《溃不成仙》 正文 第1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节 文案 故事又名《一本龙阳画册引发的人神绝恋》(?雾) 1cp:灵渊君(肃临渊)x阮梦深(停云) 2所有神仙都是作者瞎编的; 3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灵渊,阮梦深 ┃ 配角:孟息,奎老,林风叹等等 ┃ 其它: ================== ☆、楔子 魏三开始没命地奔逃。 他逃出那座燃烧着的屋子,逃出城门,一头扎进城外的深山之中。 黑暗与密林让他的步伐稍微慢下一些,一开始,他还能听见满耳呼啸的风声,此刻静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撕裂的呼吸。 除此之外,便只有山中枭鸟的夜啼,这声音告诉魏三,他现在已经远离了那个地方,他杀了他们,他逃出来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刚笑了两声,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甚至惊起了几只夜宿枝头的飞鸟。 等到魏三止住咳,才感觉到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尝出了铁锈的味道。 魏三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长时间的奔跑让他的双腿打起了颤,这么一坐下,只觉腿上的肌r_ou_阵阵抽搐,勾起抽筋似的疼。 他忽略掉这些感觉,慢慢地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手掌。 月光透过树影,照亮了他手掌上的斑斑血迹,他凝视着这些血污,回味着方才杀死那两个人时的细节,感觉有火焰自胸口燃烧起来。 痛快,太痛快了,这辈子头一次做这么痛快的一件事情。 魏三只恨自己方才下手没有更刁钻些,至少,该让他们在死去之前,再多尝一尝害怕的滋味儿。 他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之中,让他回过神来的,是远处山路上亮起的一长串火把—— 有人追来了? 魏三霎时惊醒,连滚带爬地翻起身来。 刚刚松懈下来的双腿不听使唤,魏三的步子刚迈出去,发麻的腿弯便是一软,将他整个人狠狠摔趴在地上。 祸不单行,一摔之下,还被一截突起的树根木茬刺中了右眼。 魏三痛呼一声,捂住眼睛,温热的血液溢出了指缝,他低咒一句,努力压抑着痛感,重新爬起来,继续蹒跚着往树林里钻。 就是那个时候,魏三第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月色凄寒的夜晚,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密林里,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白衣人影,恐怕胆子再大的人,乍见了都要吓上一跳。 更何况在月光映照下,还能看见这人一身白衣上沾染的片片血污,这岂不愈加骇得人魂飞天外。 魏三一惊之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山ji,ng鬼怪。 还好,今夜的月色足够亮,借着月光,魏三很快看分明了,那不是鬼,是个大活人。 奇怪,大半夜的,一个大活人为何会满身是血,独自站在这山林之中? 任凭魏三怎样奇怪,那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看也不看闯到跟前的魏三一眼。 他看向远方的样子实在太过专注,魏三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金陵城的方向,此刻城东正燃着一片熊熊大火,火光几乎映亮了半座城。 那人原来是在看那片火海。 方才在密林里望不见城中情况,此刻在这视野开阔之处,倒正好将城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魏三知道,那火是从阮府烧起来的。 今夜不知怎的,荒废已久的阮宅突然起火,这宅子占地甚广,一时火光冲天而而起,弄得城东一片混乱。 有人在忙着救火,有人则是忙着趁火打劫。 虽然阮府旧主已去多年,但在院墙外的人眼里,那府中必然还有不少的好东西,这些年若不是有官府的封条拦着,恐怕阮府的门板都已被人拆了去。 多好看的一把火,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那人望着城中的火光,眼中饱含着魏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面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但却让魏三莫名觉得,那是人能够露出的最悲伤的表情。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胡思乱想半天,魏三才想起来,自己是要逃命的,他惊慌地回头去望,发现那些要命的火把已往别的方向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山林,他们想找到自己,并不容易。 可是过完了今夜呢?明天自己又该逃往哪里去?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魏三想不出答案。 苦恼半晌,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面前这个白衣人身上。这人身上染着血,手中提着剑,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会使剑杀人的人。 不知怎的,魏三不怕这个人,当他逃亡路过他身边时,他竟能忘却眼下的困境,突兀地感受到一丝安宁。 魏三忍不住叫他:“你也是逃命出来的?”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魏三。 这一眼真让魏三心头一跳,好俊的人,不但俊,还温和可亲,此刻他脸上虽染着血迹,又是冷冰冰的一瞥,却丝毫不显可怖。 这人似乎刚反应过来魏三的问题,微微摇了摇头,举一举手中占满了血迹的剑,道:“逃?我无需再逃了。” “那……”魏三道:“你可有地方去?” 那人也不回答,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大概是戌时了吧……” 魏三道:“是戌时。” 那人点点头:“我该走了。” 看着他转身的动作,魏三没来由的心慌,他脱口叫道:“请留步!” 那人站住了,转头看他。 魏三着了魔似的:“你要到哪里去?可不可以……带上我?” 那人没有说话,魏三正以为他要拒绝,没想到,他又朝着这边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了魏三的胸口。 魏三低头一看,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挂的坠子。 那是一块小小的铜牌,可能不止是铜,还掺了什么金银之类的东西,显得格外光滑ji,ng致,正在月光下闪动着一点微光。 这样的物件挂在衣衫褴褛、乞丐一般的瘦弱少年身上,实在有些突兀显眼。 魏三平日里都是将它贴身藏在衣领里,今日奔得急了,才甩了出来。 那人眸光微动,走到魏三身前,伸手拈起了那个坠子。 他拿近了细看,一双秀气的眉毛慢慢地蹙了起来,他的指尖抚过那铜牌上的纹路,摸出那是一个变体的“魏”字。 魏三突然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为这块牌子,还是为这个人。 他才活了十几年,也许不算太长,但见过的人却也不少,可能是因为他生在底层,见过的人虽多,但都是些粗鄙糟污之人,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温文雅士,又何曾离这样的人如此近过。 那人看清了铜牌上的字,若有所思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魏三的脸上,他问道:“前车骑将军魏如月是你什么人?” 魏三一愣,如梦初醒,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巧合,这个人,竟然刚好认得这个物件? 那人看魏三不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眉间蹙得更紧。 魏三飞快转动脑筋,听这人语气,他与他口中所说之人,倒不像是有仇。 长期小心翼翼的生活,早让魏三养成了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本能,赌一把吧,魏三心道。 他咬咬牙,脱口而出:“魏如月……正是家父。” 那人听了他的回答,却放开了铜牌,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魏三的脸上,稍显淡漠。 魏三不由两股战战,难道自己猜错了,他们竟是仇人? 正惊疑间,却听得那人道:“我与魏将军一家向来熟识,你并不是他的两位公子之一。” 原来如此。 “其实……”魏三思量间,又打好了主意,飞快搬出一套说辞:“其实我只能算是魏将军的私生子,我娘她……是魏将军在外面的相好,我们身份低微,魏家从未认过。” 那人微微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魏三抬眼看他的脸色,屏气凝神,暗自紧张。 半晌,只听那人叹出口气,喃喃道:“我又为何要怀疑,我巴不得这是真的,至少魏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他伸出手臂,用衣袖擦去魏三脸上的血迹,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右眼:“还好,并未伤到眼睛。” 说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和神色是那样温柔。 魏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这样的温柔明明是骗来的,却如此真实而又近在咫尺。 这陌生的感觉来得太突然,甚至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叫魏三。”他结巴着说道。 那人道:“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道:“也许我不能护你一世,但我总能教你些东西、给你一处容身之所,至少,能让你不必再艰难奔命。” 魏三的眼中露出惊喜,他猛然紧攥住对方为他擦血的衣袖,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又像一只虱子终于咬住了他苦寻已久的宿主。 那人放任着这个半大少年幼稚的举动,轻轻地笑了笑。 魏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此生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终于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 那人不知道魏三心头的波动,他默默回望一眼金陵城,最后看了看火光燃烧之处,今夜凄凉月色无声,火光里城池寂寞。 他闭了闭眼,像是要将这场景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该走了。” ☆、肃临渊其人 肃临渊这个名字,实在不太像个名字。 在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里,村民们的名字都是什么李二柱,王大牛,诸如此类的,肃临渊这个名字摆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那么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呢? 谁也不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也许会告诉你,哦,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名字,只是当时包着肃临渊的那块布上,能将将看出这三个字,那便叫他这个了,权当一个代号叫一叫。 那么肃临渊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没有人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肯定会告诉你,哎呀,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么现在肃临渊在做什么? 他正在挖坑,要埋掉那个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因为现在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既然已经死了,刚才的那些问题,可不是没人知道了吗? 事实上,肃临渊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印象,他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平沟。 李平沟本来是有妻儿的,但是他命不好,妻儿已死在了前一年的灾年饥荒里,现在他自己也死了,只有肃临渊这个外人来葬他,给他修坟立碑。 二十三年前。 当肃临渊裹着满是鲜血的白布襁褓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晒得滚烫的沙地里时,正好被村民李平沟看见。 李平沟眼瞅着一个白中带红的东西从半空中飘下来,还以为是受伤的大白鸟掉下来了,想着还能捡回去吃上一顿r_ou_,他赶紧冲上前去查看。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不是什么大白鸟,而是个包在白绸布里的小娃娃。 天上掉鸟粪不奇怪,掉鸟也不太奇怪,掉娃娃可就实在太奇怪了。 村民李平沟以为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眼睛被这正午的大太阳晃花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再仔细一看,怎么看,那都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娃娃。 而且,这个活生生的娃娃现在还张开了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李平沟没办法,总不能继续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吧?他只能把这孩子抱回了家去。 洗洗干净一看,居然还是个雪白干净的大胖小子,李平沟对媳妇说:“这娃娃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瞧得真真儿的!” 李平沟媳妇白眼他:“放屁,从天上掉下来还能是个全乎的?” “对啊,这也真是怪事,他不是直愣愣掉下来的,是慢慢飘下来的。” “老娘看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像是你,”媳妇骂他:“而且是头朝下掉的,不然怎么脑子都摔坏了?” 李平沟瞪着眼:“不管咋说,现在这里确实有一个娃娃,那你说这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你是在外面跟谁胡搞出来的?” 李平沟憨笑一声:“除了你,谁能乐意跟我,而且这么好看个娃娃,哪能是我的种?” 李平沟媳妇高兴了一点儿,抿着嘴道:“哼,这话倒没错,亏你还知道,老娘能看得起你啊,真是你李家祖上修下来的福气。” 那本来安安静静待在李平沟怀里的娃娃,像是听懂了人家夫妻打情骂俏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平沟一看,心里热乎乎的:“哎呦,真是个顶乖的好娃娃,抱进门来都没哭过一声儿。” 他眨巴着眼睛去瞅床上的媳妇儿,试探着说道:“要不……要不咱养着这娃?这天上下来的,说不定是个神仙小子咧。” 李平沟媳妇虽然刚刚被他哄美了,但脑子还是清醒得很,她果断道:“没门儿,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李平沟有几斤几两,你去看看自己米缸里的余粮,你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要养不起了,你还有本事养别人的?”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李平沟也不富裕,如今收成不好,日子不好过,自家已经有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实在不能再给自己添个负累了。 李平沟沉默了,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 他看了看这乐呵呵的傻小子,目光又落在了那块儿包孩子的白布上。 李平沟腾出一只手,拈起那块布来,感叹道:“真是块好料子,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他说着把这布朝他媳妇儿一递,道:“你也摸摸,这好像是绸子,但比我以前摸过的绸子滑溜得多了。” 李平沟媳妇一瞧就皱起了眉头,嫌弃道:“哎哟,咋这老多血呢?怪唬人的,”定睛一看,她又叫道:“哎,等等,这上头好像有字儿。” 李平沟也瞪眼一瞅,嘿,果然有字儿,只是被血染的看不全乎,而且他夫妻俩人都是文盲,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个,就算还有几个字能看清楚,他俩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这厢李平沟媳妇就猜上了:“我估计这孩子的爹娘恐是遭了歹人了,这上头可能就写着他们的来历还有遇到的事儿,好把这孩子托付出去,也好叫人知道自己的冤屈。” 李平沟却不认同,爹娘遭了歹人丢了命,这嫩乎乎儿的娃娃还能活下来?而且他可瞧得分明,这孩子绝对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李平沟心里有了计较,道:“不想了,先留他一晚上,明天就把他送到王老廪生那里去,叫他认认这上头的字。” “先说好啊,这娃娃你可不准留。”李平沟媳妇强调。 “唉,不留不留,我李平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谁有本事养谁养去,快睡觉睡觉。” 第二天一早,李平沟就把娃娃抱到了村里唯一一个文化人——王老廪生的家里去了,说是让他认认这白绸布上头的字。 这王老廪生已有六十多岁了,早年考取了廪膳生员,享有朝廷每月供给的廪膳,虽然这么些年再无进第,但也不愁生活,在村里算是过得好的。 而且他早年死了老婆,膝下无子,李平沟便暗地里打算着,想要劝王老廪生留下这个孩子。 趁着王廪生眯着眼睛细瞅布上的字时,李平沟又把他发现这个娃娃的过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还一个劲儿地夸赞这娃娃是如何的听话机灵,既不哭也不闹,乖得不得了,说的好像真是神仙转世一般。 王廪生瞥李平沟一眼,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孩子我留下,你放心吧。” 李平沟一听,大喜过望,他没想到王老廪生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赶忙又夸赞了王廪生一番,说他真是菩萨心肠,不愧是读圣贤书的人。 王廪生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李平沟又问:“那这布上写了些啥?可有说明这娃娃的来历?” 王老廪生摇摇头,摸着胡子沉吟道:“被血迹染得太透了,实在是看不出写了什么,只能看清三个字而已。” “什么字?” “一个‘肃’字,一个‘临’字,一个‘渊’字。”王老廪生伸手,将这三个字一个个指给李平沟看。 李平沟摸着脑袋,一头雾水,道:“不明白,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一个也搞不懂……” 王老廪生也不说什么,只有这三个字,看不清布上的全文,他也不知道如何向李平沟解释这三个字的意思。 李平沟倒也没打算细问,他还是很高兴,又向王廪生谢道:“不管怎么说,您老人家肯收留这娃娃,真是救了他的命,实在是大功德一件,我李平沟替这娃娃谢谢您。” “不用谢我,我也是瞧这孩子有缘,你就留下他,安心忙你的去吧。” 李平沟向王廪生告了别,又对着躺在篮子里的娃娃道:“小娃娃,你如今算是有了个好着落了,我也算勉强对得起良心,娃娃,我走啦。” 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还是乐呵呵儿的。 李平沟朝孩子说完这句话,就扛起锄头离开了,他和肃临渊的交集,也就到此作罢。 从此肃临渊就跟着王老廪生一起生活,王廪生教他读书写字,教导他做人的道理。 直到肃临渊十一岁时,王老廪生年逾古稀,撒手人寰,肃临渊亲手葬了他,立碑“廪膳生元先考韪王三同之墓”。 可现在,肃临渊要怎么给李平沟立碑呢? 王廪生在向他讲述他的身世来历时,曾经说过,正是这个人将自己捡来,送到王廪生手里的。 肃临渊不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但他知道,这应该是个老实的好人。他的碑不需要像读圣贤书的王廪生那样文绉绉,肃临渊打定主意,在墓碑上刻下“好人恩公李平沟之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离开了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肃临渊躺在沙丘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放任自己沉入梦境之中。 那是一个伴随了他二十年的梦。 梦里他逍遥自在,处在一个混沌的空间中,那里干净温暖,他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十分的舒适,是在这尘世中从未有过的安稳之感。 梦境被温润的玉色填满,那玉色好像是一汪液体,他整个浸泡在温热液体中,舒服得永远不想起来。 可每到他最舒适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老家伙冲过来,一把将他从那水液中拎起来,使劲踹他的屁股,一边踹一边骂:“你这个该死的绿乌龟,你还在睡?你还不醒?你该醒醒了!” 他在梦里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光溜溜的被这老家伙提溜着,好一番猛踢,他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好像要醒来了,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 每次都是这样,绝无例外。 这一个梦境,依然很美。 这是哪里?这绝对不是北方的风景。这梦境里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色黑着,空中飘着雪花,景物是小桥流水、花灯万盏。 肃临渊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上元之夜的江南景象。 梦境里人群熙熙攘攘,但都只是模模糊糊的背景,合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灯,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只有一个人影是清晰的。 那个人走在肃临渊的前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很好看很风雅的背影,他正提着一盏素雅的灯笼,闲庭信步,似乎正在悠闲地逛着灯会。 肃临渊一直跟着他,却总是被拥挤模糊的人群挡住去路,始终无法靠近对方。 几番挣扎过后,肃临渊终于急得喊出了声音,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就此停下脚步,站住不动了。 回过头来,回过头来,肃临渊焦急万分,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人动了动,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正是要转过身来了,梦中的肃临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整个梦境依然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破碎了。 它刷得一下消散开来,一下子变成一大片被打乱的斑斓光晕,渐渐支离破碎,散作满天冰凉凌乱的雪花。 这下肃临渊终于真正地清醒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已经不再为这意味不明的梦境感到苦恼,他已经习惯,只是控制不了梦中的情绪。 休息够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行。 他此行要去南方,江南。 ☆、赴邀 残垣焦土旁,几个幼稚孩童正在打闹玩耍,他们破衣烂衫,模样瘦弱肮脏,是这城中流浪的乞儿。 “可怜当年阮家郎,富贵荣华在朝堂, 繁华招来神仙妒,大难临头奔命忙, 高墙深院化做灰,金风玉露覆上霜, 灰飞烟灭人不见,霜寒露重命无常 ……” 小乞丐用略带稚气的声音哼唱着一段小调,唱的似乎正是这片残垣断壁上发生过的往事。 江南春早,春风吹过,废墟之上已长出了一片新绿,连绵春草年年复生,逝去的孤魄亡魂却再也不得归来。 “别玩儿了,找东西是正经。”一个瘦高少年站在颓壁上说话,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看上去,他正是这些小乞丐里带头的一个。 有个小乞丐仰头看那少年,认真道:“这地方都这么摆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好东西肯定早被别人捡干净了。” 另一个戴着破帽的小乞丐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上回我亲眼看到肃临渊在这里挖出一坛子铜钱来。” “肃临渊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人?” 破帽小孩说:“肃临渊是新来的,是个从西北来的流浪汉,我也是前几天刚认识他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传来一声叹息:“唉,小破帽,我已跟你说过,我不是流浪汉,是来金陵游玩的游人,你为何就是记不住我说的话呢?” 小破帽一听这声音,立刻笑嘻嘻道:“这就是肃临渊,他竟然还在这里。” 几个孩子跑到树后,果然看到了靠坐在树下的肃临渊。 这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破木头搭了个架子,上头盖着柳梢破布,勉勉强强构成一个小小的奇丑无比的窝棚。 他是个个头很高的大男人,缩在这么一个小窝棚里,看上去有些滑稽。 “还说自己不是流浪汉,你这看着,比我们还要落魄得多。”小破帽奚落道。 肃临渊仰头看着这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学着小破帽旁边那个第一次见他的娃娃,瞪起眼睛,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 他生得俊眉星目,是个相貌很好的男人,做起怪表情来,倒也不讨厌。 小破帽问他:“你上回在这里挖到的钱呢?你可是承诺过要请我吃饭的,上次你跑得快,这次可抓住你了。” 肃临渊疑惑道:“有这回事?” 小破帽急了:“你别想抵赖!” 肃临渊想了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小破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肃临渊叹息道:“可惜啊可惜,你来迟了一步,现在我已经没钱了,我自己都吃不上饭,更妄论请你吃饭了。” “什么?”小破帽皱起了眉头:“你的钱呢?” “我走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撞翻了卖酒郎的担子,人家要我赔酒钱,我就只好把钱都给他了。” “你竟都给了他?” 肃临渊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小破帽咬着牙:“一文不剩?” 肃临渊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在小破帽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将手伸向腰带,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藏在腰里的两个铜钱:“还剩两个铜板。” 小破帽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两个铜板能干什么……算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废墟里找找吧。” 说着拉起另一个小乞丐就走,没钱的肃临渊,他可没有半点兴趣。 “两个铜板虽然少,但也可以拿来交租子。” 那指挥小乞丐的少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窝在树下的肃临渊说道:“你在我的地盘上搭窝棚,就该给我交租,两个铜板不多,算是便宜你了。” 肃临渊抬眼看看这个皮包骨的少年:“我住在这荒地上,还要给你交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地主老爷。” 其实肃临渊嘴皮子功夫不错,可现在他正犯春困,实在无暇和这孩子讨价还价。 他一抬手,将那两个铜板扔过去:“给你,不要打扰我睡觉就行。” 那少年接过铜板,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向自己服了软,看起来人高马大脑袋灵光,原来好糊弄得紧。 少年底气更足了,他看看肃临渊,还想从他身上找出点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人一身衣服又脏又破,不成样子,穷酸得跟他们这些乞丐没什么两样。 从头到脚,也就腰带还是完好的。 那少年喊道:“把你的腰带解下来。” 肃临渊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要我的腰带做什么?” 那少年趾高气昂道:“两文钱毕竟太少,谁知道你腰带里是不是还藏着钱。” 肃临渊跟这蛮不讲理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叹着气妥协了,他刚刚伸手把腰带解下,那少年便箭步冲上来,夺过肃临渊的腰带飞奔而去。 肃临渊怔愣半晌,看着他抡圆了瘦弱伶仃的细腿绝尘而去,只得摇头苦笑,随他去了。 这样一搅和,他的瞌睡倒是彻底没了,他站起身来,从窝棚上扯下条破布当作腰带勉强系上,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江南明媚的春光里。 风和日丽,实在是个好天气。 都说江南春光好,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春景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红情绿意,确实美不胜收。 肃临渊在这春日的暖阳里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 下雨时他还可以找地方躲躲雨,太阳太大时找地方遮遮阳,但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看看天边的云,看看风里微动的柳梢,看看穿着春衫踏青的游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除了那帮顽童,好像永远没有人会来主动找他做点事,但很快,这个“永远”就又被人打破了。 肃临渊苦笑一下,今天倒是忙得很。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一身素色衣衫,既不施粉黛,也未戴一样首饰,连头发似乎都有些乱糟糟的,她的模样倒是不难看,神情中却带着不讨人喜欢的盛气凌人。 “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的语气也是盛气凌人的,说完就睨着肃临渊,一副下完命令不容异议的样子。 “确定是他?这可是第二十四趟了,这次再错,我是不会再陪着出来下一回的。” 一旁的男子瞥一眼女子,淡淡开口。 这男子身量颇高,一身白衫穿的颇具风姿,他的神情不似方才那女子那般惹人厌烦,但态度也并没有好上太多。 他半垂着眼睛,神色恹恹,一副万事皆不在意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看肃临渊一眼。 “这次不会错的,”女子神色复杂地瞟了肃临渊一眼,“师父要找的人……就是他。” 那男子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些,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看样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正确的人选?那之前……” “行了,说这些都没用了,”女子皱眉道:“现在人已经找到,带他回去是正经。” 白衫男子不说话了,抱着手臂,开始审视肃临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女子朝肃临渊一扬下巴:“走吧。” 肃临渊眨了眨眼睛,慢悠悠道:“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女子语气不善。 肃临渊伸手指指自己:“你们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更没有对我说过请。” 女子瞪着肃临渊,好像他说了什么特别不知好歹的话一样:“请你?看来要你跟我们走,你是不太情愿了?” “是不太情愿,你这么恶劣的态度,情愿听你话的怕不是个傻子。” “好,正好,我巴不得你不要去。”女子冷冷道:“但你若是不去,以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怕会后悔到痛哭流涕,甚至跪下来狠狠打自己五百个巴掌。” “哦?”肃临渊觉得奇怪:“听你这话,要我跟你们走,是有天大的好事在等着我?” 女子不愿再搭理他,像是对这件“好事”有些忌讳。 男子叹了口气:“你还是随我们去吧,你要相信,等着你的绝不是坏事。” 肃临渊将他们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你们这脸色实在是难看,请我做客对你们来说倒像是件坏事,奇怪了,既然不高兴找我,那躲着我便是,为何要送上门来告诉我?” “废话少说,最后一次,去还是不去?”女子忍无可忍道。 肃临渊笑一笑:“去,有送上门的好事,为何不去?哪怕没有太大的好事,能找找你的不痛快也是好的。” 肃临渊看见女子气鼓鼓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但很快他又想起一事,赶紧多问一句:“我们此行要往何处去?远不远?” “往东北方向,”那男子平平板板地答道:“很远。” 这个答案让肃临渊脸上显出苦色:“我刚从西北来到南方,到此地还不过短短数日,转眼又要往东北去……” “你要反悔?”女子瞪起眼唬他。 “不反悔不反悔,谁让我这么些年都待在小村子里鲜少走路呢?现在难得出门,多奔走奔走也是应该的。” 白衫男子懒散地动了动手臂,对肃临渊道:“请吧。” ☆、孤宿峰 孤宿峰。 孤宿峰并非一峰独秀,反而是群峰相聚之处,这里远居关外,人迹罕至,方圆百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松林,便是空旷的草地与沼泽,连风声经过此处都显得过分孤独。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江南和暖之地早已是春光烂漫,而此地却将将摒退严寒,空气中只得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暖之意。 不过这一丝暖已经足够让严冬里枯败的土地染上翠意了,一片茸茸的新绿中,叫不上名字的嫩黄小花开成一片,微风一过,荡出一片可爱的饱含生机的波纹。 然而这波纹却漾不上峭壁千丈的孤宿峰,万仞群峰之中,除了顽强生长的古松老藤,触目可及最多的便是青灰的嶙峋崖壁,峭壁千尺,如刀削似斧劈,这样的险峰,怕是只有飞鸟与仙人堪住了。 但在这本不该瞧见人烟的奇峰之间,细细看去,竟能发现崖壁间嵌着一座座ji,ng巧的亭台楼阁,其间回廊百转,竟是挨着崖壁凌空而建,万壑藏云,回廊掩映在云雾之中,确像是神仙庙宇了。 魏雨嗟就在这云峰峭壁之上缓步慢行,他绕过一道道回廊,停在一间屋门外,轻轻扣了扣门扉,低声唤句师父。 “嗯。”屋中人应了一声,年轻的男声,温和低沉,带着些刚睡醒的懒散。 魏雨嗟盯着门上的铜扣,默默等候着。片刻后,门扉微动,屋门一开,魏雨嗟连忙弯腰俯首,又恭恭敬敬叫了句:“师父。” 他垂着头,能看见面前人雪白的衣摆,能闻见那人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努力强压着心头的波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将魏雨嗟扶正了。 他听见师父微嗔却含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小魏,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客套,显得你我师徒太生分了些。”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节 “是。” “每次都说是,下次还是老样子。” 魏雨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和善的嗔怪,他向来不是一个太会在师父面前说话的人,只得勉强笑了笑,侧身示意对方先行。 停云君前行几步,问道:“是霜吟跟风叹回来了吗?” “正是。” “希望霜吟这次不要再带错人了,”停云君声音里带着愉快的笑意:“这丫头总是说自己不会犯错,可是已经错了二十三次了。” 魏雨嗟踌躇着开口:“师父,师姐恐怕是舍不下您,才故意为之,这次……这次我看她神色郁郁,倒像是终于把要找的人带回来了。” “她总要学着面对现实……” 转过一道廊弯,停云君突然止住脚步,魏雨嗟也只得跟着停下,抬头看去,方才被檐崖挡住的晚霞余晖倾泻而来,将这冷冰冰的山岩涂抹上一片暖色。 魏雨嗟看着他的师父立在夕阳之中,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他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又有摸不透的沧桑淡然。 这实在是一幅太美的画面,魏雨嗟怔住了,他静静看着停云君沐浴在橙红色阳光里的侧脸,这一幕似乎与他多年前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画面重叠了。他不去问师父为什么停下,他不敢也不想打扰。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停云君轻声道:“小魏,你看,今天的夕阳倒是美得很。” 魏雨嗟回过神来:“是很美。”此时此地最美的却不是这夕阳。 “这样的美景我却是再看不到几次了。” “师父!……”魏雨嗟一惊,他甚少听到师父说这样消极的话,虽然他们都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总是淡淡然,好似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旁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此刻他突然这样感叹,一下让魏雨嗟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无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客人。”他还是轻松的语气,拾步向前。 魏雨嗟暗暗一叹,收拾心情,默然跟上他的步伐。 肃临渊初来孤宿峰,对这个地方很是好奇,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奇特之所,为何之前全然没有听过? 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定是个修仙门派,之所以这么肯定,主要是来时路上曾遇见山匪,他已经见过聂霜吟与林风叹二人出招,不是普通习武之人的招式,倒像是灵力术法。 如今到此宝地,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看此处人烟寥寥,想必却并不是什么仙门大派。 聂林二人将他带到会客的厅堂之中,也不招待他就自顾自离去了,这一路他们也是受够了肃临渊。 肃临渊本就是个怪人,你要他一个人一直待着十天半个月不说话也是可以的,但他只要逮着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再很不幸地恰巧触到了他的槽点,那他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足可以将人烦个半死再气个半死,几番下来,真是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了。 他一个人坐在人家大厅里,也没什么不自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也不管这凉透了的茶水是不是隔夜剩下的。 他仰头打量这屋子,竟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四壁屋顶都是整块的石墙,厅堂不是很大,却装点得颇为考究,墙上挂着字画山水,桌椅屏风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整个风格不像是在塞北关外,倒像是来到了江南富贵人家的花厅。 肃临渊正打量着,突然自门外进来一人,宽背熊腰,浓眉虎眼,是个身形健硕的大汉。 那大汉走进来,径自坐到厅堂一侧的椅子上,将腰间佩着的朴刀解下来,“哐”一声放在了桌上。 肃临渊看着他,眨眨眼:“你就是他们的师父?你找我有何贵干?” 听到肃临渊这么说,那大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子,你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师父,带你来的那两人,一个是我二师妹,一个是我小师弟,我是他们的大师兄。”说着朝肃临渊抱了抱拳:“在下顾雷鸣。” 肃临渊还了一礼,心中暗道,这顾雷鸣看着粗犷鲁莽,却比那聂霜吟和林风叹要和气多了。 却不知他们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找自己前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路上他问过那两人多次,林风叹不太想搭理他,聂霜吟则是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比起她被肃临渊奚落时生气百倍。 肃临渊可以肯定,有好几次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而林风叹的态度是虽不待见他,却绝对要保障他的安全,这两人的态度弄得肃临渊云里雾里,十分迷惑。 不如问问眼前这人。 思及此处,肃临渊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师找我究竟所为何事?阁下的师弟师妹总说是好事,难不成你师父他老人家想再收个关门弟子?那为何偏偏找上我,我一不习武,二不修仙,也不见得天赋异禀,这说不通。” “难道……”他大眼珠骨碌碌一转,一看下面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果然,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幽幽道:“难道是你师父他老人家早年修仙问道不老实动了凡心惹了红尘,我竟是他的私生子,他如今是要认亲了?” 顾雷鸣一口凉茶喝进嘴里,惊觉是昨晚剩下的,正要吐回杯子里,一听肃临渊这话,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 还没等顾雷鸣说出话来,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阁下这却是猜错了,我想必再怎么厉害,也生不出阁下这么大的儿子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个一身月白锦袍,身量修长,气质清雅,两只点漆的眼眸尤带星光,一弯薄薄的仰月唇自含笑意。 后面那个一身黑衣,看着颇为利落,神色表情却讷讷的,右眼像是受过什么旧伤,眼皮有些向下耷拉,这让他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太对称,他好像习惯性地低着头,一副思虑深重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过肃临渊根本顾不上去观察他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月白衣衫的人夺走了,一看见这个人,他脑海里便突然冒出四个字,“神仙中人”,这真真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人里最像神仙的了。 顾雷鸣一见这人进来便立即起身行礼,恭敬道:“见过师父。” 停云君微微颔首,示意顾雷鸣坐下,自己缓步走到堂首落座。 肃临渊瞠目结舌,他一直以为这几人的师父应该是个鹤发老者,再不济也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却不想是这么个年轻的……公子,尤其是一看就四十好几的顾雷鸣对着这么个模样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师夫,真是怪异极了。 不过他脑瓜却是转得极快,转念一想,修仙之人不正是习得不老长生之术么?想必面前这人正是修仙有道,看着虽比自己还要年轻,实际却是个能做自己太太太太爷爷的老家伙。 停云君看着肃临渊一张脸上神色不定,便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恼,只含着一丝浅笑注视对方,问道:“不知阁下姓名?” 肃临渊回过神来,躬身行礼:“在下肃临渊。” 此时魏雨嗟已泡了新茶奉上,停云君接过茶盏:“我这里小门小派,实在是照顾不周,想必要怠慢阁下了。” 肃临渊笑一笑:“无妨,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怠慢,更何况阁下原来竟是这样的神仙人物,你愿意邀我做客,我已是荣幸之至了。” 此时顾雷鸣cha嘴道:“现在,你还敢说你是我师父的私生子?” “不敢不敢,尊师这样的妙人儿,一看就已超脱俗世红尘,哪里会有我这样儿子,想必他正是世上最不像会有儿子的人了。” 这话看似恭维,其实有点损,虽然眼前之人见之脱俗,让肃临渊颇有好感,但他可没忘了之前聂霜吟对自己的恶劣态度。 停云君了然一笑,“想必徒儿性子不好,这一路定没少得罪阁下,但她们也是有隐衷,还望阁下见谅,不要怪我管教无方之罪。” 肃临渊听他这样说,也不好斤斤计较,看对方眉眼温润神色亲和,实在对他气不起来,只好道:“何谈怪罪。只是不知阁下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我们素不相识,我更是与修行之人全无半点交集,缘何找上我?” 停云君捏着青瓷茶盏,垂眸轻抿一口茶水,神色好似淡淡然,长睫下的眼眸却染上一丝寥落。 肃临渊看着他,等待他开口回答。 停顿片刻,停云君方才放下茶盏,抬眸道:“我请阁下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阁下。” ☆、停云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停云》 远走他乡,亲友皆离散,但,不是山川湖海阻我,是生离死别蹉跎。 到了孤宿峰已经这么多年,阮梦深几乎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他从未提起过以往,从未提起过金陵,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姓名。 这一年,聂霜吟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 她有一个很年轻的师父,有一个看起来比师父还大一点儿的师兄,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三师弟,还有一个跟三师弟差不多年纪的小师弟。 她觉得他们师徒几人很奇怪,最大的不是师父,最小的不是师妹,那两个比她大的师弟总叫她师姐,让她觉得怪怪的。 但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跟师父相处了这么久,居然完全不知道关于师父的一切。 聂霜吟知道大师兄叫顾雷鸣,三师弟叫魏雨嗟,小师弟叫林风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叫什么。 她只是叫他师父,从小叫到大,却从来不知师父的姓名。 聂霜吟的师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虽然他对他的几个弟子很温和,很亲切,会微笑着跟他们说话聊天,会耐心地教导他们很多事情。 但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那不单单只是沉默而已,那沉默里,还有浓重到能把人溺毙的忧愁。 聂霜吟还小一些的时候,喜欢缠着师父给自己讲故事,这个地方一共就他们几个人,对一个爱玩闹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聊,她想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但师父从来没有跟她讲过,他只会摸摸聂霜吟的头发,轻轻地说:“对不起,霜吟,师父不会讲故事,师父把以前见到过的事,都忘光了。” 她觉得师父有心事,却从来不晓得这心事到底是什么,她去问大师兄顾雷鸣,顾雷鸣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告诉了聂霜吟,他初到孤宿峰时的情形。 那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漫天飞雪,几乎完全遮住了视线,天地间只余一片茫茫的白。 那时候顾雷鸣还有一个妹妹,他与妹妹一同出关,在边境遭遇了匪贼,妹妹丢了命,他也是命悬一线,就在认命等死之时,却突遇高人搭救。 那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衣袖飘飘,怀抱着一只似狼似狗的小兽,几乎是从天而降。他凭空出现,三两下解决了那些匪徒,救下了顾雷鸣的性命。 顾雷鸣想追随这位救命恩人,却被对方拒绝了。 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做,还有挚友的性命之托尚未完成,前路还需奔波,实在不能带上他。 顾雷鸣苦苦哀求,说自己实在已是家破人亡,如今独自浪迹天涯,也没有一技傍身,他知道对方应该是修仙之人,自己也想入修行之道,学些本事,也不至于遭遇劫难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思考许久,最后告诉顾雷鸣,让他往东北方走,找到一个叫孤宿峰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洞天福地,他可以去那里等候,等到他办完了事情,便会回到那里去,若是他没有回来,他也会让另一个人代他去到那里,那个人,可能会比他还有本事,顾雷鸣若想拜师学艺,大可以找那个人。 不过,那时的顾雷鸣已经二十多岁了,那中年人告诉他,这个年纪开始修行已经太晚,他可能永远得不到什么进境。 顾雷鸣刚刚捡回来一条命,能有这么个机会安定下来,不用再奔波流浪,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在意这些,他拜谢了恩人,一个人朝着东北方向走了两天,终于到达了孤宿峰。 聂霜吟cha嘴道:“最后你等来的那个人,就是师父啰?” 顾雷鸣点头道:“没错,正是我们的师父。” 他眺望着远处的松林,回忆着十二年前的事情,那记忆居然还是那样的清晰。 顾雷鸣温和地看了看活泼伶俐的小师妹,慢慢地将那时候的情形讲述给她。 那是顾雷鸣到达孤宿峰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他一直按照恩人所说的,在这山中等候。 还未到达此地的时候,顾雷鸣以为这孤宿峰会是一个修仙门派,可能有很多修仙的弟子住在这里。 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此处虽然亭台楼阁,温泉住处一应俱全,是个居住修行的好地方,但却一个人也没有。 顾雷鸣独自等待着,第十天的清晨,他正在清理围栏上厚厚的积雪,却突然看见雪原之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以为是恩公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之前那位救命恩人,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衣衫斗篷皆已破烂,而且十分单薄,完全不能御寒,更离奇的是,他甚至还赤着双足,就这么在雪地里光脚行走。但看他的样子,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严寒一样。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样的布包,顾雷鸣仔细看了看,竟是个似乎刚满月的婴儿。 “你……”顾雷鸣很惊讶,他不知道对方是谁,难道也是逃难至此的?看他穿的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活着穿过这茫茫雪原,更不用说还能这么好端端地站着,一点儿也不见发抖瑟缩。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问道:“此处可是孤宿峰?” 顾雷鸣讷讷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问:“是你在等我?” “什么?”顾雷鸣没有听明白。 “有人告诉我,让我往东北方向走,到这孤宿峰来,说这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我,想要拜师学艺,就是你吗?” 顾雷鸣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原来就是恩人所说的高人,就是他顾雷鸣将来的师父,他赶紧将对方迎了进去。 顾雷鸣回忆完,对聂霜吟道:“这就是我和师父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当时你也在场,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是师父怀里不记事的小n_ai娃。” 聂霜吟嘟着嘴:“那么,你也不知道师父的过去了?” 顾雷鸣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只当师父是世外仙人,从来没想过追究他的过去。” 聂霜吟眼睛转了转,又问道:“那我的两个师弟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两岁那年,师父离开过孤宿峰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带着魏师弟和林师弟了,但他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问问师弟们。” 聂霜吟告别了大师兄,去找那两个比自己年长的师弟。 到处找了一圈,都不见师弟们的身影,聂霜吟很不开心,她要去告诉师父,两个师弟又乱跑,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处都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她噔噔噔跑上楼梯,绕过回廊,到了师父的房间。 师父正在写字作画。 阮梦深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一看,是自己的徒儿霜吟,他露出个笑容,放下纸笔,朝着聂霜吟伸出手。 聂霜吟奔到师父身边,却不像以往一样搂着他的胳膊,她站在师父面前,撅着嘴,做出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阮梦深道:“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师父,您得好好管管师弟们,他们不听话,到处乱跑,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瞎玩了。” 阮梦深道:“他们没有乱跑,是为师要他们到后山练功去了。” 聂霜吟一听,师弟们既然在练功修行,自己这会儿也不能去打扰他们了,但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师父以前的事情,要是直接问师父,师父一定会说他忘了。 聂霜吟看了看案上师父刚画的画,画上是一位她不曾见过的女子。 她立刻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谁?” 阮梦深沉默一会儿,才道:“这是师父的一位故人。” “师父,你不是总说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吗?怎么还会记得故人的样子?”聂霜吟气哼哼道:“师父,你骗我,你肯定记得,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阮梦深无奈地摸摸徒儿的脑袋,轻声道:“霜吟,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不想记起的事,能忘记是多么幸运,师父只是想假装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他轻轻揪了揪徒弟的小辫子,道:“你难道不想让师父做个幸运的人吗?” 聂霜吟看着师父的表情,觉得师父似乎有点伤心。 她不想让师父伤心,于是赶紧说道:“我希望师父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我记性不好,书总是背不下来,看来我就很幸运,我要把我的记性送给师父,让师父跟我一样幸运!” 阮梦深被小女孩的天真话语逗笑了,他微笑道:“哎呀,要是跟你这个小糊涂一样,什么都记不住,那师父岂不是要变成一个老糊涂了?” 聂霜吟也笑起来,能看见师父的笑容,她当然很开心,也不去寻根问底,追问这画中人究竟是谁了。 聂霜吟指了指画上的诗注,问道:“师父,这两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这诗写的是对远方亲朋的思念之情。” 师父的亲朋好友?聂霜吟又好奇起师父的来历,但她知道,不管怎么问,他都肯定不会说的,但她打定了主意,问不出过去,至少要问出师父的姓名。 聂霜吟想了想,问道:“师父有名字吗?” 阮梦深愣了愣,道:“师父当然有名字了。” “可是霜吟做了您的徒弟这么久,都不知道师父的名字,要是我以后长大出门了,别人问我师父是谁,我该怎么回答呢?” 阮梦深道:“师父只是一介平凡之人,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你说出我的名字,别人也不会认识这是谁的。” 聂霜吟气鼓鼓的,眼睛里憋出两汪泪水:“师父就是不想告诉我,我不管问师父什么,师父都不愿意说。” 阮梦深一看徒儿哭了,登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安慰道:“对不起,霜吟,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 他还没说完,就见小徒弟刷得抬起头来,两汪泪水不见了踪影,小脸上带着天真的狡黠。 聂霜吟道:“师父既然知道错了,知道不该瞒着我,那就告诉霜吟,师父的姓名?” 阮梦深无奈苦笑,拿这机灵的小徒儿没办法,但他的姓名……他只想让这名字永远埋葬起来,实在不想再提起。 他看了看案上刚刚写下的诗句: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 阮梦深对女孩柔声道:“师父的名字,跟这首诗的题目一样。” “是什么?”小女孩的眼睛亮起来。 “停云。” ☆、故人之托 停云君抬眸道:“我请阁下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阁下。”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肃临渊注意到,坐在大厅另一边的顾雷鸣与魏雨嗟皆是神情一变,顾雷鸣是唉声叹气,魏雨嗟则是神色紧张复杂,看不分明。 他心中暗暗揣测,又问道:“是什么东西?除了前些日子不见了一条腰带两个铜板,我不记得我丢过别的东西,我向来把自己的东西看得很牢。哦,若是你拾到了我的腰带和铜板要还给我,那实在没有必要,这两样东西都并不值钱,你若是大老远让我跑一趟是为这个,我可不会感激你,还要生你的气。” 停云君像是被他逗笑了,那笑容让肃临渊心头一荡,暗叹对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停云君笑道:“阁下若是将自己的东西看得极牢,又怎会连腰带都弄丢了?” 肃临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此时顾雷鸣却突然站起来,向停云君道:“师父,我先回去了。” 肃临渊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因为他居然看见这铁塔似的汉子红了眼眶,他一个壮汉梗着脖子叫师父,竟有些可怜巴巴。 停云君刚被肃临渊惹出的笑意消散了大半,神色又有些怅然,颌首道:“这两天你四处奔波也辛苦了,早些回房歇息去吧。” 顾雷鸣向停云君揖了一揖,提刀出门去了。坐在他旁边的魏雨嗟叹了口气,倒还是坐着没动。 肃临渊苦笑道:“我可真是越来越纳闷儿了,阁下的徒儿们一个个这副样子,好像是我要将贵派的什么至宝给夺走似的,在下可绝没有夺人之爱的喜好,若是你要交给我的这样东西让你们都这样为难,那便不给我也罢,反正我从来也不知道这回事,本就没有过的东西,多一样还是少一样本对我无甚影响。” 停云君却道:“但这样东西我却是非给你不可,只因这是故人所托,我实在不能违背承诺。” “但你的徒弟们似乎都很不开心。” 停云君点点头,悠悠道:“随便什么人,眼看着自己的师父就快要散尽修为灰飞烟灭了,自己也只得离开自小生活的门派去外面自立门户,想必都不会太开心的。” 肃临渊大吃一惊:“什么?你……” 他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盯着面前这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只因为他的神色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 任何人在说这种话的时候,都不该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 肃临渊感觉不太好,问道:“你要给我的……究竟是何物?” “是我这一身修为仙骨。” 用过晚饭,魏雨嗟领着肃临渊去安排好暂住的房间。 夜风呼号,虽已是春日,这山里的风却还是凉的很。魏雨嗟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 肃临渊朝下看去,脚下的回廊建在百丈悬崖之上,阵阵松涛声从崖底远方传来,一片呜咽之声。再抬头上望,檐牙外繁星点点,竟分外灿烂。 “手可摘星辰,真是神仙宫阙。”肃临渊不由叹道。 魏雨嗟却不答话,又行了片刻,停在一间空屋前,才推开门对肃临渊道:“到了,你就先住在这里。” 他进屋为肃临渊点好烛台,便准备转身离开。 肃临渊叫住他:“哎,等等,不给些交代吗?” “什么交代?” “像你们这种仙门宝地,总该有个把禁地之类的所在吧?你不跟我讲讲何处去得何处去不得?”肃临渊摸着下巴,眼睛在烛火照耀下发着夺目的光:“万一我晚上起夜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魏雨嗟道:“你是聪明,我却也不笨,我知道若是有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说为好,一说你反倒是耐不住好奇,更想去一探究竟了。” “嗯,这话倒也没错。”肃临渊抚掌笑道:“方才我瞧见这回廊上一层还别有洞天,似是一处更为清幽的妙处,那处我可去得?” 魏雨嗟却是刷的黑了脸,低声道:“那是家师的住处,你休得造次。” 肃临渊一摊手,耸肩道:“果然还是有禁地的,你最好将令师姐的住处也告诉我,免得我误入了女儿家的闺房。” 魏雨嗟瞪着他。 肃临渊一看他这眼神,连忙摆手道:“哎,你可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对她感兴趣才打听这个的,”他摸摸鼻子:“我虽然爱美人,但比起令师姐,令师似乎更要美得多。” 魏雨嗟的脸色更黑了,简直跟蘸了墨差不多,他嫌恶地瞪着肃临渊,道:“你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总该规矩一些,你就不能老实呆着不要到处乱跑?” “实在抱歉,我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四处走动,你若叫我一直闷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我只怕是会发疯的。” 魏雨嗟冷笑一声,道:“好,那你尽管四处走走好了,大不了在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时,我再动手杀了你。那时你总该知道,还是疯着好一些。” 肃临渊不说话了。 魏雨嗟见威胁有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肃临渊叹了口气,四下打量一下自己的住处,这房间依然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连床榻都是整块的大石,整个屋子看来透着些原始的质朴之感。他伸手摸了摸,石塌上铺着厚实柔软的被褥,倒是并不硌人,还软和得很。 他翻身躺在石塌上,望着屋顶,又回想起之前那人说的话—— 故人之托,要把一身修为给自己。 真是奇怪得很,这个故人是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回忆傍晚时的交谈,他一听到停云君说出要把修为给自己的话,再看看对方一副功成身退从容赴死的模样,就感觉大大的不妙,马上提出“肚子饿了,大家还是先吃晚饭吧,有什么事吃饱喝足睡一觉再说”的建议。 肃临渊觉得自己虽然有点儿混蛋,但却绝不是个爱白占便宜的人,尤其是这个便宜来得莫名其妙,还要搭上一个跟自己无怨无仇之人的性命。 更何况……他笑一下,眼睛里泛起些促狭的神色:这么个人在我面前,我是怎么都舍不得看着他去死的。 停云君要给自己的这样好东西,他是说什么都不能要了。 打定主意,肃临渊吹熄烛火,翻身睡去。 ☆、聂霜吟 一夜无话。 肃临渊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推门走出石屋,站在回廊之上伸了个舒舒服服的大懒腰。 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有什么灵气仙力,这一晚肃临渊睡的格外的好,以往总会出现的那个梦境昨夜竟也未曾造访。 人居高处,心情也格外舒畅,在此处居高临下,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很远处的风景,肃临渊正兀自欣赏晨光,忽听得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居然是聂霜吟。 此时的聂霜吟换洗一新,穿着件素色的窄袖罗裙,鬓发梳成简单干净的圆髻,面上仍未抹什么胭脂水粉,看着倒也素净可人。 肃临渊略一打量,使坏道:“哎呀,我是不是花了眼,聂姑娘居然有了女人味?” 聂霜吟瞪他一眼,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问候起他来:“你昨夜睡得可好?” 肃临渊立马从围栏上探出身子,伸长了脖子望天。 聂霜吟迷惑:“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刚刚我还认为一定是东边日出,现在我却有点儿不确定了。” “……” 聂霜吟咬咬牙,幽怨道:“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个只会厉声耍狠的刁妇?” 肃临渊默默看着她,不说话,那意思不言而喻。 “……” 肃临渊无辜地眨眨眼。 聂霜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平心静气,千万别与他计较。好一番平复心情,这才开口向肃临渊道:“我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哦?” “我想求你,如果我师父再提起要将修为赠你的事,你能够拒绝他。” 果然是为了这个,肃临渊心下了然,嘴上却嗤笑一声,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聂霜吟皱眉道:“怎么?你不答应?” 肃临渊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我为什么会答应你?” “你……” “旁人修行多少年都不一定能成正果,如今有人要将大好的修为白白送给我,我如何能不要?难道这样的好事落到你头上,你会拒绝?” 聂霜吟沉默一阵,才道:“是,如果我遇到这样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果那人不正好是我的师父,想必我也不会拒绝,还要欣喜若狂。” “这不就是了,你凭什么要我饿着肚子,放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呢?我还记得聂姑娘曾经说过,若是我错过这件好事,只怕是要痛哭流涕,跪下来狠狠打自己五百个巴掌的,我为何要做那自己打自己巴掌的大傻瓜?” 聂霜吟沉默片刻,却还是施施然道:“我以为你是会答应我的。” 肃临渊翘起眉毛:“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因为我师父已将昨晚的情形告诉我,你听到此事,并没有高兴得发狂,反而绕开了话题,似乎并不是很想接受。” 肃临渊摸着鼻子苦笑道:“你误会了,我那时只是肚子太饿想先吃饭而已。”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肚子再饿也是要先放上一放的。” 肃临渊嘴硬道:“我却不是一般人。” 聂霜吟幽幽一叹,道:“不管你怎样说,我已知道了你并非我一开始猜想的那样,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我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帮我阻止师父。” “你为何不去劝他?” 聂霜吟摇摇头,苦恼道:“若是劝他有用,我又何必如此烦恼,师父向来重诺,要他背弃誓言,还不如杀了他。” 肃临渊略一思忖,问道:“那你可知你师父是跟谁承诺此事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正是那个人将我交给了师父抚养,师父说,只有我能帮他找到他所寻之人,也就是你。” “哦?只有你能找到?这是何原因?” “我也不知,师父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后来一看见你,我就懂了……”说到这里,聂霜吟似乎有点想笑,但却硬生生忍住了,接着说道:“的确,我只要第一眼见到你,就会马上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肃临渊这下真的费解了:“为什么?” 聂霜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因为你在我眼里,实在是跟旁人不太一样。” 肃临渊思索一阵,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看着是要格外英俊一些。” 聂霜吟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的耐性似乎总要比往常好上一些,大概已经深深了解到肃临渊这人厚颜无耻的程度了。 跟一个厚脸皮的人待在一起,他说出再不要脸的话你也是要学着慢慢接受的,因为他的脸皮实在不会因为你的白眼而变薄,又何苦让自己的眼睛白白受累。 但不翻白眼不代表聂霜吟就要放弃对肃临渊嗤之以鼻的机会,她讥讽道:“你可知道,我自小跟着我师父长大,打记事起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我既然已经习惯了我师父的样貌,眼光总要比常人更高上一些,你总该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再见到别的男人,总忍不住拿他们跟师父做比较,总觉得谁与他相比都要差上一大截,实在是看不出他们的英俊之处。” 肃临渊见她将自己与停云放在一起比较相貌,把自己自诩英武不凡的外表贬得一文不值,实在有些来气。但闪念间又突然想到什么,抓住话头道:“你说你自小就在你师父身边,是他将你带大的?” “嗯,是又如何?” 聂霜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却不料肃临渊听完之后就坏笑起来,不怀好意道:“果然,他看着虽然年轻,却已是个十足的老家伙了。” “……” 他突然幻想出一幅画面——停云君明明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头,行动艰难颤颤巍巍,一打开房门却要施展变化将自己变成个肤白貌美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整日在自己徒弟面前臭美,抓着聂霜吟使劲摇晃:“徒儿!快说,为师是不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肃临渊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 聂霜吟的眼神已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肃临渊笑够了,一看聂霜吟的脸已黑成了锅底,而且眼神十分怪异,看得他脸皮再厚也要如芒在背了,便咳了两声,驱散脑海中诡异的画面,正色道:“你还没说完呢,究竟你看我有何不一样?” 聂霜吟却不回答他,只冷冷道:“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哦?” “我不该来找你费这许多口舌的。” “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太惹人厌的混蛋无赖,跟你讨商量,真是我自找苦吃。” 肃临渊憋着笑,说道:“但你跟我说了这许多话,总应该学到一些道理。” “不错,我是学到不少,我学到了是聪明人就该离疯子和混蛋远一点,千万不要试图找这样的人谈话,因为这会让人心情不好,更加不应该一大早就来,这会让人心情糟糕一整天。” 肃临渊一本正经道:“嗯,很对,但我觉得你还应该学到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你有求于人时,是不应该批评这个人的外表的,更不应该说他长得不如另一个人好看,尤其是你求的这个人实在是本来就非常英俊。若你学会了这一点,下一次要再有事求人时,就会稍微容易那么一些了。” 聂霜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的重点居然是这个?他竟真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这该是怎样一个不知羞耻之人! 聂霜吟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彻底叹服。 她不想再搭理这个人了,她扭头就走。 肃临渊却又叫住她:“哎,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聂霜吟脚步不停,走得飞快。 肃临渊在她身后大叫:“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现在就会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错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会自己打自己五百个巴掌,比如此时的我,虽已错过好事,却绝不会打自己巴掌!” 聂霜吟站住了,回过身道:“你说什么?” 肃临渊嘻嘻笑:“我说,我已答应了你,去回绝你那老顽固的好师父,让我自己做一个肚子饿了却还不肯张嘴吃饼的大傻瓜。” 聂霜吟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你说真的?” “岂能有假?我从来不说假话,就像我从来不会说我自己长的丑一样。” 此刻聂霜吟已十分的开心,连肃临渊又说出这样的屁话她都觉得不是很讨厌了,肃临渊在她眼里,好像突然变得可爱了许多。 她满面笑容地对肃临渊道:“多谢你!我没有看错,你嘴巴虽坏,但到底是一个好人。” 说完便转过身,欢快地飞跑离去。 肃临渊在后面立着,讪讪地摸着鼻子苦笑,心中暗道:“这女儿家的心思果然变得极快,方才她还恨我犹如杀父仇人一般,把我骂得狗屎都不如,现在看我的眼神又像是在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正想到此处,忽听得顾雷鸣的破锣大嗓在下头响起:“方才是谁说肚子饿了要吃饼的!下来吃早饭了,我今天正好做了饼!” …… 好吧,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吃完饭再慢慢说。 ☆、奇怪的徒弟们 可一坐在饭桌上,肃临渊顿时就不平衡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3节 昨晚因为是单独给他一人准备的晚饭,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用餐,所以看不出区别,今天一看,简直不能忍。 这怪地方居然是大家一起坐在同一张桌上各吃各的,可各吃各的本来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大家的菜色能不能稍微统一些?! 肃临渊面前的盘子里放着两张顾雷鸣特意关怀的馅饼,外加一碗粥,算是很平常的早饭,看着虽然简单,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此处如此偏僻,没有什么佳肴倒也在肃临渊的意料之中。 那么其他人吃些什么呢?只见顾雷鸣面前摆着两个大馒头,两张烙饼,一碗粥,好,没什么问题;魏雨嗟面前是馒头清粥小菜,也很正常;林风叹面前只有一小盘青菜,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虽然肃临渊认为那玩意儿根本填不饱肚子。 而他们尊敬的师尊大人,他们一个个奉若神明的仙君,面前居然只有一碗蘑菇汤。 不,说汤都是抬举了这碗东西,那明明只是飘着几片蘑菇的一碗水啊,昨天我看你们一个个师徒情深的,你们居然就是这样对待他的? 难怪,难怪他会如此消瘦。 好吧,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桌上唯一的女人——聂霜吟——她的面前,居然摆着一只大烧ji。 肃临渊死死盯着她,看她会不会把烧ji献给她的宝贝师父。 聂霜吟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肃临渊雪亮的目光,已经撕下一只ji腿自顾自啃了起来。 …… 枉我还以为你是孝顺师父的好徒儿,如今看来最不孝的就是你。 肃临渊正在这里用眼神攻击聂霜吟和她的烧ji,停云君似乎看出来了,略为尴尬地咳嗽一声,对肃临渊道:“抱歉,我们这里实在没有太多好东西,昨天雷鸣只抓到三只松ji,只够给霜吟今天吃了,还望你能谅解我们招待不周。” 她一天居然要吃三只ji? 肃临渊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了,此刻却感觉自己实在还是太过孤陋寡闻,这世上居然还有一天要吃三只松ji的女人,他还能说什么? 不,他还有话要说。肃临渊挣扎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不正常吗?” 正在吃饭的一桌人抬头看他,大家的眼神告诉他,他们觉得很正常。 肃临渊觉得自己被打败了,但他还是不甘心,他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告诉他们,这样并不正常,至少不太公平。 他耐心道:“既然有三只松ji,为什么不放在中间大家一起吃呢?这样大家每个人都可以不用吃得太差,聂姑娘也可以稍微吃点别的,r_ou_既然已经如此紧缺,一个人吃光了岂非有点浪费?更何况一个姑娘家,其实真的不需要吃太多r_ou_的……”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他一个外人来教他们该如何吃饭!肃临渊快抓狂了。 停云君淡定道:“阁下有所不知,霜吟体质略有不同,只能吃下r_ou_食,难道你们这一路同行几日,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吗?” “……” 肃临渊无言以对,这几天赶路他只管摆出客人的样子,躺在马车里睡大觉,他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但是这女人是野兽吗?只吃r_ou_? 肃临渊同情地看着停云君姿态优雅地喝着那清汤寡水,看了半晌,幽幽叹道:“唉,我明白了,我已全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何如此坚决地要将修为让给我了。” 这样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等等?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肃临渊自己拿起一张馅饼,将剩下的另一张连着盘子一并推到了停云面前。 他跟哄孩子似的说道:“来,分你一块儿,我建议你不要折磨自己,这是他们做徒儿的不地道,你实在不应该惩罚自己,不要再说什么让给我修为之类的事情了,为这种事犯不上寻短见。乖,先吃饱饭,一会儿我们就来一起探讨一下清理门户的事情。” 停云君:“……” 聂霜吟、顾雷鸣、魏雨嗟、林风叹:“……” 谁能告诉他们这个臭不要脸的奇葩是谁?他为什么能如此泰然自若地摆出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 聂霜吟今天一早已经领教过了肃临渊的厚颜无耻,此时她忙着啃ji腿,腾不出嘴来奚落他,只能用力地翻出一对迟来的白眼。 而其他人则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停云哭笑不得地对肃临渊道:“阁下误会了,并不是他们待我不好,只是我早已辟谷,其实并不需要吃什么东西,和大家一同用餐也只是出于联络感情。至于这菌汤……这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蘑菇,只愿意吃这个,而且我们现在又只有这一点菌子,所以显得过分清淡些。” 肃临渊用下巴指指林风叹,道:“那他呢?人家都说尊老爱幼,贵派如何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你们这里竟是最老的跟最小的过得最寒碜?你已辟谷,那你这小徒弟呢?难道他是兔子变的?” “那也不过是因为风叹只愿意吃这个罢了。”停云君当没听见他说自己是那个“最老的”。 “你这做师父的,难道不应该好好教导弟子们不要挑食吗?你就由着他吃这个?营养不足发育不良怎么办?” 林风叹:“我发育得很好,不劳您费心,请您闭嘴,多谢。” 停云君好好的君子端方,现在被肃临渊搞得束手无策,他那一本正经指摘的语气,说得停云仿佛真是一个不懂事不尽职的师父。 停云的汤本来也没几口,喝完他就站起来离席,对肃临渊道:“我先失陪,阁下慢用,等你用完早饭我再与你商议正事。”他不会说他是受不了这人才要走的,不会的。 “嗯,清理门户之事的确要紧,不容耽搁,我们稍后就谈。” “……” 停云面色无奈。 自从他来到这里,这么些年鲜少见到外人,除了这几个宝贝徒弟,就只有包括肃临渊在内的二十四个客人。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这第二十四位客人一样,令他如此频繁地感到无可奈何,偏偏这个人还就正是他要找的那一个。 古怪的一顿饭吃完,大家就要各自散去。 肃临渊并没有急着去找停云君,比起去谈一件自己并不想接受的事,肃临渊更想先看看这修仙门派的日常,是大家都要抓紧时间各自修炼吗? 他看着正在收拾桌子的魏雨嗟,问道:“你一会儿要做什么?” “你没看见吗?我要收拾桌子,洗刷碗筷,然后四下洒扫。” 好吧,肃临渊已看出来了,孤宿峰这些什么洗刷打扫安排住宿之类的后勤工作,似乎都被这位魏兄承包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活总是需要有人来干的。 他连忙又去喊扛着刀正要出门的顾雷鸣:“顾兄这是要去哪里?” 这位兄弟看着如此威风,应该是要去练练刀法,做些修行的正事吧? “去给师妹抓松ji啊。”顾雷鸣憨厚道。 “……”肃临渊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林风叹。 林风叹眼皮都不抬一下:“别问了,我要种菜去了。” 啊……看来他们的生活也的确不是很容易啊,原来作为修行之人,也要整日干这些柴米油盐ji毛蒜皮的破碎琐事,普通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肃临渊默默感叹不已。 肃临渊看着聂霜吟把装着啃干净的ji骨头的盘子递给魏雨嗟,自己擦擦手,施施然站起来准备离开。 肃临渊问她道:“那你要干些什么?是不是跟你顾师兄一起去抓ji?” 聂霜吟瞥他一眼:“抱歉,我是要回屋去睡觉。” 肃临渊刚刚还感慨不已的心情顿时七零八落,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是大早上!你就什么事也不做,大白天的刚吃完饭就睡觉?!”他好像忘了,他自己原本就是最爱大白天睡觉的一个人。 肃临渊语带气愤:“你难道是猪?吃了就睡?更何况你的师兄是为了你的伙食在奔波劳累!你居然好意思躲在屋子里关起门来睡大觉?” “我师兄都没说什么,你多管什么闲事?我要什么时候睡觉,是早上睡还是晚上睡,跟你可没有半点关系,你只用管好你自己的事,记住你承诺的话,到了我师父面前可不要反悔。” 聂霜吟面不改色。 肃临渊恨恨道:“我这就去找你的师父,清理门户,第一个就得从你下手。” “你尽管去,只怕我的师父只会关心我睡得好不好。” “……”肃临渊真是太同情那几个难兄难弟了,他愤愤不平道:“偏心,实在是太偏心了。” “r_ou_都是你在吃,活儿却都是你那些吃糠咽菜的苦命师兄弟们在干,你的这位师父做事太不公道,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就是他的私生女儿,不然如何解释大家都是徒弟,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聂霜吟竟也不恼,还附和道:“我跟师父本来就情同父女。” “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说私生女,就是说你是他亲生的,不是在夸你们师徒俩感情好。” 聂霜吟摆摆手:“随便怎样吧,我吃完东西就要犯困,我先睡觉去了,再见。” 聂霜吟扔下肃临渊,自顾自走了,肃临渊站在原地,看着忙里忙外的魏雨嗟,真想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看了半晌,他走出房门,溜达几步,果然看见后山脚下有一块菜地,而那位林风叹小师弟,正拿着锄头在地里锄草。 不过他这草锄得实在是奇怪得很,每薅下一棵草,就要捡起来唉声叹气一阵,锄了半天,草也没见得少多少,还叹得肃临渊头疼。 ☆、灵渊君的宠物(一) 乐筠仙君这几日正在苦寻奎老。 奎老是谁?正是这诸天仙境内最擅长打造灵器法宝的一位仙君,各种奇形怪状用途百变的灵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造不出。 但奎老倚仗着自己一手绝招,向来心高气傲,从来不肯轻易为别人做灵器。 而乐筠却正是要迎难而上,去请他做一件上好的法宝。 为什么呢?唉,想起此事乐筠就发愁不已,简直愁得眉毛胡子一把抓——原因就在于天君寿辰将近,而礼物的事情却还没有着落。 本来他也想同往常一样,献上个仙桃如意之类的玩意儿,敷衍了事得了,可今年却是不行了。 前几日天君找他下棋,棋没下几盘,气倒是叹了不少。 乐筠直觉没有好事,但对方都如此刻意提示了,他也不能不问,只得硬着头皮关怀道:“天君这是有什么烦恼?” “唉,不提也罢。” 那你就不提吧,乐筠心中如此吐槽,嘴上却不得不乖乖道:“天君不妨说说,我也好为天君排忧解难哪。” 天君道:“乐筠啊,你可知道元彭最近得了一件好宝贝?唉,那宝物让本君十分心痒,却是爱而不得,实在烦闷啊。” “哦?是怎么样的宝物竟能让天君动心?” “是一块儿上好的灵玉。” “灵玉?”乐筠不解:“天殿宝库中美玉灵石何止千万,您要什么样的灵玉没有,何必去羡慕元彭神君。” “那块玉出自玉灵渊,灵渊君的仙府。” 乐筠点点头:“哦,那这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玉了,但应该也不至于让您如此记挂吧?” “这块玉还经了奎老之手。” 乐筠脸色微变,恍悟道:“原来如此,那玉想必定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奇之处。” “没错!”天君两眼发光:“这块玉确实神奇,而且这神奇之处还是我最喜欢的。” 他舔舔嘴唇,神往道:“此玉入水,水化琼浆,只要你将这玉放入水杯之中,想喝到任何美酒都不是问题,听说将之扔进天河之中,天河都要变成一条酒河!你说,如此宝贝,本君怎能不喜欢?” 您倒是挺喜欢的,想必天河水君却要发愁了,若是您真的把这玩意儿扔进了天河,那天河的鱼君虾将们岂不是都成了醉鱼醉虾?那天河水军还不得找您拼命?乐筠默默吐槽。 天君又接着叹气道:“只可恨那元彭老儿,上次专门将这宝物拿到我面前炫耀了好一番,勾起了我的喜爱之心,后来却又将之藏起,再也不让我碰了。” 乐筠知道,天君向来嗜酒,又爱跟元彭神君攀比置气,这样东西元彭既有,他肯定也不甘落后,非得搞一个来。 乐筠心中警铃大作,已大感不妙,实在想拔腿就跑。 天君却已经将慈爱的目光投向他了。 “乐筠啊,”天君笑眯眯地看着他:“下月就是本君的寿辰,算算也不过十来日了,你是不是还在苦恼要送本君什么礼物?” “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苦恼。” “哎,怎么会不苦恼呢?本君知道,这年复一年的,每逢本君寿辰,你们都要费心送礼,实在是太过麻烦,这么多年,想必也用光了新意,想不出该送什么了吧?” 不,我不求新意,每年一个寿桃,有个心意就行了。 “并没有……”乐筠嘴里发苦,无力道。 天君不管他,兀自说道:“如今本君就有一个好点子,你就去找奎老,为本君再造一块酒灵玉,今年的最佳礼品奖,本君就内定给你了。” “……” 最佳礼品奖?那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乐筠仙君表示自己并不想要好吗? “我……我可不可以拒绝这个好点子?”乐筠仙君弱弱道。 “不可以。”天君道:“本君的旨意,你竟然也要违抗吗?” “可是奎老仙君的脾气实在古怪,连天君您都拿他没辙,更何况我?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奎老,更跟他没有半点交情,如何请得动他?”乐筠做着最后的挣扎。 “本君相信你。” 乐筠企图祸水东引:“我听说明晖仙君近日倒是与奎老颇有交集,天君不如将此重任交给他。” 天君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坚决道:“此事本君就要你来办。” “为什么?”乐筠欲哭无泪。 天君微笑道:“因为你嘴甜。你是本君见过的仙君里马屁拍得最好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去好好捧捧奎老,想必定能马到成功。” “……”乐筠无言以对,谁能告诉他这是赞赏还是挖苦? 总而言之,乐筠仙君正是被天君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来办这件苦差事的,一开始他想过消极怠工,毕竟此事实在太难办,不说请不请得动奎老,能不能找到他的人都是个大问题! 那几天,无数仙君们都见到了这样一个画面——蓬头垢面的乐筠仙君逢人便问:“你想要最佳礼品奖吗?”…… 天界开始传出流言:乐筠仙君好像疯了,尽神神叨叨地说些怪话,还变得形容枯槁,整日神出鬼没,十分吓人。 “你想要最佳礼品奖吗?……什么?不想?好吧,那你知不知道奎老在哪里?……哎,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怎么骂人呢……” 乐筠焦头烂额,他已毫无办法了,整个仙界好像没有一位仙君知道奎老去了哪里,他像是突然消失了。 那么奎老到底去了哪里呢? 原来他正与灵渊神君在一处,两人一同结伴云游,为灵渊君寻找灵兽做宠物,此时已到了瀚海极北之地的涅水河畔。 灵渊君走在前头,突然看见河边有一样东西,走近一看,是个毛发灰黑的动物,浑身shi透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他赶紧向奎老喊道:“老疯子,快来看快来看,这里有只死狗!” “死狗有什么好看的,大呼小叫……”奎老走到跟前一看,就无奈道:“枉你还是一位神君,狼和狗都分不清楚,而且这狼并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所以你刚才说的‘死狗’二字,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奎老又仔细看了看,说道:“这好像是一匹血统纯正的灵狼。” 灵渊君眼神一亮:“哦?灵狼?这个听着不错,倒是与本君威风凛凛的气势十分相称。” 他来了兴趣,仔细打量起地上的动物来:“就是这狼灰不拉几,看着实在有点儿丑陋,不过我也不是以貌取物的人,倒也能将就。” 说着他就朝奎老理直气壮地一伸手:“老疯子,快,拿你的救命灵石来,本君要救回这只狼,收它做本君的宠物。” “你要养它做宠物?这漠北灵狼可是凶悍得狠,你不怕它咬你?” “它敢?” 话音刚落,那本来死了一般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灵狼,突然间拼尽全力抬起头,狠狠一口咬在了灵渊君的脚脖子上。 灵渊君:“……” 奎老:“……” “咳……你看,我没说错吧,还是算了,我们再去寻别的灵兽。” 奎老正要拉着灵渊君离开,一抬头却突然发现,灵渊的眼神好像更亮了。 “你……”奎老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感觉这绿乌龟又要犯抽了。 果然,灵渊君兴奋道:“太好了!这样倔强的性格,这样锋利的牙齿,如此强力的咬合,正合我意。我喜欢!这狼我要定了!” “……” “还愣着干什么?救命灵石赶紧拿出来啊,耽误了本君救治爱宠,可不饶你。” 奎老拿他没办法,只能把灵石掏出来递给他,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旁人苦苦寻觅也求不来的救命法宝塞到狼嘴里。 果然是奎老手里的宝物,确实管用的很,刚刚还奄奄一息的狼瞬间就眼神清明活力十足了,那狼刷一下扑腾起来,撒开四腿就要逃跑。 这哪里难得住灵渊君? 他长腿一伸,咔嚓一下就把他口中的爱宠踩在了脚底下。 奎老:“……” “小东西,还挺不老实。”灵渊君蹲下身,扯下自己的发带,把那灵狼的四条腿捆得结结实实,边捆还边念叨道:“方才应该在喂你灵石之前就绑好你的,现在就不用这么费劲了。” 他嘴里说着费劲,其实动作看着轻松无比,那战斗力本来无比强悍的灵狼,在他手底下仿佛变成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猫咪。 奎老看这灵狼被他如此折腾,不由得摇着头惋惜道:“唉,这灵狼遇到你这个绿乌龟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胡说,这明明是它三生修来的福气,小灵狼你说是不是?” 灵狼拼命挣扎,张嘴欲咬,被灵渊君一把死死捏住嘴。 说着灵渊君又想到什么,喃喃道:“本君得给你取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小灵狼吧?”他四下里一看,问奎老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涅水河畔。” “好,那本君就叫你阿涅得了。”灵狼呜呜哽咽,拼尽全力反抗,但被身怀怪力的灵渊神君无情地忽视了。 他像提烧鹅似的提起捆扎得结结实实的灵狼,对奎老道:“行了,目标完成,打道回府。” 就在乐筠仙君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奎老的行踪——有仙君说碰到了奎老和灵渊君一同前往玉灵渊。 乐筠仙君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刻动身赶往玉灵渊。 ☆、灵渊君的宠物(二) 玉灵渊,正是灵渊神君所居的仙府宝地。 乐筠早已听闻此处灵玉遍地、翡翠成堆,但真正到了这里,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只见此处楼宇宫阁、砖墙门瓦,皆是上等的美玉所造,连地砖都是绿沁的硬玉。宫殿外更是有蓝水冰种雕砌而成的桂树,枝叶繁茂,玲珑剔透,在光照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太灭绝仙品了! 乐筠仙君站在美玉做成的宫殿外愤愤不平,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到这么多的宝玉,人家却是一生下来就躺在了灵玉堆里。 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仇富了,距离天君的寿辰只剩下两天了!他现在却还没见到奎老的面,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偌大的宫殿内并无侍从,乐筠也顾不上什么通传拜谒的礼节了,赶紧自长长的玉阶拾步而上,跑进了宫门中。 宫殿之中一座高高的玉屏风挡住了视线。 乐筠仙君停在玉屏外躬身行礼:“灵渊神君可在?小仙乐筠,前来叨扰,不知奎老仙君是否在此处?” 玉屏后面传来一个悦耳的男声:“你这死狗,怎的这么不懂事?” “……” “哦,外面那个什么乐筠,本君不是在骂你,你自己进来吧,本君现在忙着整治灵兽,顾不上迎接你了。” 乐筠仙君一口浊气这才缓过来,整了整衣袍,绕过玉屏走了进去。 这是乐筠第一次见到灵渊君的真容,一看到他,乐筠立马在心中把给众仙君画像的拾卉星君拖出来暴打了一顿。 你画的那是什么鬼东西啊,你怎么能把这样一个美男子画成那副模样!怎么能! 在仙界流传的画像中,灵渊君是一个瘦脸高颧,絮着山羊须的得道高人形象,虽然画像看着是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意思,但跟本尊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乐筠相信,很多仙君心目中的灵渊君就只是画像上的那副样子。 但现在乐筠想告诉他们:你们都错了啊错了,若不是灵渊君太过神秘,鲜少露面,若是你们都见过他,仙界第一美男子称号的得主只怕马上就要改选了。 跟乐筠仙君想象中不一样,灵渊神君并不是衣冠楚楚威风八面地坐在大殿中接见他,倒是以一番家常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灵渊君蹲在地上,正在发愁地看着地上那只被捆得结结实实、还在不断挣扎的灵兽。 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暗色长袍,连长发都没有束,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甚至铺到了地板上。 此刻他年轻英俊的面庞上透着一丝苦恼,他对着那灵兽说道:“阿涅,我真的不愿意一直绑着你,你能不能听话一些,不要一解开绳子就咬人?” 说完这句话,他才转过头对乐筠仙君道:“你方才说要找奎老那老疯子?你在此稍候,那家伙被本君的灵狼咬伤,去后面给自己抹灵药去了。” “什么?奎老仙君受伤了?!”乐筠十分焦急,受伤了还怎么帮他做酒灵玉?要知道使不出灵力是造不出仙宝的。 灵渊君似乎看出来他的担忧,又说道:“你放心,他的灵药好用得很,哪怕咬掉他一条腿,也是可以长出来的。所以你不必担心,你想要他帮你办点儿事还是不在话下的。” 乐筠仙君放了心,又有点儿惭色道:“神君您怎知小仙是来找奎老仙君办事的?” “那些整天嚷着要找这老疯子的人,哪个不是来求他造东西的?” 乐筠仙君不好意思地讪笑几声,惭愧道:“小仙也实在不想劳烦奎老仙君,更不应该贸然前来叨扰神君您,只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有要紧事请奎老仙君帮忙。” 灵渊君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 他也没有过多地注意乐筠仙君,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他的新宠物身上。 灵渊君眉头微皱,对着灵狼威胁道:“我最后一次解开你,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一直绑着你。” 说完觉得威胁不够,又补充道:“不止绑着你,还要把你吊起来,不给吃不给喝,然后再给你配一只丑狗,让你下一堆狗崽子。” 乐筠仙君看到这个画面,觉得有点儿好笑,但还没等他露出笑意,就险些吓得哭出声音—— 只见灵渊君刚给那灵狼解开绳子,它就朝着乐筠仙君猛扑而去,张着血盆大口向他咬来,吓得乐筠一屁股摔在了地板上。 还好灵渊君反应迅速,在乐筠仙君被咬到之前,就已将那灵狼牢牢踩在了脚下。 “完了,阿涅,看来你只能老老实实做狗崽子的妈了。” 说完又朝着乐筠仙君道:“实在抱歉,这死狗知道咬不痛我,就专朝旁人下嘴,没有吓到你吧?” 你说呢?我这样子像是没吓到吗?乐筠仙君一身冷汗都出来了,却只能在心里吐槽。 他讪讪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嘴里客客气气道:“没有没有,只怪灵渊神君的玉石地板太过水亮光滑,小仙只是一时没站稳,呵呵。” 灵渊君点点头。 乐筠又道:“灵渊神君气势非凡,所选的灵宠果然也是威猛非常。”他探头朝狼尾巴下一瞧,故作惊叹道:“还是只雌性幼狼,居然会有如此雄风!” 灵渊君怪异地看他一眼,道:“你怎么看人家小女孩的那里?臭不要脸。” 乐筠仙君:“……” 灵渊君瞥他一眼,又蹲下身开始捆那灵狼,他脸上带着既不甘又不舍的神色,手底下的动作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捆得十分干脆利落。 乐筠仙君一看他那满面愁容的样子,心思微动,他干咳一下,强迫自己忘记灵渊君刚刚奚落他的话。 他关切道:“神君您这是在苦恼灵兽驯化之事?” 灵渊君递给他一个“你废话”的眼神。 乐筠躬身殷勤道:“神君不妨让小仙来试试?” “你怎么试?这家伙可是凶悍得很,奎老疯子都制不住它。” “小仙并不是要使用蛮力,哦抱歉抱歉,小仙并不是说神君您空有蛮力……”乐筠揩揩冷汗:“小仙是想和神君的灵兽沟通交流一下,劝劝它。” “哦?”灵渊君来了兴趣:“你竟然会狗语?” “……神君,是狼语。” “好吧,没想到你这小仙君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灵渊提起刚刚捆好的灵狼放到乐筠仙君面前,道:“那就劳烦你试试?” “岂敢岂敢,能为神君分忧乃是小仙的荣幸,何谈劳烦?” 其实乐筠正是代表天界与各界众族交流的仙君,遇上谈判沟通之事,往往是他打头阵,掌握各族的语言正是他的基本功。 乐筠一撩衣袍,趴在地上跟灵狼面面相觑,对视半晌,竟然真的交谈起来。 灵渊君睁着他那透着暗绿的一双大眼,听着他俩呜呜来呜呜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到十分的新奇。 乐筠仙君与灵狼交流半晌,渐渐变了脸色,他眉头微皱,低声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怎的天界完全没有消息?” 灵渊君看他如此,更加好奇了。 乐筠仙君又与那灵狼对话几句,终于站起身来,朝灵渊君行礼道:“神君,小仙已与这灵狼交流完毕。” “它说了什么?本君看你刚刚脸色有异,是发生了什么事?” 乐筠仙君叹了口气,露出些不忍的神色:“原来这灵狼一族此前突遭变故,它的同族已几乎被恶人全灭,它也是被敌人重伤之下,落入了涅水河中,幸好被水冲到岸边,遇到了神君和奎老仙君,这才保住性命。” 灵渊君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乐筠仙君接着道:“这灵狼说自己如此拼命反抗,正是因为想要尽快赶回去救回剩下的同族,同时也要豁出命去为死伤的同族报仇雪恨。” “是什么人如此无聊,要跟一群狼过不去?” “神君有所不知,这漠北灵狼并非是普通的狼群,它们的思维神智与人无异,成年灵狼便可幻化人形,这只灵狼只是尚且年幼,暂时还没有化成人形的能力。” 灵渊君略一沉吟,对着地上呜呜哀鸣的灵狼说道:“阿涅,就你现在这狼模狗样的,报得了什么仇?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灵狼哀鸣得更大声了。 灵渊君又道:“本君说过,遇上本君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此刻便是时候向你证明,本君说的绝不是唬人的假话。” 他正色道:“阿涅,你只管放心待着,这个仇由本君帮你来报。” 地上的灵狼一下子止住了挣扎呜咽,跟人一样充满灵气的眼睛里泛起了惊讶的神色 。 乐筠仙君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灵渊神君居然会如此意气用事。 乐筠正想出言劝阻,灵渊君已转向他问道:“刚刚阿涅可有告诉你,是谁伤它族类?” 乐筠仙君感觉自己不该说,但面对着灵渊神君的发问,他又实在说不出假话,只得老实回答:“乃是瀚海极北之地的魔族——螣翀一族。” “好,本君知道了。多谢你这小仙君帮忙,你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烦恼,你放心,不管你要找奎老办什么事情,哪怕是要他脱光了衣服在天宫大殿之上跳舞,本君也定要让他帮你办到。” 乐筠仙君喜形于色,得到了灵渊君的这句承诺,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也顾不上去劝灵渊君切莫冲动了。 灵渊君又道:“你再跟阿涅说两句话,就说仇我帮它报,它却也是要回报我的,以后就得老老实实做我的灵宠,不得再有伤人之举。” 乐筠仙君道:“神君放心,您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对这灵狼说,它现在虽不能化作人形,说不出人话,但却能听懂的。” “哦?既是如此,那你方才为何要趴在那呜呜狼语?” “……”乐筠仙君愣了,对啊,为什么呢…… 他干咳一声,尴尬道:“小仙只是为了与它拉近距离,显得礼貌些、礼貌些……” 灵渊君再一次给灵狼解开了绳索,这次它果然安静下来,再也不挣扎了,它端坐在地板上,仰着头,用一只狼能发出的最复杂的眼神凝视着灵渊君。 正在这时,奎老从大殿后头走了进来。 他一看这大殿之中的情形就是一愣,那灵狼被解开了束缚,居然没有再暴起伤人,反而乖乖坐在了灵渊君的脚边上,而且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这是谁? 奎老沉吟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乐筠赶紧行礼:“这一定就是奎老仙君了,在下乐筠,正是前来拜见奎老仙君的。” “哦,原来是乐筠仙君,你找我有何贵干?哎,我这人比较直接,先说好了,制作灵器的事情一律免谈,希望你不是为这个来找我的。” “……”乐筠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灵渊君,神君大人,您可是说好了要帮我的啊。 灵渊君道:“老疯子,这小仙君帮我驯服了阿涅,可算是帮了我大忙,我已帮你答应下来,只怕他有任何请求你都得照做了。” 奎老跳起脚来,指着灵渊君大叫道:“你这个绿乌龟凭什么替我答应!他帮的是你,要给他办事的却成了我,这是什么道理!我不干!” “你不干也得干。”灵渊君老神在在。 “不干就是不干!” 乐筠仙君看他俩居然斗起嘴来,一颗心又有些七上八下了。 不过他又有些不合时宜的疑惑,这灵渊神君看着玉面肤白,怎会有绿乌龟这么个外号,除了那一双眼珠子带点儿绿,实在怎么看都不像绿乌龟嘛,难道他原型竟是乌龟?不会吧。 灵渊君又道:“你若是不答应,那也可以。” 乐筠仙君急了,别啊,不可以啊,此事事关我的身家性命啊。 奎老冷哼一声:“你的人情本就不该由我来还。” “嗯,只要你愿意,以后再不到我这玉灵渊来,再也不用我这里的灵玉,那你不干也行。” “你!……”奎老的气势一下子蔫了不少,但还是嘴硬道:“这玉灵渊还是我命的名,这里本就有我的一半儿功劳……” “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奎老愤然不语了。 灵渊君朝乐筠道:“成了,老疯子已答应下来,你尽管向他提要求。” 乐筠仙君喜上眉梢,连忙躬身道:“多谢灵渊神君,多谢奎老仙君!” 奎老恨恨地盯着他:“乐筠仙君,说吧,你要什么?” 乐筠仙君硬着头皮,只当没看见对方的眼神:“在下想请奎老仙君再造一块酒灵玉,在下感激不尽。” “行,你再等两天吧。” “两天?!” “怎么,你还嫌慢?” 乐筠仙君为难道:“不是,只是这两天后就是最后期限……” 他看奎老一副再无商量余地的样子,只能咬咬牙,妥协道:“好,两天就两天吧,在下多谢奎老仙君帮忙了。” 两天后酒灵玉一出,他拿着玉快马加鞭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赶上寿宴。 灵渊君在一旁问奎老道:“这两天里你除了制作灵宝,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能啊,怎么了?”奎老不解。 “好,那你就跟我一起再去一趟翰海之北。” “怎的刚回来又要去?” “去给阿涅报仇啊,它的狼兄狼弟还等着我去救呢,耽搁不得。” “什么?”奎老没听明白。 “走走走,路上再跟你说。”灵渊君拉着奎老就要离开,那只本来安静呆着的灵狼突然扑上来,咬住了他的袍脚。 灵渊君低头看它:“阿涅,你也要去?” 灵狼呜了一声,表示肯定。 “也好,带上你更好,正好让你看看本君是如何帮你出气的。” 两人一狼眼看着就要离开,乐筠仙君急了:“这一路奔波,奎老仙君真能分出闲暇制作酒灵玉?” “小仙君,你放心,有本君在,他不敢不做到,两天后定将酒灵玉带回来交给你。” 话音刚落,殿中就只剩下乐筠仙君一人了。 两天后。 这两天里乐筠仙君一直守在玉灵渊等候,他在这里急得团团乱转,生怕灵渊君与奎老不能及时赶回来,简直比他前几天寻找奎老时还要焦急。 此刻他正在宫殿外的玉桂树下拔叶子,每拔下一片叶子就拍自己一巴掌:“叫你多嘴献殷勤,叫你管不住嘴,你的麻烦可都是这张嘴惹出来的,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一幕,只怕要以为乐筠仙君真的疯了。 要说这蓝水冰种的桂树也真是神奇,本来乐筠仙君以为这是雕刻而成的,现如今才发现,它竟是活生生长出来的,是真正的“树”。 只见乐筠仙君每拔下一片叶子,原处就会立刻长出一片新叶,而他扯下来的叶子,也会在转眼之间变成一撮玉屑齑粉。 所以乐筠仙君也不愁会把这叶子拔光,一开始他还觉得新奇好玩,现在却只是单纯地发泄愤懑了。 此时此刻,想必天君的寿宴已经开始了,而自己却连酒灵玉的影子都没见着!他抱怨完自己,又开始埋怨灵渊君。 明知道自己找奎老仙君帮忙的事迫在眉睫,灵渊神君却还拉着奎老到处乱跑,说好的承诺呢?不靠谱!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4节 正在乐筠满腹牢s_ao时,两道人影一只狼从天而降,正是灵渊君与奎老回来了。 奎老远远一抛,将一物扔到乐筠仙君手中,乐筠定睛一看,是一块纯白温润的美玉,正是酒灵玉! 乐筠仙君大喜过望,连忙拜谢:“多谢奎老仙君,多谢灵渊神君!小仙此刻要赶回去复命,改日一定登门再谢!” 奎老无所谓地摆摆手。 乐筠拿到酒灵玉,立刻动身,飞速朝天殿赶去。 幸亏为时不晚,最终乐筠仙君总算不辱使命,在寿宴上为天君献上了酒灵玉,也拿到了那个他并不是很想要的“最佳礼品奖”。 而灵渊君则多了一只名叫阿涅的灵狼做宠物,不过这灵狼一天不多不少,正好要吃三只ji,这倒真是让灵渊君有些发愁。 无可奈何,灵渊君只得在他的玉灵渊立起ji舍,养起ji来,好好的仙府宝地,整日飘着ji毛粪臭,这就按下不提了。 ☆、话忆往昔 终于,在林风叹捡起又一片草叶,准备再叹一气的时候,肃临渊阻止了他。 “你究竟在叹息什么?” 林风叹懒洋洋看他一眼,道:“万物皆有灵,我却兀自毁害了这无辜小草的生命,草又做错了什么呢?只是不巧刚好长在了我的菜地里而已。” 肃临渊一愣,没想到这小师弟居然还是个伤春悲秋的哲学家。 他好笑道:“这草被你薅下来,也算是死得痛快了,你种的这些菜岂非更惨,又要被你采摘,又要被你烹煎炸煮,还得被你吃下肚去,可真是惨不能再惨了。” “所以在饭桌上,我总是很同情它们。” “嗯,可相比而言,我还是更愿意同情那些被你师姐吃下去的松ji,不论是草还是菜,死了都只是自己的事,而松ji却是有亲戚朋友,它死了亲朋好友便要伤心,要是亲朋好友都被顾兄抓了回来,那灭门之痛可就更凄惨了。” 听到“灭门之痛”四个字,一直懒洋洋木着脸的林风叹难得皱起了眉头,然后就不肯再搭理肃临渊了,又开始专注自己手上的活计。 肃临渊看了半晌,觉得没趣,只得绕回去,决定去找停云。 木梯盘旋,围着山峰绕出三层互相分离的楼阁,停云的房间就在最上面一层。 肃临渊一路走上去,愈发觉得此处建得甚妙,冷冰冰的铁灰色山岩不加修饰,映衬着这红漆柱、绿璃瓦,粗放与ji,ng细结合得恰到好处,比起一味追求ji,ng致,这样反倒更具美感。 他一路向上,走到了停云的屋门外。 幸好此刻魏雨嗟正在下面忙碌着,不在这里,否则他肯定是要冲过来把肃临渊赶下去的,不管是不是师父的意思,他也不乐意让这家伙进他师父的房间,毕竟一个夸师父比女子美的男人,总是有点危险的。 肃临渊是除了顾聂魏林四个弟子外,第一个到停云房间来的人。 他敲了敲门,门内立刻传来停云的声音:“请进。” 肃临渊一打开门,便看见停云坐在桌旁,已脱了外袍,散着发,一副随意闲适的样子。 肃临渊停住了脚步:“你如此模样邀我来你房中,似乎有些不妥。” 停云道:“有何不妥?” “我要误会你的意思了。” 停云一笑,道:“是你想多了,你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他朝肃临渊伸手致意道:“请坐。” 肃临渊走到桌边,在停云君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一定还有很多疑问。”停云率先开口道。 “确实疑惑不少。”肃临渊点点头。 “现在你可以将你的疑惑全数问出来,我一定知无不言。” 肃临渊听他这么说,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了,沉吟片刻,他反倒问出一句不着调的:“你的徒儿们每天就做这些闲散杂事吗?这似乎与我想象中的修行之人大不相同。” 停云似乎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失笑道:“差不多,如你所说,我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因为我能教他们的,实在是太有限了,能带着他们远离纷争,安心过上这样的生活,我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可你却不像是没本事的样子。” 停云伸出一只手,放到肃临渊眼前,肃临渊看着这只匀修干净的手,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停云指尖微动,那刚刚肃临渊进来时未关上的门,便刷地一下合上了。 肃临渊掀起半边眉毛,道:“你知不知道,关上门,我可能就想得更多了。” 停云直接忽略他的这一句无赖话,兀自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说道:“本事虽有,却并不是我自己的。” 此时此刻,停云倒是已经掌握了与肃临渊相处的正确方法。 肃临渊这人说出来的话,你只管捡其中有用的听,其他百分之九十的废话,还是忽略为妙。 “不是你自己的?这是何意?” “我说过,有一位故人托我将灵力交给你,但实际上我说得不够准确,不是‘给你’,而应该是‘还你’。这灵力,本来就是你的。” 肃临渊这一下倒真是又惊又疑了:“是我的?这不可能,我可从未……” 停云难得打断他,道:“你可知道,在这之前,我也从未修行过?” “那怎会……”肃临渊欲言又止,他本来想问,没有修行过又怎么会有如今的灵力修为?但他又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正是要向他解释这灵力修为的来历了。 停云接着说道:“那时我只是一介r_ou_体凡胎,遭逢变故,已在垂死弥留之际,幸得老天垂怜,让我遇到了那位故人。”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沉默片刻,停云又接着说道:“那位故人说,他手里有一块灵玉,其中封存着他最好的朋友的仙骨灵力,但封存不了太久,这灵力正在慢慢地消散,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好友的灵力就这样消失。他需要找一具凡人的身体做容器,将这灵力容纳保存。” 停云转向肃临渊,对他微微一笑,道:“已经是将死之人的我,岂非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肃临渊苦笑道:“他所说的朋友,是我?我可记不得,自己竟有过这样一个了不得的朋友。” 停云不答,只接着讲述道:“他将这灵力给了我,要我到时候找到他的朋友,再将其归还。这灵力不但救了我的命,还让我有了无数修仙之人几百年也修不来的仙术法力,但他说他也是在冒险,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下此险棋。因为我一旦接纳了这灵力,当时的他也会奈何不了我,我若是从此抢占了这一切拒绝归还,那么他也束手无策。” 肃临渊点点头:“这么老大一个便宜,聪明人岂非都会那样做?可你如今却偏要傻乎乎的把这灵力让给我。” “是还给你。” “你竟真的认为这灵力是属于我的?” “确定无疑。” “好,那我问你,这些事情是在何时发生的?” 停云回想一下,道:“算来已有二十余年了。” 肃临渊笑起来,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在西北沙地里打滚的小娃娃,可惹不上你们这些老前辈的事情。” “霜吟既然确定是你,那就绝不可能有错。”停云肯定道。 肃临渊纳闷了:“那丫头片子看着跟我一般大,她如何能认出人家二十年前的旧人?” 停云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霜吟正是那位故人托付给我抚养的?就在他给我灵力的同时。” 肃临渊点点头,道:“这个聂姑娘跟我提过,”他玩笑道:“给你灵力也就罢了,还附赠一个娃娃,这人做买卖倒真是实在。” 停云道:“他将霜吟交给我,正是因为霜吟乃是寻找他那位朋友的关键。” 肃临渊实在困惑极了,他皱眉道:“那时聂姑娘应该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吧?她如何能记事?如何能记得那人朋友的样子?” “她不是靠样子认出你的,”停云看着他:“是颜色。” “什么?”肃临渊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位故人将霜吟交于我时,她并不是一个人类的婴孩,而是一只幼狼。” 停云语气平缓,可肃临渊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停云看见他这张口结舌的样子,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确实有些难以置信。那位故人说过,她乃是一只灵狼,这灵狼有种奇特的能力,能看见人根骨灵台散发的光芒,这茫茫人海、芸芸众生,灵台之光有淡弱强盛之分,但却始终只有一个颜色,便是灰白之色,只有凌驾于尘世之上的诸神众仙,灵光才能散发出别的色彩。霜吟正是靠着这一点,才将你找到。” 肃临渊一脸不可置信,他现在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听天方奇谭一般,他哭笑不得道:“照你这么说,我倒还是个神仙啰?” “恐怕是的。” 肃临渊完全不相信,摆出一副“你肯定是在逗我”的样子。 停云看他这副模样,也不急着逼他相信,还是不疾不徐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灵力我还是要还你的,那位故人于我算是有大恩情,我不能做出忘恩负义、背信无德之事。” 肃临渊问道:“你可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停云轻轻摇了摇头:“他未曾告知,我只知道,不是凡间之人。” 肃临渊故意装模作样点点头:“也对,我既然是神仙,那我的朋友当然也是神仙了。” 停云不接他这话,又说道:“那位故人还提过一事,他说过我与他那位朋友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停云轻轻一叹:“可是我大概记性不好,从看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一直在努力回想,却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你。” 肃临渊道:“虽然我也感觉对你一见如故,大有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但这却绝不可能,这反倒说明了那个人的朋友不应该是我,你二十多年前要去哪里见我?除非是我前世之事了。” 说着他自己倒也是愣了一愣,前世? 前世……是什么样子?谁能记得自己前生之事呢? “前世”二字像是两颗石子,一下子投进了肃临渊的脑海里,把他这许多年时常在梦境里看见的画面引了出来,又在这画面之上击出了一串串破碎的涟漪。 难道竟是真的?难道,那竟不是梦,而是前生之事? 肃临渊沉默了,面上终于显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灵玉 停云看他如此,不由问道:“可是想到什么关键?” 肃临渊也不知怎么跟他说,只得摇摇头,道:“没有,是我自己有些疑惑还未理清。” 停云也不刨根问底,只微微颌首,说道:“请在此稍候,容我去取一样东西。” 肃临渊看他转过身朝屏风后面走去,终于把探究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背影上,他死死地看着,把这道身影跟梦中的那个人做对比。 会是他吗?听他所言,他像是已久居此处多年了,那他可曾去过千里之外的江南?前世的自己是否与他在那里遇见过?就在某一年的上元节那天…… 正暗自思量着,停云已绕到了屏风后面,看不见了,肃临渊收回目光,百无聊赖之下,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依然是南方的风格,虽是石室,却不显粗砺,梨花木,小轩窗,梅兰屏,装点得分外清雅。 这么打量一圈,肃临渊被桌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幅人像画,画中人是一个半侧身的女子,女子独立花间,着一身朴素的衣裳,嘴角噙着笑,模样并不惊艳,但胜在亲切温和。 这是谁?难道竟是他的心上人?他这样的人,竟也会有心上人? 肃临渊暗自猜测,突然又注意到那画上的诗注。那是两行筋骨劲瘦的行书,写道“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这乃是陶潜思念亲友之作,难道这女子,其实是他的亲人或朋友? 肃临渊心思百转间,已明白他这“停云”二字恐怕正是出自此处,停云应该并非他真名。 正思量间,停云已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肃临渊见他将匣子放到桌上,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停云道:“若要还灵力与你,少了此物可不行。” 说话间他已打开了盒子,只见盒中锦垫之上,躺着一块碧色的美玉,移动之间似能看见其中的玉色流转,这玉竟像是液体一般! “好玉。”肃临渊不由得赞道。 停云也道:“确实是好玉,我此生见过无数宝石玉器,对玉也算颇为了解,但这样的玉确实是世间难有,我直到如今也仅仅见过两块而已。” 肃临渊眼珠一动,道:“上一块,恐怕还是你那位故人给你灵力的时候了吧?” 停云点头道:“正是。” “看来这玉并非凡品,倒是仙物了,这就不怪乎它为何如此奇特了。” “没错,这便是那位故人用来暂时存放他好友仙灵的灵玉了。” 停云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茶碗中倒满了水。 肃临渊正看着他的动作,又听得停云道:“此玉r_ou_眼可见最奇特之处,还在于它遇水即融。到时候我把灵力注入其中,你便将之放入茶水之中饮下,这便妥了。” 肃临渊道:“这便意味着,我要变成跟你现在一样厉害的人物了?” 停云道:“恐怕比我此时还要厉害得多,因为这灵力在我这凡人身上,不过只能施展区区一二层而已,而你却不同了,想必是全部之力皆可得之。” 肃临渊抚着下巴:“嗯,想必我肯定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神仙。” 说完他又去看停云的脸色,问道:“然后呢?你会怎样?” 停云原本就微翘的唇角更上扬一些,语气平缓道:“不过是回到那二十年前,就该走到的结局而已。” 肃临渊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见停云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抽出匕首就往自己腕上割去。 他动作极快,下手丝毫没有留力,那匕首又是雪亮锋利,一刹间已然将他的手腕深深割破。 肃临渊一惊,赶紧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要抽出灵力,就要将鲜血淋于这玉上。” 肃临渊突然很生气,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一股火来,他死死捏着停云流血的手腕,感觉到微热的血液正在从他的伤口溢出,又渐渐滑过自己的指缝,滴落下去。 他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将那装着灵玉的匣子合上,不让血滴到上面,又手腕一转,飞快地将盒子塞到了自己怀里。 停云微微一挣,肃临渊却还是死捏着他,手上更加用劲。停云微微皱眉,倒是停住了动作,不再挣扎了,也不去抢回肃临渊藏起的盒子。 肃临渊盯着他的眼睛,笑道:“你真是不怕疼,伤起自己来,动作也是快得很。” 停云道:“你又何必非要拦着我兑现承诺?这对你绝对不是坏事。” 肃临渊道:“在我进这个屋子跟你谈话之前,我也觉得找不到什么理由拦你,毕竟别人要送我一件好礼,我也不好不给面子,一个劲儿地去回绝。但现在,我知道了这个东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想我还是有一定的支配权吧?” 停云默默看着他。 肃临渊笑道:“现在,我已经决定了,我暂时还不想拿回这样东西,还要麻烦停云君,再为我保管些时日了。” “我应该答应你?” “你非答应不可。” 停云被他气笑了:“为什么?” “因为你说了,我的灵力曾经救过你的命,那我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样讲诚信守道义的君子,难道会拒绝自己救命恩人的请求?” 停云默然半晌,轻轻动了动被肃临渊握着的手腕,道:“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是否可以松开贵手了?” 肃临渊知道他已经暂时答应下来,不由得高兴起来,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手却还是紧握着不放。 “不可不可,你下手太狠了,若我放开,血只怕要喷涌而出,得先找样东西包扎。” 他说着,目光四下寻找起来。 其实停云随随便便就能折断肃临渊的十根手指,又怎会挣脱不开,但肃临渊知道,他这样的人面对别人的好意,总是更容易妥协,哪怕这好意他并不想接受。 正在这时,忽听得屋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两声“笃笃”的敲门声。 “师父。”魏雨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肃临渊简直能想象他那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样子,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抢在停云开口前便应道:“哎,好徒儿,什么事?” 魏雨嗟一听这人居然在自己师父屋内,大吃一惊,连礼节也顾不上了,赶紧打开门。 开门一看屋中的情形,就更是又惊又气了,师父居然让这人进了自己的房间,进房间也就罢了,居然就穿成这个样子见他,居然还关着门,居然还与那人拉拉扯扯! 肃临渊见他只顾着怒视自己,无奈道:“你这徒儿怎么当的,没看见你师父正在流血吗?还不赶紧拿出伤药绷带来?” 魏雨嗟气昏了头,这才发现,停云被肃临渊握着的手腕,已是鲜血淋漓。 他三两步冲上前去,使劲一推肃临渊,恨道:“你这无赖泼皮,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我能对他做什么?在他面前,我只能算是个手无缚ji之力的小孩子。” 停云见他俩只顾争锋相对,无奈道:“小魏,不关他的事,是为师自己不小心,伤药在柜子里,你去帮为师取来。” 魏雨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将受伤的师父晾在了一旁,不由得暗骂自己,赶紧取来清水纱布,为停云上药包扎。 这厢收拾好了,停云才问道:“你此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魏雨嗟道:“外面来了两伙人,说是来拜访师父,此刻正在厅里等候。” 停云这倒是有点儿困惑,自己久居此处,不问世事已经多年,谁会主动寻到这偏远之地来拜访? 他不由问道:“他们可有说明自己的来历?是什么人?” 魏雨嗟道:“是苍霆派的弟子,以及一骏山的人。” 停云沉吟道:“我与他们并无来往,却不知他们到此有何目的。” 说着又对魏雨嗟道:“你先去招待客人,为师稍后就到。” “是。”魏雨嗟行了礼,又瞪着肃临渊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还不走?” 肃临渊只得站起身来,道:“好吧,我也去看看热闹。” 魏雨嗟哼道:“我们招待客人,你凑上去干什么?” 肃临渊不想与他拌嘴,赶紧推他:“走走走,你难道想留下来看你师父更衣吗?” 魏雨嗟一听这话倒老实了,同肃临渊一同走了出去,在师父面前,他总要显得乖一些。 到了大厅里,果然看见里面乱哄哄的一大堆人,肃临渊摸着鼻子道:“魏兄,你赶紧现在就开始祈祷吧。” 魏雨嗟道:“我要祈祷什么?” “祈祷他们不要留下来吃午饭啊,难道你们有这么多粮食供他们吃?或者说,你想洗刷这么多的碗筷?” 魏雨嗟沉默了,这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那厅里的吵嚷的人群在肃临渊与魏雨嗟二人走进门来后,稍稍安静了一些,一人问肃临渊道:“你就是停云君?” 肃临渊道:“我像吗?” 人群中另一人高声道:“你像个屁!” 肃临渊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说话的是个方脸阔腮的男人。 肃临渊问道:“阁下怎么初次见面就骂人呢?” ☆、不速之客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全身上下半点灵力也没有,哪里会是停云君?你根本不是修仙之人,岂不是个屁?” 肃临渊道:“不修仙的人就只能算个屁?这位兄台放的屁可真是有意思。” 先头第一个问话的人对肃临渊道:“这位兄弟,不用跟他一般见识,他们苍霆派向来眼高于顶,明明没有多大本事,修为也浅得很,却总是自居修仙高人,不把旁人放在眼里,说出的话实在是比屁还臭,你完全不用理会他。” 那方脸阔腮的粗汉立刻回击道:“我们修为浅,你们一骏山却是连修行的门路都摸不到,一群人躲在那鸟不拉屎的荒山上胡猜瞎摸,不知道搞出了什么歪门邪道,还好意思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话好像戳中了那人的痛处,他咬牙骂道:“刘逢,闭上你的臭嘴。” “不闭,我还没说完呢,万怀聪,你刚刚居然还问这人是不是停云君,你连他毫无灵力都看不出来,看来你们一骏山这两年来又是毫无收获啊。” 这一下不光这两个人,他们各自身后的人也加入了进来,一屋子人又是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肃临渊笑眯眯地对魏雨嗟说:“魏兄,你不用担心了,看样子他们是绝不愿意坐下来和对方一块儿吃饭的。” 魏雨嗟点头道:“虽然他们这样有点儿嘈杂,但确实是个好事。” 肃临渊在一旁看他们吵架,正看得津津有味呢,突然一群人都陆续将目光转向门口,屋内又安静下来。 肃临渊也跟着看过去,发现正是停云来了。 肃临渊不由得叹了口气,在心头自我检讨,为什么停云每次出现都能惊艳到自己?究竟是他太迷人,还是我出了什么问题? 他这厢正苦恼呢,却发现有问题的还真不止他一个,抬头一看,大家都是一副惊为天人的样子。 肃临渊点点头,放心了。 刚刚还吵成一团的人自动分成两列,注视着停云君从中间走过。 停云换了一副装扮,一头长发全部束起,以一根古朴的长簪固定,穿一身灰色长衫,宽袍大袖,比起之前,少了些温柔闲适,多了几分清癯飘逸,此刻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过,衣袂飘飘,真有些宗师之感。 停云方一落座,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刘逢和万怀聪都赶紧上前行礼。 刘逢道:“停云君果然名不虚传,境界之高,已非我辈能测。” 停云道:“我隐居此处多年,久未入世,阁下怎会知道我的名号?” 刘逢赔笑道:“停云君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当初与我们苍霆派立下约定,这些年为我派守护仙宝,您在我们苍霆派,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一众弟子都很感激您。” “你说什么?”停云皱起了眉头。 肃临渊注意到,身旁的魏雨嗟也是神色瞬变,肃临渊小声问道:“有这事?” 魏雨嗟摇头道:“绝无此事。” 刘逢一看停云这副样子,脸色瞬间黑了,道:“怎么?停云君难道不认帐了?” “无中生有,我为何要认?” “你!……” 一旁的万怀聪上前一步,道:“刘逢,我说今天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你,你难道是想来敲诈停云君?” 停云看向面色得意的万怀聪,问道:“阁下又是何人?难道也有什么仙宝在我这里?” 万怀聪恭敬道:“在下一骏山万怀聪,我们没有仙宝在停云君手里,却有修炼的心法在您府上。” 刚刚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的刘逢狞笑起来,挖苦道:“真好意思说出口!原来你们这么多年找不到修行的门路,竟是因为心法在别人手里?先不说有没有这么个心法,就算有,居然能把心法落到别人手里,真是笑掉人大牙,你一骏山还修什么仙?若没有,你们简直就是山贼土匪,连心法都要从别人手里抢。” “你来别人手里骗取仙宝,又好到哪里去?”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停云却淡然开口道:“二位不用激动,不管是仙宝还是心法,我这里,都没有。” 这一下本来针锋相对的两人,火力都集中到了停云身上。 “看你人模狗样的,修为也算入了高境界,怎么是个背信弃义、不知廉耻的东西?”刘逢粗声粗气地骂道,刚刚装出的斯文有礼,现在全然丢开了。 “就是,拿了别人的东西,怎么能不认帐?刚才我还以为是他刘逢要讹你,现在看来,定是你吞了人家的仙宝!” 这时,却听得有人拍着巴掌笑了起来。 众人回头一看,是个穿的破破烂烂,气势却仿佛穿了绫罗绸缎的高个儿男人,正是肃临渊。 肃临渊拍掌笑道:“停云君,你真是厉害,刚刚还互骂祖宗的两个人,现在已然成了盟友了。” 停云绷得冷傲的神情和缓了一些,露出些笑模样:“可是他们现在都来骂我了,我这和事佬牺牲未免有些大。” “舍己为人,就更值得赞颂了,但他们这样屁声连连,不管是冲着谁,都实在是太恶心。” 刘逢和万怀聪刷的拔出武器,两把长剑齐齐向着肃临渊刺去。 肃临渊避无可避,只能站着不动,眼看就要被两把剑刺中,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人影一闪,刚刚还高坐堂前的停云已经挡在了肃临渊面前,他袍袖一挥,来势汹汹的刘万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击退到了数步开外。 万怀聪狼狈地站住脚,稳住身形,愤怒道:“停云,你真要以强欺弱,抢占别人的东西?!” 肃临渊躲在停云身后,伸出个脑袋,道:“你们还以多欺少呢,编出一个本没有的东西要别人还,比最臭不要脸的强盗还臭不要脸。”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话?”刘逢骂道。 肃临渊道:“我是你爷爷。” 停云侧过脸,给肃临渊一个“老实点”的眼神。 肃临渊冲他嘻嘻一笑,又对刘逢道:“小乖孙,这么瞪着爷爷我干嘛?告诉你,我可是停云君的救命恩人,我比他还要厉害得多,你看不出我的灵力,是因为我的灵力已经高深到你看不出的地步了。” 刘逢道:“停云,我们与你的账稍后再算,你让开,老子要先杀了你身后这个混球玩意。” 停云施施然道:“不好意思,恐怕我不会让你们伤他一根汗毛。” “难不成他还当真是你的救命恩人?” “千真万确,你们要想动他,恐怕得先杀了我。” 肃临渊贴着停云,冲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这样说,我会很感动的。” 停云被他如此靠近,浑身一僵,赶紧胳膊一动,将肃临渊支远了些。 肃临渊也混不在意,冲着刘逢万怀聪一干人道:“有本事就来吧,先过了停云君这一关,才有资格动我。” 魏雨嗟对他道:“你能不能闭嘴,你真想让他们打起来,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魏兄,你不能因为懒得打扫屋子收拾残局,就让你的师父白白受骂吧?怎么也得让你师父打他们一顿出出气才行啊。” 魏雨嗟沉默一会儿,道:“那你能不能离我师父稍微远一点?”肃临渊这么贴着停云,让他非常不爽。 停云环视一圈,只见两伙人都拿出了武器,不大的厅堂里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但大家都没有动手,万怀聪知道,这里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停云的对手。他犹豫道:“停云,我再问最后一次,你真的不打算把本门心法交出来?” “你再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没有。”停云语气冷淡:“你们尽管动手。” 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动手,明明已经是剑拔弩张,居然就这样风平浪静的结束了。 刘逢和万怀聪都撂下狠话,各自带着人撤退了,刚刚还拥挤不堪的厅堂里,转眼只剩下停云、肃临渊、魏雨嗟三人。 肃临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忍不住去扶停云的肩膀,被魏雨嗟眼疾手快挡住了。 肃临渊笑道:“乌泱泱一堆人,居然被你吓得落荒而逃,哈哈哈哈,我这小乖孙夹着尾巴逃命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停云跟魏雨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等肃临渊笑够了,停云才开口道:“此事实在是荒诞,一群我从未见过的人跑来找我,讨要这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实在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魏雨嗟道:“而且他们的理由也太随便了,谁会把本门派的仙宝还有心法秘籍交给别人保管?这由头也太牵强了。” 肃临渊道:“不过是一群蹩脚的小鱼小虾,到这里演了一出闹剧罢了,我们停云君打个喷嚏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何足为惧?” 停云道:“此事可能并不简单。” 魏雨嗟道:“师父远虑,不像有些人,目光短浅,只知道说些蠢言蠢语。” 肃临渊立刻反唇相讥:“我也不像有的人,任凭师父在前头挨骂受累,做徒弟的只管自己缩在一旁看热闹。” 停云一看他俩拌起这种无聊的嘴,无奈地摇摇头,打断道:“小魏,你去帮他找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带他去浴房沐浴更衣,这些日子,他就先在这里住下。” 说完这句话,停云就自顾自离去了。 肃临渊道:“怎么突然想起让我沐浴了?” 魏雨嗟道:“你刚才离我师父那么近,想必他定是闻到你身上的臭气了。” 肃临渊一愣,赶紧去闻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怪味儿。 魏雨嗟又想到什么,道:“怎么师父又不急着还你灵力了?居然还要留你长住?” 肃临渊道:“这可就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了。” ☆、停云的秘密 就这样,肃临渊在这孤宿峰住了下来,这里除了伙食太差,每顿饭都要闻着r_ou_味吃糠咽菜之外,其他方面倒都还不错。 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访客也没了影踪,许久不见有人再来闹事,肃临渊只管跟着他们师徒几人一道,在这里过这隐居世外的平淡日子。 这日子平淡归平淡,却也并不无聊。 肃临渊甚至觉得,这里的生活还真算得上妙趣横生,停云的这几个徒儿逗起来也挺有意思,虽然拌嘴的拌嘴,吵架的吵架,但至少嘴上不寂寞,偶尔跟着顾雷鸣去林子里抓松ji,更是别有几分童年野趣。 但肃临渊还是最喜欢与停云待在一处,他这人虽然斯文有礼,但却绝不会惹人乏味,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这会儿肃临渊想找停云,却四处不见他的人影。寻了半晌也找不到停云,肃临渊只能作罢,决定在几座山峰之间四处转转。 逛到一座从未到过的山后头,顿时扑面而来一片清幽之感。 原来此处不见亭台,已是幽林山涧,他往山涧之中复行片刻,忽然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 肃临渊心中猜想,原来除了他们居住的那座山中有温泉浴房,这里竟也有一处温泉,看此处甚为偏僻清幽,想必那几个弟子也不怎么到这里来,自己在这温泉里舒舒服服泡个澡,岂不痛快?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朝硫磺味传来的地方走去。 绕过密密匝匝的树丛枝桠,果然能看见袅袅白汽,这里竟真的藏着一处温泉,而且被石山草木包围着,十分的隐秘,正是一处沐浴泡澡的好地方。 肃临渊大喜,正要拨开草丛钻进去,却忽然从缝隙里看见了什么,又赶紧缩了回来。 原来这温泉池中,已经有一个人在洗澡了。 肃临渊一晃眼,只看见那人一片雪白的肌肤,还以为是聂霜吟在此处沐浴,此刻躲在草木缝隙后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聂霜吟,是个男子的身影,原来正是他刚刚四处寻找的停云君。 他居然没有发现自己,肃临渊暗暗庆幸,也不急着离开了,反而就躲在那里,偷看起人家洗澡来。 要知道停云君平时穿得严严实实,一副仙风道骨清心寡欲的样子,哪里有机会看到他光着身子?此刻不小心遇见了,自然是要看个够本。 但肃临渊没想到,他不但看到了光着身子的停云君,还看到了更加了不得的画面,让他惊异不已,心下大乱。 一开始,他只听见停云微微的闷哼,还以为是这温泉泡得实在是太舒服,饶是停云这样有定力的人,都舒服得哼出了声。 却不想那声音竟慢慢变了味儿,听得肃临渊这样厚脸皮的人,都忍不住面红耳热了。 那是情迷意乱难以自禁的声音,停云君竟然在此处自……肃临渊脸红了,不太好意思把停云和这个词放在一起。 他实在是惊讶极了,他做梦都想不到,停云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更想不到,这样的情形竟会被自己撞见。 而且这人的声音模样,怎么能这么……诱人。 肃临渊不得不承认,一个平时就很放浪的人,就算是做出再撩人的动作,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像停云这样,平时禁欲克制、气质高洁,看着仿佛永远不会有俗欲之念的人,一旦落入欲海,显出诱惑的一面,那就是能要人命的。 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至少肃临渊愿意承认,他确实受不了。 他看见停云半靠在温泉池沿上,头向后仰去,一头shi漉漉的青丝搭在一旁,不少还黏在了脖颈肩背上,蜿蜒的乌黑shi发,衬着那白皙泛红的肌肤,实在是撩人得紧,更何况他的动作…… 只见停云的左手正搭在自己胸前,看似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右手探在腿间,微微动作。 虽然那下边的光景被池沿与水雾挡住,看不分明,但这半遮半掩间,光凭想象,肃临渊就要爆炸了。 他红着脸,感觉自己口干舌燥,浑身都发起热来,哪哪都不对劲了。 这样撞破人家的私密,实在是不妥,肃临渊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回避,趁着对方没发现悄悄地离开。 但他实在是忍不住,心里觉得不对,身体却老实的很,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一瞬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香艳美景。 那厢停云喘息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泛起似痛苦又似沉溺的神色,手上快速动作几下,整个人都绷紧了,嘴里发出些难耐的吟声,片刻后才瘫软下来。 这厢肃临渊的心仿佛悬在了他的呼吸动作上,跟着他起伏落下,真是抓心挠肝,好不刺激。 肃临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正常了,他居然会希望着能碰一碰那人的身子,能凑上去吻一吻那人的嘴唇,真是要命了。 停云停滞片刻,像是休息够了,终于缓缓地把右手从腿间收回来。 肃临渊却突然看见,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样物事,停云伸手将那物放在了池沿石台上,肃临渊定睛一看,霎时呆住了,他、他居然…… 也许是停云已从迷乱之中回过神来,恢复了警觉,也许是因为肃临渊在看见那件东西时实在太过惊讶,忍不住发出了动静,总之,停云已猛然发现,居然有人一直躲在旁边的树丛里。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5节 “谁!”停云大惊之下,急声喝道,却因为经历了刚刚那番,声音还带着些沙哑软糯,听着实在构不成威胁。 肃临渊被他发现,也是一怔,但他又很快镇定下来,也不急着逃走了,反而拨开树丛,施施然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停云见他突然闯进来,赶紧伸手,想要将刚才放在池边的东西藏起来,却不想太过慌张之下,居然没有抓住,那物件被他一碰,反而顺着倾斜的池沿骨碌碌滚远去了。 他此刻未着寸缕,也不能站起身来去捡,只得苦恼地缩回手,皱着眉头,嘴唇紧抿。 肃临渊看见他这番动作神态,忍不住唇边笑意更浓。 肃临渊忍笑道:“我说停云君去了哪里,原来竟是一个人躲在这里泡起温泉来了。” 停云不敢看他,只垂眸盯着池水,沉着脸道:“躲在一旁偷看别人沐浴,实非君子所为。” 肃临渊摊摊手,无所谓道:“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啊。” 停云道:“偷看完被人发现也不逃跑,还要走上前来厚着脸皮说话,这样的小人也不多。” 肃临渊道:“我实在不是有意偷看,只是不小心撞见,再说了,你我都是男子,就算在同一个池子里一起泡澡,都没有关系的,你为何怕我偷看?还是说停云君有什么私密之事要在洗澡时干,不方便被我看见?” 停云面色发红,低声道:“你既已看见,又何必再来说破,羞辱于我?” 肃临渊道:“这怎么是羞辱呢?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这种事哪个男子都会干的,你实在不必太过在意。” 他前面还安慰着,后面却又话音一转,道:“不过嘛……” 肃临渊踱了几步,俯身将那滚落到一旁的物件捡了起来,道:“这种事哪个男子都会干,但做这种事的时候,要用到这样东西的男子,可就少了。” 停云看他将那东西握在手中,又听见他这番言语奚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一对粉白的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原来那竟是一根玉势。 肃临渊将它拿在手里,似乎还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的温热,他看着停云羞窘的神色,绯红的耳尖,雪白的脖颈,只觉得自己一腔鲜血突然烧灼滚烫起来,浑身涌起难以言说的燥热。 说点什么,再不说点什么,这个气氛就真的太奇怪了。 可是说出的话还是很糟糕—— 肃临渊被停云引出了火,嘴里的话也开始直白露骨,他道:“你竟要用玉势抚慰自己,难道你竟是扮成男装的女子?” 他佯作打量一番,又道:“不对,相处了这些时日,我知道,你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蹲下身,凑到停云的耳边,轻声道:“那么,你就是个有怪癖的男人了,你竟然喜欢……” 不等他说完,停云已一掌朝他劈来,肃临渊一躲,将他shi漉的手腕抓住,笑道:“羞恼到这份上,你却还是没有用灵力打我,你舍不得?” 停云道:“我只恨有那承诺在身,不能伤你性命,否则我一定杀你。” 肃临渊近看他生气的模样,心里软麻一片,直想凑上去亲一口。 但嘴上却还是气他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明明是你自己欲念烧身,只图快活,要光天化日幕天席地的做这种事情,凭什么要杀我?其实被我看到还没什么,若是被你的徒儿们看见,知道了自己敬重的师父表面正经内里浪荡,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停云咬着嘴唇,饶是他再有定力,也受不了在这种事情上被人抓住把柄,如此肆意羞辱,更何况确实是他自己…… 肃临渊一直觉得停云的嘴唇生得极美,薄唇仰月,嘴角弯弯,此刻这嘴唇带着那事之后的水润艳红,又做出咬唇的动作,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肃临渊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能抵御诱惑的人,他在理智做出反应之前,就已经凑了过去。 眼看就要吻上那弯红唇了,却突然听到石山外传来顾雷鸣与聂霜吟的声音。 顾雷鸣道:“你确定这会儿师父是在这里吗?” 聂霜吟“啪”的打了顾雷鸣一下:“别探头探脑的,看什么?你敢偷看师父洗澡?” 顾雷鸣委屈道:“小姑n_a_ai,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就是看看师父在不在嘛。” 停云听见徒弟的声音,顿时紧张挣扎起来,使劲挣脱被肃临渊捏着的手腕,低声道:“我要起来更衣,你还不回避?” 肃临渊被打断,清醒过来,强压着火气,沙哑道:“我刚刚已经全看见了,现在回避岂不是太装模作样了?” 停云只能不管他,自暴自弃地在肃临渊火热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袒露着走出水池,去取一旁树梢上挂着的衣服。 肃临渊不错眼地看着他的背影,水珠从那洁白匀称的修长身体上滑下来,滑过腰背双腿,最后滑过足跟落到石地上,留下一串泅shi的足痕。 停云哪能感觉不到,肃临渊的目光太过具有侵略性,简直像是有了实质一般,紧紧贴着他的背脊,那种羞耻之感,几乎让他双腿发起软来,短短的几步路,险些走出趔趄。 他飞快地穿上衣服,披好外袍,拨开树丛走了出去,他再也不能跟肃临渊单独待在这里了,这种羞耻到无地自容的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 停云知道,他如今已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全数暴露在了肃临渊面前,就再也不能用平常的姿态与对方往来了,他只能落荒而逃。 正在寻找停云的聂霜吟和顾雷鸣一看到师父出来了,赶忙迎了上来,等到看清停云的样子时,两个人都是一愣。 只见停云shi发散乱,衣袍也是皱皱巴巴,竟然还光着双脚,脸上也全然不似平常的淡然温和,明显泛着奇怪的红晕。 “师……师父,你还好吗?”顾雷鸣结结巴巴地问道。 聂霜吟也是第一次看到停云这副模样,一时都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听到顾雷鸣开口,她赶紧又打顾雷鸣一巴掌,道:“说什么呢?师父当然好好的了。” 停云匆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问道:“你们匆忙找我,发生了何事?” 聂霜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正色,答到:“师父,是又来了一伙人,此刻正在外头闹事。” 停云心不在焉地点头:“好,为师这就去看看。” 顾雷鸣还想说什么,被聂霜吟拧了一把,老老实实闭嘴了。 三个人正转身欲行,却突然听到肃临渊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且慢。” 三人停住了脚步,聂霜吟转头纳闷地看着肃临渊,狐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肃临渊不理她,一双晶亮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停云,停云绷直了脊背,根本不敢回过身来面对他。 只听肃临渊道:“停云君,你掉了一样东西,被我拾到了。” 停云猛地转过身,疾声道:“肃临渊!” 肃临渊看他这焦急的模样,已全然没了以往的温吞,更是头一次如此直呼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更想逗一逗他,逼他露出更多失态的样子。 肃临渊道:“停云君如此焦急,看来这个东西一定很是要紧了,我这就还给你。” 他说着就把手伸进衣襟,眼看就要把那样东西掏出来亮在众人面前。 停云几乎是在哀求了:“肃临渊,不要……” 肃临渊停住了动作,道:“难道这东西,你不要了吗?” “我不要了。” “可是我留着实在是用不上啊,我看你倒是需要得紧,方才还……” 停云绝望地看着他。 肃临渊看他一双眼睛都泛起红来,忍不住心软道:“好好好,你实在不想要,我替你收着就是,你下次若再有需要,可一定要来找我。” 聂霜吟与顾雷鸣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聂霜吟道:“什么东西?” 顾雷鸣道:“师父,你怎么在发抖啊?” 停云转身就走。 聂霜吟看出他步伐的慌乱,怎么看怎么感觉师父不对劲,刚才她还想不出头绪,现在看来,绝对跟肃临渊有关系。 “你是不是欺负我师父了?”她怒视着肃临渊问道。 肃临渊笑了,道:“欺负他?没错,我确实是想好好欺负欺负他。” “你敢!别以为我师父性子温和脾气好,就想去招惹他,到时候我们几个绝不饶你。” 顾雷鸣也在一旁附和道:“临渊小兄弟,虽然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挺喜欢你这个人,但你要是敢得罪我师父,我肯定老拳伺候。” 肃临渊看了看顾雷鸣亮出的大拳头,道:“交代完了?我走了。” 他说完便绕过两人往前走,他现在满心都是停云方才的模样,还憋着一腔火呢。 聂霜吟冲着肃临渊的背影喊道:“还有,这里是师父沐浴修行的地方,我们几个弟子若无急事都不敢随便来的,你以后不许再到此处!” 肃临渊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自顾自走远了。 ☆、波澜 肃临渊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屋里辗转反侧到天黑,终于睡了过去,但这一觉睡得很糟糕,很折磨。 肃临渊这人虽然时常显得不那么着调,但也绝不是个太下流的人,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 等到好不容易睡去,连那个梦都变样子,梦里那个提着灯笼的人第一次回过头来,居然是停云的样子。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肃临渊,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波脉脉,勾得梦里的肃临渊十分心痒。 肃临渊快步赶上前去,紧紧将他揽在怀里,急吼吼地去剥他的衣裳。 肃临渊惊醒过来,发现外面已是深夜,他呆呆地坐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什么情况?我居然会幻想和停云…… 其实,关于这个怪梦,肃临渊在刚懂事的时候,就已经纠结过,为什么我总是梦到这么一个男人?为什么我在梦里会对他如此紧张?那感觉就像……就像是是望见了自己前世的情人。 他后来已经慢慢接受了,他知道自己确实对梦中那个人有意,自己的梦中情人,确实是个男人。 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肃临渊时常会去留意那些相貌清俊举止文雅的男子,想在他们身上寻找与梦中人一丝丝的相似之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找到梦中的心荡神驰。 他以为这感情只能永远困在梦中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梦醒之时,真的遇见那个人。 直到现在,他遇见了停云。 那个人的身影,竟然与停云慢慢重叠了。 他的模样出现在这个梦里,居然没有一丝违和感,仿佛那个人本就该长成这个样子,仿佛他们本就应该这样亲密。 肃临渊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比起有人说他是神仙还要冲击得多。 他又想起下午的情形,当时气血冲头,只图一时之快,对停云说了很多冒犯的话,此时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后悔,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对方。 肃临渊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却还是心绪不宁,只能走出房门,决定出去走走。 他觉得自己是无意识的,或者是双腿不受控制了,总之,他这么一走,居然走到了停云的房门外。 屋里居然还亮着烛火,这么晚了,他竟还没睡。 肃临渊在门口犹豫着,他不敢直接进去跟人家道歉,但也不想就这么离去。 他想悄悄看一眼停云在做什么。 一天偷看别人两次,实在有点儿过分,还十分的猥琐,可是不管心里怎么别扭,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从门缝里一看,却愣住了,魏雨嗟竟然也在里面。 只见停云俯在桌上,像是睡着了,魏雨嗟把他扶起来,似乎想把师父抱回床上去。 本来是很正常的,但魏雨嗟的神情动作,绝不是徒弟对师父该有的冒犯。 魏雨嗟叫了两声师父,对方毫无反应。 他俯下身去,手掌摩挲着对方的脸颊,甚至埋首在停云颈间,深深嗅了嗅。 肃临渊皱起了眉头,心中泛起几分嫌恶。 想不到这姓魏的居然对自己的师父存着这种念想,不过,他心思一动,又想起今天白天里,自己也对停云动了那种想法,实在没什么立场去指责别人。 他心中暗忖,难不成这停云真是个欲求不满的 y 邪之人,跟自己的徒儿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 说不定他正是与徒弟苟且,食髓知味,迷恋那种快意,所以才会像今天那样…… 不,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肃临渊摇摇头,飞快地把这个想法从脑海中赶了出去,暗骂自己不该把停云想得如此不堪。 再仔细一看,停云明明已是一副失去意识的样子,更有可能是这魏雨嗟趁人不清醒,欲对自己的恩师行不轨之举。 那厢魏雨嗟已将停云打横抱起,绕到了屏风后面去,肃临渊已看不见他们了。 他着急起来,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魏雨嗟出来,再也忍不了了,将房门敲出动静,自己飞快地闪身躲在围栏外。 片刻,魏雨嗟果然匆匆忙忙地出了门,面色紧张地探头四下打量了一番,关好房门,惊疑不定地离开了。 肃临渊见他走了,才从围栏外翻上来,进了停云的房间。 他绕到屏风后面一看,才发现这屋子里面居然别有洞天,屏风后的空间非常大,不是一个小小的石室,倒像是一个山洞了。 洞x,ue幽深,此刻正从深处传来阵阵凉风,吹得人顿生寒意。 他居然睡在这种地方? 肃临渊搓了搓胳膊上的ji皮疙瘩,感觉难以置信。 不过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肃临渊看了看屏风后面的床榻,帷帐内并无人影。 肃临渊望向洞x,ue深处,顾不得想那么多,赶紧朝里头走去。 两侧的石壁上有摇晃的灯火,影影绰绰间,行了几步,便看见前方一片不同于烛火的微光。 那是一块莹莹发亮的巨石,或者说,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台,停云就躺在那上面。 肃临渊走到近前,看见停云敛眉闭目,正毫无生息地躺着,在玉石台发出的微光里,他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已全无活人的气息。 肃临渊心砰砰跳起来,他犹豫着伸出手去,探了探停云的呼吸脉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还好,他还活着,刚刚看他这这副样子,真是吓煞人也。 不过,按照停云的警觉,不该睡得如此之沉,他这模样,怎么像是昏厥了一般? 难道他那不省心的徒儿给他下了药? 肃临渊摸了摸他的嘴唇,收回手轻轻闻了一下,断定他也不是中了迷药,难不成这是什么古怪的修行方法,灵魂离体? 不管怎样,好歹确定了对方并无性命之虞,肃临渊终于松了口气。 他伸手贴上停云身下的玉石台,触之冰凉,带着一股刺人的寒气。 “你睡在这里,又冰又硬的,能舒服吗?”肃临渊道。 他想将对方扶起来,想让他回到床榻上去睡,也好舒适一些。 但他没想到,刚刚将停云揽起来,就生了变故。 身体一离开玉台,停云的脸就立刻显出灰败之色,原本白皙的皮肤迅速泛起黑斑,竟像是要飞快地腐坏一般。 肃临渊大吃一惊,赶紧将他放了回去,接触到玉台,停云的脸色才重新鲜活起来。 怎么会这样?肃临渊面色凝重起来。 因为今天下午遇到的那番场景,他刚刚一直不太敢直视停云的脸,怕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毛病,会忍不住对他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但现在他凝视着停云的脸,早已没了任何的绮念,他只觉得有几分不解,几分怜惜,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肃临渊将停云凌乱的发丝衣襟整理了一下,坐在他身侧,认真端详起他的样子。 确实是个芝兰玉树的人,他这么无知无觉的躺着,也给人一种无法亵玩的感觉,实在跟之前那副沉沦欲海的样子联系不起来。 肃临渊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你倒像是吃过不少苦头。” 大半夜的,久留在人家房里也不是个事,肃临渊傻看了人家半晌,想不出头绪,只能站起身来,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去。 他回房躺在自己床上,彻底睡不着了,心里胡乱想了很多事情,迷迷糊糊捱到了天亮。 肃临渊等到天色大亮才出了房门,下得楼去,却发现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气氛都不太对。 只见停云的四个徒弟坐在厅里,都各自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肃临渊看了一圈,没找到停云的身影,难不成他昨晚那样子,真是出了什么事?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地问道:“几位的师父呢?大家怎么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聂霜吟闷声道:“师父已经离开孤宿峰了。” 肃临渊一惊,他走了?不会是因为昨天自己撞破了他……不至于吧。 顾雷鸣捶了一下桌子,愤懑道:“实在是可恨,老子真恨不得宰了那些含血喷人的混账。” 肃临渊更疑惑了,他转念一想,昨日听得聂霜吟说有一伙人在此闹事,当时他自己径直回了房,也没有跟去看看,难道,是那伙人惹出了什么事? 肃临渊道:“难道是前些天讨要仙宝秘籍的人又来了?” 魏雨嗟道:“非也,是另一伙人,他们……” 肃临渊听见魏雨嗟说话,想起他昨夜对师父做出的那番冒犯之举,心头泛起几分厌恶。 不过他还是语气自然地问道:“他们怎么了?” “唉,他们说,师父是二十年前关内四处通缉的凶手,要师父回去认罪伏法。” “凶手?”肃临渊诧异道:“他怎么会是什么凶手?” 顾雷鸣道:“这本来就是他们血口喷人!师父绝不可能做出那些事。” 肃临渊点点头道:“我这个外人都不相信,你们这些做徒弟的当然更加不能接受了。” 聂霜吟道:“比起师父,我宁愿相信我自己是他们口中的杀人魔头。” “由徒及师,我与你们同来的路上,遇到山匪,你们也只是将他们击退,并没有伤其性命,你们的师父想必也不是那草菅人命之人。” 聂霜吟看着肃临渊,眼里泛起几分感激之色。 魏雨嗟与林风叹却不说话,林风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魏雨嗟则是神色有异,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肃临渊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问道:“魏兄,看你的样子,你倒是相信你师父是杀人魔头啰?” 魏雨嗟抬起头,瞪着肃临渊道:“你休得胡说,此处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cha嘴!” 聂霜吟开口道:“魏师弟,他之前虽然总是说些惹人嫌的废话,但此刻说出的话倒还算中听,你不必如此凶他。” 魏雨嗟不说话了。 肃临渊道:“既然停云君不是什么凶手,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话?那些上门找事的人,想必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大不了赶走他们就是,为什么要离开?” 他看了一眼魏雨嗟,又道:“而且我看昨晚那些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停云君还好端端地待在房里睡觉,怎么一觉起来,却要走了?” 魏雨嗟一听这话,立刻将探究的目光投向肃临渊。 肃临渊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想必是在猜想,昨晚停云房门外的人是不是肃临渊,而他又把自己做的事看到了多少。 肃临渊不管他,只问聂霜吟道:“你是怎么肯定你师父已经离开的?说不定他只是心中烦闷,去其他几座山中散心去了。” 聂霜吟伸手,将手中的一张纸递给肃临渊,道:“这是师父留下的书信。” 肃临渊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寥寥几句,写道:“为师今已南下,有旧事要理,事毕速回,勿念。” ☆、袁老板 “没想到,我竟还有机会回来,数年未见江南风景,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呵,这时候还有心思赏景感怀?阮公子真是好兴致。” 停云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表情,喃喃道:“这个称呼……我都快要记不得了。” “阮公子贵人多忘事,竟然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你对我很有敌意。” “这不是当然的?” 停云叹道:“孟息,当初的旧怨,你竟还未放下。” 孟息道:“你不也一样?” 停云顿了顿,又道:“你不问问他过得如何?” “他是他,我是我,他如何,我一点也不关心。” 停云沉默下来,默默看着面前桌上的酒盏。 这是秦淮河岸的酒楼,名曰一醉登仙。 淮河两岸酒楼无数,在其他酒楼上,喝酒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目的,而在一醉登仙楼,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目的却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痛醉一场。 这里也许没有太多值得细品的美酒,却有无数种能让人快速醉倒的烈酒。 但坐在临窗雅座上的停云和孟息,谁都没有动过面前的酒杯,他们今天是注定醉不了了。 窗外风拂杨柳,暖阳正好,空气中满是让人愉快的气息。 但窗内的两人之间却是气氛凝滞,全无愉快可言。 孟息看着停云,道:“你龟缩在那个地方这么多年,没想到这次却愿意出来了。” “你想引我离开,完全用不着找那些人来胡言乱语,扰我清闲。”停云淡淡道。 孟息本就带着三分邪气的面容上,浮出个有些y险的笑容:“那都是些不入流的蠢货,我知道他们奈何不了你,但你此时已经离开,你猜,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去寻你那几个宝贝徒弟的麻烦?” 孟息本想从停云脸上看出些担忧惊惧之色,但他失望了,停云面色淡然,完全没有他预料之中的仓惶。 “我以为,我的徒弟不会连解决这点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孟息神色不虞:“对,你自己此刻的麻烦,才更大些。” 停云道:“你不妨直说,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孟息把玩着桌上的酒盏,半晌才缓缓道:“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 停云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 “当年的阮梦深,只是一介柔弱公子,如何在两年之间,就得到了这通身的本事?想必定是有了什么奇遇。” “人在倒霉到极点之后,总会遇上一两件好事。” “但你遇到的好事,未免太大了。” 停云想了想,颔首道:“确实是件天大的好事。” “也不知道你是得了什么仙法秘籍,还是捡到了什么天界异宝?” 停云看他一眼,了然道:“原来如此,你怀疑我有这些东西,所以才让那些人去我那里讨要。” 停云摇头道:“你想错了,我并没有这些东西,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意外得到了这身修为。” 孟息道:“有了本事的阮公子,真是好生了得,杀起人来,丝毫不见手软。” 停云道:“我自问剑下所斩,没有无辜之人。” 孟息拍了拍巴掌,讥笑道:“哎呀呀,真是君子,明明是为了自己的私怨报复杀人,说得却好似做了什么斩j,i,an除恶的好事一样。” 停云不理会他的讽刺,平静道:“我此番遂了你的意出来,并不惧听你说我是什么杀人魔头,这些事我并不在意,我愿意来此,只为一件事。” 他平视着孟息,道:“我要保我阮府幸存之人。” “那只不过是你家的一个下人,你真的愿意为了他,受人胁迫?” “当日我阮家遭难,府中的仆人也跟着白白殒命,这算是我亏欠他们,如今我知道有这一人尚存,就绝不会让你们动他。” “好,你真是个有良心的好主子,那么,请吧。” 孟息站起身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停云施施然站起来,对一旁的小二道:“抱歉,现在我们全无醉意,这么出了酒楼,只怕有损你家的招牌。” 那小二也是个伶俐的,一看这两位客人仪表不凡,知道不是寻常人物,纵然他们只是空坐半晌,并没有点什么好酒好菜,他也还是态度恭敬。 小二客气道:“我们这酒楼叫一醉登仙,旁人喝个酩酊大醉,图个‘醉仙’之名,阁下这般风姿,出此楼去,只怕别人要以为我们酒楼迎了位真仙,哪里会砸我家的招牌。” 停云听了这番恭维话,只朝小二淡淡一笑,眼中却完全看不出喜色。 孟息跟着他走出楼去,才笑道:“这小二拍起马屁倒真是十分厉害,只不过不会看人,只看见外表,瞧不透本真。” 停云不接,只让他前头领路:“我们开门见山,要去哪里,最好现在就走,我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孟息看不惯他,直想寻遍机会挖苦他,但停云态度冷淡,完全不为所动,孟息讨个没趣,也只得安静下来,老实走到前方给他带路。 深巷迂回,两人在巷弄里行了半晌,拐进了一个隐蔽的院落。 孟息将停云带到院中一间厢房外,敲了敲门,低声道:“袁老板,是我。” 房中传来一个温厚的男声:“小孟回来了?快进来吧。” 孟息推开房门,对屋中人说道:“我已将人带回来了。” 停云跟在他身后,四下看了一眼。 这屋子像是一间书房,四面摆满了书架,屋首一张乌木书案,书案前正立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看穿着像是个富贵商人,眉眼间的气度却仿佛是位王爷。 停云走到屋内,那人已经上下打量他一番,微笑道:“这就是停云君了,真是好气度。” 停云道:“不比阁下。” “停云君说笑了,”那位袁老板伸手致意道:“请坐。” 停云道:“阁下不必假作客套,费尽心机要我前来,有何目的,但说无妨。” 袁老板笑道:“我只不过是想与停云君交个朋友,并无恶意。” “用别人的性命来胁迫我,就为了和我交朋友?” 袁老板收了笑容,皱眉道:“胁迫?” 停云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袁老板。 袁老板接到手中一看,是一块玉佩,上刻一个“阮”字。 停云道:“这是我朋友的东西,前些天,有人找上门来,将这东西交给我,说若我不来金陵,就要杀了这玉佩的主人。” 袁老板看了一旁的孟息一眼,微愠道:“小孟,我让你请停云君做客,可没让你用这种方式。” 孟息一双细眼露出些不服气的神色,嘴上却恭顺道:“停云君尊驾难移,属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恕罪。” 袁老板又转向停云道:“停云君,实在抱歉,我这属下办事不周,多有得罪了。” 停云道:“哦?这么说来,这并不是您的意思,那我这位朋友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袁老板道:“当然。” “那阁下是否可以放人了?” 袁老板向孟息道:“你可有挟持停云君的这位朋友?” 孟息道:“没有,我只取来了他的贴身之物,他人尚在家中。” 袁老板道:“停云君,你看,我并没有抓过什么人,想必你说的那位朋友,现在正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家里吃午饭。” 停云语气平缓:“那他既然无事,我也该告辞了。” “停云君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既为朋友,就该坦诚相待,而阁下对我诸多隐瞒,实在没有什么交友的诚意。” 袁老板笑了两声,饶有兴味道:“停云君不但仪表堂堂,而且还聪明有趣,不管我刚刚是怎么想的,现在我确实想交你这个朋友了。” “交朋友还需两厢情愿,阁下还是另觅知音吧,告辞。” 停云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袁老板一个眼神示意,孟息已站到门口,伸出手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停云回过身来,看着袁老板,冷冷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袁老板道:“停云君,实在抱歉,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做无用之事,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既然请你来,就不能白白让你走。” “阁下这是要坐实胁迫之说了?” 袁老板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道:“若你非不答应我,那我也就只好顺着我这属下做的事,用这个好好要挟你一下了。要知道,小孟既然能轻易取来你这朋友的贴身之物,那么要取来他的性命,想必也不会太难。” 停云看着他,原本温和的眉眼尽是寒意。 袁老板道:“你不必如此仇视我,我找你来,并不是要你办什么太为难的事情,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消息。” “阁下恐怕找错人了,我久居关外,闭目塞听,不问世事已久,消息实在不灵通。” 袁老板肯定道:“我要打听的事,还真只有你知道。” “哦?” “是一件二十年前的旧事。” 停云皱起了眉头。 袁老板对孟息道:“小孟,你出去一下,我要跟停云君单独说几句话。” 孟息嘴角一撇,满脸不忿地出门去了。 袁老板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属下脾气不好,真是给我添了不少烦恼。” 停云道:“没想到,他当初未能与我同行,如今竟跟了你。” 袁老板苦着脸道:“停云君,你很幸运,还好他没有跟着你,这脾气,一般人吃不消。” 停云道:“你把他支出去,只为了跟我说他的坏话?” 袁老板道:“非也非也,我是要向你打听那个二十年前的消息,这件事,我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他上前几步,关上了房门,转身望着停云,正色道:“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给你灵力的人,现在何处?” 停云心头一跳,盯住袁老板,目光复杂起来: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破敌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停云心思几转,问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件事?” 袁老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我是他的老朋友。” “你说的‘他’,是我这灵力原本的主人?” 袁老板点头道:“没错,我与他乃是旧识,当初我以为他已经魂飞魄散,实在是伤心了许久,没想到如今竟寻到了他的灵力仙骨,而且我听说停云君也一直在寻找他,他既然还活着,我这个老朋友当然也想见见他。” 停云看着他的脸色,悠悠道:“阁下不是凡间之人。” 袁老板笑一笑,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 停云道:“我并不知道他的下落。” 袁老板不信:“停云君没有找到他?” “没有。” 袁老板面色冷下来,道:“你最好不要说谎,你可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何等大事?你知道骗我会有什么后果?” 停云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是地上人,不知天上事。” 正在孤宿峰众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刘逢竟然又带着人找上门来了。 聂霜吟等人立刻拔出了武器,那天她们三人虽然不在现场,却也从魏雨嗟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来人是敌非友。 肃临渊没有武器,也没有武力,只能开始言语攻击。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6节 他冲着刘逢喊道:“我的小乖孙,怎么又来看你爷爷了?还嫌前几天屁滚尿流逃命的样子不够狼狈?” 刘逢居然没有立刻拔剑砍他,反而悠哉悠哉地迈到厅里,四下观赏起来。 他脸上带着笑,粗声道:“小子,你可以再嚷嚷得大声一些,想喊什么都喊出来,因为再过一会儿,老子就要割你的舌头剁你的脑袋了,到时候,你可就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肃临渊满不在乎:“哦?你要杀爷爷我?那你就不是爷爷的小乖孙了,是个不孝孙。” 刘逢完全不气,视肃临渊最擅长的嘴炮攻击为无物。 肃临渊叹了口气,对聂霜吟等人道:“唉,这孙子聪明了,文斗不行,看来只能武力解决了,大家上吧。” 刘逢道:“你说完了?好,那老子可要动手了。” 顾雷鸣怒道:“你想做什么?” 刘逢无赖道:“停云君抢占了我门派的仙宝,上次有他在,我们没有办法硬碰,现在嘛,我要来好好寻一寻我们的东西。” 魏雨嗟道:“若寻不到呢?” “若寻不到,那你们这风水宝地就要归我们苍霆派门下了。” 聂霜吟冷哼道:“那你就要先问问我手里的剑了。” 刘逢不以为意,嗤道:“就凭你们几个?要我说,这停云真不是个好师父,自己一身本领,竟是一点也没有传给徒弟,自私自利,小人一个,枉你们还叫他师父,不如投奔我苍霆派,也能过得好些。” 聂霜吟忍不了有人说她师父不好,怒道:“修行本就是自己的事情,好与不好怪得了师父?难道你们苍霆派弟子,都是师父把屎把尿、将招式喂到你们嘴里的?” “哦,那就是你们自己不学无术了?” “就算不学无术,剁了你的狗头也是绰绰有余了!”聂霜吟喝完这一声,已执剑飞身,朝着刘逢刺去。 转眼之间,一群人已经交上了手。 苍霆派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一群弟子中没有几个高手,但他们二三十个人打孤宿峰四个人,还是尚可一战的。 更何况确实如他所说,停云的这几个弟子修为的确不高,除了林风叹,其他三人都并不是修仙的料子。 林风叹平时懒洋洋的,话也不多,薅个草都要心疼半天,唉声叹气的。 结果现在几个弟子中,就他下手最狠,所过之处,招招致命,转眼已有好几人死在他的剑下。 肃临渊看得连连摇头,暗自感叹道,果然表面做出来的心软都是假的,就这小子心肠最狠,下手最黑了。 刘逢一看这个一直没出声、完全被自己忽略的小子,居然是个狠角色,几招之间已连斩他数人,一时乱了阵脚,被发狠的聂霜吟逼得有些难以招架。 但他一转眼,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无所事事的肃临渊,立刻转了剑势,朝肃临渊刺去。 聂霜吟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一着,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刘逢已经将剑架在了肃临渊脖子上。 肃临渊无奈道:“讲不讲规矩?难道我刚才没说清楚吗?文斗我负责,武斗别带我啊。” “闭嘴!”刘逢发狠道,将剑使劲往肃临渊颈上一压,霎时割出一道血痕。 好汉不吃眼前亏,肃临渊只能闭嘴。 刘逢又朝聂霜吟等人喊道:“你们都住手!” 林风叹一剑抹掉一个苍霆派弟子的脖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想用他来要挟我们?你是蠢货吗?” 魏雨嗟一边打斗,一边分出空闲来说道:“请你赶紧杀掉他吧,谢谢。” 顾雷鸣一把大刀舞得风生水起,看也不看肃临渊一眼。 只有聂霜吟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下,但也很快加入战斗,完全不搭理这边了。 刘逢尴尬道:“……兄弟,你混的不行啊。” 肃临渊心里泪流满面,无语问苍天,为什么?难道我真的这么差劲?停云君,我不能考虑跟你的未来了,你的徒儿们都不接纳我,完全不管我的死活! 肃临渊郁闷道:“你看吧,挟持我是没有用的,还是放了我吧。” 刘逢纳闷道:“不对啊,老子记得停云说过,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上次他不是还一个劲儿地护着你吗?怎么他的徒弟们把你当狗屎一样?” 肃临渊满脸幽怨,故意大声道:“我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跟停云君是那个。” 刘逢疑惑:“哪个?” 肃临渊声音更大了:“就是那个,就是我们俩有一腿,我是停云君的情郎!唉,他都爱死我了,日日夜夜离不开我,当然要拼命护着我了,可是他的徒弟们都不接受自己的师父搞断袖,都想除了我。” 刘逢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魏雨嗟一听,气得大骂:“肃临渊,放你娘的狗臭屁!” 林风叹被肃临渊的话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剑削掉自己的鼻子。 他刷刷砍掉两个人,臭着脸对刘逢道:“喂,那个蠢货,你不是要割他的舌头吗?怎么还不快动手?” 聂霜吟和顾雷鸣是腾不开手,否则,肃临渊都不用等到刘逢动手,就已经被她们削成人棍了。 肃临渊把他们都气了一通,心里舒服多了。 他伸手推了推刘逢的剑,道:“你的人都快死光了,你还不去帮忙吗?放心,这群小白眼狼这么对我,我的心已经站到你们这边了。” 刘逢狞笑道:“老子倒真佩服停云,品味真他娘的奇特。” 肃临渊瞪大了眼睛,不服道:“你怎么说话的?怎么就品味奇特了?我这么英俊,配他不是正合适?” 刘逢目露凶光,恶狠狠道:“老子管你们合不合适般不般配,老子今天就要宰了他停云的姘头。” 他说完便要挥剑,眼看就要砍下肃临渊的人头,而停云的四个徒弟,没有一个准备来救他。 肃临渊心头一紧,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命丧当场了。 但事实证明,他的命还是很大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一道气劲袭来,瞬间将刘逢的剑击落。 刘逢大惊之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笨重的身体就直直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石墙上,口吐鲜血滑落在地,头歪在一旁,一动不动了。 肃临渊眨眨眼,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咦,头还在,刘逢却飞了出去,我的头这么硬的吗? 厅堂里正在打斗的一众人也被这变故惊到了,都看向这边。 能站着的苍霆派弟子,只剩下寥寥几人,一看自己的领头大师兄已经命丧当场,也不敢再恋战,转身就想逃走,被林风叹拦住,几剑杀了个干净。 聂霜吟皱着眉头看着肃临渊,疑道:“你有法力?” 肃临渊自己也很疑惑,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困惑道:“我有法力吗?” 聂霜吟心中生疑,肃临渊刚刚竟能将刘逢击飞出去,难道他竟是深藏不露,故意伪装成毫无灵力,欺骗他们? 她捏紧了手中的长剑,道:“有没有,就让我来试一试!” 说着,便朝着肃临渊一剑击去。 眼看就要刺中他,却突然剑势一偏,一道无形的力量袭来,瞬间让她长剑脱手。 聂霜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下她却知道了,并不是肃临渊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而是有高人相助。 因为已经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挡在了肃临渊身前,正是这人,弹指之间,已然将她全力刺出的一剑击落在地。 那人蓄着两撇胡子,高额深目,气势非凡,一身灵力之强,已臻化境。 他用一种极为无奈的目光看着聂霜吟,叹息道:“阿涅,你还想做让自己后悔的傻事吗?” 聂霜吟已经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其他几人也都是惊讶非常,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出现的,又是何时出现的。 魏雨嗟犹疑道:“请问阁下是……” 顾雷鸣却突然叫起来,大喜道:“恩 公,是你!” ☆、奎老出现 顾雷鸣大喜道:“恩公,是你!” 那人冲着顾雷鸣微微颌首,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留在这里了,我给你找的那位师父如何?可有亏待你?” “当然没有,他是个真正的君子,是个大大的好人!”顾雷鸣激动道。 一旁的几人听到他们俩的对话,都明白过来,此人正是当初将灵力与聂霜吟托付给停云的那位。 大家的神情都慎重起来,聂霜吟更是情绪复杂。 那人也不与他们多说,只转过身来,直直注视着肃临渊。 肃临渊被他的眼神惊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又觉得此人模样十分的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人目光复杂地看着肃临渊,好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艰难道:“灵渊,我……” 肃临渊看见他这悲伤的神情,又听见他这么动容地叫自己的名字,竟然起了一身ji皮疙瘩。 他犹豫道:“我们……认识?” 但问完这句话,肃临渊又很快反应过来,停云说,当初此人自称是灵力主人的朋友,那不就是说,他跟曾经的自己是朋友? 那人听见他这么问,表情更加难过了。 他凄切道:“灵渊,我错了,我奎老这辈子第一次跟你认错,我这些年,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 “停停停,”肃临渊打断他,惊悚道:“停云说你是我的朋友,真的只是朋友?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关系了?” 奎老愣住了,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肃临渊看他这副不明所以的表情,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后怕道:“你这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虽然不惧禁断,但绝对不会喜欢你这种类型。” 奎老原本悲伤的表情,瞬间出现了裂痕。 他收拾了满脸的泫然欲泣,咬牙嘟囔道:“我怎么没想到,虽然重活了一次,绿乌龟却还是那个绿乌龟,本质一样,是说不出一句正经话的。” “你在骂我?”肃临渊瞪眼瞅他。 奎老幽怨道:“我倒真想像从前一样,瞧不顺眼就骂你,可现在,唉,我只希望你能明白过来,好好地痛骂我,或者狠狠地痛打我一顿。” 肃临渊眼神怪异起来,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好这种口味。” 奎老收起了最后一丝忧伤的情绪,白他一眼,不搭理他的混话了。 他正色道:“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说明他已找到你了,你为何还没有拿回灵力?” 肃临渊道:“因为我不要啊。” 奎老吹胡子瞪眼,气道:“你不要?” 肃临渊道:“你们都说那是我的灵力,那我既然是主人,难道没有决定权吗?” 奎老气呼呼道:“这是我当初拼了多大的力气才保下来的,你居然说你不要?” “我现在活得很好,不是很想改变现状。” “活得很好?你知道你以前是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连你以前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哦?”肃临渊有点儿好奇了:“那以前的我得优秀到什么程度?” 魏雨嗟忍不住cha嘴道:“人家是说你现在太差劲了。” 肃临渊不以为意,懒懒道:“我知道,得到了灵力我会变成神仙,说不定要比现在逍遥快活一万倍,可是,我就是不能要。” 奎老困惑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了那灵力,他就会死。” 奎老的表情从疑惑变为惊讶,他怔怔道:“灵渊,你难道真的对他……” 肃临渊打断道:“哎你等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亲昵的叫我?还有,你是南方来的神仙吗?你发音好像不太标准。” 奎老的脸色变得有些y沉,他冷冷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自己的仙骨都不要了?这小子倒真是挺有心机,在我面前表现得淡泊外物,却在你身上花心思,兵不血刃就抢占了好东西。但是,有我在,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做蠢事。” 护师狂魔聂霜吟立刻喊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这样诋毁我的师父!我师父若真是那样的人,又何必让我费尽力气将他寻来?而且这是人家灵力的主人自己决定的,你多什么事?” 肃临渊摊摊手,对奎老道:“你看,这也是民心所向。” 奎老转过身来,一双深沉的鹰眼牢牢盯住聂霜吟。 他一手指着肃临渊,对聂霜吟冷冷道:“你竟然希望他的灵力被别人夺走?你知不知道,你到底该向着谁?” 聂霜吟愣了一下,道:“我当然要向着我师父了。” 顾雷鸣也为难道:“恩公,既然临渊小兄弟都决定了,能不能不要……我知道这样有些不讲理,但这事关我师父的性命。” 奎老的表情难看极了,他不打算再跟他们多费口舌了,他冷声问道:“阮梦深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阮梦深?是谁?几人面面相觑。 只有林风叹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奎老额角青筋直跳:“就是你们的好师父。” 大家都是一愣,他们都猜想过,停云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真名,如果不是,那么他的真名到底是什么。此刻突然得到了答案,竟都有些不适应。 沉默片刻,肃临渊道:“恐怕他这会儿不能来见你了,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奎老有些难以置信,皱眉道:“他离开孤宿峰了?” “没错。” “不可能,他不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是想找死吗?” 肃临渊心头一跳,问道:“他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奎老缓缓道:“仙骨放在一个凡人身上,总归太勉强,纵然他根骨极佳,也是难以招架的,一旦灵体不容,他便会立即失去意识,瞬间变成一具尸体。 我当初让他来这孤宿峰,就是因为我在这里安放了一座玉石镶魂台,这玉石出自你玉灵渊的玉脉之中,能帮他抵御灵力与凡体不容之害,若没有这玉台,他必死无疑。” 肃临渊没有注意其他的,他只听到了对方说,停云离了那玉台,便必死无疑。 他的心揪了起来,连忙问道:“你没有别的方法了吗?除了玉石台,还有什么能保他的命?” 奎老看他这副比人家徒弟还着急的样子,更来气了,他哼了一声,昂头道:“没有。” 肃临渊心思伶俐,一看他这副样子,心反而放下了一点,他冷静道:“看来,你是一定还有法子了,你既然这么着急我的灵力,肯定是不会让他在还我灵力之前,就轻易死去的。” 奎老摸了摸胡子,讪讪道:“你虽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绿乌龟了,但脑袋却还是一样机灵。” 肃临渊道:“既然有办法,那我们这便出发,赶紧去寻他,万一他突然昏厥过去,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的灵力岂不是白瞎了?” 肃临渊心慌慌,慌的要命。 他怕停云会突然睡过去,此刻已经倒在哪里,变成了一堆白骨,或者会被那帮无赖给缠着,难以脱身。 虽然那些乌合之众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那么君子,那些人要是使y招,他说不定真会吃亏。 肃临渊现在已经确定了,自己确实出问题了,问题还很严重,自己居然比停云的徒弟们还要着急。 肃临渊食不知味,他看了看一旁啃ji腿的聂霜吟,幽怨道:“你是不是真的心疼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还吃得这么香。” 聂霜吟看他一眼,道:“不吃饱哪有力气赶路?” 她狐疑地看着肃临渊,问道:“你怎么比我还着急,难道你真的对我师父动了歪心思?” 肃临渊道:“明明是你狼心狗肺,没我有良心。”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桌子,了悟道:“对啊,我怎么忘了,你确实是真狼心狗肺啊。” 聂霜吟正欲骂回去,肃临渊赶紧止住她:“别说话了,吃你的,吃完接着赶路。” 聂霜吟对着肃临渊翻了个白眼,如果可以选择,她是绝对不会跟这个家伙同行的,可能还会趁着没人知道,悄悄将他宰了。 可是那奎老说,只有肃临渊本人,能在没有玉石台的情况下,真正救回发作的停云。 而且,奎老还说了,若她真的伤了肃临渊,等她以后明白过来,只怕是要悔痛终身的。 聂霜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也不是很相信,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这肃临渊以前究竟是什么人物,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等下次见到奎老,她一定要好好地问上一问。 他们几人正在往南的路上,此刻正在一家客栈里歇脚。 虽然停云君在书信之中只提及南下,并没有说明具体的地点,但魏雨嗟说,既然是旧事,那很有可能是去了金陵,问他为什么这么判断,他却闭嘴不提了。 奎老已经先他们一步赶去了那里,在天上飞的,肯定比在地上走的要快得多了。 本来奎老是可以带着肃临渊同去的,但他一看肃临渊那副着急发慌的样子,就十分的来气,哪怕他先去用灵药给阮梦深暂时吊着命,也不带他,非要让他在后面好好急上一急。 等他们吃完了东西,正要离开时,客栈外却突然闯进来一群人,直直冲着他们这桌而来。 ☆、窥心寻人 停云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是地上人,不知天上事。” 他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袁老板看着停云,脸上的怒色竟然渐渐退了下去。 他温和地笑了笑,道:“我们没必要这么剑拔弩张,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停云道:“聊天恐怕要另觅时间了,现在我确实没有空闲,告辞。” 停云对着袁老板抱了抱拳,绕过他走向房门,正要开门离去,身后却忽然袭来一股劲风,直击他的后脑。 停云反应是何等的迅疾,立刻回身,凝力成盾,抬臂一挡。 这一下本该是能抵挡无数高手全力之击的,却在袁老板这一弹指的气力间,瞬间溃散。 袁老板脸带笑意,将软倒下来的停云接在了臂弯里。 他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快活:“灵渊啊灵渊,你这天生的神骨,如今竟落到这般地步,有意思,哈哈,太有意思了。” 袁老板抬脚踹了踹房门,喊道:“孟息,快给我进来,力气活难道要我这个做老板的干吗?” 孟息臭着脸推门进屋,看见停云不省人事地躺在袁老板怀里,有些惊讶。 袁老板道:“干看着做什么?把他弄到卧房床上去。” 孟息惊异地看着他,道:“你想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找他来,是想搞他,我是跟你做正事的,这等腌臜事我可不帮你干。” 袁老板道:“你先把他弄过去,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孟息嫌恶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看你搞男人。” 袁老板好笑道:“你们俩是旧相识,是不是舍不得看他被人侮辱?” 孟息道:“屁,我是想不到你居然好搞男人屁股,另外,我虽然讨厌他,但实在是想象不到他被人搞的样子。” 袁老板听得脸色发臭,忍不住数落他道:“第一,做我的属下,你说话不能这么粗俗,第二,你想错了,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我问问题他不肯回答,我就只能自己看一看了。” 孟息还是不想动,袁老板也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将软绵绵的停云往他身上一扔,迈步出了书房。 孟息没办法,只能手忙脚乱地接住,咬牙抱起怀里的人,跟上袁老板的脚步。 他们走进小院的一间厢房里,袁老板在房中的床榻旁等着,示意孟息将人放在床上。 孟息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人扔下去。 袁老板见状皱了皱眉,道:“这怎么说也是一位佳人,你怎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孟息道:“那你好好怜惜这位佳人吧,袁老板,非礼勿视,我先出去了。” 袁老板无奈道:“我其实是要窥一窥他的神识,你以前与他有过一段不愉快,你不想看看他的想法?” 孟息停住了脚步。 他转头道:“你能看见别人内心所想?” 袁老板悠悠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的老板是个非常有办法的人。” 孟息走回床边,问道:“怎么看?” 袁老板拿出一面镜子,道:“这是一位朋友给我的好东西,可以望心探神,你只管瞧着吧。” 他说着凝气于指间,聚气成针,拿起停云的一只手,将那针尖往他手指上一刺。 停云的指尖冒出血珠来,袁老板将那血抹在镜子镶嵌的玉石上,床上的人在昏睡中皱了皱眉头,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袁老板当然不会在意他的反应,他催动灵力,盯着镜面,镜中泛起一圈圈涟漪,然后渐渐出现了模糊的画面。 停云似乎在极力抵抗着别人的窥探,镜中画面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黯淡了下去。但那个短暂的画面已经足够让人大吃一惊了。 袁老板脸色微变,这人的心防居然如此之坚固,而且,他与灵渊竟有这样的过去,虽然停云记忆中的这个男人看不清模样,但袁老板却能认出来,那绝对是灵渊。 他回头看了看孟息的表情,道:“你刚才说想象不到他被人那什么的画面,这下不是亲眼看到了?” 孟息脸色臭极了,他厌恶道:“我不想看你搞他,也不想看别的男人搞他。” 他觉得十分的反感,但同时又有些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他的内心所想?他竟然会想着被一个男人搞?”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搞来搞去挂在嘴边?”袁老板无语道:“这样显得非常粗鄙。” 孟息不以为意:“唔,粗鄙就粗鄙吧,我不想看这个,给我看点有用的。” 袁老板心中暗道,这就是非常有用的信息了。他也知道孟息想看什么,不过现在,他需要先知道灵渊的下落。 他再次催动灵力,扰乱停云的心神,有目的地在他意识里寻找灵渊的痕迹。 可是除了二十年前的亲密接触,灵渊便在他的神识里消失了,他知道,这段时间正是灵渊神体破碎,在这世上消迹的时候,连天界诸仙都以为灵渊神君已经魂飞魄散了,他一个凡人也的确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 袁老板心思一动,循着停云近期的记忆寻找,这些平常的回忆似乎并没有被他严密封存起来,镜中的画面出现得久了一些,也更清晰了。 突然,他眼神一亮,在画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袁老板哐当一下扣上镜子,眼睛里泛起兴奋的光芒。 孟息道:“哎等等,你说好给我看的我还没看到呢。” 袁老板道:“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现在,咱们要去找一个人。”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对孟息道:“你手底下不是有一帮人吗?先让他们出去帮忙找人,奎老这两天跑出去了,不能让他抢在前头。” 孟息一头雾水,但袁老板立刻就要行动,他没办法,也只能跟上。 等肃临渊几人吃完了东西,正要离开时,客栈外却突然闯进来一群人,直直冲着他们这桌而来。 来人提刀挟棍,气势汹汹,一看就来者不善。 他们动作极快,目标明确,转眼已将肃临渊几人围在当中。 林风叹抓住佩剑,站起身来。 一个人站到前头,用手里的剑将他们一指,叫嚣道:“你们是从孤宿峰出来的,这里面有一个人不是停云君的徒弟,是谁?最好自己站出来。” 肃临渊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那人哼笑一声,道:“我们要请他做客。” “如果他不愿意去呢?” “这可由不得他了。” 肃临渊道:“他最近有点忙,总有人要强迫他去做客,真是奇怪得很。听说他上次愿意做客是因为有好东西拿,不知道这次你们是不是也准备了好东西要送给他?” 林风叹一把抽出剑来,道:“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不想做客,杀光请客的人不就行了。” 肃临渊道:“林兄,那个心疼青草蔬菜的你去哪儿了?” “青草蔬菜可比这些人要可爱多了,他们就算死上一百次,我也不会心疼的。” 那人见他俩自顾自聊上了,完全不把他们当一回事,怒道:“不管谁是谁,把你们通通抓回去不就行了。” 他一挥手,其他人立刻行动,眼看就要开打。 四周本来还在观望的食客们,见此情形,都纷纷避散,转眼间,厅里只剩下他们两厢对峙。 林风叹动作非常快,剑光一闪,眼看已经要割开一人的咽喉。 但这一剑却被人挡住了。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突然出现在包围圈里,轻轻松松格住了林风叹的剑锋。 周围那凶神恶煞的一群人,一见这人,立刻恭敬地退开了几步。 他脸上带着笑容,手指挡着林风叹的剑,目光却直直地看向肃临渊。 虽然对方笑容可掬,但肃临渊却感觉自己好像被狼盯住的猎物,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那人笑眯眯地说道:“不要打架嘛,和气生财。” 肃临渊道:“你是谁?他们是你的手下?” 那人好像越发开心了,他满面笑容道:“我叫袁鹏,这些人听令于我的一个属下,我这属下总是做一些不受我控制的事,此刻与诸位闹得不愉快,实在不是我的本意。” 孟息在一旁听见这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个袁老板实在可恶,事情明明都是他吩咐的,最后为了装好人却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孟息这个便宜属下做的,也实在是憋屈。 肃临渊道:“那要请我做客,是你的意思,还是你那位属下的意思?” 袁鹏道:“是我的意思,但我是想客客气气地邀你做我的座上宾,并不想这样强迫你。” 肃临渊问道:“可是我们素不相识,我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人物,你为何要请我做客?” “并非素不相识,”那人朝肃临渊走近一步,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灵渊。” 肃临渊一愣,苦笑道:“怎么回事,又来一个南方神仙?而且又是我的朋友?” 袁鹏疑惑道:“什么南方神仙?” 肃临渊道:“前几天有一个叫奎老的人,也自称是我的朋友,也像你刚刚那样叫我,难道那是我前世的名字?” 袁鹏略一思忖,道:“怪我只记着从前,也没有问一问你现在的身份,不知如今的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肃临渊见他始终语气和缓,态度亲善,心里的防备减了不少,人到底是吃软不吃硬的。 肃临渊答道:“我叫肃临渊。” “哦?”袁鹏惊讶道:“不知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竟与你从前的名字相差不多,这倒真是太巧了。” “并不是谁给我取的名字,这只不过是我出生时襁褓上唯一能看见的三个字,拼凑而成的一个代号罢了。” 袁鹏眼珠一转:“那襁褓是一块白布?” 肃临渊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袁鹏没有回答,他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风叹对肃临渊道:“他好像在笑你。” 肃临渊不解道:“我这名字的来历很可笑吗?” ☆、朋友 袁鹏勉强止住笑,断续道:“抱歉,我并非是要嘲笑你的名字,只是……只是你可知道,这布上的字,正是出自我手。” 肃临渊一愣:“那竟然是你所写?” “没错。” 肃临渊盯着他:“那你能否告诉我,你具体写了些什么?这上面的内容,可是困扰我许久了。” 袁鹏敛了笑,思索半晌,道:“这……时日久远,我已记不太清了。” 肃临渊不说话了,似乎将信将疑。 袁鹏赶紧道:“大家都干站在这里像什么样子?灵渊,我这个老朋友邀你做客,你可不能推辞,还有这几位,想必都是你的朋友,如果肯赏脸的话,不如同去?” 聂霜吟道:“不好意思,我们并不是他的朋友,而且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做客,我们眼下还有急事要办。” 袁鹏道:“哦?是什么急事?不知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肃临渊道:“其实我们到此地是为寻人,就是他们几个的师父,他老人家太过调皮,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儿了,我们正要去寻他。” “你们在找停云君?” “正是。” “那太好了,”袁鹏拍掌笑道:“看来你们是非去我家做客不可了,因为停云君此刻,也在我那里。” 众人跟着袁鹏到了他的小院,大家坐在饭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 聂霜吟道:“不知我们的师父在哪里?没有见到他,我们总是不太放心。” 肃临渊悄声对她道:“看到桌上的烧ji,居然没有眼冒绿光,而是先想着师父,有进步,我替你师父感到欣慰。” 聂霜吟踹他一脚。 袁鹏道:“当然当然,我理解,诸位的师父此刻想必正在房中休息,我这就去叫他。” 袁鹏一边朝停云睡着的厢房走去,一边自怀中掏出醒神的灵药来。 之前离开时,袁鹏怕停云会中途醒来,趁着无人时逃走,于是就给他下了点猛药,此刻,他人想必还在昏睡之中。 一打开房门,他却愣住了,只见床榻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停云的身影。 奎老给停云喂下药去,看见他悠悠醒转,立刻板起脸来,露出个冷漠的表情。 停云一看见他,很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谁,他立刻想要起身,向对方行礼。 停云恭敬道:“前辈,当日一别,未曾想还能再见……” 奎老赶紧止住他,道:“你别在我面前装客气了,你答应我的事,可有想着做到?” 停云的目光垂了下去,他低声道:“前辈放心,我绝不会强占这本不属于我的东西,如今容我办完最后一件事,此事一毕,我即刻兑现承诺。” “你这承诺恐怕不好兑现了。”奎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停云一怔,不解道:“前辈这是何意?” “因为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居然想把这灵力让给你,自己不要了。” 停云眸光微动,轻声道:“他的确是个好人,表面也许看似油滑,内里却是宅心仁厚,想必是不忍心看我死在眼前。” 奎老冷硬道:“你本不该让他生出这种不忍。” 停云无奈:“这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奎老也没办法过分苛责于他,这确实是那个绿乌龟自己犯抽,他缓了缓语气,道:“你实在不该轻易离开孤宿峰,你死了非但是你自己的事,更会折损了他的灵骨。” 停云道:“此事确实是我鲁莽了,我救人心切,情急之下,考虑不周,还望前辈恕罪。” “还好你这段时间并未发作,否则,你觉得你还能有命去办事?” “前辈教训的是。” 奎老瞥他一眼,问道:“你是怎么着了别人的道?是谁做的?” 停云道:“是一位姓袁的老板,他也在寻找灵力的主人,他似乎,不是凡间之人。” 奎老蹙眉:“你觉得他不是凡人?姓袁……难道是……”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7节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沉默半晌,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你的徒弟们此刻正在找你,还有那个死绿乌龟,比你的宝贝徒弟们还着急,你若好了,便赶紧去找他们吧。” 停云脸上露出些温柔的神色,缓声道:“我这做师父的办事不妥,让他们担心了。” 奎老瞅见他的表情,不自在道:“你跟他没有那什么吧?” “什么?”停云懵懂。 “就是,你和灵渊,你们俩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吧?” 奎老心头纠结,他知道,二十多年前,灵渊跟凡人阮梦深有过一些羁绊,不过阮梦深从头到尾不知道灵渊的身份,灵渊现在也是从头来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此倒是最好,他实在是不想他俩再搞出什么事儿了。 灵渊啊灵渊,什么玉灵渊的仙府我们也不要了,也别跟凡人再扯上关系了,安心躲起来做你的空头神君吧,能偷偷保下这神格天命,我就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可是现在,有人连这都要阻止,实在是麻烦呀。 停云这才明白过来奎老的意思,苦笑道:“没有,您多虑了。” 奎老道:“那家伙太紧张你了,我实在是看着别扭,行了,没有就好,我们走吧。” 袁鹏回到饭厅,见众人还枯坐着不动,赶紧招呼道:“大家怎么都干坐着呢?是嫌弃舍下饭菜不好?” 聂霜吟看他并没有带着人过来,不由起疑:“我师父呢?” 袁鹏面带遗憾之色,叹息道:“他已经离开了,想必是要去办什么要紧事,各位莫急,我这里人手众多,一定帮着诸位寻找。” 不知滋味的一顿饭吃完,大家都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寻人去。 袁鹏叫住肃临渊,说道:“老朋友,我们是不是该叙叙旧?” 肃临渊道:“你口中所说的旧事,我是一件也记不得,这旧也不知从何叙起。” 袁鹏笑道:“你忘了前尘旧事,我却还记着,正好可以将这些事讲给你听,想必你也很好奇自己的过去吧?” 肃临渊摸摸鼻子,道:“说来奇怪,最近我遇到好几个人,都将从前的我说得天花乱坠,可我自己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哦?你竟然不觉得好奇?” “我好奇自己的前尘往事,却不好奇别人口中所讲的话,因为我无法验证这些话是真是假,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袁鹏脸色不定,道:“你不相信我?这实在让我有点儿伤心。” 肃临渊语气淡然:“抱歉,一个人在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总是要多加谨慎的,免得一不小心,就把命给弄丢了。” 袁鹏看他半晌,还是笑道:“看来,你是不想与我聊天了。” “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寻人之事却是迫在眉睫。” “好,那我也不强留你了,咱们改日再叙。” 肃临渊提步欲走,又想到什么,对袁鹏道:“袁老板,既然我们是朋友,你可愿意帮我个忙?” 袁鹏道:“当然,但说无妨。” “袁老板可否接济我一些银两?来了这富庶繁华之地,身上没钱,实在是寸步难行。”他的语气十分之自然,完全不像是在找别人讨银子。 袁鹏一愣,没想到他会要这个,他失笑道:“原来是这等小事,朋友有需要,我当然要解囊相助了。” 说着他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来,爽快地递给肃临渊,道:“这些可足够了?” 肃临渊伸手接过,看清手上银票的数额,忍不住挑了挑眉,笑道:“袁老板太阔绰了,出手也实在是大方,这掏银票送人的样子,确实气派潇洒,堪称世间男人的榜样。” 袁鹏笑眯眯地说道:“钱财乃身外俗物,怎比得上友情可贵?你若要用钱,尽管找我要便是。” 肃临渊道:“这下,我真的相信你是我的朋友了,至少比那个奎老真一些,他一见面只知道唬我,你却始终对我笑脸相迎,还乐意给我钱花。” 袁鹏道:“早知如此,我就该早点儿掏出钱来,也免得你白白怀疑我半天。” “现在也并不算晚。” 袁鹏朗声笑道:“不错不错,确实不晚,我们聊天叙旧的机会还多的很。” 等到肃临渊出了门去,孟息才问袁鹏道:“袁老板,你不是找他许久了吗?怎么如此轻易就放他走了?” 袁鹏面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因为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玩儿的点子,比直接杀了他有趣得多了。” 孟息搞不懂他在打什么主意,袁鹏当然也不会向他解释。 他只是有一个突然间的想法,灵渊与停云往日有过旧缘,如今看起来也并不是全无关系。 如果这两人确实有情,等到灵渊取回灵力,停云因此而死之时,灵渊的表情想必会十分的ji,ng彩。 若是不取回灵力,他灵渊就只能永远做一个无知的凡人,甚至把仇人当成是朋友,这两种结果无论哪一个,都让袁鹏觉得很期待。 是懵懂无知地做个废物凡人难受,还是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死掉更难受呢? 袁鹏思及此处,心情大好,拍了拍孟息的肩膀,道:“走,今日老板请你喝酒。” ☆、故地重游 肃临渊怀里揣着一打银票,故地重游,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落拓的西北流浪汉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城东的那片废墟上,而且巧的很,他竟又遇到了熟人。 他走到之前自己搭窝棚的大柳树下,发现那地方已经被人给占了,正是上次那个抢自己腰带的乞丐少年。 那少年灰头土脸,本来就消瘦的身板更加单薄,简直成了一副骨架子。 肃临渊已走到他跟前,那少年还是毫无反应。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少年受了重伤,两条腿怪异地弯着,身上满是伤痕血迹,正病怏怏地闭着眼,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肃临渊皱起眉头,赶紧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势。 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心里一沉,这孩子的腿已经被人打断了,浑身上下布满了血迹淤痕,已看不见一块好r_ou_,伤口已经溃烂发炎,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少年好半天才发现面前有人,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肃临渊。 肃临渊道:“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抢了我两个铜板一条腰带。” 乞丐少年一下子挣扎起来,努力地想要后退,嘴里求饶道:“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要再打我了。” 肃临渊赶紧伸手止住他,怕他乱动之下伤到断腿。 “你别怕,我不会打你,”肃临渊按住他的肩膀,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少年瘪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这时,背后却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肃临渊?你是肃临渊吗?” 肃临渊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叫小破帽的小乞丐。 小破帽一看见他的正脸,惊讶道:“肃临渊,真的是你!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发财去了?怎么穿得这么气派。” 肃临渊赶紧叫他:“小破帽,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道你这同伴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小破帽探头一瞧,叹息道:“唉,小乙哥啊,他不老实,爱偷爱抢的,前些天去顾老爷家里偷吃的,叫人家乱棍打出来,两条腿打折了,肚子里边也打坏了,还吐血呢。” 肃临渊听得眉头深锁,道:“偷东西吃是不对,却也不至于将人打成这样,这些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小破帽道:“谁让他要去偷大老爷的东西呢?谁让他是个乞丐呢?被打死也只能认栽呀。” 肃临渊道:“不行,得送他去看大夫。” 小破帽道:“他伤口都烂了,血都吐了几盆,救不活了。” 肃临渊想把小乙哥弄起来,但一碰他,少年就疼得直叫。 肃临渊道:“你忍着些,我带你治伤去。” 少年摇头惨呼:“别动我了,我痛死了,太疼了。” 肃临渊心中不忍,可看他实在疼得厉害,也不敢再动他了。 他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来,对身后的小乞丐道:“小破帽,我对这里没有你熟,你拿着这个,快些去请个大夫来。” 小破帽眼睛都直了,惊道:“肃临渊,你真的发大财了?” 肃临渊道:“救人要紧,等你回来,我再给你一张银票。” 小破帽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肃临渊等了很久,小乞丐依然没有回来,小乙哥的情况实在太糟糕,眼看就要不行了。 少年看着他,眼中流出泪水,将脏兮兮的脸冲刷出两道泪痕,他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你是个好人。” 肃临渊摇头道:“那算不了什么,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乙哥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可不可以帮我死得痛快些,我太疼了,伤口里面有虫子咬我,我受不了了。” “大夫就快来了,他可以给你治伤。” 小乙哥艰难地摇摇头,道:“你是个好人,可是太蠢了,小破帽拿了你的银票,肯定直接跑掉了,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肃临渊说不出话来。 小乙哥突然乌青着脸,捂住肚子,嘴角流出血来,他痛呼都发不出来了,只能拼尽全力道:“我要……死了,你……能不能帮忙埋……埋了我?我不想……不想被……野狗……” 肃临渊叹息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小乙哥直直地看着他,痛苦地抽搐一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肃临渊心中五味杂陈,他呆呆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怔了许久,直到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他一愣,以为是小破帽回来了,回头一看,竟然是停云。 停云看着他,轻声道:“他已经死了,伤心无用,还是为他买口棺材,好生安葬了他吧。” 肃临渊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真是悲喜交加,滋味难言。 等他们俩安葬好了乞丐少年,一同走在金陵的大街上时,肃临渊还是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两人默然同行,半晌无语。 肃临渊咳了咳,打破沉默道:“你此番不告而别,你的徒弟们都很担心。” 停云道:“是我考虑不周。” 一句话说完,又沉默下来,肃临渊郁结,之前怎么伶牙俐齿都可以,现在见了对方,却着实尴尬,只因那天…… 肃临渊叹了口气,歉疚道:“对不起,那天我实在是唐突了,说了那些过火的混话,还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停云摇摇头,道:“我哪里还有脸怪罪你,只怕我在你心中,已成了一个放浪下流的人,我才应该无地自容,担心你唾弃于我。” 肃临渊一听这话,急道:“不会的!我怎么可能那样想?我……” 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跟着对方继续走,不管怎么说,能看到他人尚且安好,已经是万幸了。 又走了一段路,停云突然开口问道:“霜吟他们现在何处?” “除了顾兄还留守在孤宿峰,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只怕现在还在四处寻你。” 停云道:“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肃临渊突然想到一事,道:“之前我们遇到一个叫袁鹏的人,他说你在他那里做客,把我们都弄到了他家里,却没有让我们看见你的影子。” 停云止住了脚步:“你已经见过那个袁老板了?” 肃临渊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道:“对啊,他自称是我的朋友,硬要我去他那里做客。” 停云道:“他没有刁难伤害于你?” 肃临渊道:“没有,非但没有刁难我,还给了我一打银票,要我随便花。” 停云若有所思,沉吟道:“也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说完又看向肃临渊,道:“你还是提防些,万不可轻信于他,我感觉此人来者不善,而且他实力高深莫测,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与他交过手了?” 停云点头道:“没错,他只一击便败了我。” “那你可有受伤?” 肃临渊紧张道。 停云看他一眼,道:“没有,多亏了奎老前辈出手搭救。” “那个家伙,”肃临渊缓了口气,道:“你叫他前辈,他却称我为朋友兄弟,这岂非有些乱辈分?” 停云道:“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叫你前辈。” 肃临渊一愣,不由失笑道:“我可不想做你的前辈,我更愿意与你做朋友,我们俩一起叫他前辈,毕竟他看起来,比咱们俩要老多了。” 停云听他这么说,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模样,两人之间原本尴尬的气氛,突然轻松了不少。 两人行在淮河岸边,波光粼粼,微风徐徐,实在是让人心情愉快。 两个身量修长、姿容俊秀的男子,并肩行在风中,衣袂飘飘,风度翩翩,实在是一道亮眼的风景,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 肃临渊笑道:“你说,是看你的人多一些,还是看我的多些?” 停云道:“一样多。” “哦?你这么肯定?” 停云悠悠道:“因为他们看见你时,也就看见了我,大概不会有人忽略我们其中的一个,只看另一个。” 肃临渊大笑起来,道:“没错没错,既然两个都可以看到,为什么只看一个?这岂不是亏了?” 停云道:“你倒是对自己的样貌极为自信。” 肃临渊道:“我是对自己很自信,但我更信你,你的模样太好,我走在你旁边,也可以沾一些光,多吸引一些目光。” 停云道:“你夸一个男人长的好看,他并不会太开心的。” “是吗?可是别人夸我好看,我就很开心啊,难道我不是男人?” 停云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话了。 肃临渊看着他,越看心中越欢喜,刚刚的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一开心,就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他想了想,又对停云道:“我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那地方破败荒芜,多是些乞丐混子在逗留,你怎么会到了那里?” “你又怎么会到了那里?” 肃临渊道:“我是故地重游,毕竟我也算是半个乞丐混子,那里总有我的一些乞丐朋友。” 停云道:“我也是故地重游,那里虽然没有我的朋友,却有值得我缅怀的东西。” 肃临渊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奎老说停云的真名叫做阮梦深,他曾听那些小乞丐说过,城东那片废墟,曾经就是一户阮姓人家的府宅,据说当初还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宅子烧成灰烬废墟后,还能从里面寻出无数的金银宝贝,其富贵程度,可想而知。 那难道就是他的家吗? 他真的是江南人氏?这岂不是与梦中之人…… 肃临渊道:“你离开孤宿峰的时候,在信中说是要南下处理旧事,你多年居于北方,难道以前到过金陵?” “我本就是金陵人。” 肃临渊早有心理准备,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也许是肃临渊的神情太过激动,停云忍不住问道:“怎么?我是金陵人,这是什么很让你震惊的事吗?” 肃临渊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认真道:“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停云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肃临渊也没法跟他解释,他总不能跟对方说,你很像我的梦中情人,我那梦中情人正是处在金陵,你是金陵人,就跟他更像了。 这么一说,岂不像是在跟对方表明心迹一样吗? 肃临渊赶紧转移话题,问道:“那你的事情办完了吗?此刻可是要去与你的徒弟们汇合?” 停云摇头道:“不,我还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他顿了顿,又问肃临渊道:“你可愿与我同行?” 肃临渊微笑起来,道:“荣幸之至。” ☆、往事伤心 阮由今年四十有六,住在金陵郊外的山脚下,家中有一间小小的院子,柴扉外开了两方菜畦,种些瓜果蔬菜,平日里靠打猎为生,日子过得贫寒,却也安稳。 他家小门小户,寒庭陋院,地处偏僻,少有客人上门拜访,更难见今天这样的客人。 阮由开了柴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年轻人,两人的气度风采,远胜常人,实在让人眼前一亮。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上一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物,还是他在阮府做家仆的时候。 距今,已经二十余年了。 他仔细看一看来人的面容,瞬间愣住了,他怔怔喊道:“少爷?” 身穿白衣的俊秀年轻人和气地笑了笑,轻声道:“您想必认错人了,我们是途径此地的游人,想问阁下讨一杯水喝,不知方便否?” 另一个身着玄衫的男子接道:“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实在是口渴极了,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这两人正是停云与肃临渊。 阮由打量着那位白衣的公子,心中惊叹,太像了,这模样气度,真是太像自家的小少爷了。 可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知道不可能,若少爷还活着,今时今日,也应该过了不惑之年,怎么可能还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肃临渊见他只顾盯着停云,半晌没有反应,又问他道:“难道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阮由如梦初醒,连忙将人迎进门来,连连道:“当然方便,当然方便,快请进。” 阮由将人带进屋中,搬出两把椅子,细细地擦干净了,才请他们两人坐下。 他赧然道:“不好意思,我这屋子狭小,简陋杂乱,让贵客见笑了。” 停云道:“哪里,素昧平生,您能让我们进门叨扰,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阮由道:“贵客不嫌弃就好,请稍等,我去倒水。” 阮由给两人倒上茶,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太像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两个人? 他犹豫着开口,问停云道:“请问客人贵姓?” 他怕对方觉得自己唐突,连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实在是太像我的一个熟人了。” 停云道:“免贵姓余。阁下所说的熟人,是您刚刚口中所唤的‘少爷’?” 阮由点头道:“没错,余公子,你实在是跟我家旧主人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眼看见,还以为就是我家少爷呢。” 停云眼睫微垂,低声道:“真有那么像吗?” 肃临渊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道:“想必只是有几分相似吧,毕竟,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阮由又仔细打量停云半晌,沉吟道:“也是,模样虽然一般无二,气质却不太相同,余公子比起我家少爷,要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沉稳。” 他又问停云道:“不知余公子是哪里人氏?” 停云道:“我们从北方来,家在塞北关外,我一直很是向往江南风光,这才趁着春景正好,到这金陵来赏春游玩。” 阮由颌首道:“我们这里的春景确实很美,而且暖和,气候也宜人。” 停云道:“不错,我久居塞北苦寒之地,一到江南来,真是感觉温暖舒服多了。” 阮由笑了笑,道:“余公子看着却不大像是个北方人。” 肃临渊很赞同阮由这句话,忍不住笑道:“那你看,我像不像北方人?” 阮由道:“这位公子,倒有些像是个北方汉子,余公子却跟我家少爷一样,活脱脱一个江南公子哥。” 肃临渊道:“不知你家少爷现在何处?能有我朋友这般风采的人,实在不多,我倒是想见一见他。” 阮由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那主子命途坎坷,英年早逝,已离开人世二十多年了。” 肃临渊一直留心着停云的反应,他看见停云在听到这句话时,原本就半垂颤抖的眼帘,极为痛苦地一闭,似乎听到了什么原本极力逃避的消息。 “二十年,多长啊,可如今回想起来,又觉得时间过得真快。”阮由的目光不再放在那位余公子身上,他微眯着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停云的语气还是平缓淡然,听不出情绪波动:“旧主已经离世多年,你却还对他以主人相称,倒真是情深义重。” “是主人家对我恩深义重,”阮由看向屋内一间偏室,语带忧愁:“我这做仆人的,也为他们做不了什么,只能简单供奉起他们的灵位,时常想着为他们上一炷香,烧几张纸钱。” 停云抬眸道:“你说我与你家少爷十分相像,这倒也是难得的缘分,不知我能否为他添炷香?” 阮由一愣,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请求,他站起身来,喃喃道:“能有人为他多添一份惦念,也是好事。 ” 阮由将他们两人引到那偏室之中,屋子狭小,只摆放了一张长桌香案,香案上立满了牌位,让这屋子看起来像是一间小小的祠堂。 屋内光线昏暗,肃临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些灵位上的字。 牌位上的人名都是阮姓,等到他看清楚香案最近前的一块牌位时,顿时惊住了,下意识去看停云的脸色。 只因那牌位上所写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阮梦深”。 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还同名同姓的人吗? 停云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分明,可肃临渊没来由地心中发慌,他感觉得到,此刻的停云,似乎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可是他真的太会压抑自己的痛苦了,停云熟练地收起自己的情绪,不露痕迹道:“谢谢你,阮由。” 阮由愣住了,惊道:“你怎么……” 他想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呼喊:“爹!林子那边的陷阱里进獐子了,可大一只了,快来帮忙!” 阮由一听,忙道:“这是我打猎的陷阱逮着东西了,我得出去看看,香在桌子上,贵客请便。” 等到阮由出了门去,肃临渊感觉这屋内的气氛更加凝滞了,停云在y影中站着,身影孤单得令人心悸。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触一触他,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你……”肃临渊不知道该说什么,刚一开口,却欲言又止。 停云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走到香案前,撮起三支青香,在油灯上点燃,然后对着灵案跪了下去。 肃临渊听见他微颤的声音,那声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个听的人都觉得心中发疼,那是伤疤撕裂的细微之声: “父亲,母亲,兄长,姐姐,阿眠不孝,苟活于世多年,未能得尽孝道,如今将不久于人世,也不能再为阮家续一线香火,求爹娘兄姐原谅,他日地府相见之时,莫要责怪阿眠。” 停云说完,俯下身去,深深地拜了三拜,良久之后才站起身来,将香cha在案上的香炉里。 肃临渊看着面前的场景,只觉得自己心中发堵,像是塞满了团团柳絮,想要张口说些什么,那柳絮又跑到了嗓子里,让他喉咙发哽,说不出话来。 停云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拿起来,运力于指尖,以指为刻刀,在牌位背面刻上了几行字。 他从宽袖中取出一沓纸来,将牌位放倒,压着那摞纸张。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来,对肃临渊露出个微不可察的淡笑:“故人已经见过,我们该走了。” 阮由和儿子抬着猎物回来,满面喜色,能逮着这么大一只獐子,实在是难得的喜事。 他想赶紧回去,留那两位客人吃一顿午饭,刚刚他还没来得及问,那位余公子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等会儿一定要在饭桌上,好好问一问他。 阮由走进家门,才发现屋中已没了两位客人的影子,他到那偏室祠堂里去找,发现这里也没有人,那两位客人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正要作罢,却发现灵案上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一炷香正在香炉中cha着,飘出缕缕细烟,香炉旁的牌位,却好像少了一块。 他大惊失色,少爷的牌位竟然倒了! 他赶紧冲上前去,发现那牌位背面朝上平放着,下面还压着一摞纸。 阮由疑惑地拿起那沓纸,发现这些纸张竟然全是大额的银票,他愣住了,那两位客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留这许多钱给他? 银票中还夹着一封信。 他正要打开信封看一看,又瞥见那牌位上面好像多了些刻痕,似乎是两行字。 阮由拿起牌位,对着油灯细细一瞅,霎时间面色大变。 他双腿脱力,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只觉心痛欲裂,喉咙里嗬嗬作响,好半天才哭嚎出声。 阮由的儿子正在收拾猎物,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父亲的哭喊声,他吓了一跳,赶紧冲进屋里,看见父亲怀抱着一方灵位,跪趴在地上,痛哭嚎啕。 他实在是吃惊不小,不知所措道:“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阮由抱着少爷的牌位,涕泗横流,只因为他已看清了那牌位背面多出的两行字,那字迹清瘦遒劲,入木三分,正是自家少爷的笔迹。 只见上面写道—— “我乃江南阮家子,不是塞北他乡人,阮府有余。”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这个人又为什么会知道他阮由的名字呢?只因这位“余公子”,就是他的阮少爷啊。 阮由心中悲恸,嘶声哭喊道:“少爷,少爷啊,你受苦了,受苦了。” 肃临渊跟在停云身后,看着他雪白的衣衫在风中翻飞。 清风醉人,将他身上清幽冷冽的气息吹拂到肃临渊的鼻端。 肃临渊慢慢地走着,跟他身前的人一样慢,他的心变得充盈满溢起来,装满了多年来梦境之中的情愫。 他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不堪问,不敢问,不能问。 但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他猜到了很多。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现在是北地孤宿峰的停云君,曾经却是金陵阮府的小少爷,这位阮小少爷,似乎还经历了不少的苦难。 卿本是江南锦绣公子,原不该孤眠塞北风中。 阮梦深,你似乎是我梦中之人,我要如何,才能美梦成真? 阮梦深的信—— 阮由吾友, 汝必未思及,吾命尚存,阮府当年横祸,上下百廿七口一夕非命,吾幸而脱逃,远赴异乡,奔波流离至今。前尘事太多,触之痛极,已无力讲起,是以不敢与尔相认,望君见谅。近日惊闻汝尚存于世矣,实乃吾心廿三年间唯一开怀之事也。此地已不祥,歹挟吾赠汝之珮相胁,恐害尔性命,汝携此银钱,举家速离。命途艰险,世道无常,吾多苟活于世廿余年,今死期将近,别无他求,惟愿汝得善始善终,得颐养天年,就此别过,愿君珍重。 梦深阮眠绝笔 ☆、语重心长 肃临渊与停云一路同行,进了一家名为“八方客留”的客栈,这正是他们之前说好的汇合之处。等聂霜吟她们找不到人,自然会回到这里。 肃临渊在房中休息半晌,忽听到隔壁停云的房间传来人声响动,知道是他的徒弟们回来了。他听着这动静,又躺了一会儿,才翻身起来。 他走到了奎老房门外,没想到正好遇到聂霜吟从这房中出来。肃临渊一愣,道:“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你师父在那边。” 聂霜吟抬头看他,眼里居然带着泪花。 肃临渊惊了,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聂霜吟也不回答他,眼中带泪地看他一阵,扭头跑远了。 肃临渊摸不着头脑,进了房门,只见奎老在屋中站着,面色不虞。 肃临渊道:“这位老前辈,就算聂姑娘急着见师父误入了你的房间,你也不至于将她骂哭呀。” 奎老看他一眼,板着脸道:“你来干什么?” 肃临渊眼睛晶亮:“当然是有事找你。” 奎老道:“你用这种眼神看我,肯定没什么好事。” 肃临渊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对奎老道:“我既对你没兴趣,也打不过你,你怕什么?过来坐着,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聊什么?” “聊聊我前世之事。” 奎老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露出欣慰的神色,颌首道:“你总算知道关心一下这件事了。” 奎老坐下来,问道:“你想知道什么?其实最简便的办法,就是赶紧把你的灵元取回来,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想知道我和他的事。” “和谁?” “阮梦深。” 奎老立刻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来,扭头道:“无可奉告。” 肃临渊笑了笑,道:“你这反应告诉我,那个人果然是他。” 奎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理他。肃临渊也不急,慢声道:“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总是做一个相同的梦。” 奎老梗着脖子:“你做什么梦关我何事。” “确实关你的事,因为这个梦里有你。” 奎老顿住了,立刻回身问他:“你梦到我?你还有以前的记忆?” 肃临渊不置可否,只接着说道:“一开始见到你我就觉得面熟,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昨天夜里一做梦我才发现,那个在梦里踹我的老头子,可不就是你吗。” 奎老吹吹胡子,气道:“我也不至于老到被你叫‘老头子’吧?” 肃临渊继续自顾自说道:“我相信你说的,我是个重活之人,重活一次还能梦见你,想必你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个极为重要的人。” 奎老的神色柔和了一些,道:“从你光着屁股出世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你有什么我不知道?这天地间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阮梦深的交集。” 奎老缓缓地坐回椅子上,支着手捋自己的胡子,不说话。 肃临渊道:“我重活一次,往日的种种都不记得了,还能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进到我梦里的,必定是跟我的命一样要紧的人,而你,一定是其中之一。” 奎老捋胡子的手停住了,脸上露出些动容之色。 这绿乌龟平时总爱说些不着调的话,让人听着就来气,可他一旦认真起来,对着你说些掏心之语,又会格外地戳人肺腑。 奎老不自在地咳了咳,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确实可算是生死之交,你说我对你很重要,是没错,可这关阮梦深什么事?你不问问你和我的过去,却要问跟他的?” “因为能让我记住,进入我梦中的,不止是你,还有他。” 奎老默默看着他,眼神复杂。 肃临渊笑了笑,说道:“两世之隔,我能记得的,除了你,也就只有他了,我与你大概是极好的朋友,我跟他,却应该有别的关系。” 奎老哼了一声,脸色难看,明知故问道:“什么关系?” 肃临渊对他眨眨眼,道:“我说了之后,你会骂我不知羞的那种关系。” 奎老一拍桌子,骂道:“不知羞耻!” 肃临渊耸耸肩,撇嘴道:“你看,我还没说呢,你就骂了。” 奎老怒道:“不管你们之前怎么样,现在都不可能了,他如今只是盛放你灵元的一个容器,你的灵力必须取回来,绝无商量的余地。” 肃临渊道:“你可知,他已是他家中唯一的血脉,我不想害他性命。” 奎老头疼不已,语重心长道:“你能不能听话,阮梦深二十年前就该寿终正寝了,你的灵元已让他多活了二十年,做完了他想做的事,已经不算亏待他了,至于人家的香火血脉,轮得到你c,ao心?”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8节 肃临渊沉默了,但眼中的火焰没有熄灭。 奎老知道,他绝对没有妥协,每当他认准一件事不回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会出现这样的光芒。 奎老心中叹息,这一点,他真的跟从前一样,丝毫未变。 良久之后,肃临渊才开口,问道:“我还有一个疑问,当初我如何会死,又是如何把灵骨弄丢的?” 奎老听了他这一问,脸上蒙上些y霾,没有回答,肃临渊看得出,他那是愧疚悔恨的神色。 肃临渊把他这副神情看在眼里,了然道:“看来,恐怕是跟我这位极好的朋友有关。” 奎老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嗫嚅道:“此事是我有愧与你,此前我本有机会来见你,却实在是无颜面对,若非近日上界有变,我也不会急着来寻你。” 肃临渊听他这般说,猜想当初的事情,必定是万般复杂,他道:“前尘往事我都忘干净了,哪怕就是你杀的我,我也没有办法怪罪你,如今你这般帮我,我能看出你是为我好,想必当初,就算你真的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是你的本意。” 奎老听完,叹息一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默然半晌,还是肃临渊打破沉默,又讲起了自己的那个怪梦:“我对我这重复出现的怪梦很是好奇,你可不可以给我解一解?” 奎老看到了肃临渊的梦。 现在的灵渊只是一个凡人,要造访一个凡人的梦境,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梦中的第一个场景,他太熟悉了,那是灵渊神君出世的画面。 虽然梦境有不可避免的扭曲夸张,但梦境的地点奎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玉灵渊的玉脉深处,神玉灵胎的孕育之所。 这个画面对奎老来说,太重要、太难忘了。 梦境里的灵渊君,像个熟睡的婴儿一般蜷缩着身体,光溜溜地浸在玉髓灵液之中,周身散发着莹润的玉色微光。 他已这般熟睡了千万年,恬静安稳,似乎好梦正酣,他几乎要永远这般沉睡下去了,直到奎老意外出现,打破这份安稳,唤醒了他。 无人知晓之地,深渊玉脉之中,孕育着一位天生地长的神明,是奎老第一个发现他,将他带到世间,让他从无知无觉的玉石灵胎,变成会嘻笑怒骂、会动心动情的灵渊神君。 奎老对着这个画面愣了很久,几乎完全陷入了当时的震撼与动容。 然后,画面破碎转变,奎老带着这份动容,看见了肃临渊梦境之中的第二个场景。 那个神采飞扬的灵渊神君,此时全然变成了一个痴儿,什么都忘了,只顾呆呆地追逐着梦中之人的背影。 因为入了肃临渊的梦,奎老能切身感受到他的情绪,那喷薄的情感和焦急,叫他这旁观者的心跳都加快了。 奎老不堪忍受,挥手驱散了这个梦境。 肃临渊立即惊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奎老脸色复杂地看着他。 肃临渊缓了缓神,问道:“如何?” 奎老面色不定,道:“我没想到,他在你心里,竟会如此重要。” 与阮梦深初见的场景,竟然能和他诞生之地相并列。 肃临渊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两人对视一眼,立即出门查看。 他们的房间在客栈二楼,此刻从二楼看下去,正看见刚刚出了门的聂霜吟正踉跄着退回来,一群提着刀剑的男人从客栈门外步步逼近。 楼下的食客们做鸟兽散,弄出一片桌椅丁哐之声。 肃临渊余光瞥见白影一闪,停云已从楼上跃下去,挡在了聂霜吟身前。 只见聂霜吟手捂着胳膊,脸色苍白,似乎是受了剑伤。 停云将聂霜吟扶住,冷着脸看向来人。 聂霜吟道:“师父,他们是苍霆派的人。” 停云脸色更冷,道:“你们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来找我要什么莫须有的宝物?” 人群中一人怒喝道:“胡说八道!谁要抢你的东西?你们孤宿峰草菅人命,枉杀我一众弟子,今日我们是要来讨回公道!” 停云眉头深锁,看向聂霜吟。 聂霜吟嗫嚅道:“师父,是那个刘逢又带着人上门闹事,还扬言要抢占孤宿峰,我们逼不得已才出手,您知道,林师弟他……” 停云止住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解决问题就是。” ☆、几番纠结 停云倒下得十分突然。 数点寒芒,剑光所指,气势看着骇人,其实色厉内荏。 一柄剑朝着他直刺而来,持剑之人修为不深,他本该游刃有余的,却突然间意识全失,在敌人面前不战而倒,那把本可以轻松挡住的剑,登时穿肩而过,将他雪白的衣裳泅出一片赤红。 肃临渊大惊失色,但他人在楼上,也没有直接飞下去的本事。 倒是魏雨嗟反应迅速,聂霜吟一声惊呼还未发出,他已一跃而下,飞快地将停云接在了怀里。 林风叹也不知是何时赶到的,他一剑离手,如箭般飞出,将刚刚出手刺伤停云的人斩杀当场。 客栈老板和小二原先还战战兢兢地想要劝众人出去打,现在场中见了血,出了人命,吓得他们只敢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祈祷菩萨保佑了。 停云的皮肤上,已泛起了片片乌青的斑纹。 奎老电光火石间已经到了停云身边,捏着他的下颚,给他喂下了一样东西,好歹让他脸上的黑斑停止扩散了。 奎老对魏雨嗟道:“带他上去,这里我来解决。” 魏雨嗟抱着停云进客房,正要顺脚踢上房门,被肃临渊抬腿挡住了,他抵门看着魏雨嗟,神情实在称不上友善。 “我觉得,他这个情况,我还是在场比较好。”肃临渊脸上似笑非笑,心里已是十分的不爽,唯恐魏雨嗟趁着师父晕厥再做出什么越矩之行,他忍不住暗暗后悔,自己先前竟忘了提醒停云提防他这个徒弟。 魏雨嗟y沉地瞪他一眼,也只得作罢,不再跟门较劲,抱着停云进屋,将人轻放在了床榻上。 肃临渊跟着进去,在一旁紧盯着魏雨嗟给他师父处理伤口的手,严防他做出不规矩的动作。 魏雨嗟收拾完毕,想要伸手去捋顺停云脸侧的发丝,又被肃临渊眼疾手快给止住了。 魏雨嗟额头上青筋直跳,受过旧伤的右眼皮都抽搐了起来,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肃临渊死死挡住他的手,不让他碰到停云,语气无辜道:“没什么啊,只不过你的师姐师弟正在下面对敌,我觉得你最好下去帮帮他们,至于令师,就交给我照顾吧。” 魏雨嗟道:“我会放心把师父交给你?” 肃临渊道:“交给你就更不妥了,你会对他做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魏雨嗟脸色愈发难看了。 正说着,奎老进来了,肃临渊惊讶道:“这么快就解决了?你虽然厉害,也要稍微给别人留点面子啊。” 奎老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不是我解决了他们,是有人命他们离开了,他们虽不甘心,却似乎不敢违抗那人的命令。” “是什么人?” “我看不出,此人境界高于我。”奎老面露忧色。 林风叹扶着聂霜吟进来,聂霜吟急道:“师父如今这样,我们要尽快带他回孤宿峰去。” 奎老看她一眼:“那玉石镶魂台只能缓他一时,缓不了一世,不如永久解决这个问题。” 聂霜吟慌忙道:“有什么解决办法?” 奎老道:“把他身体里的灵元取出来,还给灵渊。” 聂霜吟怔住了:“可……可是师父会……” “对,他会死,”奎老冷冷地打断她:“他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聂霜吟失魂落魄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又转头去看肃临渊,眼里透出无尽的纠结与迷茫。 肃临渊忍不住开口:“聂姑娘,你先请你的两位师弟出去一下,我们三个人似乎需要好好聊一聊。” 肃临渊觉得聂霜吟不太正常,以往她总是看不上他,爱跟他拌嘴抬杠,牙尖嘴利的,现在整个人却乖得很,总是偷眼去看肃临渊,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肃临渊不知聂霜吟知不知道她自己是那什么灵狼,他也不好直接问,这好像是在骂对方不是人一样,以往跟她拌嘴的时候,他是不惮这么说的,但现在对方态度如此乖顺,他倒不好意思说重话了。 他委婉问道:“聂姑娘,你当初是如何一眼看出我是灵力主人的?” 聂霜吟刚刚胳膊上受了剑伤,此时只草草包扎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疼痛,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因为你在我眼里,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这话说的,如果不是停云跟他说过灵光颜色的问题,肃临渊几乎要以为她这话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了。 正想着,就听到聂霜吟接着说:“因为我看到的你,是绿色的。” “……” 肃临渊的脸色真是要发绿了,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要骂人了,你才是绿色的,你全家都是绿色的!这什么灵光好死不死,可真会挑个好颜色。 奎老看他面色不善,贴心解释道:“你是碧玉幽髓之魄结成的神玉灵胎,通俗地讲就是个翡翠ji,ng,你的原型本就是玉灵,所以你这人看起来带点儿绿也是正常的。” 肃临渊无话可说,他看一眼床上的停云,又想起魏雨嗟那个样子,心中有些别扭:也对,也许我的确是绿色的。 他沉默半晌,对奎老道:“打个商量,先救醒她师父,灵元之事下次再说,行吗?而且那灵玉也不知在哪,这灵元他想还也还不了啊。” 奎老拒绝,戳穿道:“你以为我傻?那灵玉就在你怀里揣着,你以为我不知道?” 肃临渊讪讪地摸摸鼻子。 聂霜吟突然出声道:“不必争论了,我不会阻止你们,你们要取回灵力,那便取吧,从前我护不了他,现在也护不了师父,大不了你们取走灵元后,我跟着师父一块儿死。” 肃临渊觉得聂霜吟今日实在太奇怪了,忍不住问奎老:“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怎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奎老冷哼道:“我不过是告诉了她当初的真相而已。” 肃临渊不想跟他打哑迷了,他叹息道:“问来问去实在麻烦,你不如也把当初的事告诉我吧。” 奎老听了这话,却踌躇着不言语。 肃临渊道:“怎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奎老道:“我怕你知道后,不肯原谅我。” 肃临渊无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这般僵持,任由停云君受伤晕厥着,不太好吧。” 奎老憋了半晌,心里知道,灵渊一旦拿回灵骨,想起当初的一切,自己恐怕是没脸再跟他做朋友了,可是他又不甘心让堂堂神君沦落今日之境,更何况,还有他人伺机而动,似要对灵渊不利。 几番矛盾纠结,真是愁煞人也。 最后,奎老叹了口气,道:“你先救醒他吧,这事暂缓几日。” 肃临渊心想,能拖几天是几天,自己做凡人活得好好的,停云也可以不用死,大家都活着,不是皆大欢喜吗? 那厢奎老招呼着聂霜吟要出去,肃临渊赶紧叫他:“等等,你好像还没有告诉我该如何救醒他。” 奎老摆摆手:“给他喂些你的血,或者亲他一口,怎么样都行。”他已经放弃拆散他二人了,就这样吧,拦不住的。 奎老说着,便带着聂霜吟出去了,还给他关好了房门。 肃临渊呆了半晌,亲、亲他一口?这似乎有些突然,但却是个意外之喜啊。他好像完全忽略了,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喂血便要流血受伤,怎比得上亲一口简便易行、令人愉快呢?他麻痹自己。 肃临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喉结微动。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停云的嘴唇,那温软的触感,直让他指间发麻。他眼神暗了暗,手指忍不住用了点力,细细摩挲几下。 “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趁人之危。”肃临渊自欺欺人道。 他翻身上床,俯在停云上方,小心地避开对方的伤口,侧头轻轻在他唇上吻了吻。 这一吻太轻了,肃临渊感觉那柔软一触即离,几乎像是幻觉一样,他有些不相信,真的碰到了吗? 他忍不住又凑过去,这一次他停留得久了一些,好好用自己的嘴唇感受了一番这奇妙的触感。 再一次分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呼吸变得灼热,几乎要燃烧起来。 这次只分开了一瞬,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次吻了上去,含住对方的唇瓣,舌尖描摹一番,舔开他的齿关,让自己深深地陷了进去。 这是肃临渊生平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只嗜血吃人的猛兽,直想将身下这个人好生啃咬咀嚼一番,再慢慢地拆吃入腹。 他用力地吸吻着对方的唇瓣,身体紧紧的贴着,一种难言的冲动涌出来,逼得他在对方身上胡乱蹭动起来。 他快要意乱情迷了。 肃临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只是为了唤醒他,不能真的做出更过分的事。 他将自己的身体从停云身上分开了些,努力忽略着身下的胀痛,嘴上却不饶他,用尽了花样亲吻,一次又一次,直磨得对方的嘴唇微微红肿起来。 肃临渊有点儿疑惑,他脸上的黑斑倒是退下去了,但人怎么还不醒呢?是不是还是喂血靠谱点?他心中担忧,行动上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又是缠绵的一吻,肃临渊分开两人胶着的嘴唇,喘息半晌,正想贴上去再亲时,却见停云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肃临渊屏住呼吸,看见停云蹙着眉,有些困惑地睁开了双眼。 肃临渊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现在正带着些朦朦胧胧的水雾,神情看着有些懵懂,乌黑的眼瞳里,正倒映着肃临渊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欲念。 肃临渊看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心痒得不行,他急促地呼吸着,心里知道现在就该停下了,身体却情不自禁,还是吻了上去。 停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他居然并没有立刻反抗,他一动不动,仿佛要任由肃临渊肆意妄为。 肃临渊见他没有推开自己,一腔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深深地吻着,无师自通的舌头玩尽了花样,直逼得双方都呼吸不得。 停云睁眼看着肃临渊,肃临渊闭目满脸沉溺,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吻得难解难分,这画面落在别人眼里,倒好像是他俩两厢情愿情难自禁。 门外一双眼睛贴上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立刻火烧似地逃开了。 肃临渊亲够了,退开一些,但当他看到停云的表情时,心瞬间凉了一截。 他以为停云不反抗,是因为能接受自己这样,但停云现在的眼神告诉他,绝非如此。 停云的眼里向来含着些温和谦让的神色,此刻,这双温柔的眼睛里,布满了坚冰和y云。 肃临渊尴尬道:“其实,我……” “舒服吗?” “什么?”肃临渊以为自己听错了。 停云冷着脸重复道:“我问你,舒不舒服?” 肃临渊知道他生气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奎老说这是唤醒你的方法,所以我才会这样冒犯你。” 停云微微屈膝,蹭了蹭肃临渊腿间,道:“那这是什么?” 这一下轻蹭直击关键,让肃临渊忍不住闷哼一声,脸都憋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从停云身上下来,尴尬地立在床边上。 停云冷道:“你上次看到我那样,就以为我是个放浪好轻贱的人,随便什么男人都可以,所以来讨这便宜吃?” 肃临渊慌忙道:“绝对没有!我怎么会那样看你?”他心中叫苦不迭,后悔得要命,暗骂自己当初真不该对他说那些轻佻的话语。 停云肩上有伤,一时间难以起身,他皱着眉头,苦恼地躺在床上,伸手去擦自己的嘴唇。 肃临渊看他如此,只觉得心里发涩,说不出话来。 停云见他还傻乎乎站在自己床边上看着,气道:“你还不走?还想干什么?” 肃临忙道:“好好,我这就出去,你好生休息,不要动气。”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回头叮嘱道:“你……你以后提防一下魏雨嗟,不要单独与他相处,你这徒弟对你,有冒犯之举。” 停云不看他,只盯着床顶道:“我似乎更应该提防你。” 肃临渊无言以对,讪讪地出了门去,为他掩好房门,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一阵叹息。 ☆、人间初见 灵渊君耐不住仙府寂寞,早已数次下到人间游玩。 这一天是人间的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他来到了金陵城。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在夜空中看见此处城池繁华熙攘,夜色中花灯万盏,远远看去仿佛银河星点,十分美丽。 他被那万点灯火吸引,第一次踏上了这片人间的江南富庶之地。 他下到人间数次,却从来没有露出过真面目,总是戴着一副面具示人,而这,都要怪那个该死的奎老。 奎老怕灵渊君在人间惹麻烦,想出个馊主意,在他的左脸上画了一只乌龟,奎老的手艺何等神通,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神墨,这乌龟图案在天界可以隐去,一到凡间便显现出来,色泽浓艳,擦也擦不掉,抹上尺厚的粉都遮不住,誓要破坏灵渊君英俊的脸蛋。 灵渊是个喜欢热闹的,奎老可以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仙宝灵器,百十来日都不出门,他可受不了。 这些日子奎老又要闭关研制一样神器,已经几个月没出过门了,灵渊整日缠他,每天都打点好行装在奎老跟前晃悠: 奎老闭关第一天,灵渊君凑到他跟前:“老疯子,听说方镜神君的神兽下崽子了,我们去看看?” 奎老:“那崽子是你的种?不是就闭嘴,老实待着,别捣乱。” 第二天,灵渊君:“老疯子,药老养的鹅下蛋了,我们去看看吧。” “鹅下蛋有什么好看的?一边儿去。” “药老也算是我的启蒙仙师了,就算不看鹅,我也该去看看他吧?” 奎老:“你上次去看他,被人家放鹅咬出来,你忘了?” …… 第二十四天,灵渊君又穿戴整齐,晃到了奎老跟前。 奎老正在给灵器注入法力,抽空瞥他一眼,道:“这次又是谁下蛋生崽了?先说好,我不去。” 灵渊君满脸幽怨:“谁要叫你去了?我带阿涅玩去。” 此时的阿涅不再是个狼样,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正在忙着帮奎老收拾各种灵玉琐碎。 奎老道:“阿涅要给我帮忙,她也没空陪你。” 阿涅抬头,歉意地看灵渊一眼。 灵渊君郁闷死了,气道:“死疯子,阿涅是我养的,你凭什么要她给你打下手?阿涅,别理他,我带你去人界,给你买胭脂首饰,你看你,都不打扮,哪里像个姑娘?” 阿涅:“神君,我一用脂粉就打喷嚏。” 奎老道:“你死心吧,阿涅也不会跟你去的。” 灵渊君扭头就走。 奎老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这么好打发,有些意外地问他:“你去哪?” 灵渊:“我要去把ji舍的ji都放了,不给狼崽子r_ou_吃。” 阿涅:“……” 奎老冲着他的背影叮嘱道:“一个人别去人界,小心被人骗得裤衩都不剩!别忘了你脸上的乌龟!” 奎老不相信凡人,他是历尽尘劫,从凡人一步步修成今日的仙君的,深知凡尘陷阱苦厄,总是对世人存着一份提防。 可灵渊不一样,他生来就在云端上,是天生的神君,哪里到红尘人间打过滚,哪里见识过人心的险恶? 奎老觉得自己就跟他的亲爹一样,天天担心他在人间惹上什么乱子,简直c,ao碎了心。他知道灵渊臭美,不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就不肯出门,这才想出画花他脸这么个方法。 灵渊君脸上挂着个绿油油的大乌龟,还是没有停下前往人间的脚步,他掏出自己的小面具戴好,悠哉地逛进了人潮之中。 这一夜金陵下着小雪,乱雪晶莹,花灯斑斓,淮河岸边行人如织,灵渊君行在此间,心情大好。 奎老那老疯子总说凡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全是天生的骗子,他却觉得凡人挺有趣、挺可爱的,除了不会法力,跟他见过的神仙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灵渊君正这么想着,就遇到了真正的骗子。 那江湖骗子穿着一身道袍,蓄着山羊须,眼冒ji,ng光,正拦着一个锦衣小公子口若悬河满嘴喷沫。 “公子,你可要听老朽的话呀,老朽已经算出,公子你不日便会有血光之灾,轻则伤身害命,重则满门遭厄呀。” 那锦衣公子皱眉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借过一下。” 那骗子见他一身穿戴华丽,说话态度也和善,实在像是一只好宰的肥羊,愣是死死拦着他,嘴里滔滔不绝,不肯放他离去。 “公子,我可是师从萍虚山离象真人门下,家师位列仙班,我作为他的大弟子,能给你减灾除厄,实在是你的福气,若不是我看你一表人才根骨上佳,我还不乐得搭理你呢。” 小公子道:“阁下要怎样才肯让路?” 那人打量一番锦衣公子,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眼睛发亮道:“公子腰间的玉佩似乎有妖邪之气,快拿给老朽来,让老朽为你涤除邪魔煞气。” 锦衣公子面色一沉,道:“这东西我碰都不会让你碰的,请你让开。” 那人还是不让,小公子无奈道:“好,我给你钱,你少说几句,也别打我玉佩的主意,给我让出路来。” 他说着就要去拿腰间挂着的钱袋,正要掏银子出来,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江湖骗子和锦衣公子同时一怔,扭头一看,是个戴着面具的高个男人,可不就是灵渊君。 灵渊对那骗子道:“今天正逢佳节,你要骗人,也该说些吉利话,将人哄得高兴了还可以拿几个赏钱,你对人家说那些咒人的歹话,恐怕只能挨打了。” 那人一瞪眼:“我怎么会是骗子?骗子才尽说好话假话唬人开心,我却只说真话,我是为了拯救世人免受灾厄!” “难不成你还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家师乃是离象真人,我不是神仙,却是神仙的弟子。” 灵渊嗤笑一声:“不知你是否真是离象真人的弟子,如果是,那你可得叫我一声祖师爷爷。” 那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大放这等厥词!” “我?我不是谁,只不过离象真人见了我,要恭恭敬敬叫我神君大人。” 那骗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是骗子?你才是骗子的祖师爷啊,不,不止是骗子,还是个疯子,你是神君,那我就是天帝老爷!” 锦衣公子推开灵渊的手,道:“二位神仙在此争论,在下区区凡人,就先告辞了。” 灵渊叫他:“哎,我来帮你,你却要抛下我跑掉?” 公子道:“在下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神仙,今日不知怎的,竟捅了神仙窝,一下遇见了两个,实在是惶恐。” 灵渊君这才看清这位小公子的模样,锦衣羔裘,玉带生风,手里提着盏素雅ji,ng致的灯笼,纷纷碎雪落在他发梢衣上,竟让灵渊想起了自家仙府外的玉桂,晶莹剔透,真正的玉树临风。 他实在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那江湖骗子见自己到嘴的肥羊要跑了,气极败坏,指着灵渊君骂道:“你这多管闲事的东西,你遮着脸干什么?有本事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是哪门子的神君,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找你算账的。” 灵渊君不想理他,他看那小公子就要离开,想要跟上去,跟对方交个朋友,不,他主要是想数落一下对方,不该轻易给骗子拿钱,更不该抛下帮助他的人。 那骗子见他要走,扑上来一伸手,竟将灵渊的面具扯了下来。 灵渊君脸上绿盈盈的大乌龟,就这么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山羊须的骗子登时大笑不止,笑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我当是什么神君大人,原来是个王八神君,哈哈哈哈。” 连那个姿态优雅的小公子,都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脸色。 该死的奎老,灵渊君恼羞成怒,将对奎老的愤怒发泄到了这个江湖骗子身上,他一伸手,揪住那人的领子,跟擒小ji似的把那家伙生生举了起来。 骗子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练家子,他奋力挣扎,对方却面不改色,毫不费力地高举着自己,手臂就跟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哎呦,神君大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再也不敢了!” 灵渊将他抛下去,凶道:“快滚蛋,讨厌。” 那人忙不迭跑了。 灵渊君把自己的面具拾回来戴好,去看那个小公子,对方已经挤进人群中去了。 灵渊君跟上去,挤到他旁边,兴师问罪道:“你刚刚是不是笑我了?” 小公子摇头道:“不敢不敢,我怎敢笑话神君大人。” “你明明想笑的,就算憋住了,我也看得出来。” 小公子道:“呃,也许是您看错了。” “哼,”灵渊君气鼓鼓:“奎老说的没错,凡人都是骗子,刚刚那个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小公子不说话了,只默默往前走。 灵渊看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对方似乎不想回答,又接道:“我刚刚可是帮了你,帮你省下来一笔银子,你连姓名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那小公子道:“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那几个银子。” 灵渊瞪他,小公子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他拱手道:“在下阮梦深,多谢神君大人为我省下了银钱。” 小公子躬身行礼,举止大方,手里的灯笼因他的动作而轻轻晃悠起来,灵渊看着这画面,心情突然舒畅多了。 小公子转身继续行路,灵渊君还是跟着他,嘴里不依不饶:“阮梦深,你刚刚不该笑话我的长相,其实我很英俊的。” 阮梦深嘴角抽动,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灵渊君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一直跟着人家,直到他们走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楼宇前,楼脸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几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仙客楼”。 阮梦深停住脚步,对灵渊道:“这位神君大人跟了我一路,现在我已到了地方,不知您……” 灵渊道:“你要到这楼上去?那我也去。” 阮梦深无奈道:“你为何非要跟着我?” 灵渊君想了想,道:“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本也是要到这里来的。” 阮梦深无语了,不再理他,自顾自朝着仙客楼大门内走去,门口迎客的伙计立刻上前来,恭敬道:“阮公子,您可来了,快楼上请。” 阮梦深问道:“陆兄他们可到了?” 伙计陪笑道:“陆公子、魏将军的两位公子、还有李尚书的公子都已到了,正在楼上等着您呢。” 阮梦深点点头,门内又有侍从迎上前来,将他带上楼去。 灵渊君站在门口打量这楼宇一番,楼高三层,灯火辉煌,楼内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乐声欢快,听着十分的热闹。 灵渊正想进去,被门口的伙计给拦住了:“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今日已被陆相爷家的公子包场了,只有陆公子指定的朋友才可以进去。” 灵渊君堂堂神君,却被这凡人小伙计给挡在了门外,他觉得这伙计也是出于职责,并未做错什么,不想硬闯为难于他,他竟就这样在门外站着,生生等了好几个时辰。 他一个人寂寞的时候多了去了,此刻孤零零在这里等上一会儿,倒也算不了什么。 等到街上的行人几乎都看不见了,阮梦深才出得门来。 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手里的灯笼也不见了,衣裳也凌乱了不少。 灵渊君见他终于出来了,正准备迎上去,又止住了,只对他道:“我刚刚只问了你的名字,忘了问你住在哪里,所以才在这里等你的。” 阮梦深走到他面前,脸色绯红,看着他迷迷糊糊道:“乌龟神君?” 灵渊君正要发作,对方却突然一软,跌在了他怀里。 灵渊君惊住了,愣愣道:“休……休得无礼!你这凡人,为何要对本君投怀送抱?” 阮梦深浑身滚烫,意识已不太清明,他模糊道:“我不小心吃了……不好的东西……你可否帮我,我有马车和随从……在……在溧水桥头等我,你帮我叫他来,接我……” 灵渊看他如此,以为他中了毒,不由多想,赶紧抱起人来,足尖一点,便飞了出去。 仙客楼门口的伙计正困得慌,打了个呵欠,突然发现刚刚眼前的人不见了,那个在门口站了半天的傻子,还有阮公子,突然都消失了。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灵渊君抱着这个初见不久的小公子,飞在金陵飘雪的夜空里,他不知道溧水桥头在哪里,只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飞乱转。 风很大,雪很凉,他的面具也掉了,感觉脸上凉飕飕的,越来越凉,越来越凉,他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脸,竟将手上的人丢了下去,阮梦深如同坠落的鸟儿,在漆黑的天空中飞快地下坠。 肃临渊一惊,霍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奎老正坐在床边盯着自己。 奎老看他醒来,开口道:“你这第二个梦境,我可算是给你补全了。” 肃临渊汗shi重衣,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有种穿越时空的混乱之感。 他理了理呼吸,苦笑道:“我终于知道做神仙会飞是什么感觉了。” ☆、灵渊护卫 灵渊君抱着“中毒”的阮梦深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了那座桥,还有那桥上的马车。 他将人送进车里,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隐了身形,在一旁跟着。 阮由正燃着暖炉,在马车里呼呼大睡,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睁眼一瞅,少爷竟不知何时回来了,正躺在他手边上。 阮由叫了几声少爷,对方毫无反应,他吓了一跳,去探少爷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阮由大惊失色,立刻驾起马车,飞也般的回到了阮府。 阮小少爷这副人事不省的样子,可要了阮府上下的命,城中多少郎中被半夜扰醒,冒着寒风来给阮少爷瞧病。 最后大家得出一致的结论:阮公子中了春药,而且药量过猛,烧昏头了,再加上冷风一吹,已发起热来。 阮家大哥气得拍桌子:“我早说过陆元祁那帮混小子干不出什么正经事,阿眠就不应该跟他们来往。” 阮夫人脸若寒冰,对着战战兢兢跪在堂下的阮由道:“我说过什么?我要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少爷,你是怎么听话的?” 阮由委屈不已:“小人哪敢不听夫人的话,可是今夜大街上行人太多,马车进不去,少爷他想逛灯会,自己下车走路了,要我守着马车在溧水桥头等着他,小人不是故意要与少爷分开的,求夫人恕罪!” 灵渊看着这乱哄哄兴师问罪的场景,觉得没趣,绕到院中,去了阮梦深的房间。 他现在隐了身形,谁都看不见他,他在人家中穿行自如,倒是自在。 阮梦深刚刚喝了药,意识清醒了一点,丫头东儿正在给他擦脸擦手,被那布巾一蹭,阮梦深难受地哼了哼,艰难道:“东儿,别弄了,你出去,让我歇会儿。” 名唤东儿的丫头生得粗壮,脾气性格也粗放,将巾子往铜盆里一摔,竟数落起自己的主子来:“尽交些狐朋狗友,不知道省点儿心?” 阮梦深平时脾气好,对佣人不讲主仆,只论朋友,但不管他脾气再好,仆人们都是态度恭敬的,只有这丫头,没大没小。 他此刻也没心情责骂对方,只催着她出去,阮东儿端起铜盆,老大不乐意地出门去了。 这下屋子里只剩阮梦深了,不,还有隐形的灵渊君。 阮小少爷浑身燥热,一种从未有过的难受感觉满身乱窜,他咬牙暗恨,东儿说的没错,真是帮狐朋狗友,居然骗他吃下这种东西,他难受得直哼哼,翻身搂着被子乱扭乱蹭。 灵渊君好奇地看着阮梦深,他站在床边,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小少爷乱动之下,里衣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中泛红的腰身。 灵渊见他们请了那么多郎中,以为他中了什么厉害的毒,不放心之下跟来看看,发现他好像没有生命危险,他放了心,也就准备离去了。 至于对方奇怪的动作,还有自己因为对方动作而红起来的脸,他都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决定回去问问奎老。 奎老看见灵渊怪模怪样的回来了,忍不住好奇道:“去人界了?这次怎么舍得这么快就回来,不好玩?” 灵渊摇了摇头:“好玩。” 奎老看他满面红光,实在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怎么扭扭捏捏的。” 灵渊君道:“我要问你个事。” “什么?” “春药是什么毒?吃了会怎样?” 奎老手一抖,手中的灵玉碎成了两半,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谁给你吃春药了?” 灵渊君摇头:“我没吃,是我看到别人吃了,我看他中了这个毒之后,整个人都变红了,还扭来扭去,非常奇怪,这人不会有什么事吧?” 奎老面色古怪道:“人家没什么事,你最好快些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针眼。” 灵渊君更加迷惑了:“为什么别人中了毒,我会长针眼?”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9节 奎老脸色发臭:“因为这个毒会传染。” “哦,”灵渊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看了他之后,我也变红了,老疯子,不得不说,你确实懂的很多。” 奎老:“……”不,是你太无知了…… 奎老其实有点无奈,灵渊君刚出世的时候,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所有信息都来自与他接触的人,他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奎老不想他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之物,从来没有跟他提过男女之事,甚至还教他,看女孩子只能看脸,臭不要脸的人才看别的地方。 现在看来,这样实在是不太妥当,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能不学啊。 奎老不自在道:“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我也不好详细教你,你下次去人界,最好自己去秦楼楚馆看看,多学习学习,或者,找一本春宫图,自己参悟。” 灵渊君一头雾水:“那都是什么东西?” 奎老道:“我没法说,你自己领悟吧。”说完就闭上眼,不再搭理灵渊了。 时隔不久,灵渊君又来到了凡间金陵,他来到上次到过的阮府外,发现阮府贴出了告示,要招募武艺高强之人,做阮家小少爷的贴身护卫,领月银二十两。 报名的人闹哄哄聚在阮府东门,看着还挺热闹,灵渊君觉得好玩,也跟着进去了。 阮府的庭院里,聚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江湖人士,舞剑的、耍大刀的、抡大锤的,真是什么花样都有。 灵渊君只在那站着,也不动弹。 阮府的总管站在高处,看见他傻站着,忍不住叫他:“哎,那个带面具的,你怎么不动?有什么本领,快些展示出来呀。” 灵渊道:“我没有他们这些本领,不知道怎么展示。” 阮府总管脸一黑:“那你进来干嘛的?不参加就出去。” 灵渊道:“我虽然没有他们这些花哨的本领,但他们都打不过我。” 旁边一个举着大铁锤的虬髯大汉当即嗤道:“口出狂言,老子一锤下去,打得你满地找牙。” 灵渊道:“那你打我试试。” 阮府总管见状,喊道:“好,那现在就开始第二回合,大家互相过招,最后的赢家方可胜任。” 那大汉闻声而动,百十来斤的大铁锤立刻朝着灵渊君面门挥来,灵渊君轻轻一弹,那汉子立刻连人带锤飞出老远,摔得满地找牙。 所有人都是一惊,没想到这个不露声色的小子,居然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众人好像立刻达成了一致,一个个都朝着灵渊君攻来,刀光剑影,招式繁杂,晃得灵渊君头晕眼花,他自己出手没有什么招式章法,只这个戳一指,那个弹一下,自我感觉也没下什么重手,转眼一堆人就躺成一片了。 阮总管两眼发光,立刻下来招呼灵渊君:“阁下功夫果然了得,你现在已经胜出,快随我去见夫人。” 灵渊君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到了阮府后院的厅堂里,阮老夫人与阮家大少爷阮风庭正在堂首坐着,喝茶聊天。 总管将灵渊君带到堂下,行礼道:“夫人,大少爷,这位就是今日的赢家,小人亲自监看,他轻轻松松便打败了外面几十个人,确实是一等一的高手。” 阮夫人点点头,对灵渊君道:“你的功夫不错,不知道对毒有没有研究?” 大少爷摇了摇头,知道母亲是怕弟弟再中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物,但世上哪有那么合适的事情,想找个既有一身好功夫,又能分辨毒物的护卫,岂不是太难了。 果然,只听得那戴面具的男人答到:“我什么毒都不认识。” 阮夫人正要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听那男人又接着说道:“我虽然之前不认识,但你们现在把药都拿出来,让我认一认,下回遇到,我一定能分辨出来。” 这可了不得,阮夫人立刻让人拿出药来,一样样告诉灵渊名字,然后拿到后面将药洒在茶水里,再拿出来让灵渊君一闻,他立刻就能说出这茶水中放了刚刚的哪一种毒。 阮家大少爷已经惊呆了,没想到世上真有如此厉害的高人。 阮夫人欢喜不已,道:“你果然有本事,这个差事非你莫属了。” 她打量灵渊半晌,又问道:“不知道高人如何称呼?又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如今你已是我阮府的护卫,还需摘下面具来,让我们看看阁下的模样呀。” 灵渊君当然不乐意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大乌龟,他站着不动。 这时候,阮小公子阮梦深进来了,他拜见了母亲和兄长,才看清堂下站着一个熟人,他一愣,喊道:“乌龟神君?你怎么在这里?” 阮夫人立刻问道:“阿眠,你认识此人?” 阮梦深点点头:“那夜我意识不清,正是他帮了我,将我送到了马车上。” 阮夫人一听更是欢喜:“原来你还帮过我家阿眠,这真是太好了,你今日起便留在我府上,贴身保护小少爷,我们定不会亏待你的。” 阮梦深苦恼道:“娘,您怎么真给我找了个护卫?真的不需要,我完全能顾好自己。” 阮夫人态度坚决:“不行,你忘了那天晚上被你那狐朋狗友给坑了?阿眠,你听娘的话,这位高人不但武艺超群,还有分辨毒物的本领,有他跟着你,为娘才可放心。” 阮梦深还想拒绝,阮风庭也劝他道:“母亲也是一番好意,你便答应了吧,也好让她少c,ao一些心。” 阮梦深不说话了。 这时灵渊却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没时间一直留在这里,更没办法一直跟着他。” 阮风庭立刻变了脸色:“那你为何要参与我府上的护卫选拔,难道是想戏弄我们?” 灵渊君道:“不是,我确实想赚你府上的银子,我现在需要钱。” 阮风庭面色和缓了一些,喜欢银子就好说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他对灵渊道:“阁下若是嫌我们给的月银太少,或是有什么急需用钱的事,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帮忙。” 灵渊思忖半晌,终于开口道:“好吧,为了赚钱,我先答应你们,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 阮夫人终于放心了,体贴道:“你如此急着赚钱,可是有什么困难?没关系,但说无妨,我们可以帮你。” “我要赚钱买春宫图。”灵渊君坦然道。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呆住了,仿佛集体被雷劈中。 阮梦深悄悄对大哥道:“我们是不是再重新考虑一下?这个人似乎……不太正常。” 他上次见这个乌龟神君就觉得此人古古怪怪的,如今看来,果然有毛病,谁会把买这种东西当作赚钱的目标? ☆、乌龟神君 堂堂天界神君灵渊,竟真的在凡间做起了别人的贴身护卫。 灵渊听奎老的话,不在凡人面前说起自己的名字,阮府众人问起来,他只说自己无名无姓,阮梦深便叫他“乌龟神君”。 阮夫人对小儿子这个贴身护卫十分满意,但有一点,不许他再提春宫图的事,更不准把那些 y 邪之物带进府来,教坏了小少爷。 这哪里拦得住灵渊,他听奎老说这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已经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不了解一下是不会罢休的。 灵渊拿着阮总管预先付给他的聘金,走在大街上,到处找卖书的。 寻了半天,已到傍晚,才看见路边有个书摊,小贩正在收拾凌乱的书本,准备收摊回家,灵渊赶紧上前道:“我要买书。” 书贩抬头看他一眼,道:“客官要什么书?” 灵渊道:“春宫图有没有?” 小贩低头找了找,道:“春宫没有了,珍品的龙阳有两本,客官要不要?” “那是什么?也是春宫图的一种?” “是,姿势都差不多的,横竖不过二两r_ou_的区别。” 灵渊一听差不多,便道:“那我要了。” 阮梦深看灵渊君怀里揣着书回来,问道:“那什么……买到了?” 灵渊君点头。 阮梦深道:“你最好藏严实些,别让我母亲知道了。” 灵渊君揣着两本珍品龙阳画册,回到自己的小屋里,收拾停当,端坐桌前,准备来好好参悟一下奎老所说的深奥学问。 翻开第一页,灵渊君就怔住了,一页页往后翻,他的眼睛越睁越大,脸越来越红,跟脸上的绿乌龟相映成趣。 原来,两个男人可以这样?那画册不但图文并茂,还将那事的感觉形容得极其玄妙,什么天人合一、极乐妙境、忘我欲死之类的字眼层出不穷,这倒是与灵渊君曾经看过的仙术秘籍有些许相像之处。 他越看越惊奇,自己竟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修炼之法,奎老居然从未告诉过他。不过也是,灵渊君有天生之能,也确实不需要再去靠什么秘籍修行。 灵渊仔细参详,看那画上的人神情如此舒畅,这想必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就算不靠这个修炼,也可以尝试一下。 灵渊君想了想,要是自己与奎老……不,太可怕了,灵渊君毛骨悚然,他绝对不要跟那个老头子靠得那么近。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灵渊君赶紧将书藏起来,把面具戴好,开门一看,竟是阮梦深。 阮梦深道:“你一回来就躲在屋子里,晚饭都不吃?”他想了想,怪异道:“你不会一直躲在里面看……那个吧?” 灵渊一看他突然出现,眼前一亮,立刻开口问道:“你根骨上佳,有没有修炼的想法?” 阮梦深一愣:“修炼什么?” 灵渊君思忖了一会儿,还真不知道如何描述,便学着奎老道:“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我不好细说。” 阮梦深一头雾水,道:“那就不说了,你快收拾收拾,跟我出门,母亲说没有你跟着,我就不能出去。” 灵渊道:“你怎么总喜欢晚上出门?” 阮梦深笑道:“你不知道,晚上的酒楼河滩,才是最好玩的。” 灵渊君一看他的笑容,心里一荡,刚刚看了那书红起来的脸,突然变得更热了。他心中奇怪,难道这阮梦深又吃春药了?怎么又传染给了我? 灵渊跟着阮梦深走在街上,不,应该是灵渊领着阮梦深走在街上,他只管自己在前面大步流星,叫阮小少爷在后面气喘吁吁。 阮梦深受不了了,几步赶上去拦住他:“虽然我不讲究什么主仆尊卑,但你好歹该跟着我走,而不是要我追着你跑吧?” 灵渊看着他:“我从来没做过别人的跟班,不太懂,那你走吧,我跟着你。” 阮梦深走在他前面,灵渊君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天气尚冷,阮梦深还穿着羔裘厚衫,但也能看出衣衫下的腰身细窄,灵渊君看着看着,又想起刚刚看过的图画,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走路都奇怪了。 两人来到了仙客楼,阮梦深进去了,灵渊站在门口不动。 阮梦深回头看他:“你怎么不走了?” “上次我来这儿,他们不让我进去。” 阮梦深虽然不想让他总跟着自己,但也不忍让人大冷天的在外边等着,他道:“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会有人拦你的。” 阮梦深又是来见他这些富家子弟朋友的,仙客楼是这金陵数一数二的奢侈之所,正是他们的常聚地。 陆元祁为了得云抒姑娘一笑,组织了一个慕云诗会,天天在仙客楼吟诗作对,阮梦深作为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中最会写诗的,自然要被陆公子拉拢进来,阮梦深也不知道为他代过多少笔了。 这云抒姑娘是谁?正是仙客楼的头牌才女,不卖色艺,只卖才气,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为之倾倒,阮梦深虽然对这个云抒姑娘不感兴趣,但总归有些少年人心性,能得到众人仰慕的女子的青睐,总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阮梦深不需要云抒青睐他这个人,他的诗大多数时候都被陆元祁占为己有了,他只需要云抒青睐他的诗,这便行了,云抒虽然算是半个风尘女子,但是这诗文上的造诣确实厉害,当朝的太子太傅,朝中公认最有学识的人,都曾称赞她的诗“一股清贵气,不似风尘出”。 阮梦深带着灵渊君进了仙客楼二楼的雅间,他的狐朋狗友们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陆元祁一看见阮梦深,立刻笑道:“哟,阮公子,上回那酒喝的如何,可有与你那铁塔似的丫鬟一夜风流?” 灵渊立刻看向阮梦深,低声道:“他给你下毒,你还跟他来往?” 阮梦深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茶杯要喝茶,灵渊君立刻劈手夺过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放心地点点头,才递回阮公子手里。 灵渊君觉得自己非常有信用,拿了别人的银子,便要好生尽到职责。 “……”阮梦深握着茶杯,不知该喝不该喝了。 陆元祁是当今国相之子,性子娇纵,眼睛看人总是睥睨着,他这才看见阮梦深还带着这么个戴面具的怪人。 “阮兄,这是谁?” 阮梦深道:“这不是家母怕你们再给我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我找了个试毒闻药、身怀绝技的高人吗。” 魏琨道:“伯母可太惜疼你了。” 魏珏道:“可不是,我记得阮公子上次嗑瓜子,瓜子壳把他的手指尖儿戳破一点皮,他就被阮夫人按在床上生生躺了三天呢。” 阮梦深被他娘护得太厉害,向来是他这帮朋友拿来消遣的笑料,他恼道:“魏二公子,说话不要太夸张了。” 魏珏道:“咦?难道这不是事实?难道我记错了?” 阮梦深讪讪道:“我不过躺了一天半而已。” 一群公子哥顿时笑成一片,拍桌子敲酒杯,好不热闹。 灵渊君不明白他们的笑话,大家都在笑,他站在当中不明所以。 李乘统注意到他,问阮梦深道:“阮兄,你的这位贴身侍卫为何要面具遮脸呢?” 陆元祁也来了兴致,道:“对啊,他一个做仆的,怎么脸都不露?阮梦深,让他把面具摘下来。” 灵渊君与阮梦深异口同声道:“不能摘。” “哦?”陆元祁更好奇了:“难道他长得异于常人?或者……他是朝廷追捕的钦犯,这才不敢露脸?” 阮梦深道:“这倒不是,只是他是个高人,本领超群,高人总归是有一些怪癖的,他的怪癖就是……一露脸就会脸皮发青、头疼不止,”他看向灵渊君,道:“对吧?高人。” 灵渊君乖乖点头,心中有点儿意外,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说谎。 其实阮梦深是怕他脸上的乌龟被别人看见,那他除了有个过于爱护儿子的母亲、有个凶巴巴没规矩的粗壮丫鬟,还要有另一个笑柄了,那就是这个乌龟神君。 还好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因为已经有仙客楼伙计进屋来,送上了云抒姑娘今日的题目。 这云抒姑娘不会轻易见客,都是先出一道诗题,或是一个对子的上联,哪位客人的答案能让她满意,她今夜便单独陪这位客人喝酒聊天。这种高雅的噱头,总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 陆元祁立刻忘记了阮梦深这个贴身侍卫面具的事,他赶紧拿起伙计刚刚送上来的东西—— 一张素绢,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写道:“生作浮萍,腹裹幽波,我本楼上一孤女”。 那绢子上飘来阵阵馨香,勾得陆元祁心荡神驰。 他捧在手中品味够了,才递给这帮为他出谋划策的兄弟们,嘴里催促道:“大家快帮我看看,今日的题目何解?” 李承统道:“今日又是对对子。” 阮梦深看了看,道:“这是云抒姑娘在写自己,下联便也可对个自述之句。” 魏珏道:“也可以对一句对她的怜惜之语嘛。” 阮梦深摇头道:“我之前帮陆兄答了很多次句了,我发现云抒姑娘不管出什么题,都是在隐隐试探答句之人的身份,毕竟要选一个人面对面独处一夜,总是要提前了解对方一些的。” 魏琨笑道:“小阮说的对,陆公子听他的罢,他帮你对的句,十之八九有戏。” 陆元祁装模作样拱手道:“那就拜托阮兄了?” 阮梦深也朝他一拱手,提起笔来,斟酌一番,落笔写道:“身披金玉,心系清云,吾乃尘中一仙客。” 阮梦深写完,对陆元祁道:“我把你写成个身世富贵、心境悠远之人,云抒姑娘也许会喜欢,毕竟来这里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云抒姑娘心负才情,肯定想找一个富贵但高洁的人共叙一晚。” 陆元祁满心欢喜,立刻拿过来誊抄好,唤伙计来将答句取走。 这时候,灵渊君突然开口道:“我是不是也可以参加?” 一群人转过头来看着他,阮梦深诧异道:“你……也要对?” 灵渊道:“我也会,写自己嘛,这并不是很难。” 陆元祁道:“阮兄,难道你这位高人还ji,ng通诗文?” 阮梦深道:“这我还不知道,未曾见他露过文采,”说完他便对灵渊君道:“那,你写写?”他心中思量,难不成这人真是个文武双全的高人? 灵渊君走到案边,拿起笔来,在纸上刷刷几下写好,满意地将笔一搁,示意阮梦深来看。 阮梦深好奇地走到跟前,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几个潦草大字“天生地养,脑袋灵光,我是神仙大老爷。” 灵渊君心中得意,你们这些凡人再富贵有什么用?我可是堂堂神君,一出手就赢了。 阮梦深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陆元祁他们倒先笑得不行了,陆元祁道:“这句太妙了,别拿去给云抒姑娘做下联了,就自成一联吧。” 魏珏笑道:“阮兄,你家的高人出了个上联,你给他对个下联罢。” 阮梦深提笔,在灵渊的狗爬字旁边写道:“胡说八道,莫名其妙,你这乌龟小王八。” 灵渊君一看那对比鲜明的字迹,眼睛立刻瞪圆了:“你骂我?你又骂我。” 阮梦深对着他笑,微翘的嘴角带着些少年人的调皮:“我本来不爱骂人的,可是总忍不住骂你,唉,乌龟神君,我也觉得很奇怪。” 灵渊君看着阮梦深的笑脸,心中暗道:我今晚便要和他修炼修炼那画中的奥秘,今夜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笑我就想与他做那画中的事情。 嗯,奎老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师徒反目 肃临渊想起了很多关于阮梦深的事,这两天他的意识大多处在回忆之中,觉得一天的时间都好像变得漫长了不少。 他一觉醒来,睁开眼,却没有看见奎老,那老家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肃临渊推门走到屋外,看见魏雨嗟正端着热水纱布站在停云的房门外,准备进去给师父送茶换药。 肃临渊当然不想让他跟停云单独相处,他几步赶到跟前,道:“魏兄,还是我来吧。” 魏雨嗟狠狠地瞪他一眼,倒也没有争抢,爽快地把东西递到了肃临渊手上,自己扭头走了。 肃临渊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想,推门进去,将托盘放在桌上。 停云已经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目光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肃临渊一看见他,便觉眼前之人跟回忆里的阮梦深影像相重叠,让他有些恍然。 停云没有说话,肃临渊咳了咳,问道:“你可有感觉好些?” “嗯。” 肃临渊犹豫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是否还记得以前,你有一个贴身护卫?” “你问这个做什么?”停云不解:“我从未有过什么贴身护卫。” “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乌龟神君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肃临渊叹了口气,道:“算了,忘了也就罢了,我也忘了,这样正好公平些。” 他倒好热茶,坐到床边,将茶水递给停云:“不说了,喝点水吧。” 肃临渊先前对停云那般,此时相处还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停云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肃临渊认真地看着对方的模样,发现他变了很多,当初那个好脾气的小公子,温柔,却也有些被宠溺的稚弱娇气,而现在,那稚气全然不见了,只剩下如水的平静醇和,与以往一样微翘的嘴角,似乎再也不会露出记忆中顽皮生动的少年意气了。 肃临渊看了半晌,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瞥见停云肩上的伤口渗出血迹,将新换的干净衣衫染红了一块,赶紧道:“你该换药了,你徒弟不在,我来帮你弄吧。” 停云垂着眼,没有出声回应。 肃临渊苦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禽兽的,只是换药而已。” 停云终于动了动,将茶杯放在床边上,伸手将自己的衣襟拉下去,露出肩头的伤口来。 他身怀上界仙灵,伤口好得比一般人快上许多,也不见溃烂感染,只是这整柄剑穿肩而过,好得再快,也是要疼上几日,流上不少血的。 肃临渊轻手给他解下旧绷带,万分小心地为他换好药,额头都快冒汗了,再一看停云,却是面色平静如水,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痛。 肃临渊心中万般滋味,想起以往他可是最怕疼的,阮家上上下下当宝贝似的护着他,生怕他有半分磕碰,如今只剩他自己,什么伤痛都要默默吞咽,真是世事无常,催人伤感。 他心中波动,口中忍不住叫了声:“阿眠……” 停云一颤,霍地看向肃临渊,怔道:“你叫我什么?” 肃临渊叹道:“你记得吗?奎老说过,我们曾经见过面,在我还没有丢掉灵元的时候,其实我们不止见过面,还相处过很久,只是奎老把你脑海中关于我的记忆都抹掉了,我们……” 停云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我们怎么?” “其实我们曾经关系非常密切,当初我贪玩,到了金陵,y差阳错成了你的护卫,至于后来,你知道的,只有与你极亲近的人才会叫你阿眠,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它太过柔弱,都不让你那些朋友叫,只有你的亲人把它当小名唤你,而我能这样叫你,你该明白,在你当初的梦境里……” 停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确实很了解自己当初的情况,可他真的想不起来,从前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他眉间微锁,露出些困惑的神色,良久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肃临渊道:“没事的,不用想了,也不是什么太愉快的回忆,”他伸手为停云拢好衣襟,扶着他躺下,道:“你好好休息吧。” 肃临渊心中憋闷,于是出了客栈,想去街上透透气,闲晃一阵,竟看见魏雨嗟的身影,肃临渊正在想着要不要与他打招呼,却发现对方身旁还有熟人,竟是那个袁老板还有他的随从,三个人并肩同行,一道进了酒楼。 他们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停云躺在床上小憩半晌,突然感觉床边似乎有人,一道目光如芒,紧紧盯着自己。 他以为是肃临渊又回来了,睁眼一看,竟是魏雨嗟。 魏雨嗟在床边站着,脸色y沉。 停云不解地叫他,魏雨嗟却不回答,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实在让停云有些意外。 他想要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牢牢捆住了,他运力挣动一下,那绳索却纹丝不动。 魏雨嗟道:“师父,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可是捆仙索,你挣不开的,若不是这等仙物,我怎能在你不知不觉间困住你?” 停云皱起了眉头,他挣扎着坐起来,半靠在墙壁上,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徒弟:“小魏,你这是做什么?又是哪里来的这等宝物?” “我结识了一个厉害的人物,甚至比师父你还要厉害,而且会格外关照根骨不好的修行者,可不像师父你,会歧视我这样根骨差没资质的人。” “小魏。”停云的脸色沉了下去。 魏雨嗟脸色不善:“你赐给我的名字,你从来没叫过,你只叫我‘小魏’,因为你在乎的,只是这个姓氏,只因你以为我是那个什么魏将军的后人,你才会对我好,没有这个姓,没有这个身份,我在你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停云沉默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魏雨嗟愈发地生气,眼里露出些疯狂的狠戾之色,他咬牙笑道:“可是你知道吗,那是我骗你的,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狗屁的魏将军,我也不姓魏,我无名无姓,本来跟野狗没什么区别。” 他伸手将脖子上戴着的铜牌扯下来,狞笑道:“就因为这个玩意儿,你才会正眼看我,我的一切都是它带来的!” 魏雨嗟将那东西发狠一扔,正砸在停云的额角,白皙的额头立刻泛起一片红来。 停云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那双注视着魏雨嗟的眼睛里,已慢慢地显出失望的神色。 魏雨嗟眼露凄惶:“我从前活得跟狗一样,是你,第一次让我有了做人的感觉,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对,我应该满足的,我只要仰望着你,稍微得到一点点你赏赐的温暖,就应该感恩戴德。” “可是我是个贪心的人,有了师徒情分,又渴望得到更多,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我把你当作神明,生怕亵渎了你,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根本就是个男人身下的贱货。” 这句话让停云面色一冷,魏雨嗟自己也是一愣,他从来没想过用这样侮辱的词汇去攻击他的师父,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他看着停云冷漠的神情,心脏狂跳,用这肮脏的字眼去辱骂这个干净的人,辱骂自己奉若神明的师父,竟让他生出一种变态的快意来。 魏雨嗟传着粗气,几步爬到床上,凑到停云身边:“师父,你是喜欢男人吧?那个肃临渊,伺候得你舒不舒服?你想不想试试我的?” 他说着就要去剥停云的衣服,停云此刻被这仙物锁着,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只能任着徒弟犯上作乱。 魏雨嗟简直跟发了狂一样,一双手在停云身上胡乱揉搓,脸埋在他颈侧一通狠嗅。 魏雨嗟喘息道:“师父,你知道吗,我真喜欢你身上的这个香味儿,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记住了,记了这么多年。” “小魏,你莫要做糊涂事。” “你不要这样叫我!”魏雨嗟怒吼。 停云的语气似乎还是那么平静:“你此刻放开为师,我便不与你计较此事,否则你我师徒,只能反目为敌。” 魏雨嗟停下动作,看着停云的脸,慢慢地露出个轻蔑的笑容:“你以为我还在乎这师徒情分?” “我自问未曾亏待于你,就算当初我当你是魏将军后人才收留你,但这么多年相处,你是谁的后人根本就不重要了,我只拿你当我的徒弟。” 魏雨嗟眼神动了动,却还是冷硬道:“可我却不想只做你的徒弟。” 停云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也几乎要退去了,他冷冷道:“你究竟要如何?” 魏雨嗟道:“那肃临渊说过你与他是那种关系,我当时听到,只当他是在放狗屁,直到我亲眼看见……我真想不到,你们竟真的……”他伸手去摸停云的脸,苦笑道:“看见自己心中的神明,其实是个屈居人下浪货,你知道我那时的感受吗?” “我只知道,自己以为的好徒儿,其实是只豺狼,该有什么感受。” 魏雨嗟无所谓地笑笑,道:“我真不明白那个肃临渊有什么好,若我知道你们会这样,我早就杀了他了,不过没关系,他现在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只能是我的。” “你说什么?” 魏雨嗟看他如此,冷哼道:“担心他?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他这次必死无疑,连那个奎老都拿那位高人没办法,你又能怎样?” 他说完便想继续去挨蹭停云,正在他要扒开停云的衣领时,忽听得师父喊了一声“小心”,他还没反应过来,突觉心口一凉。 魏雨嗟不可置信地回头一看,只见林风叹正握着剑,脸色y沉地看着他,而他的剑刃,已穿过了魏雨嗟的胸膛。 林风叹动了动嘴唇,冷冷骂道:“无耻下流。” 停云眉头紧拧:“风叹,你出手何至于如此之狠。” 林风叹一把抽出剑来:“不杀了他,师父你还想让他继续?” 魏雨嗟心口血流如注,倒在了停云身上,力气随着鲜血流逝,让他连抬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艰难地张嘴,喉中涌出的鲜血让他声音含糊不清,他念了个诀,解了停云的捆仙索,恳求道:“师父……救我,我……我怀里有……高人给的灵……灵药,你帮我……我不想死……” 停云赶紧去摸他的衣襟,果然找到一个小巧的玉瓶,他将药喂到魏雨嗟嘴里,却见对方咽下药之后,浑身顿时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突出,转眼毙了命。 停云已呆住了,紧紧捏着那个小瓶子,不知作何反应。 林风叹见此情形,道:“恐怕他是遭人骗了,这哪里是什么救命灵药,分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停云沉默半晌,良久才开口道:“先前苍霆派找我们寻衅不成,恐会回到孤宿峰去作乱,你带上霜吟,快些回去,以免你顾师兄遇到危险。” 林风叹皱眉:“你呢?不与我们一道回去?” 停云摇了摇头:“我再也回不去了。” 孟息已经气哼哼半天了,袁鹏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孟息道:“袁老板,我给你打杂卖命这么久,也不见你给我一件好东西,这停云的徒弟刚刚投诚,你就又是仙宝又是灵药的,真是好生大方。” 袁鹏道:“你居然为这个生气?” 孟息:“哼。” 袁鹏无奈道:“好,我告诉你,我给他捆仙索是因为我知道他拿了这个,一定不会做什么好事,很可能会去演一出师徒乱l,u,n的戏码,给灵渊戴上一顶绿帽子,何乐不为呢?至于那个灵药,我告诉他,这‘灵药’可以起死回生,只有在受了致命伤的时候才能用,其实并非如此,他如果吃了那东西,只会死得更快。” 孟息惊讶道:“那竟然是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袁鹏道:“他并不是什么心性坚定之人,如果他被人伤到性命垂危,难免会被逼得什么都往外说,我不希望他在垂死之时说太多话,只能想办法让他尽快闭嘴。” 孟息道:“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袁鹏一笑:“多谢夸奖。”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道:“走吧,情况有变,我原先设想的好点子施行不了了,热闹不能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现在必须了结灵渊的性命。” ☆、一醉登仙 袁鹏再次出现在肃临渊面前,不再堆着满脸的笑色,也不复那和气商人的模样,他脸色冷硬,神情傲慢,看肃临渊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肃临渊并不诧异,只是微笑招呼道:“袁老板这是怎么了?不准备再跟我玩装朋友的游戏了?” 袁鹏看他半晌,嘴角一勾,道:“你果然并未相信我。” 肃临渊道:“我确实不信你,但是我花了你的钱,还是乐意与你往来的。” “可惜啊,我的钱白花了,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往来了。”袁鹏幽幽道。 肃临渊不解:“为什么?” 袁鹏道:“因为我今天是来要你的命的。” 肃临渊眉头一皱,没有接话。 袁鹏继续说道:“我看你现在已是凡胎r_ou_体,也作不了什么大乱,本想留你一命,怎奈你从前罪孽实在太深,上界有令,留你乃是祸患,我只能杀你。” 肃临渊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奎老那家伙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回事,不知我从前犯了什么罪孽?” “屠异族,戮凡人,天界早已视你为天生妖魔,罪证确凿,怎不当诛?你本就该神形俱灭,是那奎老非要逆天而行,擅自保你,”袁鹏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抱歉了,如今我只能代行天命,再对你施一次刑了。” 肃临渊道:“你为何跟我说抱歉?既然我像你所说的那样罪无可恕,那杀我也是应该呀。” “很好,你倒是洒脱,那你就乖乖赴死罢,我也省得与你费一番力气。” 肃临渊思忖片刻,道:“我还想问你三件事情,你可不可以等我问完再动手?” 袁鹏完全不担心他能耍出什么花样,如今的灵渊,在他眼里跟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他点头同意。 肃临渊道:“第一,奎老在哪里?” 袁鹏回答:“在他该呆的地方,他没有危险,只是遇到些麻烦,让他抽不出身来多管闲事而已。” 肃临渊点点头,道:“第二,当初那白绸襁褓上,究竟写了什么?我真的很好奇,你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 袁鹏一挥手,将一卷素白的绸布扔向肃临渊:“天界的斩神令,也是你的罪状,原样送上,你自己看吧。” 肃临渊将那物接在手里,果然跟他婴孩时唯一的贴身之物材质相同,他展开卷轴,只见上面写道: “天诞灵渊,身怀天地神力,天界本想与其为友,赐神君之衔,以礼相待。不想灵渊实乃天生妖魔,生性j,i,an邪残暴,先灭魔族螣翀,天帝念其初犯,且螣翀确有作恶之实,饶灵渊之罪。未料其恶性不改,今流游人间,与人界金陵阮姓凡人生隙,狂性大发,残杀无辜凡人一百二十七口,如此罪行,绝无可恕。而今天界整肃妖魔,元彭临危受命,誓斩灵渊,灭其神形,免其再起魔性,作恶三界。” 肃临渊绷着这三尺白绸,指节渐渐泛起白来,他呆了半晌,突然笑起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嘲笑我这名字的来历了,把自己罪状上的字拿来作名,确实可笑。” 袁鹏不理会他的万般心绪,只催促道:“你的第三个问题呢?问完我们也好做正事。” 肃临渊将那白绸收进袖中,平静道:“第三就是,我死了,我那灵元可还能留着?” 袁鹏心下了然,玩味笑道:“可以,反正落在那凡人身上,跟废了也没什么不同,我可以留给他保命。” 肃临渊道:“好,我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我们能否换个地方解决?我不太喜欢这里,不想死在此处。” “可以,”袁鹏一伸手:“请吧。” “且慢。”两人正要出门,却听得停云的声音响起。肃临渊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生怕他再说什么要还自己灵元的话,到时候他恐怕也逃不了。 袁鹏回头看向停云,轻蔑道:“怎么?你想保他?奎老都做不到,你认为你有这本事?” 停云身上有伤,步伐却依然平稳,他缓步而来,摇头笑道:“我并非不自量力之人,我只是想起上次跟你说过,要另觅时间与你聊天,不如就选在今日吧。你要杀他,我当然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我还要谢谢你,你杀了他,正好给了我一条生路。” 他顿了顿,又接道:“你可以完成你的任务,我也能重获新生,我们正好去喝酒庆祝一番,也趁此机会与临渊兄话个别,你说可好?” 袁鹏的神色和缓了些,心中又生出些鄙夷,没想到,这停云表面君子,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肃临渊没想到停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愣了半晌,一颗心倒是慢慢放了回去,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是大大的好事。 肃临渊拍拍手,对停云笑道:“妙极,我们找个地方喝酒,我喝个酩酊大醉,迷迷糊糊去死,也就不会太过痛苦了。” 停云看着他:“要想喝醉,我正好知道一个好去处。” 淮河岸边,一醉登仙楼。 停云第二次来到这里,上次那个眼尖伶俐的小二哥立刻认出他来,上前招呼道:“神仙公子,您又光临本店,上次没有尝一尝本店的酒,这次可要醉上一醉?” 停云微微一笑:“阁下抬举了,我哪里配得上神仙之名,我今天带来的这两位朋友,才真是天上人物。” 小二看一眼肃临渊和袁鹏,嘴里立刻道:“神仙的朋友,当然也是神仙了。” 肃临渊笑起来:“你这小二哥真是机灵,嘴巴甜得很,我们今日就是来买醉的,你们店里有什么醉人的酒,挑最烈的上。” 小二道:“我们酒楼什么没有,醉人的烈酒最多了,客官放心,两碗下肚,保您醉得自己是谁都忘了。” 酒楼伙计动作麻利,转眼就在他们包厢的桌上摆好了酒菜。 下酒的小菜卖相ji,ng致,种类繁多,桌上的酒也是香气浓郁,阵阵扑鼻,而且这酒的喝法儿不同,酒楼也是各有准备。 酒有坛装的,配着海碗,这是给酒量大,想快速醉倒的客人准备的。也有青瓷小酒壶装,配小酒杯喝的,这是给酒量小,要慢慢品味醉意的客人准备的。 酒菜已经上桌,喝酒的客人却迟迟未动。 肃临渊看着停云,停云看着桌上的酒。 袁鹏目光一转,笑道:“我此刻坐在这里,似乎显得有些多余,我还是出去坐坐,容你们二位单独说说话。”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对停云道:“停云君,你先和灵渊好好话别,等到送走了他,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聊天。” 停云点了点头,对他道:“多谢。” 袁鹏出了包厢,还贴心地为他们关好了房门。 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仔细盯着屋里的动静。 在门外候着的孟息见状,嗤了一声,道:“袁老板,人家可能想趁着最后的机会亲热亲热,你这么眼巴巴看着,不太好吧?”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0节 袁鹏不以为意,他此刻胜券在握,心情大好,顾不上责怪孟息对老板态度恶劣。 他认真道:“我还从未见过两个男人亲热,而且这可是灵渊,我难免有些好奇,难道你不好奇?” 孟息道:“你不怕长针眼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他在一旁站着,看见袁鹏紧盯着门内,还时不时发出啧啧惊叹声,也渐渐忍不住抓心挠肝、好奇不已了。 终于,等到袁鹏再次发出惊讶的抽气声时,好奇心战胜了c,ao守,他也跟着凑过去,和袁鹏一起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果然ji,ng彩,屋内的两人,居然抱在一起了! 肃临渊惊讶万分,他没想到,停云会拥抱自己,而且做为朋友,这个拥抱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这个亲密的拥抱是他始料未及,又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犹豫着去揽怀中人的肩背,讷讷道:“阿眠……不,停云君,你……你想起来了?” 停云的脑袋靠在他肩上,轻轻点了点,低声道:“你不必改口,你大可以像从前那样叫我。” 肃临渊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他紧紧拥住对方,沉声道:“唉,阿眠,你真应该感谢袁老板。” 停云从他怀中出来,奇怪地看着他,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感谢他?” 肃临渊目光火热:“因为他现在就要杀我,要我的命。” 停云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因为这个感激他?难道我是个傻子?难道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当真了,以为我真想要你死,好霸占你的灵元?” 肃临渊看他气恼的样子,一颗心软呼呼的,心里满是感动,行动上却不正经,他凑到停云耳边,喑哑道:“不是那个,我是想说,若不是他现在就要我的命,那我今夜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他停顿一下,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咬着停云的耳垂,把炙热的心思连着声音送进他的耳中:“在床上,要你的命。” 停云被肃临渊咬过的耳朵,飞快地泛起几分薄红,他没有想到肃临渊的脸皮会这么厚,在这种时候,还要说些混话占别人的便宜。 但他却并没有数落肃临渊下流,生死攸关之时,人总是要宽容些的。他低声回道:“若你今天还有机会活下来,今夜你便试试,是不是真能要我的命。” “你让我试?” “我让你试。” 肃临渊喉结滚动几下,好半天才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惜命过。” 门外的孟息看到这里,唾了一口,骂道:“死断袖,若不是这里还有旁人,岂不是要就地干起来?” 袁鹏侧头责备地看他一眼,道:“说话不要这般粗鄙,斯文些。” 孟息翻个白眼。 肃临渊冷静下来,不让自己深陷在不舍的情绪之中,因为现实不会温柔,旧情难填补,生死需抉择。 停云坐回桌旁,看了看两人面前的小酒杯,将其放到一边,换了一旁摆着的海碗。 他提起酒坛,倒了两碗酒,将其中一碗推到肃临渊面前,微笑道:“要想喝醉,这样喝,岂非可以醉的更快些?” 肃临渊只管深深地看着他,道:“今日我要是醉了,一定不是这酒楼里烈酒的功劳。” 停云道:“那是什么?” 肃临渊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看着你,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停云面色微红,这肃临渊说起情话来,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实在是让他难以招架。 他赶紧举起酒碗,对肃临渊道:“我们还从未一起喝过酒,我先敬你。” 肃临渊也端起海碗,与他碰了一碰,两人一仰头,皆是一饮而尽。 确实是极烈的酒,一碗下肚,已然让人头晕目眩起来。 肃临渊模糊道:“这‘一醉登仙’的名头确实不虚,喝了这一碗,我竟真有了些飘飘欲仙之感。” 停云脸上也显出醉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酒量很好的人。 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清明,他直直看着肃临渊,眼中透出无尽的困惑与忧愁。 他的眼神太过哀伤,看得肃临渊也难过起来。 肃临渊强笑道:“你不用太过伤心,反正你现在已是不老不死之身,我死后,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大不了那时我再来寻你,只是要辛苦你等上一等了。” 停云摇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悲哀:“不,今r,i你我,便是永别了。” 肃临渊心中一痛,如同被利刃刺中一般,他想说些什么,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重,可他说不出来,以往的舌灿莲花,现在只剩笨嘴拙舌。 他几次张开嘴,都没有说出话来,只能皱起眉头,露出满脸的苦恼。 停云突然间觉得,伶牙俐齿的肃临渊,张口结舌的样子,居然有点可爱。他想不起当初的事,却已不怀疑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也许他们曾经确实关系亲密,也许自己记忆中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就是他。 停云勉强笑了笑,艰难地站起身来,向着肃临渊伸出手,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并没有想起从前,但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住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口鼻之中涌出鲜血,人已脱力,直直倒了下去。 肃临渊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人已扑了过去,伸出手臂,将坠落的停云接在怀中。 门外的袁鹏见此变故,也是一惊,立即破门而入,待到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形,他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那灵力竟已回到了灵渊身上,他已不再是那个凡人之躯。这下,原本简单的事情,不好办了。 袁鹏沉着脸,y郁道:“好久不见,灵渊神君。” 肃临渊顾不上袁鹏在说什么,他搂着停云,想起刚刚的拥抱,心痛欲裂。 他方才沉浸在将死离别的悲哀之中,又被停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竟然没有察觉,自己怀中的灵玉已经不见了! 停云竟借着那个拥抱,拿走了他怀中的灵玉,又将其染上自己伤口的鲜血,放到了肃临渊的酒碗之中。 遇水即溶,哪怕饱蘸了滚烫鲜血,内藏了无上灵元,也还是无色无味,真是一块儿神奇之极的好玉。 停云躺在肃临渊的臂弯里,血如泉涌。 他艰难地睁着眼,看着肃临渊。 那个混不吝的肃临渊好像变了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气质却全然不同了,他的眼睛泛出幽翠之色,额角显出碧色的暗纹,又在灵光中渐渐隐去。 面容间,已是神明之相。 停云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想触一触那双奇特的眼睛,他脑海里一阵混乱,自己似乎曾经见过这么一双眼睛,那藏在面具之后的…… 他有些迷惑,嘴里断续道:“灵渊……神君?” 肃临渊胡乱擦拭着他口中疯狂涌出的血液,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血不再流,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挡住生命的流逝。 停云迷糊地望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被血染红的唇角泛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他喃喃道:“这……才是……真正的,一醉……登仙……”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坠了下去,凝望着肃临渊的眸子里,所有的神采,都已骤然消逝。 肃临渊紧紧地揽着他,一语不发,他知道,所有的呼唤都是徒劳的,眼泪也是一样。 就连孟息,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景象,也说不出话来了。 袁鹏残忍地提醒道:“灵渊,他已经死了,你不如现在就开始考虑你自己的问题,是要负隅顽抗,还是乖乖伏法。” 肃临渊不理会他,只是呆呆看着怀中之人,他的眼神混乱起来,太多的记忆突然挤进他的脑海,让他的意识有些昏沉。 袁鹏不屑他这副痴情的样子,冷冷道:“这也是他自找苦吃,我明明已经决定放过他,只要你的命,现在可好,你们俩只能死在一处,做一对没命鸳鸯了。” 肃临渊猛地回头瞪向他,气势大作,竟瞬间将四周的桌椅门板都掀飞了出去。 孟息踉跄着稳住身形,面色惊慌地看向袁鹏。 袁鹏倒是稳稳站着,一动也不动,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听到动静赶来的小二惊呆了,这屋子居然一眨眼就七零八碎成这样,而且那个神仙一样的公子,一身雪白的衣裳竟已被鲜血染红大半,他躺在另一位客人的怀里,一动不动,已经断了气。 “这……这……”小二看看这一地狼藉,又看看这几位剑拔弩张的客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袁鹏掏出一打银票塞给小二,道:“这些应该够补偿你们的酒楼损失了,现在,请你躲远一些。” 那小二拿了这一大把银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一挥衣袖,凭空化出无数尖锐的光刃,向着那个搂着白衣公子的客人刺了过去,其势犹如雷霆雨点,密不透风。 小二一声惊呼还未来得及发出,就见那位客人一手搂着人,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已将那漫天光刃化解开来。 倒是小二身边的这位,一击不成,竟倒退几步,呕出口血来。 灵渊君将停云抱起来,冷声道:“元彭,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与你的账,容后再算。”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怀里的人,纵身一跃,从窗口飞了出去。 袁鹏捂着胸口,面色难看,对一旁已经呆若木ji的小二道:“这可是你们酒楼最名副其实的一天了。” 说完这句话,他身形一动,人已化作亮光一闪,瞬间消失离去了。 小二呆了半晌,赶紧朝楼下大喊:“老板老板!快上来!真有神仙,神仙打架了!” ☆、魏三的铜牌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地面上蒸腾着一股挥不散的热气,就在热气之中、野草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亮眼的光芒。 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将那发亮的东西拾了起来,嘴里咿呀叫着,示意一旁的娘亲来看。 孩子的母亲拿过东西,发现这原来是一块小巧ji,ng致的铜牌,做工ji,ng细,像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 她将铜牌一翻,牌子背面居然凝着干涸的血迹,还黏着人的发丝,女子吓了一跳,赶紧将那东西扔了出去,直喊晦气。 孩子还想去捡,被女子拉回来,叮嘱道:“不要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死人身上掉下来的,是不祥之物,快走,跟娘回家,洗洗手去去晦气。” 女人带着孩子离开了,那铜牌又重新落回了草丛里,但它只在那里躺了不久,又被一只手捡了起来,一只脏兮兮干瘦少年的手。 少年将铜牌翻来覆去看了看,眼里露出欣喜的神色,他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随便在路边找了个水坑洗干净,揣着东西往城里跑。 他跑到城中的当铺,想把这东西换成银子,当铺伙计接过来一看,懒懒道:“两文钱,当不当?” 少年瞪起眼:“你什么意思!这东西怎么可能只值两文钱?你这是想坑人。” 伙计瞥他一眼,轻蔑道:“你看你这样子,像是能有这种好东西的人吗?这说不定是你从哪里偷抢来的赃物,我收了恐怕会惹上麻烦,能给你两文钱就不错了。” 少年劈手把东西夺过来,恨道:“我不当了。” 他走出当铺,心中生气,抬起手,想把这玩意儿给扔了,又舍不得,这东西实在是ji,ng致漂亮,他哪里摸过这么好的物件儿。少年想了想,收回手,把这牌子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小小的铜牌究竟是谁的呢?若是阮梦深看见,他会惊讶地发现,那是他的好朋友魏家兄弟的贴身之物,而且这物件,是他们到死也不会丢的。 魏珏有一次找不到这东西,急得团团转,几乎把整个金陵翻个底朝天,直到找到了东西,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大家十分疑惑,为什么魏大将军的公子要戴这铜做的牌子,这也不算什么特别贵重之物,丢了大不了重新打一个,为何看得如此重要? 魏琨回答:“这牌子看似简单,上头的手艺却是千金难求,这是家父托鬼手工匠特地为我弟兄二人打造的,铜牌看似浑然一体,其实可以打开,里面中空之处放着我们的名字生辰,家父领军打仗,我们弟兄将来也是要随他上战场的,等到有一天战死沙场,就算面目全非化成白骨,凭着这个东西,收骨之人也可知道我们的身份。” 可不管这物件曾经多么意义非凡、多么至关重要,现在也只是一个死人身上掉下来的不祥之物,一文不值的挂在这个流浪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本是个流浪的孤儿,跟乞丐差不多,却也不太一样,小乞丐们好歹还能拉帮结派组织成群,好歹显得声势壮大些,少年却只能独自一人。 他不是没试过加入乞丐的队伍,可他实在是个太孤僻的孩子,跟别人相处,似乎比独自艰难求生还要难的多。 与别人共同生存,便少不了要互相分享,但分享这两个字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他早已放弃了与其他人一起生活的可能。 所以,他绝不是主动加入这帮人的,他不过是在饥肠辘辘之时吃了这些人赏赐的馒头,失去了意识,被他们绑来这里。 一群瘦弱肮脏、衣衫破旧的孩子站成一排,在长鞭摔打出的啪啪声里瑟瑟发抖。 男人走到这群孩子身前,鞭子在手心里有节奏地慢敲着,他问第一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面色发青,紧张道:“老爷,小……小人没有名字。” 那人皱眉,不耐道:“那你姓什么?” “刘……姓刘。” “行了,那你就叫刘一。” 那人说完,用鞭子指指下一个:“你?” “小的姓李……” 那人又简单地动动嘴皮子,给人取名道:“李二。” 他走到第三个男孩身前,正是那个戴着铜牌的少年。少年衣衫褴褛,身上找不到一块比巴掌大的好布,他脖子上一块亮闪闪的东西实在是引人注目。 那人用鞭梢挑起铜牌一看,问道:“你姓魏?” 少年愣了愣,没反应过来,一鞭子已经朝着他狠狠抽了下来,孩童们被吓了一跳,有年纪小的甚至已经哭了起来。 那人将鞭子往地上一抽,发出一声洪亮的巨响,嘴里恐吓道:“谁敢再哭?谁再哭我打死他。” 孩子们赶紧噤声,那人又向刚刚挨打的少年道:“我问问题,你必须回答,敢不说话,老子要你的命!” 少年被鞭子抽过的地方渗出血来,火辣辣地作痛,他咬牙忍痛回到:“是。” “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自小漂泊,无名无姓,哪会知道自己叫什么,但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低头回答:“小的叫魏三。” “很好,知道听话就好。”那人一个个走过去,给这些孩子从一到十七取好名,或者说编好号,从此,他们就要留在这里,过上痛不欲生的日子。 魏三以为这伙人是人贩子,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这些人自称修仙门派,将一众劫掠而来的流浪乞儿伪装成门下弟子,当然,明面说是弟子,实际上这些孩子在他们手底下活得连牲畜都不如。 他们要做各种杂事,不给好衣穿,没有饱饭吃,更会随时随地挨上一顿痛骂毒打,很多孩子都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了,这些人又会再捉些孤儿来充数。 魏三一开始不明白这群人的意图,后来他慢慢发现,这些人把自己伪装成这样,似乎是为了加入一个神秘的组织。 这个组织名为“凡刃”,参与者都是各种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这些门派中,并没有什么名声显赫的大派仙门,多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这个组织,似乎对加入者的能力质量并不在意,所以这群人才会弄出这么个乌合之众来,想要进去讨一份好处。 因为这个组织别的不说,有钱是肯定的,加入“凡刃”的那些门派,都在入伙之后变得阔绰了许多,其中利处,确实诱人。 魏三能知道这些,也是靠着他自己沉得住气、狠得下心,他知道顺着这群人的意,跟他一起被抓来的孩子不老实了,他甚至会帮着那群人出手教训,至于这些孩子会不会恨他,他根本毫不在意,他知道谁才是强者,与谁为伍才更有好处。 他凭着自己揣摩上意、不顾道义廉耻的手段,两年之间,混成了头领的亲信,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魏三的日子比其他孩子好过许多,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而这些人却还要比他坏上千倍万倍,他心中清楚地知道,不管这些人嘴里如何笑嘻嘻地叫他,如何称他为亲信,心里都从来没拿他当人看过。 这群人有两个头领,自称掌门、副掌门,魏三被迫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八月十五这一天,那两人突然叫他一起出门,副掌门满面喜色,似乎有什么大好事,魏三很疑惑,却不敢多嘴去问。 他俯在地上,两位“掌门”踩着他的背进了马车,他腕上锁着铁链,与车辕连在一起,踉踉跄跄地跟着马车前行。 他们到了城东的阮府大宅之外。 今夜有许多人聚于此地,两年前的中秋之夜,他们听命于人,曾在这里做过一件大事,这件事很简单,只逢人便杀,任手中刀剑痛饮人血。他们只管杀人,清理尸首、甚至认罪伏法都另有他人代劳。 当时尸山血海、哀鸿遍地,地狱般凄惨的景已象让这座院子成为不祥禁地,如果可能,他们当然是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如今两年过去,他们愿意故地重游,也是因为他们都收到书信,有人约他们于八月十五这一天在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府宅里聚头,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组织的号令,这样的行为,确实符合“凡刃”神秘的风格。 “凡刃”每一次通知他们,都意味着有好处拿,也许是金银珠宝,也许是仙家宝器,他们早早地到了约定的地点,等着好处送到跟前。 但今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他们等来的,并不是“凡刃”,而是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人,一个要他们命的人。 魏三在阮府结蛛落尘的院墙外等候着,那两位“掌门”已经进了院中,他们一直想加入那个组织,可惜对方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得到了他们聚首的消息,自然不会错过。 魏三等了许久,突然看见院墙深处冒起一丛火光,阮宅很大,那火光离这里尚有一些距离,魏三心脏狂跳,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如果是的话…… 兴奋的火焰刚刚燃起,又很快熄灭了,因为魏三已经看见两个人翻出了院墙,可不就是他的两位掌门吗?魏三的心沉了下去。 但他突然发现,两位掌门互相搀扶脚步蹒跚,似乎受了伤,原先带在身上的佩剑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车旁,魏三看清楚了,这两人果然是受了伤,手腕脚腕都被割开了口子,鲜血淋漓。两人面色铁青,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副掌门的手暂时拉不了缰绳,他将锁链的钥匙往魏三脚下一扔,急道:“自己解开,上来给我们驾马车,快!” 魏三手忙脚乱地拾起钥匙,给自己解开了锁链,那两人已经逃命似的钻进了马车,似乎也顾不上担心魏三是否会逃跑了。 魏三心中砰砰直跳,这两年来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直接逃跑,到时候这些人要想再抓住他,实在是易如反掌,他是个ji,ng明远虑的人,必须为以后做好打算,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他必须杀了他们,趁着他们受伤的机会。 ☆、神君归位 灵渊君一路独行,在天河南岸的滩涂上行走,淤泥满地,却沾不shi他鞋底。他走了很久,也没有碰上一个人影,直到日上三竿,才遇见两个在河边上喝水的鹤童。 两只鹤水没喝几口,突然吵起嘴来,喳喳互啄半晌,变化成两个小童打起架来。 两个小童一个是扎双髻穿粉衣的小姑娘,一个是剔着寿桃头穿蓝褂的小男娃,两个粉扑扑圆滚滚的娃娃打成一团,淤泥jian了满身,画面看着实在是可笑又可爱。 灵渊君正想上前去拦一拦他们,突然听见了两个孩子争辩的内容。 小姑娘道:“我就是不相信,我就是觉得灵渊神君和方镜神君是好人!” 小男孩急道:“你闭嘴你闭嘴,现在是在外边,你还为大魔头说话,你不要命了!”他们嘴里嚷嚷着,手上也不停,小胳膊小腿扭作一团。 没想到这都能听见自己的名号,灵渊君暗叹自己实在是出了名。他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拆开了,两个娃娃一时怔愣,异口同声道:“你是谁?” 灵渊君露出个凶狠的表情,龇牙道:“我就是大魔头,怕不怕?” 两个娃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 女娃娃看了灵渊半晌,对小男孩道:“你看,他的眼珠子是绿的,像不像灵渊神君?” 小男孩道:“胡说,灵渊是个老头子,哪有这么年轻?还有,灵渊是大魔头,是罪神,你可别再叫他神君了。” 灵渊觉得好笑:“我要真是灵渊,你怕不怕?” 小男孩胖乎乎的脸鼓起来:“你要是灵渊,我就打你。” “你打得过我?”灵渊一抬手,将那孩子提得老高,短胖的小腿一阵乱蹬。 小女孩道:“你要真是灵渊神君,他敢打你,我就打他。” 灵渊好奇道:“大家都说灵渊是大魔头,你为何要帮灵渊说话?” 小女孩道:“因为我家尊者说过,灵渊君救了漠北狼族最后一个幸存者,还帮她报了仇,天界的仙君神君们,可都没他这么仗义。” 灵渊眼睛一转:“你家尊者?难道你们是罗叶尊者的鹤童?” 小男孩使劲挣扎道:“正是!你这大胆小仙,还不速速放开我!” 灵渊君将两个娃娃放到地上,小女孩一落地,就扑上来揪住他的袍子,仰起脸问道:“你究竟是不是灵渊神君?” 灵渊捏了捏小女孩圆圆的发髻,道:“灵渊不是死了很久了?我怎么可能是他呢?” 小女孩失望道:“唉,你肯定不是,你竟然不知道灵渊神君已经死而复生、回到天界了。” 灵渊君没想到,这个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出来了,他惊讶道:“竟有此事?” 小女孩道:“现在天界众仙都在找他,还成立了一个‘斩魔会’,要杀了他,我家尊者派我们俩出来找到灵渊,通知他……” 她说到一半,止住话头,问灵渊道:“你是不是也想杀灵渊神君?” 灵渊摇头道:“灵渊君英俊潇洒又仗义,我其实是他的仰慕者。” 小女孩狐疑:“真的?” 灵渊道:“真得不能再真了,我绝对是全天界最希望灵渊神君活命的人。” 小女孩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你就算是我们的盟友了,因为我们尊者也想保灵渊神君性命,我们出来就是为了寻他,让他去神叶仙府避难。” 小男孩哼了一声,不满道:“尊者这次肯定错了,我要是找到灵渊大魔头,一定要通知斩魔会,我才不要看着尊者包庇魔头,做下错事。” “你竟敢质疑尊者,还想私自违抗尊者的命令?” “我是想要阻止尊者犯错。” 小女孩气得直跳:“你算什么!你竟然认为尊者没你聪明?” 小男孩小声道:“尊者确实有点老糊涂了嘛。” 小女孩气得大叫一声,又扑过去跟小男孩扭打起来。 灵渊君头疼不已,依然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提开了:“不要吵,先容我问一件正事。” 两个鹤童不过五六岁孩童的身量,在灵渊君手底下,怎么挥胳膊摆腿都打不着对方,只能乖乖停下来,听灵渊问话。 灵渊道:“我刚刚听到你们说,方镜神君也成了大魔头?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道:“你是天界的神仙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是天界最近最轰动的大事。” 灵渊道:“我最近忙着四处奔波寻人,尽在这些荒凉之地行走,这些天来唯一遇见的人就是你们俩了,所以近来很多事情都还没听说。” 小女孩道:“是方镜神君触犯了天法,就跟当初的灵渊神君一样,听说他杀了很多人,还做了不少荒 y 之事,斩神令已经送了过去,只是方镜神君还抵抗着,好些天了,讨伐的神君仙君们都还在他的仙府外僵持着呢。” 灵渊的脸色凝重起来:“方镜神君怎么会是做出这些事的人?” 小男孩道:“怎么不会?这可都是证据确凿的事。” 女孩翻个白眼,对灵渊道:“别理他,我们尊者都说了,这件事情很蹊跷,不是那么简单。” 灵渊听完沉默半晌,心中疑窦丛生,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做出那罪状上的事,方镜神君更不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见他半晌不说话,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你要找人?找人不是应该去人群中找吗,为什么要到这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 灵渊道:“因为我要找的这个人,他就喜欢往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跑,哪里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他就去哪里。” “哦?有这么奇怪的人?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他是很厉害的个大夫,而且说话口音很奇怪。” 女孩伶俐明亮的眼珠骨碌碌一转,道:“让我猜一猜,你要找的这个大夫,是不是药老?” 肃临渊讶然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会知道药老。” 一旁原本沉默的小男孩忍不住笑起来,n_ai声n_ai气道:“你看着她是个小娃娃,其实她已经是个九百多岁的老太婆了。” 小女孩立刻还击:“你不也是个七百多岁的臭老头了?还好意思说我。” 小男孩冲她做鬼脸:“没你老没你老,比你小两百岁呢!我们要是凡人的话,你都可以做我的老祖宗了!” “好,有本事你以后就叫我老祖宗。” 灵渊君被他们吵得头大不已,赶紧放下这两个要命的鹤童,准备速速离开,任他们自己闹去。 女娃娃却不让他走,她伸手抓住灵渊的袍子,道:“你怎么走了?你还想去哪?” “我自然要接着找药老去,我有救命的事情要请他帮忙,恐怕没时间留在这里听你们吵架了。” “你要救谁的命?难道你生病了?”女孩歪着脑袋问他。 灵渊道:“我好得很,我是想求他救救我的一位朋友。” 小女孩道:“你不用再找他了。” 灵渊疑惑地看着她。 小女孩甜甜一笑,道:“因为我知道药老在哪里。” 灵渊有点怕这古灵ji,ng怪的娃娃,怀疑她是在哄自己,他将信将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药老此刻就在我们尊者的府上,尊者前些天将他请进了府中帮忙,现在还没有离去呢。”小女孩道:“等我们俩找到了灵渊神君,就带你回去见药老。” 灵渊君感觉自己松了口气,他微笑道:“你们也不用再找灵渊神君了。” 小女孩不解道:“为什么?” 灵渊君冲他们眨眨眼,道:“因为他已经站在你们面前了呀。” 灵渊君跟着两个鹤童,到了罗叶尊者的仙府,这里与他的玉灵渊分处南北,天界无垠,其间相隔何止万里,他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但是出门迎接他的,却是个熟人,不,应该说是一只“熟鹅”,灵渊君的脚刚踏上神叶仙府的台阶,就见一只肥硕的大白鹅从门内扑腾出来,张开一对翅膀,梗着脖子去叼灵渊君。 灵渊君霎时变了脸色,赶紧一个飞身,上了神叶府的房檐。 两个鹤童仰着脸看他,童真小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小女孩笑道:“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灵渊神君了,堂堂灵渊神君居然会怕鹅?而且这可不是什么仙禽,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凡间家禽而已。” 灵渊君苦着脸:“你不相信我,我却已经完全相信你的话了,如你所说,药老果然在这里,连他的宝贝鹅都来了,他还会远吗?” 那只大鹅还扇着翅膀上下扑腾着,似乎恨不得飞起来,好去咬房檐上的灵渊君。 鹤童小男孩迷惑道:“这只鹅之前可乖了,怎么一看见你就发起疯来?” 灵渊君面带菜色:“因为我们有一点儿小小的过节。” 小男孩嫌弃道:“不管怎么说,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鹅,也太没骨气了。” 灵渊君不服:“什么灵兽虎狼我都不怕,它们咬我,我都只当是在挠痒痒,可是这只鹅不一样,”他语气幽怨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实在太可恨太下流,它只攻人的下三路。” “是只攻你咧下三路。”一个带着浓浓凡间川地口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从府门中迈步出来,仰头去看房梁上的灵渊,讥讽道:“你这堂堂咧神君,叫一只鹅撵到房顶上,丢死人咯。” ☆、药老相拒 这个人就是灵渊君正在寻找的药老。 他头发花白凌乱,一身粗布短打陈旧朴素,身后还背着个背篓,看着实在不像仙君,倒像是个樵夫。 传说药老未升仙界的时候就是个卖药郎,平时行走在深山里采药,偶尔也给人看看病,他对药草非常有研究,凡世千奇百怪的草药,他几乎已经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 他本打算就这样做一辈子的药郎,跟别的药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略微聪明些,懂的更多点而已。 直到有一天,药老误入萍虚仙山,被那山中各种从未见过的仙草灵药震撼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所知不过是冰山一角,在许多人迹罕至之地,还有更多他闻所未闻的好东西,自己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钻研透彻。 思及此处,他立刻回到了峨眉山,放下药篓药锄,在山上搭了个草棚坐地修行,日转星移百年变迁,他竟真的修成了仙道。一个药郎半路出家独自修行,居然成了正果,不知要让多少仙门子弟汗颜。 药老修行不为别的,只为能拥有更多时间去认识更多的药材,他心思极专,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确实称得上有仙缘。 灵渊觉得药老跟奎老很像,都是一心沉浸于所执之物中不可自拔的人。他心中暗叹,为何自己总是遇到这样的人物? 药老看灵渊君还扒着房檐不下来,鄙夷道:“你要做啥子?这个娃儿刚刚说你在找我,你再不下来,我就要走了。” 灵渊君赶紧落地,捏了个诀,在那鹅扑上来攻击他关键部位之前,给自己的命根子加了层保护罩。 灵渊君冷汗都出来了,求饶道:“鹅大姐,鹅n_a_ai,以前的恩怨能否放下了?你一定要断我后路吗?” 两个鹤童在那边已经咯咯笑成一团了:“羞羞羞,大白鹅要叼神君的小麻雀啦。” 灵渊君苦着脸对药老道:“您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您的宝贝鹅收了神通?此处还有小娃娃在,这多不好……” 药老哼哼道:“你断了它哩后路,它当然也要断你的噻,我这鹅可是记仇得很。” 灵渊君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只鹅呢?这话还要从好久以前说起,那时奎老闭关,他一个人闲的无聊,四处游荡,到了药老的住处。 药老不像其他仙君,把自己的仙府搞的金碧辉煌气派十足,他在凡间过的就是粗茶淡饭的农家生活,如今他已飞升仙道,过日子的习惯却是没改,依然住的是农家小院,院子里竟然还养着鹅,确实是仙界一道奇特的风景。 灵渊到达这里的时候,药老出门游历采药去了,家中无人,只有一只鹅。 这只鹅也不一般,药老在凡世修炼时就养着它了,他得道飞升,竟也没忘了它,带着它一同到了天界,当做自己唯一的伙伴,平时宝贝的很,向来是鹅不离人,跟其他神仙所养的灵宠也没什么区别了。 灵渊君当时没找到药老,想起之前求见药老时被他这鹅撵得万分狼狈,一时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浑,竟想跟一只鹅出气。他隐了身形绕到鹅窝后面,想吓它一吓。 谁知这鹅此次难得没有跟着药老,是因为要在窝中孵蛋,灵渊君这一唬之下,鹅飞蛋打,从此跟它结下了深仇大恨,灵渊君发誓自己愿意赔它一筐蛋,可这鹅真是个死心眼,绝不领情,见他就叼。 灵渊叹息道:“可惜我不会下蛋,我要是会的话,就下一窝蛋给它,让它随便打,一天打破一个,打到它开心为止,这样大家也就扯平了。” 药老瞟一眼他两腿之间:“你虽然不会下,但也不是没得嘛,不然你以为它现在是在干啥子?” 灵渊君:“……” 药老见他满面菜色,也够狼狈了,于是伸手示意那鹅停下,道:“说嘛,你找我做啥子?不要又是来找我认亲的哈,我可不要你这个亲戚。” 那鹅倒是听药老的话,立刻停下来,摇摇摆摆地走到他身后站着,乖得不行。 灵渊君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起自己的正事:“我想求您帮我救一个人。” “哪个?” “一个……凡人。” 药老不说话了,他蹲下身把鹅放进自己的背篓里,背起来就想走。 灵渊君赶紧拦他:“您不愿意帮我?” 药老道:“我今天已经救咯一个凡人了,要想让我救下一个,就等明年再来找我。” 灵渊君拦住他:“可是我等不了了。” 药老用眼角看他:“那个人快死了?” 灵渊眼神一怔,低声道:“不,他已经死了。” 药老瞪起眼:“那你还要我救他?你是想拿我寻开心,还是想考验我的医术?” 灵渊道:“若是这天地间真有人会起死回生之术,恐怕也就只有您了,您连在凡间养的一只家禽都能复活,还赐它长生之能,估计我这个请求也是难不倒您的。” 药老道:“就算我有这个本事,我也不得帮你,同样的事情我一年只做一次。” 一旁看热闹的小鹤童cha嘴道:“老头子,难道你一年只吃一次饭,只睡一次觉?” 灵渊君却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难道……罗叶尊者也托你做了同样的事情?”在这天界,让药老帮忙救一个已死的凡人,这样的事情可并不会太多见。 药老摆手道:“不说咯,忙我已经帮完了,走咯,你快进切,罗叶尊者在等你。”说完他就背着药篓,一阵风似的飘远了。 灵渊君没有再拦他,他知道这个人的脾气,他不可能劝得动他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对鹤童道:“还要麻烦两位引个路,带我去见罗叶尊者。” 神叶府很大,穿过高大气派的府门,就是一片满是奇花异草的园子,小鹤童领着灵渊君走在园中曲径上,孩童的身量步伐不大,他们走得很慢。 小女孩问灵渊道:“那药老说你想跟他认亲戚,这是怎么回事?他是凡修,你是天诞,怎么会扯上了关系?” 灵渊君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嘴里回道:“你这孩子,懂的真是多。” 小女孩不满意他的态度,道:“你快说嘛。” 灵渊道:“因为我在这世上第一个感知到的人就是药老,对于自己遇见的头一个人,难免有些雏鸟心思。” 小女孩思索道:“咦,不对啊,大家都说第一个发现你的人是奎老仙君啊。” 灵渊道:“没错,是奎老第一个发现我,带我入世的,但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药老,药老早在奎老之前,就到过我那里了,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我罢了。” 小女孩点头道:“嗯,这个老头儿确实只会在意自己的那堆药草。” 小男孩补充道:“还有那只鹅,叨神君小麻雀的鹅。” 灵渊君无语,小麻雀?小屁孩,你这是在侮辱我大鹏鸟的尊严。 但他绝不可能在这么小的娃娃面前说出耍流氓的话,不管对方实际年龄多大,看着是娃娃,那就还是娃娃。 小女孩见他不说话了,又对他道:“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我听说其他天生的神君,都是好多好多人供奉着降世的,比如我们尊者,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候,大家竟把仙府都给他造好了,就你与众不同,居然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冒出来的,我实在有点好奇当时的情形。” 灵渊道:“那不过是因为我生长的地方实在是太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如果我生在你家尊者这风水宝地上,估计也是八方簇拥了。” “不管不管,反正你也要在这里住下避难,有的是时间,以后一定要好好跟我讲一讲。” 灵渊君不置可否,小女孩顿了顿,又问道:“还有,我是挺相信你的,但还是想问问你本人,你……真的没有做传言中的那些事?”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1节 灵渊蓦地止住了脚步,却不是因为女孩的问题,是因为他绕过草木,已经看见了不远处亭中的人影。 两个鹤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欢啸一声,霎时化作两只白鹤飞了过去,落在亭中人的身旁。 亭子建在湖面上,水汽氤氲间,显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此人穿一身青衫,衣袍上绣着银丝叶脉,正是罗叶尊者。 灵渊君走到近前,对着那人的背影行礼道:“罗叶尊者,灵渊幸会。” 身着青衫的人慢慢回过身来,灵渊君看见他的模样,神情僵在了脸上,因为面前这个罗叶尊者,居然长着阮梦深的脸。 “你……”灵渊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白鹤又幻化成孩童的样子,女孩仰望着身边的男子,问道:“尊者,您把自己变成这样干什么?” 男子抚了抚女孩的头顶,语中带笑道:“绯英,你不懂,我这是用我们这位客人最期待的模样来迎接他呀。” 这人声音低沉,并不是阮梦深的音色,灵渊君镇定下来,平静道:“看来罗叶尊者对我的事情了解不少,不知可否以真面目相对?” 罗叶摇头叹息,对鹤童道:“绯英、蓝雲,你们看,我们这位客人还不领情呢。” 说着,他模样变幻,已瞬间换了一张脸,唇薄似刃,眉锋如刀,一头乌发转眼白似皑雪,比起刚刚阮梦深如玉般温润的模样,气势霎时锋利冰冷了许多。 灵渊挑起嘴角:“我并非不承罗叶尊者的好意,只是觉得你如此好样貌,用别人的皮囊掩盖有些可惜。” “你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喜欢我这样的吗?”罗叶朝他眨眨眼,冷锐的脸上露出些促狭的神色,看着十分违和。 灵渊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男鹤童蓝雲以一副大人的口吻道:“尊者,您正经些好不好?免得人家骂你老不知羞。”说完他立刻抱头逃遁,因为绯英已经追出去打他了。 罗叶收起调侃的表情,严肃道:“好好,正经些,”他伸手向灵渊示意:“灵渊神君,请,我确实有很多正经事要与你商讨。” ☆、罗叶尊者 灵渊君跟在罗叶尊者身后,穿行于湖中回廊之上,袅袅云雾萦绕其间,如同踩在云端。罗叶缓步慢行,青色的衣袍飘扬,像是雾气之中隐现的一片荷叶。 这里可不像玉灵渊那么寂静凄清,灵渊君从未在自家仙府中安排过过仙仆侍从,而这罗叶尊者却是个会享受的,府中仆侍众多,这一路走来遇见不少,纷纷避让两旁向他们行礼。 走到一半,罗叶突然开口道:“灵渊君,你看我那园子如何?” 灵渊望向湖边花园,那里生长着各式各样的灵草神木,它们将养在园中沃土里,不分四季,盛开着团团锦簇的花朵,远远看去,仿佛一片斑斓的彩雾。那花树之下,还有数个穿着彩衣轻衫的仙娥,正在修剪花枝。 灵渊道:“如梦似幻,妙不可言。” 罗叶尊者笑道:“我那花园里边还有一座小院子,这样的如梦似幻好地方,是不是该藏上一个如梦似幻的美人?” 灵渊看了看那些曼妙的仙娥,道:“看来罗叶尊者过得十分滋润。” 罗叶摇头:“不不不,论艳福,我比不过灵渊神君。” 灵渊君顿了顿,没有接话,两人沉默着走了半晌,他才开口道:“我有一个疑问。” 罗叶道:“我知道,灵渊君想问我,为何会知道你与那个凡人的事。” 灵渊颔首:“不错。” 罗叶道:“我稍后自然会告诉你原因,现在,我想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他语气突然正经起来,已不复方才的轻松愉快,让灵渊君蓦然觉出几分事态紧急之感。 两人走到一座偏殿之中,罗叶尊者将灵渊带到一件内室里,那屋子空空荡荡,只摆着一样东西,看着体积不小,但是上面盖着绸布,看不出是什么。 罗叶尊者走上前去,将那遮盖之物扯下,显出那东西的原样来。 灵渊君看清这样东西,瞳孔一缩,惊道:“这是……” 罗叶道:“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这是镇守魔域边界的神物,金石龙犀,它本该镇压在魔界与外部连通的五个节点上,防止魔物流出作乱,然而不久前,这块龙犀石却突然跑到了我这里。” 罗叶尊者笑道:“这一块大石头,会突然活过来,自己跑到我家里来做客吗?” 灵渊神君面色凝重起来:“龙犀石少了一块,魔物岂不是蠢蠢欲动?” 罗叶道:“不错,下界已传来魔界流寇杀人作乱的消息。所以说我们的敌人很可怕,哪怕生灵涂炭,也要陷诟于你我。” “你是说……”灵渊眉头微锁。 罗叶道:“你还记得若澧神君吗?” 灵渊点头道:“奎老曾经跟我讲过,若澧触犯天法,已经身销魂散了,那时,我还没有惹上后来的事端。” 罗叶尊者道:“若澧神君死后,天界流传起一些谣言,你可知道?” 灵渊君摇头:“这我却不清楚。” 罗叶道:“那时天上的神仙们都传言,所有天诞之神都并非善类,而是天生的妖魔,跟魔族性质相同。” 罗叶尊者背起手来,慢慢地踱了几步,缓缓道:“若澧神君犯错,为何会传出所有神君都是妖魔的流言?我想其中必定有人作祟,果然,若澧出事后不久,你也惹上了麻烦。”他看向灵渊:“我相信,那些事并不是你做的,对吧?就像我绝对不会无聊到去偷一块大石头摆在自己屋里。” “所以,方镜神君也是……” “不错,之前是你,现在是他,下一个就是我了,”罗叶道:“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清楚你的事情,因为从你出事起,我就关注着你的动向,不止是你,还有方镜。现在整个天界,天诞的神君只剩我们三人了,我当然要充分了解自己盟友的情况。”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死?” 罗叶笑了笑:“也许是我的消息足够灵通吧,当然,主要是仰仗奎老的信任。” 灵渊沉默片刻,低声道:“奎老现在被禁,也不知怎么样了。” 罗叶看他一眼,道:“你放心,他暂时无碍,他们以私保罪神的罪名囚禁他,实际上是另有所图,绝不会轻易伤他,他的神技,就是他的保命符。” “要斩杀天诞之神,并不是那么容易,所以那一众神仙现在还在方镜神君门外僵持着,他们需要一样杀神利器,而这样东西,你应该知道,只有奎老能造出来。” 灵渊君当然知道,不但知道,他还亲身体会过,他最好的朋友打造出来的杀神之刃,滋味真是让他永生难忘。 罗叶尊者观察着灵渊的神色,沉吟道:“奎老此前来见我,说只要你想起当初的事情,必定会怨恨他,他不求你原谅,今后也无颜再见你,更没脸做你的朋友。他只是想让我转告你一句,那是他从凡尘到天界,活到现在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灵渊君听完这些话,突然笑了起来,这几乎是他这些天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 罗叶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诧异道:“你笑什么?” 灵渊君笑着问道:“那老疯子是这么跟你说的?” 罗叶尊者道:“是,我自认为转述得一字不差。” 灵渊撇嘴道:“那他确实不配做我的朋友,他竟然一点儿都不了解我。” 罗叶尊者看着他,不明就里。 灵渊道:“他竟然以为我会放任他躲起来不见我?那他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是睚眦必报,就算不给他尝尝杀神利器削筋剥骨的滋味,也一定要揪出他来,狠狠踹他的屁股,一直踹到他屁股开花,本君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罗叶尊者愣了愣,才拍掌失笑道:“不错不错,灵渊神君的处事之道,本尊真是十分欣赏。” 两个人笑了半晌,又沉默下来。罗叶叹息道:“麻烦麻烦,本尊只想呆在我这园子里种种花,实在不想掺合进这些麻烦事,人老了,不想动弹啊。” 他模样年轻冷峻,虽是一头银丝,却绝对不像个老人,此时这般感叹,还做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看着有些好笑。 灵渊道:“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我们。” “实在是讨厌,”罗叶幽怨道:“等本尊知道了是谁在作祟,一定要将他绑起来,你我还有方镜,我们三人一起踹烂他的屁股。” 灵渊勾起嘴角:“一言为定,我一定会用尽全力的。” 罗叶忿忿半晌,又想起什么,问灵渊君道:“对了,你取回了那个凡人阮梦深身体里的灵元,现在应该有了他的记忆吧?” 灵渊君脸上的笑意消散了不少,他颔首道:“不错。” 罗叶道:“那你应该能看到,当初杀尽他家中之人的,究竟是谁了?是天界之人?” 灵渊否认:“不,只是一群凡人。” 罗叶面露困惑:“凡人?难道那只是凡人之间的仇怨?他们为何会将这笔债算到你的头上?” 灵渊道:“人不是我杀的,可我确实在那里久留过,死者伤口的之上,还有我玉灵渊的玉碎,这笔账恐怕只能算给我了。” 罗叶沉吟片刻:“那些杀人作恶的凡人呢,可还在?” 灵渊摇头:“都已经死了。” “是指使之人杀其灭口?” “不是,是他自己报了仇,亲手手刃了仇人。” 罗叶尊者有些惊讶:“那个凡人?” 他见灵渊神君点头,忍不住叹道:“此人倒真是会物尽其用,帮你存了灵元,还能给自己报仇雪恨,倒也不亏。”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到什么,去看灵渊君的脸色,讪讪道:“抱歉,我忘了他是你……” 灵渊君道:“无妨,反正他再也听不到这些糟心之事了。” 罗叶听了这话,竟露出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灵渊君看他:“尊者这是什么意思?这有何可笑之处?” 罗叶尊者道:“我只是觉得,灵渊神君大可不必露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我该怎样?” 罗叶想了想,认真道:“你应该振奋ji,ng神,和我一起想想当下的难题该怎么解决,而不是囿于儿女情长。” 灵渊君无语:“对,罗叶尊者说得对极了,我真该为自己不顾大局之举感到羞愧。” 罗叶尊者看他恨恨的样子,忍不住笑意更浓,他意味深长道:“你把难题解决完之后,就会发现,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朝灵渊君伸手示意:“走吧,我们出去说话。” 他们坐在神叶府的花厅里,确实是真正的“花厅”,这屋子里摆满了奇花异草,花香阵阵扑鼻,仿佛坐在花园里一般。 罗叶尊者道:“天界这帮家伙都是没脑子的,看见什么都信,从来懒得去分辨真假,给人治起罪来倒是积极得很,尤其是那个元彭,本尊相当看不惯他。” 灵渊君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心中翻起无尽的烦躁,他又想起了那天的情形,中间夹杂着阮梦深过渡给他的痛苦冗杂的记忆,使得那景象仿佛近在昨日,又仿佛已远去经年。 他一时忡怔,没有听清罗叶的话,罗叶无奈重复道:“我说,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头绪,你最好细细捋一捋阮梦深的记忆,他直面过那些人,也许会有线索。” ☆、回忆(1) 灵渊君想起了从前总总,但他的神识里,除了自己的记忆,还多了一些本不属于他的回忆,那些回忆,来自于阮梦深的神识。 阮梦深与灵渊神君回忆该从哪里说起呢?大概是灵渊君稀里糊涂地在阮家做了许久的侍卫之后吧。 灵渊君知道自己应该回忆的是阮府遭难之时的细节,但那些景象太过残酷,人总是忍不住去追求美好绚烂的东西,神仙也一样,所以他控制不住地去回想更之前的事情——在阮梦深还是个无忧无虑小公子的时候。 阮梦深最近很苦恼,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个怪怪的男人,对他动手动脚,十分无礼,而且这个人他还认识,正是他的贴身侍卫,乌龟神君。 阮小公子本想在书房看一会儿书,却总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夜做的梦,我怎么会对那个乌龟神君有那种想法? 他想起梦中的景象,满面飞红,书也看不进去了,只能坐在窗前胡思乱想,闷闷不乐。 阮东儿支着锄头在窗外喊他:“少爷,你怎么满面红光神情呆滞,跟发癔症似的。” 阮梦深忿忿道:“不许胡说,忙你的事情去。” 阮东儿嘁了一声,继续挖土去了,阮梦深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不对劲,这丫头居然将他的园子挖了个大坑出来。 此处是阮梦深的书斋,他的书房窗外辟了一块小花园,里面栽着素心、磬口腊梅,都是二姐差人栽种的,金贵得很,这丫头居然在树底下刨起坑来了。 这要是刨坏了姐姐的梅树可不得了。 虽然她已经嫁给魏将军的大公子魏琨,住到魏家去了,平常都不在府中,但总是要回家来看的,姐姐好意给他种梅装点书斋外的窗景,他可不能不珍惜。 阮梦深赶紧冲出去阻止那要命的丫头。 阮东儿却道:“我这是想搭个窖井,这几天太阳好,雨水也多,放几块木头进去,可以长菌子的。” 阮梦深无奈:“要吃菌子去买就是了,何苦坏了这园子。” “我这才挖了多大一点儿土?小气。”阮东儿凶巴巴地将锄头一扔,扬长而去。 阮梦深正看着阮东儿挖出的土坑心疼不已,身后突然传来乌龟神君的声音:“她态度这样恶劣,要不要我替你教训她?” 真是火上浇油。 “你觉得,我的日子算不算好过?”阮梦深幽幽道。 灵渊一愣:“比起那些家境普通之人,你当然过得极好。” “可是我却很苦恼。” 灵渊君问道:“苦恼什么?” “苦恼我的侍从们,”阮梦深瞥灵渊一眼,道:“没有一个让我舒心的。” 灵渊君很委屈:“是她挖了你的园子,你怎么迁怒于我?” 阮梦深郁闷之前的梦境,看见他就别扭,不想多说,回书房看书去了。 可实际上书是完全看不进去了,他纠结不已,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对啊,自己绝对对这个乌龟神君没有非分之想。 可是他不知道,这些糟透了的梦境还真是他跟乌龟神君的一番谈话惹来的。 那时候灵渊君刚刚看过了人生中第一本启蒙读物,那本珍品龙阳画册。他就跟一个刚刚欲思初萌的少年一样,总感觉自己怪怪的,骨缝里钻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躁意。 而且那个他第一次见面就十分喜欢的小公子还总在他身边晃悠,让他更加的难受。 这天傍晚,再也不能忍受的灵渊君怀揣着龙阳画本,站在阮梦深房门外等着。 阮梦深在前厅与家人用过晚饭,正慢慢悠悠地迈步回房,却发现那个乌龟神君正直直地杵在自己门口,看样子像是在等自己。 “你找我有事?”阮梦深疑惑地问他。 灵渊君点点头:“我要向你请教问题。” 阮梦深感觉乌龟神君今天好像怪怪的,不过这也正常,他哪天要是不再怪里怪气的,那才是真的出问题了。他回道:“请教什么?” 灵渊君把怀里书掏出来晃了晃:“这书里的事情,要什么情况下才能跟别人做?” 阮梦深愣愣地把书接过来,略一翻开,刚扫了一眼就跟烫到了手似的扔了回去。 他一眼瞥见里面勾画的交缠人影,就不敢再看,也没发现这本书的不同之处,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春宫图。 他跟看傻子一样看着灵渊君,不可置信道:“你连这个都不懂?” 灵渊道:“我应该懂吗?” 阮梦深无言以对,无奈道:“你身边的人难道从来不讨论这些东西?” 其实阮梦深的母亲将他管束得极严,从来不许他看那种书,阮府的下人们也不能在府中谈论这些事情。 可他却有几个混世魔王的好朋友,跟他们相处上半个时辰,任凭你一开始是多么的一窍不通,也能被他们灌输得ji,ng于此道。 灵渊君听完,仔细想了想,认真道:“来你家之前,我身边好像没有人。” 阮梦深一愣:“没有人?你没有父母朋友吗?”说完他就想,这人这么奇怪,没有朋友倒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乌龟神君的答案正好相反,他回答道:“我没有父母,有朋友,但是我的朋友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些东西。” “你的朋友一定是出家之人。”阮梦深正色道。 “差不多吧,”灵渊君无所谓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究竟要怎样才能做这种事情?” 阮梦深打量他半晌,发现他是真的不知道,确实不是开玩笑的,不由得心中称奇。 自己被管得极严,本身也不好奇这些事,都不可避免地懂得了,这个人竟是全然不懂,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单纯的大男人? 真是无奇不有。 阮梦深道:“要做……这种事,要的是两个人情投意合、两厢情愿。” 灵渊君想了想,问道:“你愿意吗?” 阮梦深愕然:“你说什么?” 灵渊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会乐意,没错,自己现在脸上挂着大乌龟,看着实在是毫无美感,对方看了只会发笑,哪里会喜欢。 他失望道:“没什么,那要是其中一个人不愿意呢?” 阮梦深听他这么问,以为他喜欢上了哪个对他无意的姑娘,想去跟人家亲热,赶紧严肃道:“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就绝对不行,你若是强迫于人,那就是犯j,i,an作恶,于礼于法都不容。” “哦,”灵渊君道:“那要怎样才能让人同意?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 阮梦深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给别人指引情路的走法,他自己的情路如今都还未起头呢。但还好,应该比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乌龟神君要好得多了。 他耐心道:“这种事情讲究的不是美丑,而是心灵相交、心意相通。你无需介意自己的外表,只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真心实意,这样也许会有回应,也许没有,若是对方实在对你无意,你也不可死死纠缠,那样只会惹人嫌恶,你自己也失了风度。” 灵渊君看着阮梦深侃侃而谈的样子,只觉心头微动,似乎比起他的模样,他的谈吐和心思,才更加让人喜爱非常。 阮梦深见他一时不语,问道:“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灵渊君颌首道:“我明白了。” “这就好,免得你走上歪路,我也算立功一件。”阮梦深说着,露出个轻松的笑意来。 灵渊君真是越看越喜欢,行动上不能失了道德礼数,那想一想可不可以呢? 他想到便问,这都是跟奎老呆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不管他提出什么奇怪的问题,那老疯子都能临阵不惧,因为灵渊君提出的怪问题实在是多不胜数、花样百出,奎老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灵渊问阮梦深道:“那现在不能做,我可以先想一想吗?这样犯不犯法?” 阮梦深一怔,这乌龟神君现实中得不到那姑娘,这是准备……意 y 么?这样虽然不好,但确实也不犯法,他犹豫道:“想一想是可以的,但是……” 灵渊君眼神一亮,还没等他说完,便接着问道:“那做梦可不可以?” 阮梦深失笑道:“这当然可以,做梦又不是你能控制的。” 灵渊君顿时十分满意,做梦不能控制?哼哼,那你可就错了。 灵渊君悠悠道:“好了,我请教完了,多谢你的教导,你快些进去休息吧,做个好梦。”他语带笑意,临走之前还给阮梦深抛了个媚眼。 看着乌龟神君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阮梦深一头雾水:他为什么突然那么高兴? 而且刚刚的“做个好梦”四个字,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感觉像是有什么y谋一样。 阮梦深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乌龟神君的心思,怎么是他能够琢磨的呢? 他不再多想,推门回屋去了。 只是从这一晚开始,他就做起了那种奇怪的梦,阮梦深绝对不会想到,这就是那个乌龟神君送给他的“好梦”。 ☆、回忆(2) 阮梦深收到了一封信,一封带着兰香的霜色信笺,是仙客楼的伙计专程送来的,云抒姑娘的邀函。 阮东儿把信拿进书房,搁到阮梦深面前的书桌上,絮叨道:“刚刚那送信的说他是仙客楼的,你不是跟哪个风尘女子搞上了吧?你可不要学你那些朋友,夫人让我和阮由盯着你,你要是乱来,我们可是要告诉夫人的。” 阮梦深道:“我是谁?” 阮东儿一愣:“你傻啦?你是阮家的少爷。” “哦,原来我是个少爷,”阮梦深点头道:“你整日这样唬我,我还以为我是你的仆役。” 暴躁的丫头又气冲冲地扭头走了,阮梦深无奈摇头,这个东儿真是怪脾气,每回不管在理不在理,她最后总会表现出一副被自家少爷气倒的样子,还好的是她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继续用一副凶巴巴的姿态关心人。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信。 阮梦深认得云抒的信,他曾见过陆元祁捧着同样的信笺兴高采烈,可他没想到云抒会特意写信邀请自己做客,他可从未对她献过殷勤,也从未以自己的名义竞争过她的入幕之宾。 等他展信一读,才知道对方竟早知道陆元祁的那些诗是出自他手,他有些惊讶,看信中寥寥数语,词句蓄敛,女子的情意却难掩其间。 他捏着信,直道罪过,他实在是对云抒无意,恐怕不能回应她的感情。 阮梦深没有赴邀,既然无意,就该当断则断,虽然有些残酷,但总比拖延着别人好些。看来以后这仙客楼也要少去,陆元祁的代笔他也不能再做了。 可没过几天,一样的霜色信笺再次送到他的面前,这次竟还是乌龟神君帮他拿进来的。 灵渊君将信递给他,道:“刚刚我在门口看见一个人,他认识我是你的贴身侍卫,要我帮忙将这东西交给你。” 阮梦深接过信来,不去看乌龟神君,只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去吧。” 灵渊君不动,看着那信封上的“阮小公子亲启”,问道:“你不赶紧看看写的什么?这信还香喷喷的,挺好闻。” 正在一旁擦洗花几的阮东儿闻言笑道:“你连这都想不到?这当然是别人送给我们家少爷的情信了,他不用看都能猜到写了什么,所以才懒得看。” 灵渊君眉毛一跳:“刚刚门口那个是你的爱慕者?”早知道就不帮他递信了。 阮梦深头疼道:“不要胡说。” 他展开信,发现这次并不是上回那样的情笺,而是一封别书,云抒在信的最后写道:“不敢求君多情意,只作知己一相叙。而今将嫁商人妇,他日再难得见君。” 乌龟神君想凑过来看看,被阮梦深推开了,他摆出一副主人的派头,正色道:“乌龟神君,我不出门的时候,你是不是都无事可做?这府里除了我,就数你最悠闲,我阮府的银子岂不是花得有点冤枉?” 灵渊君眨眨眼:“我可以不要你们的钱。” 阮梦深无奈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稍微找点儿事情做,不要总是在我身边转悠。”我梦里看见你,醒来也是你,都要魔怔了。 他想了想,建议道:“这些天府中正在准备中秋宴请,大家都在忙着张罗,你能否去帮帮忙?” 灵渊君也不傻:“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给他们帮忙我又没什么好处。” “多给你些银子可好?”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钱了。”灵渊君拒绝。 “你不想买更多的那个……春宫图了?” 灵渊君道:“现在这两本我已经受用非常了。”还有好多内容尚未在梦里实践呢。 阮梦深郁闷地转回去,不说话了。 灵渊看他这副样子,心念微动,开口问道:“我要是去帮忙,不在这里晃悠,你是不是会开心些?” “我一定会舒服很多的。”阮梦深老实回答道。 灵渊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受伤,但是为了让阮梦深舒心,他还是出去了。 阮梦深趁着众人都在忙活,没有人注意自己,才悄悄溜出府去,拿了信函前去赴约。主要是他实在不想让乌龟神君跟着自己了,他怀疑自己正是和他相处得太多了,才老是梦见他。 仙客楼中—— 云抒的模样,阮梦深曾经远远地看过一眼,但却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与她单独相处过。 云抒穿着件水红的衣裳,妆容素雅,确实是一位姿容绝妙的佳人。她坐在桌旁平视着阮梦深,面色怡然,也没有小女儿娇羞之态。 她微笑道:“阮小公子年纪尚轻,风度却不俗。” 阮梦深道:“姑娘抬爱了。”他语带笑意,礼貌而又疏离。 云抒看他如此,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些诗句出自你手,又为何会请你来吗?” 阮梦深道:“其实那些字句并非全是我的手笔,遣词造句是我,其中对姑娘的情意却是发自陆兄,我那位陆兄虽然显得娇纵纨绔些,但是对云抒姑娘却是真心实意。” “我明白,”云抒道:“可是陆公子乃相门之后,他有资本挥霍真心,放肆过后,随时可以回头,我又有多少时间与他玩闹呢?” 阮梦深闻言,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姑娘在信中说,要离开仙客楼了?” 云抒颌首,露出个看不出悲喜的笑意:“是一个富贵商人,他能付得起、也愿意为我付赎银,而且他比大多数商人都要儒雅有修养,又不会像官家子弟一样介意出身门第,这岂非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从未与姑娘来往过,但由诗文知其人,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将自己的人生依附他人。” “女子心比天高,天不容女双翼,世道如此,我又能如何呢?”云抒道:“阮公子刚及弱冠,正是青春年少时,我比你虚长几岁,若是男子还好,可作为女子,而且是这种境地里的女子,已经算不得年少了。” 阮梦深心中触动,叹道:“这世间种种,对女子确实是太过不公了。但姑娘你才气过人,绝非靠色相立足,也不必太过介怀年岁。” 云抒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这笑容阮梦深见过,二姐出嫁前,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还好魏大公子是个君子,魏家又与阮家交好,姐姐的日子并不难过。 云抒道:“那都是些风雅光鲜的噱头,若是没了皮囊增色,谁又会再来买我那所谓的才气?” 她看阮梦深神色稍黯,自觉话题太过沉闷了,便不再继续,只邀他喝茶,聊些诗文上面的东西。 叙谈之下,阮梦深愈发觉得这位云抒姑娘胸怀豁达,见地独到,若非男女之囿,确实是位良师益友、知己佳人。 两人正聊着,外面却有人敲门进来,是仙客楼的二掌柜,他陪笑道:“阮小公子,不知您与云抒姑娘聊得如何了?外面有一位贵客要找姑娘,所以这……” 云抒道:“是何人?” 二掌柜眯眼笑道:“是你的那位袁老爷,你今后的靠山,可怠慢不得。” 阮梦深站起身来,道:“今日与云抒姑娘相谈甚欢,叨扰许久,此刻也该告辞了。”他说着抱了抱拳,便要离去了。 “等等,”云抒见他要走,急道:“阮公子稍等,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她看着阮梦深,一双明媚杏眼里,原本努力掩饰的情意终于忍不住流露。 她从袖中掏出个绣花锦囊递给阮梦深,强自笑道:“这是阮公子上回帮陆公子代笔时忘了收走,遗落在厢中的墨宝,现在交还给公子。” 阮梦深只能不去看她的神情,他接过东西,礼了一礼,道了声多谢,便告辞离去了。 云抒站在原地,目送那文质修雅的身影远去不见,心中寥落,只能一声叹息。 阮梦深出了仙客楼的大门,发现乌龟神君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追来了,正站在门外,面具后的眼睛幽怨地盯着自己。 刚刚的愁绪立刻变了滋味,阮梦深走到他跟前,无奈道:“你怎么跟来了?” “我难道不该跟着你?你这样故意撇开我,岂不是在坑我,要害我丢了饭碗?”其实灵渊神君根本不需要这什么劳什子的饭碗,他故意将自己说得委屈,想让阮梦深觉得愧对他。 阮梦深因为最近总是做与乌龟神君有关的绮梦,只想躲开对方,一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天天怀疑自己出了问题,他不想多说,只示意乌龟神君跟他回去。 灵渊君看他丝毫没有内疚的样子,忍不住别扭道:“我现在可是知道了,这个仙客楼就是传说中的秦楼楚馆,是做那种事的地方,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跟别人修炼了?道侣只能两个人,不能再有别人了。” 阮梦深一头雾水:“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来见一位朋友。” 灵渊君气呼呼,心里竟涌出一股酸溜的感觉,那味儿就跟壮丫头阮东儿烧的醋汤一样。 夜晚回到房中,阮梦深打开锦囊,取出里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展开来就着烛火一看,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那次云抒没有出题,只让客人们随意下笔,众人多夸赞云抒的美貌才气,阮梦深却写道:“客赴仙楼宴,浮华上眉间。抛金掷玉多,谁叹女儿难。” 难怪她今天会跟自己倾诉女子的艰辛,也许她将自己当作了难得的贴心之人,但是,自己却只能是她的无缘之人。 阮梦深收起心中的怅然,将锦囊放好,熄灯落帐,翻身躺在床上,又进入了每日睡前例行的纠结之中。 “不要再做那种梦了。”阮梦深心中祈祷,生怕进入那难为情的梦里,梦是假的,身上的感觉却是真的,那感觉真是……太堕落了。 但睡意是挡不住的,困倦袭来,他还是慢慢地沉进了梦乡。 阮梦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玉石洞x,ue,碧色莹莹,温暖怡人,直让他觉得发困,他就这么躺在地面上,不愿动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时却有人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看见了乌龟神君近在咫尺的脸,脸上没有乌龟的乌龟神君,确实很俊,那双深邃的碧瞳近在咫尺,竟然让阮梦深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跟灵渊面面相觑半晌,自暴自弃地一翻身,决定闭上眼睛不理他,他要是想做什么,那便做吧,反正他最后总会成功。 这么一动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半浸在水里,这水温热清浅,只淹没他的背部,将衣衫发丝濡shi,而他身上这件shi衣裳,实在是太……这只是一件云雾绡薄衫,被水打shi了,什么都遮不住。 “没关系,这是梦。”阮梦深绝望地自我催眠道。但他还是忍不住唾弃自己:我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做绮梦也就罢了,场面还越来越 y 乱,近墨者黑,一定是陆元祁他们害的。 灵渊君坐在阮梦深旁边,翻开手边的书本,今天这一节叫“薄罗纱儿掩娇躯,蜜红唇边溢娇吟;温泉颠鸾玉液生,浓情蜜意爱难停”。 啊,真是妙极了。 灵渊君看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惬意无比,自己创造的这个梦境实在是ji,ng妙,衬着这活色生香的人,比书中更要ji,ng彩千倍万倍。 灵渊君随手将书扔进水里,伸手贴上了阮梦深的背脊。 这一触直让阮梦深浑身发毛,大感不妙,因为这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简直像是现实发生的一样,而且为何明知是梦,却还是醒不过来? 他当然想不到,这是灵渊君以灵力神识创造的梦境,他被拉到其中,塑梦之人不放他出去,他绝对不可能醒来。 唉,太糟糕了。 虽然万分不想承认,但梦中的阮梦深却似乎已经习惯了乌龟神君的触碰,落在身上的动作很青涩,却让他感觉……很舒服。 阮梦深背对灵渊侧躺着,感受着身后之人的贴近,他从来没有与人做过这种事,也几乎没有想过,现在却无法抗拒,甚至有些沉溺其中了。 他喘息着,感受着火热将自己填满,驱走骨缝里可疑的痒意。 “啊……乌龟神君……”阮梦深眉头紧锁,放弃了挣扎纠结,伸手去勾对方的颈子,唇边溢出赞叹似的喟声。 乌龟神君亲亲他的脸,低声道:“你好奇怪呀,我以为你会讨厌,结果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嘛,这梦里的情绪可都是真实的,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果然都是看脸的吗?” 阮梦深混乱地摇着头,喃喃道:“好真实,乌龟神君跟真的一样……” 灵渊君眼睛发亮,凑过去听他说什么,阮梦深继续道:“跟真的一样不正常。” “……”灵渊君气得咬他,阮梦深却打起颤来,像是不满意对方一直不动,自己塌着腰往下沉,将灵渊贴得更紧。 灵渊君见状,也不说废话了,修行要紧,他揽着对方纤细柔韧的腰肢,埋头苦干。 身上越舒服,阮梦深心中就越觉得罪恶,他苦闷地哼道:“我变坏了,越来越坏。” 灵渊也渐渐呼吸不稳了,他低哑道:“你不会坏的,跟本君一起修行,再加上这灵液的浸泡,你的根骨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你甚至可以到天上来混个小仙君当当。” 阮梦深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胡话,他咬着嘴唇,轻颤不止,眼看就要受不住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身后的压迫感却突然间消失了,他迷惑地睁眼,眼前竟已是一片黑暗,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刚的山洞里,而是自己房间的床塌上。 他躺在黑暗里一脸不可置信,今日居然醒过来了?可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醒,我还……他红着脸颤手去探,想要抒解那难捱的胀意,可手一伸出去,他脑海里就出现了乌龟神君的样子,他赶紧止住,不可,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可。 阮梦深心中默念之乎者也,强迫自己冷静。 ☆、回忆(3) 灵渊君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从梦境里强行拉出来,他睁开眼,看见奎老这个老东西正站在床边上,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自己。 “老疯子?你出关了?” 奎老瞪他:“我再不出来,你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乱子。” “我搞什么了?”灵渊君不解道。 奎老一伸手,将两本书扔在他身上,道:“你看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灵渊君拿起书来,道:“咦,这不是你让我学习的吗?” 奎老气道:“我让你学这个了吗!你倒是学得够快,看看也就罢了,你现在都做上了!” “知行合一,也是你教的。”灵渊君理直气壮。 “你……”奎老气结,咬牙切齿道:“好,我不在这里跟你争论,先回天界,回去之后再好好矫正你。” 灵渊君不干:“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你还上瘾了?”奎老急道:“现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自从若澧畏罪自戕,天界兴起了怎样的流言?你上回为了阿涅已经惹上了嫌,现在就该爱惜羽毛,不要再生事端。” “我在凡间游玩,这并不犯法吧?” “你能不能听话!”奎老突然拔高了嗓门吼道:“你怎么非要跟我作对?” 灵渊君被他吓了一跳,看了他的脸色半晌,感觉不太对劲,试探道:“老疯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奎老面色冷硬,却掩不住眼中的焦虑:“我能有什么事?你不给我惹事就是万事大吉了。” 凭着灵渊君对奎老的了解,他绝对不相信,这个老疯子此次如此着急寻自己回去,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 “你不告诉我实话,我怎么听你的?”灵渊君道。 奎老沉着脸,嘴比蚌壳还紧,就是不说。 灵渊道:“你不说,我就要探你的神识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触了奎老哪块逆鳞,他立刻暴躁起来:“你探我的神识,你指望看到什么?看到我对你不老实,没有真心把你当朋友,只想傍着你这位天诞的神君谋好处?” 灵渊君被他这连珠炮给打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2节 奎老冷冷道:“对,我是疯了,我疯了才会唤醒你,我就该让你在那玉坑里躺着,永生永世做一块石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省心,四处惹是生非。” 简直莫名其妙啊,灵渊君郁闷道:“老疯子,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突然,他想到一个惊悚的可能性,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怪异道:“你不会是……那个我,刚刚看见我跟别人亲热,所以……” 奎老怒发冲冠,气冲冲地吼道:“放你的臭屁,我会像你那样变态?我会那么恶心?” 这句话一出口,灵渊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冷声道:“老疯子,你这样说我?” 奎老急得昏头了,也顾不上思考自己说了什么,他缓了口气,黑着脸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快些跟我回去,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我不走。”灵渊君脾气也上来了,心头火起,他伸手指指自己脸上丑陋的乌龟,道:“你看看你把我当什么?你可曾尊重过我?我还算哪门子的神君,简直像你奎老的一个宠物,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奎老一愣,道:“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灵渊君梗着脖子说气话:“没错!你以为你唤醒了我就算是对我有大恩大德了,我就该被你呼来喝去?若非我脾气好,我早就宰了你这老东西,哼。” “好,好,”奎老气得胡子直抖,退了几步,道:“好,我不管你了,你爱怎样怎样,我让你自生自灭去。” 灵渊君嗤之以鼻,掏了掏耳朵挖苦道:“不好意思,本君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凭奎老仙君的修为,竟然可以保护本君?可真是够高看自己的!” 奎老面色复杂地看他半晌,没有再说话,一挥衣袖,破开虚空离去了。 灵渊君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他把奎老气走了,一开始是觉得挺解气的,谁让这老疯子半夜跑来发疯骂人,但冷静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始后悔。 刚才气昏了头,只顾跟他斗嘴,没有好好考虑其中的反常,奎老这家伙虽然平常也爱跟自己斗嘴吵架,但绝不会像这次一样莫名其妙,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这件事应该很麻烦,所以他才会那么不冷静。 灵渊越想越后悔,恨不得现在就追出去抓住那老疯子问个清楚,但他忍住了,若是自己这么快就服软了,老疯子以后岂不是会更加放肆?先让他气一气也好。 但他也不会这样放任不管,他立刻回了天界,想去探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奎老仙君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结果一圈下来,天上一片安乐祥和,什么事也没有,更没有奎老所说的“要命的事情”。 灵渊君愈发觉得奇怪,难道真是那老疯子真的老糊涂了、犯了疯病? 他回了玉灵渊,四处寻找一番,奎老和阿涅竟然都不在。 老疯子跟他吵了架躲起来也就罢了,阿涅那丫头又去哪里了?自从她来了玉灵渊,就没有自己离开过,奎老也不可能随意带她出去,毕竟觊觎灵狼眼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灵渊君看着空空荡荡的仙府,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八月十五,月夕。 阮府的中秋节向来过得隆重,因为这一天不单是团圆佳节,还是阮老爷的生日,正是双喜临门,每年的这一天,阮府上下都比过年还要热闹。 这一年也跟往常一样,中午是寿宴,广筵群朋,晚上是中秋家宴,只自家人团聚赏月。中午的宴席场面大,办起来麻烦琐碎,晚上的家宴就简单了,忙碌的仆人们过了寿宴也可以歇一歇。 可今年情况却是稍有不同。 魏将军作为阮老爷的新结的亲家,今年也要留下来赴这晚上的家宴,魏家大少爷魏琨与阮家二小姐新婚不久,这个新姑爷正好来拜见岳父母。 所以今年的中秋家宴是两家人一起过,必须办得比往年仔细热闹。 这一天两场宴,喜气是喜气,就是麻烦,天还未亮,阮府的仆人们就已经脚不沾地地忙起来了。 不管外面怎么忙,阮小公子总是悠闲的。阮梦深躺在房中,心中烦闷,他昨夜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梦,从上次梦做一半醒来开始,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做那种梦了。 这当然是好事,他摆脱了这莫名梦境的折磨,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他却实在开心不起来,因为从那天起,不但梦境消失了,乌龟神君也突然不见了。 阮府上下百十来口人,在那天之后,都没有再看见过他。 乌龟神君去了哪里?他为何不告而别? 难道他遇见了什么麻烦,或者是被人坑害了?他脑子似乎不好,可能会被恶人蒙骗。 不,最有可能是他自己离开了,毕竟他武功那么厉害,能打得过他的人不会太多,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不过。 阮梦深这些天不怎么出门,他拒绝了母亲再给他找一个护卫的建议,他心里很乱,需要好好理一理。 他动了动胳膊,从枕头底下掏出两本书来,这是他从乌龟神君的房间里找到的,当时他刚看清这两本书的内容,实在是有些震惊。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各有好,乌龟神君喜欢男子,并不是什么过错。 让阮梦深心乱如麻的是,在这龙阳画册里,乌龟神君用他蹩脚的书法,在一幅人影交缠的图画上注写道:“我和阮梦深”。 在这种露骨的画上看见自己的名字,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甚至还应该暴跳如雷,可是他看着这画,又实在是气不起来,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毕竟对方在肖想,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梦可比他这书ji,ng彩多了。 他看着画中那个雌伏在下的人物旁边的“阿眠”二字,心中怪异,他庆幸自己在仆人进去收拾前就将这两本书找了出来,若是被爹娘或是大哥看见了,那乌龟神君都没有自行离去的机会,肯定要被痛骂一顿赶出金陵城去的。 阮梦深又忍不住回想起那天仙客楼外,乌龟神君跟他说过什么道侣之类的话,自己没有在意,难不成是自己的态度伤到了他? 愈想愈烦躁不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都提不起ji,ng神了,要是往常,他早就跑出去与魏珏他们玩作一块儿了,怎么会一直闷在屋里不起床。 阮梦深躺在床上,捧着书本神游,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一个声音近在耳边道:“好看吗?” 阮梦深惊愕地扭头一看,发现乌龟神君竟趴在床边,与自己仅有咫尺之距。 他吓了一跳,惊坐起来与对方拉开距离,不可置信道:“乌龟神君?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灵渊君这次没带面具,乌龟大喇喇袒露着,他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说我的宝贝书去了哪里,原来是被阮公子拿来欣赏了,你若是想看,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何必要偷偷摸摸呢?” 阮梦深这才惊觉自己手里还拿着那龙阳画册,他赶紧将书一丢,窘道:“谁想看这种东西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灵渊君道:“我看你刚刚看得入神,明明比我还要认真啊。” “我那是……那是在气愤,你竟将我的名字写到这上面,有何居心?”阮梦深慌不择言,刚说完这句话,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有何居心?这还用问吗? 果然,乌龟神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明亮火热,叫人不敢直视,他面不改色道:“当然是想跟你做这上面的事情呀,可是你告诉我,没有你的同意就不可以,那我只能自己想想了。” 阮梦深脸热不已,看着床帐道:“你说这种话,实在是太无礼了。” “为什么?”灵渊君无辜道:“你不是跟我说过,想想是不犯法的吗?”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阮梦深实在不想跟他再聊这个话题了,赶紧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躲起来了?” 灵渊君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阮由急急跑来,在门外喘着气喊道:“小少爷,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席了,夫人让我来叫您。” 阮梦深应道:“你先去吧,我这就来。” 阮由回了声是,又匆匆地跑了,看来外面实在是忙乱得很。 灵渊君道:“你们家今天真是热闹。” “今天是家父的寿辰,又赶上中秋佳节,当然要格外热闹些。” 他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还没有回答我,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灵渊君道:“我有个不省心的朋友,他最近似乎遇上了一些麻烦,我想去帮帮他,但他与我闹了矛盾,躲起来不见我了,我怕他出事,这些日子都在找他。” 乌龟神君的朋友?阮梦深心中一动,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乌龟神君也有朋友,自己竟是完全不了解他,也没有想过去关心他的事情。 “那你现在找到他了吗?” 灵渊君摇头:“没有,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不能再做你贴身侍卫了。” 阮梦深愣住了:“你要走了?” ☆、回忆(4) 阮梦深愣住了:“你要走了?” 灵渊君点头,阮梦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涌起些别样的感觉,是不舍?也许吧,毕竟这么厉害的侍卫,实在是不太好找;是轻松?也有可能,毕竟他走了,自己也要少苦恼一些。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灵渊突然开口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 “我真的是神仙。” 阮梦深闻言无甚反应,这人说自己是神君,每天没有十次也有八回,他早就听习惯了。 灵渊君又接道:“还有,我脸上本来是没有乌龟的,至于我原本长什么样子,你在梦里应该都看过了。” 这句话一出口,阮梦深霎时怔住了:“你说什么?” 他这呆呆愣愣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灵渊忍不住更想逗他一逗,他勾起嘴角笑道:“你说了,做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我又实在是想得紧,便做出了一个梦境与你……” 阮梦深目瞪口呆,露出了灵渊君见他以来最复杂的表情。 灵渊看他如此,笑道:“我早说了我是神仙,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他打了个弹指,手指虚空一握,凭空取出一块玉来,俯身放到阮梦深手里,道:“有事找我时便拿玉唤我,我一定会赶来。” 这玉灵光闪烁,绝非凡品,唯一能让它有点儿凡气的,就是上面还缀着条俗气的明黄色穗子,阮梦深捏着这东西,心中震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灵渊君看他若有所思地摸着那穗子,解释道:“我看你们的玉佩上都挂着这东西,便也找人做了一个,将我这灵玉装点了一下,你可喜欢?” 阮梦深看着他,忍不住纠结:究竟是神仙做了自己的侍卫更令人震惊,还是那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绮梦竟是他有意为之更让人窘迫。 正凌乱着,又听得灵渊君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记住,我不叫什么乌龟神君,我的名字叫灵渊,但你若还是想要那样叫我,也没有关系。我现在要回天界寻我那朋友去,不能再跟在你身边了,你等我回来找你,我带你去玉灵渊,你做我的道侣。” 说完这句话,他退开一步,身影已瞬间消失不见。 仲秋之夜,月圆花好,正是人生欢乐时刻。 阮魏两家世代交好,如今两家人成了一家人,众人齐聚一堂,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阮梦深坐在席间,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摩挲着手里的玉坠,想着乌龟神君说的话,心思杂乱无章。 这时候魏珏提着酒壶凑到他跟前,笑道:“哎?我们的阮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阮梦深将玉收好,端起酒杯来,回道:“我是在想魏二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喝酒。” 魏珏哈哈笑起来,一副十分快活的样子,他笑道:“阮梦深,咱们现在可成了亲戚了,既是一家人,你以后可得向着我,不许再跟着姓陆的一起拆我的台。” “你什么时候能学学我的姐夫,像他一样,成熟稳重些?” 这厢正说着话,那边忽见阮府管家急匆匆跑到席间来,对阮老爷阮夫人说了什么。 阮老爷听完管家的话,朗声笑起来,道:“有人想来给我祝寿添乐,我当然要开门迎客,怎能将人拒之门外呢?快请他们进来。” 原来是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要进来给老爷表演绝活助兴,蹭一顿酒席吃。 这样的人阮府门外常有,倒是并不稀奇,遇到多半是赏些银钱打发走了事,今天这些人却是要坚持进来,说是一定要以表演换饭吃,不肯白拿赏钱。 管家犹豫着:“老爷,那是些乱七糟八的江湖人士,看着粗蛮无礼,恐怕会扰了老爷和魏将军的雅兴。” 阮老爷道:“这种喜庆日子,来者都是客,何论高贵粗鄙?大不了再摆一席给新来的客人,我阮府这一点酒菜还是拿得出来的。”说着又问魏如月道:“魏兄,你不会介意吧?” 魏如月笑道:“当然不会,我早就听说贤弟你治下仁慈,阮家势大,却从来没有家仆仗势欺人的说法,今天一看,果然如此,实在是令人钦佩。” 管家却还在踌躇,因为他看出外面这群人跟以前那些讨赏钱蹭酒喝的江湖艺人不同,他们不要赏银,非要进府来,总觉得有什么目的,让他忍不住有些不安。 阮风庭见状,对管家道:“无妨,你去领他们进来吧,顺便安排一下,再开一席,今天父亲高兴,不要拂了他的意。” 几番张罗下来,又增一宴,管家领进来十来个人,其中还有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这一群人走在一起,确实像是个马戏班子。 人群中一个穿鸦青色衣袍的男人走上前来,对着主位行了一礼,道:“多谢主人家肯让我等叨陪末席,我们是跑江湖的艺人,就为大老爷们表演些杂耍,权当为老爷助兴。” 说完,他便一抖手腕,甩出一条鞭子,鞭梢破空,发出响亮的声响,响声过后,便是一丛火焰自鞭身上燃起,激起众人一片惊呼声。 魏珏悄声对阮梦深道:“你爹真是个烂好人,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放。” 阮梦深道:“我父母乐善好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不曾与人结仇,有什么不敢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魏珏不赞同道:“这世上总有一些恶人,你不去与他结仇,他也是要来坑害你的,可不是你与人为善,别人就能好心对你。” 阮梦深笑道:“魏二公子这是经历了什么?竟说出这番话来?” 魏珏摇头道:“阮梦深啊阮梦深,你就是被你家里人护得太厉害,不知世道险恶。” “好了,”阮梦深拍拍他的肩膀,无奈道:“怎的谈起世道险恶来了?你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天真,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还是安心喝酒赏月吧。” 他们将目光投到场中,只见那人一条长鞭舞得噼啪作响,鞭梢所过处火光乍亮。 那人舞了半晌,收起鞭子,拱手道:“不知老爷们可还看得上眼?” 阮老爷道:“阁下功夫确实不错。” “但这样舞鞭都是虚招,鞭子作为武器,总是要落在实处才能显出ji,ng彩。” 那人话音刚落,便是反手一鞭挥出,抽在他带来的一个孩子身上,那孩童痛呼一声,翻倒在地,背上已经皮开r_ou_绽。 阮老爷立刻变了脸色,道:“阁下这是做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劝阻,那人的第二鞭也已经落下,将那孩子打得鲜血直流,满地翻滚。 众人听着那孩子的惨叫,只觉得心惊r_ou_跳,顿时没了胃口,女眷们甚至已经被这残忍的画面吓得惊叫颤抖起来。 阮风庭立刻拍桌而起,冷声道:“家父仁慈,让你们进来同享好宴,阁下怎的要做出这种场面吓人?若是你们只会表演这种血腥残忍的东西,那还请你们赶紧出门去,不要扫了我家的喜气。” 提着鞭子的男人听了这话,直直地看向阮风庭,唇边浮出个古怪的笑意。 阮风庭被他的神情激怒,立刻叫道:“来人,送客!” 几个仆人赶上前来,还没有靠近那个男人,便已经倒了下去,那人长鞭一抡,竟已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阮风庭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的鞭子已经抖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直指他而来,鞭梢点在他眉心,将他俊俏的脸穿出一个血洞来。 “大哥!” “风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阮风庭已经倒了下去,被鲜血染红的脸上,定格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血光乍现,阮府庭院中刚刚和乐融融的宴席霎时乱成一团,那人将鞭子往地上一抽,摔出一声夺命的巨响,他带着嗜血的狠意喊道:“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刚刚的“马戏班子”瞬间变成了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们手中表演用的刀剑,已成了索命凶器,刺向毫无防备的众人咽喉。 这一段记忆在阮梦深的神识里,已经结成了一块干涸的血痂,剑光血雨凝在其中,不堪回首。 在场的人,是他的至亲,他的朋友,他们在此欢聚,从未想过厄运竟会如此突如其来,刚刚还嬉笑闲聊的鲜活生命,转眼成了一群陌生来客的剑下亡魂。 为什么?我们并不曾与人结怨,他们为何要如此凶残狠辣地夺人性命?难道真像魏珏说的,有些恶人天生就是如此,他要害你,没有理由? 众人四散奔逃,院墙外却已翻进来更多的杀手,都是修行之人,剑上带着灵光,他们的修为虽然不深,但想要斩杀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简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阮梦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扑到了父母亲身前,却只能看见他们满脸满身的鲜血和了无声息的面容,他脑中嗡嗡作响,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时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将他一推,他扭头一看,是二姐。他想伸手拉上姐姐,她却挣开了,她如今身怀有孕,刚刚慌乱之中被人撞到了肚子,此刻肚中绞痛,腿脚发软,已跑不了了。她凄声喊道:“阮东儿!快带阿眠逃!” 一只手在混乱中伸出来,一把攥住阮梦深的手腕,将他拖了出去,是阮东儿。 阮东儿拖着他,钻进了月光的y影里,她一路飞奔,将阮梦深拉到他的书房外,按进了那个她坚持挖出来的土坑里。 两人刚刚藏匿好,不远处已经有人过来了,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人声,一个人问道:“杀干净了没有?” “谁知道,这宅子真他娘的大,人也真他娘多,剁得老子手疼,也不知道有没有跑出去的。” “你放心,跑不了,外面有人守着,出去一个宰一个,这里人多,咱们人也不少啊。”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刚刚看见没有,那个女人,好像是这家的小姐还是少n_a_ai,老公死了,她挺着个大肚子想跑,两腿之间流了那么多血,估计不用老子动手也要死了。” “那你最后动没动手?” “当然动了,除了杀人的手,别的手老子也动了,我没摸过富贵人家的女人,就算她肚子大了,我也想试一试,老子摸够了,给了她脖子一刀,又给了她肚子一刀,嘿嘿,说好的斩尽杀绝嘛。” 是二姐!二姐身怀有孕,竟被他们如此对待,阮梦深心痛欲裂,用力挣扎起来,只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跟这些杀人凶手拼命。 阮东儿死死地压在他身上按着他,拼尽全力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动弹。 那两人查看一圈,没有发现人影,渐渐走远去了。 月色依旧很美,转眼之间,月还团圆,人却已y阳两相隔,再也不能团聚了。 阮东儿紧捂着阮梦深的嘴,将他牢牢地压在土坑里,直到外面的声音全部远去。 她满脸是泪,脸上shi漉漉的,手心也shi漉漉的,她颤抖着移开手掌,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看,发现那竟是粘稠的血液。 阮梦深发丝凌乱,满脸泪痕泥污,一动也不动,昏厥般仰面躺着,下颚唇边竟已是一片血红。 ☆、苦寒(1) 阮东儿本不姓阮,也不是南方人,她儿时跟着家人从北地流亡到江南,一路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原本的一家四口,只有她一个人活着走到了金陵。 她在金陵城里四处游荡,循着饭菜的香味,走到了一片大宅院外,她连敲门讨食的力气都没有了,天寒地冻里,她饿得两眼昏黑,晕倒在了阮府的大门外。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像是从地狱一下子到了仙境一样,她在一间温暖舒适的房子里,这里有美味佳肴,还有崭新干净的衣服,等到吃饱穿暖后,慈眉善目的女人便引着她,将她带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面前,柔声道:“丫头,这是咱们的小少爷,你以后就在他身边照顾他,阮府给你提供吃穿住处,你说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阮梦深,那时她十一岁,阮梦深七岁。 七岁的阮梦深,跟她病死的弟弟一个年纪,但除了年纪,他们便再无其他相似之处了。 她的弟弟黑瘦矮小,身上总是脏兮兮的,看着不起眼,骨子里却是个铁打的小子,他病得最难受的时候,都没有哭闹过一声,是个懂事过头的孩子,从不想让别人替他担心。 可眼前这个小少爷却是白白嫩嫩娇里娇气,活像是一块儿嫩豆腐,她生怕稍稍碰上一下,对方就要哇哇大哭,掉下金豆豆来。 小阮梦深好奇地看她一阵,上前去拉她的手,这一路的流亡让阮东儿养成了条件反s,he,那双白白的小手刚一碰到她,她就忍不住反手一推,让这位金贵的小少爷摔了个仰面朝天。 她看着一堆人紧张兮兮地冲上去,心想自己肯定是要被扫地出门了,结果那位小少爷被人扶起来站好,还是笑嘻嘻的,也不哭也不闹,还对着那些紧张他的大人说道:“我没摔疼,你们不要吓到她。” 阮东儿突然明白,原来这个看起来软绵绵的小少爷,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柔弱。 他跟自己那个忍着疼痛不吭声、不愿让爹娘担心的弟弟一样坚强,当阮梦深再一次上来拉她的手时,她没有再推开,她突然愿意像疼自己的弟弟一样去疼他。 如今阮东儿拖着阮梦深一路奔波,家破人亡的,却已不止她一个了。 他们一路向北,已远远地离开了阮府,离开了金陵。 因为她害怕那晚在阮府杀人的恶贼会继续追杀阮梦深,她知道斩草需除根的道理,所以不敢让阮梦深继续留在金陵,甚至不敢让他再呆在南方。 她落难时,是阮家收留她,如今阮家遭难,她当然要拼尽全力保住小少爷的命。 阮东儿看了看身边的人,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打那天晚上起,他不哭也不闹,话也不爱说了,简直像是一个木头人。 阮东儿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他,她不会说贴心话,哪怕是想关心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凶巴巴的,不中听。 时值冬月,北方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这一天他们行至荒原,投宿在一间破庙里,阮东儿拾了些柴草生起火来,对阮梦深道:“过了这片雪原,就是关外了。” 阮梦深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阮东儿也习惯了,不再说话,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罐子,还有一小包干菌子来。 她将罐子装满了雪,架到火上,放了点菌子进去煮着,他们早没有粮食了,放点儿菌子煮一煮,出来的东西还可以美其名曰为汤,比单纯喝雪水充饥好些。 火噼噼啪啪地响着,破庙外风声呼号,混合成一种奇妙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可是他们都睡不着,饥饿是让人清醒的利器,阮东儿去看阮梦深,发现他两颊凹陷,已瘦了一大圈。 但他还是干净齐整的,虽然现在是在落难,阮东儿还是要将他打理得妥帖,她从来没有见过小少爷脏兮兮的样子,也不能忍受那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变成一个邋遢的人。 阮梦深的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是阮东儿在入冬的时候给他买的冬衣,还花了不少的钱,是挺好的料子,这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潦倒,如果忽略他消瘦的面颊和黯淡无光的眼神的话,阮东儿几乎可以骗自己,这就是当初那个阮公子了。 冬日里天黑得很早,阮东儿铺好干草,将阮梦深扶着躺下,给他裹好衣服,又将火生旺了一些,夜里安静,除了木头燃烧的哔剥声,就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簌簌轻响。 “下雪了,”阮东儿侧耳听了一会儿,道:“这雪还不小,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如果一直不停,咱们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阮梦深的睫毛轻轻扇了扇,过分的消瘦让他看起来有些脆弱,他轻声道:“你别管我了,你丢下我去哪里都好,总比现在这样好些。” 阮东儿一听就生气,恼道:“你这几个月天天闷着不开口,一开口就只说这句话,我烦都烦死了,你能不能振作些?谁不是家破人亡苦出身的,你看我像你吗?能活就要活,你自己都不要自己的命了,这不是帮那些想杀你的恶人省事吗?我以前在路上看见一只被人踩坏的蝈蝈,肚子都破了,还在拼命地吃东西,你好手好脚,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你连一只虫子都不如?” 她看着阮梦深这生无可恋的样子,心中忧虑,只想捶打对方一番,逼着他振奋起来。 听完这一席话,阮梦深眼眸动了动,他道:“东儿,我不如那只蝈蝈,更不如你,”他的喉咙里溢出哽咽之声:“我没有用,眼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却没有本事为他们报仇。” 阮东儿看见阮梦深的眼角流出泪来,一直滑落到他的鬓发里,她霎时心中酸痛,悲恸道:“阮家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恨,恨不得将那些恶贼千刀万剐,可是我们没有武功,也没有法力,我们如何能斗得过他们?只会白白赔上性命。”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微振奋道:“对了,我听说这北方关外有好些修仙门派,我们从中找一个厉害的,拜师学艺去,学好了武艺,回来报仇雪恨。”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一片凌乱的脚步声,阮东儿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阮梦深身前。 外面哗啦啦涌进十来个壮年男人,他们满身雪花,瑟瑟发抖,给这小小的破庙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 打头的男人咧嘴一笑,道:“姑娘,借个火烤烤?” 阮东儿道:“这庙里这么多烂木头,你们可以自己生火,我这一小堆火供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那人点点头,道:“行,那麻烦姑娘借我们个火种,我们自己烧火。” 一群人在庙殿另一头生起火来,边拍打身上的雪花,边交谈道:“这雪可真大,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停。” “我看悬了,粮食还有没有?” “早没了,丢了镖车又断了粮,现在还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他娘的是逼咱们走上绝路。” 其中一个人忧心忡忡地问那个打头的汉子道:“陈镖头,离这里最近的镇也要走上两天,这天不高,咱们走不远,怎么办?得想法子。” 那个陈镖头弄着火,头也不抬道:“只能先在这神堂里等着,等雪停了上路。” 可是大雪下了整整两天,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阮东儿、阮梦深与这群镖师一起困在这间小小的破庙里,都已经被逼到极限了。 阮东儿压箱底的宝贝菌子也煮完了,只能烧雪水充饥,饿得两眼昏花,最糟糕的是阮梦深居然在这个时候受寒发热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情况很不好。 但她不知道,更大的麻烦正在逼近。 这群镖师本来与他们相安无事,但大雪一直不停,饥饿如同最可怕的噩梦,渐渐蚕食人的意志,直将活人变成了猛兽。 陈镖头行走江湖多年,是个点粗全海的主,此时他看着手底下的弟兄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实在是不忍心,他将目光移向神堂另一边的两个人,心头打定了一个主意。 他将兄弟们都叫起来,凑在一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看见这样的眼神,他就知道不用再问了,他们都不会有异议。 阮东儿正在照料着昏睡的少爷,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回头一看,那些镖师们竟都站了起来,朝他们两人步步逼近。 她看见这些人脸上的神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挡在阮梦深身前,警惕道:“你们想干什么?” “姑娘,你的同伴……”陈镖头探头往阮东儿身后瞧:“他似乎病得很严重,可能活不了了。” “关你什么事?”阮东儿黑着脸冷声道。 这次不等陈镖头说话,另一个人已经开口道:“反正他也要死了,不如让他救救我们所有人的命。” 饥饿让那人脸色灰败,看着像一只濒死的困兽,他咽着口水道:“姑娘,你护着他也是做无用功,不如造福大家,我们都饿狠了,想必你也饿得难受吧?他这细皮嫩r_ou_的,正好……” 阮东儿觉得自己浑身都战栗起来,她随手乱抓起地上的柴草木块朝那些人砸过去,骂道:“滚开,畜牲!你们是人吗!滚!” 陈镖头毫不在意她的攻击,几步上来将她踹倒,对身后的男人们喊道:“把她按住,我来宰羊。” 说完又居高临下对阮东儿道:“抱歉,如果不吃他,我们就真的不是人了,肯定要变成饿死鬼,此刻牺牲他一个,救我们这么多人,划算。” “划算你老母!”阮东儿被他们按着,拼命挣扎痛骂:“这么划算你怎么不自己割r_ou_喂他们吃?狗娘养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们此刻都突然间爆发出了无穷的力气,任凭阮东儿如何撕咬捶打,都是纹丝不动。 陈镖头道:“你这同伴已经不行了,牺牲他,是最合理的做法。” 阮东儿看着阮梦深软绵绵地被他提在手里,尖刀已经架在了少爷的脖子上。 “住手!”阮东儿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住手!你们住手!不许动他,这是要我的命啊!” 陈镖头道:“放过他,我们会饿死的。” 阮东儿直直看着阮梦深安静昏睡的侧脸,竟然忽的冷静了下来,她明白自己拼死也拗不过这群男人,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 她止住哭声,面如死灰道:“你放开他,我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哦?”陈镖头停住了动作。 阮东儿道:“我从前经历过灾荒,论起吃人,我知道肯定是女人的r_ou_好些,你别看他细皮嫩r_ou_,总归是个男人,现在还是个病怏怏的男人,r_ou_肯定难以下咽。” 一群人都不动了,面面相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奇怪表情。 “你要换他,把自己给我们吃?” 阮东儿布满恨意的突然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来,她看着面前这些人,如同在看一群只会依靠本能行动,最低级、最劣等的禽兽。 她讥讽道:“你们这种自私自利的东西,肯定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甘心用自己的命换别人。” 陈镖头放开了阮梦深,道:“好,那我们就成全你这舍己为人的无私之举。” 阮梦深迷迷糊糊昏睡了很久,他是被一阵r_ou_香扰醒的,他头脑昏沉,那阵r_ou_味直直地往他混沌脑袋里钻,撩动着他病痛的神经。 他挣扎了好久,才沙哑地叫出声音:“东儿?东儿?” 没有人回应,阮梦深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发现外面天光大亮,雪竟似乎已经停了。 他扭头一看,那些镖师正围在火堆旁边吃r_ou_,他们手中捧着烤得油亮的r_ou_块,嘴里放肆地咀嚼,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向自己,像鄙夷,像嘲讽,又像是隐隐的期待。 那目光让阮梦深没来由地背脊发凉,他艰难地动了动,问道:“抱歉……各位,你们可知道,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去哪里了?”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这时候陈总镖头站了起来,将火堆旁边煨着的一小瓦罐汤端给阮梦深,道:“你想必也饿了,喝些r_ou_汤吧。” 阮梦深看着面前漆黑的瓦罐,那里面的汤汁正散发出浓郁的r_ou_香,他突然间心头狂跳,慌乱道:“这是哪里来的r_ou_?” 陈镖头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他后面有个镖师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可以回答你上一个问题。” 说完这句话,镖师的队伍里隐隐传出几声怪笑。 阮梦深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他伸腿踢翻了面前的瓦罐,汤汁溢流满地,那汤水里还带着些r_ou_渣骨茬,仔细看去,赫然是人的指骨。 “你、你们……”阮梦深浑身打起颤来,嘴唇发麻,不能言语。 陈镖头斜眼道:“我看她舍命护你,给你碗r_ou_汤喝,救你一命,你自己不要,可就怪不得我了。” 阮梦深本来病体虚脱,此刻却突然被恨意怒火激发出了喷涌的气力,他挣扎着爬起来,揪住陈镖头的衣领,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但他毕竟是在病中,又因长时间饥饿手脚无力,哪里是这吃饱喝足的武行镖头的对手。陈镖头一把将他撂倒,旁边两个镖师立刻赶上前来,一番拳打脚踢。 阮梦深在他们脚下几乎不见挣扎了,陈镖头挥手制止道:“行了,别打了,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说完又对阮梦深道:“那位姑娘,嗯……或者说那位姑娘的一部分吧,就在这神像后面,你自己看吧。” 阮梦深挣扎着,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爬起来,他绕过神像,一点点地靠近,直到看见阮东儿的头颅滚落在经年的尘埃里,与她残破的肢体堆成一处。 这是什么?这是东儿?活生生、凶巴巴的阮东儿,成了这副样子? 阮梦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手颤抖着伸出去,却不知该如何去触碰那残肢剩骸,他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喉咙抽搐半晌,只呕出几声低哑的哀鸣来,与寒风吹动破庙门扉的咿呀声混在一处,听不分明。 陈镖头不再管他,只对着自己手底下的镖师道:“趁着这会儿雪停天高,我们抓紧上路,看这天第二场大雪也不远了,要尽快赶到最近的镇上去。” 这群镖师吃饱了r_ou_,身上有了力气,立刻打点起行装,准备出门赶路。 一个瘦高个的中年镖师走在最后,刚出门几步,又绕了回来,蹲在阮梦深身前,伸手去摸他身上的衣服,嘴里喃喃道:“你这没用的小白脸,身上穿的衣服倒是挺好,估计你也活不了了,这衣服给死人穿也是浪费,外面天寒地冻,不如造福我这有命穿的赶路人。” 他三下五除二,将阮梦深的外衣剥了下来,连脚上的鞋袜都没有放过,他一边脱下阮梦深的袜子,一边嬉笑道:“你的脚真他娘的又白又嫩,你虽然是男的,但r_ou_肯定比那女人的r_ou_还要好吃。” 外面传来了其他人催促的声音,这人应了一声,把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斗篷脱下来扔在阮梦深身上,穿着好衣离去了。 阮梦深浑身疼痛无力,动一下都艰难,他缓慢地将手探进里衣的暗兜里,掏出那块乌龟神君留给他的灵玉,救命稻草般攥在手心,颤声道:“乌龟神君,灵渊,救我,你来救我,我不能死,我大仇未报,现在不能死……我求求你,救我……” 他将全部的希冀寄托于此,那灵玉在他手中闪动着微光,正像是他岌岌可危的希望之火,他用尽了全力去呼唤,但救世渡人的神仙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 神仙啊,神仙会把一个小小的凡人记在心头吗? 他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直到火堆灰烬里的最后一丝余温散尽,直到天空又飘起了冰凉散乱的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将那镖师丢给他的斗篷披在身上,赤着双脚走出了破庙,踏进了雪地里。 ☆、苦寒(2) 灵渊君离开阮府后,一直在忧心奎老,那老疯子虽爱跟他赌气,但那急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绝不会像这次一样,消失如此之久。 他四处奔走寻觅,完全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奎老也不知道。 他此刻正躲在一个灵渊绝对找不到的地方,那绿乌龟若是想找自己,一定只会在天界乱转,绝不会想到他在人间有如此隐秘的藏身之所。 这个地方远处关外,奇峰险峻,名曰孤宿。 天界众仙都以为奎老居无定所热衷漂泊,谁都没有想到,他的仙府竟藏在人间。 奎老不常到这里来,尤其是有了灵渊君之后,他几乎把玉灵渊当成了自己的家,回来的更少了。 这里被他设下了结界,凡人是找不到的,神仙也不会来,他放心地躲在里面喝酒,什么都懒得去想,c,ao心多了老得快,这是凡人的道理,神仙依然适用,他决定让自己放松些。 此时凡间已是冬日,山间一片银装素裹、风寒料峭,不过还好,神仙是不会怕冷的。 奎老百无聊赖地躺着,听着那呼呼风声,似乎已经回忆不起寒冷的感觉了。 突然,这风声里好像多了些别的声音,奎老立刻警惕地坐了起来,怎么会有人发现这里? 门扉轻轻动了动,却不是因为风吹,奎老盯着门缝,只见那里滚进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带出几丝微弱的呜咽之声,竟是只小小的活物。 他隔空一揽,将那活物收到手中,才发现是一只小小的灰色幼狼,当他看见幼狼的眼睛时,顿时愣住了:“阿涅?” 这狼眼呈赤金之色,瞳带涡纹,分明是漠北灵狼的眼睛,而在这天地间,漠北灵狼一族,也就仅存阿涅一个了。 “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奎老皱起眉头。 如今的阿涅已不会说话了,连成年灵狼的形态都已不能维持,如何能回答他的问题。 奎老沉着脸道:“你将我的东西偷走,可想过会弄成这样?那东西现在何处?” 狼抬头看他,嘴里发出呜呜哀鸣,狼爪急切地抓挠着,似乎想告诉奎老什么很紧要的信息。 奎老正迷惑着,忽听得门扉一响,有人将半掩的门轻轻敲了敲,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明晖?”奎老听出这人的声音,疑窦丛生地道了声:“进来吧。” 明晖走进门来,感叹道:“哎呀,奎老仙君的宝地,可真是隐秘啊。” “不知明晖兄到此有何贵干?”奎老道。 明晖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负责看管这灵狼,她方才挣脱束缚,冒着灵体破散的危险奔来此地,我这才追上前来,没想到此处竟是奎老仙君的仙府。” 奎老将急声哀鸣的小狼抱紧了些,皱眉道:“不知我这阿涅犯了什么事,竟要劳动明晖仙君亲自看管?” “她携着一件极其危险的东西在天界游荡,这东西威力无匹,几个盘查的小仙不过上前碰了碰,就被重伤,如此危险,怎能放任?” 奎老的拳头一下子捏紧了,心中不安道:“那东西呢?” 明晖笑了笑,道:“我知道,这灵狼被灵渊收养后,一直与你们二位同处,这神器想必是奎老仙君的,只是……” 奎老听他对灵渊直呼其名,不以神君相称呼,忍不住有些不舒服。 明晖看了看奎老的神色,悄声道:“只是我没想到,奎老仙君与那灵渊面上如此和睦,背地里竟做了这种防范,”他脸上露出些怪异的神色,“看过的神仙都说上面聚着熔岩淬火,这杀器分明是为了斩杀灵渊而量身定做的嘛。” 奎老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我问你东西呢?你既然知道那是我的,就应该立刻将其归还于我。” 明晖道:“奎老兄莫急,若是平常,当然要即刻归还,只是现在这东西来得巧,马上就要派上用场,这还要多亏了你的深谋远虑啊。” “你说什么?派上什么用场?”奎老的心已经砰砰乱跳了起来。 “奎老仙君这神物可熔玉化灵,天上灵玉之身的神君只有灵渊,当然是用在他身上了。” “不可能!”奎老吼道:“你们凭什么动他?上次螣翀的事本就不是他所为,后来天君也已经下旨,不计此事,你们有什么资格伤他?” 明晖道:“看来奎老兄弟这些日子呆在这里躲清闲,确实躲得彻底,连天界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奎老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有话赶紧直说!” 明晖道:“就是灵渊,他又一次犯了杀戒,在人间杀了百十来口无辜凡人,斩神令已经下了,啧啧,这实在是……” 他看着奎老如闻晴天霹雳的样子,不解道:“奎老仙君能造出这么一件东西,肯定是对灵渊的魔性早有察觉,如今您为天界诛杀灵渊提供了如此利器,可谓是大功一件,为何这样紧张?” “灵渊他们现在哪里?”奎老声音都发起颤来。 “大概在天宫殿外?此刻可能已经……”不等他说完,奎老已经抱着灵狼化光夺门而出,飞奔天界。 奎老心急如焚,恨骂怀中的灵狼道:“这就是你想赶来告诉我的事?你那天若是不与我置气争吵,又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灵狼口不能言,只能呜咽几声。 原来那日奎老让阿涅进他宝库中帮忙清点,竟被她发现了他很久以前打造的熔玉火刃,那还是他与灵渊相处不久时开始准备的,当时他不了解灵渊的本性,忌惮他的神能,只想给自己准备一个倚仗之物。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了,灵渊看着厉害,实际上无害得跟小白兔一样,奎老的杀器做到一半便搁置了,直到上次若澧的事情发生后,他才再次…… 现在想来,实在是痛悔莫及,阿涅这丫头护灵渊跟护爹一样,一发现这东西立刻暴跳如雷,认定奎老对灵渊有二心,非要拿着东西去找灵渊,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3节 奎老疾落在天宫殿外,发现这里空空荡荡,并没有预想之中的乱象,他急得要命,生怕灵渊已经出了事。 正忧心如焚间,宫门处急匆匆跑来一个很眼熟的小仙君,正是之前找奎老制作酒灵玉的乐筠。 乐筠急急喊道:“奎老仙君!灵渊神君他们现在去了玉灵渊,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奎老顾不上跟他道谢,又朝着玉灵渊疾掠而去。 灵渊君坐在自家仙府大殿的宝座上,挑着眉毛看殿中的一众神仙,道:“我这里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呢,刚刚在天宫的时候你们就围着我瞪眼,现在我回家了,你们还要跟来,究竟想干什么?” 元彭神君站在殿中,微笑道:“灵渊神君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灵渊君靠坐在玉石宝座上,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看上去十分的悠闲。 他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原本猜想你们是因为见到了到本君英俊神武的真容,忍不住想要围观,可也不至于跟到我家里来看啊?而且你们一个个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也不像是那么无聊的人。” 元彭哈哈一笑,道:“灵渊神君确实仪表堂堂,别人愿意跟到你家里来看你,并不是什么怪事。但我们今天,却不是为了这种雅趣而来的。” “那是为什么?” “为了斩杀妖魔。” 灵渊君左右看了一番,道:“咦,这里有妖魔吗?本君怎么没有看见?” 一旁一位执令神官催促元彭道:“神君莫要与他多费口舌,小心他是在拖延时间企图逃走。” 元彭颌首道:“那就宣令吧。” 神官将手中的斩神令一展,正要宣读灵渊的罪状,殿外却忽地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奎老将灵狼留在殿外,起身一掌挥开挡路的小仙官,直冲到了大殿之内,他看见了高坐在玉椅上的灵渊,却不能再靠近分毫,因为这殿中的神君神官,随便哪一个,都不是他能奈何的。 灵渊君看见自己苦寻许久的奎老突然出现,忍不住万分欣喜,正想站起来迎他,却又很快想起了他之前那副可恶的样子,顿时心头来气,又稳稳地坐了回去。 他做出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板着脸道:“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怎么?躲了这么久,终于发现还是离不了本君吧?” 奎老一见这里剑拔弩张,而那个死绿乌龟还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不明所以,急得都要吐血了,他跳起来就骂:“死绿乌龟,烂乌龟!谁离不了你,你给我滚出来,我上次骂你骂得不过瘾,现在我们俩好好打一架,我一定要打歪你的鼻子,叫你再也不能臭美,再也不能去人间调戏良家公子!” ☆、苦寒(3) 灵渊君听了这番话,都快气死了,搞了半天这老疯子丝毫没有悔过之心,现在又想跑回来发疯。 他气道:“你跟我打?还打歪我的鼻子?哈哈,笑死人了,只怕本君还没动手,你就要哭着喊你那八百年前生你的爹娘了!” “你滚不滚出来?” “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算哪根葱?” 元彭神君和一众神官见他俩居然毫无形象地当众对骂,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都是十分的ji,ng彩。 一个神官道:“这真是灵渊?怎么不但跟画像里长得不一样,连性格也跟传说中完全不同?” 在他们的传说中,灵渊这种天诞神君都应该是仙风道骨、不苟言笑的,就跟若澧或者方镜一样,罗叶算是个性格活泼的,也绝不会像这样痛骂跳脚啊,这也太有损形象了。 元彭神君脸色僵硬了一会儿,道:“不管他什么样,这确是灵渊无误,动手吧。” 奎老见他们跃跃欲试,而自己制造的那件杀神利器正被元彭神君握在手里,那是一把同体赤红的短刀,看着不起眼,但奎老知道,一旦它刺入灵渊的身体,灵渊必死无疑。 他几乎要给灵渊跪下了:“灵渊,灵渊神君,灵渊祖宗!我求你,你快走,快啊!” 灵渊君见他突然带着哭腔喊自己,跟方才骂人时判若两人,吓了一跳,讷讷道:“你没事吧?你要不要先去找药老治治疯病……” 元彭神君突然开口道:“不好意思,奎老仙君,我明白你护他心切,但现在这种局面,不是你让他走,他就能走得了的。” 他手腕一转,手中的短刃亮起猩红的血光。 元彭顿了顿,又笑道:“对了,还要多谢奎老仙君的神器,之前本想通知你一声,却没有找到你,此事一毕,天君必有赏赐。” 奎老忧心之极,恳求道:“元彭神君,麻烦您回禀天君明察,灵渊绝不可能做出违背天法的事情,之前螣翀一族的事情也有误会,我们……” “够了,”袁鹏伸手打断他,“情况如何,我们自己会判断,这段时间该探查的证据,我们都已了解到,如今的决定,也是天君与诸神官商议许久得出的,奎老仙君无需多言,请让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天务。” 说着便与一众神官拉开阵势来,眼看就要出手。 灵渊君听明白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不是来欣赏我的,是来杀我的。”说着又朝奎老道:“老疯子,你放心,这些凡修的小神仙,没有那么容易杀得了我。” 奎老完全没有放心的样子,一脸绝望之色。 灵渊君看见他的脸色,不解道:“看你这副样子,怎么好像认定我必死一样呢?嗯……我刚刚听见你们说了什么神器的事,难道你帮他们做了个一定能将我杀死的东西?” 奎老心中愧疚悔恨,说不出话来,不敢去看灵渊清若碧水幽潭的眼睛。 “好哇,”灵渊君见他这般反应,气愤道:“好你个老疯子,我不过骂了你几句,你竟然联合外人来杀我。” 元彭不能忍受他俩你来我往,完全忽视这么多神官的存在,更无法忍受那带着轻蔑意味的“凡修”二字,他手中凶刃骤鸣,衣袍被爆发的灵力鼓起,直冲宝座上的灵渊而去。 但只在一瞬间,原本悠哉坐在殿首的灵渊已不见了影子,他猛然一怔,灵力一滞间,消失的灵渊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且牢牢攥住了他握刀的手腕。 灵渊君对着他粲然一笑,道:“这位神君,我相信奎老的杀器很厉害,但你的功力不够,好像刺不到我啊。” 元彭面色y沉,任由灵渊君将那短刃夺走,收在了袖中。灵渊君一边把那东西藏好,一边道:“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乱玩的好,乖,让我帮你收着。” 元彭虽然也位列神君,但要论单打独斗,绝对赢不了这天诞之神,灵渊君看似轻松的钳着他的手腕,他却下了死力也挣脱不开。 但元彭好像并不焦急,他盯着灵渊,施施然道:“灵渊神君果然厉害,我都尚且奈何不了你,那金陵阮家的一众凡人,死在你手时,也不知该有多么绝望。” 这句话简直如同霹雳一般,将灵渊君整个人劈得一震,他震惊道:“你说什么?阮家怎么了?” 元彭无视几乎要被他捏碎的右手手腕,故意不解道:“咦?灵渊神君怎么来问我呢?难道不是你因为垂涎那阮府的公子,求而不得就狂性大放,杀了人家全家老小吗?啧,真是惨不忍睹,所以你以为,天君为何会下斩神令杀你?只因你做出的事情,实在是人神所共愤!” 灵渊君脑中嗡然作响,怎么会这样?阮家的人已经……那阮梦深岂不是也出事了? 正在慌神间,忽听得奎老厉声嘶喊道:“小心!” 他还没反应过来,元彭左手的利刃已经刺进了他的腹中,那短刃闪动着熠熠红光,赫然正是奎老那斩神杀器。 灵渊君霎时脱力,那刀刃一入血r_ou_,竟似要将他一身的灵力都吸走一般,随之而来的,是如火烧虫咬、抽筋剥骨的剧痛。 元彭神君退开几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道:“现在这犯法的比执法的凶残,公差难办啊,不得不耍一点儿小手段,灵渊君,抱歉了。” 一位神官赞道:“元彭神君果然好计策,避免了与这邪魔一番恶斗。” 原来他方才被灵渊君夺走的那把短刀,分明就是假的,真正的杀器一直藏在他的左袖之中,正好趁其不备,一击即中。 元彭挥挥手,示意那神官不要多说,他伸手取过斩神令,朝着灵渊君一抛,道:“你自己的罪状,拿着上路吧。” 奎老眼见这一幕,目眦欲裂,他怒吼一声,一身灵力暴涨,竟将两个阻挠他的神官逼退了数步,他飞身上前,揽起灵渊,急急飞出了大殿。 神官想要上去追赶阻拦,袁鹏制止道:“不必,这东西我已在死牢寒狱中找罪神试过,必死无疑。” 奎老抱着灵渊,落在玉灵渊的玉阶外,正在这里急得直打转的小狼立刻迎上前来,看见灵渊君成了这副样子,霎时哀鸣不止,一双前爪使劲扒拉着灵渊的手臂,想唤他起来。 灵渊君剧痛难当,断续道:“阿涅,你怎么……怎么成了这样……” 灵狼仰头哀嚎,一声凄鸣后,喉咙一抻,狼嘴里生生呕出口血来。 灵渊君紧紧攥着那白绸斩神令,口中伤口里涌出的鲜血已将那布染红大半。 奎老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了刀刃,却已无法修复这杀器造成的巨创。 要斩神,而且是他这样的天诞之神,当然不能留有余地,这利刃上淬炼着所有神仙都惧怕的剧毒与煞气,更不用提其中凝聚的熔岩淬火之力,那正是玉石灵胎的克星。 为什么自己要相信那狗屁的传言,奎老看着痛苦难当的灵渊,悔恨交加。 灵渊君望着他,艰难道:“老疯子,你……你这也……太狠了,我不过……骂、骂了你几句,你竟要……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他说一个字,便呕出一口血,竟似要将满身的鲜血都吐出来一般,原本白皙的皮r_ou_也慢慢显出烧灼的痕迹,脸颊上甚至已显出玉色的骨骼来。 奎老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杀器有朝一日会真的用在灵渊的身上,更没有想过会是这般惨烈可怖的画面。 他碰都不敢碰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灵渊勉强挖苦他道:“老……老疯子,你可千万……别对着我……哭,我会……会恶心到……下辈子的……” 奎老使劲擦了擦眼睛,突然看见灵渊怀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他伸手一探,是一块缀着黄穗子的传情玉。 对,灵玉,他快急昏头了,险些忘了这个,他赶紧取出一块锁灵玉,贴在灵渊的伤口之上,收住他正在消散的灵元。 这时灵渊却动了动,烧焦般露出骨架的手一把抓住奎老,如玉的眼睛里亮起点点微光,他残破的嘴唇动了动,奎老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赶紧附耳过去,只听他喃喃道:“阮梦深……没有死……我却要……食言了……你帮我……救……救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再没了声息,唯独剩下奎老的呼喊和灵狼的悲鸣。 与此同时,玉灵渊殿外的玉桂树,竟也都在一瞬间突然枯死。 玉桂落叶纷飞,那玲珑剔透的叶子刚一离梢,便立刻化作纷纷扬扬的玉屑,一时之间漫天玉碎,仿若缤纷雪舞,将整个玉灵渊笼罩在一片晶莹之中。 元彭神君等人正从殿中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惊叹不已。 元彭神君望了这景象一会儿,对身旁的神官道:“灵渊已死,我们即刻回去复命吧。” ☆、雪中借灵 阮梦深赤着脚在雪地里蹒跚,冷雪似寒刀,毫无遮拦地切割着他的脚底,让他寸步难行。 区区一具r_ou_体凡胎,如何能抵御这砭骨的酷寒? 他走了没有多远,也许几十步,也许一百步,总之他很快就倒下了,倒在了一片白茫里。 我就要死了。 倒下的那一刻,他居然只有这一个想法,其他的一切,好像都已想不起来了,先前的愤恨痛苦,突然也没关系了。 死,比起毫无希望地活下去,要容易得多了。 在走出那座破庙前,在靠近死亡之前,阮梦深心中燃起过复仇的火焰,那恨意怒火是如此的猛烈和炙热,给他的虚弱病体带来虚幻的力量,似乎能支撑着他活着走出这片雪原。 但那只是似乎而已,他终究不是神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还是个身娇r_ou_贵的凡人,他怎么可能抗过这样恶劣的境地? 没有希望的。 他的希望在向灵渊求救无果时消散了一半,在踏上雪地之时完全消失了,复仇的火焰已经冷却,变得跟雪一样凉。 阮梦深的脸埋在积雪里,冷意像千万根细针直往他皮r_ou_里钻。 他本该就这么躺着,等待着寒冷夺走他最后一声心跳,但他又突然努力地挣扎了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起来,把自己僵硬的身体拗成一个向南方跪拜的姿势。 如果有人来到这里,如果他的尸体没有被积雪彻底掩盖,后来的人们会惊讶地发现,这茫茫荒原雪地里,竟会有一座面朝南方跪拜的雕像,雕像的神情还那么悲伤。 奎老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他并不急着救这个凡人,他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纷纷雪花落满那个年轻人的头顶双肩。 他没有太多的恻隐之心,虽然在来的路上他还救过一个陌生的凡人,一个完全与他无关、也不是灵渊嘱咐他去拯救的凡人。 现在他面对这个灵渊托付给他的人,却迟疑了。 奎老心中有些疑惑,他知道灵渊的脾气,他喜欢什么,肯定会努力地靠近,努力地想要得到。 可他为什么如此喜欢这个人?他们才相处了多久,他竟已将传情玉都给了他?奎老不明白,他原以为灵渊只是一时见色起意,但灵渊身殒时所说的话,让他知道并非如此。 难道正是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才格外认真吗? 奎老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想象过,灵渊有朝一日会与谁坠入情海,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 他对怀中的小狼道:“阿涅,我真不是个称职的朋友。” 朋友?可朋友原本也不必为对方c,ao这些心,比起朋友,他更像是将灵渊当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去教的孩子。 这个孩子原本对情字一窍不通,却突然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变成了一个情根深种、到死不忘对方的情种,他这个“教导者”却是一无所知,难免有些奇怪的落差感。 灵狼突然呜呜叫了几声,还咬了咬奎老的衣襟,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奎老回过神来,去看阮梦深,又摸了摸灵狼的毛发,道:“我看见了,我知道他快死了。” 阿涅又急促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催促奎老快些,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挣脱出他的怀抱,几步奔到那个跪着的人身上,仰头去舔他的脸。 奎老终于走到近前,这才发现这个人的根骨资质俱佳,竟是个容纳灵元的好壳子。 他突然有了一个打算,这个打算既可以保住灵渊的神骨,又可以救回这个凡人的命,当然,只是暂时的保命。 但他又有些顾虑,毕竟他与灵渊…… 不说他们感情上有什么瓜葛,现在这凡人满门遭厄,罪名还被那帮臭神仙按在了灵渊身上,这关系理起来也实在是太麻烦了。 但是,他实在是个很好的选择。根骨好的人确实很多,可那些人若是拿走了那灵力拒不归还,自己也没有法子,简直是白白给人送了一份大礼。 他要找的是一个既有上佳的根骨,又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的人。 现在这个人就摆在面前。 奎老施了个诀,将阮梦深笼罩在结界里,挡住侵袭的寒气,又给他喂下一粒灵药,将他濒临死亡的生命给拉了回来。 做完这些,他才探入了他的神识,想看一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看清阮梦深的记忆时,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太明显了,杀人的当然不是灵渊,那些神官肯定不可能查不到,这谋害显得愚蠢且迫不及待,只因为他是天生的神君?主谋是谁?元彭?天君?或者是一大群凡修的合谋? 这时候他没有太多时间细想,灵渊的灵力正在消散,调查的事情只能容后再说。 奎老将一捧雪收在掌心,融化成水,将遇水即溶的锁灵玉溶在这捧水里,喂给了阮梦深。 阮梦深喝下水后,刚刚略微清醒的意识又模糊起来,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奎老看着他双眼紧闭神色痛楚的样子,默默等待他最初的不适过去,良久才开口道:“你放心,我已看清了你仇人的样子,我会帮你查清他们的身份,给你手刃仇人的机会。” 顿了顿,奎老又接着道:“但我不是白白帮你,我要你活下去,帮我保管他的灵力,待到归还之日再死,明白了吗?” 阮梦深突然睁开了眼,缓缓地看向奎老,黯淡的眼眸里流露出万分复杂的神色,似疑惑,似绝望,又似嘲讽。 奎老认得,那是对命运彻底无奈失望的表情。 可他无暇顾及他的感受,他接着道:“还有,你活得不会太快活,你往东北方向走,去孤宿峰,我已经找到一个人在那里等你,那是个一心想拜师学艺的傻小子,是个老实人。你到了那里便不要再离开,因为你招架不住这灵力,若是受不住了昏厥过去,便让那傻小子将你送到我准备的玉台上去,否则灵力必散,你也必死。” 阮梦深目光空茫,像是在听,又像是已经神游天外去了。 奎老无奈,只能将这些叮嘱打包好囫囵塞到他的脑海里去,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阮梦深毫无反应,他只是忍不住感到迷茫。 为什么?在我渴望活下去的时候,如何恳求都没有回应,当我已经绝望,抛弃了所有生存的欲望时,又有人来告诉我,必须活着,活到他允许的时候才能死,上天竟如此热衷于与我开玩笑? 阮梦深甚至开始怀疑,一定是自己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富足安逸,老天爷也忍不住想让他尝尝真正的苦痛是什么滋味。 他突然有些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的脸已经冻得太僵了。 但他还是努力动了动嘴唇,艰难地问面前的人道:“是灵渊让你来的吗?” 奎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已打定主意,绝不能让他再记着灵渊。 要抹去灵渊在他脑海里的样子,抹去这个不该被他知道的名字,对奎老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阮梦深的人生本来就十分简单,抹除了那个突如其来的乌龟神君,也就只剩下家人和朋友了。 然而关于家人朋友的记忆已经不只是温馨愉快,那血色的夜晚将之前所有的快乐都掩盖了,甚至让那些原本快活的记忆变成了更加残酷难忍的折磨。 阮梦深皱了皱眉头,他本来想问什么的,却突然间忘记了想问的问题,自己似乎想问关于一个人的事情,但那个人是谁?真的有这个人吗? 他只能混乱地沉默下来,看向趴在自己身上的小狼。 灵狼能感觉出他身上带着灵渊君的气息,它贪恋地在这个凡人冰凉的怀抱里扑腾乱蹭,想寻么那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奎老弯下腰,将小狼抱回怀中,灵光一闪间,已将小狼化作了一个人类婴孩。 他抱着孩子,轻声道:“阿涅,你强行突破天界仙官的束缚,灵体已损,继续留在原本的躯壳里,只能做一辈子的狼,还要忍受经脉受损的折磨。我把玉灵渊尚未结成的玉胎给你做躯体,你就做个凡人吧,一定要帮他找到灵渊。” 他伸出手去,附在孩子金色的双眼上,停顿片刻,移开手掌时,婴孩金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黑色,看着与凡人婴儿再无区别。 他取出装着另一块锁灵玉的小盒子,放在了婴孩的襁褓里。 做完这一切,他俯下身去,将婴孩放进阮梦深的臂弯,道:“你不要这般消沉,你现在已经死不了了,还必须活下去,你可以用这力量报仇,但最终要把它还给原本的主人。你带着这个孩子,她能帮你找到那个人。” 阮梦深抱着孩子,还是沉默着跪在原地,一语不发。奎老却并不担心,他知道他会站起来,既然暂时死不了,那就只能勉强活下去。 奎老站起身来,看了看这片雪白的天地,叹息一声,默默离去了。 天地空茫,这片空白像是还未落笔的开头,又像是未知的结局。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才刚刚开始。 ☆、为人“父” 大雪纷飞,阮梦深怀抱着婴儿,跪在这茫茫雪天之间。 他的痛已痛进骨髓,变得彻底麻木了,他的泪已流干,心已寒透,他再也觉不出冷,觉不出苦。 他一动不动,在这冰川雪海间凝成了一座雕像。 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身上,越积越多,就像那曾经落在他肩上的苦难——但他再也感觉不到这苦难了,就像他感觉不到这些雪花的存在一样。 他就这样跪着,面朝着南方,跪了整整五天,直到怀里的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 那真是天地间最能让人心碎的声音了,纵然阮梦深的心已经结成了冰,此时此刻却也被这声音震得开裂了。 那一刻他的神识终于回归了r_ou_体,他突然惊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而活着,就是会痛的。 他已不想再痛了,他不能再痛了—— 他痛得快要死去了。 怀中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号着,小小的拳头脚掌用力挣动,一下下轻轻捶打在阮梦深慢慢恢复知觉的胸膛上。 他终于动了动,低头看了看臂弯中的婴儿,她是那样脆弱,那样渺小,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但这生命又是这样的顽强,在这天寒地冻的旷野里整整五天,纵然是最强壮的猛兽也绝不可能活下去,但她却还活着,虽然小小的脸蛋儿冻得通红,但却总归还泛着些生命最鲜活的色彩。 阮梦深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触了触那柔软的小脸。 他的手指还活着,虽然已经苍白如纸凉若寒冰,但却还能触摸感受到那生命最稚嫩的柔软;他的r_ou_体还活着,虽然已僵如石雕,但却还能将这幼小的婴孩护在怀中;但他的心却死了,结成了寒冰,化成了灰烬,再也不可能复燃了。 但那孩子还在哭着,用尽全部的力气。 她挥舞的小手晃动着,寻摸半晌,终于抓住了阮梦深的食指。 那是一个江南贵公子的手指,它曾抚过金樽玉盏,摸过绫罗绸缎,写得了锦绣文章,也抚得出琴音悠扬。但它现在只是冰冷僵硬着,在这朔北的天空下,被攥在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小婴孩手中。 它好像没有用了,好像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那孩子攥住了这一根冰凉的手指,却慢慢地止住了哭声,她好像抓到了一个依靠—— 她用她微小的力量努力着,想把那一根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 阮梦深坚冰一样的心突然化了。 它化成了水,争先恐后地从他原以为已经干涸的双眼中奔涌而出,他流着泪,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孩,失声痛哭。 朔风舞雪,风似狂刀,太猛烈的寒风吹散了他的哭声,他用自己冰凉的面颊紧贴着婴儿的小脸,把一腔苦痛化作泪水尽数涌出。 他知道,哭完这一场,他必须站起来,活下去。 再次上路的时候,他将不再是那个金贵的阮少爷,也不是那个落难的小公子,世事弄人,残忍且难料,它要将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而他必须接受,只能接受。 这塞北边陲之地,有一座小镇,小镇虽小,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这里迎来送往无数出关入关之人,这些人大多都是跑江湖的,江湖人爱什么?当然是美酒,是以此镇虽小,但酒馆驿站却是不少,站在积雪的街头一眼望去,尽是酒旗子在风中招摇。 在这数九寒冬之际,镇中的这些酒馆生意更是红火,大冷天的,人们总想来喝上几盅热酒,胃被酒暖热了,四肢百骸也会热起来,外面的寒风,也就不那么刺骨了。 天色将晚,酒街上渐渐亮起灯来,“白风酒馆”的老板赵登端出一盆脏兮兮的热水来,哗啦一下泼在结冰的路面上,光溜溜发黑的地面上,立刻升腾起一片白蒙蒙的水雾。 赵登已经忙活了一整天,最近他的媳妇惹了风寒,卧床不起,伙计又告了假,什么活都得他自己干,他此时刚刷洗完客人用过的杯盘碗筷,打扫了整个酒馆,终于可以打烊歇息了。 他累得腰酸背痛,一时不想动弹,只看着那白气袅袅的地面,发起愣来。 清晨起来,那地面上还是纯白干净的积雪,经了一天的人来人往脚步踩踏,现在已被踩出一层黑脏的冰壳子,走在这样的路上,哪怕隔着厚厚的鞋底,都能感受到那地面上刺骨的冰凉。 赵登打了个寒颤,正准备收回目光时,视线里却突然出现了一双脚。 一双细瘦的、惨白的,赤裸的脚。 赵登以为自己累花眼了,他再仔细一看,确实有这么一双脚,抬头向上,他看全乎了,这是个光着脚的年轻人,怀里还抱着个不满岁的娃娃,站在自己面前。 赵登看着他这副样子,霎时觉得自己浑身都发起冷来,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这人居然光着脚,穿得如此单薄! 他以为这是哪里来的流浪汉,看他年纪轻轻,还抱着个孩子,也不知遭了什么难。 赵登很同情这样的人,却不能为他做什么,毕竟在这边关之地,他一年到头会遇见无数逃难之人,比这更惨的不计其数,若是人人都帮,他自己恐怕也要去流浪了。 赵登收起自己的同情心,朝那人摆了摆手:“今天没有剩菜剩饭,给不了你了,你到别家去讨吧。” 他说完就准备进屋关门,身后的年轻人却开口道:“我不是来乞讨的,我是来吃饭喝酒的,我会给你钱。” 赵登止住脚步,转回身来看他,不相信他会拿得出钱来,他若是有钱,最起码也要先给自己买一双鞋穿。 赵登道:“不好意思,本店要打烊了,您要是想吃饭喝酒,只能去别家看看了,要实在想在我这馆子里吃,就请明天赶早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就这人穿的这点儿破衣裳,肯定熬不过这夜晚的低温,更何况今夜还有一场大雪要下,等明日起来,大街上恐怕又要多上两具冻死骨了。 那个年轻人动了动,从怀里掏出一块缀着明黄穗子的美玉来,他将玉递向赵登,道:“这整条街上只剩您这一家还未关门了,麻烦您通融一下,晚一些打烊,我不要别的,只要一碗米汤给孩子喝,我不会耽搁太久的。” 赵登看向他手里的东西,眼睛一亮,他迎接过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也算见多识广,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块儿玉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不,简直是他见所未见、却知道绝对值钱的好东西。 他将目光移到这年轻人的脸上,心中生疑,这么一个落魄的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东西呢?他心中一时生出杀人越货之类的猜想,没有立刻回话。 那年轻人又将玉朝他递近了一些,道:“一块好玉换一碗米汤,绝对是个划算的买卖,请您考虑一下。” 赵登看着那块玉,确实心动,他知道自己忙活上个把月,也赚不出这块玉来,妻子卧病在床,也需要花费,没有犹豫多久,他便同意了,侧身让那年轻人进屋。 赵登给人熬好了米汤送上桌,他不好意思拿了别人的好东西,真的就只给他一碗米汤,他还弄了几碟菜,给那年轻人上了一壶热酒。 年轻人立刻道谢,礼貌道:“多谢您。” 赵登有些赧然,其实他是占了人家的便宜,真不好意思受这句谢,他讪讪地说了句慢用,就绕回柜台后面佯装算账去了。 他手上翻着账本,眼睛却忍不住打量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发现,这人穿的如此单薄,竟然完全没有怕冷的样子,自己穿着夹袄,都还受不住这夜里的寒冷呢。 阮梦深端起米汤来,一勺勺吹凉了,慢慢地喂给怀中的婴儿,孩子睁着纯净无垢的眼睛看着他,一口一口咽下热热的米汤,小脸上终于显出红润之色。 一碗米汤喂完,孩子已经睡了过去,他给她掖好襁褓,让她在臂弯里躺舒服了,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已经凉了,他仰头喝下去,一杯接一杯,飞快地喝光了一整壶的酒。 他不常喝酒,更不曾喝得这么多、这么急,他觉得自己原本冰凉的脸颊发起烫来,手脚也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可是,他的心中却突然生出无尽的悲凉。 酒让人聊以取暖,又让人无限脆弱。 回忆乘虚而入,争相涌上心头,让他不堪忍受,酒已经喝完,他也该上路了,可是他的路,已经走到尽头,剩下的路,已不再是他自己的。 他低头去看怀中的婴儿,一滴眼泪却猝不及防地坠了下去,落在孩子细嫩的小脸上。他怔了怔,我哭了?眼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为什么我完全感觉不到?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那滴泪,小脸皱了皱,睁开了眼睛,她一看见这个人的表情,霎时哇哇大哭起来,不知世事的婴孩,似乎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难过。 阮梦深赶紧去擦孩子脸上的眼泪,他手忙脚乱,更多的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落下去,他视线模糊,嘴里慌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不哭了,不哭了……” 赵登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心酸不已,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娃娃年纪不大,却已要在家中照料独自照料生病的母亲。他看着这个年轻人颤抖的背脊,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 他叹了口气,去后堂取了一包东西出来,放在那年轻人面前的桌上,那里面有妻子躺在病床上为他纳的一双新鞋,他还没舍得穿,还有几件厚实的衣服,一块毯子,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没有说话,绕到后堂去了。 他已不忍心再看眼前的场景,也不忍心去想这个年轻人和他怀中的孩子此后会怎样,是否还能活下去,他不去看不去想,心中就要好受些。 赵登在后堂里等了一会儿,听见椅子响动的声音,知道对方离开了,才出去收拾关门。 等他走出去才发现,那人并没有拿走他准备的衣服新鞋,只取走了那条旧毯子,想来是拿去给孩子裹上了,赵登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酸苦难言。 阮梦深抱着孩子,赤足行走在结冰的路面上,雪已经开始下了,风也猛刮起来,他脚步不停,向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 他的路已不再是为自己而走,他肩负着一个承诺,一份为人父的责任,他不能停下,也无法回头。 狂风撕扯着他破旧的斗篷、凌乱的头发。 他的身形是如此单薄,像是一团柳絮、一片雪花 ,仿佛随时会被风裹挟着,飘到天涯去;但他的背影又是那样坚定,像是一棵青松、一竿修竹,风再狂,也吹不乱他的步伐。 他一步步走着,口中轻轻吟着,像是哄婴孩睡觉的呓语,又像是无奈的叹息:“寂寂霜吟,幽幽寒苦,凛刀所斩,为我前路。” 寂寂霜吟,漫漫前路, 孑然之身,痛也孤独。 ☆、方镜神君 方镜神君仙府,镜墟。 据说这里曾是一片澄澈如镜的湖泊,天界许多奇珍异兽经常在这片湖泊上饮水。 直到有一天,这片湖泊突然凝固,不是结冰,是化作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大家都觉得稀奇,许多神女仙娥更是跑来这大镜子旁梳妆照影,在上面行走,欣赏自己的姿容。 方镜神君就诞生于这块巨大的镜子里。 镜子里怎么会跑出一位神君呢?谁也不知道,或许这本就不是一块平凡的镜子,一面神镜要发生点什么神奇的事情,本就在情理之中。 镜墟是一座高耸的碑状宫宇,远远看去,像是一柄端端正正cha进湖水镜面里的巨剑。 这柄巨剑只有一半是真实存在,一半只是倒影,出人意料的是,镜面之下才是真,镜面之上只是幻影。 乐筠仙君与一众仙官神官正在这里把守着。 他们不能进入镜墟宫殿,若是强攻,整块巨镜都要破碎,负责的元彭神君又还没有归来,他们不敢妄动,只能在上面摆开阵法守着,至少不让方镜逃走。 他们守了很久,这方镜神君的确是个沉得住气的,连面也不曾露过。 其他神君都满面愁容,乐筠却挺悠闲自在的,他并不像其他凡修登仙的神仙一样,他不讨厌天诞神君,也不觉得他们是妖魔,反而认为他们比在漫漫修行途中失了人味的神仙们要真实许多。 乐筠坐在滑溜溜的镜面上,照着镜子揪自己的眉毛玩,面对这么大一块明镜,再不喜欢照镜子的人也是要忍不住照一照的。 他正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心想自己还是挺英俊的么,这鼻子,这眉毛,这碧绿的眼珠子……等等,碧绿? 乐筠一愣,再凑近了仔细一看,那镜中人突然对着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灵灵灵灵灵……”乐筠吓得往后一跌,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他这才看清,那镜中的倒影,竟是灵渊神君! 不远处的两个仙官听见动静,立即走过来查看,问道:“怎么了?灵什么?” 乐筠结巴道:“呃,灵、灵什么呢?……灵媛乘秋发,仙装警夜催!对,我想起来了,谢谢两位仙官,我刚刚背诗卡在了这里,现在可算是想起来了,没什么事,没什么。 ” 两个仙官四下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这才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小声议论。 “你不知道吗?都说乐筠脑子有些问题。” “这下可算见识了,确实有点疯疯癫癫的,传言果然不假。” 乐筠仙君见他们走远了,揩了揩冷汗,再去看面前的镜子,却发现没什么异样了。 他心想,难不成我出现幻觉了?正迷惑着,一只手却突然从镜中探出来,将他一把扯入了镜面之下。 一眨眼的功夫,原地只留下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那块镜面就像是突然变回了湖水。 片刻,这微泛涟漪的水面又回复了平静,其他仙官远远散落着,都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乐筠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灵渊神君,压低声音道:“灵渊神君,你居然敢到这里来,外面那些神官可都是要抓你的!” 灵渊无视他的讶异,平静道:“小仙君,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乐筠当然不敢答应,嘴里吞吞吐吐道:“神君你可真看得起我,我能帮你什么忙?” “也不难,”灵渊君道:“我只是想进镜墟宫殿见一见方镜神君,他们在宫殿周围设了结界,我虽然可以进入,但难免会在穿过屏障时引起波动,被他们发现异样。我要你在我进出结界时帮我引开他们的注意。” 乐筠霎时瞪大了眼睛,惊道:“你要劫狱?” 灵渊不置可否,抱着手臂看他,微笑道:“你可愿帮我?” 乐筠叫苦不迭,他实在有些畏惧灵渊君的神能。正苦恼着,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现在已被贬了神格,我是官,他是逃犯,我为什么要怕他? 想到这里,乐筠仙君的腰杆立刻硬挺了起来,昂头道:“不!” 灵渊君:“嗯?” 乐筠仙君听着他手指骨节捏出的咔咔声,忍不住又有些腿软,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抗争道:“你现在可不能用神君的派头压我了,你是逃犯,我随时随地都可以叫那些神官们过来抓你,你不求我饶了你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威胁我?” 灵渊君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么你猜,我可不可以在他们抓住我之前,先要你这小仙官的命?” 他说着就伸出手来,准备去抓乐筠。乐筠吓得抱头逃窜,叫道:“原来灵渊君这么不讲理,竟然以强凌弱,欺负我这无辜的小神仙。” 灵渊君道:“我可不是平白欺负你,只是找你清算旧账。” 乐筠仙君梗着脖子:“算什么账?我何曾欠过你的账!” 灵渊道:“你忘了?你以前是不是拔过我家门前玉桂树上的叶子?” 乐筠道:“拔几片叶子你竟然也要计较,而且那叶子也没少,拔完不是又马上长出来了?” 灵渊幽幽道:“你可知道,那桂树与我的命脉连为一体,你拔它一片叶子,就是在拔本君的一根头发,我的头发虽然长得很快,但被人那么拔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他瞥一眼已经愣住的乐筠,接着道:“那次看你赶时间,就没有与你计较此事,现在我正好有空,就来报一报我的落发之仇吧。” 乐筠仙君看着步步逼近的灵渊君,终于苦着脸妥协:“好吧,我错了,你说,我该如何引开他们的注意?” 灵渊君进入了镜墟宫殿,结界一阵波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仙官的注意,因为比起这一点点轻微的震动,突然开始狂跳脱衣舞的乐筠仙君显然更加引人注目。 乐筠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面铜锣,敲得嚓嚓响,众仙官吓了一跳,都扭头往这边看。 乐筠仙君放下锣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狂跳乱舞。 一个一脸威严的神官见到这副画面,脸色震惊道:“乐筠,你这是在干什么?” 乐筠心中两行泪,脸上笑嘻嘻,疯疯癫癫道:“我刚刚照镜子,发现自己身材不错,大家看看怎么样?” 一众神仙的脸仿佛齐齐被人用脚底踹过,脸色怪异到无法形容。 记事仙官立刻掏出纸笔记道:“乐筠仙君彻底发疯,已无药可救,择日回禀天君,尽快免其仙职。” 大家没兴趣看一个疯子撒泼,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镇守起来,那轻微颤动的结界,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 乐筠仙君长叹一气,心中郁结:本仙君的一世英名啊,彻底完蛋了。 镜墟宫殿一片黝黑暗沉之色,跟外面明晃晃的镜面截然不同,镜面反s,he着光线,耀人眼目,这宫殿却像是黑魆魆的铁块,任何光线照到上面,都要被吞噬干净。 灵渊君进了这宫殿,突然觉得,单看方镜修房子的风格,确实挺像个魔头的。 镜墟中本来有很多侍从,方镜出事后通通遣散了,现在里面空空荡荡,看着有些荒凉。 灵渊君明白,自己进入宫殿,方镜一定是知道的,他也顾不上太多,毕竟现在是赶时间的时候,还好他以前来过这里,这才能迅速穿过那些错杂回环的通道,直到方镜的寝殿中去。 灵渊君没有想到,方镜竟还过得挺悠闲,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黑曜石大椅上,旁边一个秀气的女子正在喂他吃葡萄。 “我要是你,肯定要躺在软塌上享受,而不是坐在这么一张硬邦邦的石头凳子上,硌得屁股疼。”灵渊君道。 方镜眼也不抬道:“我的屁股没有你的娇贵,不那么容易硌疼。” 灵渊君笑了笑,看着那个女子道:“没想到你落到如今的田地,还有人愿意陪你留在这里坐苦牢,这可比我强多了。” 方镜终于抬起眼皮看他,道:“本君的宫殿,怎么会是苦牢?外面那些傻子要守就让他们守去,反正我也不爱出门,只当是多了一群人帮我看门。”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4节 灵渊正色道:“他们不单是要守着你,他们要杀你。”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杀掉。” 灵渊君苦笑道:“当初的我,也跟你一样自信。” 方镜道:“事实证明,你的自信并没有错,你现在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不,错得离谱,”灵渊道:“就你躺在这里吃两串葡萄的功夫,就已够我去凡间吃上许久的苦头,那苦我可再也不想吃第二次了。” 方镜神君张嘴将那素手递来的葡萄吃进嘴里,感叹道:“看来凡修神仙确实比我们强,至少比我们能吃苦。” 灵渊道:“我们的苦,他们却没本事吃。” 方镜嚼着葡萄,若有所思。 灵渊君道:“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时间紧迫,你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方镜却摇头拒绝:“我不走,我在自己家里呆得好好的,跟你走到哪里去?去找罗叶?” “你已知道我跟罗叶商议好了救你?” “你现在满身的花粉味,还都是天界也少见的奇花,只能是从他府上出来的。 ” 方镜神君又吃下一粒葡萄,慢悠悠道:“我不会跟你去他那的,那满天花粉,我想想都觉得喘不上来气。” 灵渊君无奈道:“你既已知道我与罗叶结好同盟,就该懂得,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所有天诞神君的麻烦,我们总该想办法解决。” 方镜神君看了他半晌,突然道:“灵渊,我发现你死过这一回,再加上去人间吃了几年苦,竟然变得成熟了,这可真是稀奇。” “莫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你究竟走不走?” 方镜道:“不走。你们错了,我其实还是呆在这里更安全一些,最重要的是还很清闲,省去了跟你们一起调查真相的麻烦。” 灵渊君皱眉道:“你自己也身陷其中,就没想过为自己洗清冤屈,找到幕后黑手?” 方镜道:“我不是很在乎虚名,至于幕后黑手,这还用找?当然是元彭那家伙。” 灵渊一愣,这也与他的猜想相同,他赶紧追问:“你知道是元彭?你有证据?” “没有,”方镜摇头道:“这是我猜的。但这猜测百分百靠谱,你看那元彭,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将天君放在眼里,占着高位不干实事,可一提起要处置天诞神君的事,他就比谁都积极,生怕我们死得不够快。” 灵渊君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他沉吟道:“我以前不了解其他神仙的事,现在听罗叶讲了,天君表面跟元彭不对付,实际上非常信任他,就算我们百分百确定,也不能口说无凭,要天君相信我们这些罪神。” 方镜道:“要找证据,我倒是有线索。” “哦?” 方镜道:“我可不是闲在这里完全没干实事的,我至少已经调查清楚,帮元彭在凡间残杀我们接触过的人、再栽赃嫁祸的是谁了。” “是谁?据我所知,似乎是一群凡人?” 方镜道:“人是凡人所杀,主意却定然不是凡人想出来的。你知道萍虚仙山吧?” 灵渊君点头:“萍虚仙山是天界与凡间的节点,飘渺无根,如浮萍般没有定所,可能在任何地方冒出来,凡间常有一些有仙缘的人误入此山,算是凡人也可进入的仙境。” 方镜道:“你可知掌管萍虚仙山的是谁?” “离象真人,一个半入仙道的下界小仙。” “没错,”方镜颌首道:“离象根骨不佳,占着萍虚仙山这么个风水宝地,修为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火候。我发现他近年来心思更不在仙道上了,反而用仙山上的奇珍异宝做起了生意,还赚了不少。” 灵渊君道:“在凡间立足,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倒是可以理解他。” 方镜神君瞅着他,道:“你赚了钱会干嘛?” 灵渊道:“凡间种种新奇好玩的事物,无数美酒佳肴,都是要花钱的。” “离象真人可不像你,他并不是个贪图享乐的人。” “那他赚钱做什么?”灵渊君道,他倒不否认方镜说自己的话。 方镜道:“他用钱财仙宝在凡间笼络了一群人,多是寂寂无名的修行小派中人,这些人根骨资质不佳,得道无望,就仗着自己比普通人多出的一点小本事,为人收买,什么坏事都肯做的。” “神仙收买凡人杀人,再栽赃嫁祸给神仙,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你要知道,凡间的事情,总是要凡人来做才更方便。”方镜道。 “你肯定是离象真人所为?” “确定无疑,而且事情是他出面在做,幕后肯定另有黑手,我猜就是元彭。我可不信离象真人自己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害死所有的天诞神君,对他来说似乎并无好处。” “好,”灵渊道:“那我便去捉了那离象来。” 方镜道:“你去吧,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可要好好休养生息。” 灵渊道:“你不愿离开,我也没法子,但愿我下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能吃得下葡萄。” “你放心,我不但吃得下葡萄,还吃得下很多别的东西。” 灵渊君揶揄道:“比如剥葡萄的美人?” 方镜神君立刻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胡说,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美人的。” “哦?是么?” “你要是像我一样,在出世之前就看够了各种仙娥神女的裙底,看够了她们整日凑到你眼前搔头弄脸,也不会再喜欢美人的。” 灵渊君笑道:“看来做一面镜子,真是有好处也有坏处。” 笑过之后,灵渊同他告别,也不必多说什么,只道了声“保重”,便独自离开了镜墟宫殿。乐筠仙君免不了要为他的离开再当众装疯卖傻一回。 他没有带走方镜,这好歹让乐筠松了一大口气。 ☆、萍虚陷阱 灵渊君将与方镜见面的情况跟罗叶尊者说了,便出发前往萍虚仙山。 萍虚仙山在哪里?还真没有个定数,此山渺于云雾之中,飘荡无根,今日还在东洲,明天就可能跑到西境去。 还好,罗叶尊者的消息总是很灵通。 灵渊君到了此山,看着那遍地生长的奇植仙芝,不由得感叹,这里实在是比天界还要美妙的所在。 可他不是来这里游玩的,顾不得欣赏这奇妙的景色,他一路分花开叶,穿过密匝的树木花丛,想直接找到离象真人的居所。 听方镜神君说,离象真人拿这山中的异宝在人间做起了生意,大发横财,还招揽了一支队伍为己所用。 灵渊君以为,他的居所不说金碧辉煌,怎么也该是占地甚广,不会难找。 结果他将萍虚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片砖瓦,有的只是郁郁葱葱的绿荫,仿佛从来没有人造访过这里。 怎么回事? 这也不像是被结界掩藏起来了,凭离象真人的仙法,还造不出能瞒过灵渊君的结界屏障。 灵渊正蹙眉思索,忽听得身后传来人声,他回头一看,竟是个熟人。 孟息看着回眸的灵渊君,心情复杂。 他当初以为此人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家伙,甚少正眼瞧他,现在他这一身傲人的气度却让人再难忽视。 孟息不喜欢他此刻的神情,虽然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回望一眼,也让他心头烦闷。 也许这个绿眼睛神仙并不是有意轻视别人,只是眉目间带着些习惯性的高傲,还有难以抹去的天生高人一等的轻蔑。 那是凌驾于凡尘之上的人才会拥有的神情。 孟息觉得很不舒服,不止不舒服,还有些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恨意。 他恨这些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一切好东西的人,恨这个世界不公平,让这些人天生就做了赢家,自己再怎么攀登,也上不了那被他们占据的顶峰。 灵渊君回头看见这个眼熟的年轻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正是元彭在凡间的那个跟班。 此人出现在这里,岂不正好证明了元彭确实与离象来往密切? 孟息笑道:“哟,神仙老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是不是在找复活阮公子的仙药?” 灵渊君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他原来的身份,你们是旧识?” 孟息哼笑一声,道:“不敢不敢,算不得旧识,我只是个被他扔下不要的傻小子罢了。” 灵渊君听了这话,猜想他也许曾与阮梦深有过不愉快,他有些好奇,却不打算去问,这年轻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他若实在想知道,一探便知。 他看着孟息的眼睛,朝他走近几步,话题一转,问道:“你家老板呢?他也在这里?” 孟息被他直摄人心的碧瞳一盯,觉得一阵眩晕,浑身都不自在,有一种被直窥心底的感觉。 他赶紧移开目光,问道:“你是想找袁老板报仇?” 灵渊君道:“我确实想跟他算算账,但直接找他泄愤没什么用,我要找到他的罪状,还我朋友的清白。” 孟息垂着眼,爱搭不理道:“哦。” 灵渊君看着他,道:“你能到此山中来,又与元彭关系密切,想必知道这仙山主人的洞府所在?” 孟息眼睛转了转:“你在找这里的主人?” “不错。” 孟息歪嘴笑道:“这你可问对了,你要是想找袁老板,我只能说无可奉告,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你要找这里的主人,我却刚好知道。” “哦?那你可愿意告诉我?” 孟息撇嘴道:“我又打不过你,就算我不愿意告诉你,你想必也有办法逼着我说出来,我何必去吃那个苦头呢?” 灵渊君赞许一笑:“聪明。” 孟息转身走了几步,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 萍虚山确实是一片灵壤沃土,花草树木茂盛到行走困难,完全看不到道路所在。而且这些草木还尽是救死医伤的灵药,灵渊君看着这遍地的好东西,眼神却黯淡,这些仙药再厉害,也救不回神魂尽散的阮梦深。 如果是药老出手,尚有为他重结魂体的可能,但药老已经拒绝…… 孟息在前面拿着棍子开路,将那些奇珍灵草随手打得稀烂,他回头去看,发现这个绿眼睛神仙神色黯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开口道:“你不要嫌弃这路难走,在这里,你会飞也没有用,只能按我的走法才能找到地方。” 灵渊君回过神来,道:“入乡随俗,到了该走路的地界,我当然要乖乖地走,更何况有你为我开路,这路也算不得太难走。” 孟息哼了一声,扭头专心开路,不说话了。 灵渊君却有了跟他聊天的念头,他缓声道:“孟息,你其实不必记恨阮梦深的。” 走在前面的孟息背影一顿,又继续往前,嘴里无所谓道:“没想到神仙老爷还能记得我这小人物的名字,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哼道:“但你好像搞错了,谁说我记恨他了?” 灵渊悠悠道:“他那时没有按约定带你走,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约好了金陵城外的小石门见,若不是你没有及时赶到……总之,他是真心想带着你和林风叹一道离开的。” 孟息在他说出这段话的第一句时就怔住了,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瞪着灵渊,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问完他又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略显鄙夷的笑容,轻浮道:“哦,我知道了,当然是他告诉你的,我怎么忘了,你们俩本就是枕边人,当然是无话不说了。” 灵渊君摇头:“不,这并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看到的。” 他光芒流转的眼中浮出几分怅然,“他的记忆现在都在我的脑海里,只是我并没有注意到除他以外的人,刚刚看了你的神识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觉得遗憾错对的那个孩子,就是你。” 孟息的脸上一下子露出奇怪复杂的表情,他心中种种念头闪过,最后只惊疑道:“你竟然窥探我的内心?什么时候?我竟……” 灵渊君道:“在你给我引路之前。你放心,我只看了你与阮梦深的交集,我只是想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并无冒犯之意。” 孟息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还好他没有看出自己此刻的心思,若是看见了,自己岂非完了! 因为他并不是要带灵渊君去找什么仙山主人,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劳什子的主人在哪里,他只知道哪里有一个可怕的陷阱,可以将天上的神仙困死。 孟息心思百转,面上做出一副愤懑的样子,怒道:“你若没有冒犯之意,就不该随随便便偷看别人的内心,我还怎么安心给你带路?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在我不注意时故技重施?” 他做出一副愤怒到极点的样子,佯装要撒手不管,不再给灵渊君带路了。 灵渊只得劝他:“抱歉,方才是我不对,我保证不再冒犯。” 孟息这才慢悠悠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沉默半晌,他又忍不住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灵渊君道:“千真万确,他从没想过要抛下你不管。” 孟息咬牙道:“可是他最终还是扔下了我!如果他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后来不再回去找我?” 灵渊君道:“他有苦衷,他不能随意离开孤宿峰,只因他一旦离开,便会有性命之虞,这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他背负着承诺,不能轻易丢掉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里,灵渊只觉心中发涩,阮梦深要背负那么一个承诺,困在孤宿峰了无生望地苦等,不正是因为自己? 孟息却不想再听这些话,他皱眉道:“你与他关系亲密,当然要为他说好话了。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恨不恨他,现在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你为他解释他也不知道,我呢,也不在乎。” 灵渊君叹息道:“你说的也对,只是他的神识在我这里,我知道他的心情,总不想让他被人误解。” 孟息膈应他那种怀念缱绻的语气,嘴里又忍不住想说几句奚落的话,他轻佻道:“我其实没想到,阮梦深看着冰清玉洁的,竟然会跟你是那种关系。” 灵渊君道:“这些事是元彭跟你说的?” “不,这不是谁跟我说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你知道,袁老板也是个有本事的奇人,你能看到别人的内心,他当然也能,还有法子让我也欣赏欣赏,欣赏你和阮梦深的活春宫。” 孟息挥棍打折一朵蓝光莹莹的花,鄙夷道:“你说阮梦深的神识在你身体里,这就跟当初你的命根子在他屁股里一样,哈哈,这可真是死了都难舍难分。”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灵渊君沉声道:“你不该说这种难听的话,若你再说,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反正他们都说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又何妨真的杀上一个?” 孟息被他的气势唬得有些背僵,他耸耸肩,只得闭上嘴,沉默着在前面带路。 两人行了半晌,到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拨开那些茂密的草丛,一个幽深的洞x,ue赫然显现。 “就是这里?”灵渊君看着那黑魆魆的洞口,不敢相信离象真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孟息道:“你觉得不像?放心吧,这只是外面看着荒凉,里面可是别有洞天。” 灵渊君也不疑有他,立刻就要进去,他一俯身,发现孟息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问他:“你不进去?” 孟息道:“我只负责给你带路,现在到地方了,我也该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灵渊君点点头,自己进了洞x,ue,孟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洞口,原本无所谓的脸上,赫然闪过一抹狠色。 “自求多福吧,神仙老爷。” 灵渊君在漆黑幽静洞x,ue中走了许久,心中渐渐焦虑起来,这洞窟怎么这么深?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一样。 他不想耽搁太多时间,便施展身形,人已如同一只轻盈的鹤般飘起,准备飞身前行。 结果就在他双脚离开地面的一刹那,异变陡生,一声巨响突然自这安静的洞x,ue里响起,霎时间地动山摇,土石纷纷砸落。 灵渊君一惊,赶紧撑开结界挡住崩落的土石,就在这时,一双巨大的眼睛自山洞深处亮起,就像两盏硕大无比的火红色灯笼。 灵渊心头咯噔一声,还未及反应,一阵巨风迎面刮来,那刚刚还距离甚远的一对巨大红眼,已转瞬之间冲到了他面前。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腥膻之气。 再回头一看,来路已被尽数封死。 ☆、地下宫殿 一片黑暗里,只有眼前这对火红的巨眼。 灵渊君倒是不怕黑,却也在扑鼻的腥风里感觉到一阵惊心,面前这只巨物,居然是魔界的毒褐蜥。 神仙也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他们也有忌惮畏惧的东西,面前这只毒褐蜥就是其中之一,一般的毒神仙可能不怕,但这东西的毒,却是天神也要畏惧三分的,被这东西咬中,实在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洞x,ue还在坍塌,空间变得愈发的狭小,灵渊君落地不动,那庞然大物也停下动作,似乎正蓄势待发。 灵渊君这是生平第一次对上活生生的毒褐蜥,他以前只在奎老的毒物画册里见过这东西。据奎老所说,这怪物早该绝种了才是,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惊讶的同时,一阵惊喜又猛然袭来,瞬间攥住了灵渊君狂跳的心脏。 因为这怪物的牙齿虽然毒得要命,内里却有个能救命的好东西,就是它的内丹。用它的内丹做引,便可制出最好的起死回生的灵药,丢掉了神魂的人,也可用这东西重结灵魄。 灵渊君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东西存在,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y差阳错遇见一只。 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心,突然重新燃烧了起来。 还能救回那个人,只要杀了眼前这个怪物,取出它的内丹,就还有机会。 不由多想,灵渊立刻抬掌聚力,想要尽快解决了这怪物,谁料一丝灵力刚从指间迸出,那毒褐蜥便如同闻见了血腥气的饿虎馋狼一般,猛地躁动起来,张开大口袭向灵渊君。 灵渊君飞速躲开这一击,石块崩落间,能听见这怪物嘴里的涎液滴落在地上传来的滋滋烧灼声。 好厉害的毒! 灵渊一时停滞,没有继续攻击,那怪物也安静下来,只稳稳守着身后的洞口,似乎并没有要将来者赶尽杀绝的意思。 灵渊君试探着在手里凝聚了一点灵力,那毒褐蜥又猛然躁动起来,将纷乱的石块弄出又一阵巨响。 原来如此。 灵渊君心下了然,立刻收了灵力,这怪物只会对催动灵力的人发动进攻,他防守的,正是身怀灵力的神仙。 灵渊君回头望向来路,虽然已被石块土坷尽数堵死,但想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至少比继续深入要容易得多。 看毒褐蜥这边,怪物那巨大的身体将洞x,ue堵得严严实实,趴在地上的脑袋足有一人多高。 从它脑袋上爬过去当然不可能,若是要催动灵力飞过去,它又会立刻暴起咬人。 这分明是逼着闯入者做出抉择,想要保命,立刻回头就是最好的选择。 灵渊君却不可能就这样离去,他不再催动灵力,只是活动一番手腕,对着那庞然大物道:“抱歉了小家伙,就算不为了你身后的秘密,我也要杀你。” 他嘴里这么说着,脚步朝着那怪物迈近,毒褐蜥张大了嘴,对着他发出警告的嘶哈之声。 灵渊君道:“你使劲骂我吧,我要伤你性命,实在是过意不去,你多骂我几句也是应该的。” 他竟是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解决了这怪物。 灵渊君对着毒褐蜥说完这句没用的话,已朝着它奔去,一个翻身,跃上了它的头顶。 奎老啊奎老,但愿你对这玩意儿的研究是靠谱的,但愿你写的那些攻击方式都有用。 等到杀死了毒褐蜥,灵渊君已经浑身浴血,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右臂肩头更是已经溃烂见骨。 他将那枚火红的内丹捏在手里,躺在地上喘息片刻,正准备离开此地,周遭却突然起了变化。 原本黑暗的洞x,ue变得明亮起来,那浓稠的黑暗在不知何处传来的光线中层层褪去,连着那毒褐蜥巨大的尸体一同消失不见。 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山洞,突然显出不一样的面貌来。 原来方才的山洞只是幻境,灵渊君看着这变化,一时震惊非常,谁有本事做出这样的幻境,竟连他都骗过了。 灵渊君立刻捏紧了左手,还好,那颗内丹还在,至少不是空欢喜一场。 他将东西放进怀中揣好,看着眼前的景象变幻,片刻过后,原本黑魆魆的山洞,已显出一条宽敞明亮的通道来。 灵渊君戒备着走入这奇异的空间,深入片刻,前方现出一条向下的长阶来,阶梯直通地下,尽头隐没在远方,看不分明。 灵渊君虽然想立刻带着怀中的宝贝内丹回去救命,但也不能将摆在面前的线索抛开不管。 他打定主意,一路拾阶而下,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走到头,他没有再飞身前行,谁知道脚一离地,会不会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又出来一个难缠的怪物。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莫说是魔界的大蜥蜴,就算是来一只魔界的蚊子,恐怕也打不动了。 灵渊君走下台阶,已看清面前的景象,那阶梯尽头,竟伫立着一座华丽的宫殿。 这里才是离象真人的府邸? 未免也藏得太深了些。 这宫殿建在地底,环境却丝毫也不昏暗,四周亮着灯火明珠,将这地下空间映照得一派辉煌。 灵渊君慢慢走向这宫殿,感觉十分不真实,自己刚刚还在一个黑乎乎的山洞里,跟一只臭烘烘的怪物打架,此刻却已经到了这么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 灵渊君一路走到宫殿外,只见殿外站着两列衣着打扮一致的年轻人,也不知是离象真人的弟子还是侍从。 灵渊君遍体鳞伤、衣袍沾血,径直从他们身前走过,他们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面带微笑平视前方,无端端让人觉得怪异。 大殿宽阔明亮,灵渊君往内行走,看见了高高的宝座,也看见了高坐在宝座上的离象真人。 离象真人看到灵渊君闯进门来,似乎并不惊讶,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好。” 他的声音和他花白的头发胡须一样苍老。 灵渊君展了展双臂,道:“我这副样子,好像不太好。” 离象真人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面不改色,还是微笑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若按照以前,一位神君到访,离象哪敢这样稳坐在上,又哪敢如此爱搭不理,现在想必是认准了灵渊已不是神君,只是个罪人。 灵渊君却不在乎他的态度,他环顾四周,道:“看来离象真人的生意做得不错,这置办的,跟天宫大殿也可媲美了。” 离象真人只是微笑。 灵渊君感叹道:“非但如此,连家门口养的看门狗都是大手笔,若不是我皮糙r_ou_厚,恐怕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哪还有命登门拜访。” 离象真人笑意不减,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 灵渊君挑了挑眉,道:“离象真人竟丝毫不惧我?天界除了我的名,可没有除掉我的本事,虽然我跟你的恶狗缠斗一番,受了点小伤,但要抓你,还是轻而易举的。” 离象真人慢悠悠道:“你要抓我。” “不错,若你愿意站出来指认元彭,我可以保证在抓你的时候,让你少吃些苦头。” 离象真人像是老糊涂了,半晌才说清楚一句话,他一字一句道:“你要抓我,是敌人,该杀。” 说着,他的手缓缓动了动,似乎要去扳动宝座扶手上的什么机关。 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僵硬缓慢了,灵渊君不慌不忙地一挥衣袖,隔空挥开了他那只苍老枯槁的手,离象真人的胳膊被甩开,撞在宝座坚硬的雕饰上,动作一滞。 他也不觉疼痛,直起身来,又想往那扶手上探。 灵渊君无奈,闪身上前,一脚踩在那扶手上,别住了那只手。 他终于知道怪异的地方在哪里了。 离象真人一只手被制,没有想到绕开障碍物,也没有想到劳动另外一只手,只是把右手一下下地往灵渊君靴子上撞。 这不像是老糊涂了,分明像是没有思维能力的木偶。 灵渊君皱着眉头,试探道:“离象真人?” 离象止住了动作,沟壑纵横的脸上又露出笑意,花白的胡须颤抖起来,他微笑道:“你好。” 这笑容,看着竟与门外那些人一模一样,真是十足的诡异。 灵渊君心中困惑,离象真人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正思索着,他忽然在离象真人雪白的头发里发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一根黑色的线,从老头儿的后脑上露出来,像是缝衣服留下的线头,若非到了离象身旁,还真发现不了。 “一头黑发里长了一根白头发,人们总是想着要拔掉,你这一头白发里长了一根黑头发,看着也奇怪,我替你拔了吧。” 灵渊君说着,已探出手去,捏住了那根线头。 离象真人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尖声:“住手!” 这真是灵渊君从进门到现在听他说过的最快最顺畅的两个字了。 但这两个字还是没有灵渊君的手快,他已经揪住了那黑色的线头,轻轻往外一扯。 这根线扯起来太容易了,就像是阿涅缝在香囊上的线。 那次灵渊君带着阿涅去凡间转了转,让她看看凡间的女子都会做些什么,灵渊君和奎老两个大男人,也不会教她,只能让她自己去看去学,至少让她有个女孩样。 阿涅学着凡间的女子,给灵渊君做了一个香囊,可她只看到人家用针线缝,却不知道给线打上结,灵渊君揪着那上面的线头一扯,香囊就散成了两半。 现在离象真人脑袋上的这根线,扯起来一样的容易,他的人也跟那个香囊一样,霎时裂成了两半。 不,准确的说是他的皮裂成了两半,那层苍老的皮肤骤然滑下,像是一件被随意褪下的皮袍,皱巴巴地堆在椅子上。 还端坐在宝座上的,赫然只剩下一块雕成人形的石头。 ☆、他在哪里 小鹤童绯英给罗叶尊者送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扁扁的锦囊,罗叶尊者接在手里,完全没有感觉到里面装着的东西,还以为这只是个空空的袋子。 “这是什么?绯英,难不成是你给我做的荷包?” 罗叶问道。 绯英道:“当然不是,我可不做什么荷包香包的,这个呀,是灵渊神君送您的东西。” “哦?”罗叶来了兴趣,“他竟给我送起信物来了,难道他一见了我,就把那凡人给忘了,想与我交好?” 绯英无奈道:“尊者,难怪蓝雲总是说您,你确实自恋过头了。” 罗叶道:“难道我想多了,他并没有移情别恋?那他给我送这个干嘛?” 绯英道:“他说这是他查到的线索。” 罗叶将这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我不明白线索在哪里。” “尊者,您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荷包不是重点,他要你看的是荷包里面的东西。” 罗叶瞪她一眼,缓缓地打开锦囊,发现里面只有一小盘黑色的线。 “这是……”他轻捻着这线,面色有了些变化,“灵渊君在哪里?他怎么不自己把这东西送来?” 绯英道:“他好像有急事要办,说这线索……就交给您去查了。” 灵渊君顾不上去见罗叶尊者,他已飞速赶回了玉灵渊。 如今的玉灵渊已全然不是当初的样子,往日的玉灵渊虽也冷清,却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荒凉。 玉灵渊没了主人,不少觊觎上品灵玉的人来这里敲打搜摸,将原本ji,ng致华丽的仙府搞得一团糟。 灵渊君不去看自家破败的府邸,也不去看那抽发新芽的玉桂,他径直赶到仙府后面的深谷,跃入幽壑之下的潭水里。 灵渊君一头扎进这水中,往岩隙中游去,一入这水,他便觉通体舒畅,伤口处泛起细微的麻痒。 若是他还有闲暇注意自己身上的情况,便会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竟在缓慢地愈合。 被毒褐蜥涎液灼出的伤痕,凭着自身的仙力是无法治愈的,却被这水一泡就好,深可见骨的伤口也长出了新r_ou_,一点疤痕也不见留。 原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这玉脉深渊中的玉髓灵液,这液体对于灵渊来说,简直如同万能的救命灵药一样。 奎老当初发现便这灵液非比寻常,似乎有解毒治愈的功效,于是便想着去研究各色毒物,想弄清楚这灵液是不是什么毒都可以解,结果让他欣喜,唯有那毒褐蜥传已绝种,一直未能实验,如今看来,显然是有用的。 灵渊君此刻却顾不上去想这些,他快速潜过狭窄的水道,进入了玉脉石腔中一个宽阔的空间里。 这是他的出生之地,也是他将阮梦深暂时安置的地方。 这里的灵液虽然救不了阮梦深的命,却可以保住他的r_ou_身,现在,灵渊君终于带来了那枚能救活他的内丹。 灵渊君难抑心中的期望,他迫不及待地冲出水面,一看见眼前的景象,却愣住了,忍不住心中一凉。 这液体中间有一座玉石台,本来阮梦深就应该躺在那上面,半浸在灵液里,可现在,那玉台上却是空空如也,连阮梦深的半片衣角也不见! 这是灵渊君没有料想到的,他的玉灵渊偏僻,纵然别人觊觎这里的灵玉,也只能找到前面的仙府,这玉脉深渊下的石腔,除了自己以及奎老、药老,根本没有其他的人知道,更何况这入口早被他用结界封上了。 灵渊君心下大乱,连忙游到那石台旁查看,又将这石腔里的每一寸空间查找了一遍,却完全找不到阮梦深的躯体。 他竟然不见了,自己居然弄丢了他。 灵渊君捏紧了拳头,恨自己居然如此疏忽大意,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又不知是谁,居然能潜到这里来,带走他又是何目的。 他忧心如焚,一时间又急又悔,竟不知如何是好。 玉脉石腔里碧光莹莹,水波潋滟,空旷静谧的环境里,只闻灵渊君急促的喘息声。 灵渊气极怒极,一掌挥出,将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四jian的水花,完璧的玉台都生生出现了裂痕。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丝异样。 这里的灵液产于灵玉之髓,泛着淡而纯的石青色,而此刻灵渊君却注意到,那碧波间似乎有了什么多余的东西。 那是碧色水面上微小的一丝海棠色。 他伸手捻起那一点点不和谐的颜色,发现这竟是一小片花瓣。 要知道这里几乎完全封闭,是绝对不会有花瓣飘进来的,更何况这外面方圆百里,也找不到一颗会开花的树,更找不到这样一朵花。 灵渊君盯着这一片花瓣,眼中惊怒之意渐浓。 他已认出来了,这分明就是罗叶那里的花,这种花,除了在罗叶的园子,他根本就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 小鹤童绯英蓝雲正在神叶府的房顶上玩耍,突然看见灵渊君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 绯英很喜欢灵渊君,一看见他来了,当即跃下房檐去迎他,欣喜道:“灵渊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蓝雲见自己的伙伴对灵渊如此热情,很是不屑,摇着脑袋鄙夷道:“那帮神仙真是不顶用,你天天在外面乱晃,他们都抓不住你。” 灵渊君不理他,手指捏着那花瓣给挡在面前的小女孩看,问道:“你认得这个吗?” 绯英迷迷糊糊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叫道:“当然认识啦,这是我们府里的红仙蚍蜉呀。” 灵渊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 绯英颇为骄傲道:“这可是尊者培育出的新品种,花开如云雾,颜色也不一,天上地下只有我们府中的园子里有,别的地方都见不到。” 灵渊君面沉如水,道:“好极了。” 绯英疑惑:“什么好极了?难道你也要种花?” “我不种花,我要打架。” 绯英惊讶道:“和谁打架?” 灵渊君反问道:“罗叶此刻在不在里面?” 绯英更惊讶了:“你要跟我们尊者打架?为什么?” 灵渊君不想再说,准备绕过她进去找人,绯英喊他:“你不用在这里找了,尊者拿到了你交给他的线索,已经出去办事去了,他不在这里。” 灵渊君有些怀疑,又想着不管罗叶在不在,如果阮梦深真是被他带走藏起来了,应该有很大可能就藏在这府里,自己怎么说也要进去找上一找。 绯英见他脚步不停,完全不听自己的,只能在后面跺脚。 蓝雲却在房顶上幸灾乐祸地拍巴掌,笑嘻嘻道:“好呀好呀,他们俩要打起来了,尊者这下要把他赶出去了。” 绯英没好气道:“你就唯恐天下不乱吧,我看你呀,就是嫉妒灵渊君。” 蓝雲不服:“我嫉妒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你嫉妒人家英俊潇洒,不像你,七百岁了,看着还是个小娃娃。”绯英道。 蓝雲气得瞪圆了眼睛,道:“你比我还老,不也是个娃娃样?” “哼,娃娃就娃娃,我甘心做个娃娃,可不会嫉妒人家。” 蓝雲道:“你是不嫉妒人家,只不过一看见英俊的男的就犯痴病,其实人家看你就跟看孙女一样,你就别想了!” 绯英气急,刚想反驳,又忍住了,她不想再跟对方吵,毕竟自己是要大上一些,男孩子又总是不如女孩子成熟,自己总要忍让他一些。 她童真的脸上露出个沧桑的表情,叹息道:“我发现一谈起灵渊君的事情,我们两个就会吵架,真是奇怪。” 灵渊君却不知道外面有两个小娃娃在为自己争吵,他已经快速地找遍了罗叶尊者可能会呆的地方,发现他好像确实不在这里,阮梦深的躯体更是不见踪影。 他走在连接宫殿亭台的湖中廊桥上,向远处的湖对面望去,那里花树成荫,隐藏着一处清幽的居所。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5节 他还没有去过那里,不做多想,灵渊君立刻飞身而起,向湖对面掠去。 灵渊君在神叶府住了几日,知道这里是罗叶养花植树的地方,每隔一天都会有宫娥在这里打扫修枝。 此时不到打扫的时候,这里显得分外的安静,落英缤纷,花香袭人,踩在落红之上行走,真有些步入世外桃源的感觉。 也许这里,才真正像是人们想象之中的仙界。 可风景再美,灵渊君此刻也无心欣赏,他只想到那花林后的房子里去,看着罗叶在不在,更关键的是,阮梦深在不在。 他到了别院门外时,却又突然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见了,那园中的一棵繁茂的花树下,正俯着一个清淡的人影。 那人一身素雅的云雾绡罩锦,迭罗轻衣随意地铺陈在地,与满地落花残红拢作一处。 灵渊君乍一晃眼,还以为是这府中的宫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这是一个男子的身影,看着也分明不是罗叶的身形。 他再看一眼,却霎时间愣住了,他突然从这个人的背影里,发现一丝要命的熟悉。 灵渊不由自主地朝着他走近几步,那人听见脚步声,动作一顿,回首望来。 看见他的脸,灵渊的心立时狂跳起来,呼吸都几乎滞住了。刚刚便在胸口徘徊的那个名字,终于脱口而出。 “阮梦深……” ☆、重逢之喜 “阮梦深……” 怎么可能?阮梦深怎么可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可眼前的人是那样的真实而又熟悉,让灵渊君忍不住一阵迷茫。 灵渊不敢认,他怕这人又是罗叶尊者幻化而成的,兴许几日不见,他的伪装又ji,ng进了,连眼神气质也学得分毫不差。 那个“阮梦深”站起身来,问道:“你是来拜访罗叶尊者的吗?他此刻不在府中。” 真的是他?灵渊君心脏狂跳,感觉自己几乎语颤:“你……你怎么会……” 那人眉间微蹙,露出个困惑的神色,声音像是玉珠落盘,说出的话却如同当头木奉喝,他说:“阁下是谁?我们认识吗?” 灵渊心中陡然一沉,喉中发起苦来。 他竟然又忘干净了。 灵渊向着那花树前行几步,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惊扰了画中人。 他苦笑道:“这是什么道理,每次与你重逢,都搞成一副初次见面的样子。” 阮梦深眼睛轻轻眨了眨,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突然他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 灵渊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接着道:“你是不是灵渊神君?我听罗叶尊者说起过你。看您的样子,好像是认得我,我却不记得何时见过你。” 他放弃的笑了笑,抱歉道:“对不起,我记性不好,可能见过面也忘记了,”他朝灵渊君一揖:“那就当作是初见吧,灵渊神君,在下阮梦深,幸会神君尊驾。” 灵渊君感觉自己呼吸都麻木了,他僵硬地回了一礼,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梦深指指一旁的石桌石凳,道:“灵渊君不妨先坐下歇息片刻,喝上几杯茶,罗叶尊者此刻不在,您还需等上一等。” 灵渊君走到石桌旁,果然看见桌上放着茶具杯盏,细瓷茶壶中正飘出袅袅白汽。 阮梦深又俯身到树下,去摆弄树脚下的几截木头。 灵渊君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他:“你在做什么?” 阮梦深道:“我在这里放上几块陈木,让它们在这树下沾受潮气,过上几天,便可长出菌子来。” 他笑了笑:“这还是我向从前的一位朋友学来的,这法子屡试不爽,十分有用,这天界神物遍地,木头是神木,水是仙水,恐怕会长出神菌来。” 阮梦深转头对灵渊笑道:“到时候灵渊神君也可来尝一尝。” 灵渊君心头发酸,嘴上玩笑道:“神君吃神菌,怎么听着像是同类相食?” 阮梦深一怔,反应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道:“灵渊君真是风趣。” 灵渊却笑不出来。 阮梦深收拾停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的落花草叶,走到桌边来坐下。他看灵渊君只是枯坐,茶杯还是空的,便伸手提起茶壶来,给对方倒上热茶。 这是罗叶种的细蕊金粟泡出的茶水,茶汤金黄明亮,又装在这凝聚了灵力的茶壶中,虽然已经搁了好久,茶水落在茶杯之中,却还冒着热气。 阮梦深道:“这样的好茶,凡间可瞧不见,我一个凡人,居然能坐在神仙的园子里喝神仙的茶,真是好福气。” 灵渊君听得心头一跳,抬头去看他的脸色,发现他是微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的,那微笑也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 阮梦深眉目平和,神色轻松愉悦,像是把一切旧事都放下了,所有的烦恼,他好像已通通忘了个干净。 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好事。 灵渊君刚才知道他失忆的时候,就在苦恼该如何让他记起来。若要把那些记忆灌进阮梦深的脑子里,对灵渊来说,当然不是难事,可想起来之后他所要承受的痛苦,背负起来就太难了。 他不想让他难过。 就让他像现在这样轻松地生活下去,不用再想着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不用背负什么强人所难的承诺,不是很好? 灵渊君拿起茶杯,将阮梦深刚刚为他倒好的热茶一饮而下,明明是茶,却喝得像酒一样烧心。 阮梦深看着他,有些惊讶,犹豫片刻,问道:“灵渊君,难道不觉得心头燎热?” 灵渊心道:对,比喝了酒还灼得慌。 他心不在焉道:“觉得,也不知道是我的心事惹的,还是这茶有什么奇特之处。” 阮梦深好笑道:“都不是,是这茶太烫了。” 他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这茶杯我都不敢久握,你居然能一口将这滚烫的沸茶喝下去,神仙真是不一样。” 灵渊君看着他,茫茫然道:“哦,是吗……” 阮梦深被他这么深深地盯着,居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垂着眼不去看灵渊君,只伸出手来,又给灵渊君续了一杯茶,然后拿起桌上一柄巴掌大的小蒲扇,轻轻将茶水扇了两下。 他放下小扇子,道:“这时候喝,才是最合适的温度。” 纵使灵渊君再出神,也被这小扇子吸引了一些注意力,他伸手去捏茶杯,果然已经不烫了。 阮梦深看他疑惑,便解释道:“这都是罗叶尊者做的,他这茶壶神奇得很,茶水进去,永远都是刚泡好时的状态,一直是滚烫的,倒出来用他这同样神奇的小扇子一扇,便正合适入口。” 灵渊君忍不住道:“费了这许多功夫,为何就不能老老实实让茶水自己变凉?” 阮梦深似乎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摸着那扇子道:“罗叶尊者是个讲究的神仙,他可能觉得,自动变凉的茶水,没有他动手变凉的好喝罢。” 灵渊君道:“讲究过头了,似乎就是有毛病了。” 阮梦深咳了咳,道:“我们还是不要说主人家的坏话为好。” 他做出一副正直的样子,却掩饰不住眼眸中的笑意,看来他也很认同灵渊的话。 灵渊君看着他这副神情生动的样子,倒不像孤宿峰上克制隐忍的停云君,更像是少年时无忧无虑的阮少爷。 这样的阮梦深,真是让他久违了。 灵渊君出神半晌,才道:“其实罗叶爱讲究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他有讲究的资本,这样的人通常会把日子过得很舒服。” 阮梦深点头道:“承蒙他照顾,我也能过上这么舒服的日子。” 灵渊道:“你在这里过得很好?” 阮梦深道:“很好。” 灵渊君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向阮梦深道别:“我先告辞了,罗叶尊者若是回来,请帮我代为问候,再告诉他一声,事情我会接着办的。” 既然阮梦深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也要让罗叶的日子继续舒服讲究下去。 灵渊君转身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阮梦深在后头叫他:“灵渊君,请稍等。”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阮梦深立在石桌旁,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灵渊君不敢再多看他的面容,他怕自己会陷入不可控制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他移开目光,只看着远处那一片云雾般连绵的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决定不去想,对方既然已经忘光了前尘旧事,现在又在罗叶尊者的庇护之下自在生活,这岂非是最好的结局?自己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阮梦深看着他,唇边笑意扩大,他语气愉快道:“如此好茶,罗叶尊者又花了这么多的心思,你就不再多喝几杯吗?乌龟神君?” 灵渊君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阮梦深看他这副样子,笑意更浓了,他道:“乌龟神君,你可真不是个好侍卫,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不应该只顾着自己在前头走?” 灵渊君满心狂喜,已经几步迈了过去,将人拥在了怀中。 他们一起倒下去,落在柔软的落花细草之上。灵渊看着身下的人,只感觉心潮涌动,呼吸困难,整个人都被狂喜占据了。 阮梦深还是淡淡地笑着,目光直直地看着灵渊,佯装责备道:“你这个乌龟神君,好没规矩。” 灵渊君欣喜欲狂,眼眸中几乎燃起火焰:“你竟都想起来了?这也是罗叶做的?” 阮梦深道:“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还帮我补全了记忆,所以我说,你最好不要说他的坏话。” 灵渊君欢喜道:“对,我不该说他的坏话,我还应该好好谢谢他,帮他做上几百件讲究的事情,他想怎么讲究都行。” 阮梦深道:“这些都好说,你可不可以先让我站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灵渊君不但不让,还将人压得更紧,他气呼呼道:“你骗我骗得好苦,你明明记起来了,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可知道我刚刚的心情?” 阮梦深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其中的情绪淹没了,他无奈道:“你也真是,我既然还记得东儿教我的事情,当然是还记得以前了。难不成我能把什么都记着,就偏偏忘了你?” 灵渊君幽怨道:“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阮梦深一愣,想起在孤宿峰的时候,自己确实唯独忘了乌龟神君,他也想起来,自己还把他送的玉坠随随便便让出去了。 他想到这些,一时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过静谧美好,一旦安静下来,便很容易滋生情愫。 灵渊君看着阮梦深近在咫尺的面容,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言表,喷薄而出的情意也再难抑制。 阮梦深似乎明白了灵渊的意图,对方的想法都写在那双透亮的眼睛里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挣扎,反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灵渊君的心狂跳不止,他忍不住俯下身去,想亲一亲这个人的脸、唇、眉……哪里都好,只要碰一碰。 要知道从前的亲密都只是梦境里的虚幻,眼前才是真实的,真实的世界里,自己哪里碰过他? 可这次,他依然碰不到。 就在他的嘴唇距离阮梦深的脸颊只有一丝距离时,他们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羽翅拍打声。 阮梦深一睁眼,便看见两只白鹤正站在他们头顶的树梢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脸上一红,感觉推开了灵渊君,站起身来收拾自己凌乱的衣裳头发。 灵渊君就地躺在那里,也不起来,只半直起身来往树上看,满脸的不痛快。 他果断一弹指,那树梢霎时剧烈摇晃起来,一树花雨纷飞,两只白鹤站立不住,想要飞下来,灵渊君懒洋洋道:“回了天上,好久没吃r_ou_了,真想念凡间的烧ji,现在没有ji,烧鹤也是可以的。” 两只白鹤终于拍拍翅膀飞走了。 阮梦深勉强将自己打理齐整,道:“教坏了小孩子,可都是你的责任。” 灵渊君道:“这你可说错了,他们才不是孩子,若论起年纪,他们可比你八辈子加起来还要老。” 阮梦深看他:“那你呢?” 灵渊君道:“我当然比他们还要老一些,大概……你的八十辈子吧。” 阮梦深道:“那我没有说错。” 灵渊君一愣:“什么?” 阮梦深道:“我相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简直跟个孩子一样?” 灵渊君沉吟道:“嗯……我在你这个年纪,大概还是块玉疙瘩吧,岂止孩子,简直是个胎儿。” 阮梦深笑道:“对了,我说的是,乌龟神君,您老可不要教坏了我这个‘小孩子’。” 他的笑容明亮轻快,还是当时的少年郎。 “……”灵渊君着迷地看着纷飞花雨中转身的人,迷醉了。 ☆、绣姑 罗叶尊者是个样貌冷峻,行动举止却风流的神仙,性格自然也是风流的。 天诞神君不必禁欲修行,若说天上哪位天诞神君最好美色,那真是非他莫属。 据说他曾经邀请天界的画师——拾卉星君到自己府上,以无数的珍宝神芝作为答谢,要拾卉帮他把所有女仙的画像都画出来,让他作为收藏之用。 这件事让男仙们乐道,让女仙们跳脚。 碍于罗叶尊者在天界确实地位颇高,也没有谁真的找上门去与他理论。 其实罗叶尊者做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于对美色的热衷。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就是认人不大行,除了那种特征特别鲜明的,比如特别美的,或者特别丑的,他能一眼就记得清楚,其他样貌普通的人,要他记住还是真是有些困难。 他找拾卉星君画像,并非只画了女仙们的像,男仙的也画了,再加上每个人的详细资料,真可谓是天界众仙识人宝典。 罗叶虽然不爱出门,与其他神仙来往算不上十分密切,但大家的高矮胖瘦、喜好习惯,他还是大体了解的。 比如这黑线的主人,也在他的画册资料中有记载。 她叫绣姑。 绣姑是个低调的女仙,她鲜少露面,她似乎没有与谁有过交情,孤僻得很,可天界众仙哪怕没见过她,却也都知道她的名头。 天界男仙里的药老、奎老,女仙里的绣姑,那都是有本事的神仙,不仅仅占了一个仙君的名头,他们还有着别人都不会的、独一无二的绝活。 绣姑的绝活,就在于她能把死物绣“活”。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本事。 据传她用线时从来不打结,这叫“活线”,活线缝东西当然不牢,毕竟一抽就掉,但她的活线缝出的布偶,却可以说话行动,竟似有了生命一般。 有这样奇特本事的神仙,用的线当然与众不同。 绣姑名字里带个“绣”字,却从来不绣花,她不用五彩的丝线,只用一种略粗且材质奇特的黑线,这线捻着柔韧,就像是筋一样。 罗叶当初图新鲜,从别人那里弄来了两只会蹦跳的“活”兔偶,那兔偶正是出自绣姑之手,那上面的黑线,与灵渊带回来的一模一样。 此刻,罗叶已经来到了绣姑的住处外。 他当然不是独自出行的,不把自己府中美丽的仙娥们带出来撑场面,他是万万不干的。 所以他每每出门,排场都极大,这么庞大耀眼的队伍,实在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他这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以往他出门,那些望过来的目光多是尊敬艳羡的,如今却有了些别的意味,像是探究,像是怀疑,又像是憎恶。 罗叶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十分的难受,忍不住摇头叹息:“唉,谣言害人啊。” 他身后的仙娥也被那些眼神弄得极不舒服,忍不住问道:“尊者,我们这次出来是做什么?” 罗叶想了想,道:“我要办一件机密的事情。” 仙娥不解:“既是机密的事情,为何要如此声势浩大呢?” 罗叶道:“本尊……习惯了。” 仙娥无言以对,罗叶也不说话了,他抬头看向绣姑的住处。 这里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地方选得正符合绣姑低调的个性,洞口用密集凌乱的黑线裹缠着,看起来十分怪异。 罗叶嫌弃道:“真难看。” 洞内突然传来一声银铃似的轻笑,那声音笑完,问道:“罗叶尊者嫌弃我这里难看,又为何要来呢?” 罗叶尊者眼睛一亮,道:“虽然看着不太符合本尊的口味,但听着不错。” “听着不错?” 罗叶道:“你的声音,听着很不错。” 那声音又笑起来,确实如同环佩叮咚,动听极了。 罗叶翻了翻手上的小册子,拾卉星君画的绣姑只是个姿色普通的女人,可听这声音,却像是一位绝色佳人。 他没有见过绣姑,只看过拾卉给他的画像,难不成拾卉的画技确实不靠谱?他突然想起来,拾卉还把灵渊画得又老又丑呢。 看来这玩意儿不可信,他把小册子啪得一收,突然对见到绣姑的真容多了一分期待。 绣姑道:“罗叶尊者大驾光临,小仙本来应该出门迎接的,但我现在确实是行动不便,还劳驾尊者自己进来吧。” 话音刚落,那洞口的黑线便如同有了生命一样,刷刷退开,让出了一个通道。 罗叶刚一抬脚,绣姑又道:“不好意思,罗叶尊者,我这里地方狭小,恐怕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只能请您一人进来了。” 罗叶道:“无妨。” 自己还会怕了这个嗓音娇柔的女仙? 罗叶独自进入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山洞,里面昏暗y沉,环境有些压抑。 罗叶走了几步,突然开口道:“我有个疑问。” “请讲。” “你这里光线如此昏暗,如何看得见穿针引线呢?” 绣姑笑道:“习惯了,闭着眼睛也能穿好的。” 罗叶道:“可是我现在连路都看不清。” 绣姑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话音刚落,这洞窟里就亮起了灯火,罗叶看到了,是几个动作僵硬的人偶,正在挑灯燃蜡。 “多谢,这下好多了。”罗叶道。 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却一点也不好,这洞窟里破败凌乱,布满了黑线,看着y森可怖,一点都不像是仙界该有的景象,简直像个魔窟。 罗叶道:“我发现仙姝的品味……很独特啊。” 绣姑道:“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所以疏于打理了,望尊者见谅。” 罗叶道:“你在哪里?我怎么只听见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的人呢?” 绣姑道:“我就在你面前呀。” 罗叶尊者一愣,他面前只有一大团凌乱的黑线,他伸出手犹豫地碰了碰,道:“你在这里面?” 绣姑道:“嗯,不过尊者最好不要看我。” “哦?”罗叶挑了挑眉毛,“难道你没有穿衣服?” 绣姑道:“不,我穿了衣服,但有比不穿衣服更糟糕的事。” 罗叶尊者道:“穿了衣服就没关系了,我要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是见一见你比较好。” 说着,他已经挥手拨开了那些碍事的黑线。 然而接下来他看到的景象,确实让他震惊不已,震惊中还带着后悔,他后悔自己要不听绣姑的话,后悔自己要屈尊跑来调查,这些事情,就应该让灵渊这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做。 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老人家了,经不起这个吓啊。 只见这层层黑线里面,“缝”着一个女人。 真的是“缝”,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支离破碎了。 她的下巴、脖子、手臂,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都能看见撕裂的伤口,现在这些伤口都用黑线缝着,勉强拼凑起来,固定在墙面一张黑线编织成的大网上。画面看着实在是诡异可怕之极。 绣姑的上半张脸倒还是完整的,看起来确实是拾卉星君所画的那样,是个模样普通,眉眼却十分温婉的女子。 可现在她这副样子…… 罗叶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绣姑看着他的表情,无奈道:“我说了,您最好不要看我,看了肯定会失望的。” 她的声音听着婉转悦耳,脸上却是沟壑纵横,说话时黑线跟着扭曲颤动,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罗叶皱起了眉头:“一位女仙成了这副样子,天上居然没有一个神仙知道?你既然能做出这些人偶,应该也能传递出消息,为何此事一直无人知晓?” 绣姑苦笑道:“你觉得,我会希望别人看到我这副样子吗?我为何不愿燃灯?就是为了少看自己几眼。” 罗叶眉头深锁。 绣姑接着道:“更何况,这天上,哪里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罗叶尊者抓住了她话中的信息,“他是谁?是不是元彭神君?” 绣姑的脸却突然y沉了下来。 她y郁道:“罗叶尊者真是一表人才。” 罗叶尊者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 绣姑又道:“可惜,有一点不好。” “哪里不好?”罗叶不明所以。 “头发。”绣姑叹息道:“尊者竟然是白头发,这就不太好了。” 罗叶尊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难道你也觉得白发显老些?可本尊这是天生的。” 绣姑道:“不是,是黑线头夹在白头发里,太显眼了。” 在他们周围,那层层叠叠的黑线已经蠕动起来,如同密密麻麻的蛇虫,朝着罗叶尊者游了过去。 ☆、天殿对质 绯英正在阶前踢石子,突然看到灵渊神君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回她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用一副欲言又止的奇怪神情看着灵渊。 灵渊君奇怪道:“怎么了?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绯英道:“我发现你跟我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灵渊道:“哪里不一样?” 绯英道:“我从没想到,灵渊君竟会……那样!” 灵渊眨眨眼:“哪样?” “竟会见色起意,轻薄人家好看的公子。” 灵渊忍不住笑了,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轻薄不轻薄的。” 绯英撅着嘴,有点不高兴。 灵渊道:“等罗叶尊者回来,麻烦你通禀一声,我不能再叨扰下去了。” 一听这话,绯英有些急了:“灵渊君要走?” 灵渊颔首。 小女孩的眉毛皱成了蚯蚓:“为什么?为何突然要走?” 灵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突然赶到的“客人”打断了。 只听一阵响动,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堆天兵,将灵渊与绯英牢牢地围在了当中。 绯英吃了一惊,但她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小娃娃,她虽是孩童的身躯,却有着成人的镇定。 她当即上前几步,摆出一副小小当家人的气势,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擅自闯进罗叶尊者的仙府,有没有规矩!” 几个神官从兵阵中走出来,其中一个笑道:“小鹤童莫急,我们不是来找罗叶尊者麻烦的,而是来抓你旁边这个大魔头的。” 绯英一个没有灵渊君腿长的小娃娃,此刻却有着丈高的气势,她哼了一声,厉声道:“灵渊君现在在神叶府里,就是神叶府的客人,我偏不让你们动他。” 几个神官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娃娃n_ai声n_ai气地吓唬人,实在有些好笑。 绯英气得直跺脚:“混蛋,笑什么笑!看本姑娘啄瞎你们的眼睛!” 她说着就想要变幻成鹤形,好去惩治这帮瞧不起她的人,这时候灵渊君却伸手,轻轻地按住了她肩膀。 绯英抬头一看,只见灵渊君笑眯眯的,对着她眨眼道:“小丫头,不错,气势比本君都足。” 绯英看着他的笑容,又被他这么一夸,忍不住脸上发红。脸一红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久前她看到的,灵渊君将那个漂亮公子压在身下,跟野兽一样,浑身散发出陌生的侵略感,她一想到这个,脸就更烧了。 神官道:“灵渊君,你是直接跟我们走呢?还是抵抗一番再走?” 灵渊道:“其实你们带这么多人来,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本来就是打算去找你们的,你们这一趟,实在是白跑了。” “哦?灵渊君想通了,不再逃了?” 灵渊君笑道:“对,我想通了,与其自己东奔西逃,不如拼着试一试,能不能让别人逃去。” 神官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但能轻轻松松地把他带走,省去了一番苦斗,当然是件好事。 他一摆手,对灵渊道:“请吧。” 灵渊提步要走,绯英却抓住他的袍子不放,小脸皱成了一团,急道:“你是不是傻,你怎么能跟他们走呢?他们会杀了你的!” 灵渊君捏捏她的圆发髻,弯下腰对她道:“你放心吧,我死不了的。你帮我去告诉那个小院里的公子,说我办事去了,让他不要高兴得太早,我还是会回来继续缠着他烦他的。” 绯英只能呆呆地立在那里,任由他的袍子从手中滑出去,看着他被那群来者不善的家伙簇拥着离去。 元彭神君已经回到天界许久了,但他一直谎称闭关,没有出来管过事。 这真是他过得最清闲的一段日子了。 他跟天君一样,是目前天界所有的神仙里,最早飞升的凡修。 他与天君几乎同时飞升,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却成了一对冤家。天君总爱跟他比这比那,而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天君的继任大典上,有不懂事的神仙说了一句“还是元彭神君更适合坐这个位子”。 天君好酒,贪玩,元彭做起正事来却是一板一眼,虽然他不是天君,但这天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管的可要比天君多得多了。 自己何必总是c,ao这么多心呢?唉,怪就怪天君实在太喜欢悠闲,而自己又实在是个闲不下来的神仙。 今日终于到了不得不“出关”的日子,元彭神君在镜前整理好衣冠,与镜中那个一丝不苟的人对视半晌,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绢帛,又将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 这是灵渊呈给天君的控状,细数了元彭的种种罪过,写了他是如何在凡间豢养凡人杀手,如何残杀凡人栽赃陷害天诞神君,又是如何控制了离象真人,还在萍虚仙山设下陷阱,豢养毒褐蜥猎杀神仙,十分详尽。 元彭忍不住笑起来:“灵渊啊灵渊,你这字写的难看,文采倒是可以,看下来我都觉得自己坏透了。” 他看着那“毒褐蜥”三个字,收起了笑意,眼中渐渐染上了y云。 元彭不想再看,他将这绢帛信手一抛,绢帛刚一离手,立刻燃起了火焰,眨眼便烧了个干净。 他走出门去,门外候着的神官立刻迎上前来,笑道:“元彭神君,收拾好了?那便请吧?” 元彭点点头,跟着他们往天宫大殿行去。 那些神官曾经都是听他号令的,对他很是恭敬,一个神官看他面色凝重一语不发,便安慰他道:“神君不用担心,那灵渊企图祸水东引嫁祸于您,纯粹是打错了算盘,谁都知道元彭神君嫉恶如仇,凭您的威望,跟他天诞魔头的臭名声比,大家都知道该相信谁,天君传诏您去对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其他神官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元彭却道:“可我觉得,灵渊肯定会赢。” 一众神君都愣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元彭为何这么说。 元彭笑了笑:“天诞的神君真的是魔头吗?恐怕未必。” 这话一出,大家就更加震惊了,他们整日与元彭共事,都很清楚,天诞神君与魔族来路相同的理论,一直是元彭神君所信奉的,他从来不愿意把凡修神仙与天诞之神归为一类,向来只愿把天诞视作敌人,如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不成闭了一次关,元彭神君的脑子都混乱了? 元彭也不与他们解释,只是叹息一声:“谁是敌人?都是云里雾里。” 他们到了天宫大殿之中,元彭这才发现,今日真是难得的整齐。 这天上的神仙们向来过得懒散,住得也分散,少有聚齐的时候,通常只有元彭神君与几个管事的神官仙官在这里议事,天君都很少来,而今天这殿上的人却是格外的多。 天君高坐在殿首的通天玉座上,记事仙官持卷执笔立在宝座右边,其他神仙们在殿下分列两旁,而灵渊君就站在当中,抱着手臂,一副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元彭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灵渊看他一眼,道:“元彭神君出个门,梳妆打扮的时间,比我家那女孩阿涅长得多了。” 元彭神君叹息道:“没办法,我毕竟年纪大了,总要多收拾收拾,不像灵渊君这样的年轻人,天生丽质,完全用不着打扮。” 他们这一来一往,惹得殿中响起了一片笑声,竟让这场面显得不那么紧张了,反倒还有些热闹。 灵渊君也笑起来,眼睛里溢满了快活,他微笑道:“希望等一会儿历数元彭神君的罪孽时,你也能这样讲笑话逗乐大家。” 元彭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说着他便朝殿首走去,走上了台阶,站到了天君的左手边。 那是元彭神君在这天界的特殊地位的证明,如今他明明是被控告的嫌犯,却还是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这个位置上。 他站在高处往下看了一眼,笑道:“今天真是难得,若是平日里议事,大家也能来得这样齐的话,天君和我就欣慰多了,我也能少c,ao一些心。” 他这副样子,风头竟完全盖过了宝座上的天君,言谈之下,仿佛他才是那个主事者。 灵渊君蹙眉去看天君的反应,发现天君就跟个喝醉了的普通白胡子老头一样,懒懒地坐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元彭神君道:“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灵渊君忍不住道:“不好意思,元彭神君,你这样站在那里指挥,我都要以为你才是天君了。你难道不应该下来跟我站在一个高度吗?” 元彭转头看向玉座上须发花白的天君,他们两人明明年纪相仿,天君却要比元彭显得老多了,元彭向来讲究姿容仪态,天君却是随性得多,他天天关心的,大概只有美酒和玩乐。 元彭神君向天君行礼道:“天君认为,元彭该站在哪里?” 天君挥了挥手:“哪里都行,只要不站在本君头上就都好说。”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个小玩意,一边亮给元彭看,一边悄声道:“你看看这个,你绝对弄不到,新鲜玩意儿!” 这回下面的神官都看不下去了,赶紧出列行礼道:“天君,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天君瘪了瘪嘴,不太服气地把东西塞回了怀里,道:“那,灵渊,元彭,你们二位便都说说吧,让本君听一听你们的说法。” 灵渊道:“我想说的都已经白纸黑字写好,天君和元彭神君想必都看过了。” 天君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元彭道:“那老东西你呢?想说什么?” 元彭道:“我什么也不想说。” 天君半阖的眼睛终于张大了一点儿,他不无诧异道:“难道你承认那些都是你做的?确实是你栽赃灵渊君?” 元彭面色不变道:“我们再怎么争辩,都是口说无凭,灵渊君拿不出证据,那些所谓的罪状都只是空话。” 天君点点头:“老东西……不,元彭神君说得对呀,灵渊君,你可有证据?”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6节 灵渊从怀中取出那枚毒褐蜥的内丹,将其隔空传到了天君手中,道:“这是我在萍虚仙山所杀毒褐蜥的内丹,萍虚仙山离象真人及一众弟子,都成了人皮傀儡,具体景象如何,大家随时可以去看。” 天君将那内丹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道:“就算你说的景象都是真的,又怎么能断定是元彭神君做的?” 元彭看着那枚内丹,眼神微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灵渊君耸了耸肩,道:“我无法证明,但几乎可以断定,因为我在凡间时,曾遇到化名改装、扮作凡人的元彭神君,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凡人下属,我在萍虚仙山寻找离象真人时,正是这个凡人将我引到了毒褐蜥的陷阱里,而后我才发现离象真人已经遭遇不测。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天君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道理。” 他又看向元彭:“你如何解释?” 元彭苦笑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方才还说要尽力而为,此刻面对灵渊君并不算证据确凿的指控,却显得有些消极应对。 灵渊君觉得有些奇怪,这几乎不像是他印象中的元彭了,难不成他是有所倚仗,有恃无恐? 天君见他没话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似乎更想好好地欣赏手中的内丹,便伸手示意殿中的神官替他继续。 那神官接了指示,转向灵渊道:“你方才说的话是否属实,待我们找到那个凡人便可查证。可是当初你杀了金陵阮姓凡人一家,那件事没有人证,却有指向你的物证,你怎么说?” 他是元彭的同僚兼朋友,又是厌恶天诞神君的凡修之一,当然会向着元彭,针对灵渊。 他拿定了灵渊没有办法洗脱这项罪责,便立刻搬出了这件事来。 谁知道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个嫩生生的小女娃的声音:“谁说他没有证人了?证人这就来了!” 大家回头看向殿外,只见外面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不久前才去过神叶府的神官们认出来,那正是罗叶尊者的小鹤童。 向灵渊发难的神官一愣:“你不是罗叶尊者的鹤童吗?小娃娃连凡间都未曾去过,哪里能给他作证?恐怕又是学着灵渊来空口白话的。” 绯英笑嘻嘻地摇了摇头:“我们俩当然不是证人,我们只是负责把证人送来罢了。”说完就望向殿外。 灵渊君听了绯英这一番话,心已经砰砰跳了起来,当阮梦深出现在这天宫大殿门口时,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飞了出去。 自己明明不久前才见过他,重逢的冲击也该过去了,然而此刻他才知道,什么叫依然情难自已。 灵渊突然觉得凡间那些有关情爱的酸诗涩词,一点也不是夸张,自己的心情,比那些诗文中写的更加酸涩,也更加甘甜。 最是情字乱人心,管叫滋味难言。莫说凡人逃不过,神仙也是难躲。 ☆、疑惑未解 阮梦深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凡人,姿态气度却并不比任何一个神仙差,落在灵渊君眼里,甚至是最像神仙的一个。 他走上前来,四下一揖,薄唇微抿,面上有些歉意:“抱歉,我一个外人贸然闯进来,唐突了。” 灵渊君几步上前,将他抱拳揖礼的手按下去,道:“你是来给我做证的,有什么唐突他们的?” 大殿里面的神仙都愣了,他们没想到,这里竟会出现一个凡人。 最近天上发生的新鲜事,确实太多了。 元彭神君面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凡人竟还活着,他可是亲眼看着他元神俱灭的。 连一直心不在焉的天君都被吸引了注意,他望着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凡人,问道:“你是何人?如何来到这里的?” 阮梦深面对天君发问,倒也面不改色、不卑不亢,他拱手道:“在下金陵凡人阮梦深,我是如何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为灵渊神君作证。” 天君一愣,看了看元彭,又看了看殿中的神官,道:“当时你们不是查过了,没有活口吗?” 当初负责这件案子的神官赶紧回禀道:“当时我们去凡间查看,金陵阮家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个叫阮由的仆人,他当时拿了主子的信物去了别处办事,躲过一劫,但由于他不在现场,也做不了人证。至于其他人,确实已不在生簿上。” 元彭神君垂着眼,他后来通过孟息找到了“停云”,也就是阮梦深,他当然知道有这么一个证人活着,但是当时他坚定天诞神君都是妖魔,一心除掉灵渊,当然不想将此事告知天上。 阮梦深向那神官道:“天上地下,时日有差,恐怕诸位神仙下到凡间去查看时,我已半只脚迈过鬼门关,又万幸得了灵渊神君的神骨,若按照寻找凡人的方法找我,恐怕确实找不到。” 那神君顿了顿,他心里清楚,当初想着此事是扳倒灵渊的好机会,根本没有想过好好调查,阮梦深的话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 他立刻道:“好,多说无用,一探你的神识,便什么都清楚了。” 阮梦深看了看灵渊,点点头,示意他们但看无妨。 几个小仙倌抬上来一面巨大的铜镜,正是当初元彭神君在凡间窥探阮梦深神识所用的、放大了些的窥心镜。 元彭神君一看这阵势,忍不住笑道:“你们最好看准些,不要看到一些不该看的,这里有些神仙清心寡欲了几百年,恐怕受不了那个刺激。” 灵渊君瞥他一眼,并不理会,只对阮梦深道:“不要勉强,那些回忆搬出来想必会让你痛苦,我不要这个证明也没关系,问心无愧,旁人能奈我何?” 阮梦深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笑意平和:“无妨,死过一次,什么旧事我都放下了。” 窥心镜里,映出了那夜阮府里的景象。 一个血色的中秋之夜,作恶的,并不是他们原先以为的那个。 诸位神仙先入为主,听惯了天诞神君凶恶的传言,早已想象出灵渊凶狠残暴、大开杀戒的样子,现在当时的真实情形摆在眼前,才知道事实与想象全然不同。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殿外又突然进来一个人。 是罗叶尊者。 他还挟着一个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貌的人。 绯英蓝雲最先反应过来,一见自家尊者来了,他们当然又惊又喜,忙上去迎他。 天君怔愣道:“罗叶尊者怎么突然来了?” 罗叶道:“今天这么热闹,我又怎能错过呢?” 说话间他已看见了阮梦深,愣了一愣,忍不住对灵渊笑道:“好啊,我就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就把我压箱底的宝贝给找出来了。” 灵渊君道:“多谢,我欠你一份人情,必定还你。” 罗叶尊者道:“知道就好,切莫赖账。” 灵渊君注意到他带来的人,问道:“这是?” 罗叶尊者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线索。唉,还好本尊没有老得太彻底,不然就被人家做成布娃娃了。” 他说着便一挥手,掀开了身边人的斗篷,当人们看清斗篷下女子的模样时,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绣姑?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殿中有认出女子的神仙失声喊道。 绣姑支离破碎的嘴唇勉强扯出个笑来,看着实在是比哭还难看。 天君诧异道:“罗叶尊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叶道:“想必在我来之前,灵渊神君已经跟大家说过了,萍虚仙山的离象真人被人做成了人皮傀儡,离象真人豢养凡人杀手,主谋也另有其人,而那傀儡之事正是出自我们这位绣姑之手。 在我去绣姑那里调查此事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我向她询问幕后指使者,她却不肯说,甚至还想要杀我灭口,将我也制成傀儡。还好本尊不至于那么没用,并未被她制住。” 罗叶尊者道:“绣姑,你是不是该说实话了?” 绣姑的头颅艰难地动了动,目光转向了元彭神君,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忧愁。 她喃喃道:“都完了,我们本就不该做这些事的。” 元彭神君看着绣姑,一语不发,神色复杂。 灵渊君将他俩的神情看在眼里,一方面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一方面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罗叶尊者见她如此,又劝道:“绣姑,你便说出实情吧,今日大家都在场,也可还你个公道。” 绣姑闭上了眼睛,冷冷道:“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用活线控制了离象真人,人间的那些凡人杀手也是我指使的,当初若澧神君的罪,如今灵渊神君、方镜神君的错,都是我的手笔。” 罗叶脸色已沉了下去:“你没有说实话,这一切并不是你主使的,而是有人胁迫你,也是那个人将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 绣姑冷哼道:“你非要为我开脱,我也没法子。早听说罗叶尊者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没想到,我这个样子,你竟也怜惜得下去。” “胡言乱语。”罗叶尊者气得一拂袖,绣姑失了支撑,霎时摔跌在地。 天君还是一副老糊涂的样子,看到面前混乱的景象,他好像也失了主意,竟探头去问记事仙官:“你看,这下该怎么办?” 记事仙官笔都拿不稳了,惶恐道:“天君陛下,这小官可做不了主啊,您要自己定夺。” 天君摸摸胡子,瞥一眼旁边立着的元彭神君,小声嘟囔道:“以前麻烦事都是元彭这老东西拿主意,现在他也成了嫌疑对象,这让我找谁好?” 灵渊君的耳力当然将这话听得明白,他挑眉道:“天君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职了?拿主意的事,难道不该由您来做吗?还是您酒喝得太多,一个主意也拿不了了?” 天君道:“本君许久未理这些麻烦事,一时拿不准。” 灵渊望着通天宝座,眸中露出嫌恶之色:“所谓的天君,原来形同虚设,根本就是个傀儡,元彭才是真正的主事者,我看这位子,还不如让出来给罗叶尊者坐。” 罗叶一愣:“哎,别这么说,这位子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天君真的就像是个醉酒的糊涂老头,他拍了拍扶手,嘴里叫道:“记事仙官,还不快记?灵渊有篡位之心。” 灵渊君眼睁睁看着他这番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荒谬,天上的掌权者,就是这么个老糊涂虫? 这时候,沉默许久的绣姑突然开口道:“不用争执了,罪我也认了,还用得着你们拿主意?” 记事仙官凑到天君耳边悄声道:“天君,这都认罪了!这主意还不好拿?” 天君坐直了些,匆忙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清清嗓子道:“好,大胆绣姑,你竟做出屠戮凡人、谋害神君的事情,实在是罪无可恕,本君判你……判你……” 天君说着,又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给她定个怎样的责罚。 绣姑苦笑道:“不必说了,我如今这个样子,什么千刀万剐的苦都受过了,还有什么吓得了我的?大不了就是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她说完这番话,眼睛望向了大殿上方的祥云穹顶,喃喃道:“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 话音刚落,她浑身一震,那穿在她皮r_ou_里的黑线纷纷断裂,刚刚那副残破拼凑的身体,霎时崩落开裂,成了一地真正的残骸断肢。 她这一下自引是如此的毅然决然,快到近在她身旁的罗叶尊者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天君见她如此,摇着头啧啧叹息了一阵,道:“好了,这下元凶也死了,灵渊神君的冤屈也解决了,大家可以散了吧?” 灵渊道:“就这么算了?” 天君瞪起了眼:“那你还想怎样?” 他对上灵渊不善的眼神,无奈道:“灵渊君受了冤屈,本来是应该补偿的,但是你私通凡人,刚刚还顶撞本君,赏罚相抵,就这样作罢吧,散了散了。” “慢着,事情还没解决完,天君想去哪里?” 天君回头瞪着灵渊,终于也有些怒了,他沉声道:“灵渊神君,莫要得寸进尺。” 灵渊君道:“笑话,我劝天君铲除j,i,an恶,却成了得寸进尺了?” “罪魁祸首已死,哪里还有j,i,an恶?” 元彭神君突然叹了口气,道:“想必灵渊君说的j,i,an恶,就是我了。” 灵渊君笑道:“元彭神君竟还有些自知之明。” 元彭道:“天君,灵渊神君如此坚持,我们似乎应该给他一个交代。” 天君站在原地,沉默半晌,转过身看着元彭神君,问道:“元彭,你是他口中的j,i,an恶吗?” 元彭神君也直视着他,微笑道:“那就要看天君的意思了,天君说是,那我也只能是了。” 天君与他对视着,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去了。 灵渊君想上去阻拦,被罗叶尊者挡住了。 罗叶拉住他,指了指天君方才站着的地面,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块白绸,那白绸的材质,看上去真是再眼熟不过了。 罗叶道:“天君与元彭表面争争吵吵,其实关系不差,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有些话也不好说,但该做的决定,天君已经做了。” 灵渊君也知道不必再追了,天君抛下了斩神令,这就是他对元彭的判决。 记事仙官看着那白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位神官赶紧将那绸布拾起,看看布,又看看元彭,一张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犹豫不决,纠结不已。 元彭神君掌管审判裁度,从来都是他给别的罪神下诛杀令,如今这斩神令上头的罪神,却要成了他自己了。 元彭向那神官道:“给我吧,这东西从来都是我写,这次也不用劳动别人了。” 罗叶尊者看得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看了看一旁敛眉不语的灵渊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要发愣了,我们现在要想办法将那大石头还回去,不然还是会乱套的。” 阮梦深走到灵渊神君身边,问道:“怎么了?可还有哪里不妥?” 灵渊神君摇了摇头,心中却总觉得不对劲。 这确实是他想要的结局,但这结果来的,似乎太草率了一些。 而且,那个绣姑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有些疑虑,却说不出问题在哪里,只得收起心中的思绪,准备带着阮梦深同罗叶尊者一道离开。 罗叶负手轻松道:“没想到事情解决起来这么快,看来天君糊涂、众仙冷漠,也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事情真的如此顺利结束了? 灵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元彭竟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只一瞬间,灵渊君便瞳孔骤缩,眉头深锁。 阮梦深察觉他不对劲,也停下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灵渊君看着移开目光的元彭,最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事。” 太奇怪了,他不知道怎么说。 元彭竟会用无声心语给他传话,只有八个字:“若无其事,不要声张。” ☆、谈天说地 对于罗叶尊者可以随意出入玉灵渊带走阮梦深的事情,灵渊君还是有些在意,但罗叶毕竟是在帮自己,为挽回阮梦深的性命、揭开真相出了力,自己对他只能说感激,绝不敢谈怪罪。 “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的动作怎会如此之快?” “实际上比你想象得还要快,等你找到我这里来的时候,阮梦深都回去看过他凡间的小徒弟了。” 灵渊沉默片刻,才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们在凡间的事情的?” 罗叶面带不屑:“谁能像你那么悠闲,整日不理身外事?元彭为了除你,都亲身下界吃苦头了,我哪能闭目塞听,完全不理会地上的事情,那岂不是慢他一步,处处受制于人了吗?”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池子里争食的鱼儿,道:“看见了么?好东西只有那么多,不抢可就没了。” 灵渊君在凡间走了一遭,哪能不知道这些浅显的道理,可那是凡人的道理,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需要这么争来抢去? “你认为不需要,不代表别人也这样以为,他既来抢,我就要往回夺,明白吗?” 罗叶尊者这副讲大道理的样子,让灵渊分外不适应。他伸手一挥,波澜骤起,将那争食的鱼儿激得四散开去。 “要是做神仙也要如此,还有什么逍遥自在可言。” 罗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仰头望向穹天,问道:“当你在人间做凡人的时候,能猜到这天界的景象吗?” 灵渊也跟着往天上看:“虽然猜不到,但我那时候就觉得自己不一般,我一直认为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孩子,注定跟别人不一样。” 罗叶默默翻了个白眼,力挽狂澜地将话题扭回来:“你看,凡人无法参透他们头顶的天,而我们就像看池里的鱼儿一样,在他们之上清清楚楚地洞悉他们的生死轮回。我们的头顶还有天,那天外天之上又是什么?谁知道会不会有另一群“人”,也像看池鱼一样看我们,可以随意左右我们的生死?你能说出是谁让你诞生,是谁让你成神的?所以神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凭什么有恃无恐?” 发表完这番高论,罗叶尊者也忍不住一时心中激荡,多么有道理的一番话啊,说得本尊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他等着灵渊君接下话头,却半晌不见对方有动静,扭头一看,灵渊正蹙着眉头,碧眼幽幽,一脸深沉地望着自己。 “怎么?听完这番话,是不是感触良多?瞧你,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哦?是谁?” “是我在凡间时的养父,一个老秀才,有一天他也跟你一样,突然和我说起什么天道轮回、凡间地狱的事情,意思就跟你刚才说的差不多吧,然后……” “然后怎么?” “然后他第二天就死了。” “……” 罗叶尊者就此下定决心,不打算再与他谈论任何有意义的话题了,他咬着牙说道:“你的脑袋可能是掉下去的时候摔坏了,完全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够了,跟你说这些,算是本尊自讨苦吃。” 灵渊君满不在乎,看罗叶尊者扭头要走,又忍不住叫他:“你去哪里?” 罗叶尊者头也不回:“去办正事,本打算叫上你的,可现在发现没什么必要,你去找你的温香软玉小郎君吧,本尊办大事去了。” 天上凡间,好多时候都是一个样子,一件事情风云变幻,换了几种说法,大家只管换着角度看热闹,想要去了解真相的,却少之又少。 灵渊君此番扭转了局面,用不着过“躲躲藏藏”的日子了,为了消除其他神仙对自己的误解,他决定高调一点,当然,往常他也算不上低调。 第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肖像画,画上那个丑驴一样的猥琐老头是谁?一定不是本君,这些严重违背事实真相的画像,通通销毁。 这厢虽逍遥了几日,灵渊却还是觉得不踏实,无非就是因为那日天殿之上,元彭最后说给自己听的那两句没头没尾的怪话。虽然他安慰自己,这一定是那个老滑头的又一种y谋手段,自己偏不搭理他,反正本君现在一身轻松,没有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在人间待久了,灵渊觉得自己真不如往日豁达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就在心里结了死疙瘩,不解开真是浑身难受。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让他十分不爽。 “灵渊君,你就别看了,那位阮公子说了,要在咱们神叶仙府住着。” “没错,人家不打算跟你走,你就别缠着了。” 灵渊烦躁地挥挥手:“让开让开,你们两个知道什么?” 鹤童模样不大,心思可不小,两个哼哼着,对灵渊说道:“灵渊神君,您就不要整天想着儿女情长啦,还有一大堆正事等着您去办呢。” 这话让灵渊挑起了眉毛:“正事?有什么正事本君不知道,倒要你们来多嘴的?” “哎呀,您又不知道?神君们正在商讨一件大事,说是要改变这天上的格局。” “改变格局?元彭又要造反啦?” “什么呀,他哪里还有本事造反,这回是和平商讨。” 灵渊君听了,觉得没多大意思,开会这种事情,没人通知他是最好,他才不想参加。 现在他就烦恼着,阮梦深像是爱上了罗叶神君府上的仙草奇树,天天呆在这里面浇水除草逛花园,俨然成了他罗叶的花匠园丁了。让他跟自己去玉灵渊,反口就是一个回绝,真让人寒心。 突然间灵光一现,灵渊君计上心头,要不自己也给玉灵渊种点什么奇花异草?可自己那儿是无土之地,这种都不知从何种起。 土……土? 他突然想起了奎老给自己看过的法宝大全,里面说魔界的无量土可以一生万千,只要一捧,生出一片高原都没有问题。 说干就干,灵渊君当即就准备出发去挖土,不过还没有走出天界,便遇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当时不是认罪认得挺快吗?现在又喊起冤了,真是。” “不必搭理他,油滑小人,满嘴都是假话。” 这几个不是往日拥簇在元彭身边的神官是谁?灵渊跟他们碰上了,想着打个招呼,那厢便已经拥上来了了。 “见过灵渊神君!” “灵渊神君这是要去哪里?” 这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过灵渊跟元彭不同,他一点都不觉得被这群糟老头簇拥有什么快感,赶紧与他们保持距离。 “本君能有什么正事可做?四处游荡罢了,倒是诸位,日夜奔忙,劳心劳神啊。” 一位神官摸着胡子呵呵笑:“灵渊君眼下尚且悠闲,再过几日想必也要跟我们一样,为这天上的大小琐事c,ao心劳神了。” 灵渊君听着这话觉得不妙:“这是何意?” “这两日的天殿议事,灵渊君不知?” “唔,不太清楚。” “议事内容还是罗叶尊者起的头,说是要凡修神仙与天诞神君各管一头,互不相干,省得再发生元彭这样的事情。” 灵渊心想,原来这就是小鹤童说的“格局”的事情,这跟造反也没什么区别啊,这不是要搞分裂吗?天君能答应? “……这事要是议成了,灵渊君作为天诞神君的中流砥柱,肯定要担以大任的。” “这事能议成?天君会答应?” “所以说还没有定论嘛。” 灵渊想了想,又道:“我既然是中流砥柱,怎的议事都不要我参加?” 几个神官面面相觑:“灵渊神君,罗叶尊者不是说,您要他代为传话,议事的事情不要去叨扰您,等最后议出个结果,再通知您吗。” 好吧,果然如此。 灵渊君心想,这种大事,必不是一两日就能议的完的,感谢罗叶尊者,自己能置身事外,真是幸运。 他看了看几个神官,问道:“不知几位神官眼下在忙些什么?我刚刚好像听到,诸位在说什么小人……什么喊冤?” “咳,说的是元彭的事情,那日在大殿上他像是甘心认罪了,现在却又不老实,说魔界的事情并不是他所为,您也知道,他往日独揽了天界太多事务,有许多事情还需要他主动供认交接,不能草率杀之。” “嗯,当初杀我的时候,倒是挺草率的。” “额,灵渊神君,这……” 看着对方满脸尴尬的样子,灵渊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不打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本君没有那么小心眼。” “灵渊神君宽宏大量。” “对了,元彭他现在关在哪里?” 神官警惕起来:“灵渊神君,您问起这个,是要?” “本君虽然不是特别小心眼儿,但还是有一些些记仇的,谁得罪了我,我最起码也要当面骂他一顿出出气,放心,我不会随便动手的。” “这……”几个神官你看我我看你,犯了难。 “好吧,你们不告诉我他在哪,那我只能冲你们……” “在邛崖!”神官满头大汗:“元彭在邛崖洞底关押着。” ☆、邛崖洞底 灵渊君暂时把挖无量土的事情放在了一边,毕竟种地这种事情不简单,得慢慢来,相比之下,找元彭算账就要容易得多了。 邛崖洞是天界的牢狱之一,用来关押罪大恶极的神君,多年来一直闲置着,如今倒让元彭给用上了。 这种天生的极煞之地用不着守卫,毕竟洞底那个囚牢要合好几个神君之力才能开启,如果连这个囚牢都关不住他的话,那再多的守卫也是白搭。 找回神识之后,按理说灵渊就不会再感受到炎热和寒冷,此刻来到邛崖洞,他却又切身感受到了神骨都抵挡不住的难受。 时而像是置身在酷热的沙漠里,时而又像是坠入了万年的冰窟,交替折磨下,全然没有了神仙的轻快,只觉身躯疲乏沉重,竟似找回了几分做凡人的感觉。 灵渊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暗叹这个地方果然厉害,不知那元彭得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邛崖洞实际上更像是一个望不见底的天坑,洞口是朝上开的,口上覆着结界,洞壁上有盘旋而下的阶梯,灵渊君打亮一团幽火,让它悬浮着在前面引路,越往下行,就越感觉到痛苦不已。 往邛崖洞底押送囚犯,都是好几位神君一起行动,大家凝力为屏,合力一同下行,方可免受这地方对身体的损害。灵渊此番独自前来,没有人为他护法,走得苦不堪言。 他当然不会无聊到吃这么大苦头来骂对方,他是想找元彭,问清他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切只是元彭一人搞的鬼?灵渊不信,但自从元彭被关押后,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却无从下手。 与其一味地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来问问当事人。 这里的情况让灵渊心头有些打鼓,这样的鬼地方,元彭就算不被折磨死,想必也已经被搞得神志不清了,说不定自己下去了,只能见到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但他并没有见到疯子,也没有见到正常的元彭,因为他还没有走到洞底,就被一层洁白的屏障挡住了去路,这屏障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光滑的云朵,又白又软,但实际上暗流汹涌,毫无突破口。 灵渊君站在这朵“云”上,头发和袍子都被气流吹得向上飞去。 “见鬼,”灵渊疑惑道:“说好的元彭被关在这里呢?怎么连根毛都没有?” 刚说完,就听见“云”下面传来声音:“蠢货,我在你脚下,这层屏障下面。” 灵渊试图往下看,但是脚下只有一片白,下面的情况完全看不见。不过听元彭的声音,倒还是中气十足,想必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灵渊一放下心来,就忍不住开玩笑:“还好我不是女子,不然站在这里被这怪风吹成这样,岂不是什么都被你给看去了。” 底下的元彭大概很无语,没有搭理他。 灵渊干脆坐在这云上,将那团在风中上下不定的幽火抓住,一边握在手指间把玩,一边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我以为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我专程过来洗耳恭听的。” “呵,我想告诉你,你真的非常讨厌。” “你就想说这个?” “说完了。” “好吧,现在我不能伤你,这地方呆着实在太难受,我也没心情骂你,我走了,你保重,等你哪天受刑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说着,灵渊就做出来一副要离开的样子,元彭果然叫道:“等等!” “怎么?你又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 元彭道:“我在这里实在闷得慌,你虽然讨人嫌,但总归还算个人,能听懂话,我也就不挑了,勉强跟你说说吧。” 这话说的,灵渊听了走得更快了。 “阮梦深家破人亡,和你被诬陷、落到凡间走了一遭,哪一件事情更可怕?” 灵渊停住了脚步:“这还用问?至少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是的,看来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好神仙,你觉得凡人的死亡是一件无可挽回的事情,可你忽略了凡人所拥有的六道轮回,他们的死并不是结束。” “你想说什么?难道你要厚颜无耻地告诉我,你杀死他们,是为了赐予他们新的开始?” “我并没有这样说,也许讲起来有一些复杂,但我希望你能听一听。” 灵渊君等着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凡间有六道轮回,天上也有,不过这轮回是属于凡修神仙的,我们修行练道,原以为可以跳出轮回之外,可后来才发现,一切并非预想的那样,得道飞升并不意味着与天同寿,我们只是拉长了这一世的长度,这长度是有限的,待到我们衰竭消亡,就又落入了凡人的轮回里。一切都是天定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你一样,生来就是神。” 说到这里,元彭似乎是笑了笑:“但是,谁又比谁强到哪里去呢? 灵物数万年方生,灵胎数万年方结,待到灵胎有了意识,又要数万年方可破壳而出,这灵胎神降也并不是与天同寿,你们也会消亡,而且,天地之间并没有属于你们的六道轮回,你们的死亡,才是真正的消亡,真正的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听到这些生死轮回的大道理,灵渊头都大了,怎么回事?怎的一个个都成了哲人,与自己说起这些高深莫测的话来了? 元彭停顿片刻,又接到:“我早知人间天上并无太大区别,大家都是一样,彼此眼红、彼此加害。凡修想跳出轮回,再不受凡尘辗转之苦,天诞的神君也不甘心万万年才成的正果,有朝一日消弭于云烟。总有人想试着跟天道叫板,试图改变天道轮回……” “等等,”灵渊不解道:“这岂不就是太过贪婪惹的?活那么长有什么意思,受轮回之苦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也只记得这一世的事情,把这一世活痛快了不就好了?” 元彭哈哈大笑起来:“若是大家都像你这么想,岂不是万事大吉,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了?” 灵渊无话可说,良久才道:“你说这么多,跟滥杀阮家那么多条人命有什么关系?管他什么轮回不轮回,这不还是滥杀无辜?难道因为一个人有轮回、有下辈子,我就能随意地剥夺他此生的性命?” “我想告诉你的是,一夜之间杀阮家那么多口人的,不是我,我没有什么嗜血杀人的奇怪癖好。我虽然厌恶你们这些无所事事坐拥神位的天诞神君,但跟凡人没什么仇怨,不至于如此。” “难道杀那一家人,不是为了栽赃与我?” “哈哈哈哈,对,确实派上了这个用场,但这并不是杀人的主要目的,栽赃你有许多种方法,何苦用最容易留下破绽的一种?”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到这里,我想先给你讲个故事。” 要不是脚下有这无法攻破的屏障,灵渊简直要跳下去踢打元彭了,我在风里呼呼吹着,是为了听你讲故事的吗? 可是不管灵渊怎么样不满,元彭的故事还是自顾自讲了起来。 ☆、一个故事 凡间与天界,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但实际上,二者是有交界之处的,那个交界之处便是山下人间、峰顶天上的萍虚仙山。 萍虚仙山有一位离象真人,是个凡修而成的下界小仙,他得道之后,在萍虚山上开宗立派,收了不少弟子,在凡间俨然是一位名声在外的世外仙师。 当时的绣姑还是一位刚刚飞升不久的仙女,她有一手好绣功,绣出来的东西仿佛带着无尽的灵气与活力,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可绣姑对自己的作品还是不够满意,她有了一个新鲜的想法,希望能创造出一种世间没有的活线,用灵麻为材,灌注仙力,相当于让每一根线都拥有自己的生命。她想着这样的线绣出来的东西,大概也是活的吧。 要寻找灵麻仙草,最好的去处当然就是萍虚仙山了。 绣姑当时自忖是天上的神仙,认为去萍虚仙山采上个把仙草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萍虚仙山自成一界,进了仙山便要按山里的规矩来,哪怕是天帝,也要得了允许,才可采摘仙草,否则一律按偷盗处置。 绣姑私自进山采摘,当然坏了规矩,离象真人的一群小弟子设陷阱将她绑了,要把她送到师尊那里去请罪。 绣姑又羞又恼,觉得被一帮凡修弟子捉住五花大绑实在丢人,可凭她当时的本领,哪里挣得开捆仙索,等到她被抬到殿上去了,看见离象真人的时候,她却连挣扎都忘记了。 擅长刺绣的女子往往也擅丹青,可绣姑说,她认为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离象真人的半分俊美。她在天上见过多少英俊的神仙,但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一个比得上离象真人的真容。 为何要说真容呢?因为离象真人开宗立派,做了仙师尊长,为了让自己的形象更像是一位宗师,所以在外总以白须长髯的老者形象面世,他这“离象“的名号,也正是由此而来。 绣姑跟其他神仙一样,知道那个白眉老道的样子并不是离象的真容,但她也和其他神仙一样,想不他的真容会如此俊美绝伦。 “不好意思,容我打断一下,这个离象真人到底长什么模样?真的有那么好看?比罗叶、方镜啥的都好看?”灵渊觉得有点想象无能。 元彭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讲述里,良久才回答道:”我没有见过他的真容,这些都是转述绣姑的原话,她说天上的神君虽然好看,却都不如离象真人,既鲜活又清冽,让人移不开眼。” 灵渊听得ji皮疙瘩都起来了,但是转念一想,把阮梦深的形象代入进去,突然又觉得可以理解了。大概就是认定了这个人好看,任谁都比不上吧。 他沉吟道:“绣姑大概是爱上这个离象真人了。” 元彭没有否定:“绣姑怀了别的心思,但不好说出口,毕竟离象真人是一介仙师,而且是清修而登造化的,她觉得跟这样一位仙君谈情爱,是一种亵渎。 虽不能明说,却可以暗恋,从那时起,她就屡屡往萍虚仙山跑,说是萍虚仙山奇花异草众多,可以给她绣花样提供参考,当然真正的目的肯定不是如此。 一来二去,她也算是与离象真人交上了朋友,那时她又突发奇想,想用刚刚制好的活线为离象真人绣一副画像,如此一来,她更有理由在萍虚山长久逗留了。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离象真人还有另一位来自天界的好朋友,若澧神君。” “若澧?”灵渊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故事里听到若澧神君的名字,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故事会把之前出现过的一些关键的人和事,都串联起来。 灵渊开始认真地倾听起这个故事,甚至连刀割般的疾风都忽略了,暖色的幽火不知不觉脱手而出。 少了他的凝神汇聚,那团幽火便被自下而上的风吹散成星星点点,环绕着他飞扬的衣袍与长发挣扎飞舞。 若澧神君每次前来与离象真人见面,都是神神秘秘的,下意识避开旁人,一开始绣姑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偷偷密谋着什么造反之类大逆不道的事情。 但自己也是客人,跟主人家只能算远远的君子之交,哪好多管闲事。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离象真人和若澧神君会是那样一种关系,更想不到,自己会撞见那样惊世憾俗的场面。 绣姑记得,那一天是凡间的除夕之夜,萍虚仙山的根在人间,弟子们虽都入了清修之门,但离象真人念在他们年纪尚轻,从来不禁止他们过凡间的节日,每次过节的时候,萍虚仙山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程度跟凡间的灯市庙会可以相媲美。 绣姑虽说初次见面时与众弟子闹得不愉快,但随着相处增多,大家渐渐打成一片,成了可以一起玩闹的朋友。 自修行起,绣姑已许多年没有过过除夕节了,在节日的氛围里,她跟着众人一起欢欣鼓舞,只觉得今时今夜真比在天上做那孤高的神仙幸福快乐百倍千倍。 节日里弟子们热闹庆祝,离象真人当然是不参加的,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在房中打坐修行,到了亥时,他便会熄灯入眠。 这一夜也不知是谁起了头,说我们在这里欢庆节日,师尊却在房中孤灯独眠,为何不一起给师尊一个惊喜? 那个惊喜最终成了所有人的噩梦。 除夕之夜最热闹的时候,凡间放起了烟花,一群清修弟子提着灯笼,捧着ji,ng心预备的新年礼物,推开了师尊的房门。 他们心里期待着师尊的反应,大概是慈爱地佯装责备,一边骂他们胡闹,一边又笑着夸他们有心,就像以前一样。 可是这一次,出现在眼前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如遭雷击。 离象真人显出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乌漆的头发,白瓷染霞的一身皮r_ou_,那曾经清冽的嘴唇红艳艳的,含不住喘息和惊呼。摇摇晃晃的灯笼光里,这些清修弟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们的师尊被一个男人按在床上,两个人正在光溜溜地□□,清修仙道,礼义廉耻,都落到了污糟里。 张灯结彩的萍虚仙山这一夜就此没了声响,静得就像一座孤坟。 听到这样的情节,灵渊一边惊讶,一边赶紧将阮梦深的脸拿下来,再不敢代入进去听了。 事情并没有结束,众弟子不可能忘了那情形,不可能再正眼看待自己的师尊,他们忍耐着,苦苦挨过这个夜晚,第二天清晨,弟子们的讨伐便开始了。 绣姑撞破那个场面时,也是满心的尴尬、羞耻、痛苦,她的混乱情绪绝不会比离象真人的弟子更少。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7节 正当绣姑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准备离开萍虚仙山时,却被众人拦住了去路。她既惊讶又困惑,再加上实在不愿出手伤害他们,很快就被擒住了,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样,捆仙索绑了,动弹不得。 “不能让她走,这等奇耻大辱,不能放任外人出去乱说。”这些清修弟子如此叫嚷道。 绑了绣姑,他们又将往日里敬重的师尊“请”了出来。 离象真人顾着自己平日里的清高与面子,还是以一派仙师的假模样出来见人,弟子们却都不买账,非逼他把头天夜里的本来样貌露出来,还拿出了宗派里的门规禁令,要以下犯上,惩治自己的师尊。 绣姑一直在旁边被迫看着这一切,离象真人知道自己在弟子面前失了尊严,也不做反抗,任由他们发泄愤怒。门中也有女弟子,承受不了,很快都收拾行囊下山去了。 一开始只是鞭笞之类的刑罚,后来愈演愈烈,一个刚进入门派不久的小弟子,甚至用上了凡人惩罚娼妇 y 妓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师父。 “摆出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做什么?昨天夜里的s_ao劲儿呢?” “毕竟是师尊,你们小心说话!” “我说怎么每次那个若澧神君一来,他们就不见人影,原来都是躲起来干那污糟事了,师尊?我可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师尊。” “……” 渐渐的,这场讨伐变了味儿,变成了这些弟子压抑已久y暗面的发泄场。 那天在场的一百七十多个清修弟子,悉数破戒,其中有七个,犯了□□戒,对自己的师尊犯下了大不敬罪行。这些清修弟子打着讨伐师尊荒 y 的旗号,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却更加无耻下流。 绣姑眼看这一切发生,痛不欲生,只觉得活生生看见了地狱里的景象,让人作呕。 她不知道罪魁祸首之一的若澧神君去了哪里,为何不现身解救离象真人,要让他独自遭受这等□□。 绣姑开始恨起这个若澧神君,恨他得到了这么一个人,又毁了这个人。 灵渊君已听得傻了,他从来不知道萍虚仙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元彭道:“你莫忘了,我是司掌律法的神官,需要料理很多神仙的案子,所以对内情知道的比较清楚,除了当事人、我还有天君,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毕竟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是万万不好声张的。 而且,我方才所说的这些,只是接下来这件事情的铺垫,后来发生的事情才是关键,也是我介入其中的原因。听完下面这一段,你就该明白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了。” ☆、缘孽(1) 若澧神君是个孤高而又冷漠的神仙,他好像从来没有朋友,也没有想过去交朋友。自他有了神识万万年来,就从未尝过一丝一毫的人情滋味。 他的存活,跟一颗树、一块石头的存在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存在而已,他不思考存在的意义,更不去想存在的快乐。 任何存活都是有尽头的,神仙也不是寿与天齐。若澧神君模样还是青春年华,内里却已然油尽灯枯,迈到了尽头。 看着怀中元丹的光芒,若澧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丝毫不觉得恐惧,他木木然活了如此之久,不觉得存活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按人间的时间算,在离大限还有三年的时候,若澧终于有了一个颇为新奇的想法——他想死在一个特别一点的地方,一个可以称得上“死得其所,了无遗憾”的地方。 若澧神君本生在涅水与天河的交界地澧垣,这是一片污泥焦土遍布的荒凉地界,在这里回叶归根,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他在天界寻觅许久,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葬身之地。既然天界浑然无趣,那便去人间看看。 若澧在人间走了几遭,看不出哪里合适,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凡人问话: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极好的去处,让人流连忘返,不愿离开?” 这过路的人恰好是要去萍虚仙山拜师学道的修士,当即回答道: “当然是萍虚仙山了,那里可是真正的人间仙境,只要是去过的人,就没有想离开的,不过找不找得到、留不留得下么,就都要看缘分和造化了。” 萍虚仙山?若澧倒是听过这个地方,但是从未去过,去看上一看倒也无妨。 萍虚仙山得了一个仙字,同时沾了人间的雨露和天界的福泽,可谓既有仙气又有生机,的确是一方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山中灵气氤氲,灵花仙草遍地生长,凡人看见这样的地方,会惊艳流连倒也不奇怪。 但是若澧毕竟是天上的神君,天界稀罕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并没有感觉到萍虚仙山有多特别。也可能不是地方不够好,而是他没有感受美好的能力吧。 若澧神君放弃了,他感到有几分失望,也有几分乏累,不想再寻觅什么完美的葬身之地了,这里已经足够,总归比自己的“老家”好多了。 若澧神君在萍虚山寻觅一番,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还在洞内找到了一张铺着软毡的大床,这一切真是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 他走进山洞,躺在那张床上,闻着毡毯上散发的香味,准备好好睡一觉,睡到一切结束,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任何事都别想让他再睁开眼睛。 可是他的计划很快就被破坏了。 正在意识朦胧之时,若澧忽听得有人在身旁问话:“这是哪位神君?为何擅闯小仙的歇脚之地?” 若澧不用睁眼看,通过灵力便已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半入了仙道的下界小仙。 他闭着眼睛:“你可否换个地方歇脚?不要打扰我睡觉,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我怀里有一颗能助你飞升神境的内丹,我用它换你这张床,可还划算?”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良久才响起:“神君这觉竟如此重要,非睡不可?” “对,本君决定睡在这里等死,死难道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那个小仙不说话了,但也没有离开,他坐在洞中的大石上,开始闭目打坐。 有人在旁边待着和自己共处一室,若澧神君说什么也睡不安稳,他用灵力将那颗内丹抛向对方,烦闷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拿了内丹,快些离开。” 那下界小仙也不知是不是个傻子,如此划算的买卖都不做,他拿了内丹,竟又给若澧送了回来,甚至帮他装回了胸襟衣袋里。 “这买卖太不公平,小仙不可占神君的便宜。这地方神君若喜爱,我让出来又有何妨,之所以不走,是听神君说要在此处往生,小仙不忍看人孤亡于此,想着守候在一旁,给神君驱驱蛇虫鼠蚁、猛兽豺狼。若神君觉得受扰,那小仙便去洞外守候。” 若澧本以为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再让自己有睁眼一看的欲望了,但此刻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小神仙?竟如此奇怪? 等他睁开眼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老头儿,长须飘飘,仙风道骨。这只是表象,若澧很快就看清了对方的伪装。 离象真人把自己幻化成老者模样,骗骗凡人和那些道行不高的小神仙还有几分用处,对于若澧这样的神君而言,不过是形同虚设。 “叨扰神君了,小仙这就出去。” 那小仙似未察觉自己的伪装已被对方看破,还做出一副老者迟缓的样子,慢悠悠行了个礼,转身准备去往洞外。 若澧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等等,别走了,本君突然决定,暂时不死了。” 万年无情的若澧神君突然动了凡心,对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下界小仙,萍虚仙山的离象真人。 离象真人却绝计不领若澧的情。 他是个清高自律的真正的修士,清修已久,不曾犯过任何戒律。他对谁都一样发自内心的亲和,也保持着同等的疏离。 可以说,离象对世间的一草一木都心怀着爱意,他的爱是均等的,不可能特别多分给任何一个。均等的爱,当然不可能是男女情爱,那大概只能是对世间万物、一切生灵的关切与悲悯。 从前的若澧神君与他完全相反,从不爱任何人或事,现在的若澧神君懂得了情滋味,却是跟离象完全不一样的私情。他们处在完全不同的境界里,彼此不理解对方的心思。 若澧不曾想到,自己会在大限将至之时突然懂得情爱的滋味。他发现自己并不是无情无爱的,相反,他的爱意不会比任何人少,它凶猛而炽烈,狂热地倾注给了同一个对象。 他时常去叨扰离象真人,离象真人虽不回应他的感情,但也下不了手将人赶出去,更何况,若澧这样的天诞神君,神力远在他之上,耍起赖来,哪里是他赶得动的。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成了彼此熟识的朋友。 离象每回跟若澧聊天,都觉得有些不适应。因为若澧神君多年来没有过情绪,脸上从来看不出表情,随时随地瘫着一张高深莫测的脸,说出的话和他脸上的表情完全对不上号。 还记得若澧第一次板着脸说出:“你真好看,我心悦你”的时候,离象真的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对方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应该是在说什么特别正经的话才对吧。 直到后来,这句话他又听了无数遍,才终于敢相信,这位神君是认真的,他竟然是真的在跟自己求爱。 离象真人哭笑不得:“若澧神君,小仙是清修道人,神君跟小仙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有辱清规,不应该。” 若澧独来独往惯了,没有规矩束缚,在这最注重清规戒律的清修宗派里,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可能是越矩的。 所以每回若澧来了,离象真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对方不顾场合,又说出些什么情啊爱啊的莽撞话,是以从来都不敢当着弟子们的面见他。他总是将若澧带到自己读经书的清凉亭里,在凉飕飕的环境里给若澧讲清修养性的道理。 若澧倒无所谓,爱讲道理,便让他讲去吧,喜欢果然是件奇妙的事情,以往半句道理都听不进去的若澧神君,竟然能规规矩矩地听离象真人讲上几天几夜的清心戒律。 他突然觉得,活着并不是那么无聊,现在这样的日子他愿意一直过下去,如果不是自己死期将至的话。 “清修之道,在于静心、平气,戒嗔痴怨怼,绝凡情俗爱,悟大道广博,修大净无垢之道,长大净无垢灵根,成大净无垢正果若澧神君,可有所感?” 离象讲完一段,想问问若澧的感想,对方却半晌没有反应。 “若澧神君……神君?” 若澧终于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地拍着巴掌:“好,讲的好,有道理。” 离象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与神君论道,不可单我一人自说自话,神君若有高见,还望能不吝赐教,给离象醍醐指点。” 若澧此时的心思哪在什么道不道上面,问他这个,岂不是为难他。 但是要夸离象真人好看就很容易了。此刻离象真人正坐在凉亭的石凳上,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白色的衣裳在阳光下翻出雪浪。 若澧发现自己也是可以感受到美的,现在的场景就美得他心潮澎湃,他面无表情地由衷赞叹:“美,太美了。” “什么?”离象真人没有反应过来。 “你。这风采真是无人可比,放眼九天三界,独一份而已。”若澧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人掩面的话语。 离象真人叹息着,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白胡子,佩服对方对着这样的皮相,还能说出如此真情实感的r_ou_麻话。 若澧看着他的动作,平静无波:“你觉得你的障眼法会对本君有用?” 离象无话可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若澧大限之日愈近。 若澧以为,自己对情爱要求不多,喜欢此人,能时常看他,也就满足了。可他后来才发现,情就是一个会让人得寸进尺的东西,得到一毫,便要想一分,得到了分,又想再近一寸,直到越过那个相安无事的界线。 ☆、缘孽(2) 这一天是人间的除夕夜,弟子们在外面欢庆佳节,离象真人照常在房中打坐,正静思冥想间,突然感觉一丝不寻常,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拦腰搡到了床榻上。 离象好歹也可称得上仙君,不会如此不警觉,怪只怪他在方才一瞬间已知道了来的是若澧神君,所以放松了戒备。 最近若澧实在来得太频繁,他甚至都不回天界的仙府了,就在离象进山闭关时落脚的山洞里住着,好方便他三天两头跑来叨扰,离象真人对他,实在是没了防范之心。 若澧虽然怀了其他的心思,时常说些冒失话,但行动上始终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离象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失礼,一时乱了方寸。 “神君这是做什么?言语无当小仙忍耐便罢,若要行动上再试了分寸,就莫怪小仙得罪了。” 若澧还是不动,离象何曾与人如此接近过,万分不适。他手上结了灵力,作势要击向若澧的后脑,此刻攻击对方倒不是要真的伤他,只是想借对方还击的间隙脱出他的控制。 结果若澧对这直取后脑的一击毫无反应,离象只能自己硬生生刹住动作。他终于觉出不对劲,赶紧触向若澧颈间的经脉,还好,是在跳动着的,但对方通体冰凉,灵力已极为微弱,情况显然不妙。 离象蹙起眉头,正忧心间,趴在身上的若澧动了动,慢慢地把离象探他脉搏的手握住了。 粘糊糊的,不成样子。离象正要挣脱,若澧却握得更紧,声音虚弱道:“我就快要死了,你可否容我放肆一回?” 离象闻言滋味难明,但还是坚定道:“神君莫要为难小仙,还请神君起身,容我为您查看一下。” 过了半晌,若澧才松了劲儿,从离象身上移开。得了空隙,离象立刻起身,取了外袍披上,这才过来查看若澧的情况。 “不用看了,本君的情况自己很清楚。” 离象只得收回手来,沉默不语。 房间里只燃着一盏油灯,一豆灯光摇曳,满室幽沉寂静。房门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那里的喧嚣热闹,是屋内二人从未拥有过的。 若澧坐起身来,道:“离象真人不是一直想与我论道吗?今夜正是好时机,烦请你,再为我念一段清心咒吧,我这回一定用心听。” 清心咒离象真人已为若澧讲过数次,他从来都只当耳旁风,眼里装着人,耳朵却不听道理。 今夜若澧像是突然开了窍,默默望着那一点灯火,听得出神。一段清心咒念完,灯火暗下不少,离象真人走上前去,轻轻地将那油灯挑亮。 这个画面蓦然触动了若澧,他突然有太多的话想说,在遇见离象之前,他只想了无痕迹地死去,现在却渴求着在世间多停留片刻,他竟开始奢望,他能记住自己。 他本来独活,感受不到世间的美好,这样死去,本来是没什么可惜的,可偏偏,在他做好了从容死去的准备时,却又突然有了一份留恋。 这真是一场残酷的刑罚。 “你为何会走上清修的路子?”若澧突然打破沉默。 离象真人听到若澧神君这样问自己,一时竟不知从何答起。 “我本是被人抛弃的孤儿,是一位修士将我养大,我自小跟着他修行,这就是我该有的命数、该走的路。” “奇怪,凡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有爱恨的能力,这是多么珍贵的本事。有人却偏偏要隔绝情感,去做那无情无欲的修徒,为什么?为了活得更长久?可在我看来,无知无觉的万年,还抵不过有情有义的一天。” 离象意外对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仔细一想,他们的境况和立场本就完全不同,此前自己为着推拒他,跟他讲那些断情绝爱的大道理,真是错了,因为他本生来就是无情的,自己在修无欲之道,他却在走寻情之路。 “你可知道,我为何能料到自己的死期?”若澧又问。 离象不知。 若澧继续道:“还记得我准备用来跟你换山洞的那颗元丹吗?” 离象点头。 “我不知其他的天诞神君是否如此,我生来便有一颗灵丹,它与我寸步不离,本来那丹上是没有任何灵力的,随着时日渐长,我身上的灵力在衰竭,元丹的灵力却在增长,它在渐渐地转移到这元丹之上,现在只差一毫,我的灵力便要被完全抽出,那时也就是我的死期。” “还有多久?” “也许只剩今晚。” 言语间,那颗灵丹被若澧取了出来,眼见灵气满溢、光华流转,竟将整个屋子都映亮了。 离象看着那光芒,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犹豫道:“难道就没有任何可以转寰的方法了吗?” 若澧看着他灵光下俊美的面庞,低声道:“也许有。” “是什么?”离象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为我护法,或许我可以尝试着,尽力让灵力回流进身体里。” “好,”离象有了些振奋,立即答应道:“该怎么做?” “你先靠近些,然后……” 若澧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听不真切。离象不做他想,只当若澧是虚弱到说不出话了,他上前几步,想凑近些听,不料若澧骤然出手,拍向离象的胸膛,竟将那灵气逼人的元丹打入了离象体内。 这灵力的冲击无比强烈,离象反应很快,立即想要那丹逼出体外,可眨眼之间就已然来不及。他浑身的血液都如沸腾了一般,在血管五脏中滚烫发热,腿脚也紧跟着虚浮起来。 若澧站起身,将他接在怀中,往他嘴唇上一吻,低声道:“你真傻,若真有回寰之法,我之前就不会那样等死了。” 离象周身颤抖,在灵力冲击下瞪大了双眼,都不知道对方言语上的欺骗和肢体上的冒犯,哪一个更可怕。 显然,若澧的肢体冒犯并没有打算到此为止,他半揽着人,手探下去解离象的衣袍。 “不可,”离象脑中嗡嗡作响,拼尽全力死死拢住外袍:“神君自重……莫要想这……污秽之事。” “污秽?都如你这般想,那人间的万物生灵可都要绝种了。” 这是不对的,离象入了修戒之门,在这种事情上面,本就不能与平常人相提并论。可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颗灵丹的巨大灵力冲昏了头脑,他竟被若澧给绕了进去。 “就算,就算不是污糟事,你我……结合……也是违背y阳道义的。” “如此说,是女子你就可以接受了?外面那个绣花的仙女,我看她对你动了心思,你觉得跟她如何?” “不……不是……” 若澧突然提起了别人,让离象有些忡怔,绣姑……不,绝不可能,他想象不出,得出结论后随即又忏悔,自己本就不该试图做这种想象和比较。 内丹的灵力在离象体内尝试着融合,灵气再度波动,离象全身的经脉都涌出灵光,他浑身剧颤,霎时脱了力。若澧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毫不费力地抱起人来,放置在床榻上,趁着离象完全没了行动能力,将那严丝合缝的外袍里衣都剥了开。 等离象恢复了神志,若澧已经吻上了他的颈项,所有不该被触碰的地方,都落到了一双作祟的手掌里。他清醒地感受着,却不能反抗。 对一个恪守清规的修士而言,这是何等的折辱,离象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他徒劳地想背一背清心咒,却被这从未经历过的冲击打得无以为继。 “你这是想要我同你一起死,你这般对我,我已再不能活。” 若澧的动作停住一瞬,他似乎是想了想这句话的含义,但最终还是没有停手。他说:“那样也好。” 那样也好?离象心中发凉,他想若是自己对谁有了情意,必然不会逼迫对方做任何不情愿的事,若澧神君说到底,不过只是觊觎自己这副皮囊。 他心如死灰,若澧却愈加放肆,探入体内的手指用尽了花样,誓要拉着那禁欲的人一同沉沦。 离象终究是未曾经历过,他活了这么久,今日才知道□□的含义。苦修可以让他的心苍老平静,却始终没有夺去他身体的鲜活,他手足无措地感受着可耻的愉悦,甚至比寻常人的反应还要更加强烈。 等到若澧真正进入的时候,离象以为的疼痛和屈辱并没有到来,身体违背他的意志,只选择感受刺激与酣畅。若澧渐渐地动作起来,离象被这陌生的感觉折磨得受不住,后脑死死抵住了软枕,牙关紧咬,眼角发起了红。 若澧近距离细看,才发现他的眼尾生得尤其漂亮,有一个拉长上扬的曼妙弧度,连着那两扇长睫毛,在床榻上蹙眉闭眼,流露出一种可怜而生动的勾人情态。 若澧用潮热的指腹去触摸那上扬的眼尾,喃喃道:“亏得你清修气正,其实论长相,你生的有些媚。” 这哪里像什么好话,离象愤然瞪视对方,用足了恨意,把嗔戒破了个彻底。若澧却被这一眼看得心醉神迷,吻密密地落下去,将那眼睫吻得颤抖不已。 清修需要多久,堕落只在一瞬。 …… 离象的床帐顶上挂着一只香囊,那是往年弟子们送给他的礼物,此刻他仰面躺着,模模糊糊地看着那香囊随着床帐一起摇晃,下意识伸手去抓,想止住那晃动。 若澧感受到他的举动,停住了动作,撑起身来看他,低声道:“此刻灵丹已完全融入你体中,你已恢复行动,可以随时推开我。” 带着水汽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若澧神君看着,等待着他的反应,就算他此刻出手杀了自己,也无所谓。 离象的嘴角轻轻勾了勾,恢复行动能力的双臂没有推拒,反倒慢慢地环上了若澧的肩背。 他将身上的人拉近了,贴着耳朵喘息密语:“怎么不继续了?小仙还想要方才的,求神君……” 若澧扭头飞快地堵住对方的嘴唇,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不能听他说出求欢讨扰的话语,他宁愿听他继续背那清心咒语。 ☆、百命轮回 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其实若澧神君和离象真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本不应该,他们都是五感敏锐的神仙,竟都在那时纵了情肆了意,忘忽所以,失了警惕之心。 撞破了尴尬场面的绣姑和一众弟子们,呆滞半晌,都默默地退了出去。离象大惊过后,反倒平静下来,一身热汗冷成了冰。无所谓,他想,也许这便是道对自己的惩戒。 这除夕佳节,弟子们已彻底无心欢庆,没有进屋的人不知道屋中发生了什么,还在不明所以地询问,等到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开了,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一样的难以置信,一样的难看至极,一样的嫌恶,一样的愤懑。 他们都静候在这间屋外,等待着屋中的人出来给他们一个解释。 这一等等到了第二天天亮,出来的却只有离象真人一个。准确来说,这时候的离象真人已是“离象神君”了,若澧的元丹在他体内完全融汇,将他的修为直提神境。 弟子们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红着眼冲进屋子,却找不到昨夜的“j,i,an夫”若澧神君,想必是他运用神通,给逃了去。 他们只能作罢,天界的神君,哪里是他们可以奈何的呢?只有掉转头来,将矛头指向不会伤害他们的师尊。 若澧说自己差不多只剩一夜,倒真不是骗离象,被人撞破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离象运用灵力将他移传到了后山那个山洞里,那是独他二人知道的地方。 他隐隐约约回忆起昨夜昏睡前的情形,心感不妙,照离象的心性,如何能忍受得了那场面被人撞破?更何况,那些都是平日里敬他爱他的徒弟 若澧心中焦虑起来,他往日的神力,在此刻已几乎完全消失殆尽,只剩神骨里最后几丝残存,吊着一口气。他没了为神时的通体轻盈,步履沉重地往萍虚山前峰的大殿赶去。 该如何收场呢?他想着去告诉离象,现在他已入神境,可以飞升上界,不必留在这山上教徒弟了,自然也不必在乎他们的眼光。 可他终究去晚了一步,此时的萍虚仙山已日换星移,彻底变了模样。 平日里所有弟子齐聚练气的山门空地上,今天空无一人,静得可怕。 山门两旁的石柱上本来有两块牌子,一块写着“萍虚仙境”,一块写着“太清妙理”,向来是那群徒弟眼中的师门标志物,宝贝的很,碰都不让外人碰一下。现在那牌子却被摘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布满了灰尘脚印。 若澧的心揪得更紧,他用尽全力往山上奔去,直奔离象的住处。 离象的房间在萍虚山的一处偏殿内,此刻房门大开着,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弟子们都没了踪影,只有一个人影孤零零地蜷缩在空地上。 若澧赶到近前,发现是被捆仙索束住的绣姑,她狼狈地倒在地上,满面都是尘土泪痕。 若澧将她搀扶起来,急道: “这是怎么了?人都去了哪里?离象真人呢?” 绣姑看清来的是若澧,一双红肿的眼睛立刻布满了愤怒:“神君还好意思来问?” 若澧顾不得与她争辩,只追问离象真人的去向。 绣姑不看他了,她的眼中又涌出泪水,痛苦道: “他死了,被你,被这里的所有人,害死了。” 绣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常。若澧本就已经渐感虚弱,此时焦急之下更加难以为继。他晃动了一下,既因为震惊,又因为虚弱,身形一度不稳。 若澧放开绣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个九天之外的神,你还在吗?可否再现身一次。” 应着他的话语,萍虚仙山晴朗的天穹突然涌起y云,空气盘旋扰动,渐渐现出一个庞大混沌的黑影。 “若澧神君,又有什么心愿?”那黑影在云雾中隐现,竟发出低沉震耳的声音。 “仍是为了离象真人。” “哦?难道我先前告诉你送他神力的法子,不好用么?” “我没有想到,这样反害了他……你可否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y云涌动,那黑影沉默一阵,缓慢道:“他死了,虽然你赐予他神力之事已成,助他飞升了境界,但再高的境界也架不住他要自毁。此刻他已了却此生,入了轮回。” 若澧愣住了,半晌才失了魂一般喃喃:“是我自作主张,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 那声音高高在上:“你莫做出这副丧气样,我既来了,便还可以再帮你一次。” “怎么帮?”若澧满眼绝望:“难道你能让他起死回生?” “不,一入轮回便不可逆转,你想再见他,还有别的方法。” “是什么?”若澧焦急万分,那声音却停了。 “你说!到底是什么方法?我该怎么做?” “杀人,杀一百个人。” “什么?” “他已入了轮回,你也即将灰飞烟灭,若想再见,唯一的方法就是,你也跟着进入轮回,求个下一世。你是灵气汇聚结成的灵胎,本就没有轮回转世的资格,要强行进入六道轮回,便要运用一些东西来交换。一百个凡人的轮回,换你的来生,你觉得划不划算?” 若澧听了,只觉得荒唐:“我凭什么认为自己比一百条人命加起来还要高贵?这样的买卖,我做不出来。” “哈,都说若澧神君冷情,我看倒是颇有佛心。你不愿滥杀无辜,那离象这些因为一点虚名面子,就背叛了师门的徒弟们呢?杀死他们,总过得去吧?” “他们?” 若澧看了看这一片狼藉,已猜到了几分,这些清修弟子跟离象一样的循规重道,见到师父如此的不堪一面,定然是忍无可忍、弃师而去了,但这说到底都是自己酿成的,他怎好去怪那些弟子? 那影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起来,道:“要是你知道了,他们到底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师尊的,想必不用我说,你也会很想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们做了什么?”若澧蹙眉。 “这里不是有一位目击者吗?你怎么不问问她?” 若澧看向绣姑,绣姑却流着泪拼死摇头,她说什么也不愿再回忆那些画面。 黑影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堪打击,还是由我带你看一看吧。” 黑云一阵翻涌,此地不久前发生过的荒唐事,都在黑雾之中慢慢呈现了出来。绣姑闭上双眼,不愿再看。 那画面之中,离象真人盘坐在弟子的包围圈里,上身没有衣物遮掩,一个弟子挥舞着软鞭,将离象真人的皮r_ou_抽打出一道道红痕。 离象显然是故意不做反抗,他不用灵气护体,生生忍受着来自自己爱徒的鞭打,直到皮开r_ou_绽。 ”师尊,这怪不了弟子们,萍虚仙山道法清正,师尊您做出如此丑事,如何对得住道义?弟子们只得代替天道,对您施以惩戒。” “师尊可有怨言?” “……没有……” “没有便好。” 荒唐的刑罚继续着,愈演愈烈。等到冠冕堂皇的惩戒,演变成了下流无耻的侵犯,若澧再也受不住,那可真是咬碎了牙、掐断了筋一般的痛和恨。 黑影倒是笑得更加开怀:“怎么样?说说你现在的决定吧。” 若澧面如修罗,哑声道:“告诉我,该怎么做?” “首先,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该让旁人知道。” 绣姑只听到了这些对话,因为紧接着便有九天霹雳自黑云中朝她击来,惊雷落处,四分五裂。 等绣姑再度醒来,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很快,她便看见了一旁的若澧神君。这位天诞之神此刻周身染血,面目森然,真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是哪里?好像是一个山洞,很幽静,可血腥气太浓了。 绣姑五脏翻涌,她扭头向周围看去,看见了那些本已离去的萍虚山弟子。他们几乎都在这里了,只不过从活人变成了死尸,尸体层层堆叠着,几乎将整个山洞填满,若澧坐在绣姑所躺的床边,衣袍浸泡在血水之中。 他竟真的出手杀光了这些人!绣姑惊恐得心跳都要停滞了,她想要起身逃跑,却动弹不得,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若澧神君依然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好像在绣姑的身上忙活着什么。 绣姑屏住了呼吸,缓缓地撑起头来看自己的身体,只一眼,几乎骇得魂飞魄散。 她发现自己此刻一丝不挂,四肢与身体分了家,皮r_ou_翻卷,布满了焦黑开裂的伤口,若澧神君正用穿着活线的长针,眼都不眨一下地为她缝合身体。 绣姑开始声嘶力竭地尖叫,她宁愿死,也绝不要看到自己变成这副样子。 绝望的叫喊声让人心胆俱裂,若澧却不为所动,他用蹩脚的针法为绣姑缝好了身体,随手将针线抛到一边。 他迷茫地四下看了看,似乎想找到什么东西揩干净手上的血污,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他便俯过身来,用绣姑的长发擦手。 若澧神君本就是个冷面神,他的冷脸平日里看着没有什么,还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冷峻优美。然此刻看来,竟比魔域里最丑陋的妖魔恶鬼还可怕,绣姑看着他脸颊上还在往下滚落的血珠,连尖叫都忘了,像生生被谁掐住了脖子。 揩干净了手,若澧这才从一旁郑重地捧起一卷东西,小心翼翼地展开端详。 绣姑认出来了,那是她为离象真人绣的画像,把离象的十分风采,复刻出了七分半,她很满意这幅作品,那夜本想作为新年礼物送给离象,谁料发生了后来的一切。 那上好的绣布被惊雷霹雳烧出了一角焦痕,还染上了不少血污。若澧捧在手里,痴痴地看着,仿佛透过这副绣像,又看到了活生生的离象真人,原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双眼,竟突兀地有了几丝类似柔情的东西。 这是爱吗?绣姑不明白,或许他的爱,跟自己所能理解的不太一样,谁愿意承受这种人的爱呢? 谁能承受呢? …… “所以,若澧神君听从了这个神秘人的建议,杀尽了所有凌辱过离象真人的萍虚山弟子,为离象真人复仇?” “不,不单是复仇,还借诛杀百人,给了自己轮回转世的机会……这种方法真的有用?简直闻所未闻。” “看来上回方镜说什么,离象真人豢养凡人杀手杀人,也都是错的,真正的离象真人,原来早已死了。” “那个组织到底是谁控制的,阮梦深一家的死,也是因为有天诞神君在用人命换轮回?” 灵渊整理了一番信息,觉得事情又扑朔迷离起来,不由得面露菜色。 元彭道:“这百命轮回的禁术,属于不传之秘。我也是因为萍虚仙山的事情,审问绣姑后,才知世上有这等术法。而她所描述的那个黑影,想必是关键所在,但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灵渊眼睛转了转:“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不错。”元彭答的坦荡。 灵渊想了想,突然不问这些疑团了,他仰起头,跳脱地感叹道:“不知离象真人入了轮回,如今又身在何处,他也算遇着孽缘了,真让人唏嘘。” 元彭沉默片刻:“你记不记得我在凡间的那个小跟班。” “那个孟息?讨厌得很,当然记得,”灵渊说着,旋即睁大了眼:“不会吧!他难道就是” 元彭话语间突然带上了几分慈父般的温柔,让灵渊极为别扭:“所以你以为,我为何一直那般迁就他?不过是答应了绣姑,在人间护他一个周全罢了。至于为何要帮绣姑,那就说来话长了,你也不会想听的。” 灵渊消化了半天这个信息:“所以,你告诉我这一大段的目的是” “不错,我想请你替我帮他一把,若不告诉你这段渊源,你必然扭头就走。孟息那孩子心思偏激,跟上一世的离象可谓大相径庭,我怕离了我,他早晚惹上杀身之祸。” 听到是孟息,灵渊对离象的同情立刻烟消云散。 “我上一回见他,就险些被他害死,他这辈子这么坏,早点死了,投胎下一世算了。” 说完这话,就算看不到,灵渊也能猜到,元彭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灵渊才不管他,不过说到被上回被孟息害,他倒又想起另一件事情:“对了,萍虚仙山的毒褐蜥是哪里来的?这你可知道?还有那华丽的地底宫殿,看来也并不是萍虚仙山原有,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交情换意 听灵渊问起毒褐蜥,元彭似乎有些怨念:“若不是你弄死了那怪物,我现在何至于托你去保护孟息?” 灵渊一愣,未明白这其中的关联,再问,元彭却不答了。灵渊想了想,问起另外一件事情。 “方才忘了问,若澧呢?他入了轮回如今何在?可遇到孟息了?” 元彭道:“你既不愿帮我,我也没有必要继续为你答疑解惑。” 说完他彻底沉默下来,再不答话,灵渊无法突破两人之间的屏障,也不愿拉下面子改口,僵持半晌,只能选择离开,毕竟这里极冲极煞,实在不是好待的地方。 灵渊离开邛崖洞,准备继续挖土大业,没走几步,便看见两只仙鹤翩翩飞来,一眨眼落地化形,变成两个胖娃娃,滚雪球一般朝他奔来。 “哎呀,罗叶那里果真是闲,你们竟有空整日围着我转。”灵渊头疼道。 绯英道:“灵渊君莫烦,这回可是美事。” “美事?什么美事?莫骇我,难道是他们议事结束,决定让我做天君?若是这种美事你便不必说了,我绝不会干的。” 蓝雲鼻孔哼气:“想的美,就算要重选天君,那也是我们罗叶尊者最能胜任。” 绯英无奈道:“好了,你们快住嘴吧,不要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灵渊君,这回是阮公子要我们来寻你的,他说要见你。” 站在修葺过后的玉殿外,灵渊情绪颇佳,虽然不清楚阮梦深为何突然想通,愿意跟自己到玉灵渊来,但只要愿来,他便喜欢。他此刻想着,自己这风水宝地天上的神仙看着都稀罕,凡人就更不必说了。 他原等着看阮梦深惊艳的表情,结果大失所望,对于眼前华美绝伦的景象,阮梦深好像半点都不惊讶。 阮梦深简单望了望面前的宫殿楼宇,扭头问灵渊道:“灵渊君,这里的玉脉矿源在何处?” 灵渊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梦深也不回答,仍是问:“你能否带我去看看?” 灵渊哪能拒绝他的请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头憋了一股气。来时路上他给阮梦深大体讲了元彭那里得知的信息,除了听到孟息的身份时他略有神情波动,就再没有其他反应,这不应该,他觉得阮梦深可能知道了什么。当然,灵渊现在可以轻易窥探阮梦深的内心想法,但他却不想那样做,那样随意勘破的姿态,太高高在上了,不公平,他想知道的,是对方愿意告诉自己的。 他现在不对我说,难道是不信任我?灵渊别扭道:“这灵玉宫殿你都见怪不怪,那玉脉就更入不了你的眼了,没什么可看的。” 阮梦深扭头看他,略显讶异,灵渊被他这样坦坦荡荡的眼神一扫,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幼稚了,怎么跟个孩童似的犯别扭。 灵渊心道:“定是跟那两个娃娃待得久了,染了孩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走吧,我带你去便是。” 玉壁千仞,渊深万丈。下到玉灵渊矿脉底部,首先面对的就是矿腔里满满的水液,灵渊正要给阮梦深讲起这里的渊源,却见他已经开始解衣脱袍,一副准备下水的姿态。 灵渊略感惊奇:“你要进去?呃,不是……你会凫水?” 阮梦深脱下外袍,扭头看他:“怎么?这是什么很特殊的本领吗?” 灵渊只能讪讪地收回惊讶的目光,摸着鼻子道:“没有,只是当初在凡间认识的时候,天天看你风花雪月,下意识觉得你这种公子哥,只爱琴棋书画、吟诗作对。” “那你可看错我了,”阮梦深褪去了上衣,又弯下腰脱靴:“家中管得严,但再严也防不住年少贪玩,金陵多江河,男孩聚在一处,浮水摸鱼之类的玩闹本事,自然是少不了的。” 灵渊目光闪躲,都不知道是看对方带笑的脸蛋好,还是看那身白的晃眼的皮r_ou_好。那厢阮梦深已不等他,一个漂亮的纵跃,像尾银鱼一样,滑进了碧波之中。 灵渊听到水声,回过神来,赶紧挥去了累赘繁复的衣物,也跟着光溜溜地跳进了水里,追着阮梦深游去。 阮梦深凫水的本领不错,但在这玉灵渊里,似乎有些难以发挥,原来这玉髓灵液本就比普通的水黏滑厚重许多,游起来已经很是费劲,再加上这是在地底空腔里,顶上没有水面,只有坚硬的玉矿岩壁,通向内部的冗长水道里,是没有换气的空间的。 距离终点还甚远,阮梦深已有些缺氧,动作慢了下来。灵渊注意到他的异样,赶紧调转头来捞他,刚一贴上,阮梦深便抓住他,凑上来嘴对嘴借了一口气,这才缓解一些,接着往前游去。 灵渊感受着刚刚嘴唇上的触感,心脏狂跳,连游水都忘了,还好他是神仙,完全不用担心呼吸的问题,不然就要淹死了,哪还有空回味。 等他回味够了,阮梦深已经往前游了一段距离,灵渊赶紧追上去,他到了水里,完全跟鱼一样的灵活自在,眨眼便把人追上,这回他紧跟在阮梦深身边,准备着随时借空气给他。 渡了四五回气,终于游到了空腔内部,两个人哗啦冒出水面来,躺在突出的玉石上歇气。阮梦深喘不过来气,是因为体力不支,灵渊却显然另有原因。 “没想到,这里面的空间竟如此之大。”阮梦深匀了匀呼吸,望着石腔顶上玉石散发的灵光,不禁感叹。 灵渊不说话,红着脸看他□□起伏的胸膛,脑袋里浮想联翩。 休息了一会儿,阮梦深爬上石台,站起身来四处打量,道:“原来这就是玉石灵胎诞生的地方,这玉脉绵延如此之广,会不会,不止这一个空腔呢?” 半晌不见灵渊回应,阮梦深低头一看,才发现灵渊正盯着他,手伸到水面之下,古古怪怪地动作着。 “你”阮梦深被他的动作惊得怔住,一时张口结舌。 灵渊厚颜无耻地喘:“阮公子,停云君,您可真是一贯的管杀不管埋,本君只能靠自己……” 阮梦深赶紧移开目光,背对着他坐下,从灵渊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光溜溜脊背和濡shi的头发。 灵渊看着看着,心里愈发痒,他探出手去,沿着那狭窄的腰身抚摸。阮梦深颤栗一下,没有阻止,灵渊的胆子愈发大起来,暧昧地问:“那时候,就是在人间的时候,那些梦你可还记得?”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8节 听到这个问题,阮梦深的脊背有些僵硬,灵渊仍自顾自地说:“你必定记得,我给你开了梦门,你是忘不掉的,而且你肯定不讨厌,不然在孤宿峰的时候,你不会那样” 乱摸的手被蓦地抓住,阮梦深扭头瞪着灵渊,眼里居然满是愤怒的颜色。他愤然道:“那些梦,果然是你的手笔。” 灵渊看着他带着怒意的眼睛,有些慌神,但阮梦深的愤怒只出现了一瞬,不多时便消散了,他松开灵渊的手腕:“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 他曾经因为那些不堪的梦境迷茫过、困顿过,那些肆意荒 y 的触感,太过真实,虽未真的发生,却让人无力抵抗,还着了魔一般地上瘾,正因为此,自己才会变得那样下流,在那等难以启齿的丑事里迷失自我。 不该想这些,阮梦深摇摇头,挥散这些无谓的想法,尽力让自己的思想回到正事上来。 他想到另外一件事,状似无意地问起:“你们神仙想入别人的梦,都是如此轻易吗?若是有其他神君也……” “并不轻易,若不是另有目的,不会有谁刻意耗费灵力心神去为别人造梦的。” 说到这里,灵渊有些心虚地看了阮梦深一眼,摸了摸鼻子,道:“还有谁入你的梦,那我可要与他好好说道了,若不是与我目的相同……咳,那想必是冲着我来的,我在你身上留了梦门,就像一个入口,可以进到我的灵域之中。说起来,这倒是一个破绽,但不必担心,若非灵力在我之上,是绝计发现不了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阮梦深恍悟似的喃喃。 灵渊有些反应不及:“明白什么?” 阮梦深忽地扭回身来,颇激动地按住灵渊的肩膀:“是不是我死了,你的这个破绽就没有了?” 此话一出,灵渊脸上的神情蓦地变了,变得很冷,而他一旦真正冷下脸,气势便显得过分凌厉骇人。 他反手抓住阮梦深,严肃道:“你说什么?你觉得这个破绽重要还是命重要?” 阮梦深被他的手握着,有些不自在,他头一回不敢看灵渊的脸,躲闪道:“没有这个破绽,你才安全。” “见鬼了,可是没有你,我就完蛋了。”灵渊任性,跟个无所顾忌的孩子一样直白,说出来的话让人心脏中箭般承受不住。 阮梦深蓦地收回了手,扭头不看灵渊,倒不是羞怯,而是一种担忧似的紧张。灵渊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愈发不放心,他冒出一个想法来,下定决心,猛地将人扳过来,拦住后颈压低了,狠狠地吻住。 谁料到他忽然来这一着,阮梦深惊讶间,喉咙一哽,什么东西飞快地钻了进去。 他呛咳起来,推开灵渊,蹙眉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灵渊跟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仰着脸笑:“只放一个破绽我不太放心,怕你胡来,干脆把命门也给你算了,你可得好好活着,好生替我保管。” “你!”阮梦深捏着喉咙,变了脸色:“你疯了,我是凡人,我哪怕能寿终正寝,也才活多少个春秋?你要跟着我一同去死?我死了尚有轮回,你便就此灰飞烟灭?” 灵渊看着他笑:“你发起怒来,也颇有气势,不,是更具风情。” 阮梦深险些被他气死,怒道:“你怎么不知轻重!” “轻重?”灵渊敛了笑:“都是命,分什么轻重?我分不出。”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针尖,忽地将阮梦深的怒气戳破了,他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看着灵渊。 在这人间天界,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枉偷回了两条命,多赚了二十载,错失了自己原本的命轨,而这位跟他曾经的生命碰巧有过一些交集的灵渊神君,却愿意把他从可有可无之中解救出来,摆在一个极重要的位置上,就算他并不想拥有这份举足轻重,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他呆呆地看着,眼灵渊复又伸出手来,捏住他的后颈下压,重新认真地亲吻起那两片嘴唇,水中玉台,天上凡尘,唇舌挨在一处,心倒也愈靠愈近。 …… 迎着这样的眼神,灵渊瞬间把从人间看来的 y 书在脑袋里排演了个遍,正要付诸行动,却又被硬生生地被打了岔。 “什么声音?”阮梦深推开灵渊,半撑起身来,眉尖微蹙,做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样子。 确实有奇怪的动静,灵渊也听到了——在这无风无浪的岩腔深处,竟然传来了一阵阵波涛拍岸的声响,两个人静止半晌,现在身处的水面已平静无波,可晃动的水声却没有停下。 虽然很奇怪,但灵渊此刻箭在弦上,天塌下来也不是想理会的,他按住阮梦深的肩膀,将人重新压下去,有点撒娇耍赖的意思:“我们先办正事,然后再调查好不好?” 阮梦深颇为无语:“你就不怕是有谁躲在暗处偷看吗?” 灵渊刚想反驳,说这里是没有外人可以进入的,但紧跟着他就想起,罗叶此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还带走了阮梦深的“尸体”。 他沮丧地叹气,低头在阮梦深唇上啄了一下,这才翻过身去,妥协道:“那你可记好了,咱们先欠着一回。” 阮梦深踹他一下,滑进水中,朝着声响传来的岩壁方向游去。 玉石通透,灵光氤氲,明明处在岩窟深处,却丝毫不见昏暗。阮梦深踩着水,抚着光滑温润的玉壁,贴耳上去,明显能听到内部传来的声响,就像是酒在玉壶中摇晃的声音。 他静静地听了片刻,问灵渊道:“这里面似乎还有空间,你可知道入口所在?” 灵渊也跟过来,贴着玉壁观察,疑惑道:“没有啊,我从来不知道里面还有别的空间,这玉脉是完整封闭的,除了这个‘灵宫’,就没有别的入口了。” 两个人又寻摸了一阵,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找到。灵渊道:“可能是玉矿中的灵液在响吧,这里既然能孕育出我来,自然是有生命的,可能是玉矿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阮梦深看了看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子宫样的空间,咀嚼着“孕育”这个词语,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丝乍现的灵光。 “灵渊君,你现在的躯体,可还是你最初的那一副?” 灵渊纳闷他问起这个:“不是,原来的已经被毁,现在是奎老在玉灵渊找来让我寄生的新玉胎,当时还未长成,只是一副婴儿模样的躯壳,没有神力意识,所以我才落到凡间,重活了一回。” “这就对了,既然奎老前辈能找到另一个灵胎,这里就应该有不止一个孕育之所。”阮梦深望着灵渊的眼睛:“说不定这后面,就是你现在这副身躯的母体。” 灵渊看着眼前的玉壁,摸着下巴思索道:“或许吧,看来我们非过去看一看不可了。” 他忍不住去看阮梦深,心中愈发肯定,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他倒不认为阮梦深会刻意欺瞒自己,只是突然来玉灵渊深处,定然是有目的的,说不定答案就在这里。 阮梦深此刻确实思虑良多,除了不止一个“灵宫”,他还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既然说天诞之神没有轮回,灵渊也就没有灵魂寄生的说法,那现在这具身体,为什么会在他还他灵元之前,就有一部分“前世”的记忆呢? 灵渊一边摸索寻找玉壁可突破的薄弱之处,一边喃喃道:“说起奎老,我的罪名洗脱之后,他也该自由了,不知道那老疯子是不是还生我的气,竟这么久都不肯露面,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说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招呼阮梦深来看。只见他手边一块贴着水面的玉壁格外的通透,似乎比别处薄上一些,灵渊弯起指头敲了敲,抬起眼来看着阮梦深,道:“我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破坏这里。” 他歪头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形容的词汇:“有种大逆不道的感觉。” 阮梦深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拿这玉石灵宫当作“母亲”,现在这个灵渊君跟凡间那个混不吝的肃临渊并不完全一样,也不是全然不同,他嬉笑的外表下,一直藏着很纯粹、甚至有些可爱的本质。 可能阮梦深的心绪反应到了表情上,看灵渊的眼神显得过分温柔了,灵渊机灵得不行,立刻捕捉到,开始见缝cha针地占便宜:“没关系,你要是心疼,刚刚欠的那个事,就再加上一次。” 阮梦深已知道他是个爱嘴上占便宜的,也不以为怪了,只眉梢一挑,洒脱道:“那你还不抓紧,探查完毕,也好办你的正事。” 玉壁破开,真如银瓶乍破,本以为是他们所在之处的灵液会涌到另一边,没想到那一面才是洪流奔涌,玉璧一破开,其间的灵液立刻狂灌而入,水流冲得二人身形不稳,阮梦深险些被冲撞上玉台,好在灵渊反应迅速,将人牢牢抓住了。 等到水流平静下来,他们这边的灵宫已被水流飞速灌满,两人在水底互看一眼,一齐朝着新出现的巨大空间游去。 很快,一片奇景展现在了二人眼前。 这个灌满了水的类似深井的圆柱空间,呈现出一种人工打造的规则感,“井壁”上布满了整齐排列的洞窟,大小一致,看上去就像许许多多凡人供奉的神龛,所有洞窟都正在散发着莹莹光芒,光芒里隐约能看见蜷缩的人影。 灵渊二人顺着水流缓缓上升,被这景象晃得目眩不已。等到了水面上,两人都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阮梦深看着灵渊,良久才试探着开口:“你刚刚,看清了吗?” 灵渊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看见了,原来那些神龛一样的洞x,ue,每一个里面都孕育着玉胎,他们吸收着玉灵渊的养料,灵力震荡之下,灵液随之摇晃,才发出水波晃动的声响。 这些灵胎既有尚未长成的婴儿模样,也有的已是成人形态,而让他震惊的是,他刚刚看见了一张脸,跟自己生的别无二致。 阮梦深深吸一口气,重新下潜,这回细看之下,他发现了一些规律,洞窟越往上,里面的灵胎就越成熟,这实在不像是自然生成的,倒像是有人特意做了排列。 他挨着井壁细看,蓦然对上了一个面朝外侧蜷卧的灵胎,他已有二十来岁男子的样貌,却还是婴儿沉睡在母体之中的姿态,与其他灵胎一样通体玉色,乍看上去像是人形的玉雕,但他胸腔正在有规律地起伏着,呈现出生命的活气。而那张眉目深刻而又恬静的睡脸,简直就是灵渊的复刻版。 阮梦深气息用尽,浮上水面,面色愈发凝重。其他灵胎的存在他已猜到,但直面这个场景还是太过震撼,而且除了外表,他们会不会连思想也是与灵渊相通的?这么多的“灵渊”,共享着同一副意识,这也太阮梦深蹙起眉头,不敢再想。 他瞥一眼灵渊,开了个干巴巴的调节气氛的玩笑:“想不到,你还有一大家子,这么多的孪生兄弟。” 糟糕的笑话,灵渊勉强苦笑道:“有兄弟是好事,可这些兄弟都跟我长得一样就不好了,我怕你到时候分不清谁是谁,许错了人。” 玩笑开完了,灵渊抹了抹脸上的水,正色道:“我们得去找一个人,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疯子,但总有一些时候,我特别需要他。” ☆、龙石种 对于奎老这样乐于动手造物的仙君来说,灵玉是一件永远也不会嫌多的东西,很多时候,他需要的灵玉灵石都处于匮乏状态,当手里的灵玉彻底告罄的时候,奎老不得不停下手边所有的事情,专心琢磨怎么寻找灵玉。 奎老捧着一方寸许的小司南,四处游历,别看这司南样子不起眼,这可是上好的寻玉灵器。借着灵器的指引,奎老到达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此处是一片荒原,偶见沟壑深渊,无半点人踪仙迹。 此地奎老从未来过,仙界的地图上似乎也并没有标明,再看这里四处皆荒夷,竟是一块尚未被发现的无名之地。 小司南灵光大作,按其指示,这荒原的峡谷深渊底下,竟似有一条玉脉,规模之大,恐怕是奎老见所未见的。 不做多想,奎老立刻出发,进入了峡谷深渊之中。 峡深百丈,裂地而开,奎老一到渊谷底部便大开眼界、惊叹不已。此处目之所及的岩石,竟都泛着隐隐翠色,奎老扑到一块岩石上细看,这一看更不得了——去除了蒙在岩石外的积土尘垢,里面居然全是上好的灵玉。 奎老激动不已,他站在原地平复了片刻心情,暗自庆幸,如此宝地,居然从未被人发觉,居然被自己头一个寻到,真是他奎老的运气。 他四处转了转,用石镐敲开每一块岩玉上的积垢,仔细品鉴,每看完一块就感叹一阵,这里的灵玉竟都是上品,没有一块次的。 如此灵脉,怎能寂寂无名?奎老思索半晌,寻出一块平整的岩壁,在上面刻下了“玉灵渊”三个大字。 玉脉开源之地,灵气强盛,奎老顺着峡谷慢慢摸索,行到尽头时,发现了一处下陷的岩腔空洞,其中传来隐隐水声,他俯身细看,发现其中充满了玉色的液体,仿佛一汪液态的翡翠。 奎老使用灵力探查,却几乎看不见什么,只能发现水源极深,其下的空间似乎延伸到了玉矿的内部。 走到这里,小司南已疯转成了陀螺,若整个玉灵渊是一块巨大完整的翡翠,那么这里,想必就是龙石种所在之地了。奎老未作犹疑,褪下衣袍,进入这一腔与世隔绝的灵液之中,朝岩腔内部游去。 经过了冗长封闭的天然通道,终于进入了“玉灵渊”的内部,这里面原来是一个挑高封闭的空间,大小抵得上一间大殿,其间安静温暖,四壁光滑,俱是没有被灰黑岩壳所遮掩的美玉灵璧,底部水液半浸,因为奎老的扰动,水面正在轻微的颤动。 这里……奎老回想自己方才游经的甬道,再看眼前的空间,莫名有了一个想法,他觉得这里很像是女子孕育子嗣的温床。 奎老修炼之余,喜欢研究器皿机簧,人的身躯结构是最ji,ng巧的器械,在凡间的时候,他便看过数不清的图纸,大夫的x,ue位图,仵作的结构画,所有细节他都过目不忘。成了神仙就更方便了,只要愿意,他一眼便能把人的五脏六腑看透,在脑海中对照几番,他愈发觉得,这里太像是女子的子宫了。 奎老有些尴尬,转身四处拜了拜,道:“天地有灵,小仙想必是误入神母灵宫了,贸然惊扰,罪过罪过。” 正拜着,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是哪个龟儿子?吵老子瞌睡?” 奎老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这“神母”怎的是个男人声音,还一口川话?这天上说川话的神仙也就药老一个,可这把声音年轻的很,明显不是那个糟老头发出的。 “呃,神母尊仙?是您在说话吗?” “啥子神母,你好好看看,我是母的?” 这下奎老听出来,声音是从洞x,ue中央发出来的,他远远望着,看见水面中间似乎有一块凸起的石台,仔细看去,像是有什么活物伏在那里。 奎老等待片刻,没有发现那物有何动静,便自己朝着中央游去,想近前细看。 奎老到了跟前,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光溜溜的、玉做的人,成年男子的身量,婴儿样蜷缩在玉台之上,他浸泡在灵液里,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雕。 但奎老知道,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雕刻不出这样的作品,因为这是活的,活生生的生灵。 原本紧闭双目的“玉雕”似乎感受到了奎老的接近,他睁开双眼,懒懒地伸展了一下四肢,缓慢地坐起身来。 随着他的动作,离开灵液的部分皮肤开始褪去玉色变得白皙,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倒还保留着原来的色彩,肤色变化的同时,这“玉雕”飞快地生出眉睫发丝,不多时便长发如瀑,往水中葳蕤铺展。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就在他离开水面的一瞬间。转眼再看,摆在奎老眼前的,就不再是“玉雕”,而是一个肌肤通透、丰神俊逸的青年。 奎老看得呆了,怔怔地望着人发愣,一时间忘了言语。对方似乎也对他这个不速之客颇感兴趣,偏着头打量他,一双绿眸灵光闪动。 说实话,这是奎老一生之中最奇妙的时刻,虽然方才水里的玉人绿油油的,那般婴儿样蜷缩着,导致他第一眼看去,真的以为是只绿乌龟,虽然他的口音很奇怪,但这些诙谐的部分,完全无法掩盖奎老内心的震撼与惊艳。 他原来对于天诞的神君并没有什么看法,现在亲眼见到,才真正明白这种生灵的美妙。人是万物之灵长,而他们,就是天地灵气孕育而成的人形的ji,ng灵。 奎老痛恨阶级规矩,但在这一刻,他愿意承认,这世上确实有与生俱来的高贵。 可这高贵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毁坏殆尽了,那绿眼睛的“ji,ng灵”粗声粗气的说:“你是哪个?闯到这里头来做啥子?” 奎老奔走的思绪被蓦地拉回,觉得奇怪又违和,他怎么会这样说话? “你……”奎老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之前是不是还有谁来过这里?” 绿眼睛看着奎老,略一回想,乖乖答道:“是,有一个采药的老头来过,见这里没有药,他就走了。” 奎老暗自道:“果然如此,是药老来过,那老头倒真是个怪才,发现这样的地方竟然还能无动于衷,只心无旁骛地想着他的药。” 他注意到,刚刚绿眼睛说的那句话已没有多少药老的口音,反而在接近自己的语气。奎老明白过来,他想必是正在学习,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吸纳他所能接触到的知识。 这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一个白纸一张的天诞神灵,自己可以把他变成任何样子,就像一块梦寐以求的原料,等待着他去打磨。 奎老从没如此兴奋过,他爬上石台,伸出手去,忍不住想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绿眼睛不理会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他浑身赤裸,却不知道难为情,奎老也不觉得尴尬,他打量着这个ji,ng灵,纯粹地欣赏他修长完美的身躯体貌,再一次感叹造物的神奇。 那绿眼睛慢慢地在石台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奎老面前,脸上似乎有些苦恼的神色,奎老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他的长发还在不停生长,甚至长到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伸手拎起自己濡shi的发尾,不解地看。 苍天,奎老不想承认,他确实觉得这情态可爱极了,心潮澎湃半晌,奎老回过神来,幻化出一把匕首递过去,绿眼睛接了,又看着匕首发愣。 奎老彻底没办法了,拿过匕首来,帮他将过长的头发割去,那发尾一断开,便再握不住,原来是立刻化作水流去了。 头发割完了,绿眼睛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他盯着奎老的眼睛看,一双翠眸极其透彻,好似能望进人前世往生的灵魂里去。 “你是从哪里来的?外面有很多你这样的老头吗?你来做什么?来了又要走?”他模样聪慧俊雅,说话却跟孩童无异。 面对他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奎老不但不觉得烦,反而还体会到了几分“初为人父”的兴奋感,为懵懂好奇的稚子答疑解惑,把这世上的一切奇妙都赠予他,看着他成长改变,这岂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创作? 奎老满怀激荡,动容道:“我是来带你出去的,外面是什么样子,你该亲眼去看一看。” 事实证明,为人“父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迎接“新生”的兴奋过去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成长”的烦恼。 是的,灵渊——偷懒的奎老把自己刚刚给玉灵渊取的名字,又塞给了这个绿眼睛的天诞神君——灵渊长歪了,至少奎老是怎么认为的。 按照他的理想,灵渊应该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巧匠能神,按照他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和天生神格,必定能创造出前所未见的奇迹。 然而事与愿违,灵渊奇迹没有创造出来,篓子倒捅了不少,今天打了这家的鹅蛋,明天掀了那家的瓦片,逼得奎老不得不帮着四处善后。灵渊确实学习能力很强,但都用在学习各种稀奇好玩的事情上面了。 他不愿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在玉灵渊里憋得太久了,一进入外边的天地,他便没了最初的乖巧劲儿,只知道翻着花样地玩闹。 对于他的存在,奎老原本是想藏私的,后来发现根本藏不住,没过几日,整个天界都知道了这位新的天诞神君的存在,当然,大多数都是只闻其恶名,未见其真容。 ☆、奎老何在 聂霜吟改不了灵狼一族昼伏夜出的习性,白日里总是犯困,这天她正在屋内迷糊着,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她的师兄师弟惯常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她看着屋外的人影,疑道:“是谁?” 屋外的人嗓音低沉,喊了一声“阿涅”,聂霜吟立刻听出来,这是奎老的声音。 奎老进得屋来,背着手环视一圈,不悦道:“灵渊已回去一些时日了,还任你住在这里?” 聂霜吟笑了笑:“灵渊君救我收留我,本来就是善举,不是义务,我现下在这里过得很好,有师兄弟陪着,自由自在,比在天上惬意。” 奎老哼了一声:“分明是他灵渊耽于其他,把你我都忘了。” “谁说我忘了?你这老疯子,少在阿涅面前抹黑我。” 房门被忽地推开,露出屋外远山的风景,也显出两个气度翩翩的身影,聂霜吟看见来人,眼睛蓦地亮起,惊喜地唤了声:“师父,灵渊君,你们怎么来了!” 灵渊看见他们,心里也颇开怀,他走上前来,跟揉小狼一样,亲昵地揉了揉聂霜吟的头发,佯装吃醋道:“好啊,看来还是师父更亲一些,排到我前边去了。” 这个景象真是有些怪异,前些日子还和聂霜吟针锋相对的肃临渊,此刻却亲昵地揉着她的头发,像是一位亲切的兄长,若是顾雷鸣看见了,只怕是要惊掉下巴。 聂霜吟眼眶发热地看着灵渊,奎老却是面色冷硬:“你现在来做出一副亲密的样子,之前的时间去哪里了?” 阮梦深见此情形,招呼聂霜吟道:“霜吟,跟师父出去吧。” 奎老盯着灵渊,却还不忘讽刺阮梦深一句:“师父?你现在有资格做谁的师父?” 灵渊赶紧护短:“哎,老疯子,你也太小肚ji肠了吧?师父怎么了,叫不得?我要是愿意,我还可以叫他师父呢。” “我看你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奎老气结。 聂霜吟护师心切,却又不想跟奎老顶嘴,一咬牙,拉着阮梦深出门去了。 经历了几番波折,孤宿峰伫立依然。 师徒二人站在檐下,凭栏远眺,风景依旧,只是人与事已全然不同了。聂霜吟自从回忆起了原来的事,性格变化不小,不再那般刁蛮任性,安静稳重了许多。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唤了二十年师父的人,心头感慨万千,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起头。 之前阮梦深怕徒弟担心自己,托罗叶尊者带他来见过了一回,只是匆匆一面,聂霜吟还未来的及感受失而复得的惊喜,便又忍受了许久的分别。 两个人沉默良久,聂霜吟才试探着问道:“师父,这回,留下来吗?奎老仙君说了,我们还可以像往昔一样在这里生活,虽然现在没了魏师弟,但我们……” 她觉得提到魏雨嗟不好,徒增伤感,正想着改口,阮梦深便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在这里安逸度日。” 聂霜吟急问:“为什么?” 阮梦深也不知如何说起,只道:“灵渊君可能遇到了一些小麻烦,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弄明白,但想必问题不大,你不必担心,只管安心生活。” 聂霜吟看着他,眼中shi润:“师父,那麻烦解决之后呢?” 阮梦深沉默了,他没有想好以后,从他的人生发生剧变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 聂霜吟见他如此,心中担忧更甚,她握住阮梦深有些发凉的手,恳切道:“师父,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再活下去?” 若是以往,阮梦深会默认,这确实是他曾经的想法,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有了一丝支撑,并不像之前那样向死厌生了。 至于这个支撑是什么,他暂时没有完全摸透。 他摇了摇头,道:“霜吟,你想多了。” “师父,我其实最能明白你的感受。”聂霜吟勉强笑了笑:“当初我族遇袭,一夕之间全族覆灭,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记得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复仇,等杀尽了仇人,我再去地下寻我的亲人,我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该怎么活,因为我怕,怕自己孤苦无依,这世间已无我族类,无我容身之处。” 阮梦深头一次听她说起这些,一个模样正值芳华的女孩子,这样说起曾经经历过的血淋淋的往事,实在有些残忍。 聂霜吟无意让气氛变得太悲凉,她笑起来,故作轻松道:“还好,还好我运气不错,遇见了灵渊君和奎老仙君,若不是他们,我不可能大仇得报,也不可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更不可能遇到师父你。” 看着自己向来宠爱有加的徒弟,看见她往日无忧无虑的笑容里平添了沧桑,整个人展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质,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阮梦深百感交集。 聂霜吟撑着栏杆,望着远方的虚空:“说实话,在孤宿峰‘成长’的这些年,是我最轻松的时光,忘记了那些压在心头的y云,原来可以活得如此自在,现在记忆回来了,我只觉恍若隔世,也没有曾经那样介怀了。大仇已报,吾命尚存,有机会好好活着,为什么不呢?” 是啊,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一切正好吗? 远山如旧,世事更新,为了旧事愁苦觅死,为何不为眼前的人与事寻活呢? “霜吟,为师……不,我懂你的意思,我们……都该珍重。” 聂霜吟听了这句话,忙伸手抹了抹眼睛,笑道:“师父,为何要改口?我们怎么称呼彼此,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不必介怀别人的话,霜吟永远视您作师父。” 阮梦深叹息道:“现在的霜吟太过懂事,为师竟有些不习惯。” 聂霜吟眨眨眼,显露出几分往日的俏皮:“师父这可说错了,在你面前,我几时不懂事过?” 两个人都笑起来,气氛终于轻快许多。 “师父,你现在与灵渊君处得可好?”聂霜吟话题一转,忽然问道。 阮梦深被她问得一愣,竟也不知在心虚什么,一时回答不出。聂霜吟没有在意,又自顾自接道:“他这个人嘴贱心热,喜欢说些混话,实际上心肠极好,他若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师父你可别与他置气。” 这番话才听出聂霜吟与灵渊关系紧密,她这是站在了灵渊的角度说话,想想当初那个她嫌弃至极的肃临渊,真是地覆天翻的转变。 阮梦深忍不住笑:“当然,我明白。” 正说着,灵渊开门出来了,一边摸着耳朵,一边拿眼睛瞪聂霜吟:“阿涅,方才是不是跟人家说我的坏话呢?” 聂霜吟白他一下,找回了几分往日斗嘴的风采:“怎么回事?堂堂灵渊神君,好赖话都不分啦?” 灵渊想骂小狼崽子,憋着没出口,嘟囔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说着又去强行怪罪阮梦深:“瞧你怎么教的孩子,阿涅在天上的时候乖极了,从来不与我犟嘴,看如今被你娇惯的,牙尖嘴利,你这个师父也该好好反省才是。” 阮梦深哭笑不得地接了这个“教导无方”的罪名,问灵渊正事:“怎么样?奎老前辈可有说些什么?” 灵渊听他一问,收起了方才玩笑的态度,露出几分困扰的神情:“说来话长,不过你不必担心,现在既然回来了,便只管与阿涅他们好好相聚,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弄明白。” “可……” “不必说啦,”灵渊走上前来,拍了拍阮梦深的肩膀,低声道:“现在天上乱得很,不如这里安稳,再说了,我方才回来一看,发现还是奎老这孤宿峰好,比我那里隐秘舒服多了,玉灵渊底下都蛀成了蜂窝本君都不知道,实在不够稳妥。” 说完又对聂霜吟道:“好好陪你师父说说知心话,我先走啦,等回来了,我们一家再聚。” 撂下这一句,他便已投袂而起,破开虚空,兀自潇洒离去。 阮梦深和聂霜吟愣在原地,回味着他方才所说的“一家再聚”几个字,俱是五内震颤,滋味难言。 正感慨万千之际,忽听得有人在身后咳了一声,回首一看,奎老正负手立在门边,面色不愉地看着他们二人。 聂霜吟看了他的表情,了然道:“师父,您和奎老仙君先聊,我去叫师兄师弟回来。” 等聂霜吟走了,奎老才上前来,也不正眼看阮梦深,但阮梦深知道,他们二人,必是要好好聊上一聊的。 两个人并肩站着,一同眺望远山的风景,人间的景象不比天界奇幻瑰丽,却更有盎然生机,听着风声里传来的鸟鸣,闻着空气中的木叶清香,再暴躁的人,心情也可以平静些许。 “你知道什么?”这是奎老问阮梦深的第一句话。 阮梦深道:“比起前辈,我所知不过千万之一。” “你连千万分之一都不该知道的。” 阮梦深当然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他诚恳道:“我不明白,为何前辈会如此排斥晚辈。” 奎老打量他一眼,蹙着眉头,意味深长道:“我做任何事情,都喜欢按设想的步骤来,我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东西,你可明白?” 阮梦深点点头:“看来,我也是前辈的计划之外。” 奎老并不否认,阮梦深抬起眼来,直面奎老道:“那么,对于灵渊神君接下来的命运,奎老仙君是如何计划的呢?” 他目光如炬,原本温和的面容忽然变得十分凌厉,叫人心中锵然。 奎老微眯了双眼,沉声道:“有点儿意思,我现在忽然很想弄清楚,你究竟知道了哪千万分之一。” “可晚辈想先知道,奎老前辈对灵渊君说了什么,又让他如此匆匆忙忙地去了哪里?” 奎老一听这个凡人关心灵渊,便止不住的来气:“你只管放心,我比你更不可能害他,你只需知道,他从此再不会与你有任何交集。” ☆、幻境三重 灵渊来到了天殿之上。 奎老告诉他,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很要紧的议事,他原本是毫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可不久前奎老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找到答案。 寂静的天宫大殿空无一人,情况跟灵渊所预料的并不一样,说好的议事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天殿殿首摆着一张玉色的宝座,这宝座灵渊熟悉得很,这可不就是他玉灵渊的那把椅子吗? 灵渊信步走到殿中,一直走到那玉座跟前,他撩了撩衣摆,看样子是准备坐下。 大殿的地板上涌动着袅袅的云雾,仿佛一片活物在雾中挣扎。 灵渊看着那云雾,停住了动作,他在殿首环顾四周,一边的眉毛向上扬起,神色中似有猜疑。 正静止间,一个声音传来:“为什么不坐下呢?你应该能看出,这把椅子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灵渊正色道:“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单方面的准备还有一个名字,叫作‘陷阱’吗?” “这里是天宫大殿,怎么会有陷阱呢?谁会在这里设置陷阱?” “你啊。” “我?”那声音带着笑意:“你为什么不好奇,我是谁?” 灵渊道:“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不一定会,也不一定不会。” “所以,我为什么要费那些口舌,去得到一个不一定的结果呢?”灵渊笑道:“我不如直接把你揪出来,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音刚落,他便已飞身而起,玄色的衣袍将殿上的烟云扰动,仿佛一片沸腾的水汽,他方才已确定了说话之人所在的方位,他能保证,此刻出手,一击即中! 灵渊的灵力是与生俱来,没有经过什么学习与训练,出手只凭感觉,这一招他用尽了全力,在如今的天界,恐怕没有谁能够抵挡这一击。 但是他这一击却落空了,并没有击中说话的人,随着他的出手,天宫大殿的梁柱开始纷纷倒塌,眼前的景象像雪崩一样飞快地垮成一片。 灵渊愣了,看看自己的手掌,自觉应该没有用上这么大的力量,难不成是天殿偷工减料了? 再抬眼看时,面前已不是素净纯然的天宫景象,周围的环境蓦然昏沉了许多。灵渊环顾四面,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古朴雅致的庭院当中,天色将晚,院中挂起了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许多人在庭院里奔来跑去,似乎谁都没有看见灵渊。 一个丫鬟从灵渊身边跑过,手里端着个铜盆,盆中的水染上了血色,温热的,还冒着烟气。 厢房中传来女子的喊叫声,一声声的划破夜空,听上去凄厉得很。灵渊不明所以地站着听着,过了许久,妇人的喊声平息下去,有人在屋中欢呼:“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不多时又有人问:“怎么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呢?” 紧跟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场景飞快地变化,变成了一个摆满灵位香火萦绕的祠堂。 穿戴华贵的美貌妇人跪在蒲团上潜心求祷:“阮家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的阿眠早日睁开双眼,媳妇不求他有多大成就,只求他能够喜乐无忧,能看看这天地间的景象,能看看他的娘亲是什么模样。” 妇人俯下身去叩头,灵渊已听得呆住了,原来刚刚那个出世的孩子,就是阮梦深,这里,是多年以前的阮府。 妇人拜完,进好了香,抹着泪出门去了,灵渊心头一动,跟在了她的身后。 他们刚走进一间屋子,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便拉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奔进来,扯着妇人的衣摆喊道:“娘,弟弟还没有醒来吗?” 小女孩也问:“对啊娘亲,弟弟什么时候能起来跟我们玩儿啊?” 妇人揽着两个孩子:“风庭,你的弟弟想必是在娘亲肚子里没有睡够,让他再好好休息些时日吧。” 男孩做了个鬼脸:“弟弟真懒。” 妇人笑道:“是啊,你们可不要学他。”她招呼丫鬟过来:“带着少爷和小姐出去玩吧。” 丫鬟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妇人走到床榻旁,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小儿子,面露忧愁。灵渊也走到跟前,一眼望见,便忍不住心头一跳。 柔软的被衾里,一个不满岁的婴孩沉沉地睡着,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ji,ng致漂亮,却没有生气,灵渊看着他和后来的阮梦深相似的眉眼,心中发软。 原来阮家这个小少爷生下来就没开过眼,也没有哭过一声,接生的产婆当时吓了一跳,以为生下来一个死胎,但是这孩子分明活着,能呼吸,脉搏也正常,但就是如同睡着了一般,一直不醒。 阮家请了多少大夫和游方术士,均没有成效,这个孩子一直无知无觉的,仿佛就要这样永远沉睡下去。 原来如此,灵渊这才想到他名字的来历,难怪他叫阮梦深,难怪他叫阿眠。 正想着,情境又变了—— 这是在阮府会客的厅堂里,厅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阮老爷愁眉紧锁地坐在堂首,夫人抱着久睡不醒的小儿子坐在堂下,除了在一旁看茶的丫鬟,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他沉默地坐着,饮着盏中的热茶,满身寒气。 阮老爷道:“这位高人,真有办法唤醒犬子?” 戴斗笠的人放下茶盏,道:“若无十足把握,我不会来此自讨没趣。” 灵渊一听他的声音便是一惊,这不就是方才在天宫大殿上与自己说话的人吗?可他现下在这里只能旁观,无法参与其中,自然也不能上去揭开此人的真面目。 阮老爷沉吟半晌,道:“高人为何要遮挡脸面呢?难道是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高人”笑了笑,道:“我长成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治好令郎的怪病。” 阮夫人闻言似乎有些焦急,ji,ng致的眉尖蹙着,忧心道:“高人是说,我的孩儿这般沉睡不醒,是患了什么怪病症?” 高人道:“凡人有凡人的病,患了凡间那些寻常病症,找大夫医治便可,但令郎” 阮夫人越发焦急:“我孩儿怎么?他患的是什么不寻常的病症?可能医得好?” 阮老爷眉头皱得愈发紧,他似乎不喜欢夫人表现得如此急躁,但他估计也能理解一位母亲的忧心,最终没有开口喝止。 高人道:“我本不该泄露天机,但见你们二人诚心,那我便说了。令郎虽为r_ou_体凡胎,但是颇有仙缘,竟得了神仙才会有的毛病。” 他扫一眼厅中众人怔愣的表情,缓缓道:“他得的,乃是无魂之症,任凭世间最好的大夫,也绝对治不好这个毛病。” 阮夫人听了这话,将孩子抱得更紧,眼看又要落泪,丫鬟们赶紧上来,揉肩拍背地宽慰。 阮老爷沉声道:“高人说的,未免离奇了些。” “离不离奇,可以等我治好了令郎,再说不迟。” “那”阮老爷还未及说完,阮夫人已经急匆匆地打断:“那便请高人快些施展神通,救救我的孩子吧。” 那高人道:“我会救他,却不是白救。” “你若将他治好了,要什么金银珠宝,我阮家皆可满足你!” 高人笑着摇头:“什么金银财宝我都不要,我要的东西,现在还拿不走,十数年以后,我自会来取,希望那时,你们能替我准备好。” 阮老爷谨慎地问道:“高人不先告知我们要的是什么,我们又如何为您准备呢?” “这便不用担心,各位只管好生活着,到时候便知道了。” 阮老爷道:“你若不说要的是什么,我怎敢答应?” 高人站起身来:“既然不放心,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让令郎就这般昏睡下去。” 说完他便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去了。 阮夫人急得大喊:“老爷!” 阮老爷眼看那人要走,没有办法,只得喊道:“高人留步,我……我们答应便是,还请您能高抬贵手,帮帮我们。” 高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衣袖,一道白光朝着阮夫人怀中的婴孩飞去,顷刻间便融入了孩子的体中。 “今晚亥时,令郎想必就可以醒来了。”说着,那人已抬脚迈出了门槛,跨进了雨幕之中。 灵渊抬脚想追,脚下却忽地踏了空,一阵天旋地转,时空又变了模样。 这是哪里?像是春夏时分的景象,苇草在轻轻摇晃,脚下是一片清澈的河水,水面正微微晃荡着,倒映出蓝天白云。 灵渊正低头看着那片倒影,忽然间哗啦一声响,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猛地冒出水面来,掀起一阵波涛,搅乱了水中的蓝天。 这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阮梦深,灵渊从没想过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年少时他,简直看直了眼——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忧无虑,跟其他贪玩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小阮梦深出了水,简单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穿过灵渊的身体,朝岸上走去。 灵渊转头去看,另外几个孩子在岸上等着,拍着巴掌叫嚷:“小阿眠,不错啊,这次憋气的时间数你最长。” “嘿,别看我们这个阮小公子长得娘气,原来挺爷们儿的,干什么都不比咱们差。” 阮梦深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岸上掷去,将他的伙伴们吓得四窜。 见石头没打中自己,他们又停下来,开始嬉皮笑脸地逗阮梦深:“阮公子什么都好,要是他的爹娘能别将他的管得太严,那就更好了。” 刚一说完,就看见河对岸几个阮家的家丁正往这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怎么又玩水啦,快上来,我们满府上下都在寻你呢,快随我们回去!” “小少爷,夫人她担心得要命,又要以泪洗面了!” 几个孩子全都哀嚎起来:“又来了又来了,回回都是如此!” 阮梦深翻个白眼,披上衣服撒腿就跑,任凭家丁们在后面呼哧带喘地追他,他的小伙伴们拍着巴掌吹着口哨,给他呐喊助威。 这景象,真是既生动又热闹,灵渊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真恨不得跟上去,陪着少年一起奔跑。 可是欢乐的景象不过片刻,转眼间又变了模样。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风刀将人刮得生疼,灵渊定睛去看,看见一个单薄的人影在陡峭的山道上艰难行走,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衣衫,脚下连鞋子都没有,他抱着一个襁褓,埋着头顶着风雪前行,山路崎岖,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看上去狼狈至极。 从阮梦深那里拿回灵骨之后,灵渊是知道他的这段经历的,但是他没想到,原来亲眼看见了,心中会这么的酸涩难言。 面前这个人,本来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如今却落到这样孤苦无依的境地里,莫说当事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无法忍受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出神间,那厢阮梦深突然踩空了脚,眼见就要跌倒下去,灵渊未做他想,飞快地扑到跟前想作搀扶,却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 阮梦深还是跌下了雪坡,他护着怀中的孩子,自己摔得不轻,躺在雪地里,半晌没有动弹。 灵渊再也忍受不了,捏紧了拳头喝道:“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话一出口,呼啸的狂风忽然停住了,连那纷乱的雪花也静止在了空中,躺在雪地之中的阮梦深突然看向了灵渊,喃喃道:“乌龟神君?你来救我了?” 灵渊心痛至极,正要回话,周遭的景象已骤然消逝,那雪山荒原,还有那赶路的人,都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阵狂风吹来,刮了个干净。 这层幻境消失了,灵渊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阶梯,看样子能直通到天上之天去,除了这个阶梯,周围只剩下虚空一片。灵渊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幻境,但他没有选择,只能拾阶而上。 ☆、老朋友 此时此刻,孤宿峰的一方小小饭桌上,气氛有些难以言喻。 奎老抱着手黑着脸,一言不发,阮梦深默默发着呆,似乎若有所思,顾雷鸣在他的恩公面前有些放不开,吃饭都斯文了许多,聂霜吟难得没有胃口,连烤得正好的ji腿也不想啃了。 沉默半晌,还是聂霜吟率先打破沉默,她把粥碗往阮梦深面前推了推,道:“师父,别想了,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又看向奎老:“仙君,您用不着吃东西,我就不勉强了。” 奎老闻言,也不说话,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阮梦深回过神来,这才问道:“风叹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9节 顾雷鸣咽下嘴里的馒头,道:“师弟他下山去了,也没说去做什么,唉,他时常这样,反正他灵力剑术高强,师父您也用不着担心。” 阮梦深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们此前回来,可有留意到孟息?他现在如何?” 顾雷鸣疑惑道:“师父,你关心他做什么?他那么讨厌,如今没了那个袁老板庇护,想必早就被人打死了。” 阮梦深的眉头皱了起来,聂霜吟看出他的情绪,捶了顾雷鸣一下,道:“师父,你别听他胡说,我觉得孟息这种人福大命大,一般死不了,说不定现在又找到了新的靠山,继续逍遥快活呢。” “算了,”阮梦深摇摇头:“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不久之前,人间,萍虚仙山境内。 孟息逡巡许久,下到他哄骗灵渊进入的地洞之中,只见其中土石崩裂,一片混乱,血腥气穿破黑暗扑鼻而来。他点亮火折,忍着恶心前行,走了许久,看见了那只被摘去元丹的毒褐蜥。 它被土石半压着,浸在腥臭的血水里,全然没了生命气息。孟息突然没来由的生气,气得上前去踢打那具尸体。 “没用的东西!”他咬牙切齿地骂,像是骂这只怪物,又像是在骂他自己。 他满怀恨意地嘟囔:“那个见鬼的神君就这么厉害,你们都拿他没办法?” 孟息为自己的倒霉感到懊丧,没有修行的天资也就罢了,所依托的对象也都靠不住,当年的韩老爷,后来的阮梦深,现在的袁老板。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藤蔓,从落地生根的那天起,就梦想着攀上青云,可藤蔓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向上生长,只能苦苦寻找可攀附的枝干,他曾经以为他找到了,后来才发现,都只是幻象而已。 脚下的大地就像泥淖一样,让孟息一点点下陷,找不到自己的重心。渐渐的,他陷入了一种愈演愈烈的嫉恨之中,恨不得杀死所有“辜负”自己的人,脱离这该死的人间。 踢打毒褐蜥的尸体发了一通火,孟息冷静了一些,方才注意到那毒褐蜥脊背上尖锐的毒刺。 那些毒刺被火折的光照着,散发出危险的金属样的光泽,孟息看着看着,动了心思,他掏出匕首来,调转刀头,想着把那尖刺剜出来,还能做个剧毒的兵器使使。 谁料这玩意儿固若金石,匕首一落下就打了滑,将他的手掌划出一道深深口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孟息气急,正要发作,却见毒褐蜥的尸体蓦地发散出光芒来,那光出奇的温暖,迅速地将他受伤的手掌整个包裹了起来。 孟息以为这毒物死而未僵,要汲取自己的能量,惊得弹开,结果那光芒非但没有伤害他,反而是在治愈他的伤口。 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孟息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回事?难道这毒物还有治病救人的功效?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先前误入的时候,这畜生就表现得很奇怪,本来十分警惕暴躁,见了他反而乖巧温顺起来。 孟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能无所谓地哼笑一声:“难不成你认识我?你这畜生会认得我?” 像是回应着他的话,那毒褐蜥的尸体猛然间金光大作,汇作一道刺目的光芒,刷的涌入了孟息体内。 孟息被那来路不明的金光入体,还以为自己中了灵渊设下的圈套,他抚着胸口,胆战心惊地离开萍虚仙山,刚到山外不远的万里镇,就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拦路的人多势众,提刀带棍围上前来,虎视眈眈的,眼见来者不善。 孟息认出来,这是他以前为袁老板拉拢的那一伙手下,苍霆派的乌合之众。 “孟小爷,你可让哥几个好找啊。” “对啊,这些日子你跟你那袁老板,躲到哪里去了?我们还当你俩私奔了呢。” 孟息黑着脸:“你们做什么?滚开点,好狗不挡道。” “哟,哥儿几个听,骂我们是狗呢。” “谁才是袁老板的看门狗啊?” 孟息走不出几人的包围圈,心里打鼓,但面上还是大模大样的:“你们有账要找袁老板算去,堵我作甚?” 说起袁鹏,他满肚子的气愤,自从那灵渊神君恢复了神力,袁老板就慌了手脚,曾经说的天花乱坠的计划通通不管了,要遁回天上去,把手底下的人抛到一边,只说让他孟息到萍虚仙山去,说那里有可以保他周全的东西,结果呢?只有一头死畜生。 苍霆派几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孟息,步步紧逼道:“袁老板?我们要是找得到他这个主人,还找他的狗做什么?孟息,无论如何,你今天得给兄弟们一个交代,要么带我们去找姓袁的,要么你自己把当初承诺的秘籍和宝物交出来,否则,我们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一帮蠢货,小爷要是能找到什么宝藏秘籍,还用得着在这里跟你们废话?孟息腹诽着,嘴上却不敢真的骂出来。 他往日跟在元彭身边,狐假虎威,在这帮人面前甩足了派头,实际上他跟这些人水平相当,一样没有修行的慧根,只幻想着走捷径,并没有什么境界可言。现在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形单影只,若是硬碰,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好汉不吃眼前亏,孟息默念三遍,仰起头来,倒还是那副高傲不驯的样子:“你们先给我让开。” “嘿你小子找死” 孟息见他们举起了刀,赶紧改口:“不是要找袁老板吗?你们总得让开条道,让我前面带路吧?” 带头的的想了想,对左右道:“这小子花样多,兄弟们给他捆上,别让他找着机会溜了。” 说着凑近了,拿刀背拍了拍孟息的脸:“不急,咱们给你捆一捆再走,免得你不乖,又给兄弟们找麻烦,啊。” 一行人上了路,孟息走在最前面,胳膊被反绑着,绳子另一头被挟持他的人牵着,就跟赶什么牛马牲畜一样。 孟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何曾受过这种折磨,他不敢朝人群中走,怕别人看见自己窘态,只一个劲地往荒林小路上跑。 走了半晌,带头的觉得不对劲,一扯绳子,将孟息绊了个踉跄。 “孟息!你是不是耍兄弟们玩儿呢?这荒山野岭的,袁老板在哪里?” 孟息恨得要命,没好气道:“袁老板是谁?那是天上的神仙,神仙当然不会住在闹市里,你们要不信,就别让我带路,杀了我算了,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宝藏秘籍。” 继续前行一阵,天色渐晚,孟息心头愈发慌乱,正忐忑着难以逃脱的事,忽听见苍霆派带头的叫停众人,要在此地休整。 一群人停在一片荒林空地,孟息他们栓马一样栓在了树上,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苍霆派的人一边生起火堆,一边闲聊。 “还是神仙好啊,来去乘风,不用受舟车劳顿之苦,哪像咱们,见天的没有安生日子。” “谁不想做神仙?哪儿那么容易,我也不求别的,只求拿到灵宝秘籍,壮大苍霆派威名,不用再被那些大宗派排挤。” “……” 孟息趁着没有人注意自己,绞尽脑汁想着逃脱之法,他注意着旁人的动静,在地上摸着石片,想将绳索磨断,正反着手艰难摸索,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林间黑暗,孟息吓了一跳,想扭头去看,那人低声喝止:“别动。” 孟息按下心惊r_ou_跳,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是来救我的?”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他想不出谁会冒险来解救自己,想来想去,心中疑道:“难不成是袁老板又回来了?” “谁在那里!” 还没等孟息猜出来者的身份,苍霆派的人便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糟糕,孟息叫苦不迭,谁料身后这人全然不担心寡不敌众,他一剑割断孟息身上的绳索,孤身与苍霆派众人缠斗起来。 孟息挣脱了束缚,第一反应扭头便跑,心中默念:“是你要来救我的,若死在这里,可怪不得我。” 他以为此人孤身对敌,恐难全身而退,谁知还没跑出多远,后头的刀剑相击之声便停了,扭头一看,在火光映照下,苍霆派的人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 这么厉害?孟息看傻了眼,他方才临阵脱逃,此刻局势扭转,又厚着脸皮退了回去,他看看那个执剑而立的瘦高人影,再看看一地横躺的人,不敢相信地问道:“这……都死了?” 那人抬起手来,做了个用剑柄往颈上击打的动作,示意道:“没有,只是昏过去而已。” 这人的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孟息犹豫着,走近几步,那人也定定地看着他,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还未熄灭的火光晃动一下,映出他苍白淡漠的脸。 “是你?”借着火光,孟息看清了人,表情顿时变得十分ji,ng彩,难怪声音耳熟,这可不是旧识吗? 他语气怪异道:“林风叹,你怎么会在这里?” ☆、冤家路窄 孟息语气怪异道:“林风叹,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救你。” “救我?” 真是见了鬼,这可算得上是孟息今年遇到的最稀奇的事了,林风叹死了师父,不追杀袁老板和自己就是好事了,怎么会雪中送炭来救人? 还有,孟息狐疑道:“你如何知道我遇上麻烦的?” 林风叹沉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奇怪的很,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心灵相通。 记得那个时候,林风叹正待在孤宿峰的菜园子里,诚心静气地给白菜浇水,种菜是一件需要专心致志的事情,可渐渐地,他看着松软的土地,失了神。 他的脑海里莫名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端正雅致得很,有些像自己的师父,但又明显不是。 林风叹是个不太有情绪波动的人,此时心头却莫名咯噔一响,像是毫无预兆地空了一块。 他感受着这种奇怪的震颤,一时神色恍惚,然后就起了一个念头——去找孟息,他很重要。 孟息见对方跟个石头一样,想是问不出来什么,不过无妨,只要是对自己有益,他也不必非要深究原因,能逃出苍霆派的控制就是好的。 他看着躺倒在地的一众人,转了转眼珠子,对林风叹道:“嘿,你能不能再出个手,把他们都杀了?” 林风叹皱起了眉头,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提议:“为什么?” “你说你要救我,那就救得彻底一点啊,等他们醒来,日后必然还要再找我的麻烦,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林风叹冷冷地看着孟息,那眼神让孟息有些不悦:“不会吧,你觉得我残忍?你当初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残忍?我可记得,从前苍霆派去孤宿峰找碴的那一波弟子,几乎都是折在你的剑下。” “那不一样。” “不一样?不都是杀人,有什么不一样?” “我杀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欺到了我头上,而眼前这些,与我并无仇怨。” 孟息撇撇嘴,满脸不屑:“欺到自己头上才杀?只要有威胁,就该早下手为强!你不想出手,小爷自己来。” 他上前几步,从地上拾起一把刀来,准备斩尽杀绝。 林风叹挥剑挡住他的刀刃,冷冷道:“我不会让你杀人的。” 孟息气结:“你!” 没办法,他斗不过林风叹,只能认栽,他抛下刀去,摊手道:“好,我认输,希望下次他们再来找我麻烦的时候,你还能不厌其烦地赶来救我的命。” 林风叹沉默半晌,没头没尾道:“你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孟息烦闷不已:“好好好,随便你觉得我怎样吧,这次多谢你救我一回,咱们后会有期。” 他要走,林风叹却不让,长剑一挥,拦住了孟息的去路。 “你这是做什么?” 林风叹冷冷道:“你哪里也别去,跟着我走。” 孟息惊异地看着他:“你失心疯了么?” “既然你担心有人会找你麻烦,不如跟着我,安全一些。” 他一定是疯了,孟息心想。 其实有一个实力强大的人愿意罩着自己,孟息是很乐意的,可是这个人不能是他林风叹,他们二人早已分道扬镳,往日的恩怨不必说,按林风叹现在的性子,也不像是顾念旧情的人,他现在为何会来解救自己?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师父死了,罪魁祸首袁老板不见踪影,他想把愤泄到他孟息的头上,拖他回去给师父以死谢罪。 “我说,你的师父要死,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么?不该怪到我的头上吧?” 林风叹摇摇头:“你想多了,师父得了神明襄助,现下好好的,用不着找你算账。” 孟息一愣,不由惊叹这阮梦深着实命大,几次三番遇险,最后都能活下来。 他愈发不解:“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风叹不答,收了剑,平静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明日启程,我带你去孤宿峰。” 刚出狼窝,又进虎口,这让孟息无比绝望,林风叹的实力他望尘莫及,灵力剑术高强也就罢了,这厮还警惕得令人发指,半点逃跑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被“挟持”着赶了半天的路,孟息说什么也不愿再走了:“姓林的,你难不成也成仙了?觉不出饿?” 林风叹真的没有觉得饥饿,但看孟息这副耍赖的样子,他只能妥协,同意先找个地方吃饭休息。 林风叹押着孟息进了客栈,他冷着一张脸,手提宝剑,气势凛冽,旁人虽然看着他二人情形奇怪,但也没有谁敢上前多话。 饭菜很快上了桌,孟息可不管林风叹有没有银子,净挑着大鱼大r_ou_要,对此林风叹只是皱了皱眉,倒没阻止,只给自己另要了一份清粥小菜。 孟息见林风叹半点荤腥都不沾,不由得奇怪:“怎么?在孤宿峰修行还需戒荤?不对吧,我见你那师姐吃r_ou_厉害着呢。” 他也不顾林风叹的感受,撕下一只ji腿放到对方碗里:“吃吧,不吃点r_ou_哪有力气赶路?” 林风叹看着清粥里泛起的油花,胃中翻腾,忙将碗筷推到一边,半点饭都吃不下了。 孟息一点都不觉得自责,幸灾乐祸道:饿着吧,饿晕了你,小爷我正好跑路。 为了防着孟息溜走,夜里两个人还要住一间客房,林风叹打算的是把孟息的手脚都捆了,省得他趁着自己睡觉时作怪。 绑人的时候,孟息仰面躺着,幽怨地瞪着林风叹,不知怎的,林风叹被这目光锁着,手指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 太奇怪了。他忍不住看向孟息的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难得安静下来的人、这副暂时没有露出讥诮神情的面容,林风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之类的词语。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孟息瞪着逼近的林风叹,又是嫌恶又是震惊:“你做什么?” 林风叹只是盯着他的嘴唇。 “难不成你他娘的也成了断袖?你” 紧跟着嘴唇就被咬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足够让孟息背脊发麻、火冒三丈。 “狗 ri的,蛇鼠一窝,有其师必有其徒,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是跟男人苟且的下三滥,徒弟也是!”孟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混骂一通。 骂的真难听,还是像小时候,市井里的混子无赖。林风叹蹙着眉头,不骂不打,还是用嘴去堵孟息的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预知能力,每回孟息想狠狠咬他,他总能提前退开,到底没让孟息得逞,四片嘴唇你来我往,逼得孟息满脸飞红。 折腾了半晌,林风叹退开几寸,细细地打量孟息的脸,上扬的眉眼跟突然出现的记忆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流露出来的神情气质却大相径庭,一个是温润端正,一个是乖张跋扈。 这根本算不上同一个人,他心里感觉怪怪的,说不上失落,只是觉得迷茫。 孟息也看着他,表情难以言喻,估计此刻内心已崩溃至极。但他也不敢再骂,怕对方又来亲嘴。 “好了,睡觉吧。”林风叹被他拿看苍蝇老鼠的眼神看着,也不好受,赶紧挥灭了烛火,早早睡觉是正经。 林风叹闭眼酝酿睡意,身旁的孟息却渐渐地躁动起来,林风叹倒不担心他会逃跑,但是他也没有料想到孟息接下的行动。 孟息翻来覆去,一副燥热难安的样子,扭回身来,艰难地往林风叹的被窝里钻。 “你做什么?”林风叹被他蹭得无法入眠,冷声问道。 孟息捏着嗓子,拿气音哼哼:“快,我好难受,这里的老板想必也做妓院生意,定是在饭菜里下什么药了,我现在浑身发热,你、你要么给我找个女人来,要么就自己伺候我。” 林风叹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孟息加把劲儿:“嗯……你不是断袖吗?别装了,小爷给你机会伺候……你肯定……肯定高兴得要命……” 听着他的哼声,林风叹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 林风叹难得感到震惊,因为方才孟息还在骂断袖之癖是下三滥,现在却敢如此寡廉鲜耻地,跟他这个“断袖”挨挨蹭蹭。他僵硬地去看孟息的脸,却不小心捕捉到了对方脸上一闪即逝的狡黠。 “你怎么还不动?快把我解开,我们可以……做好多事情,你肯定喜欢的。”孟息贴着林风叹的身体乱蹭,满嘴孟浪。 林风叹推开他,黑着脸翻身下了床。孟息心里打着主意,等林风叹一给自己解开束缚,预备做那丑事时,他就当机立断、趁虚而入,伸腿踹断他的命根子。 同是男人,他本不愿出这等黑手,但对方既是断袖,那就算不得男人,踹断了命根,看他还耍不耍得动刀剑,使不使得出灵力。 这厢盘算着,那边林风叹却自顾自地出门去了,孟息如同绑好待蒸的螃蟹,躺在原地动弹不得,有些傻眼。 等了不一会儿,林风叹又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水桶,不等孟息喊停,一桶冰凉的井水便已兜头浇下,将他的脱身大计浇了个透心凉。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舒服一些?” 孟息隔着滚落的水珠,朦朦胧胧地看着林风叹居高临下的棺材脸,打了个绝望的寒颤。 ☆、仙帝 灵渊沿着眼前的阶梯一路向上,长长的阶梯尽头,是一座恢弘的宫殿,看上去还颇有些眼熟。 灵渊想起来,这不是萍虚仙山地底的那座宫殿吗? 萍虚仙山往事已久,地上的建筑早已顷颓凋敝,不剩下什么,那地下的宫阁却依旧如新,当时便让灵渊有些震撼。 此刻灵渊环顾四面,不明白自己怎会到了这里来,正疑惑间,却见殿中宝座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一身玄衣,面具遮脸的人,他高踞宝座,气势凛然,看起来就像一位睥睨三界众生的帝王。 他张开双臂,声音沧桑而悠远:“灵渊,你看看这宫殿,如何?” 灵渊盯着他的面具,道:“很好,比天君的大殿还要气派。” 那人又问:“你满意吗?” 灵渊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要问我满不满意?” 那人温和道:“因为这里,是为你准备的啊。” “为我?” 那人点点头。 “你是谁?”灵渊问道:“既然愿意为我准备这样一座华丽的宫殿,那么你想必是我的朋友,是朋友,为什么不把面具摘下来见我,难道你不敢见人?” 那人笑了,道:“不,我是怕你不敢见我。” “笑话,”灵渊不以为然:“我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丑,难不成你长得特别丑,长了三只眼睛两个鼻子?” 那人不置可否,面具后漆黑的眼睛默默打量着灵渊。 这种打量让灵渊非常不舒服,但是他想着方才那一番折腾,已不敢轻易对这个人出手,只怕又跌进那让人头疼的幻境里去。 既然不能动手,那便只好动嘴。 灵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人道:“让你陷入无法突破的重重幻境里?”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显然,这人面具后的脸是在微笑着,他微笑道:“这都要怪你自己,你本来有抵抗心魔入侵的能力,可是你偏偏要任性而为,将自己的梦门留给一个凡人,白给旁人可乘之机。” 灵渊不想听他的数落,他问道:“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现在只是来提醒你,该做正事了。” “正事?”灵渊道:“什么是正事?” 那人不答反问:“灵渊神君,你可知道,这天界的天诞神君还有几位?” 灵渊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回答道:“从来都不多,屈指可数。” 那人摇头道:“不,你错了,天诞的尊神从来不少,只是如今折损了太多,已几乎要荡然无存了。” 灵渊蹙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宝座上的人站起身来,在云雾塑成的地面上迈步:“曾经宿列九天,有天诞神君四百八十位,灵化仙君千数,万年沧桑陨落,所剩已不多,如今更是情形艰难。 因为天诞神君的诞生离不开灵气强盛的地脉,可现在人间已没有几处真正的世外仙源,天上也难得再有能孕育神灵仙胎的所在,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天诞神君消亡殆尽?没有法子,我们只能放手一搏。” “你们?” “不,是我们,”那人转向灵渊,斩钉截铁道:“你,灵渊,你也是其中之一,或者说,你现在是我们计划的关键。” 灵渊的眉头已皱得不能再紧:“你到底在说什么?是什么计划?” 那人无视他的焦急,说话仍是慢悠悠的:“让我们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的计划。” 灵渊等着他说下去。 那人继续道:“你以为偌大的玉灵渊,为何能隐世许久,不为人所知?因为我花了极大的功夫去遮掩,我努力维持着那里的灵气,让它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孕育灵胎。我想你已经看见了,玉灵渊的确成功孕育了许多灵胎,不过可惜,那都是无魂之胎。” “无魂之胎?”灵渊一愣,想起了刚刚幻境之中阮梦深幼时的所谓“无魂之症”。 “要说我们唯一比不上凡人的,便是永远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和轮回更迭,”那人的语气里带着遗憾:“百命轮回可以续命,却只能续出无魂之命,玉灵渊能结灵胎,结的,却也只是无魂之胎。” 他叹一口气:“你算是个例外,你是玉灵渊头一个真正的的天诞神君。” 灵渊回想起之前幻境之中见到的景象,心头疑云密布:“为什么,阮梦深这个凡人,会有无魂之症?” “你还有闲暇关心他,”那人嗤笑一声:“为什么?因为他前世,也是天诞。” 灵渊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那人踱着步,悠悠道:“我们之中,有太多天诞神君为轮回再生尝试过,阮梦深算是其中一个,但是如你所见,他通过百命轮回转世重生,轮回再生了,却只是一个无魂之体,是我给了他一个剥来的灵元,他才能有意识。” “当然,这一着也并没有白费,他在你的‘重生’之中作用关键,现在虽然是r_ou_体凡胎,却是一个很好的壳子。” 灵渊突然恍悟:“罗叶是不是知道这些?他救回阮梦深,是为了让他继续做我备用的壳子?” “你猜的不错。” 灵渊心中混乱,只想着阮梦深的遭遇原来早在他们的计划之中,这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他抬起眼来,沉声道:“既然我是你们的盟友,那么你不是更应该以真面目示我?我至少要知道你的身份吧?” 那人想了想,转过身来,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显露出面具之后的真容—— 极英俊的一张脸,浓眉高鼻,眼窝深邃。 除了一双眼睛不是绿的,他的模样乍看之下竟跟灵渊完全相同。 “你……”灵渊瞠目而视,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似乎预料到这个结果,笑了笑,道:“怎么样?很惊讶吗?不过不用怕,这只是因为,我现在是在你的意识中与你交流,我的r_ou_身早已不在,这只是一个幻象。” 灵渊讷讷道:“你究竟是谁?” “我的名字和我,都太老了,不要说你不会知道,就连我自己也快要忘记了,”那人模样是年轻的,说话的口气却像是个耄耋老者:“还好,虽然我不复当初,但制造幻境和剥离神识的手段还没有落下。” 听他这么说,灵渊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一个称呼。 他曾经在奎老收藏的书中看过,数万年以前,天界的凡修神仙和天诞众神是分而治之的,凡修众仙有他们的天君,天诞之神也有自己的统领者,这个统领者,被他们称为仙帝。 仙帝生于上古天诞神君的灵元之中,他擅长制造幻境,还有能剥离人品性神识的能力,他若想c,ao控谁,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天诞神君命数有限,随着神君们日渐消亡减少,仙帝也慢慢虚弱,似乎到了年迈将死的地步。 那时恰逢天诞神君因诛杀太多凡人,被凡修众仙群起攻之,两方发生了一场争斗。 再后来,据说仙帝已死,天诞神君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凡修神仙怕天诞众神不守天界律条管束,妄自残害人命,便再不让他们自治,所有的神仙,无论出身,都尊一位天君,遵循一套律法,违者,均按天规惩治。 “你是……仙帝?”灵渊试探着问道。 那人想了想:“曾经是有过这个称呼,可惜已经过时了,你如果愿意这样叫,那也随你。” 灵渊看着他,慢慢习惯了跟一个与自己极度相似的人谈话:“看来,仙帝并没有死去,反而依然有随意更改别人的命运的能力。” 仙帝无视他话语中的嘲讽:“若论起r_ou_身,那我的确是死了,但还好,我本就是诞生于意识之中,只要还有一个天诞神君的梦境存在,那我便还能继续存活。” 灵渊突然明白了:“如果所有的天诞神君都死了,那么便没有人为你提供存在的空间,所以你这么做,还是为了你自己。” “有什么冲突吗?”仙帝理所当然道:“我的存在和天诞神君的存在,本就是休戚与共的。” “为了我们的存在,便去侵害其他人?”灵渊忍不住叹息:“看来,人家说天诞神君是草菅人命的妖魔,并没有说错,我当初真不该为这个说法感到愤愤不平。” 仙帝将他的脸色看在眼里,笑道:“你瞧瞧,你总是对凡人太有同情心,这是不应该的。那些凡修神仙定下律法,说神仙也该杀人偿命,与凡间无异。可我的想法跟他们不同,凡人的性命短如蜉蝣,周而复始,多一世少一世,并无多大不同,而我们的命,只有一次。” 仙帝惋惜地说道:“如此珍贵的命格,却只有一世。” 灵渊无法忍受他的论调,辩说道:“我们的命虽只有一次,可却比他们长得太多,也舒坦太多,这本没有什么不公平的,你若是亲眼见识过凡间的种种苦难与不公,便不会嫉妒他们拥有的轮回。” “嫉妒?”仙帝笑起来:“有意思,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灵渊啊灵渊,我真不知让你在凡间走这一回,是不是正确的决定,如今你竟已完全站在了凡人的立场上说话了。” 仙帝笑够了,又道:“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看起来样样不好,可是他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可以修行,可以后天努力进入仙道,如此一来,便延续了命长,也没有丢掉轮回,他们在更改命数,我为什么不能呢?我只不过是想让天诞神君,也拥有轮回的机会而已。” 灵渊已知道了他的目的所在,他冷冷道:“凡人修行并没有碍着我们,我们强行轮回,却要拿凡人的性命做基石。” 仙帝似乎知道无法说服灵渊,无所谓道:“你可以指责这些手段略显残忍,反正,这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我们有了新的打算。” 灵渊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 “奎老为了保你,费了许多功夫,让你得到了真正的‘重生’,经他这一掺和,我终于知道了玉灵渊那些灵胎的正确用处所在。” 灵渊蹙眉道:“原来奎老也早知道这一切。” 仙帝道:“不错,但你不该误解他,他是实实在在为了你好,若非如此,我不会让他擅动玉灵胎。” 他笑了笑:“我已计划好了,等玉灵渊的灵胎皆尽长成,我们便夺回自己的统治来,到那时,我可以留下奎老,至于其他的凡修,我只能剥去他们的意识品性,把他们留作容器,跟阮梦深一样。” 夺去他们的意识品性?灵渊道:“所以,天君近年来突然变得糊里糊涂,也是你做的?” 仙帝看着他:“不错。” 灵渊突然忍不住笑了:“你知道我们这样像什么吗?” “什么?” “像强盗,像窃贼,像寄生的毒虫。” 仙帝看着他,瞳孔微微一缩:“你真是喜欢自我检讨,那么,你就留在这里慢慢想吧,再过几日,想必你就不会这般坚持了,我期待见到一个崭新的灵渊神君。” “崭新的?”灵渊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你想对我做什么?也剥去我的品性?” “不错,”仙帝道:“照你现在的性子,完全不能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那我只能选择强行改变你,这是我为你制造的幻境,你便留在这里,等待着蜕变吧。” 他笑得很是温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灵渊真想骂他,都要剥出我的意识品性了,还不是伤害我? 可是他没来得及骂,因为仙帝说完这些,便已消失不见了,在他创造出来的幻境里,他当然能够来去自如。 灵渊本来以为自己会在这无法攻破的幻境中独自煎熬,可没想到,很快就又有人来看他。 是罗叶尊者。 灵渊正在屏气凝神,思考着脱困之法,罗叶便来了。 灵渊掀起眼皮瞥他一眼,闷闷道:“我不想说,当你救回阮梦深的时候,我真的当你是个好人。” 罗叶抿着嘴笑:“可是很明显,我们救他并不是为了积德行善。” 灵渊唉声叹气:“你和方镜,你们骗得我好苦,亏我还信了你们的鬼话,把所有事情都怪到元彭身上去,甚至连惨死的离象真人,也因为听了方镜的鬼话,被我想象成一个贪财害命的小人。” “怎么,你现在不恨那个一心要杀你的元彭了?他可是一直都在我们的对立面,只等着抓住机会,将我们都斩尽杀绝。” 灵渊道:“我现在觉得,元彭那家伙虽然有些蠢,还爱认死理,但是比你们有人情味多了。” “我们是神,”罗叶还是笑着:“要人情味做什么呢?” 灵渊摇摇头:“算了,我刚刚已经发现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跟你们讲道理。” 罗叶笑了笑,打量灵渊半晌,道:“灵渊,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你如今肩负着改变秩序的重任,不多时之后,你就是天诞神君的功臣。” “滚蛋的功臣,谁想当谁尽管当去。”灵渊嗤之以鼻:“你想要?我让给你。” 罗叶轻呵:“仙帝说的不错,你确实太贪玩散漫,没有做大事的魄力,看来要成事,确实需要磨掉你的脾气。” “是磨我的脾气,还是彻底让我变成一个傀儡?” 灵渊可不比他们,他一点也不想成他们所谓的大事。 凡人一生短暂,苦苦累累地摸爬滚打,追寻转瞬即逝的舒适与荣华,在他们眼中,长生不死、得道升仙就是生命的极致了,谁成想生来就是神仙的也还有不满足,还想着计谋手段,要更改这天地的秩序。 看来这天上地下,不管是人是仙,欲望都没有个尽头。 他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不想丢掉现在的自己,如果品性被剥出了,他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还能记得阮梦深吗? 阮梦深……灵渊想到这个名字,突然灵机一动。 罗叶还在自顾自说道:“你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现在已经是这个局面,你也只能等待结果。” 说完了,他却突然发现,灵渊竟还在笑,就像是笑他们的计策注定要失算一样。 罗叶起了一丝警惕:“你笑什么?难道你有本事突破仙帝创造的幻境?” 灵渊摇了摇头:“不,我确实不能,但有一个人可以。” “谁?” “阮梦深。” “他?”罗叶忍不住笑了,只当灵渊是被逼急了,开始说胡话。 灵渊道:“你不要觉得好笑,他可能没有本事突破这幻境,但他却有能力,让我免于被你们改变。” “哦?”罗叶道:“我倒是很好奇,他能有什么方法?” 灵渊平静道:“他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凡人会生老病死,你知道么?等到他死去的那一天,我也会跟着不复存在。在你们眼里,他的一生肯定是短暂至极吧?所以,这一天应该不会太远,甚至你们的计划还未真正开始,我便已……” 罗叶已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你将自己的命数与他相连了?” 灵渊笑道:“不错。” 罗叶震惊片刻,不得不重新审视对方:“灵渊,你真让我想不到,想不到你竟不知轻重至此。” “我可不像你们,”灵渊无所谓道:比起像王八乌龟一样命长,我还是更愿意活得自在随心,哪怕短如朝露。” 罗叶拿无药可救的眼神看他一阵,转身拂袖而去了。 灵渊见他匆匆离去,暗自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开始紧张,心道:阿眠呀阿眠,这一回可真要考验你我之间的默契了。 ☆、执拗 顾雷鸣看见林风叹带回来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疑惑道:“林师弟,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林风叹头也不抬:“他现在无依无靠,又有仇家为难,待在我们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顾雷鸣脸色开始发臭:“林师弟,你怎么了?怎么开始做起见义勇为的好事了?他日子不好过,难道不是他自找的?我们可没有义务养他这等人!” 孟息被人嫌弃惯了,听着倒也没多大感觉,他心不在焉道:“对啊,这位大个子师兄说的真对,林风叹你快听听劝,赶紧放我出去自生自灭吧。” 林风叹黑了脸:“大师兄,你不该这样说他。” 顾雷鸣惊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他的这位小师弟今天是怎么回事?怎的这般反常? 若不是有点怵林师弟的脾气,顾雷鸣真想伸手摸一摸他是不是发烧了,怎的像是烧坏了脑子。 顾雷鸣将矛头指向孟息:“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孟息冤的要死:“哎大个子师兄,你说话能不能讲讲道理,谁给他灌迷魂汤了?您难道没有看见,是他硬要绑着我来的吗?” 真是冤比窦娥,孟息暗自嘟囔:“若不是这厮犯了病要捆我来,谁愿意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林风叹当没听见,对顾雷鸣道了声:“师兄,这事你不用管,我已下定决心要护他。” 说完便拖着孟息,要往自己的房里去。 顾雷鸣绷着脸色,对他的背影道:“随便你吧,我管不动你,但我告诉你,现在师父回来了,你最好跟他去说。” 林风叹的背影顿了顿,回头道:“师兄放心,师父在就更好了,他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顾雷鸣一愣:“为什么?” 林风叹道:“因为这本就是欠孟息的。” 林风叹的屋子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背着光,yy沉沉,没有多少热乎气儿。 孟息被按在椅子上坐着,扭了扭自己被绳子捆得发麻的手腕,百无聊赖地,看林风叹做着那跟他冷峻外表丝毫不符的事情——打扫房间。 孟息忍不住挖苦:“瞧你们这仙修的,跟那艰苦贫寒的庄稼汉有什么区别,无半点潇洒可言。” 林风叹瞥他一眼:“你觉得什么样才是修仙、才是潇洒?” 孟息纵使被人绑着,也要刻意做出一副自在恣意的姿态,他翘着脚抖着腿,畅想道:“怎么也该是来去如风、脚不沾尘,至少,绝对不可能再干这些粗活。” 林风叹用拂尘扫去案上的积灰,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摇头道:“你想的太天真了,直接成了神仙,倒还可以像你说的那样,但谁能一步登天呢?修行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孟息晃着腿,不怀好意道:“你的师父不就是吗?啊,我明白了,他跟着神仙搞断袖,得了这平地升仙的恩惠,所以你也学他,染上了这种坏毛病。” 此话一出,林风叹立刻黑了脸,他刷地撇下拂尘,转身迈到了孟息身前。 孟息看着林风叹不善的脸色,忍不住怕的蜷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昂起头来,摆出纸老虎的架势,外强中干地瞪回去。 他在害怕,却又要故意装出一副不怕的样子。 林风叹的心突然软了下来,他忍不住朝椅子上的人伸出手去,孟息以为他要动手打自己,又是一颤,正紧张着,林风叹却拉过他的手,轻柔地为他解开了腕上的绳索。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0节 那双消瘦的手腕被绳索勒出了乌青、也磨破出了血痕,林风叹把他的手捧着,盯着上面的痕迹发愣,看他那样子,似乎就要忍不住凑上去吹一吹了。 孟息看见他的表情动作,瞬间起了一身的ji皮疙瘩,他别扭地抽回手来,背到身后,嘟囔道:“喂,不是吧,你真的这也太恶心,太r_ou_麻了。” 林风叹看着他:“既然弄疼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息没好气:“我说疼你就会松开我?你哄小孩子呢?” 林风叹板着脸,还是一副极认真的样子:“我记得,小时候你特别怕痛。” 孟息躲着他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他赌气道:“那是小时候,我早就改了,不怕了。” “怕痛也是能改的?” “怎么不能?小林子能不怕,那我也能。”说完,他忽地愣住了,因为不知不觉地,他竟叫出了这个阔别已久的称呼。 林风叹听见了,也不点破,只噙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道:“我后来去找过你,你为什么躲着我,不跟我回来?” 孟息皱眉道:“那时候扔下了我,多年之后才假惺惺地来寻,有什么意思!” 孟息不能听他提这个事,一提便忍不住窝火,方才的一丝丝和谐也荡然无存了。 “对不起,”林风叹突然蹲下身来,这样一来,他比坐在椅子上的孟息还要低上一些了,他放低了姿态仰望着孟息,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可能是他的神情太认真了,孟息竟呆滞了半晌,那双原本淡漠无情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看着自己?为什么会有类似……深情的东西? 孟息摇着头,不,这不是他认识的林风叹,这是谁? “你真的是小林子?” 可能他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傻,林风叹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遮掩不住的笑脸:“不然还能是谁?” 一个向来神情淡漠的人突然对着你微笑,这冲击力显然不小,孟息本来就很迷糊,现在简直愈加呆滞了,他难以置信道:“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像被人夺舍了一样?” 林风叹道:“你想多了,不是夺舍,我还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本就不该忘记的事情。” 阮梦深急急忙忙找到奎老的时候,奎老正在那个曾经用来给阮梦深续命的石台上打坐,洞x,uey冷昏暗,没有点灯燃蜡,奎老在其中静默不动,看上去倒与凡间人们所拜的神仙塑像极为相似。 阮梦深知道打扰别人修行是大忌,可他实在已不能再耽搁。 他已有所感,灵渊的梦门,已被人侵入,他就像一个遥远的旁观者,眼看着有人要对灵渊做什么,却只能干着急,帮不上半点忙。 奎老似乎料到他会来,并不意外,他闭着眼,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阮梦深坐下说话。 阮梦深哪里还坐得住,正待开口,奎老却懒懒道:“不用慌,先说说吧,你知道了什么。” 阮梦深压下心中的不安,找回一丝冷静,道:“前辈该知道,这一回,我的命是如何捡回来的吧?” 奎老“嗯”一声,道:“他们这么做,本来在我的意料之外。” “是,罗叶尊者特意劳动了药老,大费周折,救了我这个跟他半点关联也没有的凡人。” 奎老默默地听着。 “那时刚一醒来,真是生死混沌y阳不知,知道是在天界,我着实大吃一惊,只想着是灵渊君使了神通,未曾想罗叶尊者是避开了灵渊君,抢在他前面救回了我。” 他看着奎老:“奎老仙君觉得,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奎老眼也不睁:“莫不是为了灵渊的信任。” “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点,您可能想不到。” “是什么?” 阮梦深道:“自从住进了罗叶尊者的仙府,我便时常在梦里见到一个人,一个周身黑雾,仿佛来自三界之外的人,罗叶尊者以为我不会记得这些梦,但您可能也知道,灵渊君曾经任性,制造过一些梦境戏弄于我,他还怕我忘了,给我开了梦门,是以,对于进入我梦境里的神君,我是忘不掉的。” 听到这里,奎老忍不住蹙了蹙眉,他大概是在鄙夷,那么荒 y 不堪的梦,阮梦深竟好意思如此坦然地说起。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他们为何要对我的梦境下功夫?”阮梦深继续道:“我也是从灵渊那里知道,我现在就像一个可以进入他脑海的入口,他们留着我做什么,我一开始还猜不明白,现在却知道了,有人想通过我,进入灵渊的神识之中,控制灵渊。” 奎老沉默不语,竟然是一副早已知晓的样子。 阮梦深忍不住发急:“奎老前辈,现在有人在灵渊的神识中作乱,我能感觉到,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仙术能让我真正进入其中,还求前辈能够帮我。” 奎老不紧不慢:“怕什么?你用不着闲c,ao心,若是他真有危险,我还用等你来说?” 阮梦深无言以对,他相信奎老与灵渊二人之间的情谊,没错,灵渊可能的确没有性命之虞,但…… 他与奎老不同,奎老只是希望灵渊活着,他却怕灵渊不能活成他自己—— 他明白那种不得已而活的痛苦,若是那样,还不如死了。 “难道前辈要眼睁睁看着灵渊变成另外一个人?” 奎老睁开眼,淡淡地扫他一眼:“无论如何,总归要比现在好,现在的灵渊太意气用事,总免不了要捅娄子,感情太盛,便容易出事。” “所以,你们是计划着,要让他变成一个无情无感、永远也不会犯错的木头神仙?” “活着做一根木头,也比死去强。” 阮梦深心头发凉:“所以,你只是希望有这么一个‘灵渊’存在而已,至于他能活成什么样子,你并不关心。” 他深深地吸气:“可是你想过吗?你们所设想的万无一失的灵渊,还是灵渊吗?” 奎老沉默片刻,道:“一开始,我确实不能苟同他们的做法,但仔细想想,我觉得对灵渊而言,这是件好事。” 阮梦深冷冷道:“或许,你们该问问灵渊君自己,问他是否也觉得这是好事。” 奎老不说话了,显然他也是知道的,灵渊自己绝对不会喜欢这个计划,但奎老经过上一回的波折,心中有了顾虑,出于某种关心则乱的私心,默认了仙帝的做法。 说实话,奎老一直很后怕,如果他没有发现新的玉灵胎,如果灵骨没有阮梦深这么合适的寄存体,那灵渊恐怕早就 他绝不能让那种危险的情况再发生第二次了。 从玉灵渊带回他的时候,奎老从没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他如此在乎,真跟人间的拳拳父母之心类似了,无论他是否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只要活着就好。 阮梦深知道,自己跟奎老的意见是断然无法一致了,他自己亲身经历,所以明白一点,再在乎,也要看当事人自己的意愿。 可奎老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与奎老已没什么好说,只能转身离去,刚走到屋外,就碰见了一个熟人。 那人站在廊上候他,衣袍无风自动,暗暗的翠色,隐隐窥见叶脉的形状。 “罗叶尊者?”阮梦深稍愣:“您……怎会到这里来?” 罗叶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没有办法,灵渊把关键留在了你身上,我们现在不得不护着你的周全,你最好还是随我去天界吧。” 阮梦深摇头:“您多虑了,我在这里很安全。” 罗叶态度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不是来跟你打商量的。” 他伸出手,似乎想强行带着阮梦深离去,正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柄长剑斜刺而来,从罗叶和阮梦深之间飞过,“夺”地钉在了石壁上。 罗叶收回手,扭头去看,见是个一身白衣、面色如冰的青年,他稍一愣,紧跟着笑起来:“你真像我的一位老相识,脸一样的臭。” 阮梦深舒了一口气,唤了声:“风叹,你回来了。” 孟息躲在林风叹身后,指着林风叹的后脑勺,对罗叶道:“这位神仙,刚刚可不是我干的啊,是他是他。” 罗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二人,微笑道:“当然,我知道。” 林风叹一伸手,钉入石壁的长剑又有灵性似的回到了他手中,他横着剑,冷冷道:“管你是哪路神仙,休要为难我师父。” 罗叶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有些好笑道:“你以为就凭你,能拦住我?” 阮梦深知道,林风叹要跟他斗,简直是以卵击石,他只能按下林风叹执剑的手,道:“不必担心,我随罗叶尊者去去便是,他也不是要为难我,只是邀我去做客而已。” 林风叹冷着脸:“可是你并不想去。” “人家盛情难却,“阮梦深叹息道:“我又怎么好推辞?” 他说完又去看孟息,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灵渊说过的那些事。 孟息抖着腿,二五八万的,不给阮梦深好脸色,阮梦深却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头没尾地对林风叹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孟息登时不爽了,以为阮梦深知道了林风叹对自己那不可言说的恶臭想法,皱眉道:“你说什么怪话呢?” 罗叶抱臂微笑,道:“你们不用在这里依依惜别,这又不是永别,以后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孟息咕哝:“谁想见他?要真是永别才好呢。” 林风叹真想捂住他的嘴,他收了剑,冷脸对罗叶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饮酒 罗叶这回没有带阮梦深去神叶仙府,而是带他来了方镜神君的府邸。 不等阮梦深问,他便已贴心地解释道:“方镜神君邀我们去喝酒。” 阮梦深道:“他为什么邀我?” 罗叶道:“我不知道,但是方镜是个对美人很有研究的神仙,我估计他是想看一看,能让灵渊魂牵梦绕的,到底是一位怎样的佳人吧。” 这话让阮梦深沉下了脸色。 罗叶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你,我说你是佳人,可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 阮梦深道:“尊者还是不要再说了,徒增不快而已。” 罗叶果然不说话了,一直沉默到进了镜墟,坐在方镜神君的酒桌上,他都没有再开口。 方镜被身边的美人伺候着,抬眼打量阮梦深,看了良久,最后说了一句:“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 阮梦深实在觉得可笑:“不然神君指望看到个什么样稀奇的?” 罗叶尊者打着圆场:“咱们不是来喝酒的么?方镜,你的好酒呢?” 方镜还是看着阮梦深,懒洋洋的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一列标致的仙女捧着盘子进来,为他们摆上美酒珍馐。 阮梦深看了看桌上的东西,道:“原谅我无知,我以为神仙是不必吃东西的。” 罗叶笑道:“吃喝不一定是为裹腹,有时候只是图个热闹,就跟那种事情一样,做来也不一定是为了繁衍,不然为何会有男人同男人做呢?” 方镜神君似乎很受用这样的笑话,本来板着的脸有了些许笑意。 阮梦深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你们邀我来,就是说这些毫无价值的话?看来神仙的日子确实过得太悠闲太无聊了。” 罗叶饮下一杯酒,笑道:“那倒不是,我们也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我们找到你,自然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 罗叶道:“灵渊方才告诉我,他已将命脉与你相连,这是道侣之间同生共死的联系,我们无法斩断,只能想想办法,让你活得久一些。” 原来是这样,阮梦深听他一说,心头微动,霎时有了一个想法。 他不露声色,方镜和罗叶碰了碰杯,思索道:“怎么让他活得久一些呢?给他一副神仙灵骨?” 罗叶点头:“不错,等我们事成,那些凡修的灵骨,取之不尽,足够他用到地老天荒。” 他们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解决起来并不困难,所以他们喝着酒,俱是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阮梦深看着他们的脸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cha话道:“两位神君考虑得这般随意,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 阮梦深道:“忘了问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罗叶与方镜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 “我们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想法?”方镜道:“你的命是我们救回来的,你要活得长或短,也该由我们决定。” “可是活与不活,只能看那个人自己的意愿,还有强行逼着人活下去的?” 罗叶道:“先不说你现在有没有本事控制自己自己的命运,只说活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往后你便成了神仙,无忧无虑,自在逍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阮梦深看着他:“罗叶尊者,您一向这样理所当然地为别人的命运下定论吗?” 罗叶想了想:“倒也不是,若非眼下情形艰难,谁愿意整天为别人的命运c,ao心劳神呢?” “我想知道,”阮梦深淡淡道:“在用那么多凡人的性命为你们的计划铺路时,在决定他们的命运时,你们犹豫过吗?” 方镜将酒杯放在桌上,用的力有些大了,发出一声颇重的声响,他身后的仙侍立刻上前来,为他的酒杯添满美酒。 方镜反问道:“为什么要犹豫?你在救火时被一个蚂蚁窝挡住去路,你会因为可怜蚂蚁的命,不去救火里的人吗?” 阮梦深听着他的话,终于明白,这些神君才是真正的绝情,他们跟凡人不在一个世界,正如寒冰之于夏虫,彤云之于蝼蚁,彼此之间无可通之处。 他不打算控诉他们的手段卑劣,也不打算指责他们藐视人命的态度有多狠绝。 因为你没有办法为一只蚂蚁,去向踩死它的人讨回公道,跟他说什么以命抵命,在那个人看来,他的命和蚂蚁的命,本就不是一个等级。 奇也怪也,天上地下、九天三界,任凭哪里,也找不到一杆称,可以称出命的斤两,可偏偏就是有一些人,他们能够轻易地分辨出不同的生命孰轻孰重,然后眼也不眨地把那些“不值一提”的生命抹去。 罗叶放下的酒盏,疑惑道:“你笑什么?” 阮梦深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觉得,人真是不该求神问仙,自己的命,还是应该自己去搏,神仙,根本不拿你的命当命。” 罗叶笑了起来:“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这样,就不必说这些含沙s,he影的话。” 阮梦深颔首:“是的,我该知道,说再多亦是无用功。” 罗叶看他的目光有了些许赞赏:“来吧,我们还是喝酒。” “也好。” 三人举起杯来,隔空一碰,各自饮尽。 “真是好酒。”阮梦深赞叹道。 他放下酒杯,对身后的仙侍道:“可以为我再斟一杯吗?多谢。” 那仙侍正拿着刀为他们削果子,听了阮梦深的请求,立刻上来,将刀子放下,为他倒酒。 酒水倒入杯中的声音刚刚响起,一声惊呼也跟着同时发出。 那柔柔弱弱的仙侍被骇得尖叫起来,她没有想到,阮梦深竟飞快地抓起她刚刚放下的刀,朝着他自己的脖颈刺去。 阮梦深这一下突如其来,动作又快又狠,没有半分犹豫。 但罗叶的仙术比他的动作更快,他的刀尖才刚刚刺破一寸皮肤,便已被罗叶隔空夺去,远远抛开,深深地cha进了镜墟宫殿的玄岩地板里。 因为他巨大灵力的扰动,桌上的仙果佳肴也被扫落了大半,零零落落撒了一地。 罗叶骤然逼近,一把将阮梦深按倒在地,他向来和风细雨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可怕的暴怒之色。 他掐着阮梦深的脖子,又不敢用力将它折断,只能咬着牙狠狠道:“你做什么?好大的胆子,想跟灵渊同归于尽?凭你也配!” 众多的仙侍俱是头一次见到罗叶尊者发火,吓得躲到了一边不敢言语,就连方镜神君都愣在了那里,叼着颗葡萄,看傻了眼。 阮梦深仰面看着罗叶怒火中烧的眼睛,心想这也真是一种折磨,明明厌恶得要死,明明动动指头就能要了自己命,却只能为了他们的计划死命忍住,手上连一分重力也不敢使。 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勾了起来,随着嘴唇的动作,鲜血蓦然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下巴。 罗叶霎时愣了,这回倒是方镜先反应过来,他立刻推开罗叶,使了一个术法,让阮梦深瞬间陷入了昏睡。 还好动作及时,舌头没有咬断。 方镜松了一口气,凑到跟前来,掰着阮梦深窄窄的下巴细看,咕哝道:“唔,连咬舌自尽都用上了,真是态度坚决啊,你别说,我突然发现他的独特之处了。” 他把满手的血往阮梦深苍白的脸颊上抹,轻声道:“说实话,灵渊的眼光还真不错……” 罗叶回过神来,挥开他不规矩的手,用灵力为阮梦深止住血流,沉吟道:“看来不能由着他了,稳妥起见,只能先让他这样睡下去。” 方镜看看面前的一片狼藉,惋惜道:“我好好的一桌酒宴,啧,可惜了,罗叶,你可要赔我一桌。” 罗叶示意仙侍们上来收拾残局,兴致缺缺道:“没问题,我赔你一百桌都行。” ☆、假象迷情 成功了。 阮梦深终于进入了这一层梦境之中,不是他自己平日里会做的梦,而是灵渊留给他的,两个人共同的梦境。 这层梦境他并没有能力进入,只有神仙的灵力方可打开,刚才方镜情急之下用灵力让他昏睡,倒是正中了阮梦深的下怀。 梦境一片混沌虚无,只有不远处有一道门,阮梦深没有犹豫,朝着那扇门走去。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玉灵渊的景象。 翡翠的宫殿通透明净,真正的玉宇琼楼,灵渊倚坐在大殿的宝座上,以手抵额,望向步入殿中的人。 他姿态闲适慵懒,目光却凌厉的很,有种把人剥光看透的锐利。 如此容易便找到他了?阮梦深一边惊喜,一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感觉灵渊的眼神有些怪,平日灵渊是收敛亲和的,不会显出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道:“没想到,灵渊神君在自己的梦里,竟这般气派。” 他等待着灵渊接下这句玩笑话,恢复到平日里略显混不吝却好接近的状态,可灵渊仍是拿那种眼神看着他,打量一阵,还颇轻佻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阮梦深上前去。 刚走到宝座下的台阶处,一股力量骤然袭来,阮梦深一个颠倒趔趄,等回过神来,人已落在了灵渊的臂弯里。 这成何体统,阮梦深受不了这个,要挣扎起身,灵渊的手臂却牢牢地圈着,勒得人生疼。 阮梦深蹙着眉,一对上灵渊的眼神,便是一愣,那双本来喜怒皆不作掩饰的通透眼眸里,此刻竟全是他看不透的幽深。灵渊的薄嘴唇勾着笑,懒声道:“躲什么?欠的那两回,你想赖账不成?” 阮梦深听他如此说,恍然道,难怪他怪怪的,原来是计较着这个事? 正要打商量,灵渊却不管他的反应,手掌已顺着衣领探进去,把一副瘦削ji,ng致的肩骨握在手里。 “何郎傅粉,骨r_ou_匀停,确实生的不错。” 阮梦深又挣扎起来:“灵渊,你且放开,我不喜欢这样。” “啧,你看看,又要赖账了。” 阮梦深不自在道:“不不是赖账,这里”他扭头看了看空旷明亮、殿门洞开的玉殿:“这里哪像是能胡闹的地方?” “哦,”灵渊挑了挑眉毛,笑道:“我明白了。” 话音落下,阮梦深又是一阵晕眩,等醒过神来,再看身畔,已不是方才的玉阶琼椅,而是柔衾软被,一副素色的纱帘正徐徐飘落,把二人笼罩在一方宽大的软塌之中。 阮梦深身上的衣物不见了踪影,光溜地躺在榻上,他想拉过锦被遮盖,却被灵渊按住了胳臂,动弹不得。 灵渊也褪了衣袍,发冠摘去了,长发垂散下来,丝丝缕缕,轻搔着阮梦深的胸膛。 “你”阮梦深仰面看他,骤然耳红面赤,几乎已忘记了这是在梦境里。 在他还是凡间那个七行俱下、福慧双存的阮家少爷时,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对男子动心。 富家子弟见惯风月,有些事情他是知道的,他的朋友里也有爱玩这个的,但他自己并不曾起过好奇心,那时心里只存着圣贤书里的教训,以为情爱只是男女之间的锦上添花,归根到底还是看父母媒妁,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直到灵渊让他做了那些梦,那些身不由己的沉溺,想来确实改变了他,他不好意思承认,却无法辩驳。 一开 y 窍,便无法回头,否则他怎么会望着这样的灵渊心颤不已? 见他不再挣扎,灵渊便俯下身来,微凉的嘴唇从额头一路向下,兀自辗转来回。 阮梦深的脸颊病态地发红,心跳也失了规律,浑然不知己身所在了。 梦中的灵渊贴着他的心口轻呵一声,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细响,所有旧梦之中沉寂的触感都清晰起来,原来穷年累世,未减分毫。 阮梦深的大脑变得极度混乱,一会儿是旧梦里的情形,一会儿是年少时玩闹的景象。 灵渊咬住他的喉结时,他脑海里的场景还是在夏夜里的淮河,那时候他和陆元祁、魏家兄弟几个,都正是无忧无虑、风华正茂的阔公子,逛了花灯琼宴,立在画舫上谈笑风生。 船夫撑得缓慢,夜风里满是脂粉胭香,夹岸两边是烟雨花楼,姑娘们穿着轻薄的衣衫,从窗栏上探出身子,娇声笑着,含羞带怯地往他们的船上抛绣巾香囊。 阮梦深接住了一张帕子,正要抬头望手帕的主人,却被人咬住了颈子。 他蓦地回转过来,以为这不是从前那些梦了,也不是年少时懵懵懂懂的窥探,某种深渊正式向他发出了邀请,现在他要跳下去,沉浸其中。 没有任何犹豫,他飞快地拥住灵渊,发颤的双手碰了碰那些柔滑葳蕤的发丝,又忍不住去摸温热跳动的后颈,再往下滑,落在筋r_ou_绷紧的肩背上,他的眼眶心口都开始发热,一颤一颤地涌出柔情。 一番作弄后,灵渊又凑上来,鼻尖对着鼻尖,极近地看着他沉迷的表情,疑惑道:“这么喜欢吗?还没开始,你都要哭了。” 阮梦深真恨他这样,顺口而言,作践人的脸面,他伸手去推,灵渊却握住他的手腕,非要他回答:“喜欢吗?喜欢我碰你吗?” 阮梦深躲不开,只希望他能快点放过自己,自暴自弃地闭上眼,难为情地承认:“喜欢,很喜欢” “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 得了这个回答,灵渊却默然从阮梦深身上退开了,阮梦深浑然不觉,涩然闭目等待半晌,不见灵渊有动作,他不明所以地睁眼去看。 只见灵渊赤身裸体,脸上却不见丝毫旖旎,他端正肃穆地坐在床榻上,就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神佛高坐莲台,而满面飞红的阮梦深,被他衬托得妄图诱佛毁道般不堪。 这是灵渊? 阮梦深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只感觉自己是在一个陌生人身下袒露。他慌乱地去扯堆在一旁的锦被,可怜兮兮地遮掩自己失控的情态。 灵渊平静地看着他,似古井无波:“你看,你并不是非他不可,你需要的无非就是这个,我也可以给你。” 心一下子跌到了冰窟里,声音都要冻结了:“你是谁?” “灵渊”的眼睛忽地变作黝黑,仿佛涌出了y云,他露出阮梦深从未在这张脸上看过的笑容:“我可以是任何人。” 阮梦深好似做了噩梦般惊醒过来,一睁眼,便又看见了灵渊凑近放大的脸,还有那双关切的绿眼睛。 看到他醒来,灵渊狐疑道:“你怎么了?刚刚怎么叫你都不醒。” 他看着阮梦深凌乱绯红的脸,奇怪道:“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这一瞬间,阮梦深几乎要相信这是真正的灵渊了,可是他警醒过来,告诫自己:不,这都是梦中的幻境,这都不是真的。 他是来唤醒灵渊的,他不能让他丢掉现在的思想,方才那个样子的灵渊,他绝对不能接受。 想着挥散眼前的幻象,阮梦深伸出手去,重重地拍在了灵渊的脸上。 可是一巴掌下去,这“幻象”并没有被挥散,反而摸着脸颊,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灵渊有故意撒娇的嫌疑,眨着眼道:“你做什么?我好不容易盼得你来,你却一上来就打我?” 阮梦深又拍了一下:“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了,”灵渊无语:“难道还有另外一个我?” 阮梦深惊慌地喘着,竟是默认了。 灵渊扶着他起来,逗他道:“你可真厉害,在这梦境之中做梦!”紧跟着他又有些得意:“这时候做梦都不忘了我么?” 阮梦深现在无暇与他调情,他回想起方才那个“灵渊”的神情,还是忍不住有些后怕,断续道:“方才那个你……太过可怕,那样的表情,他……” 看他这副样子,灵渊不由得也在意起来:“怎么了?那个‘我’……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跟你,全然不同,”阮梦深抬头看着他,看了一阵,没头没尾道:“我突然发现,我现在竟然看你这双绿眼睛更习惯一些。” 灵渊愣道:“眼睛不同?难道……是仙帝?” “什么?” 灵渊摇摇头:“说来话长,你只需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此前的种种事情,还有我如今被困在这里,都是他的杰作。” 他伸手抹了抹阮梦深鬓边的冷汗,道:“他没有难为你吧?” 阮梦深有些尴尬:“没有,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先看看,该如何脱身。” 灵渊抬起头来环顾四面,道:“不容易啊,我在这里使用灵力,只是在攻击自己的意识,这不会让我清醒,反而会让我跌进更深的幻境里去。“ “那怎么办?”阮梦深蹙起了眉头:“你的真身如今在哪里?” “不知道,”灵渊叹气:“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何时跌进他的幻境里来的。” “你呢?”他问阮梦深:“奎老帮你了么?” 阮梦深垂了垂眼:“奎老前辈他,与我意见不同,我此刻与罗叶尊者在方镜神君的仙府之中,无心cha柳,被方镜神君使用灵力送进来了。” “那老疯子,等我出去了,一定要跟他算账。” 灵渊咕哝完抱怨奎老的话,又抿着嘴看阮梦深:“你怎么想到的?到这梦境里来寻我?” “歪打正着而已,我来了也不一定有用。” 灵渊不信,拉着他,眼中带笑:“你就是跟我有默契,这才叫天生的一对儿。” 阮梦深无语地看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 不过,被灵渊这么一逗,他倒放松了许多,但现在不是彻底松懈的时候,他拍拍灵渊的手:“与逃出幻境无关的话,还是等我们梦醒了再说吧。” ☆、离象与幻象 这个时候,天色还尚早,林风叹起床去了后山练剑,孟息得了无人看管的空子。 并且,由于上回手腕上勒出的两圈印子,现在他还得了个不用再被捆的好处。想到这里孟息心头就骂,这算什么好处? 总之,在其他人还在睡觉的时候,在林风叹练剑的时候,孟息终于有了逃跑的机会。 但孟息这个人,想法总是一时一变,他现在又暂时不打算逃走了,他突然有了些别的想法。 偌大的一个孤宿峰,怎么着也该有一些好东西吧?趁着这个时间,他决定在这里四处寻觅一番。 孤宿峰地势险峻,群峰之间自有万千气象,在这层层环绕的绝壁回廊上行走,有一种迈步云端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孟息格外的舒适,他心中默念,果然是云端之上好,污浊之气都要少些。 孤宿峰常年不会有外人来,每间屋子都不会落锁,孟息注意避开聂霜吟和顾雷鸣的屋子,开了其他的房门,悄悄查看。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门后头都是空荡荡的石室,环堵萧然,看起来什么好东西都不会有。 孟息慢慢地转悠着,一直走到了最上面一层回廊,那里有一间屋子,是以往阮梦深住的,他一推开这间屋子的门,便觉出几分不一样。 这屋内有气流吹来,明显比其他房间空旷幽深许多,他绕过屏风,朝深处走去。 奎老竟还在那里打坐,巨大的灵玉石台在他身下莹莹发光,将这个幽邃生寒的洞x,ue映亮几分。 孟息没想到这里会有人,愣了一下,转身要走,奎老却开口叫他。 “来做什么的?” 孟息干笑一声:“不做什么,随意参观一下。” 奎老睁开眼睛看他,看了半天,突然问道:“现在没有元彭护着你,你怎么样?” “啊?”孟息一愣,回过神来:“不怎么样啊,我还是我,好端端的。” 奎老看着他,又是若有所思的瞧了良久,久到孟息都忍不住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才开口:“你觉得现在的你,过的如何?“ 真是古怪的问题,他干嘛这样问自己?孟息心头嘀咕,嘴上笑了笑:“挺好啊,如果神仙前辈你觉得我过得还不够好,愿意提点提点我,那就更好了。” 奎老还是看着他,眉宇间似乎有些困扰:“倘若……倘若你知道,原本你该是个极有慧根的人,现在落到这样的境地,是因为有人剥夺了你的悟性和品格,你会怎么想?” 孟息简直愈发不解了:“这是什么意思?” “并无他意,只是让你……设想一下。” 孟息扯了扯嘴角:“你们神仙都喜欢问人这么奇怪的问题吗?” 说完了,他的嘴角又滑下来,眼睛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像是有些微的狠意与愤怒,但又因为只是想象,所以那情绪并不真切。 他轻飘飘地说:“多恨我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比直接杀了人还狠吧。” 奎老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他本就有一副智慧深沉的面容,这样凝重的面色,让他显得愈加不可捉摸。 他为何要问孟息?孟息这样的后辈凡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算什么能给他提点示意的人吗?可能奎老自己本就知道答案,只是想随便找一个人,再确认一遍而已。 奎老不再准备在这里枯等,他蓦地起了身来,有些急切的,像是预备要去什么地方,办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孟息不明白他的想法,也没有打算去明白,他眼看着奎老破开虚空离去,无所谓地撇撇嘴,目光落在了那块巨大的玉石上。 泛着萤光的暖玉让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正准备凑上去细看,就被人一把捞住了胳膊。 是林风叹,他急急地闯进来,脸上不复平日里的冷淡,带着些怪罪和慌张。 他抓着孟息,用的力有些狠,沉着声音质问道:“我方才找不到你,你乱跑什么?” 林风叹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关心过度了,孟息没好气,去扒他桎梏自己的手:“你犯什么毛病?这么些年,也没见你离不开我,现在作什么怪!” 林风叹刚刚练完剑回屋,未见着孟息,担心他是趁自己不在时溜了,急得要命,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情绪竟有些收不住。 他闭了闭眼,慢慢地松开了手掌。 他自己何尝不觉得奇怪?但是他控制不住,好像过往这些年从不外露的情绪,为着就是如今的爆发一样。 林风叹没有回嘴,空气便陡然安静下来,这下孟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烦闷地扯了扯方才弄皱的衣袖,也没有了看宝物的兴致,扭头便往外走。 夜里,孟息睡了林风叹的床铺,林风叹便守在床边的椅子上,垂首假寐。 他们静默不动,一点细微的亮光从门缝里钻进来,似乎用尽了全力,却并不能照亮这个晦暗的小空间。 房间实在太过安静,外面也许在发生一些改天换地的事情,但那都与屋子里的两人无关,如果愿意,他们可以一直保持这样安静的姿势,直到地老天荒。 可孟息不喜欢这样的安静。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叫林风叹:“喂。” 林风叹动了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这里一直都是这般枯燥么?” “很枯燥么?”林风叹想了想,真诚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早起和我一起练剑,或者和大师兄一道捉松ji去。” “松ji?”孟息瞪大了眼:“见鬼的松ji,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会喜欢玩这个?” 他烦闷不已,总觉得林风叹似乎对自己看法有误,忍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你们这里怎么都不像一个修仙门派?家徒四壁的,明明有神仙光顾,却为什么没有一点好东西?” 林风叹浅浅地望着他,眼睛被那一点微光照得通透:“你很想拥有仙术秘籍这些东西?” “当然想,”孟息理所当然:“我想成仙,做梦都想,成了神仙以后,就再也不用受这世上的苦。” “可是,走捷径是行不通的。”林风叹不得不朝他泼冷水:“只有静下心来苦修,方有一线机会。” 孟息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掌,无奈道:“说是这样说,只可惜,连我那神仙袁老板都说了,我没有修行的慧根,再苦修,也不会有结果。” 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掌,不知怎的,蓦然想起了在萍虚山的遭遇,他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胸口,开始疑神疑鬼地抚。 林风叹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 孟息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真的觉出有些不舒服。 “不好,”他蹙着眉头嘟囔:“我想起来之前被一只怪物蜥蜴给钻了心口,莫不是有问题。” 林风叹立刻起来,坐到床边:“我看看。” 孟息也没想那么多,把衣襟拉开了让他看,嘴里还念叨:“胸口有点闷,不会有事吧?我可不想被妖魔附了体!” 结果过了半晌,林风叹只是静静地看着,并不开口说话,孟息狐疑地看他一眼,又抬起头来瞧瞧自己的胸口,什么也没有,昏暗的光线里,只有白花花的一片胸膛而已。 他是在看……孟息顿时回过味来,暗骂一声,拢好衣襟,翻身过去。 孟息嘴里闷闷嘀咕了一句:“下流”,一时之间,倒忘了心口是不是难受,邪物是不是附体的事情了。 这天夜里,孟息难得梦到了儿时的事情,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忆过童年往事了,毕竟,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 他在梦里都忍不住疑惑,为什么忽然要梦到这些。 在梦境之中困惑的,显然不只孟息一个。 阮梦深与灵渊在梦境里会了面,但是一时都不知该做些什么,毕竟阮梦深只是一个凡人,灵渊自己都破不了的幻境,他又怎能奈何得了? 灵渊望着他来,是有自己的目的,他认为仙帝要剥夺他的意识品性,想必正是在意识之中作梗,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在身边提醒着,让他不要迷失了自己。 阮梦深有些犹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起作用……”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1节 灵渊捏着他的手:“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现在看着你,就觉得很清醒,并未感觉到意识被剥离,这不已经是很大的作用了?” 阮梦深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发现在凡间的时候,这个人说话没来由的气人,而现在也不知怎的,他突然特别会说好听的话,特别会宽慰人心。 “可是,只是意识、只是梦,我们能做什么实质的事情吗?”阮梦深收回目光来,考虑到眼下的实际情况,还是有些担忧。 说实话,灵渊也没有底。眼下他们身处的环境很是迷离梦幻,身在其中的一切触感都极为真切,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实、是幻觉,还是在梦境里。 好在阮梦深在自己的手边,这让灵渊心里有了一些莫名的踏实,他捋了捋,之前自己是落在了仙帝创造的幻境里,而现在,那个幻境中的自己想必正在呼呼大睡,这里的一切,是他们二人共同的梦境。 不过糟糕的是,这梦境眼下完全不受灵渊的控制,接下来会遇上什么,还真是是无法预料。 此时他们正置身在一间寝殿里,宽大的软塌上挂着一幅素净飘逸的纱帘,跟方才阮梦深那窘迫的“梦”里景象一模一样。 待在这里,实在让阮梦深有些别扭,他拉上灵渊,道:“既然我们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那便出去四处看一看吧。” 梦境之中的场景混乱扭曲,比如他们刚刚还在一间明显是在天界的寝殿里,一出门槛却踏上了凡间的土地。 清风习习,风里还裹挟着木叶花草的清香,阮梦深的头发被风拂动着,他望着前方,有些出神。 “这是” “是萍虚仙山。”还不等他问,灵渊便已经为他答疑解惑。 但知道了这是哪里,并不减少灵渊自己的疑惑,他纳闷地看着这里的景象:“我的梦境里,怎么会有萍虚仙山?” 他的梦里有萍虚仙山,倒也并不是特别奇怪,怪就怪在,这不是他见过的萍虚仙山,而是多年以前,那个还未倾颓的萍虚仙山,那个无数凡人心向往之的世外仙府。灵渊从未见过,又怎会梦到? 两个人迷迷糊糊地拾级而上,眼看着周遭这仙气飘飘的仙府风景,俱是不明所以。 阮梦深感叹:“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萍虚仙山,确实不是仙境,胜似仙境。” 灵渊道:“这是以前,现在可不是这样了。” 穿着样式一致的素色修服的弟子们,在这里来来往往,他们面目模糊,像是一个个飘渺无定的幻影,他们自顾自来去,完全与灵渊二人互不干扰。 在这里不能运用灵力,只能拿两条腿慢慢地走路。一路的风景倒是很好,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能在这里散步谈心,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的,他们来到了萍虚仙山的清凉亭下,顺着阶梯远远望去,瞧见那亭子中有一个人影。 只是远远一个削薄的背影,便已经能看出除尘脱俗的气质。 灵渊与阮梦深对视一眼,两个人心头都有了一个名号—— 离象真人。 离象真人似乎正在亭子里看书,他微微垂着首,清风吹拂起他的发丝,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容。 他看得那样出神,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打扰,他的心一定很静,静的像古井里水,长空中的月,恐怕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在这个人的心上掀起一丝波澜。 灵渊道:“那元彭说的神乎其神,这下好了,我正好亲眼看一看,他究竟长的什么模样,能让神君女仙都一齐为他神魂颠倒。” 阮梦深看了灵渊一眼,没有说什么,显然,他也是有些好奇的。 两个人像是年少时偷看女孩的少年郎,一齐凑到了跟前去,想偷偷欣赏离象真人的模样。 离象真人的确很俊,但再俊俏的眉眼面容,总归还是在人的想象范围之内,他的特别,恐怕不在于他的五官,而在于他气质,气定神闲,淡然从容,这样的人好像永远焦躁不起来,但又总勾得人想去撩拨他。 灵渊摸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心想这样一个人,能让若澧神君对他一见钟情,倒也还说得过去。 可眼下离象真人就算是长成了一朵花也没有用,这并不能给他们逃出幻境的提示。 正思量着,阮梦深拉了拉灵渊的衣袖:“看。” 灵渊应着他的指示,抬头一看,发现这里的场景并不完整,就像是正在涂色绣花一样,边缘还有许多空白的地方,正在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显现。 “奇怪。”灵渊道:“这些场景,是正在往我的脑子里钻?这就是仙帝剥离我意识的方法?可这跟离象真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萍虚仙山的旧日景象?” 他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让人不知如何答起。阮梦深看看正在一点点出现的亭檐飞角,目光又落回了离象真人的身上。 答案是不是在这位仙师的身上? 灵渊见他望着离象出神,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吧,你也被迷住了?” 阮梦深拿下他乱挥的手,用眼神示意示意灵渊,让他看离象真人。 离象似乎正好读到了书中的ji,ng彩之处,他提起桌上的笔,蘸好了墨,像是要在书上添下自己的注解。 灵渊二人凑近了看,离象一笔一划地写着,等写好了那几个字,灵渊和阮梦深都愣住了。 离象写的不是什么注解,他写的是……“杀了我”! 对视一眼,灵渊和阮梦深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再扭转去看,离象还在写着:“无论你是谁,请杀了我,立刻动手,杀了我!” 他的面容平和淡然,手上的字却写得有些慌乱狠绝,将那一页本来整齐干净的书页染的斑驳狼藉,让人瞧着心里发慌。 渐渐地,离象的手腕愈动愈快,后面的笔画已几乎都是乱涂了。 灵渊忍不住朝着他伸出手,本来他并没有抱希望能碰到这个梦境里的幻影,可他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抓住了离象的手腕。 离象的动作停住了,手中的笔掉落下去,“咔哒”一声轻响,在地砖上留下了一块墨迹。 ☆、困于其中 离象蓦然苦笑起来,像是给白雾染上嫣红一样,他的模样忽然清晰鲜活起来,不再像幻境里的虚幻人物,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了。 而他的面目一清晰起来,灵渊和阮梦深便发现,孟息和他确有几分相似,但是只像在轮廓上,气质差之千里。 离象忽然将目光投到了灵渊的身上,声如玉振,语气却是平淡疏离的:“阁下错过好时机了。” “什么?” “你方才不该显露,直接按我的提示,出手击杀我,这一切就结束了,然而现在,你肯定要耽搁一些时间,想听我说说其中原委,对于此刻的你来说,时间太宝贵了。” “什么意思?”灵渊听得云里雾里:“离象真人你……怎会在这里?” 离象真人叹道:“先看一看吧。” 说完,场面已起了变化。 那是在离象的小院里,本该整洁的地面遍布狼藉,散落的都是弟子们随手扔下的修服和平日里习读的书籍教典。 离象真人满身伤痕、衣不蔽体,正躺在这一片狼藉之间。 不远处绣姑被捆倒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清醒。 灵渊和阮梦深俱有些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给自己看这样狼狈的画面。 不多时,倒在地上的离象轻轻地动了动,他看了看远处的绣姑,似乎想起身去帮忙解开对方,但他衣不蔽体,腿上也不知受了什么伤,似乎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余去解救他人?离象停下了动作,又是一番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地举起一只手,掌间凝力,朝着自己的面门击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灵渊与阮梦深好似与离象意识相连,同时进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在这里,离象身上的耻辱的伤痕都不见了踪影,他此刻正身着素白的修袍,衣领严丝合缝地束着,把刚刚散落的尊严紧密地包裹了起来。 这样一来,他又是那个惊才绝艳、仙风道骨的世外仙师了。 离象初入混沌之境,似乎有些不明所以,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轻飘飘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画面中的离象真人环顾四面,找不到那说话之人。 可灵渊知道,那是仙帝的声音,这厮仗着制造幻境、形态不定的本事,真是装神弄鬼的一把好手。 离象很快放弃了寻找,敛眉问道:“如何可惜?” 仙帝幽幽道:“好不容易修行至如此境界,又刚刚飞升神境,大好的前程,何苦要想不开呢?” 离象淡然道:“小仙的境界,乃是建于清修的根基之上,如今清修之基破碎,境界何存?” 仙帝笑起来:“你真是死脑筋,倒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只坏在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 “皮囊好坏本无错,”离象不躁不恼:“错只错在,世间还有耽于皮相的迷失之人。” “你可怨恨那破你修为之人?” “我不该恨他,我该悔悟自己破了嗔痴怨戒,清修境界荡然无存。”离象道。 “你已清修多少年月?” “七百年增一月。” “除了你这数百年的修为,若澧还将万年的灵元赠与了你,你带着这元丹去死,可惜了,白费这番波折。” 平静无波的面容突然起了一丝波澜——离象不愿意欠着任何人,不管是不是别人欠自己更多些,他都恪守铭记着,绝不能贪占别人一毫一厘。 “你想把元丹还给他?”仙帝似乎猜透了他所想。 “白拿来的,当然该还,可若澧神君他……恐怕不久也将云散烟消了。” “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仙帝道:“若澧本没有来生,但我可以给他一个来世续命的机会,如果想要,你可以把这元丹还到下一世。” 离象的眼睛亮了起来:“若能如此,再好不过。” “但,你还需付出一些东西。” “是什么?” 仙帝顿了顿,又问了他两个问题:“你此生最看重何物?来生还想追寻何物?” 离象道:“小仙此生除了坚守道义,便别无长物,来世若有识,仍是求这未尽之道。” 仙帝笑了笑:“如果我就要你这宝贵的道义来换,你能否愿意?” 离象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仙帝如同在下达一项不容置疑的审判,他沉声道:“剥离元丹时,我将一并夺去你的道义、廉耻、善心,轮回之后的下一世,你只能做一个心胸狭隘、求不得道的小人,这样的代价,你愿意付出吗?” 离象此生一直是真君子、大善师,要他做小人,岂不是比死还难? 任谁都以为他会犹豫不决,可实际上,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世上竟真有他这样的人,坚守义理,竟愿意把下辈子都搭上。 灵渊悄声叹道:“我知道若澧为何会那般爱他了。” 画面到此为止,眼前一晃,他们原来还是在那间清凉亭里,两人站在亭中的小石桌对面,对着此刻这个梦境之中的离象真人。 离象道:“你们既然见到了这里的景象,见到了我,想必已认识了那声音的主人吧?” 灵渊点点头:“那是天诞神君的统领者,仙帝,当然,是过去的。” 离象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在桌上,邀请灵渊二人坐下,缓缓道:“天诞神君式微衰竭,仙帝的能力也早不复当初,我那时不知他的身份,只一心想着将元丹还给若澧神君,便与他做了你们刚刚看到的那一场交易。” 他叹息一声:“可是我错了,这个交易,做的不该。” 灵渊与阮梦深对视一眼,继续听离象说话。 “仙帝拿了我的这份意识品性,来延续他自己的存活,可我毕竟只是凡修,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天诞的接替者,你既然来了,想必他已选中了你,并且,也终于想好了延续存活的后路。” “不错,”灵渊颔首,苦笑道:“现在我有着无数个可以替换的躯壳,足够他活到地老天荒了。” 离象道:“他要借着你的躯壳重生,而你眼下能看见这些景象,是因为我的记忆正在移交给你,等到这个过程结束,你便会跟现在的我一样,永远陷在这梦境里,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躯体。” 灵渊看看阮梦深道:“唉,若奎老知道了,我并不是被他们拉来洗心革性,而是要被仙帝夺舍,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阮梦深道:“但愿这种情况不要真的发生,如果发生了,奎老前辈恐怕只能后悔,而后悔,是最无用的伤身之物。” 离象真人道:“仙帝与我已几近共生,若非在记忆移存之时他控制稍弱,我也不能在此与你们说上话。” 灵渊思索道:“眼下已经这般局面,该怎样才能避免这最坏的结果呢?” 离象看着他:“杀死我,削弱他的能力,你们可能尚有转寰的余地。” “可那样,”阮梦深接道:“你也就彻底消散不见了。” “那又如何呢?”离象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自从那以后,我身不由己,随着他做了太多不应该的事情,我现在本就非生非死、混沌不明,尽早消散,方为解脱。” “可” “无妨的,”离象肯定道:“我这样的存在有何意义?我现在没有能力自戕,你们若能出手,是在替我解脱。” 灵渊看着他平淡无波的样子,有些不忍。眼前的“离象”,本应进入轮回,成为孟息该有的悟性和品性,说不定数百年修行之后,他又是一位出众的仙人,这样优秀的仙品,被桎梏控制,实在可惜。 灵渊叹息:“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离象道:“除非有人能找到你,立刻将你唤醒。” 他看了看周围景物显现的程度,催促道:“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个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请你尽快决断。” 唤醒自己?灵渊焦虑地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能进入仙帝幻境的,恐怕只有罗叶与方镜,那两个家伙只会助纣为虐,当然不会帮忙,奎老呢?那老糊涂还不知躲在哪里呢。 “快要来不及了。”离象轻声道。 气氛正紧张,阮梦深却突然开口道:“离象仙师,您只后悔交付出意识之后,被仙帝所利用,那可有后悔过,让轮回后的你,丧失了原本该有的悟性与命数?”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离象看了看他,目光中有难以道明的情绪。 “事实上,”离象看着他,缓声道:“这才是我最后悔、最惭愧的地方,轮回之后的那个人,他没有我的记忆与意识,身也非我,灵也非我,那他还是我么?” 离象摇摇头:“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而我,竟用了他的前途与造化,来抵消我这一世的遗憾,这是我的自私造成的恶果,是个错误。” “我应该用上千年万载,苦修参悟,来痛悔这个错误的决定,不过可惜,我已没有机会了。”他遗憾地笑了笑:“我只怕是又占了便宜。” 阮梦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几乎彻底愣住了。 “可是,”灵渊忍不住为他辩解:“这不能怪你,你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若澧神君着想,并未想到会有后续的结果。” 离象道:“我在其中,局中有我,这个局产生出的结果,便有我的一份。另外,对于若澧神君……” 灵渊注意到,他说起这个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回避的情绪,语气是那样的坦荡,就跟念出经卷中的词句一样平和自然。 离象说道:“无论是人是仙,眼下所有的灵识,只该用来活好今世,我错就错在,擅自为若澧神君考虑来生。” “如果若澧神君会因为上辈子对我的执念,又去执着于轮回后另一个人,那实在是太不应该,他不必去怀念已逝的前生,最好抓住现世的得失。” 离象淡然一笑:“若澧神君太过单纯固执,可惜,我已无法继续为他开解了,若元丹找到了我的轮回之体,他必然会想起前生之事,但愿他能自己想通,莫要执迷其中。” 灵渊已听得说不出话来,自从他来到这个世上,天上地下都走过一遭,这还是头一回,他会如此彻底地钦佩一个初次见面的人。 “仙师真乃大智慧,”阮梦深弯腰行礼,深深埋首,用足了敬意:“醍醐指教,贯彻魂灵,这样的修为,吾辈望尘莫及。” 灵渊也弯下了腰去。 按照灵渊的神格与仙阶,是不该对离象真人行大礼的,可是修为的高低,的确不该用来衡量一个人的境界,离象的境界,他自认为比不上,便愿意拜他。 奎老急匆匆地赶到天宫大门外,二话不说,就想往大殿之中闯,正在打瞌睡的守门小仙惊醒过来,赶紧拦他:“哎仙君仙君,此地不能擅闯!” “让开,”奎老沉着脸:“我有要紧的事要办,你耽搁不起。” “可是哎?是奎老仙君您?”守门小仙突然叫道。 奎老扭头一看,觉得这小仙略有些眼熟:“你是” 那小仙抹抹自己的瞌睡脸,狗腿道:“奎老仙君不记得小仙啦?小仙是乐筠啊。” “乐筠?”奎老回忆一番,微有恍然道:“哦,是你,你不是掌事仙官吗?怎么落到这里来看门了?” 乐筠叹息一声,惭愧道:“造化弄仙,造化弄仙,小仙最近时运不济,官运不佳啊。” 奎老无暇与他叙旧,只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办,请你通融通融,让我进去。” 乐筠有些犯难:“仙君,不是小仙不通融您,只是这规矩在此,您不能让小仙难做啊。” 天规天规,天规确实是个麻烦,奎老被乐筠拦着,要说硬闯吧,又不敢擅自动武,天宫殿前动手,会被九天惊雷轰到下界去,不是好造次的。 奎老想了想:“乐筠仙君,你很聪明,也识大体,如果我告诉你,现在你放我进去这件小事,关系到天君和整个天界的命运,你信不信?” 乐筠一愣:“奎老仙君,您可不要吓唬小仙,什么叫天君的命运、天界的命运?这么大的名头,可不是好随意掰扯的。” 奎老道:“你难道不觉得天君近来很是奇怪?” 奇怪?乐筠不解:“怎么奇怪?”他心想:天君不是一直都很奇怪吗? “往日的天君,也有贪玩好酒这些小毛病,可是大事上从来不会马虎,现在呢?乐筠仙君,你不妨想一想,现在的天君,是不是已经半点正事都不管了?” 乐筠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据说昨日殿中的议事,罗叶尊者提了很多对凡修众仙不利的议法,众仙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当中最有权威的一位神官刚刚被惩治,凡修确实理亏。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天君,希望天君能够给出个公平的决断,结果天君好似没有半点思考利弊的能力,对罗叶的说法照单全收,让一众凡修仙官极为不满。 “这只能说明天君他老人家,确实不如往日ji,ng力旺盛、思路清晰了。” 乐筠嘴上客气说道,心里却跳脚痛斥:老糊涂,天君绝对是老糊涂了,否则他怎么会听信谗言,同意让他的得力干将乐筠仙官我,到这里来守大门呢? 奎老看见他的脸色,低声道:“倘若我告诉你,天君并不是老糊涂,而是被人坑害控制了呢?” 乐筠一愣,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谁能控制天君?谁有那个胆子和本事?” 奎老望望左右,凑到乐筠耳边说了一个名字,乐筠一听,当即跳了起来:“仙!” “嘘,小声。”奎老示意道。 乐筠压低了嗓子:“仙帝?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谁能证明他真的死了?”奎老睨着他:“只要有意识存在,便有他生存的沃土。” 乐筠兀自震惊了片刻,往天宫大门内望了望:“您是说,仙帝现在在里面?” 奎老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快些让我进去,以免后果更加严重。” 乐筠还是有些不信:“若是仙帝真的在,您啊,我不是看不起仙君的意思,只是,您去又有什么作用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奎老思索片刻,沉吟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起作用,但我总要试一试,免得错误更加严重,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啊?”乐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奎老不能再耽搁太多的时间,只能继续加把柴火:“乐筠仙君难道就不想重回仙官之位吗?若我此去能唤醒天君,能让你重回掌事仙官之位,并且从此答应,只要你有需要,任何灵宝我都愿意为你打造,怎么样?” 这个条件……确实诱人……乐筠认真地想了想,重重地点头道:“成交!” 奎老松了一口气,正要进门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转来对乐筠道:“我还想再麻烦乐筠仙君一件事,就是,你能否帮我将所有的仙君们都请到这殿上来,就说天君有旨,请他们再来议事,不到场者,一律革职。” 乐筠嗫喏:“啊?这这不是要我假传圣旨吗?会被下贬的……” 奎老道:“有我为你担保,你且放心,况且就凭天君现在这个糊涂样子,他能计较你假传旨意?再想想我刚刚说的好处。” 乐筠咬了咬牙:“好,小仙相信仙君这一次,豁出去了!这看门的活计,我早就干够了。” “只是……”他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上一眼,道:“我能否再多嘴问仙君一句,为何要召集所有仙君前来?” 奎老目光深沉:“我想,之前的种种事情,很有必要昭告天下,大家迷糊了太久,都该醒醒了。” ☆、太上清慧 方镜的寝殿里。 阮梦深正躺在榻上沉沉入睡,方镜支着一只胳膊斜躺在他身边,另一只手缠着这个凡人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捋。 他凑的很近,仔细观摩那张睡脸。 罗叶坐在小桌旁饮酒,看他这样,忍不住鄙夷嫌弃:“方镜,我劝你把你那不规矩的眼神收一收,看着碍眼。” 方镜斜他一眼:“怎么?欣赏欣赏也不行?” 他摸了摸阮梦深的脸,道:“你难道不觉得,他这么安静地闭着眼,反而更好看吗?这叫什么来着……” 方镜想了又想,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形容来,只得放弃。 手指在那嘴唇上轻轻按了按,方镜暧昧道:“这个嘴长得最好,仰月弯弯,好看,有福气。” “福气?”罗叶呲笑一声:“家破人亡也叫有福气?” 方镜一本正经道:“你应该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家破人亡,死的都是别人,他自己不但大难不死,还能上天当神仙,这难道不是福气?” 真是歪理,罗叶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喝酒,余光却瞥见方镜意乱情迷的,就快亲上阮梦深的嘴,他忍不住一抖手腕,将手里的杯子扔了过去,堵在方镜的嘴上。 “嘴痒了就喝酒聊天,别做多余的事情。” 方镜叼着杯子下了床,坐到罗叶对面:“你真是没情趣,神叶府里养了那么多貌美如花的仙姬,却在我这里装清高持重。” 罗叶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本座年纪大了,实在不理解你们的口味,怎么一个个的,都跟男人卯上了劲。” “你不懂,”方镜道:“当你对美的追求提升一个层次,就不会在乎男女的限制了,在这一方面,我还是跟若澧、灵渊意见相投些。” 罗叶闻言心头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知道我去凡间这一趟,遇见谁了?” “谁?” “我们那个冷心冷面,却对一人一往情深的若澧神君,哦,对了,还有他苦苦爱慕的,离象真人的现世。” “若澧?”方镜来了兴趣:“他现在如何?还是那副棺材脸?” “一眼便能叫你认出来的程度,”罗叶也起了些好玩的心思:“要不要请他来,让你亲眼看一看?” 方镜道:“比起见他,我更想看一看他的情儿,不知又是怎样一位佳人。” 孤宿峰。 孟息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让他别无选择,只能收回自己当初的嫌弃,在抓松ji这件事情上寻找乐趣。 毕竟在孤宿峰这个鬼地方,这已经是最有意思的娱乐活动。 此刻孟息正屏着气躲在树丛后头,他手里捏着绳子,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空地上支起的匾筛。 那筛底下撒着引诱松ji的粮食,两只肥ji正在旁边试探着靠近,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林风叹蹲在他身边,悄声道:“不用太过紧张” “嘘!”孟息气呼呼地示意他噤声,又扭转头去,紧张兮兮地看那渐渐步入陷阱的猎物,留给林风叹一个专注凝神的侧脸。 林风叹看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愈发觉得他像个孩子,任性恣意,想法简单。 也不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怎么,他越看越觉得对方好看,纵使全天下的人都嫌弃他,那也不怪他,是天下人眼瞎心盲。 他简直看出了神。 今日是大太阳天气,孤宿峰虽地处北方,但入伏以来已温度颇高,孟息的鬓角沁出汗来,顺着微红的侧脸往下滑。 天光正好,松林寂静,阳光晒出来的松脂香气在鼻尖萦绕,让人呼吸里都带着太阳气儿。 这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静悄悄地,偷闲享受这简单平实的乐趣。 林风叹心头一热,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脑袋一偏凑上去,冷薄的唇贴着孟息的腮边,舌尖一卷,把那滴正在滑落的汗给尝了。 他这番动作毫无预兆,孟息仿佛被火燎着了似的浑身一颤。 手一动,绳子那头的木棍应声而倒,到嘴的两只肥松ji,眼看着扑棱棱逃远去了。 “林风叹!”孟息又气又急,一掌将人推开,搓着自己的脸颊,气道:“你又乱发什么情啊?” 林风叹慢悠悠地站起来,看看那空空倒地的匾筛,又看看孟息带着怒意的双眼,“捉不住没关系,师姐她只是逗你,什么抓不到ji就赶你走,不可能的。” 他认真道:“更何况,你在哪,我便在哪,没有人会轻易赶你。” 孟息欲哭无泪:“小林子,林大哥!你可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搞断袖。” 他转身就走,林风叹赶紧提了筛子追上去:“你去哪?不捉ji了?” “还捉什么?一上午净看你捣乱了,一身臭汗,我洗澡去!” 他转回身来警告性地一指:“你别想跟来偷看啊。” 孟息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到了后山的温泉池子里泡澡。 虽然聂霜吟明令禁止,不允许他到这里来,但孟息显然不会乖乖听她的话,林风叹是知道的,但他嘛,当然只会纵容孟息。 这么好的池子,这么好的水,一直空置着,岂不是浪费?还不如拿来给他孟小爷享受。 孟息靠在温泉池壁上,昏昏欲睡,难得的安逸舒坦。 正闭目享受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舒服?” 孟息吓了一跳:“谁?” 睁眼一看,竟然是之前带走阮梦深的那个神仙。 神仙笑眯眯地看着他:“混沌做梦都想着升境成仙,你真的那么想做神仙?” 孟息见来的不是林风叹,松了一口气,仍泡在水里,悠悠道:“是啊,求而不得,所以日思夜想嘛,神仙老爷窥探我的心思做什么?难道想帮我一把?” 神仙笑了笑:“我是来问你,想不想随我去天界看一看?” 这个提议让孟息有些惊讶:“真的?你要把我带到天上去做神仙?” “不是让你做神仙,”神仙因为他的天真和蠢失笑:“不过,你可以先去看一看,看看天上好不好,再考虑要不要。” 到了那真正的云端之上,孟息几乎被迷花了眼睛,天上的美景,他果然想都想不到。 他触摸那些宝石一般的轩柱廊沿,看看脚下涌动的云海,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罗叶和方镜坐在酒桌旁,饶有兴趣地欣赏他的神态。 “怎么样?”罗叶好整以暇地问他。 “太好了,”孟息蓄着笑:“我能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吗?” 罗叶摇摇头,有意逗弄他:“不行啊,凡间还有人翘首期盼着,等你回去呢。” “哪有?”孟息急着辩解:“我打小就一个人,没有父母亲朋,也没有兄弟姊妹,我在人间本就是无牵无挂、孤身一人。” “不对啊,”罗叶道:“那个冷脸的小子,我看他宝贝你得很,你来这里一会儿功夫,他想必已经急坏了。” “他?”孟息不屑:“他是犯了一厢情愿的龌龊心思,他急不急,与我无关。” 方镜问:“你不喜欢他?” 孟息瞪着眼:“当然不喜欢,我怎么可能跟一个男人?” 方镜佯作遗憾道:“啊,原来你不接受男人?我还想着,你若是愿意跟我,我便为你升境提格,留你在这天上做个小仙倌呢,既然你不愿意,那” “不不不,等等!”孟息止住他,试探道:“你说的,是真的?” 方镜点点头:“我刚才的确是这么打算的,怎么?你愿意考虑?你不是不接受男人么?” 两位神仙老爷和一众仙侍都笑了起来,看他的笑话。 孟息咬了咬牙,看看眼前的仙境妙景,再想想自己在人间过的那些日子,心便横了下来。 他抬起脸来,琢磨着男人勾引男人的劲儿,蹩脚地拿眼梢勾方镜:“我可以做。” 方镜与罗叶对看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镜笑道:“这就是若澧一往情深的佳人?我看着,怎么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呢?” 罗叶道:“可不能这么说,离象真人是真正的绝妙君子,至于这一位嘛”他不屑地笑了笑:“不一样了,你不能拿他跟正主比,不配比。” 孟息哪怕再愚钝,也知道他们是在奚落挖苦自己,可是他不在乎,他紧抓着一丝直入青云的可能性,再多的嘲笑也不能让他放手。 他藏起眼中的怒意,换上甜甜的笑脸:“神仙老爷,您说话可要算数啊。” 方镜神君失了兴趣,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招呼仙姬们上前伺候。 倒是罗叶起身朝着孟息走来,对他道:“我们可不能做横刀夺爱的事情,你是我带来的,我便好心给你提个建议。” 他伸出手掌,凭空幻化出一个玉净小瓶来,递给孟息道:“你既然为了成仙,愿意接受男人,那么正好去接受那个对你有情的人,这瓶子里的仙药,你与他一人一半,饮下仙药,鱼水之欢,他的悟性灵根,便是你的了。” 罗叶笑得温和,却无端像个诱人入地狱的修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既满足了你的愿望,也成全了他的向往,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方镜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全了,远远地骂他:“罗叶,你可真有一手,真够缺德。” 孟息愣愣地将那瓶子接过来:“什么意思?你他娘的让我和他双修?” 罗叶嫌弃他说话粗俗,微微蹙了蹙眉:“不是,这不叫双修,是将他的灵根夺过来,为你所用。” “那他呢?”孟息眨着眼问,神色里没有多少在意,像是顺嘴一提。 罗叶看着他太容易被蛊惑的双眼,缓缓道:“为情而死,他想必会很乐意。” 孟息一惊,将瓶子推了回去:“我不要,我不害他。” 罗叶颇意外地挑了挑眉,换个说法道:“如果我告诉你,这并不是你夺取他的,而是他该还你的,你愿不愿意做?” “什么意思?”孟息扬起了声音问,一双秀气的眉头蹙紧。 罗叶虚空一晃,将一副卷帛展示在孟息眼前。那卷书帛庞杂冗长,其中的文字浩如烟海,凡人花上一生,恐怕都无法将其阅尽。 但罗叶显然有办法让孟息快速找到他该看的信息。 绢帛展开一阵,忽地停住,两行字迹发着光跃出卷面,清晰无比。 “地辰四万七千八百廿七年仲春卯月十三,孟息,太上清慧灵根,仙铭天命。” “地辰四万七千八百廿四年仲冬子月廿一,林风叹,大煞无魂,夭。” 孟息呆住了,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合到了一起,却变得那样陌生晦涩。 罗叶微笑道:“看见了吗?太上清慧灵根,本来就该是你的,是有人将它换给了林风叹。” 他重新将玉净小瓶递过去,“是你的,你不想拿回来吗?” 等到送走了孟息,方镜忍不住问罗叶:“你往日可不会这样无聊,做什么要戏弄他?” 罗叶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他为方镜满上酒,道:“咱们可以来下个赌注,赌他是要灵根,还是要保全对方的命,赌他会不会接受我的提议。” 方镜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会意了。 他们的生命漫长枯燥,凡人斗ji耍猴取乐,他们也差不多,用更低等的生命,为自己的生活增添几分可有可无的乐趣。 他笑起来:“我赌,他会。” ☆、还复来 天宫玉殿类似凡间的皇宫,除了天君与众仙官议事的大殿,后面还有众多楼宇宫阁,是天君和仙侍们居住之所。 天宫里寂静空旷得紧,奎老一路上竟连一个仙侍都没有碰到,他毫无阻碍,就这么进到了天界的禁地——天君寝殿之外。 很少有神仙知道天君寝殿外层层结界的奇妙之处,奎老却了解得多,因为他本就是最好工匠之一。 仙帝的幻境,就设在这里。 罗叶和方镜俨然一副坐等胜利果实的清闲样子,两人正下棋打发时间,一个仙侍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 “方镜神君!大事不好!”仙侍慌慌张张地跌进殿来,嘴里不接气地喊。 方镜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道:“慌什么?天要塌下来了?” 仙侍道:“神君让我们留心天殿结界的动静,刚刚发现,奎老仙君闯了进去,正在关闭结界!” “什么?”方镜变了神色,眉头一皱,斥道:“他疯了?” 罗叶露出些微不耐:“留着他,果然是自找麻烦,这些凡修的想法一时一变,没有个定数。” 方镜看他:“那怎么办?” “还能劳动你么?”罗叶瞥他一眼,“让我去跟他谈谈吧。” 奎老现在不想跟任何人谈,他毫不留力,将设置结界的基柱逐个击碎,当他突破结界,准备进入幻境时,罗叶才刚刚赶到。 罗叶有些惊讶:“你怎会知道进入其中的方法?” 奎老看他一眼:“抱歉,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做任何事情,都喜欢准备好一条后路,有备无患四个字,我时刻记在心上。” 他转身朝那朦胧诡秘的幻境之中行去,罗叶沉下了脸色,聚灵力成剑,朝着奎老疾刺而去。 但他终究晚了一步,一入幻境,虚空颠倒,他的灵力之剑只当刺进了虚空里,毫无用处。 “该死。”罗叶正待追去,却忽地被人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是一个凡修的神官。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2节 “怎么?罗叶尊者现在愈加放肆了,竟敢闯天君的寝宫禁地了?” 罗叶不把他放在眼里,沉声道:“滚开,不要多管闲事。” 神官道:“怎么是多管闲事呢?守护天君与天规本就是我们神官的职责。” “职责?”罗叶指指寝殿方向:“现在已有人闯进了其中,本座正是要替你们这些失职的神官,去拿下那擅闯禁地的人。” 神官不容分说道:“这就不劳罗叶尊者费心了,我们自会查明。” 奎老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了幻境之中的灵渊,他正沉沉地睡着,安静平和,像是仍在玉灵渊里,还从未醒来过。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完全隔离开,奎老突破不了这层屏障,他碰不到灵渊,灵渊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奎老知道,眼下自己已无法轻易唤醒灵渊,除非…… 不容多想,他立刻席地坐下,开始剥离自己的灵元,竟是要用以身犯险,用灵元突破屏障,试图搏命唤醒灵渊。 与此同时,在灵渊的梦境之中,他面前那个原本温和平静的离象真人,忽然变了一副样子。 他的神态不复之前的淡然,变得有些y翳,一双眼睛里涌起了y云,再开口时,竟然已是仙帝的声音。 “灵渊,谢谢你还是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否则,我就要被这离象给摆一道了。” 他用离象的脸y笑起来,诡异的俊美:“不过接下来可就不能如此了,这样的你,怎么能当大任呢?” 仙帝说着,已站起身来:“看看,你还把你这小情儿给招来了,他有什么用?免得你在梦里寂寞?” 灵渊无视他的挖苦:“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怎样改变我?” 仙帝淡淡道:“本来我想留着你,跟离象一样,让你在梦境之中永存,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我看你们并不喜欢这样的存在方式,我还是现在就动手,给你一个解脱。” “哦?”灵渊道:“你不留我的命了么?” “我并不是要杀死你,只是取代你的意识,你放心,我会代替你,活得很好,活得无比光彩。” 他狞笑起来,忽地朝着灵渊袭来,灵渊下意识想使用灵力回击,却发现这是在梦境里,完全无法施展。 他的脚步如同钉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仙帝黑云涌动的手掌已近在咫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道金光闪过,竟将仙帝的手掌震得一歪。 灵渊与仙帝都变了脸色,这是…… 紧接着,灵渊就听见了奎老的声音,穿透骨髓一般的响亮,他在用仙灵呼喊着,唤他醒来。 “灵渊,灵渊!你还在睡?你不能睡了,快些醒来,你该醒来了!” 是啊,我该醒来了,可是我要怎样才能醒来?灵渊咬着牙,明明是梦里,额上却沁出了汗水。 仙帝面沉如水,第二击已然袭来,就在这时,一直被他忽略的阮梦深猛然推开灵渊,迎上前来,接住了仙帝的一击。 在梦境里,一切都有些诡异的不真实,比如此刻,阮梦深的身躯竟软得像是一块豆腐,仙帝的一只手,竟然直接陷进了他的胸膛里。 仙帝变了脸色,一整支右臂都正在往阮梦深的身体里融合。 他暗叫不好,灵渊与阮梦深梦境融合,移存记忆的过程阮梦深也参与其中,他这是要融进了阮梦深的意识里! 他明白了此中关键,立刻想要收回手来,阮梦深却紧紧地攥住他,往自己的胸膛中没得更深。 仙帝极尽距离看着阮梦深的脸,本来毫无攻击性的一张面孔,此刻竟凌厉狠绝至此。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壳子吗?”阮梦深笑着问他:“选择我,也不会太亏吧?” “不!”仙帝的脸蓦然变得扭曲起来,但融合的过程快到难以想象,眨眼之间,他已经彻底融入了阮梦深的身体。 “阿眠!”灵渊惊叫一声,梦境锵然破碎,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人就像自九重天上跌落一样,失了重飞速下坠。 灵渊挣扎着,想抓住那个随他一同坠落的人,却抓了一个空,他一声惊呼,猛然惊醒。 醒了? 是醒了,周围不再是什么梦境里的萍虚仙山,而是一间素净雅致的寝殿。 他惊魂未定地急喘一阵,平复呼吸去看,发现奎老正跌在他所睡的床榻边,昏迷不醒。 灵渊赶紧翻身起来,揽起他叫喊,奎老嘴角有刚刚溢出的血迹,双目紧闭着,没有生息。 “老疯子!”灵渊急得要命,正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的屏风后却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灵渊慌乱间抬头一看,那人须发皆白,气度超然,竟然是天君。 天君道:“吵嚷什么?打扰本座休息。” 他看看灵渊怀里的人:“那是谁?” 灵渊找回一丝清明,痛心道:“是奎老。” “奎老?”天君半梦半醒的眼睛突然瞪圆了:“奎老仙君他怎么了?” 灵渊像是失了主意,惶惶然回答:“他快要死了。” “奎老要死?”天君的一对长眉慢慢地皱了起来:“奎老怎么能死?奎老不能死,本座还有好多的新奇玩意儿,没有请他做呢,奎老不能死……”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又转身往屏风后头去了。灵渊看他那糊涂的样子,忍不住更加绝望,他摇了摇头,准备带着奎老出去,还没起身,天君又转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颗续命灵丹。 “这是……”灵渊看着他,愣住了。 天君道:“本座觉得奎老不能死,所以拿了这玩意来救他呀。” 灵渊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死灰复燃一般:“天君……” 天君摆摆手,不让他多说:“快走吧,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吗?还不快去?” “天君……知道?”灵渊有些惊讶。 天君看看他,无所谓道:“知道什么?本座知道你是灵渊神君,知道你长得比画像上英俊,知道你现在要忙着去救你的心肝宝贝……” 天君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分明是清明的:“本座知道这些,够了吗?” 灵渊的心陡然踏实了,像是从半空中轻飘飘落回了原处,天君催促他:“赶紧去吧,至于奎老仙君,就交给本座了。” 这几天,天界的大事真是一茬接着一茬,平日里无聊的仙人们终于有了称心的谈资,整日凑在一处议论纷纷。 “听说灵渊神君拿了上古神锤,硬生生将镜湖给砸碎了!” “对,我已去看过,镜墟现在一片狼藉,不过没见着方镜神君,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们说,为什么呀?为何灵渊神君突然跟方镜反了目?没听说他们二人有什么过节啊。” “我听说,是为了一位来自凡间的佳人,他们两个争风吃醋,才大打出手的。” “不对,我听那日议事出来的几个仙官谈论,说是什么心魔入体,附在了灵渊神君的凡修道侣身上,而这一切,都是方镜将人囚禁在镜湖底下做的,灵渊神君为了救人,是以大打出手。” “你说的最贴近事实!”另一个小仙侍cha嘴道:“我那天进殿中点过琉璃盏,正好听到一些。” “哦?”其他人都围着他:“你还听到些什么?快说一说。” 那小仙侍清清嗓子,道:“我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们说,心魔还在灵渊神君那个凡修道侣身上,留着他对天界是个祸患,众仙逼着灵渊君做选择,要他在天界和道侣之间二选一呢。” “啊?那然后呢?灵渊神君选了什么? 那仙侍露出些可惜的神色:“然后我就出来了,后面的事情,就实在不清楚。” “唉,怪咱们仙阶太低,没能参加那一日的议事。” “是什么样的心魔,能对天界有所妨害?” 那号称知道最多的一个仙侍四处张望一眼,让众人再聚拢些,低声道:“听说……是仙帝!” “什么!” “仙帝?怎么可能!” “谁是仙帝?” 一时之间,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或惊讶或疑惑,咀嚼这来之不易的谈资。 乐筠仙君最近重回掌事仙官之位,还官升一品,正是扬眉吐气得意时候,走路都迈着大步。 他此刻奉天君的旨意,要去玉灵渊见灵渊神君,第二次去玉灵渊,他不再是只身前往,身后头还跟着一列仙侍仆从,带着些灵宝仙器,排场很大。 到了玉灵渊,乐筠发现跟他上一次来相比,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本的玉石地面上不知何时竟覆上了土,生长起了一片奇花异草,虽不像往日里通透华丽、纤尘不染,却更加有生气。 乐筠欣赏了一会儿这风景,让众仙侍在外头候着,他先单独进去拜见。 灵渊正在殿中独坐着,形单影只,看起来有些孤独。 “灵渊神君,小仙乐筠,前来拜见。” 灵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仙官找我,所谓何事?” 灵渊神君变得这般客气,让乐筠有些不习惯,他咳了咳,垂首道:“是天君要小仙来,为灵渊神君送上谢礼,感谢神君为天界所做的牺牲。” “牺牲?”灵渊愣了愣,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一笑:“我谈不上牺牲,真正牺牲的,另有其人。” “是、是……”瞧见灵渊变了一副神态,如此低沉压抑,乐筠心中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不知是同情还是怎么,说不上来。 “那……”他犹豫着问灵渊:“那这些灵宝仙器,小仙让他们抬进来?” 灵渊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中,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乐筠呼出一口气,招呼仙侍们将东西抬进来,就准备告退了,临走之前,最后看一眼灵渊神君心神恍惚的样子,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想起那一日在天殿之上,所有神仙都望着灵渊神君,等待他做出一个选择,他们心里应该都在祈祷着,祈祷灵渊是一个顾全大局、舍己为人的好神君。 僵持之中,灵渊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意味不明地笑,苦涩地问了一句:“诸位,就没有一个人出来,给本君提提建议吗?” 殿中一片死寂,大家都不开口,他们能给什么建议呢?当然都希望灵渊选择牺牲那个凡人,整个天界的命运和一个区区凡人的小命,还用得着权衡吗? 至于灵渊神君会不会难过,那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别人的难过是最莫名的东西,悲欢之事,无法共通。 乐筠留下了一堆仙宝,很快又带着人离去了,灵渊君正在发愣,殿中又来了客人。 是两只仙鹤,一只足上系着红绸,另一只系着蓝绸,是绯英和蓝雲。 因为罗叶尊者的事情,他们也被降了神格,接下来的几百年,他们只能是鹤形,不能化作人身。 不过还好,他们的行动还是自由的,可以任意来去,正好为天界众仙做做传递书信的活计,争取早日恢复神格。 两只仙鹤轻盈地飞入殿中来,将嘴里叼着的木片放在灵渊的怀里。 灵渊回过神来,拈起那木片看了看,上面一行七歪八扭的金字,他仔细辨认半天,才看出来那是药老给他发的请帖。 上头也没说是什么事,只说请他前去一聚,灵渊有些莫名:“药老请我做什么?” 两只仙鹤无法言语,只能对着他拍拍翅膀。 灵渊也不知道药老是为着什么事请的自己,万一是喜事,没有贺礼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出发之前,他准备从天君赐给他的宝物里挑一件,好当作贺礼。 可是挑来挑去,他也不知道选哪个好,索性扯了自家的铺盖面儿,将所有的仙宝都囫囵倒在里面,包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包裹,扛在肩上赴邀去了。 到了药老的药庐外,他发现奎老竟然也在,两个老东西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 奎老道:“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药老道:“不是你让我给他发请帖的?” 奎老:“我让你写三天之后,你是不是没写?” 药老一拍脑门:“哦豁,忘球。” 奎老一头黑线,对着灵渊道:“你来早了,回去吧,三天之后再来。” 灵渊举了举手里硕大无比的包袱:“早办晚办不是都一样吗?贺礼我都扛来了,难道要我再扛回去?” “贺礼?”奎老又去看药老:“你写要他来干什么了?” 药老摇摇头:“没有,我只写叫他到我这里来。” “老东西,办事不靠谱。” “我给你办事,已经很给你面子啰好不?” “这还不是我用上好的仙药灵芝求你的?你会好心白帮我的忙?” “……” 灵渊听着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完全忽视他的存在,不由得无奈道:“喂,我说两位老仙君,可不可以告诉本君,到底要我来做什么?听你们二位打情骂俏?” “不是……”奎老正要说话,却忽然被药庐里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呼喊打断了。 那声音细微到低不可闻,但他们都是五感敏锐的神仙,所以他们都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三个人的表情都变了,尤其是灵渊,他愣在原地,手里的包袱掉了下去,乱七八糟的仙器宝物七零八碎,散落一地。 还没等他迈出步子,药庐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赤条条的人影奔出门来,带着满身浓郁苦涩的药味儿,一头扎进了灵渊的怀中。 “哎呦!”药老大叫:“咋不知羞呢?没穿衣服就往外跑!” 奎老面色尴尬:“老东西,叫你泡药的时候也给他穿上衣服,你就是不听。” “那不是影响药效嘛?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灵渊搂着怀里的人,拿袍子裹他,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全然听不见两个老神仙毫无营养的斗嘴,他的视线模糊一片,颤抖着,半晌,才重重地说出两声谢谢。 奎老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灵渊的神色,暗自叹息,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一件真正对他好的事情。 灵渊一挥衣袖,将那落在地上的铺盖面收入手中,把怀中的人严严实实地包好,破开虚空而去。 “人都走啦,”药老伸手在奎老眼前晃一晃:“你不要再露出一副嫁女儿的表情了。” “什么女儿?”奎老瞪他一眼:“灵渊虽然是和男人,但也绝对不会是居于人下的那一个,你懂不懂?” “哦哟,老不正经,你连这都懂。” 药老无视奎老脸上的窘色,拿个筐子去捡灵渊丢下的一地仙宝,挑拣之下,竟然发现里面有天君藏在宝库中的上品仙芝,他的眼睛开始发光:“这一回,不亏!” ☆、溃不成仙 阮梦深很苦,浑身都苦,苦得要命,灵渊每亲他一口,就觉得自己吃下了一斤中药,苦的说不出话来。 阮梦深捧着他的脸,神色有些歉疚:“在药老仙君的药汤里泡了泡,这药味儿一时洗不掉,估计得过上一些时日才能消下去,你要不先忍一忍,过些天再……” 不等他说完,灵渊又把他吻住了,吻到苦得受不住了,才皱着一张脸离开:“不行,我忍不住。” 他想了想,终于想到个法子,弄了两杯糖水摆在旁边,亲一阵就扭头喝一口糖水,好将苦味抵消掉。 阮梦深被他这种锲而不舍的ji,ng神打败了,忍不住笑他:“怕苦还要找苦吃,你真是……” 灵渊紧紧地盯着他:“嘴里苦,可是我心里甜,甜得要命。” 好么,他嘴里虽苦,说出来的话却是真甜,听在耳朵里,阮梦深觉得自己的心口也变甜了,甜得跟喝了一斤蜜一样。 两个人腻腻地缠绵一阵,灵渊搂着他,后怕道:“这一回,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想着,这下用不着谁来改造我,我自己就快要变成一个无情无感的冷面神了。” 他忍不住拥得更紧一些:“还好,还好。” 阮梦深安抚着拍拍他的肩背:“你知道这回是谁救的我吗?” 灵渊松开他,纳闷地看着:“不是药老么?” “药老仙君的医术灵药确实神奇,但若没有那个人护着,药老仙君也救不回我来。” 灵渊忽地明白了:“你是说,离象真人?” 阮梦深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既已将离象仙师的意识带出来,便想着……该将它物归原主。” “给孟息?” “不错,这是他本该有的悟性,”阮梦深目中闪烁着光芒:“只希望离象真人的遗憾,能够少一些。” 时日渐长,聂霜吟和顾雷鸣已经习惯了孟息的存在,但还是不大喜欢他,他们心思简单直接,而孟息实在太像是一个满肚子鬼主意的人,理所当然的合不来。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孟息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他们不苟言笑的小师弟对他呵护有加、关怀备至。 孟息并不在乎他们的看法,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心事,捉摸不透的心事。 林风叹注意到,孟息最近有些不对劲。 往日里都是孟息自顾自地悠闲,林风叹的目光跟着他转,现在孟息却时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面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天,孟息正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手中的小瓶子发愣,连林风叹走到了身边都未曾察觉。 “这是什么?”林风叹问他:“我好几次看见你盯着它发呆了,是什么宝贝?” 孟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小瓶子塞到怀中藏好,闷闷道:“没什么,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林风叹也不多问,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他面前桌上,道:“你不到饭厅用餐,我给你端到屋里来,趁热吃饭,一会儿就凉了。” 可能是他的关怀太自然太熟练了,孟息的心突然抽起来,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抬起眼来,拿复杂的目光锁着对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林风叹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愣,静了半晌才说话:“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这样做。” “呵。”孟息垂下眼,拈起汤勺搅了搅碗里的粥,却实在没什么胃口。 “你还记得吗?”他突然说:“我们还小的时候,在金陵城里,天寒地冻的饿肚子,你生了病起不来,我去要来了一碗r_ou_,你吃了,病就好多了。” 他歪起嘴角笑了笑:“你问我r_ou_是哪里来的,我骗你,说是偷了死人r_ou_给你吃,其实,那是一个好心的女人施舍给我的,她是个真正的好人,给我r_ou_吃的时候,她没有图任何回报,单纯就是想救我,救我这一条低贱的命。” “可惜这个世上,好人真的不会有好报,这个好心的女人后来死了,让她死掉的,很可能就是她的善良。” 他带着一分嘲弄看向林风叹:“你后来一点r_ou_都不沾,是不是那时候把我的话当真了?” 他叹了一口气:“小林子,你真老实,你为什么要相信我?我本来就很爱说谎话。” 林风叹被他这副反常的样子吓住了,在他的印象里,孟息是个没心没肺的,从来不爱追忆往昔,可现在…… 孟息还在继续说:“其实我曾经想过,我是不是一个灾星?我的命辰八字是不是写好了凶煞?因为每一个对我好过一点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林风叹握住他的肩膀:“不是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愿意一辈子对你好,我不是好端端的?” 孟息摇着头,唇边挂着笑,有些苦涩:“不,小林子,你不懂。” 笑完了,他又抬起眼来,直直望进林风叹的瞳孔深处:“你告诉我实话,你突然对我好,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林风叹又是一怔:“……想起什么?我本来就没有忘过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辈子、这二三十年,”孟息平日里对一切都满不在意的眼睛,突然变得极其认真,认真到让林风叹心慌,“我说的,是想起前世的那种。” 这话让林风叹彻底呆住了:“你……你知道……” 他的反应让孟息心中有了答案,孟息不等他说完,又问了下一个问题:“你对我好,是因为愧疚吗?” 愧疚?林风叹无法否认这个词,他的确有内疚,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害得那个人道尽途穷,从清白干净的云端上,生生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污泥里。 可那些隔世的情绪,与他现在对孟息的好无关,他现在想守护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前世的影子。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息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明白?他明白什么了?他明白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些吗? 一间不大的、石头做的屋子。 这间屋子现在从里面上好了门闸,是孟息特意要求的。 现在在这间紧闭的屋子里,只有孟息和林风叹两个人。 孟息倒了两碗水摆在桌上,如果可能,他其实更想用酒,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醉是一件好事,比清醒着好。 可惜的是孤宿峰没有酒,他只能准备两碗水,一碗给林风叹,一碗给自己。 水也不只是水,里面还掺了神仙给的灵药,只不过,这灵药喝了并不能叫人羽化登仙,说不定,还会让人堕入地狱。 林风叹不明所以,按孟息说的,跟他一样将碗中的水饮尽。 他看看紧闭的门扉,再看看坐在床沿的孟息,不解道:“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孟息轻声道:“解决愧疚最好的办法,就是偿还。” 不等林风叹再问,他已经开口为他释疑:“我们刚刚喝下的,是神仙老爷给的仙药,喝完这个药,你再与我做那个事,便可以把你的灵根移交给我。” 他的语气冷冰冰,没什么起伏:“你愿意吗?为我去死?” 林风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木奉,脑袋里嗡嗡的作响。 “你要……我死?”他难以置信地问。 孟息讪笑一声:“怎么?果然不愿意?” “可是,”林风叹流露出真切的担忧,像剖心剜肺一样的赤诚:“可是我死了,你在这世上孤零零一个,谁来护着你?” 轰!——仿佛山洪冲垮了原以为坚不可摧的城门,孟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这样一句话震得指尖发麻。 他缄默着,握紧了拳头,慢慢收起那一丝动容,重新用冷硬无情将自己武装起来。 “你c,ao心得太多了,”他不屑地说道:“我既有了你的上等灵根,还用得着谁来保护?” 林风叹呆呆地站着,从头顶凉到脚趾尖。 孟息像是终于不耐烦了,他猛地站起来,揽着林风叹,带着他一起倒在了那方不怎么柔软的床榻上。 林风叹在上方,低头看着孟息。 人在无法完全掌控局面的时候,伪装往往不太牢靠,孟息移开目光,流露出些许骨子里的不自在。 这个时候,这个不自在的孟息,他的模样终于不那么刻薄,甚至还显出几分无法忽视的英俊与可爱来。 不过,他真的是个善于伪装的高手,很快,他就藏好了那一丝不自然,扭转回来,直视着林风叹的双眼,嘴角勾起,似乎是个无情无义、比石头还要冷硬的人。 可是林风叹无法忽视孟息的那一分可爱,那藏在伪装后面,最真的一点。 孟息无知地眨着眼睛,轻轻地,每一下都像小槌敲打在林风叹心上。 林风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起了一些变化,变成了一个空空的木鱼,木鱼被人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响出隔绝红尘的声音。 可他的心并不能隔绝红尘,反而在情爱里颠簸着,快要支离破碎了。 孟息望着对方痴迷的双眼,薄俏的嘴唇朝一边勾起。 他像是满不在乎,又像是羞于启齿,他气若游丝地问:“你是想亲我吗?” 是的。 是的,林风叹的内心在诚恳地回答,那么坚决,仿佛是上一世就有的执念,这执念那般深重,把孟婆的汤喝尽了,都没有忘掉。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沉默地望着孟息,像是在对方的一个答复—— 等到孟息回应了,这个炽烈的、与爱挂钩的吻,才会落下去,而一旦落下去了,总会烫伤些什么。 他已不能再任性,不能凭着自己的意愿,要对方承受这要命的热烈。 孟息把他的犹豫和挣扎尽收眼底,他笑着,斩铁般坚决:“我不愿意。” 他的笑容突然收了,只余下厌恶: “林风叹,我不愿意,我不能跟你在这里你情我爱,我要求仙道,我要成正果,你想拖我的后腿吗?想让我继续在这世上,活得比蝼蚁还卑微,比臭虫还惹人嫌恶?” 林风叹惶恐地摇头,不,他怎么能继续自私妄为,怎么能再为难他呢?这样的错,他已经犯过一回,不能再犯。 孟息无悲无喜地看着他:“那你会帮我吗?帮我迈入仙道?” 面无表情的孟息,真像那个人,那个绣在了画像里,画布都能熠熠生辉的人,可他不是那个人,他只是孟息,他的孟息。 林风叹贪恋地看着,点着头:“当然,你想要,我当然会帮你。” 孟息又笑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笑,这笑让他显得有些天真,就像个刚讨到了糖的孩子。 他笑着说道:“太好了。” 他立刻伸手去解林风叹的衣襟和腰带:“你知道怎么做吧?把你的修为和骨殖给我,趁着这个机会,你还可以享受一番这丑事的快乐。” 他像个毫无廉耻之心的人,也是个最最绝情的人,他催促着林风叹:“你怎么还不动?你舍不得?” 林风叹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舍不得的是什么。 是继续陪伴这个人的机会吗?还是他这两世波澜不惊的生命里,格格不入、又唯一值得一提的爱情? 他喟叹着低头一吻,只轻轻地在对方唇上一碰,很快又离远了,怕对方生气似的。 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嘴角带着些可怜的笑:“我死了,你会哭我吗?” 孟息整理好衣衫,冲出门去,才走下回廊,便遇上了刚刚赶回来的阮梦深。 阮梦深一身苦涩的药味儿,立在廊下,慢慢地朝孟息伸出手,那细瘦伶仃的手掌里,躺着一颗光芒流转的珠子。 孟息看向他:“做什么?” “这是给你的,有了它帮忙,你可以更好地筑基修炼,”阮梦深道:“不过,不好的是,它可能会让你想起一些……远到前世的记忆。” 孟息面无表情地看着,半晌,才撕扯似的笑了笑:“你来晚了,我现在已不需要了。” 阮梦深愣了:“是不需要修炼的根基,还是不需要这些记忆?” 孟息本想说都不需要,可他犹豫了一瞬,话出口变成了:“它真能让我想起前世的事情?” 他突然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好奇,前世到底是什么样子,能让林风叹那般放不下? 孟息的神态语气有些不同寻常,阮梦深注意到了,却不敢猜测发生了什么,只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是。” “好,”孟息伸出手:“谢谢你,我要了。” 他拿了东西便要走,阮梦深在背后叫他:“你不留下吗?” 孟息摇摇头:“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也不会欢迎我。” “当年没有按约定带上你,”阮梦深恳切道:“是我对不住你。” 孟息停住了脚步,孤宿峰很安静,静默的人只能听见风中的松涛声响,窃窃私语,远似天边。 “不,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孟息不以为然:“我现在很好,这就是我本该拥有的命运,属于我的,我已经拿回来了。” 孟息离开了孤宿峰,他走入了尘世中,走到了大街上,他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自己渐渐轻盈的步伐。 他知道,自己终于拥有了一副上好的灵根,而这灵根,将成为他往后修行飞升的基石。 他感受着身体的畅快和心情的愉悦,慢慢忽略那些陌生的亢奋酥麻、那些陌生的奇怪情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微颤的手指,自嘲地笑:“孟息啊孟息,你真是个无耻又没用的人,你在做什么?竟险些掉进人家的温柔陷阱里去。” 他握紧了那只拳头,仰起头来,继续以高傲的姿态在芸芸众生之间行走,他要飞快地忘记那些糟糕的过去,忘记那些不该有的眷恋和饕足,忘记这只手掌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温热。 他会出人头地,他会青云直上,他再也用不着依靠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他修成正果,成为那九天之外无忧无恼的神仙,到那时,再也没有谁会追究他不堪回望的曾经。 孟息本来步履生风,可就在某一瞬间,他的大脑炸裂一般地疼痛起来,许多陌生的画面飞快闪现,让他惊慌不已、步伐紊乱。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街边的小酒馆,抢过一把椅子坐下,缓冲自己不稳的身形。 小二热情地凑上前来,看他这副混沌不明样子,关切道:“哟,客官,您是喝醉了吧?都醉成这样了,就不要喝酒了,小的给您上一碗醒酒汤,您稍待!” 醒酒汤上来了,在黑陶小碗中轻轻摇晃,高深莫测的,像是什么不知名的毒药。 孟息似乎已经呆滞了,他伸出手来,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他的心中空茫一片,喜?谈不上,悲?并不曾。 他忽的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去,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到此为止,他从此再不去想过去的事情,此生是此生,往世是往世,过去了,便过去了。 可大脑不听他的使唤。 前生离象真人的记忆依然在渐渐苏醒,每增加一分,便多一分的痛苦。 那长达数百年的冗长回忆,往孟息的脑海里猛钻,就像是要把一片浩荡的江河,生生装进一个小小的酒壶里。 前世恪守的道义良知,也变成了滚烫的火舌,炙烤着他卑劣的今生。 大脑一时无法承受如此之多的信息,变得有些麻木迟钝,孟息失魂落魄地望着秋风四窜的街道,神思恍惚。 小酒馆外,有一个雨巾风帽的游方道士,立着张“醒世仙人”的幡子,开摊卖些稀奇古怪的纸符丹药。 围观的幼稚孩童指着他的“仙丹”瓶子,天真地问:“道士道士,吃了你的仙丹,能变成神仙吗?” 那道士也不老实回话,只唾星四jian、摇头晃脑地唱,不知是什么打油诗,神神叨叨的,难听得很。 道士唱道: “神仙神仙,世道弥艰, 你想成神,他想升仙, 修行在人,得道看天, 大梦填渊,叹息万千, 雷雨惊寒,风刀霜剑, 半亩仙山,尘缘难剪, 凡心不断,欲说难言, 神也难堪,仙也难堪, 落入凡间,数载十年, 两手一摊,了却前缘, 今生过完,奈何桥边, 黄汤一碗,不敢下咽, 才道是,后土皇天,溃不成仙呐。” 孟息本来只是木木地听着,可渐渐地,也不知道是哪句唱词刺到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发疯似地颤抖起来,毫无预兆地冲上前去,将那道士的摊子掀了个底朝天。 看热闹的孩子们被他骇得惊呼逃窜,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来扭他的衣领。 可这些孟息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他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来,不知道是为谁哭。 ☆、年少时分 隆冬腊月的天气,瘦弱的男孩儿趴在井边打水,木桶落下去,砸碎了底下水面的薄冰,那声音清脆细小、低不可闻,却将男孩震了一个哆嗦。 太冷了,结了冰的井水,这得多凉啊。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小褂,手指头冻得乌青发紫,冻疮也破了,结成了痂,袒露出来的半截细胳膊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口子,已有了溃烂的征兆。 这男孩看上去七八岁年纪,虽然瘦小肮脏,脸蛋却生得很秀气,眼尾飞扬,眉清目秀,若生在好人户里,还是个自成风流的俏公子。 可眼下,他却只能是个贫贱落魄的乞丐娃,妍皮裹了痴骨,叫人可惜。 这正是年少时的孟息了。 孟息嘶嘶地吸着气,艰难地把半桶水从井口里提上来,他看着水,半天没有勇气掬起来擦洗。 这时候,另一个男孩子突然从他身后冒出来,约摸也就十岁左右,冷着小脸道:“你洗不洗?不洗让开,我先来。” 这孩子也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孟息看着对方还在淌血的嘴角,愣愣地让开了。 这男孩子真吃得苦,捧起带着冰渣的水就往脸上扑,麻利地将脸上的血污洗净了,抬起头瞥孟息一眼,重新打了一桶水,哐当放在井沿儿上,道: “在外面站得越久就越冷,早些收拾了进屋去。”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3节 孟息吞了吞口水,拉住要转身离开的男孩,哆哆嗦嗦道:“他们还在里面打骂人吗?” “放心,睡了。” 孟息眼睛里有了一丝钦佩的神色:“你真厉害,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哭过。” “懦夫才哭。”冷冰冰的男孩撂下这句话,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这里的孩子们通常是不被允许互相交流的,孟息难得跟同龄人说上话,有了些许找到伙伴的兴奋感。 他看着桶里的水,给自己打了打气,龇着牙咧着嘴,简单抹了抹,追着方才那男孩去了。 y暗寒冷的柴房里,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歪七竖八地躺着,孟息寻么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找着刚才那个男孩,他一个人缩在漏风的角落,望着破窗外的天空发呆。 孟息抱了一捆柴草过去,将漏风的洞给堵住了,也挡住了男孩的视线。 孟息挨着他坐下,无视对方皱起的眉头,悄声问道:“你叫什么?我叫孟息,咱们以后做朋友吧。” 男孩的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 “我觉得你很厉害,我爹娘说,不怕冷不怕疼的人,以后肯定有本事,我想跟有本事的人混。” 男孩沉默一阵,淡淡道:“你有爹娘。” “以前有,后来死啦。” 孟息说起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在乎,就像是丢了一件不值钱的东西。冷冰冰的男孩终于对他有了一点兴趣,他喜欢把疼痛不当回事的人,不管是心里的还是身上的。 他捻着手指上的疮疤,轻声道:“我姓林,叫林风叹,他们叫我小林子,我没有爹娘,打小就在这里。” 他看着孟息红肿的脸颊,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来的?” 孟息抱着膝盖,上上下下地晃:“唔,我爹娘死了,我找不到饭吃,这里管饭,我就来了,谁知道他们都不是好鸟,喜欢折磨人玩儿。” 他停下晃动,用一种求知若渴的眼神看着对方:“你教教我,怎么才能不怕痛?” 林风叹看着孟息胳膊上的血口子,缓缓地说道:“他们打你的时候,你不把疼痛当作是折磨,而当成是修行,要相信自己吃够了苦,就可以彻底脱离苦海。” 孟息听完,摇了摇脑袋:“不行,我怕疼,他们一打我,我就忍不住哭。而且,谁说吃够了苦就可以脱离苦海啦?苦是吃不完的,罪是受不完的。” 他四处张望一眼,凑到林风叹耳边:“除非杀光那些给你罪受的人!” 就这样,两个蝼蚁一般卑微的孩子成了朋友,当然,这并不能给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 他们依然活在那伙人的控制之下,强逼着出去卖艺乞讨,做的不好了就被鞭子棍木奉伺候。 那一天他们在街边上被指挥着,像耍猴一样做出各式各样的怪动作,给路过的人逗乐子。 这时候来了一顶四抬软轿,气派十足地落在他们前面,轿帘掀开,下来一个衣着华丽的胖老爷。 胖老爷拿手帕捂着鼻子,跟挑猪买羊似的,指了几个孩子,立刻就有人上来,把他选中的带出来站好。 孟息和林风叹也在其中,那个平日里训他们的人正在点头哈腰地笑,从胖老爷的下人手里接银子。 看着这样的情形,孟息知道,他们这是被人买了,买去做什么,他却猜不到。 后来,他们被带进了一个大宅子,头一回洗了有皂角的热水澡,吃了一顿味道很好的饱饭。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这里的人不给他们衣服穿,他们一列五个孩子,两个女孩,三个男孩,赤条条光溜溜的,被带进了一个温暖华丽的大房间里。 房间里有好些人,不算那些站着的仆人和领他们进来的管家,坐在椅子上的,除了那个胖老爷,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严肃的微髭中年男人,一个白面皮脸上无毛的老头。 几个孩子依次站好,任凭他们打量。 “这个好,长得真秀气,刘公公,您看怎么样?”胖老爷道。 白面皮老头点点头,尖声尖气:“是不错,明明是个男孩,长得却比女孩儿还漂亮,就他了,可以随咱家去宫里谋差事。” 那个男孩被按着谢了恩,战战兢兢地哭起来:“不要,我不要当太监。” 刘公公哼了声:“野孩子不懂规矩,带下去好好打点,先教他怎么说话罢。” 孟息怕极了,生怕也被挑中了割小鸟做太监,他偷眼去看旁边的林风叹,只见他咬牙捏拳,也微微发着颤。 胖老爷笑着道:“韩大人,这两个丫头,您看?”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韩大人摆了摆手:“我不要。” 他伸手点点孟息和林风叹:“把这两个小子送到我那里去吧。” 说着便起身:“两位慢聊,我先行一步。” 他要走,孟林二人也被带下去,穿好了衣服,跟着送上了马车。冷着脸的管家守着他们,一起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他们心里怀着忐忑,预料不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车轮骨碌碌地转着,像匆忙朝前奔走的人生,马车外面传来热闹的喧嚷,遥远的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真说不上是比从前好还是坏,要说坏吧,他们不用再挨饿受冻,也不用再挨鞭子,要说好吧,他们还是没有自由,打是不用挨,但是却要被剥了衣服,让那个韩老爷摸来摸去。 林风叹不怕挨打,却怕被这个韩老爷碰,被那手掌一挨上,他浑身上下的汗毛就都竖了起来,真是再可怕不过的折磨。 孟息就要好得多,只要不挨打受痛,他就很庆幸,更何况,将这韩老爷逗得开心了,他还能领赏,那可都是以前不曾吃过的糖果点心,不曾穿过的好衣裳。 所以,两个人一同进了韩府的“娃娃班子”,待遇却渐渐不同了。 林风叹不懂得讨人欢心,每回进韩老爷的屋子,就更刚死了爹一样脸色难看,韩老爷不喜欢他,慢慢的,开始让他跟着下人干活,不再叫他伺候了。 这个结果林风叹倒是很满意,活再累再脏,总比被人羞辱好。 而孟息无疑成了韩老爷最喜欢的一个,从前他脏兮兮的,没个样子,现在洗干净了穿上好衣裳,原来是个顶漂亮的小子,每回韩老爷叫他,他就笑眯眯地,甜甜地答应。 这一天,韩老爷在书房写字,林风叹提水经过书房外,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鬼使神差的,他凑到那扇没有关好的窗户外,悄悄地往里看。 老爷已没有写字,他对着书案坐着,把孟息抱在腿上,拿了一支没有蘸墨的狼毫,用毫毛笔头去搔孟息的脖子。 孟息长胖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瘦弱,脸上有些健康的红润,整个人变了个样子,不太像之前那个苦孩子了。 他装模作样地躲闪,由着人摆弄,一双伶俐的眼睛刻意天真地弯着,嘴里甜糊地求饶,将韩老爷逗得很开心。 林风叹年纪不大,却知道羞耻,看见孟息这样,他觉得恶心,更为他感到羞惭。 等到韩老爷玩够了,准备写折子,便赏了孟息吃食,让他下去。 孟息得了赏,出得门来,正好看见林风叹提着水桶匆匆地往外走,他们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孟息叫住林风叹,颠颠跑过去,要将兜里的好玩意儿分享给他。 谁料林风叹并不接受,他黑着脸,把孟息的手推了回去。 “你辛辛苦苦挣来的,自己留着吧。” 孟息道:“不辛苦啊,我什么也没做,老爷顺手赏的。” 林风叹蹙着眉头,颇为嫌恶的样子:“不辛苦?那你倒是很有天赋,天生适合做这种下贱活。” 孟息愣了:“什么?” 林风叹看见他这个样子,更加来气了:“你不知道谁才这样伺候人吗?娼妓!娼妓才这样。” 孟息笑了,哪怕他再不懂事,也能感觉出,韩老爷对他们这些孩子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那又如何呢?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吧。 他上下打量林风叹,脸上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色,这表情让他显得极为成熟,跟刚刚在韩老爷腿上撒娇的小孩判若两人。 孟息道:“小林子,你真是很有骨气,可是不聪明,现在的这位老爷好哄得很,你将他逗得开心了,日子就好过,反正又亏不了什么,干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林风叹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撂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气呼呼离去了。 孟息看着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人了,才低下头来,瞧着自己掌心里的糖果吃食发愣。 这是他以前摸都没机会摸的好东西,他不会跟这些东西过不去,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孟息咬着牙,脸上又挂起无所谓的笑容,捏紧了拳头。 原本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大碍,但世事就是无常,很快,情况又起了意料不到的变化。 ☆、童年趣事 林风叹干活麻利,人也踏实话少,渐渐地,需要出府的去办的简单力气活,管家也愿意放他去做了。 他们不用担心林风叹会逃跑,毕竟韩府有饭吃有衣穿,日子已经算得上很好过,若跑出去了,恐怕只能落得个饿死街头的下场。 这天林风叹正拖着板车往韩府走,车上上是刚刚购来的蔬菜瓜果,是府中后厨要的。 这时候一队官兵突然在身后吆喝开道,林风叹赶紧让到一旁,看着官兵们赶超前去。 后面有人在小声议论:“这么多人匆匆忙忙的,是出了什么事情?” 另一人道:“哎呦,你不知道啊,宫里的刘公公倒台了,朝廷要揪他的党羽,你没看这是往韩府方向去的?这个韩大人一向和姓刘的太监沆瀣一气,这下好了,一窝倒,全完蛋了。” “啧,那这是要去抄韩大人的家吧?” “岂止抄家,听说犯的是谋逆的大罪,估计是个满门抄斩。” 林风叹听得心头咯噔,知道大事不好,他扔下这一车的东西,扭头要往反方向跑,可没跑两步,他又想起了孟息来。 虽然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但是他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孟息死掉。 他一咬牙,又折了回去,抄小路没命地往韩府狂奔。 林风叹赶到的时候,官兵还没来,他从后门撞进去,正好碰见管家,管家被他呼哧急喘的样子吓了一跳,责怪道:“急什么?慌里慌张的,有鬼追哪?” 说着又往林风叹身后看,后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管家立刻揪住要跑的少年,怒道:“车子呢?让你买的东西,你搞丢了?” 林风叹急道:“还管什么东西,官兵来抓人了,赶紧逃命吧。” 管家一愣,松了手,让林风叹跑脱了。林风叹又撒开了腿往院子里跑,一头钻进“娃娃班子”的屋子里,刚好撞见不太好看的一幕。 林风叹自从跟着下人们干活,就不再住这间屋子,所以他不知道,孟息在这里,原来是这样的境遇。 他被按在床沿上,嫉妒的孩子们伸出小手,一个个掐他的r_ou_,骂他不要脸,勾引韩老爷,独占恩惠。 孟息的小脸仰着,正对着屋外,满脸都是泪水。 林风叹差点把正事都忘了,他瞧见这场景,顿时怒火中烧,大吼道:“你们做什么!” 那一群做坏事的孩子被他的气势吓住,愣在了那里,林风叹个子生的高,又比他们都大几岁,看起来就不好惹,大家眼看着他冲进来,都没敢作声。 林风叹飞快地走过去,帮孟息把衣裳穿好,拉着他就往外边走,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可是想到刚刚的场景,他心一横,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孟息逃了。 孟息躲在角落里,听林风叹说了缘由,又眼看见官兵呼啦啦往韩府里钻,既痛快又担忧。 他痛快这些坏种这么快就遭了报应,担忧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此地不宜久留,林风叹不让他再多看,韩府在城西,他就拉着孟息往城东逃。 他们一直逃到了那个荒无人烟的阮家旧宅下面。 阮府高墙大院,是个哪怕进不去,外面的院墙根儿也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可是连乞丐都不愿意往这里来,因为这院中曾经发生过一桩惨案,阮府上百号人一夜惨死,其中还包括当朝大将军魏如月一家。 从那以后,人人都说这里是个冤魂聚集的y煞之地,平日里就没有人来,这样寒冷的天气,就更是连路过的人都没有。 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的阮家,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多么华丽的宅子,如今竟成了鬼屋空宅。 “这么天大的案子,竟然一直破不了,真是稀奇。” 孟息靠坐在墙根下,若有所思地嘟囔。 林风叹此刻却不想跟他聊这里的历史,他马着脸,凶巴巴地问:“他们为什么要那般欺负你?还有,你为什么不说?” “我可是听了你的话,”孟息瞥他一眼:“把挨这些疼当作是修行。 他来了劲:“但我跟你不一样,我挨着他们给我的疼时,只一心想着要他们死,让他们遭报应,结果,嘿,还真有用!” 孟息没心没肺地笑,张开双臂拥了拥虚空,畅快道:“我们终于自由啦。” 畅快完了,他又萎靡起来:“不妙,自由是自由了,可往后怎么过呢?讨饭吃?那还不如回一开始的贼窝里去。” 林风叹摇头:“不,绝不能再回去,我们可以去找活干,养活自己。” 孟息道:“得了吧,我们几斤几两,能干得了什么?” 他伸手去捏林风叹的胳膊,想取笑他细瘦,结果一捏上去,才发现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竟长了硬乎乎的腱子r_ou_出来。 孟息愣了愣,收回手来捏捏自己,好么,软趴趴,比不了。 事实证明,孟息说的是对的,他们这么大的孩子,重活干不了,酒馆茶肆也不缺人,寻来寻去,没有一家肯要他们的。 孟息身上穿的韩老爷赏的好衣服、好物件儿,通通摘下来换了钱使,但这根本维系不了多久,没过几天,他们再次身无分文,在天寒地冻的街头苟延残喘。 更糟糕的是,这个关头,林风叹竟还生病了,受寒发起了热,孟息取笑他,白长的个头和腱子r_ou_,比他还不抗冻。 孟息身上的衣裳也单薄,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也要着了病,两个人互相倚靠着,颤颤巍巍缩在院墙根儿下,勉勉强强躲着风。 迷迷糊糊地,孟息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哭声。 睁眼一看,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捆鼓鼓囊囊的蓝花棉被,似乎裹着什么东西,两个人搂抱着,哭哭啼啼地往乱坟岗的方向走。 孟息愣愣地看着,林风叹突然出声:“那是死了孩子的,要去埋。” 人一旦病了,便显得比平常脆弱,林风叹此刻似乎有些伤感,他喃喃道:“他真幸运,死了有爹娘哭他,我们死了,谁来哭我们?” 他像个饱经沧桑的大人一样叹息:“我死了,有谁会哭我呢?” 孟息不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对夫妇,又过了半晌,等那丧子的可怜夫妻俩从这条路上折返回去,孟息才爬起来,顶着风往乱坟岗的方向跑去。 林风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没有力气去追问,只能闭起眼来,一个人扛着风,像是认了命等死。 不知过了多久,孟息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床沾满了泥土的棉被,蓝色的细碎花样,不久前刚见过。 林风叹看呆了:“你这是” 孟息凑过来,把两个人裹在棉被里,颇豪气地说道:“怎么?你难不成还嫌晦气?” 林风叹道:“这是他爹娘给他的被子,我们” “死了又不知道冷,要什么被子?不如拿来救我们两个人的命。” 孟息道:“他死了还能积这样的大德,下辈子说不定就投生到富人家里去了。” 林风叹无话可说,而且拥着棉被,他确实感觉温暖了不少,这温暖让他无法再拒绝。 孟息刚跑回来,嘶嘶地抽着气,牙齿直磕碰,他吸溜着鼻子,搂住林风叹使劲地搓,埋怨道:“你身上好冰,怎么没热气儿啊,像个死人。” 林风叹额头发热,身上却出冷汗,看样子病得不浅。 孟息唉声叹气:“要是有r_ou_就好了,我爹娘说,病都是饿的馋的,喝上一口r_ou_汤,什么病都好了。” 林风叹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懒得嘲笑他天真。 两个人窝在墙根儿下,瑟瑟发抖。眼下除了疾病,还有一个更紧迫的问题,那就是饥饿。 金陵的冷雨寒冬里,细瘦伶仃的少年依靠在一起,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孟息实在不愿意被饿死,他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坚定地拍了拍巴掌,说了句“你等着我”,就转身跑了出去。 城东有一家郑屠户,做杀猪宰羊买r_ou_的生意,路过他的家门口,远远就能闻见一股子血腥臭气。 平日里孟息闻见这样的味道,肯定是要捂着鼻子绕道走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他闻见这个味道就像是看见了救星,站在那裹着油污血渍的门槛上巴巴地望。 郑屠户的媳妇帮着丈夫收拾洗涮,出门倒了三次水,发现那个执着的孩子还站在自家门外。 郑屠户的媳妇平日里不爱说话,是个挺心软的人,丈夫杀猪宰羊时她都有些不忍心看,甚至好几回为被宰的牛羊偷偷抹过泪,没被郑屠夫少训。 此刻她看着这个模样标致的乞丐孩子,心软的毛病又犯了,第四次出门倒水的时候,她端出来的就不止是水,还有一碗炖得烂熟的r_ou_。 她将碗塞给孟息,时不时往身后看看,怕丈夫发现。 “孩子,端去吃,我只能救你一顿,快走吧。” 孟息需要的就是这一顿,他看着这个女人,头一回真诚地说了“谢谢”,他端着r_ou_碗赶回去,要分享给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小林子。 林风叹不知道孟息从哪里带回来的r_ou_,总之他吃了东西,胃里一暖,ji,ng神竟然好多了。 他看着孟息,问道:“这是哪里来的r_ou_?” 孟息看他一眼,想了想,一时没有说话,他有一种奇怪的心理,自己赚来的恩惠,不想多一个人一起分担。 他转转眼珠子,起了逗弄林风叹的心思,故弄玄虚地指指两人身上的被子:“是他,我把他挖出来……” “你说什么?” 林风叹听了这话,顿时五脏翻涌,险些干呕起来,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吐不出来,他知道,他的身体在挽留着来之不易的能量。 孟息还在火上浇油:“反正他死了,也不知道痛,正好救我们……” 林风叹恶心之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手给了孟息一拳。 孟息挨了这一下,又惊又怒,他最恨的便是对自己动手的人,他不恨小林子,但是气他,他打算彻底打算不告诉林风叹真相,就偏让他恶心着。 孟息生了气,不想再跟林风叹呆在一个被窝里,他起身出去,沿着阮府的围墙走,试图找到一处可以进去的地方。 没想到一找之下,还真有意外收获,孟息找到了一个狗洞。 他忘了生气这回事,跑回去拉着林风叹来看这个狗洞。 “钻狗洞?”听林风叹的语气,这是一件他不能接受的丢脸的事情。 孟息白眼:“小林子,省省你的自尊心吧,首先要有命,然后才能有自尊,你说是不是。” 林风叹站着不动,孟息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趴下来钻进去了。他进去没多久,他那个自尊心很强的伙伴还是跟了进来,孟息抿着嘴,倒没有挖苦他。 “这么大的宅子,这么多的屋子,咱们这是过上富家老爷的生活了?” 两个人偷么在这“闹鬼”的宅子里住下,阮府的东西他们不太敢偷去卖,怕被人发现。 总之,他们虽然住着大宅子,过的却是乞丐的生活,偶尔还要出去跟着乞丐孤儿混在一起讨饭吃。 渐渐地,冬去春来,夏尽秋至,就这么过了快一年。 那天是中秋节,他们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改变他们命运的人。 ☆、叹息往事 阮府这座森森空宅,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来,可中秋那天不知怎的,突然有好多人往这个许久无人的空宅聚集,他们是从正门进的,毫无顾忌,连外面官府的封条也撕了。 孟息和林风叹正在屋子里,他们吓了一跳,偷偷从门缝往外看。 人越聚越多,两个人躲在暗处,听到这些人在说一些请帖之类的词语,请帖?是谁邀请他们来的? 正想着,大门又一次开了,这一次,进来了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在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他,一时鸦雀无声。 孟息大惊失色,一副看见稀奇事物的夸张表情,林风叹问他:“你认识这个人?” 孟息难以置信地点着头,悄声道:“是当年阮家的那个二公子!他竟然没死。” 紧跟着他们就发现,这位阮公子不但没死,还长了一身功夫。 屋外开始传来击杀惨叫之声,他们在门缝后面呆呆地看着,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孟息喃喃道:“原来他是回来寻仇的,他几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阮梦深站在血泊里,恍惚地望着眼前的狼藉。 他竟亲手杀尽了那日在阮府作恶的歹人,一直绷紧的仇恨之弦蓦地松了下来,竟有些不真实。 他自怀中摸出火折,准备将这里的一切付之一炬,正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动静。 这府中除他之外,还有活人。 阮梦深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了他们藏身的屋子。 他打开那扇门,一眼便看见了那两个瘦弱的孩子。两双眼睛躲在暗处,惊惧地望着他,其中一个孩子结巴道:“你……你要杀了我们吗?” 阮梦深摇摇头:“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杀你?” “可……可是,”孟息往他身后看,惶恐道:“你杀了这些人……” “因为他们是我的仇人,你们不是。” “那……那……”孟息看着他手上的火折子:“你想要把这里都烧了吗?” 阮梦深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你们两个,是住在这里?” 林风叹拉住孟息,站起身来道:“抱歉,我们无处容身,实在想不到办法,才会在这里鸠占鹊巢的,我们保证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这就离开。” 孟息不太乐意走,小声嘟囔:“我们走到哪里去啊?又要露宿街头吗?” 他偷眼看阮梦深:“这么好的屋子,烧了多可惜,不如拿来给我们容身。” “别说了。”林风叹皱着眉,不由分说,扯着孟息往外走。 “等等。”阮梦深突然叫住他们:“你们是无处可去?” 林风叹住了脚,看着他,谨慎地点点头。 阮梦深叹了一口气:“暴杀非我意,救苦可宽心。” 他看着这两个细瘦孤苦的孩子:“这屋子本来是我的,现在我一定要烧了它,你们可以跟我走,我给你们另一处容身之所。” 孟息跳了起来:“真的?” 林风叹想拉他,孟息却挥开他的手,他此时无暇与林风叹解释,但他有直觉,这个阮公子绝对不是滥杀无辜的人,甚至心还很软,和那个给自己r_ou_吃的女人一样心软。 这样心软的人,本事越大,就越值得倚靠,说不定,他就是他们的救星。 阮梦深道:“真的,但是带你们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你们先去金陵城东的小石门外等我。” 孟息不干,怕他一去不复返。 阮梦深笑了笑:“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一定会带你们离开。” 孟息ji,ng的像个猴子:“不行,我怕你哄骗我们。” 阮梦深无奈:“那你要怎样才相信?” “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押给我。”孟息想了半天,这是最好的法子了。林风叹在后面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分,免得激怒了对方。 阮梦深倒是没生气,他点了点头,将钱袋掏出来递过去:“都给你吧,你们也可以先拿钱去吃些东西,买一身好衣服,但不要误了时间,记住,今夜戌时,一定在小石门等我。” 孟息抓着那个ji,ng致的钱袋,就跟抓着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鸟儿一样,他看着阮梦深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的踏实。 前路或许有了一点光明。 孟息一开始谨遵着约定,早早地就到了小石门外候着,根本顾不得去吃饭。 可这一夜是中秋佳节,城中灯火通明,那些酒楼茶肆里的欢声笑语,不用亲眼看亲耳听,猜也猜的到。 等到第三次听到小林子肚子发出咕噜声,孟息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林风叹道:“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买些吃的来。” 林风叹不同意:“戌时将近,会耽误时辰的。” “不会的,”孟息打着包票:“我一定赶回来,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去过好日子。” 不等林风叹再出言阻拦,他已经拔腿朝城中跑去。 孟息找到了最近的点心包子铺,买了月饼点心,阔里阔气的,每一样都挑了些。 买完了点心,钱包还是很鼓,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好心的女人。 孟息又是一阵狂奔,一直奔到了郑屠户家门外,他站在这家门口喘着气,隔着门板,能听见里面的笑闹声。 他喘匀了气,上前拍拍门板。屋内的笑声停了,孟息等候片刻,有人来开门,一块木板被取下去,从缝隙里露出一张油腻通红的大脸,是郑屠户。 “干什么的?”郑屠户粗声粗气地问。 孟息有点怕这样人高马壮的汉子,更怕他身上见惯了血的凶气儿。 他捂紧身上的钱袋,犹豫道:“我……我找郑屠户的媳妇。” “谁呀?”屋内传来尖尖的女声,一个女人慢悠悠地晃到这条缝隙里来:“谁找我?” 煞白的一张脸,厚厚的红嘴唇,年轻妖气,不是孟息要找的那个朴素心善的女人。 红嘴唇高傲地看着孟息:“小孩儿,你找我?” 孟息摇摇头,探头往屋里看:“不,我找郑屠户的那个媳妇儿。” 红嘴唇的眉毛竖了起来:“哪个媳妇?郑屠户就我这一个媳妇!” 孟息愣了:“那、那个……”那个给他一碗r_ou_吃的是谁呢? “哦,”郑屠户反应过来了:“你想找那个婆娘,那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死了?”孟息瞪大了眼:“她是好人,怎么会死了?” 郑屠户有点生气:“那婆娘吃里扒外,拿老子的r_ou_养外面的猫猫狗狗、乞丐花子,被老子打死了。” 孟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说的是真的?” 红嘴唇媳妇吃吃地笑:“听他的!不过有一半是真的,那个老女人确实死了。” 孟息通常不会为别人打抱不平,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以后有了倚靠,他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弱势处境,有了替别人讨公道的妄想。 “杀人犯,”孟息恨恨地骂:“你们都是杀人犯,杀了一个好人!” 郑屠户登时火冒三丈、凶相毕露,他猛地掀开另一张门板,挤出门去,一脚将孟息踹出老远。 还想上去补脚时,红嘴唇媳妇儿拉住了他:“当家的,大过节呢,别弄出人命来。” 郑屠户啐了一口,骂道:“死叫花子,跑到爷爷门上来找晦气,是不是那婆娘喂过你?那你他娘的下地府报恩去吧,滚!” 郑屠户力气大得像牛,这一记窝心脚,踢的孟息半晌爬不起来,他趴在地上狠狠地瞪着那两个人:“你们……等着,我找我的师、师父来,杀了你们!” 红嘴唇媳妇和郑屠户对看一眼,当他是在说胡话。 郑屠户道:“好啊,你敢再来,老子把你们全剁碎了,当r_ou_馅儿卖啰!” 两个人打情骂俏地进门去了,门板重重地合上。孟息缓过一阵痛劲儿,把散落的点心包好,慢慢地爬起来,朝小石门赶去。 阮梦深带着魏三到达小石门外时,只看见了林风叹一个人,他强撑着,感觉腿脚已开始发沉,不行,时间不够了。 “你的同伴呢?”他问林风叹。 林风叹道:“他去买吃的,一会儿就会回来。” 阮梦深蹙了眉:“我们现在就要走。” 林风叹有些慌神:“不,还没有过戌时,我们应该等他回来。” 阮梦深并非不想等,可这次他已经离开孤宿峰太久,如果不尽快出发,可能撑不到回去,到时候自己一命呜呼,灵骨废损,连这两个孩子都护不了。 权衡之下,他只能狠下心,咬牙道:“不能等了,我们现在就走。” 后来,孟息总说着怨恨阮梦深,其实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真正怨的,是小林子。 他以为无论怎样,小林子一定会等着自己,哪怕还是他们两个人,还是一起过苦日子。 孟息是个怕疼的人,但他把之前挨打受苦的疼都忘记了,就牢牢地记着那一天,他捧着一包揉碎了的点心月饼,赶到空无一人的小石门时,那铺天盖地的失落,和钻心的疼。 太疼了,从来没这么疼过,是郑屠户的窝心脚太厉害,还是小林子的离开太伤人呢? ☆、神仙眷侣 一番亲热,雨消云散,灵渊腻在阮梦深身上,嘴唇慢慢地轻蹭,些许温存。 阮梦深蜷了蜷光溜溜的腿,脸上的红还没有散尽,他推一推灵渊:“我们不能总腻在这里,做这些事吧……” 灵渊懒洋洋地笑一笑:“那你还想做什么?我陪你便是。” 他笑起来真是英俊好看极了,阮梦深被迷了眼,又忍不住揽他的颈子,主动凑上去吻他。 这样的亲昵灵渊永远都不会腻,他把人压下去,将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加深许多,眼看又要情热,阮梦深赶紧推开他叫停。 “今日……够了,我们还是出去转一转罢,”他瞟一眼灵渊,无意之中含情带俏,“不能总跟你呆在一个屋子里,你自制力……太差。” “是吗?”灵渊挑了挑眉,有些不服:“今日可是你觊觎本君的美色,主动起的头。” 阮梦深的脸色又有些发窘,赶紧转移话题:“我们去人间走走吧。” “去人间?” “对,”阮梦深点点头,喃喃道:“我有些想念淮河的酒楼了。” 这一天,金陵城里的百年老店仙客楼接了一桩大生意——陆元祁陆大人的孙女过百日,要在他们这酒楼上宴请宾客。 仙客楼上上下下的伙计忙得不可开交,全力准备晚上的宴席。 时至傍晚,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赶到,陆府的管家和账房候在仙客楼门口,核对宾客的帖子,再让下人伙计领嘉宾上楼入座。 名簿上的嘉宾已来的差不多,管家搽搽汗,正要松一口气,就看见酒楼门口又来了两个仪表不凡的年轻人,抬脚就想往楼里进。 陆府管家笑眯眯地拦住他们:“请问贵客的帖子呢?入席前请先出示请帖,我们也好核对座位名册。”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请帖?” 管家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并不是来赴宴的客人,但看他们二人的气度仪表,倒也不像是不懂规矩的平民百姓。 于是管家和气道:“抱歉了二位,今日仙客楼已经被我们家老爷包下来,给小孙女开百日宴,二位要是想喝酒的话,只能麻烦你们,再去别家酒楼看看。” 正说着话,陆老爷的轿子就到了,管家顾不得与这两人多说,赶紧上去迎轿。 软轿前倾,从那讲究的锻帘流苏后头,出来一个身量颀长的气派老爷,老爷蓄着讲究的胡须,一双眼睛深沉锐利,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就要往酒楼里去。 可当他走到那两个年轻人身边时,他的脚步陡然止住了。 他扭转头来看着那个白衣的年轻人,脸上所有的深沉稳重都不见了踪影。 他半张着嘴,瞪大了眼睛,胡须都在微微地颤抖,一副惊讶到了极致的滑稽表情。 管家也有些惊讶,同时更是不明所以,因为他已在陆府干了十多年,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自家老爷露出这样的神情。 “阮……阮……”陆元祁陆老爷的声音打着颤,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白衣的年轻人行了一个礼,道:“在下停云,是云游四方的修士,今日与道侣一同游玩金陵,路经此处,险些误闯了老爷的酒宴,还望海涵。” 连说话的声音语气都一模一样! 陆老爷心中惊讶非常,他那旧友阮梦深不是早就死了么?就算还活着,眼下也该跟自己一般年纪,怎么还会如此年轻? 若说不是阮梦深,可世间又哪里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他的脚下就像生了根,眼睛就像长了钩子,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人,动弹不得。 “老爷,”管家在旁边叫他:“快开宴了,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宾客们都等着呢。” 陆元祁就像聋了,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停云旁边那个身着暗绿衣袍的男人上前一步,笑道:“停云君,你真不懂事,咱们误闯了酒宴,说一句抱歉管什么用?应该送上一件赔罪的贺礼。” 停云眉眼带笑:“不错,灵渊君,你说的对。” 那位灵渊君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长命锁形状的玉坠来,玉色通透,不似凡品。 他将玉坠双手递给陆元祁,郑重道:“愿陆老爷的小孙女无病无灾、喜乐平安。” 陆元祁愣愣地接了这份贺礼,目光终于从停云的脸移到这个人的脸上。 等看清这个人的模样,他又是一番震惊,方才他没有认出来,现在仔细瞧瞧,这不是从前阮梦深身边的那个“乌龟侍卫”吗? 只是这乌龟侍卫现在脸上没有了乌龟,露出一副干净英俊的面容,周身气度,仿佛九天仙人。 陆元祁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一番,怔怔道:“你们……” 停云笑了笑:“贺礼送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喜宴将开,陆老爷请快些上楼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说完,他们便似要转身离开了。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4节 陆元祁如梦初醒,在他们身后喊道:“二位已送了贺礼,便是我陆元祁的客人,不留下来吃这一顿酒宴吗?” 停云君回转身来,微笑道:“故人已逝,往事勿念,且看前路,珍惜当下。” 陆元祁目送他们离去,看着他们手臂倚在一处,两色衣角缠在一起,时不时侧耳,笑着听对方说几句悄悄话。 天光渐暗,长街两边的铺子亮起了灯笼,两个龙章凤姿的背影行走其间,恍惚若漫步银河之上,韵律和谐,若谪仙同行。 陆元祁出神地望着,直到瞧不见人影了,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目光,上楼入席。 今日仙客楼特意开了戏台,台上吹吹打打,台下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陆元祁的夫人曾经是名动一时的美人,如今虽上了年纪,却还是明艳非常。 她不但生得美,心思更是细腻,与陆元祁的感情也甚笃。 据说她年轻时本是仙客楼色艺双绝、名声在外的才女,本来要跟的是一个商人,谁知气运不佳,竟被商人抛弃,倒是当时贵为国相之子的陆元祁,半点也不介意,力排众议,非要娶了这位佳人。 半老的佳人看出陆元祁有心事,忍不住像个二八少女似的,拿涂着寇丹的指尖揪了揪他的衣袖。 她面露担忧:“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今日这么开心的好日子,怎么神思恍惚的,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情?” 陆元祁握住她的手,安抚着捏了捏:“云抒,你放心,没有出什么事情,只是……只是我遇到了两个人,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夫人疑惑道:“什么人?什么人能让老爷这般出神?” 陆元祁想了想,脑海里出现了那两人离开时的背影,和那旧友对自己说的话,突然之间,他失了言语,全然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爱妻描述。 最终,他只是叹息一般说了句:“大概是神仙吧……两个神仙,一对神仙眷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文,缺点真的太多(嘿,说的好像有优点一样) 断断续续地写,中间甚至断了半年(……),不要坑文的意念支撑着我回来写完了,看冷到北极的收藏和点击,就知道这个故事实在有够糟糕。不太想放弃,希望到了下一篇,这个糟糕的作者能够有那么一丝丝儿的进步。 这文到最后几乎没有人看了,要是有看到结局的小伙伴,我只想说…… 你是天使,我爱你。ua~ 想特别谢谢亲爱的作者【虚花】给我这样的小透明推荐,真的太感谢了,我觉得我这文都不配被推荐(捂住饼脸) 第2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