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陵歌》 正文 第1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节 文案: 贼的爱情故事 刀客的复仇故事 玉面狐宁舒人生里有三件大事:吃东西,睡男人,游山玩水。至于武功嘛,打得过就撩,打不过就跑。然后他遇见了北冥刀韩旷,没跑成,只好强行撩之。 懒散跳脱猥琐事儿ji,ng y 贼受x苦大仇深偏执冷漠刀客攻 古风伪武侠,没有三观,没有逻辑,洁党勿入 低谷期放飞自我的产物 第1章 鄂南初夏,小荷露尖。 桂城正是南北行商往来如织的时节。今岁城中比往年又更喧嚣许多,佩刀提剑的江湖豪客,把大小客栈和酒家都变得拥挤不堪了。 原因无他,邓家堡堡主邓同舟七十大寿。 江湖多风雨,能创下偌大家业,并且平安活到古稀之年,足见这位邓老爷子的不同凡响。邓同舟本人虽然早就关起门来不问俗事,但他辈分即高,邓家堡这些年又蒸蒸日上,所以这个寿是不得不做的。往小了说这是他自个儿的寿辰,往大了讲却是整个江湖的热闹。 人总是爱凑热闹的。 醉月楼上,一众年轻弟子正在奉承一个锦衣青年:“……万师兄这趟下山,一剑挑了黑虎寨,平了嘉鱼的匪患,又重创了湘东四丑,着实为我武夷派大大地扬了威。听说掌门得了消息,已经特意命人为师兄铸剑。打了今番为邓大侠祝寿,必将在武林中好生露一回脸。归去便可与涂小姐大婚。春风得意,让我等师弟好生羡慕。” “听说那涂小姐生得颇为秀丽,师兄真是好福气。” “师兄这番成了亲,不知道要有多少女侠暗自伤心了……” “不过从今往后,这也算是野马上了辔头。听说那涂小姐性情肖似其父……” 那万钟是武夷派掌门万江河之子,听闻这些恭维,本来甚是得意。但见人家提起他的婚事,却露出了几分不快:“大丈夫三妻四妾,原属寻常。出嫁从夫,她既嫁我,自然一切以我为尊。” 那失言人有些讪讪,只得又念叨了一些举案齐眉,百年好合的废话。 却听见一个底气不足的声音道:“那潘师妹怎么办?” 万钟不悦道:“同她有什么关系?” 有知情识趣的,赶忙话锋一转,用眼神向万钟示意:“那位廖姑娘打从嘉鱼就一直跟着咱们……师兄,这怕是又惹了一朵桃花啊。” 有好奇的,偷眼去看,感叹道:“肤色虽然深了些,容貌倒是清秀得紧……瞧着性情似是好生害羞。” 万钟低头喝了一口酒,掩盖了脸上的一抹讽笑:“五凤门,听都没听过的岭南小派,又有什么好的。” 他们说话间,谁也没注意到,有个满脸络腮胡子,衣着落魄的大汉,抱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裹,在角落里向他们轻飘飘地望了一眼。 众人正悄声对那少女品头论足之时,酒楼里进来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向满楼客人拱手:“诸位江湖朋友一路辛苦。劳大家久候,奉我家家主邓老爷之命,请诸位随我来,到庄上用些酒菜。” 这是时辰已到,邓家堡派人引路来了。 于是楼上客人纷纷起身,随那人往邓家堡去了。 邓家堡也在城北。为了迎客,早有大小舟楫等在岸边。众人纷纷登舟,因着人多拥挤,万钟上去时被那络腮胡子的大汉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眉头一皱,恰对上对面小舟上一缕似怨非怨的目光。 那廖姑娘一身鹅黄的衫子,娉婷地立在对面的小舟上,眼里水光盈盈的,似是有泪。这姑娘虽然好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美人,行止也畏畏怯怯的,是个好欺负的模样。但她偶尔有那么一两眼看来,却总是勾得万钟心头瘙痒难禁。 对万少侠而言,这小娘皮简直就是块送上门来的r_ou_。 于是把背挺直了些,按了按剑,冲她矜持地点了点头。又在目光里凝出七八分的深情,目送她不胜娇羞似地,垂首进船舱去了。 邓家堡不愧鄂南第一大庄,虽然宾客如云,门前却始终秩序井然。家丁装束整齐,训练有素,引着各路拜寿的江湖客人往庄中去。那引路也不是全然无序的。有请柬的一路,没有请柬的另一路;近邻是一路,远客又是一路;那些彼此熟稔,互有交往的门派,座位便安置得相近;彼此间有些不快,甚至龃龉的门派,座位便互相隔开…… 万钟等人承柬而来,又出自武夷大派,自然昂首挺胸地得了上座。那位廖姑娘则与些西南门派的客人坐在了一处。 放眼望去,差不多半个南武林数得上名号的门派都到了。年轻人们有些彼此还端着一点儿少年人的面皮,有些则迫不及待地嘀咕起来,东张西望,窃窃私语。老成的有不少彼此相识,或遥遥拱手,或开怀畅谈,偌大庭中端的是笑语喧哗,十分热闹。 邓同舟矮矮胖胖,一身锦缎,瞧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和和气气,似乎还不善言辞。谢过满座高朋之后,就含笑坐下,一切交于了长子邓楫。 邓家的儿孙与徒弟次第上前,把寿礼一一奉上。宾客们自然也不甘落后,许多奇珍足够叫大伙儿开眼。什么一尺高的玉树啦,百年的山参啦,都不过是平常的东西。许多用途匪夷所思的异宝,才教人连连惊叹。 药师谷送来了一对辟毒珠,据说戴在身上,天下毒物不能近身;青城派送来了一副手掌宽的镣铐,中间的四尺锁链不过手指粗细,刀剑劈上去却连个痕迹都没有。君山派送来了一对宝剑,说是前朝铸剑大师谢铎的封山之作,其利可分钱塘江潮。 众人啧啧惊叹间,却见九华派也将寿礼奉上,乃是一棵其貌不扬的小草。 有好奇的,不禁相问:“邓老大寿,为何送棵草来?” 九华派今日来贺寿的,是掌门的师弟,揽月剑张不通。只见他捻须笑到:“此草名为伶仃草,单方入药,可令人神志清明。”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出奇的。但习武之人都知道,上乘功夫修炼不易,行功之时,灵台清明最是要紧。所以这棵小草,得称异宝,是合乎道理的。 寿礼逐渐把礼桌堆满了,天色也渐渐暗了。请的鼓乐班子吹拉弹唱,佳肴和美酒流水样地端上来。这是开筵了。 万公子吃了几样好菜,一抬头,却见那廖姑娘在角落里,手指卷着头发,幽幽地望过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从武夷派的桌后经过,衣带飘动,留下一缕泛着凉意的气息。 万钟心中得意,便也找个由头离了席。 夜色融融,庄中多半人都在席面上,倒显得整个邓家堡有些空荡了。廖姑娘似乎是有些羞怕,七躲八绕地进了个花园,正是庄中客房所在。 万钟追得不耐烦,使出轻功,纵身拦在她身前:“阿笙,你叫我出来,可是有话要说?” 那姑娘声音颤颤的:“谁叫你出来……是你自己跟过来的。” 万钟凑近了些,把她抵在廊柱上:“是,是我自己跟过来的……”说着轻浮地嗅了嗅她的头发,只觉得一寒凉之气沁人心脾,十分舒畅。 廖笙嗓子似乎有些哑:“我都听见了。你是要成亲的人了,为何还要招惹我这苦命的丫头。” 万钟暗自皱眉,嘴上还是一片深情:“那是父母之命,我也无可奈何……阿笙,你是知道的,一见了你,我的心也跟着你去了……” 廖姑娘低着头,身上抖起来:“可……可你的涂小姐怎么办?钟哥,我是想同你在一起的……你要什么我都给,可是……” 万钟听到这句“要什么都给”,立刻加倍地含情脉脉:“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么?只要你答应我,我回去就禀明父母,娶你为妻……可是阿笙,我也怕,怕你临了变卦,害我白忙一场。” “我有什么好变卦……” “怕你变成小鸟飞走了……”万钟手摸上了她柔韧的腰:“除非……你给了我……” 半晌,才听那姑娘犹犹豫豫地开腔,声音抖得十分厉害:“钟哥,你可莫要负我……” 万钟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将人一抱,飞身上楼。心说你撩我一路,只把腰带攥得死紧,这下还不是要任我炮制。嘴上仍然耐着性子深情款款,一脚踹开房门,将那姑娘往床上一放:“若要相负,必叫我天打雷劈。” 一直抖着的廖姑娘忽然抬起头,嫣然一笑:“那倒是不必。” 万钟被她这个笑晃得心神荡漾,还没来得及细思话里的含义,便见一双玉臂环上他脖颈,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那位廖姑娘把人往外轻轻一推,万少侠就跟条死狗似的仰面朝天,人事不省地瘫在床上。 却见那姑娘灵巧地翻身下床,在门口四下望望,把门轻轻关好,落了锁。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伸了个懒腰,在黑黝黝的脖子上摸索一阵,呲牙咧嘴地揭下了一张面皮来。 铜镜之中,赫然是个肤色如玉,相貌俊秀至极的年轻男子。 俊秀至极的宁舒做起事来可一点儿都不俊秀。他大咧咧地把人皮面具往桌上一丢,三下五除二将万少侠腰腹以下,膝盖往上剥了个光,露出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他像生意人挑货那样把那个部位检查了一番,然后失望地扶额叹气:“就这点儿本钱还要三妻四妾,负心薄幸,唉,怕不是练功走火,烧坏了脑子?” 又想到自己顶着笑破肚皮的风险与此人周旋了半月有余,不由得更加郁闷。他解下腰间的小水囊,把一块帕子浸shi了。屋里立刻飘起来一阵烈酒的气味。 宁舒嫌弃地把万公子的那个物件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通,然后把帕子往地上一丢,踢进了床下。 估摸着酒气干了,他才不太情愿地翻身上床,在那人脐下的大x,ue上面无表情地按揉一通,然后把长裙下的衣物褪了些,抬腰坐了上去。 身下之人似是抵不住,昏迷之中,仍然颇荡漾地呻吟了一声。 你二大爷的。宁舒腰身款摆,脸色愤然:便宜你个绣花针了。 第2章 仿佛还嫌麻烦不够多似的。宁舒这厢刚刚运功,万钟那厢就丢盔弃甲了。 于是采花 y 贼宁公子,只得一面在心里头把武夷万家的祖宗日了个遍,一面忍气吞声地在万钟身上轻拢慢捻,重新动作一番。 这一回总算是诸事顺利。曲骨x,ue上暖意渐生,腰腹上也舒适了些。只是这万钟虽然在同辈人里也算得上青年才俊,却与宁舒所求差距甚远。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低头望去,见身下人已经面色紫胀。于是只得幽幽叹了口气,收紧了丹田。那万钟神色极乐,面色却迅速由紫变白,惨兮兮的,是大病一场的模样。 八成内力被吸了个干净,能有好气色才叫见了鬼。 宁舒闭目收功,将那股不多的阳ji,ng尽数化于体内,才懒洋洋地爬下来,把自己收拾妥当。 等万少侠醒了,只会记得与廖笙姑娘春风一度,别的是半点儿也想不起来的。 宁舒暗运内力,不禁有些沮丧。虎父除了犬子,有时也生耗子。万江河绝顶高手。他这儿子长到二十好几,习武少说也有十几年,内力却既不浑厚,也不ji,ng纯,想来是天资平平的缘故。 看样子得马上着手物色下一个猎物了。 正思量间,忽觉门外走廊上有些异样。来者悄然无声,周身气息内敛至极。若非宁舒天赋异禀,能听风辨意,只怕要被捉个正着。 当下毫不犹疑,抓起桌上人皮面具,轻巧地翻出窗外,还顺手把窗子轻轻合上了。 他屏息贴在窗外,自缝隙中细细望去,见一满面虬髯的高大汉子闪身进了客房。 宁舒思量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人面熟,是庄上来贺寿的客人之一。此刻仍能听见中庭处的一片热闹,想必宴饮尚在高潮。他与万钟避人溜出,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这汉子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念及此,心下微惊。 那汉子外表粗豪,行事却颇警觉。见万钟了无生气地倒在床上,似乎也是吃了一惊。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便两步跃至窗前,推开了窗子。 宁舒贴在窗外,气息收敛到了极致。 那汉子打开窗子。四下只有一二声鸟鸣,两三缕清风。鼓乐声远远的,倒显得此处幽静至极了。 他合了窗,飞快地回到万钟身边,鼓捣了起来。宁舒屏息把眼睛凑到缝隙上,见那人从万钟身上似乎拆下了件极小的东西,揣进了怀中,又把什么东西放了回去。 屋内太暗,饶是他目力过人,仍然看不清楚。这汉子行事显然和宁舒是一挂的,夜里小心起见,并不点灯。 宁舒咬了咬嘴唇,有点儿后悔方才没在万钟身上搜上一搜。不过他一向只图人不图财,此事倒也没什么好自责的, 正走神间,忽觉指尖处有些不对,原来是一条小蛇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落手处。鄂南多蛇虫,邓家堡又临水。宁舒不见得怕蛇,但是也不愿意平白挨上一口,于是下意识地收了手。 这么一动,就弄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声响。 那汉子敏锐地扑到窗前,低喝道:“谁!” 恰与宁舒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宁舒不愿惹麻烦,飞身便逃。他自幼习练拂花弄影手,这门功夫本身也是上乘的轻功,别的尚且不论,脚底抹油之时向来一等一的管用。 谁知那汉子瞧着高大,身形却灵活至极。两个起落便追至宁舒身后,伸手就要抓他右肩。 宁舒只得沉肩闪身,抬手拂过他手腕内关x,ue。这一招是拂花弄影手拂字诀的起手式,唤做清风徐来,只为退敌,绝不伤人。 那人与他对了一招,沉声道:“尊驾是谁?” 虽然只过了一招,宁舒心中却有些惊骇。这人好刚劲的功夫。而且瞬息间便能追至身后,逼自己出招,内力之深,可见一斑。 武林中何时有了这样一号人物? 他心中警觉,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的:“尊驾又是谁?”不待对方开口,便自顾自地数了起来:“嘘,让我猜猜……松溪?不对,云霞剑张蔚一向爱臭美……天蚕门?不对,你的内劲中正阳和,绝对是名门正派……”一连自言自语地数了六七个门派十来个好手,最后一拍手:“我知道了。” 那汉子倒也好耐性,冷冷地望着他。 宁舒敛了笑,低声道:“尊驾难道是……北冥刀韩旷?” 那人听了这个名头,神色却是一晒:“什么北冥刀,只是个使刀的。”这是承认了。 宁舒眉头皱起来。江湖传言,韩旷这个人,本来是君山派一个外门弟子,约莫五六年前便下山了。此人行踪隐蔽,名声不显,北冥刀这个名号,最早是从少林寺传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得了这么个名号,又是怎么传出的,没人讲得清楚。武林中人只知道这人是个醉心刀法的刀客,别的一概不知。 自来越是讲不清楚的事,越是里头弯弯绕绕的门道多。宁舒生性懒散跳脱,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略沉吟了一下,便和和气气道:“韩大侠,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方才不过一场意外。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也不知道。你我只做从未相见。在下这就别过了。”说罢抬脚要走。 却听韩旷道:“慢。你叫什么?” 大好男儿穿着女装,任谁见了都不免要惊诧乃至取笑一番,这人倒像是没瞧见似的。不过宁舒自知声名狼藉,自报家门只怕又是一番麻烦。于是语气平平道:“在下五凤派廖笙。” 韩旷步步紧逼:“那万钟为何内力全无,昏迷不醒?” 宁舒敷衍道:“不知道,在下只是路过而已。韩大侠,咱们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就听客房那头传来一声惊呼:“万师兄!” 宁舒闻声,飞快地向韩旷一拱手:“别了。”说罢飞身跃起,往庄外逃去。谁知没跑几步,身后便被一股男子气息笼罩。那韩旷竟然又追了上来。 宁舒还没来得及翻一个白眼,就见前面树梢上,一个枯瘦身影迎风而立。 他暗道糟糕。却听见那身影悠悠开口道:“这位客人实在不懂规矩。到人家府上做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末了还要顺手牵羊,未免太不像话。” 是青城派的枯云道人。 雾逢连山,云起潇湘,僧行江上,妖在镜中。这说的是江湖如今顶尖的八位高手。其中的云,就是指这位枯云道人。 宁舒向来偷人不偷物,闻言不禁扭头,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狐疑。 韩旷停下脚步,冷漠道:“道长找错人了。” 枯云道人温声道:“只要把捆龙索交还,老道绝不为难阁下。” 韩旷面色不善:“我已说过,你找错人了。” 那枯云道人两撇小胡子抖了抖,叹气道:“后生仔执迷不悟,别怪老道不客气了。” 宁舒慌忙摆手:“这里头可没我什么事儿,前辈自便吧,告辞。”说完提气纵身,就要开溜。 孰料那道士如纸鸢般飘落,稳稳当当地挡住了宁舒的去路:“诸事尚未分明,还请阁下留步。” 正僵持间,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妖女休走!”“拦住那五凤派的恶人!” 宁舒当机立断,把人皮面具往脸上一盖,回身迎上了武夷派的众人。 他这边左拦右挡,状似费力地与众人过招。耳朵却一直竖着,警惕着身后的动静。果然不出所料,片刻后,那边便传来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宁舒嘴角一翘,往方才的小花园处且战且退,一直退至客房楼下,被武夷派弟子团团围住。见一人长剑探来,手中招数猛地一变。 清风徐来拂过x,ue位,转瞬卸了那弟子手中长剑。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宁舒提气一跃,飞身纵上客房屋顶,片刻间就将一团乱麻甩在了身后。 他且跑且脱,把身上的钗裙褪了个干净,尽数丢掉。然后绕至庄前那片湖泊,悄无声息地下了水。 身后邓家堡涌出了一队火光,想来是家丁闻讯出庄搜人来了。 宁舒不慌不忙潜入水中,向着相反的方向屏气游去。一线水波寂静无声,自湖中缓缓荡漾开去。 一个时辰后。 醉月楼巡夜的小二,看到那间明明付了钱却三天没动静的客房里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来。一小串铜钱挂在指尖,挑逗似地摇晃着。 一炷香后,宁舒泡在浴桶里,发出了舒适的呻吟。他抬掌轻轻一拍,窗子隔空慢悠悠地打了开。 夜凉如水,银盘高挂,今日正是满月。 宁舒闭目入定,内息缓缓在寒冷的经脉中游走起来。 第3章 鄂南多湖多山,种庄稼虽然差了些,旁的物产倒是一向丰饶。宁舒一月之中最大的事已了,便意态闲适地在桂城中逛了起来。 他从行李中翻出了一张粗糙的人皮面具,勾勾抹抹,片刻间就从翩翩公子变成了一个老儒生。想到枯云老道的模样,又别出心裁地给自己加了两撇小胡子。 顶着这两撇俏皮的小胡子,宁公子在蝉鸣声里慢悠悠地溜达了半日,还趁人不备,去人家院子里摘了两个黄澄澄的枇杷。那果儿生得个小核大,滋味却甚是甘甜。他吃得满意,在树枝上给人家挂了枚小钱,又飘悠悠地落回小巷里。 等到溜达得累了,就找了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家,要了几个当地特色的时鲜菜,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其中一道宝塔r_ou_糕,乃是以鲜鱼麋,猪r_ou_末和山药混合后蒸好切片制成的。上头撒着碧绿的葱花,食之鲜而不腻,唇齿留香。 邓同舟的寿宴上也有这道菜,可惜宁舒当时忙着和万钟眉来眼去,没来得及好生尝上一尝。 正值饭口,酒楼中人多嘴杂。宁舒抿了一口甜米酒,忽听有人高声道:“……嗨,你们是不知道,昨日邓老爷子这个寿辰,过得真叫一个乱套啊……” 邓家即使不在武林,也是本地的豪富人家。他这样一提,立刻有许多好事者催他讲讲。 树大招风。邓老爷子的寿宴,来得不光是满座高朋,也有不速之客。宴席吃到一半,寿礼桌上的捆龙索就被人偷了去。枯云真人辈分既长,又是送礼者,当仁不让追了出去。岂料他前脚才走,后脚余下的寿礼就被星宿宫的妖人来了一场卷包会。在座都是高手,自然不能由着邪魔外道放肆,于是不由分说动起手来。虽说东西抢回了大半,到底还是丢了几样。好好一场寿宴闹成这般收场,这下邓家堡和贺寿的朋友都大大丢了面子,只怕不能善了。 这人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神秘兮兮道:“邓家堡的亏吃在明面上,自然有正道的朋友帮忙追究到底。可有人的亏吃在暗地里,那才叫真正吃了大亏。” 闲汉们闻听还有别情,立刻又被勾起了好奇:“这话是怎么讲的?” 那人猥琐一笑:“听说武夷派掌门之子万钟为色所惑,着了玉面狐的道儿,经此一夜,怕是从此不能人道。想那万江河纵横一生,只怕这下要断子绝孙。” 有人当下拍桌:“那臭狐狸实乃武林一祸。邪魔外道,人人可诛。我若见了,定然要斩下他的狐狸尾巴,做个暖脚垫子。” 宁舒本来竖着耳朵听八卦下饭。闻言轻轻瞟了那叫嚣之人一眼。见是个粗鄙莽汉,顿时意兴阑珊,心中默默撇嘴:“这世道真是无趣。天下男人,能用的万里无一。能用的那些里,也是歪瓜裂枣居多。个个不是丑就是废,偏偏又都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叫人好倒胃口。” 其实江湖人才辈出,并不如宁舒思量的这般。只是他功夫既好,一般庸人瞧之不上,加上前一日不甚满意,难免心中有些牢s_ao。 损也在心头损过了,又琢磨起万钟的事来。宁舒练的那门内功,是一门以采补为基的功法。此功修习者众,当世名头最响的,乃是现任合欢教教主徐紫雾。十六字歌中“雾逢连山”的雾字,指的便是此人。据说他以活人为鼎炉,凡被采补者俱成人干,无一活命。由此可见这门功夫的邪性与可怖。 宁舒虽然也修习此功,但目的不在练成绝顶。他独来独往,既无一个魑魅满地的门派要压制,也无什么称霸江湖的野心,是以行功之时,要温和得多了。 不过邪门就是邪门,这一点他是从不否定的。想来万钟受的打击着实不小,加上世人惯爱夸大其辞,以讹传讹。经此一事,玉面狐的仇家理所当然又多了一窝。 宁舒向来想得开,但一念及此,仍然不免有些头痛。他把碗底的米酒一饮而尽,正打算离开,忽听那边又道:“……只是不知,那位与枯云道长和魔教妖人战成一团的,又是哪个?” “嗨,那谁知道,想来又是什么想要混水摸鱼的宵小之徒……昨夜委实乱得很……来,喝酒喝酒……” 宁舒略坐了会儿,见不再有什么新鲜事,把饭钱放在桌上,悄悄离开了。 回到客栈,端坐在榻上入定行功。出定时天色已暗。宁舒跳到地上,从一叠人皮面具中挑挑拣拣,选了张颜色皎洁些的,盖在脸上揉揉捏捏。最后揽镜自照,觉得十分满意。然后一推窗子,纵身翻上了屋顶。 却是往城中勾栏去的。 毕竟小城,桂城自然不比大郡繁华。只是南北过客多了,倒也养出了一条灯火通明的瓦舍长街。 宁舒挑了一家看上去最富丽齐整的,从房顶溜了进去。这个时间,香阁中的姑娘都在楼下陪客。他熟门熟路地挑了件桃红的衣裳,手脚灵活地对镜挽了个螺髻。 片刻之后,房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身着桃红衫子的娇小姑娘香扇掩面,一步三扭地挪出了房间。 这家名为千红的勾栏想来是本地一景,除了陪酒的姑娘,楼下台面上也有诸般杂耍艺人。丝竹靡靡,觥筹交错。楼中三步一人,十步一席,与前一日邓同舟的寿宴,是不分伯仲的热闹。 偶尔有登徒子路过,在宁舒身上揩油。他也不脑,半嗔半笑地跟着躲一躲,扭两下。对方若要得寸进尺,他便以扇遮面,脚下微动,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位走过去。单单走过去不算,还要借位置的特殊扰乱对方脚步。中招之人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再没心思去想那擦肩而过的小娘子。 这门轻功也是出自拂花弄影手,唤做分花拂柳步。此功原本是与手上的招式配合克敌,讲究清雅自然,飘逸出尘。不过由着宁舒扭捏作态地使来,这八个字是一字也沾不上的。祖师爷若见了,只怕要从棺材中跳起,将这不成器的后世子弟打一顿才算。 宁舒欣赏了一番狗啃屎,然后迈着那浪出花儿来的小碎步,在二楼不动声色地走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这楼中有不少客人,是不甘寂寞的武林中人。他半躲在柱旁,倚栏而望,用目光对那楼下的众人挑拣起来。 长的过得去的呢,内力稀松平常。内力好的呢,又都是不好惹的货。 宁舒轻轻摇着扇子,托腮思量个不停。邓同舟倒是不错,然而这人一生清白持正,自己何苦害人家晚节不保。枯云老道那种呢,又惯经风浪,到时只怕引诱不成,就要被他一掌拍成个狐皮垫子。 最容易得手的,自然是万公子这种。年纪轻轻,满身破绽。可惜万公子也不常有。思来想去,那韩旷的影子不知怎么在他心头一闪。 那人瞧着鼻若悬胆,毛发浓密,想必本钱甚佳。内力也深厚到令人吃惊。可惜一面之缘,尚未探得对方深浅,不便下手。 正东思西想间,忽然瞧见个熟悉的面孔。宁舒定睛望了一阵,眯了眯眼。那是枯云道人身边的一个青城子弟,换做惠方的。想来是耐不住清修寂寞,来红尘寻慰藉了。这人瞧着轻车熟路的,想来不是头一回了。 他嘴角一翘,心里头立刻转过了七八个计策。于是换上一副媚态,袅娜地提裙下楼去了。 谁知路还未走到一半,便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尖叫。有人撞破大门,落进楼内。紧接着就是几个身影打成一团。 宁舒凝神看去,眼睛睁大了。 中间被围攻的那个竟是韩旷。 第4章 韩旷以一敌三,显然十分吃力。 宁舒眼尖,认出了那个长髯飘飘的是揽月剑张不通。他身边的女子四十有余,右脸上一道长疤。不用猜,定是张不通的夫人姚不念。这夫妻两个俱是成名高手,韩眶能以一力敌之,实在出人意料。何况除了这二人,还有一个使铁棍的小个子,若没猜错,是鄂北三怪中的土行怪辛蓬。 韩旷虽然左支右绌,但那三人不知为何始终未能将他制服。宁舒观他招式,只觉得此人全是凭着一股凌厉之气硬撑。眼下虽勉强能应付,百招之内仍然必败。 他这边撑得艰难,与他相斗的三人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想来在这之前,已然打了许久。眼见久战不下,姚夫人率先焦躁起来:“姓韩的!快把伶仃草交出来!我夫妻二人饶你不死!” 韩旷咬牙道:“说了没有!”话音未落,刀刃自下而上一挑,将姚夫人逼得后退一步。 姚不念停剑怒骂道:“韩旷!你自封北冥刀,干得却是偷ji摸狗的龌龊事。盗了捆龙索不算,偷东西竟然偷到我九华派头上了!掌门师兄不肯给你伶仃草,如今你竟趁乱来盗!凭你这种人,有什么脸面得北冥二字!我呸!” 韩旷本来专心对敌,听了这话,终于飞身后退数步,怒道:“韩某虽……虽为无名之辈,但绝不是贵派口中的偷ji……偷ji摸狗之徒。当日分明是星,星宿宫妖人作乱盗宝。你夫妻两个丢……丢了宝贝,不敢同星宿宫对峙,却要拿我顶……顶缸,好不要脸。” 宁舒听了这一长串话,心中微感意外:”原来他寡言少语,是因为天生口吃。” 姚夫人大怒:“满口胡言!” 那张不通却伸手拦住夫人,目光转向辛蓬:“那r,i你可是瞧清楚了?” 辛蓬见他语中存疑,不悦道:“自然瞧得清清楚楚。我兄弟三人与贵派多年交情,难道这等事也能拿来胡说么?” 张不通点头:“我不过要这一句话。”说罢面向韩旷,朗声道:“你说自己无辜,总要拿出证据。依我看,为证清白,不妨与我等一同去追那星宿派的妖人。” 韩旷冷笑:“另有要事,恕难从命。”说罢转身,两步跃上楼梯。 辛蓬大叫:“哪里走!”一挥铁棍,将韩旷借力的扶手打得轰然而塌。 宁舒本来和众人一起缩在楼梯与二楼连接处。这下出乎意料,骤然失衡。因为张不通夫妇在场,他生恐自己露了功夫惹下麻烦。只得装作没有功夫,打算落地之时以内功化解。 他这厢飘然而落,那边韩旷却眼明手快,揽腰将他顺势带起。 起落只在片刻,那三人又追了上来。回廊狭窄,自然无法自如施展。周遭之人一片尖叫,推搡着往外躲闪。 宁舒双脚一落地,便想跑开。谁知韩旷将他腰身揽得死紧。 眼见张不通迎面奔来,宁舒却脖颈一凉。 韩旷将长刀架上了他的脖颈。 宁舒方才那点儿谢意立刻灰飞烟灭,舌底瞬间涌上了八百句骂人话,句句都打算日一日韩家的先人板板。 却听韩旷在他耳边低声道:“姑娘,得罪。” 这是要拿宁舒做人质了。 九华乃名门正派,断然干不出滥杀无辜的事来。张不通皱眉道:“武林恩怨,莫要难为旁人。男子汉大丈夫,挟妇人为质,未免太过下作。” 韩旷一言不发,拖着宁舒往楼内退去。趁转弯时闪身进了一间房,自窗跃出,攀至楼上。正张望间,听得手上的姑娘细声细气道:“大侠,楼后就是渡口。” 韩旷提着宁舒翻上楼顶,定睛一望,果然不错。于是飞身跃下,运起轻功,向泊船处奔去。 夜中水边无人,只有几只破旧小舟。韩旷将宁舒放下,低声道:“对不住。”说罢就要登舟。 宁舒被他提着,扯得鬓发散乱,衣裳开裂,内心十分不快。当即半真半假道:“对不住就完啦?” 韩旷不理他,径自登舟。忽然猛一转身,目光炯炯地望过来。 宁舒心知不对,待要哭天抹泪一番,却见那汉子欺身上前,伸手来摸他面皮。 谁料这姑娘当即尖叫一声,连哭带骂地作起戏来:“你这人好生凶恶,奴家命苦,被你如此欺负……救命啊!救命啊!……“ 韩旷万万没料到会如此,当即像被烫了般收回手,飞身跃上小舟。及至在水上行出数丈,才回过神般,连掷了几块石子样的东西,把余下的小舟都凿漏了。 宁舒听得后头追过来的脚步声,无趣地叹了口气,闪身跃上了树梢。 待张不通等人捶胸顿足地走了,他才从树上跃下来,惆怅地叹了口气。看了眼身上的衣裳,已经是一团糟了。于是三两下脱了丢掉,骨节噼啪作响,从娇小姑娘又恢复成了公子模样。 只穿中衣的公子。 千红楼里乱作一团,他借衣裳的香阁仍然无人。宁舒把珠钗都放了回去,从身上摸出几个大子儿,放在了抽屉中。 正要原路返回,忽然听得风里传来一阵细细的铃铛声。 寻常人大概会将此当作檐角廊下的风铃,但宁舒闻听,脸上却瞬间变了颜色。 那是合欢教的追魂铃。 伴着铃声,一丝细细的声音刺入宁舒的耳朵:“宁公子,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是追魂传音之术。 宁舒只觉内息动荡不休。一股 y 邪之气缓缓自y脉中生出,向阳脉中侵袭而去。 他当机立断,盘膝而坐,抱元守一,凝神抵御外音。约莫盏茶功夫,身上才略觉轻松了些。睁眼一瞧,一个满脸浓妆的年轻姑娘正惊骇地望着他。 眼见宁舒醒来,就要张嘴大叫。电光石火间,宁舒一跃而起,封了她x,ue道。把人轻轻放到床上,他食指轻轻扣了扣太阳x,ue,皱眉思索起来。 合欢教一向爱讲排场,自四大门主往上,个个出行都是声势浩大。宁舒细听风声,估计这一次想必是四大使者亲自前来。妙觉使性情冷淡,妙香使少在江湖行走,来的想必不是妙音就是妙色。这二位手上人命无数,不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能得一声魔头之名。 而这一次,比之前几次,架势又大了许多。 难道是那教主徐紫雾亲自过来了? 一念及此,颈后登时寒毛竖起。 风中鸦声不息,显然来者是把那群搜索用的扁毛畜生也带来了。天上地下都是眼睛,这时候没头没脑地往外跑,就是自寻死路了。 可若留在此处…… 千红楼里刚刚翻江倒海地打过一场,魔教必然在此细细清查。若留下来,十有八九要被人识破,逮个正着。 唯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混在什么人里脱身。 宁舒对着镜子在脸上捏了一通,又从妆匣里抽了支画眉的铜黛出来,将指甲缝和手心糊了,然后闪身出了门。 方才热闹的大堂中已是一片狼藉。不出所料,门口处站着一队合欢教的教众,对每一个出门之人细细盘查。宁舒眼珠转了一圈,溜进了楼下的杂役房。 片刻之后,一个面色黎黑,佝偻带喘的老杂役,推着泔水桶向后门走去。 后门自然也有守门的。宁舒咳嗽着,颤巍巍地慢慢前行。那两个教众尽忠职守,把他拦下,将每个泔水桶都打开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实在没什么,味道又着实难闻,挥手将他放行了。 孰料没走两步,就听见一个声音咯咯娇笑道:“你们这样查,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的。” 宁舒只觉心脏重重一沉,本来两三分做戏的颤抖,如今倒有了五六分真。 来人正是那妙色使。 风中铃声大作,宁舒不由自主地弓起了身子。那两个教众似乎也有些抵受不住,把头低下了。 妙色媚语声声,催人心魂:“大伯,你这车上有什么古怪,快同奴家说说吧……”言语间,也不顾自己面对的是个嶙峋体衰的老头,就将胸前一对玉峰贴了过来。 饶是经脉中难耐不已,宁舒身上仍旧窜起了几颗细小的ji皮疙瘩。他嗫嚅道:“女仙……小老儿只是运泔水的……” 妙色只着轻纱,肌肤上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料透了过来,在宁舒手臂上蹭动不休:“哦?” 天下美人若分十等,这妙色的容貌当居三等。然而媚态极妍,勾人情欲的本事,可属一等。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不身热眼直,心神不宁。 可惜宁舒同她修习的同一类的功法,又天性不好女色。所以妙色的这点儿媚功,算是白使了。 正僵持间,忽听一个掐脖子似的声音y测测道:“别人都在应付正派那帮猪狗,你倒好,在这儿勾引一个糟老头。” 面似圆盆,身如弥勒,怀抱一把九弦天魔琴,正是魔教四使之一的妙音使。 妙色闻声,浑不在意,只把宁舒的下巴掐起来,细细端详。 忽然出手如电,是奔着他眼珠来的。 这下宁舒避无可避,只得抬手格挡。他不敢托大,一晃既退。眨眼间身子已在三步之外。 妙色尖尖的手指卷起发梢,细声细气道:“宁公子,多时不见,那姓白的贱人倒是又传了你一样好本事。” 第5章 宁舒自知今日退无可退,反倒冷静下来。 他挺直了腰背,身上骨节噼啪响了几声。虽然仍然满脸皱纹,衣衫破旧,但是目光明亮,气质已然为之一变。 妙色拍手道:“这样才不负公子之名。只是脸丑了些……不过奴家自有法子帮你变得俊俏些。”话音未落,身子已在近处。十指猩红,就往宁舒脸上抓来。 饶是反应机敏,宁舒的肩上布料仍然被她手上真气划了个口子。三年未见,这魔女的骷髅指法又ji,ng进了。 妙色指尖带毒,宁舒心有忌惮,对招时只以分花拂柳步闪避。不时瞅准机会偷袭一二。妙色本来胸有成竹,孰料十几招下来,宁舒仍然如同成ji,ng的耗子般四下乱窜。她脸色不变,手上的招式却愈见凌厉。 宁舒心知不好,立刻开口分其心神:“多年不见,你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这手怎的越来越糙了?徐教主真是过分,美人自该好生养着。整日放出来打打杀杀的,累坏了可怎么是好……” 妙色向他抛了个媚眼:“不劳宁公子c,ao心,教主日夜与我同修合欢经。教主伟岸,奴家少不得要受他雨露浇灌……”接下来都是种种不堪之语,乃是细细描摹双修之事。 宁舒被追魂铃侵扰,原本今日内息动荡。妙色出招之时,脚上铃铛扰动不休。宁舒体内y阳二气纠缠,情欲渐渐翻腾。纵然妙色的媚功对他无用,可单凭追魂铃和骷髅指,已然让他撑得十分艰难。 心神一分,空隙顿生。妙色十指尖尖,又向他脸上抓来。宁舒堪堪躲过,发髻却被指尖破开,满头乌发飘然垂落。 一直无声无息的妙音使突然开口:“教主要活的。” 妙色与他一向不和,闻声妩媚一笑:“瞎了眼睛,当鼎炉自然更称职些。” 宁舒神思急转。徐紫雾修习合欢经,以活人为鼎炉。普通教众经脉与其要求不负,所以合欢教每隔几年,都要四处搜寻合适的人鼎。 宁舒经脉与常人有异,被合欢教看中,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只是早年他运气好,有高手偶然相护,逃脱了一次。加上另有比他合适的,所以被撂下不提。今番被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抓,想来前几个人鼎已然遭遇不测。 他善狎人心,从妙色语中听出了一丝妒意。估计徐紫雾已经不再同妙色双修了。若真如此,只有一个缘故,就是那大魔头的内功心法已然突破了第七层。妙色于修炼一途,与之彻底无用了。 合欢经一共九层。一层入门浅显,只要有人引导,几乎人人可练。越往上越是艰深凶险。所以虽然历代修习者不算少,能突破二三层的却凤毛麟角。这门功夫练到高层威力极大,徐紫雾二十年来纵横江湖,位列绝顶高手之一,靠的就是这门功夫。他如今内功突破第七层,那是历代修习者中前所未有的。 但不论是日常行功还是向上层突破,鼎炉都是少不了的。 说来说去,宁舒倒霉而已。 一念及此,顿时心头发苦,深悔出门没看黄历。眼见妙色又一爪抓来,心念电转,抓起身边泔水同,抵挡过去。 那妙色十指入cha豆腐般cha入木桶,双手顿时满是油腻之物。她神色终于变了:“小贱货!” 宁舒见此计得逞,呲咪一乐:“妙色使骂人好没新意。”说着又拎起一桶,对着妙色丢去。 妙色抬掌便推。孰料宁舒送去时运了拂花弄影的内力,泔水桶飞至半路,再受掌力,顿时四分五裂。妙色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被淋得如落汤ji一般。 宁舒瞅准空档,从她身边飞也似地掠过。脚下轻功运到极致,风驰电掣般地逃了。 孰料才跑了小半里。只听得耳畔铮然一声。琴音如万千刀刃cha入经脉。他支撑不住,当即双膝一软,扑出三丈多远,在地上摔做一团。 妙音使出手了。 宁舒五脏疼痛,艰难地爬起,待要再逃。却听得身后不远处,那妙音使尖细的声音:“你乖乖听话,也少些苦楚。” 宁舒靠坐在墙边,心知今日定然无幸,口舌反倒伶俐起来:“听你个大头鬼。我且问你,你家教主求取鼎炉,是要完好无缺的呢,还是要破旧不堪的呢?” 妙觉使y测测地望着他:“自然要完好无缺的。” 宁舒点头:“是啦,所以你如果不小心把好好的人鼎弄破了,你猜你家教主要做何反应?” 徐紫雾性情莫测,喜怒无常,合欢教上下都对他十分畏惧。妙觉闻言,脸色一沉:“你要做甚?” 宁舒笑笑:“也不做什么,说说而已。”言罢摇摇晃晃地起身,向妙觉走去:“我站不住了,还不赶紧找个人来扶我?” 妙觉神色变换,疑惑不定地看他,忽然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一挥手,立刻有两个教众走上前来。 谁知还未碰到宁舒,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悠悠传来一个声音:“贵教来邓家门口做客,怎么也不与老头子知会一声?” 妙觉神色大变。 宁舒一呆,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喜:天无绝人之路。 邓家堡的人与许多武林中人,顷刻间便将来路堵住了。 那边厢,妙色终于从一身淋漓中回过神来,神色怒极欲狂,直如厉鬼一般尖喝道:“臭老头休管闲事!小畜生,拿命来!” 邓同舟摇头:“年轻人休要急躁,且听老夫把话说完。” 妙色冷笑道:“把那小畜生交出来,再分说不迟。” 邓同舟仍然好脾气地摇头:“这可不成。”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2节 他身边的枯云摸了摸自己两撇胡子,神态自若:“阁下想必就是妙色使了。此人与我老友庄中之事有些干系,不知贫道能不能向贵派讨一个人情,将这人带回去询问一番。” 妙觉y阳怪气道:“道长这是拿我教当作什么了?” 枯云叹了口气:“既然商量不得,那老道只得讨教一二了。” 那边四个高手动起手来。这边宁舒被邓家几个壮丁拖起来,捆成粽子一枚,扔到了马上。 回到邓家庄,当然免不了遭到一番盘问。宁舒倒运内力,闭目装死,在众人眼前就是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邓家什么都没问出来,断然不能让他死了。于是只得将人锁起,灌了伤药,然后严加看管。 只要不是高手,区区一把破锁,还难不倒宁舒。看守一出去,宁舒就睁开双眼,三两下从镣铐里挣脱出来。 邓家显然没能料到,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还会有力气逃跑。所以关他的屋子不过是一间杂役房而已。四更正是人人困顿之时,宁舒将铁丝从门缝中塞出去,悄无声息地捅开了锁。 看守者惊醒的瞬间,已被他出手如电,再次放倒。 庄中巡夜虽多,宁舒还是从容不迫地溜到门前那片湖边,再次顺着水路逃掉了。 鄂南河湖纵横,水路四通八达。宁舒借着星星辨认了方向,向着东边一条岔口游去。若他记得没错,那儿有一个码头。 果不其然,一批货船正停在那处。宁舒东查西看,找了艘装布匹的小船,藏了进去。布料柔软,他埋身进去,双手结印,调整了一会儿内息。然后钻进深处,闭上了眼睛。 水声悠悠,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船行水上,宁舒半梦半醒地在舱中躺了一天两夜。及至第三天靠岸,他揉揉眼睛,悄悄地溜了下来。 竟然是到了洪州府。 他又饿又渴,路过茶棚,向摊主讨了碗冷水来喝。人家见他落魄,又好心给了他半个冷馍。宁舒对着水缸一瞧,才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那个老杂役的人皮面具,不禁失笑。 他啃光了馍馍,向着摊主长长一揖,转身去了。 行李都落在了桂城。别的倒不打紧,只那一叠人皮面具丢了可惜。不过事已至此,断断没有回去自投罗网的道理。眼下要紧的,一是他身上的内伤,二是行路的盘缠。 想来想去,没有旁的法子,只得又往城中勾栏去了。 秦楼楚馆虽然吵闹,却是个藏身的妙处。 宁舒没有人皮面具可用,索性就用自己的本来面貌装扮。他本就生得俊秀,胭脂一擦,口脂一抿,也是顾盼生辉的丽人。 这般在楼中胡混了十来日,竟没一人发现他。 他也乐得自在。白天躲起来行功疗伤,晚上在瓦舍的酒家中穿梭,捏着嗓子唱一两支小曲儿,得些赏钱。 只是内伤总也不见好。实在没法子,只得满城乱转,想找个习武之人行功疗伤。 从前有时花数月寻一人,尚且难得满意的,如今闭眼乱抓,更是不可能有合意的了。最后在城外道观里与一个道士勾搭成j,i,an,勉强做了一次。 那道士武功平平,宁舒生怕伤人性命,不敢纵情。最后唉声叹气地从那昏迷之人身上爬下,到数里之外的溪水中洗澡。 月落乌啼,他头发shi漉漉地靠在树下,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启程。 正欲如梦之时,忽听得一阵金石相击之音。 他飞快地窜上树顶,借月色望去。 一望之下,顿时满心惊诧。 竟然又是那北冥刀韩旷。 那倒霉催的汉子,这一回对上的是星宿宫的妖人。 第6章 碰上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就算是缘分了。 宁舒困意全消,兴致勃勃地从树叶缝隙里观战。不过只瞧了片刻,就不免替那姓韩的汉子忧虑起来。 自来习武选兵器,常用的无非刀剑。但若论使用者多寡,刀兵当属第一。原因无他,易学而已。十年磨一剑,剑虽为百兵之君,但难学难练,故而大多剑客,都出自江湖名门。刀便平易近人得多,不懂功夫的普通百姓,也能使得。所以刀客满地都是。 江湖上的大路刀法虽多,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以砍,刺,拦,削为主的几个大字。可以说是用法至简了。但是天底下的功夫,至简的往往也是至繁的。大部分名门正派的习武者,往往因为刀法变化少,而只以刀兵入门或者干脆弃刀学剑。这也是刀兵用者虽众,有名的刀法却远比剑法少得多的缘因。岂不知刀兵本来就是上手虽易,练好却难的一门兵器。 敢以刀为兵者,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是行家高手。 依宁舒看来,韩旷显然勉勉强强算个高手了。能与枯云过招,一力抵挡张不通等三人,可见此人功夫绝对得以位列一流。 只是在一流里能排到何处,就不太好说了。 宁舒观韩旷的刀法,似乎走的是君山一路,但勇猛刚毅处,与君山派武功的中正沉稳又颇为不同。虽说一力降十会,但大开大合的功夫都有一个天然的缺陷,便是刚猛有余而轻灵不足。若对战之人也是走中规中矩的路子,那便只论功夫高低,没什么好说。若敌人走了诡谲偏门,难免就要大大地吃亏,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五成。 韩旷不知道是不是久战之故,虽然挥刀之时气势仍在,但运刀已经颇有迟滞之态了。 与他相斗的那个人宁舒也猜到了,是星宿宫玄武门下的虚日鼠。星宿宫是个收钱做事的邪门,虚日鼠这一脉宫人专司盗窃之事。瞧那人形貌与功夫,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虚日鼠本人。 只在这片刻间,韩旷又挨了对方一记峨嵋刺。那汉子怒吼一声,退开半步,再次慢慢举起刀。 虚日鼠人如其名,生得白面黄牙,贼眉鼠眼。见一击得中,也向后退开半步,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姓韩的,你已中了我刺上三合截血散之毒。若不想死,就赶紧把归阳刀的刀谱交出来。” 归阳刀三字一出,林中霎时静了。 宁舒只感到韩旷周身的气息为之一变。 是杀气。 那虚日鼠仍在聒噪:“我星宿宫一向是童叟无欺的生意人。刀谱换命,十分划算……” 韩旷静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虚日鼠得意一笑:“你追了我十余日,出刀不计其数。鄙人不才,眼睛倒比旁人一向好使些。” 韩旷盯着他:“所以……你是故意陷害,引我来追?” 虚日鼠成竹在胸,也不隐瞒:“那倒不是,只是无意发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面色一凛:“废话少说,快把刀谱拿出来。” 谁料韩旷手腕一翻,雪亮刀刃在月色下微微闪了闪,一言不发地冲了上来。 这一回相搏,招式全然变了。只是未出两招,韩旷便气息凝滞,罢手不动了。 虚日鼠大笑:“身子僵硬的滋味,还不错吧?”说罢慢慢走到近处,将韩旷一脚踹倒在地上。 宁舒躲在树上,看见虚日鼠在那人身上摸索一翻,抽出了一片薄薄的方帕,上头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将那方帕子放入怀中,提起手上峨嵋刺,狞笑道:“你这汉子,早识抬举,说不得还能留得一命。” 宁舒正要跃下,却见电光石火间,有寒光一闪而过。林中猝然响起一声惨叫。 虚日鼠握着断腕,后退三步,倒在了地上。 那原本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韩旷,提刀站起,一脚踏在虚日鼠胸口上:“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帮我查……一个人的下落,我……饶你不死。” 虚日鼠抽着冷气,恨声道:“谁?” “千面狐白夫人。” 宁舒心头一紧。却听地上之人顿了顿,骤然尖笑:“你要杀便杀,何苦还找个借口。不过姓韩的,你身中我三合截血散,不消三日,就要彻底变成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瘫子。杀了我,你也无药可救……” “解药,拿出来。” 虚日鼠嘶哑道:“只要你肯放了我,自然会有解药……” 韩旷慢慢抬起了脚。 那虚日鼠连滚带爬起身,哆哆嗦嗦地在怀中掏了一阵,缓缓向外抽手。 宁舒心中一阵不详之感。 却听又一声惨叫。地上落了什么东西,滚了几滚,便不动了。 韩旷手起刀落,林中再无动静。 杀了人,他似乎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宁舒等了又等,见地上始终一片安静,才小心翼翼地溜下来。 虚日鼠头颈分离,显然已经死的透了。那韩旷双目紧闭,已然昏了过去。只是左手兀自拇指与无名指紧紧掐着。好巧不巧,宁舒是认得这个手印的——那是华山派内功中的护脉之法。 他皱了皱眉头。这人敌友不明,身上又谜题太多。但救人一命,总是功德。 他强忍恶心,在虚日鼠尸身上摸索了一番。这人个头不高,身上倒是藏了些东西。大多是易容之物,还有些近身的细巧兵器。宁舒摸了一阵,在他腰间摸出了一副四尺来长的镣铐——正是那日邓家丢失的捆龙索。 只是来来回回搜了三遍,也没看见解药的影子。想来这人作为用毒者,已经早服下了解药,却没想着给敌人留半点儿生机。 宁舒借着月色去瞧地上,方才被韩旷打落在地的,乃是一枚小巧针筒。这个他也是认得的,正是威震四海的唐门暗器暴雨梨花针。也是寿宴时的贺礼之一。 若要晚出手片刻,此刻大概死的就是那汉子自己了。 那方帕子落在针筒边上,宁舒一块儿拾了起来。见归阳刀法四个小字绣在右上角上,甚是娟秀,不免心有惊奇:这刀法的创立者,莫非是个女子? 大晚上待在一具无头尸首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可待要走开,又没法把韩旷丢下。绕着韩旷走了几圈,口中忍不住嘟囔道:“怎么偏生得这么大个子。” 用韩旷的刀刨了个坑把尸首埋了,宁舒坐在地上叹气,用脚尖踢了踢韩旷。 三合截血散未免也太好用了,韩旷现在和死人也没两样了。 最后没有旁的法子,只得把人拉起来,扛在背上。 这一背不要紧,只觉得一座大山压了上来。顺路还要拎着韩旷那把沉重的长刀。宁舒一向手脚轻灵惯了,如今身上又带着伤。拖着韩旷走了三四里路,实在支撑不住,只得把人暂时藏在一处山岩的缝隙里,打算回城中雇辆车子过来。 孰料还没走出多远,却见蒙蒙晨曦中,有人持刀而立:“好啊!可算让我逮住了!” 宁舒定睛一看,却是那头一日与他春风一度的道士。身后林林总总地跟了十几人,均是江湖人士打扮。 他忙活了一夜未能成眠,见状不禁有些发懵,总算还记得自己身着女装,于是细声细气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那道士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肾虚模样,闻言大怒道:“玉面狐宁舒!你习练邪功,坏我道心。今日贫道和诸位朋友必要将你除去,以正武林风气……” “坏人道心”这口锅有点儿太大。宁舒赶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可别瞎说啊!你是自己凑上前来要与我喝酒的。说什么清修孤寂,长夜难捱……至于后来的事……”他眼珠转了转:“你我不过是聊了些房中之术,都是你道门典籍中的寻常心法……道长这般大张旗鼓,实在是有贼喊捉贼之嫌……” 他嘴上乱七八糟的敷衍着,心里早转过无数念头:自己行事一向隐秘。再者说,房中之事,寻常人都颇忌讳,不至于这般大张旗鼓地宣扬出来。想到那日在桂城,与合欢教相斗的凶险,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 这洪州府里,怕是也有合欢教的暗桩。 此间关节一想通,宁舒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身后传来呼喝的声音:“教主有令,捉住此人,便可得黄金百两。” 宁舒心头叫苦:果然是合欢教的人。他顺势回头望了一眼,见那人衣着只是寻常教众,心里不禁又盘算起来。 只要不是四大使者往上,一群乌合之众,倒也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立刻有了个计较。 他运起轻功,跑着跑着,一头扎进了路边树林。 众人一窝蜂地随他冲了进去。待到回过神来,只见林中晨雾浓重,却哪儿还有那小娘子的影子? 宁舒屏息缩在树上,觑见个空档,一招红杏出墙神不知鬼不觉地使出,去制那合欢教桩子的命门。孰料那人没瞧见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宁舒一招落空,只得又回到树上。 那教徒见众人没头苍蝇般,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串菩提子大小的金铃,手腕一动,追魂铃立刻叮铃作响起来。 宁舒气息一滞,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慌忙运气内力相抗。那人见林中全无动静,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什么,拨开了瓶塞。 一股甜腻香气飘了起来。 乌合之众纷纷倒下。那道士大叫道:“仙使,我们动不了了……” 那教徒并不理会,一心一意催动掌力,林中香气越发浓重,追魂铃声同时大作。 宁舒头晕目眩,浑身经脉酥麻之感越发浓重。终于闭气不住,从树上扑通一声掉了下来。岂料这一摔,半点痛感也没有。再运气,只觉得丹田气息凝滞不动,全身如被抽了筋一般的酸软无力,动弹不得。 那教徒将瓶子收了,抽出一根银色绳索,就要将宁舒捆起。 突然间,一线寒光闪过。 宁舒迷迷蒙蒙,只觉得被几滴热血jian在了脸上。一个高大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脚将地上铃铛踩成扁片。 韩旷刀尖落在宁舒喉前,似乎在强忍什么:“你就是……玉面狐?” 宁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虚日鼠那劳什子的三合截血散,怕不是假药? 第7章 宁舒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只小舟之上。 韩旷在对面,一膝屈起,拄着长刀,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他。 无人摇橹。轻舟就那么在宽阔的水面上,飘飘荡荡。 宁舒晃了晃脑袋,觉得仍然昏昏沉沉的。所幸丹田里那股凝滞之感已经轻了不少。他听白夫人说过,合欢教中有一种迷药,唤做“倚玉”。闻其气味便可中招。中者内息受阻,昏昏沉沉,自此任人摆布。不过这药虽然难以防备,但时间一长,没有解药也能自行失效,算不得什么要命的毒药。 于是爬起来,也懒得接着扮女人,用本来的腔调大咧咧地开了口:“有吃的么?” 韩旷冷冷地望着他:“林中事,你听去了多少?” 宁舒诚恳道:“我就是路过。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韩旷面上浮现出一抹厉色:“上次在邓家……你也……这么说。却害我替你……背了万钟之债。” 宁舒叹气:“那就太对不住了。不过这事儿委实不怪我。再说,好歹我也救你一回,替你毁尸灭迹……真没东西吃么?干馍馍也行的。” 韩旷的耐性似乎受到了挑战:“我再问你,白夫人……在哪里?” 宁舒重新躺下,幽幽道:“人家好歹救你一命。吃的东西没有,给口水也成啊。” 韩旷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有要紧事。请你……带我去找她。” 宁舒躺在船上,意兴阑珊:“什么白夫人黑夫人的,天底下姓白的女子多了。你若找人,不如去西北星宿宫问问。他们杀人越货不假,办起事来,倒是还算牢靠……唉,不过你一刀把虚日鼠的脑袋剁了。到时候人家若是问起来,只怕要有麻烦……” 刷地一声,韩旷的长刀自鞘中露了二寸:“你说不说?” 宁舒打了个呵欠:“说什么?话说回来……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儿?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唉……听说那三合截血散药性霸道得很……”他打量着韩旷微微发抖的手,声音低下去:“内力就算能一时把药性压住,也不能完全解了毒。十天八天倒是还能撑一撑。日子一久,就算拿到解药,受阻的血脉也无法恢复了。” 韩旷冷冷道:“这个不劳费心。我只问你……白夫人在哪里?” 宁舒摇了摇头:“你这个人真是不懂事。我都说了不知道……” “你受了内伤。”韩旷打断道。 宁舒心中一紧:“那又怎样?” “若有……有性命之忧,你自然会去,找她。” 宁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本来觉得你人不错。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他露出一点儿嘲讽的笑来:“韩大侠,你自己玩儿吧。” 说着一个轻巧的鹞子翻身,自小舟跃入了水中。 此间也不知道是哪片水域。宁舒一入水,就觉得水流冰冷刺骨,比想象的要急。他本来有伤,内息又运转不畅。此时饿着肚子划水,要多难捱有多难捱。 此间窘况,全因为自己多管闲事,顺手救人。其实也算不上救。便是无人理会,韩旷想必也会醒来。且自己不必往回折返,也就遇不上合欢教捉人了。 若无意外,现在自己应该在去往金陵的客船上,听风饮酒,吃一吃江上的鲜鱼。 而不是这般方向不明地泡在冷水里。 他自水下游出十几丈,浮出水面辨认方向。却见远处那小舟之上空空如也,韩旷竟然不见了。 还没等回过神来,便觉身后一股水流涌来。韩旷竟然下水捉他来了。 宁舒哪里肯乖乖就范。两人一个内伤,一个中毒,竟然在水中你来我往地拆起招来。 韩旷探手制他双肩。宁舒在水中翻了个身,便脱了身。回手去点那人膻中大x,ue。韩旷抬手格挡,宁舒却并不落到实处,而是抬脚在韩旷手臂上踹了一下,借力蹿出了一丈多远。 只是韩旷不肯放弃,他又渐渐没了体力。到得最后,彼此出招越来越慢,心有灵犀地同时罢了手。两人体力都消耗到了极点,为求不要淹死,只得不约而同地向小舟游去。 半死不活地爬上小舟,瘫做两团,脑袋对着喘息不已。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宁舒有气无力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非要和我过不去?” 韩旷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郁郁道:“你听去了不该听的,又是我……唯一的线索……” 宁舒喘过气来,冷笑道:“我对尊驾的破事半点兴趣的也没有。你要找谁,同我也没什么相干。我本好意救你,不过阁下本事太大,在下纯粹多此一举……” “我救了你。”韩旷突然开口。 宁舒一梗:“那又怎样?你不过心有图谋罢了。” 韩旷沉默了一下:“要怎样,你才肯说?” 宁舒没吭声。 韩旷见他不说话,只得慢慢道:“我有一个大仇家。我打他不过,需要一样克敌的功法。这些年多方查探,只有白夫人可能知晓一二。但她绝迹江湖多年……如今唯一同她有些许牵扯的,只有你。可是……你行事太过隐秘,这一次若不是合欢教……我便要同你错过了。” 宁舒嘲讽道:“提刀求人,韩大侠也是别出心裁。” 韩旷低声道:“是我莽撞了。可你这人……诡计太多,满口胡言,几次坑骗于我……我若不能制住你,待你跑了,我又要去哪里寻你……” 宁舒听他讲话,心中古怪之感渐起:前几次与这人相见,只觉此人虽然运气不佳,但实在是个深沉敏锐之人。林中与虚日鼠相斗,也是颇能隐忍。为何此番在舟上对着自己,言语行为却这般幼稚可笑…… 心思动了,便悚然地想起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来。 那三合截血散,截的是全身血脉。中毒者不仅全身渐渐僵直瘫痪,头脑也会越来越麻木。简而言之,就是不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会彻底变成一个傻子。一个不动不言之人,也就没人会留意他是不是个傻子了。他竟忘了这事。 韩旷强行用内力压制邪毒,但是三番五次与人打斗,那毒素受到刺激,在经脉中只怕走得更深了。 此中关节一想通,不免心情复杂。于是温声道:“我不跑就是了。我们现在在哪儿?又要往什么地方去?总得想个法子,先把你身上的毒解了。” 韩旷眼神有些散:“我们在江上,要往华阳府去……那儿有不少好大夫。你当真不跑?” 华阳府,九华派地界。 伶仃草那事儿还没分说明白呢,好不容易跑了,又撞到人家家门口去。 于是神情复杂:“你不觉得,这主意有哪里不对么?” 韩旷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不妥。” 宁舒心想:看来毒素还没走得太深。却听韩旷接着说道:“华阳府的大夫毕竟普通医者,不必九华派ji,ng研医术。不若直接上山。” 宁舒听完,默默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韩旷,再也不想说一个字。 他心中惆怅难言,简直想回去给那个背着韩旷走路的自己呼上一巴掌。 韩旷同他似乎也再没什么可说,慢慢起身,去船尾摇桨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在船上胡乱呆了一天两夜,方饿着肚子到了华阳境内。 宁舒饿得头晕眼花,韩旷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两人均是一副落魄惨相,不好大张旗鼓在街上行走,只得去小摊儿上买了几个包子,缩在僻静处慢慢充饥。 宁舒把自己的那两个菜包子啃完,吮着手指打量韩旷:“九华派家大业大,这池州城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产业。你我走在街上,只怕还没摸到山门向哪儿开,就要被捆成一团捉了去。” 韩旷闻言,放下手中水袋,用脏兮兮的袖口蹭了一把嘴,颇不信任地看他:“那依你看,要怎么办?” 宁舒瞧了瞧天上的大太阳,从怀里掏出那张硕果仅存的人皮面具:“依我看,自然要易容改扮一番。” 他去人家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挑最破的衣服拿了两件,在地上放了一个大字儿。片刻之后,韩旷眼前的,就是个衣着破旧的乡下少年了。那张人皮面具则被糊在了韩旷脸上。 如此乱七八糟地鼓捣一番,两个落魄地江湖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老一小两个穷苦的乡下人。 韩旷的长刀被宁舒用破布裹了,刀柄处系了个塞着破衣裳的小包裹,当作一根棍子挑在肩上。至于韩旷那把络腮胡子,则被剃了剃,涂满了白墙灰,成了个花白模样。 虽说寒碜得不行,倒比那幅粗莽样子耐看了不少。 宁舒左看右看,忽然主动扶起韩旷手臂,一声长哭:“爹啊!咱们命好苦!” 韩旷哆嗦一下,怒道:“你……” 宁舒抚摸着他手臂上的ji皮疙瘩,真心实意道:“您放心,儿子就是卖身为奴,也一定把您的病治好……” 他两个拉拉扯扯,走在街上。便有好心的百姓,前来相询。宁舒一哭三叹,舌绽莲花,把那韩旷描绘得药石罔效,命不久长。 大伙听了,一面赞他孝心,一面好生劝慰,纷纷举荐城中的大夫。一位老妇忽然开口道:“城北有一位邱大夫,对疑难杂症颇有研究……只是性子古怪得很。他那宅子也偏……” 有人不赞同道:“那人惯爱装神弄鬼,寻常人哪里敢去瞧病……” 宁舒听了,却大喜过望:“烦请婆婆指路!小子感激不尽!” 第8章 (部分) 那位邱大夫果然住得甚是偏僻。好好一方院子,围墙颓圮破败,无人修整。 院中的房屋倒是还算齐整。只是周遭堆着数十口大缸,不晓得是拿来做什么的。宁舒大着胆子向其中一口没有盖子的缸中望了一眼,只见一个双头畸胎悬浮在发黄的液体中。 他背后一阵恶寒,慌忙收回脑袋。那韩旷轻飘飘地向缸中瞥去,皱了皱眉头,默不作声地把视线转开了。 邱大夫瞧着六十开外,衣着朴素,面容清癯,乃是一副脾气不太好的穷儒模样。 宁舒待要扯起嗓子再嚎啕一番,对方却已拉起韩旷手腕,又伸手拨他眼皮。片刻后,不咸不淡道:“你这不是病,是中毒之症。毒性令全身血脉不畅……幸而筋脉强健过人,吃几付汤药把毒祛了,也就成了。只是……” 但凡讲话说到一半的,后头剩下的半截都是麻烦。 宁舒小心翼翼地追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邱大夫凉凉道:“你爹中毒已有四五日,脑子难免有些损伤。若想恢复如初,祛毒后,还需要一味伶仃草单方煎汤服用。此草甚为稀罕,只生在九华山凌霄峰顶北侧的岩洞中。且需在子时寒气最重时采摘,药效方能最佳。不过山中有一门派,号曰九华,那凌霄峰是九华派禁地,若想求药……怕是没门儿。我先给你开个方子祛毒,若毒性祛了,头脑仍然不见灵光,那就自求多福吧。“ 宁舒连连道谢,待要付诊金,却见那大夫盯着他看了一阵,忽道:“奇怪,奇怪。”说着来捉他手腕。 宁舒习练拂花弄影手,双手向来灵活之极。见人来捉,下意识躲了一下,竟没能躲开。他心中不禁大惊。 那邱大夫却只是按住他脉门,皱起门头思量个不停。 半晌,他松开宁舒:“你的病,倒比你爹还重些。”他摇摇头,笔走龙蛇地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了韩旷。 宁舒欲言又止,那邱大夫却摆摆手,意味深长道:“你自己不是已有治病之法了么。” 说着把病人丢开,去院中翻检药材去了。 一直一言不发的韩旷,将手中方子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目露困惑之色。 宁舒叹了口气,将那方子拿过来,放进了怀中。 待走到门口,忽然听那大夫说道:“险些忘了……待祛毒的药和那伶仃草都吃过了,再服一两粒三益丹之类的,催动血脉,方可不留遗症。” 宁舒愣了愣,去看韩旷,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禁窃笑。 笑过了,不免又重新忧虑起来。 三次元有事,最近更新可能会比较不稳定,建议大家攒一攒再看。 今天没有更新,大家早点休息。晚安。 第8章 下 那大夫的方子倒是不坏,韩旷吃了几日,身体大为好转。最后一副汤药下去,他伸手抓起地上石头,略一用力,石头便碎成了细块。韩旷似乎也颇惊奇,见状又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如法炮制。一连捏碎了三四块,方抬起头来,一字一顿道:“你瞧,我力气大不大?”语气又憨又倔,分明是个孩童模样。 宁舒闻言,深深叹了口气。那汉子虽然身体渐渐恢复如常,人却越来越傻了。在街上一时看不住,就要抓起人家的馍馍和果子往口中塞。宁舒替他赔了无数的礼,不免心中郁郁。 按说萍水相逢,此人是傻是j,i,an与宁舒都没半点关系。况且他还四处寻找白夫人。趁着仍然傻着,跑路才是上策。 但宁舒总觉得此时把人丢下,实在心中难安。总归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于是盘算着要去九华山上盗一回草。 只是那韩旷虽然傻了,仍没忘记盯紧宁舒这件事。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肯离他三步以外。若要用计把此人丢下,只怕还有大大的麻烦。 于是没有旁的法子,只得带着这个五大三粗的跟屁虫,往青阳县去了。 宁舒童年时来过九华山,隔了这许多年,仍然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路。偷偷摸摸过来,主峰的山门自然是不能走的,于是兜了老大一个圈子,挑那最险峻的地方进了山。 好在两人功夫都不赖,一路上倒是也没什么为难。 凌霄峰高峻,是九华派的清修闭关之所。又因为生有异草,免不了要严加看管。上峰的小道只有一条,由四个弟子守着,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至于峰顶的情况,一时还摸不清楚。 但事到如今,只得想法子先上去一趟再说。 韩旷揪着宁舒的衣服:“我……” 宁舒食指竖在唇前,冲他嘘了一声。 两人伏在大石之后,那韩旷百无聊赖,像个孩子般伸手抠起了石头。他内力既好,指尖到处,石头上便会留下小小痕迹。宁舒担心被守山的弟子发现,几次伸手抓他手指,却都被挣脱了。 若非有要事在身,宁舒简直想通他好好比试一场。又想起这人内力充盈,是个颇为难得的行功对象,不禁有些蠢蠢欲动。然而一看韩旷那混混沌沌的模样,偏门的心思又熄灭下去:再好也是个傻的,这般胡乱弄了,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不舒服,像是干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一般。 这么东思西想的,终于捱到了守山弟子夜里换班。后半夜是最困的时候,那几个弟子没熬多久,果然一个个都昏昏欲睡起来。 宁舒推醒了同样昏昏欲睡的韩旷,轻轻松松地放倒了四个人,带着韩旷往山上奔去。只消在下次换班之前携草下山,这事儿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那上山之路既窄且陡,韩旷内力充盈,奔走如风。夜中山风凛冽,正是清气充沛的时刻。那韩旷越走越快,似乎是把后头的宁舒忘了。宁舒轻功本来极好,然而这些日子胡乱折腾,又睁着眼睛守了半宿,到底有了勉强之感。 他见韩旷走得旁若无人,忽然心生一计。向前纵跃几步,捏个提气轻身的诀儿,跳到了韩旷背上。 那汉子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却没摔倒。稳了稳,脚下又恢复如常。当其时,半轮月亮自云后浮出,清白月光洒落山间。那韩旷深吸一口气,忽然纵声长啸起来。 宁舒大惊,慌忙从后头捂他的嘴。韩旷扭开头,啸声粗犷,在山谷中回荡不息。 宁舒气个倒仰,怒道:“别嚎了!万一引了高手过来,你傻我弱,咱们就要一并交代在这儿了!” 然而习武之人,内力充盈,真气鼓荡之时,长啸乃是自然而言之事。譬如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不是被骂了两句就能憋回去的。 饶是宁舒在韩旷背上奋力作妖,落在那人身上,也只是个不痛不痒。 须臾间到了山顶,宁舒从那汉子背上一跃而下,反手点了他三处哑x,ue。 韩旷嘴巴开开合合,脸上浮现出一抹委屈之色。 宁舒终于松了口气:“这样才好行事。”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点儿似是而非的笑意道:“哦?要行何事啊?” 宁舒猛地回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静静坐在悬崖边上,半个身子笼罩在y影之下,另外半个身子沐浴在清辉之中。 以宁舒的敏锐,竟然不知道那人时何时出现在此的。 第9章 伶仃草是九华派重宝,想也知道,不会只留几个草包弟子在山下看守。宁舒虽然抱着一点儿悄然来去的期望,但此情此景之下,倒也并未惊慌失措。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向那老者施了一礼:“晚辈一时唐突,还望前辈包涵。” 那老者半寐着,盘膝坐在崖石上,身子纹丝不动:“既然知道唐突,怎么还赖着不走?” 宁舒微微一笑:“前辈明知故问。” 那老者轻轻叹了口气:“守山的弟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宁舒见他袖袍缓动,赶忙道:“前辈请慢,晚辈不是来打架的。” 那老者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哦?” 宁舒不慌不忙道:“云起潇湘,雾逢连山。沈前辈是绝顶高手,晚辈与您动手,就是不自量力了。” 原来这人就是九华派掌门的师叔,守山人沈潇了。沈潇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那你究竟想怎样?” 宁舒诚恳道:“晚辈想同您打一个赌。” 老者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儿兴致:“说来听听。” 宁舒一指韩旷:“我赌您十招之内,胜不过他。” 沈潇闻言,脸色一沉:“小子,你是瞧不起老夫么?” 宁舒神色乖觉:“晚辈不敢。” 沈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你们还未自报家门。” 宁舒叹气,语气带了一点儿涩然:“晚辈姓叶名舒,不过是华山派一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子弟。十年前就已经下山。可惜先天不足,功夫微末,在江湖上一直也没闯出什么名号来。至于他……只不过是路上遇见的陌生人。我见他功夫高得离谱,人却傻得出奇,不免心生好奇。恰巧在池州遇上一位姓邱的大夫,他说这人不是天生痴傻,而是中毒,顺手就给晚辈指点了一个方子……” 他扯起谎来半真半假,眼都不眨,声情并茂地在沈潇眼前演起了一个侠义热心的无名小卒。 那沈潇似乎全没理会,只是听他报过姓氏后,略出了一会儿神:“你说你姓叶……那你可认得叶湘?” 宁舒心中一动,面上却还是那幅诚恳模样:“九华山数百弟子,不是人人都进得了内堂。晚辈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哪里有资格同叶夫人相识呢?” 沈潇神色略有些萧瑟:“罢了。”话音未落,却飞身而起,平平无奇的一掌推出,向韩旷袭去。 那韩旷本来抬着头呆呆地看月亮,感到掌风袭来,堪堪闪身躲过,愣楞道:“你怎么打人?” 沈潇见他躲过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兴致,点了点头:“功夫确实不赖。小子,你还未说,赌注是什么?” 宁舒一字一顿道:“归阳刀谱。” 沈潇脸上意外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大笑道:“你这赌注若是下在五十年前,想必还有些分量。可如今……”他苍老的面孔威严起来:“输了这一回,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就滚下山去,永远不许再上我凌霄峰。” 宁舒点头:“若输了,那就是他命里只该做个傻子。可若赢了……” 沈潇摇头:“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说着第二掌向韩旷袭去。这一掌与第一掌全然不同。正是九华派武功空山九式中的空山杳杳。这路掌法本就肃然大气,由他这等高手使来,威力自然极大。 韩旷被笼在掌风之中,非但不躲,反而似乎被激出了凶性。他不闪不避,竟然试图错手去抓沈潇手腕。空的左手顺势抽出背上长刀,刀尖的微光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冲着沈潇手腕劈去。 沈潇本来见他呆傻,出招未尽全力。这是见他毫不犹豫地意图伤人,顿时面色一沉:“小子太也狂妄。” 宁舒却不管他们,眼睛只滴溜溜地往沈潇身后瞄。那大岩石的后头,悬崖边缘,生着一排细弱的小草,被一根红绸与岩石隔了开。 沈潇虽与韩旷过招,脚下却始终纹丝不动,显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第9章 下 这片刻间,韩旷又与沈潇对了一招。都言拳怕少壮,然而沈潇功夫远在韩旷之上,招招ji,ng妙,都是挑拣避无可避的命门下手,逼得韩旷左支右绌。眼瞧着不出三招,韩旷就要被制。 宁舒觑见一个空档,当机立断,向着崖边扑去。 沈潇冷笑:“自作聪明。”说着一掌拍向韩旷,一手向宁舒抓来。这一下若是抓实了,宁舒的喉咙就要落入对方手心。如果想要闪避,非得从悬崖边上退回来不可。 孰料宁舒脚下并不稍滞,只向韩旷微微一笑:“韩大侠,我这就走了,你自己好生同沈前辈玩儿吧。”说着竟然身子一旋,翻身跳下悬崖。 这一下异变陡生,饶是沈潇身经百战,也不由大惊:“小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韩旷只稍微一愣,随即大吼一声,跃过沈潇,也追着宁舒跳了崖。 凌霄峰高几千尺,崖下漆黑一团。这变故只在电光石火间,沈潇楞在崖上,一时只听得山间风声猎猎。忽然他目光一动,落在那排伶仃草上,然后顿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起来:“好狡猾的小畜生。” 只见一排小草边缘,赫然有一个细小的土坑。原本有数的伶仃草,就这么少了一棵。 却说那凌霄峰之下幽暗漆黑的一处深潭,有两个落汤脑袋呛咳着浮上水面。 宁舒半死不活地喘出几口大气,向着岸边艰难游去。韩旷跟在他身后慢慢划水,一只大手好死不死地还拽着宁舒的腰带。宁舒有心回头踹他一脚,然而一只手臂撕裂般剧痛,完全使不上力,只得省着仅剩的那口气,忍气吞声地爬到岸上。 他抱着右臂摸索一番,发现肩,肘两个关节已经尽接脱臼。摸索着给自己复了位,活动一番,见没有大碍,终于抬起小腿,一脚踹在韩旷胸口:“吃了什么东西,长那么大一坨!害我拉都拉不动你。” 这一脚实在没什么力气,落在皮糙r_ou_厚的韩旷身上,只是个不痛不痒。那韩旷吃了一记窝心脚,兀自扯着他的腰带,直眉楞眼道:“你休想跑。” 宁舒不理他,状若咸鱼般瘫在地上,嘴里絮絮叨叨:“我是什么衰运摊上了你,你又是什么好运遇上了我。若不是本公子算无遗策,又熟知地形。啧,这会儿你早去见了阎王……” 原来那凌霄峰山崖下方植被茂盛,又在崖壁上横生着几棵颇为粗壮的老松。便是没有这些,山崖底下也是个极深的水潭。纵是缺了一两棵树木,但是地貌不会轻易改变。宁舒早年来过一次,仗着记忆过人,行险用了这个法子。那虚日鼠身上有个攀梁钩,被他物尽其用。跳崖之后就觑见机会,勾在树上。待韩旷坠落,便甩出捆龙索去捞人。谁想那汉子太重,下坠力道过大,攀梁钩一时吃不住力,两个人双双从崖壁附近掉落。幸而宁舒机警敏捷,借助树木与植被之力几次重新甩钩,才勉强化解了下坠的力道。 然而下落之地实在太高,饶是如此,两人落入水中,也被摔得够呛,身上大小刮擦伤口不计其数。 这一招着实是行险之策,机变,功夫,对环境的熟悉与对人的了解缺一不可。若换了一人来做,未必能如此算无遗策。 韩旷一日之中,平白挨了两顿殴打。他打不过沈潇,正是一肚子气闷。冷不丁见宁舒跳崖,只当他又要逃跑,毫不犹豫地飞身追下。他神志不清,骨子里的凶悍和执拗便没遮没挡地自然流露出来。这一脚挨过,静了两秒,当即扑到宁舒身上,一通乱搜。 宁舒只觉一座大山突然压来,差点当场呕出三升老血。他气道:“老子设下妙计盗草救你,你这莽汉子又来闹什么妖……” 却见韩旷从他身上搜出那根捆龙索,镣铐将宁舒的左手咔嚓一声锁了。宁舒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那姓韩的汉子将另一头铐在了自己右腕之上。 ji,ng钢锁链哗啦啦作响。韩旷y沉道:“这下你就跑不了了。” 宁舒无语至极:“大哥,我千难万险地想办法救你,你就这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他嘟囔道:“看来得尽快找地方把药给你煎了……唉,你把我锁起来又有什么用,反正钥匙在我手里……欸,钥匙呢?”他猛抬头,看见韩旷手里捏着串闪闪发亮的小东西。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3节 宁舒大惊:“你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令人齿酸的动静。那串小小的银钥匙,被韩旷捏做稀烂一团。 宁舒静了片刻,气急败坏道:“你!你是不是傻!” 说完自己被自己噎了个半死,韩旷此刻可不就是个傻子么。 第10章 上 捆龙索是ji,ng钢掺杂陨铁锻造而成,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没了钥匙,宁舒与韩旷就彻底成了两只被拴在一块儿的蚂蚱子。 宁舒气到呕血。当即想也不想,一掌向韩旷拍去。韩旷打不过沈潇,对付一个身虚体软的宁舒,却颇有优势。二人未过两招,宁舒已被他压在身下。 老话讲,一力降十会。宁舒纵有千般本事,被人这样压着,也无法施展。那韩旷死死压在他背上,语气凶狠:“说,你不逃了。” 宁舒喘过一口气来,冷笑道:“你说不逃就不逃,你是我爹啊!”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心头更是憋闷。他挣扎着扭动了几下:“快放开我。这儿又冷又黑,待会儿保不齐还有九华派的人寻来。到时候你我一个都跑不了。怎么,你还想再挨那姓沈的打一顿么?” 韩旷不为所动:“说你不逃了。” 和傻子是没办法生气的。宁舒冷静下来,感觉韩旷温暖的身子压在他背上,忽然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他小幅度地轻轻扭动身体,去蹭那人下腹。 起先韩旷只把他压得更紧,可片刻之后,似乎就不自在起来。某个部位热乎乎地撑起,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了宁舒的后背。 他那边一松,宁舒立刻灵活地滚地翻出,拂花弄影手如影随形,把那韩旷周身大x,ue尽皆封了,变做一个身体僵硬,只有双腿能动的木头人。 宁舒面对韩旷的怒视,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来:“我不跑,你也别闹。现在咱们下山,找个地方给你煎药。” 韩旷身上的内力自成一路,宁舒早就发现自己的点x,ue手法对他效果有限。不过能让这人安静片刻,总还是一件好事。他攥着捆龙索,牵着一只高高大大的韩大侠,顺着小路优哉游哉地离开了九华山。 想来因为确定宁舒不会再跑,韩旷回去路上老实了许多。只是宁舒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回头瞧了几次,原来是那姓韩的走路姿势不似平常。 他很快明白过来,再回头时,恰与韩旷的灼灼目光相对。于是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现下可不成,我总不能欺负一个傻子。不过等你恢复如常……”他眯眼一乐,声音压低,沙沙地撩人:“我为你忙前忙后,要点报酬,也不算过分。” 说着忽然停了脚步,回身凑近那人,在他下颌轻轻地吹了一口热气。看见韩旷目光变深,身子僵硬,心情顿时大好,哗啦啦地摇了摇那锁链,自顾自地又走到前面去了。 两人在山间行走,穿过重重密林,终于寻到了一处废弃的草屋。想来是从前有采山货的乡民偶尔在此居住,屋子虽然破败,倒也有些积灰的炊具。宁舒找到了一条洁净山溪,把砂锅洗了,按方子给韩旷煎了药。 那伶仃草看上去平平无奇,煎出来的药汤也是清水一般,让宁舒几乎疑心是自己不小心拔错,将野草偷了过来。 他伸出手指沾了点药汤,放在舌尖上抿了抿,只觉得有股凉丝丝的甜意,带着些草木特有的清香。那香气虽然清冽温和,但片刻后就自舌尖泛起上冲,奔着顶阳去了。宁舒闭目感受了一会儿。只觉得七窍清凉,十分舒服。看来这确实是一味难得的良药。 他把药碗递给韩旷,哄骗道:“渴了吧,我才烧了水,快趁热喝了的好。” 那韩旷接过来,不疑有它,一口气喝了个底朝上。 宁舒颇为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韩旷茫然地抿了抿嘴。片刻后,破碗自其手中掉落,人也轰然而倒。 宁舒大惊,跌足道:“坏了坏了,难道是遇上了庸医?”伸手探他脉息,只觉脉息急促,皮肤火热。当下想也不想,顺着韩旷手腕x,ue位,渡了一小股内力过去,试图帮他梳理经脉。 可惜两人内功路数相左。那点内力一入韩旷的经脉,便如雪片落入阳光,飞快地融化不见了。 捆龙索是ji,ng钢掺杂陨铁锻造而成,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没了钥匙,宁舒与韩旷就彻底成了两只被拴在一块儿的蚂蚱子。 宁舒气到呕血。当即想也不想,一掌向韩旷拍去。韩旷打不过沈潇,对付一个身虚体软的宁舒,却颇有优势。二人未过两招,宁舒已被他压在身下。 老话讲,一力降十会。宁舒纵有千般本事,被人这样压着,也无法施展。那韩旷死死压在他背上,语气凶狠:“说,你不逃了。” 宁舒喘过一口气来,冷笑道:“你说不逃就不逃,你是我爹啊!”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心头更是憋闷。他挣扎着扭动了几下:“快放开我。这儿又冷又黑,待会儿保不齐还有九华派的人寻来。到时候你我一个都跑不了。怎么,你还想再挨那姓沈的打一顿么?” 韩旷不为所动:“说你不逃了。” 和傻子是没办法生气的。宁舒冷静下来,感觉韩旷温暖的身子压在他背上,忽然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他小幅度地轻轻扭动身体,去蹭那人下腹。 起先韩旷只把他压得更紧,可片刻之后,似乎就不自在起来。某个部位热乎乎地撑起,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了宁舒的后背。 他那边一松,宁舒立刻灵活地滚地翻出,拂花弄影手如影随形,把那韩旷周身大x,ue尽皆封了,变做一个身体僵硬,只有双腿能动的木头人。 宁舒面对韩旷的怒视,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来:“我不跑,你也别闹。现在咱们下山,找个地方给你煎药。” 韩旷身上的内力自成一路,宁舒早就发现自己的点x,ue手法对他效果有限。不过能让这人安静片刻,总还是一件好事。他攥着捆龙索,牵着一只高高大大的韩大侠,顺着小路优哉游哉地离开了九华山。 想来因为确定宁舒不会再跑,韩旷回去路上老实了许多。只是宁舒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回头瞧了几次,原来是那姓韩的走路姿势不似平常。 他很快明白过来,再回头时,恰与韩旷的灼灼目光相对。于是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现下可不成,我总不能欺负一个傻子。不过等你恢复如常……”他眯眼一乐,声音压低,沙沙地撩人:“我为你忙前忙后,要点报酬,也不算过分。” 说着忽然停了脚步,回身凑近那人,在他下颌轻轻地吹了一口热气。看见韩旷目光变深,身子僵硬,心情顿时大好,哗啦啦地摇了摇那锁链,自顾自地又走到前面去了。 两人在山间行走,穿过重重密林,终于寻到了一处废弃的草屋。想来是从前有采山货的乡民偶尔在此居住,屋子虽然破败,倒也有些积灰的炊具。宁舒找到了一条洁净山溪,把砂锅洗了,按方子给韩旷煎了药。 那伶仃草看上去平平无奇,煎出来的药汤也是清水一般,让宁舒几乎疑心是自己不小心拔错,将野草偷了过来。 他伸出手指沾了点药汤,放在舌尖上抿了抿,只觉得有股凉丝丝的甜意,带着些草木特有的清香。那香气虽然清冽温和,但片刻后就自舌尖泛起上冲,奔着顶阳去了。宁舒闭目感受了一会儿。只觉得七窍清凉,十分舒服。看来这确实是一味难得的良药。 他把药碗递给韩旷,哄骗道:“渴了吧,我才烧了水,快趁热喝了的好。” 那韩旷接过来,不疑有它,一口气喝了个底朝上。 宁舒颇为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韩旷茫然地抿了抿嘴。片刻后,破碗自其手中掉落,人也轰然而倒。 宁舒大惊,跌足道:“坏了坏了,难道是遇上了庸医?”伸手探他脉息,只觉脉息急促,皮肤火热。当下想也不想,顺着韩旷手腕x,ue位,渡了一小股内力过去,试图帮他梳理经脉。 可惜两人内功路数相左。那点内力一入韩旷的经脉,便如雪片落入阳光,飞快地融化不见了。 第10章 下 宁舒围着一动不动的韩旷团团转了几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于是只得心怀忧虑地看着那无声无息的人,自我安慰道:“那姓邱的大夫瞧着是个高人,他既然那么开了方子,定然有他的道理……若是当真出了差错……唉,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拖着这姓韩的再去找他。”见韩旷双目紧闭,叹了口气:“你可莫要有事。我为你忙活了将近一个月。眼下你若魂归地府了,却要我去哪儿再寻一个内力不错的男人呢?“ 于是在韩旷对面坐了下来,与他双手交握。内观于心,心神自静,由着内力顺着呼吸,自然地缓缓游走。他习练的内功原本就讲究中正冲和,负y抱阳。虽然宁舒本人因为天生经脉缺陷,在修习时走了偏门。但这功夫的根底始终未变,终究是一门上乘的内功。 尽管只能以寒凉的y气安抚韩旷激荡不休的脉息,总是聊胜于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地觉得周围的鸟鸣有些吵闹。宁舒揉揉眼睛,牵得手上锁链哗啦啦响起来。他一惊而醒。 韩旷不知何时已经与他分开了,正坐在对面,盘膝擦着手上的长刀。察觉动静,他抬起眼皮向宁舒望了一眼。 那一眼冷冷的,却透出了几许复杂难言。 宁舒试探道:“你……你好啦?” 韩旷低低嗯了一声:“多谢。” 宁舒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向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那你瞧这个……” 韩旷淡淡道:“手?” 宁舒叹气:“看来我们还得回去找那大夫。” 见韩旷面无表情,干笑两声:“开个玩笑。你好了就好。韩大侠,既然你好了,赶快想个法子,把这副劳什子锁链弄开吧。” 韩旷沉默片刻,忽然道:“我有一事相求。” 宁舒心中微沉。 果然,听那姓韩的慢慢道:“宁公子,请你带我去找白夫人。” 宁舒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幽幽叹了口气:“是谁同你说,见了我就能找到白夫人?” 韩旷摇头:“我不能说。” 宁舒苦口婆心道:“是啦,你瞧,我们都有很多不能说,何必彼此互相为难呢。便是我告诉了你,你也已经寻不到人了。夫人早就谢世了。” 韩旷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了他:“去世了?” 宁舒沉痛道:“是啊,走了好些年了。当年同徐紫雾一战,受了重伤……唉。” 韩旷慢慢摇头:“你号为玉面狐,自然惯爱作弄……作弄别人。我不信。” 宁舒叹气:“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只是偶然得她指点过一点儿微末的采补功夫。人家是南疆第一美人,又是名列十六字歌诀中的绝顶高手。我一个华山派弃徒,哪里能同那种人攀亲……” 韩旷盯着他,轻声道:“若我定要你说呢。” 宁舒不耐道:“我话讲的还不够明白么?你若一味坚持,我只能带你去瞧瞧她的坟包……唉,咱们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现下我还救了你。韩大侠,你可别忘恩负义……你我整日吃喝拉撒都在一处,你不嫌腌臜,我还嫌呢……”说话间看见韩旷举起长刀,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长刀挟裹着沛然内力猝然斩落。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刀刃与锁链相撞,断做了整整齐齐的两截。 韩旷那把刀,宁舒是见识过的。实在是一把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刃。此利刃竟然这么轻易就坏了。 宁舒目瞪口呆。 韩旷静静道:“此刀虽不是什么名刀,却也是……君山派的铸造师父所造。其利远胜寻常刀剑。” 君山派开山祖师是铁匠之子,因而这一派在江湖众多门派中,一向以武器ji,ng良著称。这话便是他不说,宁舒自个儿的眼力也瞧出来了,见状当即有些沮丧:“那可怎么办?“ 韩旷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盘膝调息。 宁舒发了片刻呆,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凉,随口道:“怪哉,太阳挺大的,怎么这么冷……” 韩旷睁开眼睛,忽然神色一变:“你的手……” 宁舒低头一看,只见十个指尖尽皆泛起了青色。他见怪不怪道:“我说呢……难怪。韩大侠,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也该听说过,我是以什么为生的。” 韩旷看着他,皱了皱眉。 宁舒大大方方地说:“我离了男人没法活。眼下荒山野岭,此处只有你一个男子。我瞧你欠着我的人情,心里不太畅快。也罢,你我共度一夜,就算是你还了我的人情。” 韩旷断然拒绝道:“荒唐。” 宁舒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嗯,我想你也不会答应。那咱们走吧。” “去哪儿?” “去金陵。”宁舒起身,拍了拍衣裳:“带你瞧瞧白夫人的坟包,顺便寻个男人。” 韩旷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宁舒瞧见了,轻轻笑道:“不过也可能走不到金陵就死了。谁让你不肯同我做一夜的相好呢。” 说罢也不去瞧那人表情,信步走到前面去了。 锁链先是一紧,紧接着就是一松。那人跟上来了。 宁舒嘴角翘了翘,手指在袖子中掐算了一番,又悄悄叹了口气。 第11章 却说他二人牵着一条长长锁链,走到哪里必然都是惹人注目的。为了掩盖形迹,少不得仍然要乔装打扮一番。宁舒弄了两套宽袍广袖的衣裳,与韩旷扮作了一对夫妻。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正逢后有追兵的尴尬时刻,故而那韩旷到底是默认了。只是每每被宁舒故作亲昵地贴上身来,总要不由自主地僵硬一番。 他二人均是囊中羞涩,但宁舒对此倒是胸有成竹。每到一处城镇,便寻些大的赌坊进去晃荡。不拘六博,五木,双陆,骰子,还是叶子,马吊,斗ji,关扑,他都能凑上前去跟着热闹一番。 既然是赌,自然有输有赢。可算下来总是赢的比输的要多。多也多的不显眼,可架不住总是这样,一路下来,倒是积累了颇为可观的一笔财富。 韩旷冷眼瞧着,觉得宁舒行事实在是滴水不漏。盖因为但凡设赌,总归东家是要赚的。若一次赢得太多,太显,难免惹人生疑;更有些赌坊东家蛮横无理,不肯认账也是有的。宁舒有输有赢,且总以输做结。这时抽身,让人不好阻拦。且他是生面孔,便是赢了些,旁人也只当是新手运道好,不会多想。 这样积少成多,闷声发财,待坐上去金陵的客船时,两人已买得起头等的船票了。 因是花了大价钱,所以自然坐的是最好的客舱。推开小窗,能看见大江平阔,两岸葱郁。 船伙送了菜肴上来,甚至还有一壶酒。红烧ji块色泽亮润,葱花豆腐汤清香浓白。米是当年的新稻,热腾腾亮晶晶,粒粒分明。 虽然算不得如何ji,ng致,但终究是一顿美餐。两人痛痛快快地吃了个盆干碗净,不由自主地一同向窗外望去。 晚霞似火,马上就要入夜了。 宁舒从包裹中取了一丸药出来,用清水送服了。然后向着韩旷抬抬下巴:”正好还有余酒,你那三益丹,不吃还留着长毛么?” 韩旷从怀中掏出丸药,捏碎了蜡封。 宁舒路上昏过去了一次,韩旷猜是与他经脉有关,于是理所当然地渡了真气救人。可是内力到处,便入泥牛入海,一点儿响动也无。恰巧左近有个大医馆,大夫瞧着倒是有几分本事的,于是背着人进去瞧病。最后拿了许多温补的成药出来,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宁舒中途醒了,又买了几味其他的药。韩旷见大都是伤药一类的,也没留意。到最后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字迹模糊的方子,问医馆的学徒要了一丸三益丹,然后连药带方一同随手抛入韩旷怀中。 韩旷向来体健,甚少吃药,见了那药丸,不免心中生疑。转念想起池州那位姓邱的大夫确实如此这般嘱咐过,只得把药收着了。 方子上写此药需以温酒送服。他们行了一路,总算是见到了酒水。若非宁舒提醒,韩旷几乎忘了这事。于是也不犹疑,用酒把药送了,盘膝坐在榻上行功。 宁舒手肘支在小桌上,托腮看他,神色闪烁:“那段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几分?” 韩旷语气平平道:”如今恢复如初,自然是都记得的。”说罢意味深长的瞧了宁舒一眼。 这是暗示,宁舒趁他神志不清,百般作弄欺负的事,他并没有忘记。 宁舒坦荡道:“你那时四处惹事,今日偷人一个包子,明日拿人一只烧鸭。我若不凶很几分,难道由着你欺负平头百姓么?” 韩旷微微一点头:“言之有理。”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韩旷今日行功,似是格外顺畅。收功之时神清气爽,周身血脉暖意融融,正是他中毒前内息运转正常的样子。于是心中安定,知道这一次余毒是彻底地清除了。他心中喜悦,本待就此休息,却不料丹田处隐隐升起一股热气,盘桓不去,片刻后身上也跟着燥热起来。 韩旷暗暗运功,终于意识到不对。抬头去看宁舒,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把外袍褪了,正双眼迷离,似笑非笑地望来。 韩旷霎时间一片清明,怒道:“你……你几时给我下了药!” 宁舒摇头:“韩大侠,你这就不对了。我与人交往,向来讲求你情我愿。你自己把那丸三益丹吃了,却又来怪谁?” 韩旷心念电转:“那大夫……” “大夫开的自然是治病的药。”宁舒狡黠一笑:“只是那药温阳通脉,强肾壮ji,ng。你的内力又是走纯阳一路……譬如水满则溢,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他声音便得低哑诱惑,细细道:“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良宵难得,莫要辜负。” 韩旷脐下三寸已然沸热如火,汗水顺着锋利的眉角条条滑落,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我本来对你心怀感激,孰料你……终究本性难移。习武之人,内力修炼何其艰难,岂能被你这般巧取豪夺。” 宁舒凑近他,伸出已成青色的手抚摸韩旷手臂:“此事本是人间至乐,如何算是巧取豪夺?你内力纯阳,三益丹中又都是参茸之类的大补之物。七个时辰内若不与人合,只怕从此就要不能人道。而我呢,我修习这门功夫,若是离了男人,也有性命之忧。”他凑近韩旷耳下,轻轻地添了一下:“两下里都好的事,韩大侠再仔细想想?” 说这手指灵活轻柔,向那人下处探去。 孰料却被韩旷死死钳住:“你行功一次,夺人一生内力,还大言不惭地讲……讲什么两下里都好。若非看在你曾……相救的份上,韩某断然……” “断然如何?”宁舒身软如绵,向韩旷身上蹭去,低声道:“我若不如此行事,便要丢了性命。韩大侠,你便当做是行善积德……”他觑见韩旷手背上青筋毕露,声音越发低柔:“事已至此,你我何苦彼此为难……” 说话间,只觉全身一片寒滞,身上经脉如冰针刺骨般锐痛不已。宁舒心知今日确实到了极限,见韩旷汗如雨下,掌心渗出几丝红色,晓得对方也忍耐到了极处。于是不再多言,只将自己一具寒冷的身子贴了上去,双唇在那人面颊上缓缓蹭过,真心实意地哀求道:“韩旷,求你救救我。” 他内功已有小成,媚术自然融入一举一动之中,便是正统修行的出家人,只怕也抵挡不住。谁知这韩旷虽然欲火如炽,竟然仍能如磐石般坚坐,不肯移动分毫。 宁舒哀求之语一出,他怒极反笑:“你自家修炼邪功,便是为此丧命,也不过自作自受。” 宁舒动作一顿,声音也凉了下来:“你还是不肯?” ”韩某纵然无能,岂能与 y 贼……一同自甘堕落。” 宁舒慢慢松开他,突然大笑不已:”说来说去,你怕的竟是那劳什子的礼法。”他指着韩旷腿间,笑容奇异:“你可记得,一路上,你那个东西对着我立起了多少回?如今……又来说什么……与我一同……是自甘堕落。” 他声音冷下来:“你若直说舍不得自己的内力,我还敬你是条坦荡好汉……原来你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道之士,本就是一路货色。” 说罢,再不看韩旷一眼,径自面向墙角躺下了。 窗外涛声低鸣,寒凉夜风灌入,韩旷身上的沸热之感略有舒解。他盘膝挑脉,忽然隐隐觉得屋内有些不对。 偌大船舱里,竟只剩他一个人的呼吸了。 韩旷眼神一凝,扑到宁舒跟前,却见那人浑身冰冷,双目紧闭,只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入了鬓发之中。 韩旷慌忙将人扶起,渡了一段真气过去。如此反复几次,那人口唇中才缓缓溢出一缕寒冷的气息。韩旷去摸他脉,只觉得脉象似有若无,是命悬一线的征兆。 他抱住宁舒,真气送了一股又一股,只不过聊胜于无。但渡得多了,怀中那人终究有了一点儿动静。韩旷听他口唇蠕动,忙俯耳去听。 却听他呢喃道:“命蹇……那也怪不得谁……” 韩旷默然半晌,忽然抬起手,扯开了自己裤带。 第12章 宁舒神志混沌,只觉在一片冰冷之中沉浮。他想起洗心洞里,师兄迟迟没有伸过来的手;想起寒樵斋中,那一张张肮脏龌龊的脸;想起洞庭湖上的雨骤风急,巨浪滔天;也想起香溪村外的寒鸦声声,落雪无痕。还想起碧和寺中,白夫人身上混着血腥气的冷香,最后想起千尺幢上,太师父枯槁佝偻却步履坚定的背影。 他追上去,爬了很久很久的山。太师父消失了。朝阳台上云海茫茫,天地寂寂,只剩他一人而已。 罢了。他寥落地想,命该如此。早知……就不救那姓韩的了。可只片刻,又忍不住失笑一下。想着自己一向善窥人心,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到底还是算差了。他有些后悔,有关命蹇的话,既然说了也不能撼动那人的铁石心肠,还不如不说。性情软弱,自作聪明……师父当年给的八个字,他如今信了。 孰料就在这一片空空荡荡之中,猛然间云海中蹿起来一个太阳。宁舒愣愣地望着,却见那一团火球不偏不倚,正正落入自己怀中。 他猛地抬了抬眼皮,却沉沉地抬不起。眼前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自己上头。 宁舒迷迷糊糊地想,怪了,临了怎么倒做起春梦来了。 身上那人既急且躁,偏偏似乎又不得门路。宁舒挨了疼,终于清醒了些。他嘴角慢慢扬起,缓缓提起经脉中的最后一点儿内力,将五指cha入了那人指缝之中。 韩旷猛地抬头看他,却见那张秀致惨白的脸上,一双含着水意的桃花眼正迷离望来。说是桃花眼,眼尾却长而ji,ng致,张扬地向上挑着,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勾魂摄魄。韩旷从未这样近地仔细看过他,一时间几乎失魂。 却听见身下人低低地呻吟一声。另一只手虚弱地攀上了他的腰,向肾俞x,ue轻轻按去。 习武之人,对身上要x,ue何其敏感。韩旷回过神来,立刻反手抓他手腕。宁舒由他抓着,虚弱地笑了笑,慢慢撑起身体,在韩旷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这一吻出乎意料,韩旷心神微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宁舒的手指已经不知何时挣脱出来,到底落在了自己的腰x,ue上。 却听底下那人气若游丝,低声道:“别怕,是乐事。” 韩旷内力充盈,腰间刚生凉意,内息便自然而言流转相抗。只是此时与平日到底不同,须臾间便觉得腰腹之下快意连连,难以自持。 宁舒的双手早已攀在韩旷肩上,灰沉惨白的面颊上终于生出了一丝活人的气色。他眼中的迷离散去,渐渐生出一点儿清澈的水意,伴着肌肤下透出的些微颜色,有种难以言说的清丽纯净之感。 他一个行 y 为生的男子,不论是糜艳,放荡,诡丽,妖冶……似乎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唯有这种寂然的洁净之色,是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刻的。 韩旷望着他,几乎有些痴了。 不过这点儿感觉很快在升腾的情欲之下如春雪般消隐无踪。 宁舒对着韩旷,谎言无数,唯有一件事说了真话:此事确实人间至乐。鸾凤颠倒,红尘皆远,不知天上地下,今夕何夕。 再睁眼时,只见榻上一片狼藉。宁舒背对着他,腰上胡乱盖着一条薄被,肩上青青红红,都是淤痕。 韩旷一起身,他便也慢慢转过来,似醒非醒地揉揉眼睛,露出一个温软至极的笑来。 这笑不似他平日那种狡黠的笑法,倒似乎有几分天真可欺。 韩旷心中复杂难言,面上仍然冷冷的。他提了提气,只觉身上有些发软,但想象中内力全失的情形倒是并未出现。不过似乎是内力退回了一两年之前。 宁舒那边厢终于彻底醒了,饶有兴味地望着他闪烁的神色,懒懒开口道:“你内力比我想的还要ji,ng纯浑厚。韩大侠,多谢了。” 见韩旷目露困惑,终于解释道:“以他人经脉补自己的阳气。功夫差的人,失的内力自然多些。功夫好的,失的就少些。” 韩旷皱眉道:“补自己的阳气?不是夺他人内力为己用么?” 宁舒翘了翘嘴角,不再说话了。 韩旷向来寡言,见他不开口,也就不再问了。他与宁舒对视片刻,不自在地移开了了脸,转身寻衣服来穿。 待他穿戴妥当,身后仍然毫无动静,韩旷忍不住回头:“你怎么还光着?” 宁舒心里头此刻也是怪异得很。他四处采补,多是趁人昏睡便飘然而去,从未有过对方醒来自己仍在的经历。但他经事多了,羞耻感什么的早就没了。此刻死里逃生,性命无忧,经脉中暖意洋洋,便是身上酸痛得紧,仍然心情极好。见韩旷尴尬,不禁起了作弄的心思:“我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没一处不痛。哪有力气穿衣裳?” 韩旷扭过头,生硬道:“自作自受。” 宁舒叹气:“你我好歹也算有了共枕之谊,怎么衣裳一穿便翻了脸?昨夜你可不是这样……你那东西驴马似的,抱着我捣个不停,我让你停一停你都不肯。那时什么混账事都干得,什么不该看的也看得,怎么现在又正人君子起来?”他低低道:“我还记得……你那话儿……” 韩旷忍气吞声地打断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宁舒吸着气坐起来,理直气壮道:“你把床榻收拾了,再去向船工要一盆热水来。” 他两个被链子锁在一处,宁舒不肯穿衣起身,韩旷也走不出门。于是只得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喊外面的船工要水。 片刻后有人送水过来。韩旷接过来,见那人好奇向房中张望,脸色更黑了几分。一把水盆接过,便飞快地关紧了门。 宁舒背对着他清理自己,韩旷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地板不吭声。片刻后听到一声呻吟,他抬起头,恰看见不该看的,只得飞快地转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肚去。 宁舒听见身后的响动,回头看见韩旷捏紧的拳头,了然一笑:“都是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他歪了歪头,忽然道:“你不会是……头一回吧?” 瓷片的碎裂声响起。韩旷木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杯子,随手向窗外抛去:“自然不是。” 宁舒大惊:“莫非你已成婚?” 韩旷冷冷道:“大仇未报,怎可耽于儿女情长。” 宁舒松了口气:“那便好。” 韩旷皱眉道:“怎的。” 宁舒摇摇头,把锁链上挂的衣服穿在身上,笑了笑:“不怎的,随口一问罢了。” 第13章 上 往后几日彼此倒是相安无事。韩旷一门心思练功,宁舒则借韩旷的内力行功疗伤。 自来内功大致分y阳两路,各家又有许多不同的修习方法。不同的功夫或多或少彼此相克,是以宁舒与人行功之后,多要花许久才能将他人的内力纳入自己经脉之中。可他与韩旷这一回,却似乎并没有这个障碍。 盘桓许久的内伤,借着韩旷ji,ng纯的内力,终于渐渐痊愈。 宁舒每日行功结束,便望着入定的韩旷的发呆。总觉得这姓韩的身上的功夫,与自己所习的似乎同源。但这说来本是不可能的事。韩旷明明是君山子弟,那一派自上到下,修习的自然是君山内功。可韩旷的内功路数,却与华山派的内功太玄真经颇为相近。 宁舒十八岁之前一直修习华山派的内功。他经脉虽与常人有异,但胜在天资聪颖,又有太师父以自己高深修为相助,所以功夫早早有了小成。而韩旷的太玄真经修为,却似乎已能与宁舒的师父比肩了。 有这样深厚的功力,照理来说,在一流高手之中,与前辈相比也应当不落下风。 可是宁舒几次观他与人打斗,似乎十成内功发挥不出三四成。这就又是一件怪事了。 他有心想问上一问,可韩旷成日里面色如霜,不动如山,将宁舒视为空气。宁舒试着撩了几次,深感无趣,便也不再同他讲话了。 只是那一夜滋味终究很好,细细想来,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却有许多可以回味之处。宁舒倚窗托腮,望着天边流云,呆呆思量个不住。末了,下意识地轻轻叹了口气。 回头,却恰与韩旷飞快转开的目光擦过。 他眼珠转了转,在心里悄悄笑了一声。 客船很快到了金陵。 江南烟月地,金粉风流。十里锦绣,万户千家。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处,自然有着一等一的热闹。 宁舒去瞧韩旷,却见他神色还是那般冷淡,仿佛这十丈软红,和旷野荒郊也没什么分别。 他二人走在熙攘人流中,与朱轮高车擦肩而过。韩旷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宁舒晃了晃锁链,瞟了她一眼:“来过?” 韩旷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淡淡道:“这儿有什么?” 宁舒微微一笑:“有能工,有巧匠,有美景,有佳肴……还有白夫人的坟包。” 韩旷目光微凝。 宁舒伸出手指,搓了搓锁链,惆怅道:“罢了,还是先做正事。” 韩旷不问不言,随着宁舒行走。两人渐渐离了喧嚣大路,进到了某个窄小深巷之中。 三个时辰之后,深巷尽头的小门豁然洞开。宁舒脱兔般跃上墙头,施展分花拂柳步,飘悠悠地顺风狂奔而去。 片刻后,却见韩旷眉头紧锁,声震屋瓦地吼道:“站住!” 他内力充沛,这一嗓子声如惊雷,宁舒脚下略微趔趄,顿了一顿。只这电光火石间,便听得身后风声猎猎,那姓韩的已然追了上来。 两人你追我跑,狂奔了近一个时辰。宁舒终于翻身在城外荒山的一处石碑前坐倒,气喘吁吁地摆手道:“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 韩旷停下脚步,咬牙道:“谁有闲心同你比试,分明是你……” 却见宁舒伸出狼狈脏污的袖子,轻轻擦了擦身侧的石碑。 那石碑甚是寒酸,上面所刻不过几个大字:尹州白氏将离之墓。 韩旷难以置信道:“当真……不在了?” 宁舒凉凉道:“当年终南山一战,六七个名门正派高手尽出,围剿一个女流。最后徐紫雾又横cha一杠,关键时刻出手伤人。她一个人面对一堆高手围攻,想活下来,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韩旷默然半晌:“那这墓……” 宁舒望着寂静山野,低声道:“徐紫雾杀了人便走,她尸身落在化女泉边,被赶来的苦节师太侮辱焚毁。当年人人恨她,任她曝尸荒野。后来是青城派的一位前辈路过,本着仁善之心,将她遗骨埋葬了。合欢教里有位姑娘受过她的恩情,将遗骨又迁到了此处。后来告知于我。而那位姑娘……自知叛教的下场,默默自尽了。” 终南山一战已是七年前的往事。当事人大多已被白夫人杀死,剩下的或疯或残,早已不问江湖中事。 血雨腥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往事本该随风。 韩旷望着那墓碑上斑驳的名字,片刻后,静静行了一礼。 这一次换宁舒有些诧异:“人人说她心狠手辣,恨不得当面唾上一口,你怎么倒……” 韩旷淡淡道:“眼见都未必为实,何况道听途说。” 宁舒微微一笑:”你倒是个明白人。” 韩旷望了他一眼,略一拱手:“既然斯人已逝,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着就要抬脚离开。 宁舒与他同行一路,只觉得这姓韩的令人十分头疼。然而韩旷此刻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要走,宁舒心里又生出了几分不是滋味。 待那人已在数十步之外,宁舒忽然道:“相识一场,总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喝酒。” 韩旷摇头道:“不必了。你的酒,我不敢喝。” 宁舒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然而他自与韩旷锁在一处,就不曾换过衣衫。拍来拍去,衣服仍然是脏的。 劳什子的东西既然没了,总不能一直留着这副狼狈样子。 宁舒眨眨眼:“不喝酒,起码要换身衣衫。保不齐追兵还在后头呢。” 韩旷犹豫了一下,仍然摇头:“九华派追的是我,同你无关。宁公子,后会有期。”说罢运起轻功,健步如飞地下山去了。 宁舒一路上想过无数次摆脱韩旷的法子,却没想到到头来是这番情形。他呆立片刻,只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空。 墓碑上落了一片叶子,宁舒轻轻拂去,低声道:”徐紫雾的功夫又ji,ng进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他伏诛。所幸夫人一切都好。半夏姑娘,你若泉下有知,便保佑她平平安安吧。” 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寻了另一个方向,往山下走去。 第13章 下 宁舒寻了处浴堂,给了店伴一颗银珠。待再出来时,任谁望去,也只当他是哪家出来闲逛的乌衣子弟。 他摇着折扇,慢悠悠地寻了处洁净食肆。坐下来轻车熟路地要了一荤一素两样小菜,就着一碗阳春面,细细地吃了起来。 虽然食肆不大,只是架不住地处闹市,往来人多,终究是十分喧嚣。宁舒左耳进右耳出,听了一脑袋商市报价,坊间八卦,间或夹着几桩江湖轶事,倒也没什么新奇的。 若说武林中有什么大事,大概是金陵叶家要招亲了。叶家名门望族,叶冼又是一方豪富。哪怕只有半只脚踏入江湖,那也是令人不敢小觑的角色。他如今要为爱女招亲,怎能不引得诸多青年才俊心热。可惜宁舒天性不爱女子,加上这等大事,不免鱼龙混杂。 打从邓家堡之行起,他就似乎一直没什么运气。武夷派只怕现在恨不得活吃了他,合欢教也令人头疼。 宁舒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自己这段时日,还是安安心心地当个缩头乌龟为妙。 吃过了饭,便沿街信步而行,往城中铁匠铺汇聚的地方去了。 时值盛夏,天气本就十分炎热。铁匠肆中更是热得如同火焰山一般。宁舒走到半路上便后悔了,可来也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于是耐着性子一家家看过去,挑拣起铺子里器具来。 正细细查看时,忽听得后头有人声:“这儿可有短剑卖?” 铺中的匠人应声道:“有倒是有的,只是不知公子拿来何用?” 宁舒背对那人,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这个声音,他一辈子也忘不掉——是霍师叔的儿子,八师弟霍昭。 他此刻并未易容,店面又狭小。想要悄悄离开,只怕很难……霍昭在此,那人……想必也到了。只是不晓得,他是否知道这位人前笑容可亲的八师弟,在人后是怎样一番兽面。 宁舒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摆弄着手里的器具,想寻个由头悄悄离开。孰料霍昭与那铁匠闲谈几句,竟然转到他跟前来了。 不是不恨。但此刻相见,空惹麻烦。于是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铁钩,转了个方向,摆弄起一旁的匕首来。 霍昭忽然道:“这位兄台……也是来买兵刃的?” 宁舒沉着嗓子,含混地应了一声,只觉霍昭目光落在自己脑后。片刻,听那人道:“不知兄台要买什么兵刃?我瞧这家的刀剑打得倒是不错……” 宁舒不欲同他说话,提步向外,只做没有听见。却听一阵风声,是霍昭抬脚来拦路了。 ”我与兄台,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宁舒闪身,手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向身后,推开了霍昭探来的手,用假声道:“萍水相逢,我劝公子先学学礼貌二字。” 霍昭冷笑:“你藏头露尾,怕不真是什么宵小之辈?” 宁舒亦是冷笑:“宵小之辈不敢当。不过老子有个怪脾气,别人越是让我做什么,我越是不做。我也劝你一句话,出门在外,好奇心还是少些为好。” 说罢袖袍一挥,挡住霍昭视线,翻身跃上屋瓦。 待到身后匆匆脚步过去,宁舒才从一扇门后闪出,七绕八拐,从另一条小巷穿过,走到街面上去了。 孰料还未松一口气,就觉得身后有些不对。他略微侧头,余光瞥见身后熙攘人群。 待又走了几步,忽然拔脚便逃。 身后追魂铃声如附骨之蛆,始终难以甩脱。 宁舒头晕脑胀,万幸如今内伤痊愈,总算不似先前那般难以抵挡。但天气炎热至极,他内息本就有几分不畅,跑着跑着,终究有些不支。 这般下去,早晚还是要短兵相接。 半夜写的,困疯了脑抽,这里要修一下。 第14章 上 宁舒撑着ji,ng神,专拣复杂僻静的小路来走。他一面运起内息与那铃声相抗,一面心思急转,寻觅脱身之法。此处离叶家不算远,他打算将人引向那处。待叶家群豪与合欢教探子相斗时,伺机脱身。 这般支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离叶家后花园只剩一条街时,身后的铃声忽然乱了起来。 那边一乱,宁舒气血不畅之感立刻加重。他一手握紧折扇,转身侧抵墙壁,另一只手则悄然摆出了华山掌法的起手式。 可是等了又等,也没有见到合欢教众的影子,反倒是铃声消失了。 宁舒在shi热至极的夏风里,闻到了几丝很淡的血腥气,以及一缕难以言喻却并不陌生的气味。 他在墙下伫立许久,直到挑着绿豆水的小贩一路吆喝着从身边经过,才慢慢垂下手中的折扇,拐入一条幽深而窄长的巷子中。 蝉鸣声声,宁舒一面快步行走,一面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那股气味一直遥遥地,似有若无地坠在后头。 宁舒嘴角越翘越高,脚底下越发轻快,不一会儿就出了巷子,走到车水马龙中去了。 天色渐暗,秦淮河畔那朱楼广厦中的灯却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 胭脂地,销金窟,却也是一等一的风月无边处。 宁舒四下里随意地望了望,收起扇子,挑了最喧嚣的一家走了进去。 那是一家赌坊。偌大厅中,摆了几十张赌桌,桌桌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宁舒东瞧瞧西望望,最后在厅中最静的一桌前停了下来。 赌坊自然赌什么的都有,这一桌却很不同寻常:只有一个赌客,对着一个荷官。余下的都是看热闹的。 宁舒定睛一看,就瞧出了是怎么回事。这一桌,是做关扑之戏的。 所谓关扑,便是赌客与持物者约定好价格和赌注,若赌客赢了,便可将东西按约定带走。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4节 那持物的显然是赌坊中荷官,赌客则是个长眉凤目,衣衫落拓的青年。 只见那人一手提着酒壶,往口中吮酒,另一只手轻轻一推,让筹码向对面滴溜溜地滚了过去:“再来。” 围观者纷纷摇头,议论纷纷:“这人怕不是喝多了……六点的豹子,除非出老千……” 宁舒歪了歪头,很快便瞧出了缘由。 荷官跟前放的是一把刀。瞧那刀鞘上的宝石与花纹,想来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刀。 那凤眼的青年一赌再赌,却始终摇不出豹子来。身前的筹码越来越少,很快见了底。荷官将筹码收拢——这是赶客的意思了。 那青年把最后一滴酒喝完,突然道:“我不赌了,你这刀能卖么,开个价吧?” 荷官笑道:“客人真会玩笑。赌坊赌坊,自然输赢都是靠赌的。随意开价买卖的,那是外面的商铺。客人若要买宝刀,不妨去集珍阁瞧上一瞧。那头明码标价,真真是童叟无欺。” 那青年失望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抓起身边的一个长包袱,起身离开了。 这一场赌局,既不刺激,收场也很无趣。看客很快都散了。 宁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青年远去的背影,忽然扭头冲那正收拾东西的荷官道:“这刀还能扑么?” 荷官一愣,点头道:“自然扑得。” 宁舒便掏出一小把银珠,随手抛在碗中:“筹码。” 那荷官看了看碗中银珠,吝啬地推过来几个筹码。宁舒也不问价,只把骰子与竹筒拿起,自顾自在耳边摇了起来。 这般连着摇了几次,也没摇出什么出彩的,更别说豹子了。 那荷官打了个呵欠,盯着宁舒手里最后一枚筹码:“客官可还再要下注?” 宁舒摇了摇头,故作忧愁道:“没钱了。”说这把骰子收回竹筒,又摇了起来。 这一回摇得格外久。最后竹筒落桌,宁舒却没动。那荷官主动把竹筒掀开,眼睛慢慢瞪大:“……豹子?” 六个骰子整整齐齐,每一个都是六点向上。 宁舒一笑:“看来我的运气还没坏到家。”说完一探手,从那荷官怀里抽走了宝剑,未待对方反应过来,一闪身便在三丈开外了。 及至走出老远了,方听见身后传来高声叫喊:“抓住他,抓住那个扑走了宝刀的!” 然而夜晚的秦淮河畔人流如织,一入人海,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呢。 宁舒运起分花拂柳步,施施然从人流中翩然穿过。他脚下不停,耳朵却始终伶俐着,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直到走到某一处青楼的楼梯上,终于听得身后传来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嘈杂。 他回身,看见韩旷在人流里艰难穿梭,不时被游妓和龟公拉扯。虽然谁也拉他不住,但到底是有几分狼狈。 宁舒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上楼去了。 一炷香后,房门被猛然推开。宁舒一膝蜷着,抱着那把刀鞘上嵌满宝石的刀,冲韩旷呲咪一笑:“韩大侠,别来无恙。” 韩旷垂下手,神色变换一番,终于沉声道:“你几时发现的?”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vpn不好使了,今天终于能爬上来。 文要停更一段时间。需要处理些三次元的事。 会尽快回来。 没有意外的话。之后就全职码字了。 谢谢大家喜欢。 第14章 下 宁舒竖起一根手指,悠悠道:“其一嘛,你且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你我同行一路,碍于那破锁链,没办法换衣衫……在一处时闻惯了倒是还能忍,可一分开……哎呀,迎风没有十里,一二里还是有的。” 韩旷闻言,忍不住抬起袖子,似乎是想凑到鼻子下头嗅一嗅。但终究忍住了,垂下手臂,冷声道:“其二呢?” 宁舒笑了笑:“其二就是……你性子多疑又执着,若当真肯信我,早在来金陵前就该离开了。至于其三嘛……我独行多年,仇家遍地。江湖上的人不是想杀我,就是想捉我。跟在后头默默相护的,你是头一个。虽然是别有所图……”他敛了笑,正色道:“我还是要谢你。” 说罢,将手中的宝刀向韩旷抛去。 韩旷一把抄住,神色变化几番,终于抽开了刀鞘。只见刀身如白日新雪,在灯火下泛着森寒的冷光。 “分雪刀……” 分雪刀曾是燕藏山庄庄主李圭的刀。李圭醉心武学,是南武林的一代用刀高手,后来被朝廷招揽,脱离江湖。他身故后,子孙不争气,一味只知败家。最后为了生活,将他生前所藏的名兵利刃尽皆发卖,换了银钱。 分雪并不是其中最好的一把,却是最有名的一把。盖因为这把刀是李圭一位富商好友所赠,他自得刀起便时时带在身上,刀身不知饮过多少敌人的鲜血。 宁舒听见分雪二字,也有些诧异。不过这诧异很轻,余下的倒是不以为意多些:“这刀的刀身比你从前惯用的轻窄许多,不过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韩旷凝目望了那刀身片刻,将刀猛然收入鞘中,向宁舒抛了回来:“无功不受禄。” 宁舒接住,反手又掷了过去:“总好过无刀可用。”望见韩旷神色,转了转眼珠:“你自认是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地在这种小事上拘泥?” 韩旷握刀的手慢慢垂下,半晌,方低声道:“多谢。” 宁舒一本正经道:“你要谢我,只需做一件事。” 韩旷抬眼:“恕难从命。” 宁舒叹气:“你这人好生无趣。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他向房间侧面的屏风抬了抬下巴:“你臭得要命,一屋子的熏香都盖不住。若能洗洗干净,便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韩旷皱眉:“大丈夫不拘小节……” 宁舒带着一点儿轻笑看向他:“其实你是怕了吧?放心,水中没毒。” 韩旷静默半晌,忽然道:“你又跑了……怎么办?” 宁舒从榻上轻巧跃下,嘻嘻笑道:“这个容易,我陪你一块儿啊。” 韩旷额头跳起一根细小青筋,紧握长刀,一言不发向屏风后走去。 宁舒轻轻出了一口气,在鼻子前扇了扇,抬手往香炉里又加了一匙香粉。 屏风后传来水声,宁舒走过去,手臂绕过屏风,捞到了韩旷的脏衣服。正要抽手,腕子却被紧紧钳住了。 他笑道:“臭烘烘的,不扔留着生蛆么?”说着手肘微翻,小指灵活弹出,去击韩旷腕上x,ue位。 谁料韩旷并不退让,竟然就这样与他单手拆起招来。 水声起伏,两人隔着屏风以小巧功夫拆了十余招。宁舒习练的拂花弄影手本来就是走这一路,是以对招时灵活自如,始终如逗猫引蝶一般。韩旷那边却招招凌厉,与他用刀的风格一脉相承。 渐渐的,屏风后的气息却有些不对。韩旷一把扣住宁舒手腕,厉声道:“你又下药!” 宁舒折腕,手指弹向他内关x,ue,将手轻轻松松抽开,不悦道:“说你多疑,你还真的是时时多想。同一个男人,我向来不睡两回。” 屏风后讪讪地没了动静,半晌,才听见韩旷略带压抑的声音:“非我疑心……可此处香气……” 宁舒略一沉吟,便生恍然。此处是青楼。欢场所用的香,自然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儿cui情之效。他是久经人事的,这点儿东西自然无用。可韩旷就未必了。 此中关节一想通,便自然而然生出逗弄之心:“可要我教你,如何平息?” 韩旷闷声道:“不劳费心。” 宁舒听他气息,知道他不大好过。不过这一次终究比船上那次要轻松得多了。于是笑了笑:“不过就是勾栏里寻常的熏香,饮一碗冷水也就解了。等下你自己去要水吧,免得又诬赖于我。” 说完手指一探,将那堆脏衣服勾出,拿衣袖掩住鼻子,喊门外路过的龟公丢掉了。 第15章 上 韩旷从屏风后转出时,宁舒正在那儿埋头吃菜。 他出手阔绰,衣饰清贵。此处只认金银,余下的都不管,是以楼中人自然对他依旧百般周到。 小桌不大,摆的俱是当地的时鲜佳肴。更有一壶美酒。 宁舒眯着眼睛,正在细细吃一箸凤尾虾。听见动静,抬起眼皮,微微一愣。 满脸胡须,邋遢落魄的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棱角分明,面容方正的青年。只是浓眉压眼,瞳仁极黑。没了胡子,那眉眼便显得格外深浓,黑沉沉的,带着几分凶相。 宁舒停箸,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来:“韩大侠,原来你的真容是这样。”他见过的男子不知凡几,韩旷在其中,与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类的词都不沾边。加上眉间有沟,两腮略陷,整个人几乎算得上y鸷。 旁人见了这样的人,自然要心生警惕,恨不能绕路而行。宁舒却只是目光坦荡地看他。新衣服不过是寻常的细麻短打,穿在韩旷身上,却有种利落的好看。想是因为肩宽腿长的缘故。 宁舒拍了下手,满意道:“那龟公倒是好眼力,衣服正正好好。”说着倒了杯酒,向韩旷一推:“你要是不怕我下药,就一块儿用饭吧。” 韩旷却没动,神色依旧冷冷的:“你究竟想要什么?” 宁舒敛起衣袖,自顾自饮了一杯酒:“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他放下杯子,对上韩旷的目光,带着一点儿好奇:“我就直接问吧。你是不是练过华山派的功夫?” 韩旷走过来,把刀放在桌上,端端正正坐下:“不错。” 宁舒托腮看他:“然后呢?功夫是谁传你的?” 韩旷盯着他望了片刻:“没人。” 宁舒等了半晌,没见他讲第二句话,只得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惜字如金的毛病……让我猜猜。既然没人传你,那就是你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华山派的典籍……或者干脆,你私上华山,偷了内功心法……不过这个不太可能……我派……华山派高手很多,哪能这么容易放你进去……” 韩旷冷笑一声。 宁舒心中一动:“你还真的偷了华山的内功心法?” 韩旷不屑道:“太玄真经……并非什么秘而不宣的功夫。难道只许所有的典籍收在山上,别……别人就一本都不能有了?” 第15章 下 宁舒想了想:“话虽然这样说……但若非确有渊源,哪里能轻易得到经书呢。”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韩旷一眼:“华山派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历史悠久的名门正派。行走江湖,有时凭的不光是本事,也是出身。怎么你倒一副很瞧不上的样子?嗯……是啦,我记得你出身君山的外门。不过虽说门户有别,但这两家俱是大派,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的恩怨……” 韩旷抬眸,目光黑沉沉的:“没人同你说过,知道得太多,有碍性命么?” 宁舒翘了翘嘴角:“对我来说,知道得越多,倒是越能保命。”他眨了眨眼睛:“实话和你说吧,我原本也是华山弟子。不过天赋所限,加上少年时不大懂事,所以童子功如今也不剩什么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见了你的功夫,心里头不免生出几分怀念罢了……不过……你那功夫仿佛练得不太得法。明明是十成的内力,对敌之时倒好像只能使出三四成……” 韩旷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紧:“你可知此中关窍?” 宁舒拾箸吃菜,慢悠悠道:“我又不是神仙……你真不尝尝这菜?满金陵找找,煨鲜菱这家的最好。且菱角只在这一季吃,过了这一季,这一城,再想吃时,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盐水鸭与美人肝其实秋时为佳,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不点。苋尖虾米别有风味,那凤尾虾更是不吃可惜。芦蒿香干也是此处一绝……” 他边吃边说,嘴里没有一刻闲着。 等想起来抬头看一眼对面,才见韩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起酒来。 他饮酒仿佛饮水,宁舒几乎有些痛心:“京清宜就河鲜细品。如你这般牛饮,简直糟蹋了那壶墨露酒。” 韩旷放下酒杯,讽笑一声:“黑乎乎甜滋滋的,这哪里像酒。” 宁舒劈手将酒壶夺过:“不会喝还是算了,你自去门外要碗冷水吧。” 韩旷默然半晌,突然道:“江南的酒,终究不像岭北那般烈。想图一醉,也是不能。” 宁舒有些诧异:“这话不像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韩旷低头,哂笑一声,手指搭上了刀鞘:“那我该讲什么?” 宁舒想了想:“你该什么都不讲,冷笑一声,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韩旷这一次真的笑了。虽然既微且浅,但他这样一笑,原本冷硬的脸便柔和了些许,瞧着面相也不那么凶了。 宁舒见他笑,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你肯多笑笑,别人瞧你便心情好些。心情好了,自然肯与你方便些。成日苦大仇深的,还未讲话,便要先结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梁子……” 韩旷敛了笑,静静道:“你若有一个大仇家,功夫既高,势力又大……自己日日……日日夜夜思量报仇不得,便再也笑不出了。”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宁舒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仇家。我也日日盼着那些人死了才好。可是……时日一久,倒也没有最初那般噬骨锥心,咬牙切齿了。”他沉吟了一下:“仇也分是怎样的仇。将心比心,若我至亲至爱为人所害,我也要拼将性命不要,拖对方一起下阎罗殿的。” 韩旷低声道:“不错。” 宁舒细细看他神色,斟酌道:“不过报仇的法子很多。杀人未必只凭功夫……” 韩旷摇头:“有些仇,不是单单取了……取了对方性命就能了断的。” 宁舒叹气:“这倒也是……话说回来,你那仇同华山派有关系么?” 韩旷抬头看向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宁舒心念急转,面上却神色不动:“我与华山有渊源,自然不希望有人同他们为难……”话一出口,心中到底生出了一点儿惘然:“虽然他们恨不得,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他沉默片刻:“罢了,多思无益。”他将残酒尽皆倒了出来,一饮而尽。 韩旷淡淡道:“你不必烦恼,我那大仇家不是华山派的。”他犹豫了一下:“家慈姓韩。” 宁舒的眼睛慢慢睁大了:“韩……难道是……韩零露前辈?” 韩旷语气平静:“正是。” 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者九州十方,小者可能就是一门一派。华山派这种内外门子弟众多的大门派,自然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 宁舒曾听太师父说起过,这位韩师伯身世很是坎坷。加上性情和容貌的缘故,在门中一直与众人格格不入。及至后来艺成下山,因情争与同门师姐相残,之后便杳无踪迹了。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唯有两件事似乎确是真的。一是她杀了当年抛弃自己师父景妧的负心汉,二是她划花了自己师姐欧阳菁的脸。华山派门规众多,同门相残,肆意杀人都是大忌。故而门中长老曾下山寻她问责。可是韩零露拒绝归山认罪,最终逃脱,不知去向。其后数十年间,江湖中再无此人的消息。 宁舒压下心头的震惊,强自将线索梳理了一番:“所以……你所习练的太玄真经,是韩前辈当年从门中带走的……”他沉思了片刻,忽然起了好奇心:“那……你爹是谁?” 韩旷皱眉。 宁舒轻咳一声:“罢了。我就顺嘴一问。那你的内功……难道没有得过韩前辈的指点么?” 韩旷摇头:”她那时已不在了。” 宁舒见他不欲多说,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拍手道:“妙啊!那你我若论辈分,岂不是师兄弟了!” 韩旷微微一愣。 宁舒话一出口,神色忽然黯淡了一下。 他两个对着沉默了片刻,宁舒突兀道:“你来金陵,不光是因为与我绑在一处的缘故吧。” 韩旷点头:“正是。此处……有一场热闹……”他慢慢握紧了刀:“那个人,想必会来。” 宁舒正欲说什么,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嚣。隐约听见“搜人”“不是这间”之类的字眼。 宁舒向韩旷望了一眼。忽然起身上前,钳住他手腕。 韩旷归然不动,蹙眉道:“你做什么?” 宁舒低声道:“不想惹麻烦就听我的。”说着不由分说,把人往床上带去。 韩旷会意,当即从善如流。 二人滚入床中,将半幅床帐放下。 宁舒摘下冠带,一头鸦羽似的乌发立刻铺了满床。他将外衣甩脱,中衣褪掉一半,手臂环住韩旷脖颈,高高低低地哼叫起来。 韩旷似乎一时无措,只知道压在他身上发愣。 须臾间外头的呼喝声近了。宁舒见他仍然木桩似的,只得凑近他耳边催促:“腰上快动一动……”见韩旷仍然毫无反应,焦急道:“你那日的本事呢?好师兄,随便你拿我当谁……” 却见韩旷非但不肯上道,反而抬起身子去抓手边的刀。 宁舒心中焦急,强行将他拉下,一口亲在了韩旷嘴上。 这一下不小心亲得重了,似是激起了对方的凶性。韩旷不由分说地张嘴便咬。 宁舒唇上吃痛,立刻挣扎躲避起来。可韩旷一反常态,死死将他压住。宁舒好容易偏开了头,颈侧肩膀又在劫难逃。 正是一团混乱之时,房门开了。 隔着帐子,宁舒能隐约瞧见外头的人影。他立刻捏起女声哭叫起来:”郎君……好郎君……奴家才梳笼,经不住这个啊……郎君,奴家疼得受不住……求您怜惜……救命,救命啊……” 他做戏做得情真意切,身上的人非但不知收敛,反倒似乎疯得更厉害了。 外头龟公一叠声地解释:“……楼中都是寻常客人,委实没有大人们要找的那位……若有,小人一定通报……” 外头的人终于走了。龟公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宁舒止了叫,在韩旷手臂上掐了一下:“行了,人已经走了。” 韩旷似是终于回过了神,颇艰难地撑起手臂。 二人四目相对。宁舒忽然伸手向下探去。韩旷本就发红的脸立刻红得更厉害了。 宁舒笑了笑,笑里却全无半点儿方才得旖旎:“去喝碗冷水吧。”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16章 却说这一番折腾后,宁舒整个人都警觉起来,再也没了品菜的兴致。 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屏息向外望去,见一队府丁模样的人匆匆离开这一楼,往下一家去了。 官中的人,若真是搜一等一的要犯,不至于这般不尽心。想来是受了什么推不掉却又不甚重要的托付,才有这么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盘查。 他思忖一番,也没能想出什么,只得作罢。 回头一望,见韩旷已经闭目盘膝坐在床上调息了。 宁舒见他眉峰蹙起,似是十分难捱。太玄真经本来就是纯阳一路的功夫,道家内功又讲究一个顺应自然。情欲升腾自然算不得清净,强行以内息相抗又违背了顺应的本意。 华山派的内功修炼之时步步行险。为求安稳,门中弟子修习之时都是彼此护法,一有不对,同门立刻从旁相助。这般修习本来是个讨巧的法子。因有外力相助,不论是对武学的领悟,还是内力的提升,都远远不及独自一人修习来得ji,ng深。 只是独自修炼,难免危机重重。真气走岔,内息不稳以至于受伤毁脉的事要多少有多少。是以后来门中为求弟子安稳,便默认了这样的习练方式。 韩旷想来是一直独自一人练功,只不过今番情形特殊,方有此劫。 宁舒回想起上一次在船上,他那个反应,委实不像是惯经人事的。但惯与不惯,一点儿熏香,几分撩拨,也不至于弄成这般光景。 除非……这人一开始便没讲真话。 人有七情六欲,契机一到,许多事本该是自然而然。情欲这等事,没经过倒也罢了。反倒是初初开窍与身子久旷时最为难捱。他把韩旷前后讲过的话略一思量,总觉得久旷似乎也不怎么说得过去。 满心报仇雪恨的人,同风花雪月……离得实在是有些远。 他向外头要了一大碗冷水,走到韩旷身边,低声道:“你这行功的法门一开始就错了。若想调息,还不如洗个冷水澡来得痛快。” 韩旷却不答话,豆大的汗珠顺着脸侧不停滚落,在细麻上留下点点的暗色水渍。 宁舒终于察觉不对,抬手按他颈侧。脉息如鼓,左冲右突,却好像是修行时的紧要关头。 他沉吟片刻,立刻明白过来。韩旷的内功临近大成,偏偏这时又失了内力。再行功之时内息不继,本就十分凶险。这时候便又遇上乱了定力的事。这人也不晓得是心急还是无知,这等情形下仍然强行运功。 内功修炼的大忌,他差不多都碰上了。 再一想他说那大仇家会来此瞧一场热闹…… 这怕是为了内功能早成连命都不要了。 自来武林中偏执者众,为财,为权,为绝顶的功夫,拼命拼到丢了命的要多少有多少。宁舒生性散漫,一向对此不以为然,见到了也不过视若不见,拔足而去。 但韩旷在他眼前如此这般,他却不能不管。 于是叹了口气,坐到那人背后,将手掌抵上了对方后心。 寒凉内息立刻细细汇入那人经脉。 太玄真经本就是宁舒的幼功。因他经脉与常人有异,修习时格外困难,所以太师父与他讲经时也格外细致。加上他原本就天资聪颖,所以虽然那时内功平平,对于这门功法的领悟倒是比旁人深刻得多。 他依靠内息在韩旷经脉之中探查,很快觉出了不对。太玄真经脱胎于道家典籍,虽是一路纯阳的功法,但是也离不开y阳调和之理。可是韩旷的内息却比寻常的修习者暴虐凶险得多。他的内力是一味的至阳至刚,却毫无调和梳理之气。这样的内息险之又险,随时有反噬之兆。一旦失控,非止内伤,怕是性命堪忧。 太玄真经再是难练,终究是一门正统的上乘武学。韩旷这种练法,却同那些威力极大但是伤人伤己的邪功一样了。 多少高手急于求成,都是毁在了这种不计后果上。 他一面缓缓安抚韩旷的气息,一面借助内力在他八脉之中探查。跟着走了一周天内息下来,心中惊疑之感不去反生。 当此时,韩旷似乎毅力已到极点。宁舒见他后颈肌肤黑红,几欲滴血,身子也渐渐失了平稳,赶忙放下疑惑,全力助他冲x,ue。 暴虐真气在巨阙,鸠尾二x,ue之间来回冲撞,却无路可走。此两处都是任脉要x,ue,一旦受创,心脉立刻不保。 宁舒凝神闭目,将自己的内息缓缓汇在韩旷巨阙x,ue上。他二人内息y阳相左,两股内息一碰,譬如冰水浇入烈火。韩旷微微一颤,宁舒却是有些气息不稳。 但他心中极静,并不因为放弃,反而一次次缓缓注入内息相抵。 这般也不知多少次,终于觉得对方内息稍退。宁舒在这微小空隙之中,再次运气,终于将韩旷的巨阙x,ue冲得松动些许。他一冲便收,那边韩旷的内力立刻反涌而来,向巨阙x,ue冲去。 宁舒睁开眼睛,看着韩旷身形猛地向前一震。 他从后伸出手,在韩旷嘴角摸到了一手温热。 宁舒捻了捻指尖,知道最凶险的境地已经过去了。 他靠近韩旷,一手搭住那人手腕探查脉息,另一只手绕过ji,ng悍腰腹,向韩旷下处小心翼翼探去。 方一碰触,便觉那处此刻委实可怜可怖,比之当日在船上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宁舒心中几乎有些惊怕:这人竟能隐忍至此。转念想起韩旷一直独自修行这门功夫,类似的险境想来不会是头一回,一时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悯来。 他手指绕过那处,寻到会y所在,轻缓地按了起来。 任督二脉皆起于丹田,在会y和曲骨二x,ue交汇起始,贯穿全身,统领y阳二脉,是为y阳二脉之海。韩旷练功时走了偏门,任脉凝滞不畅,自然要从这一处入手。 宁舒后来的功夫正是练的这些y阳交汇的x,ue位,对此倒是轻车熟路。 及至那两处x,ue位都热意融融,他终于听见了韩旷嘶哑无力的声音:“你……”。宁舒微微一笑:“醒了?是不是浑身无力?且再忍忍,内息再走一周天便好。” 说着手指上移,终于抚上了那许久未得怜爱之处。 却听身前人急喘一声,似是禁受不住。一只滚烫大手猛然攥住宁舒的手背。那手带着宁舒动了一下,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却听宁舒忍笑道:“不过是通脉的法子。你若不忍着些,任脉就要受损,到时候二十年内功烟消云散,可不要来怪我。” 韩旷终于慢慢松开了手,在膝上掐了一个定心诀,不再出声。 宁舒靠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灵活上下,处处都照顾得极是妥帖。韩旷那处眼下虽然狰狞,到底在男子之中生得算是极好的。及至托住沉甸甸的ji,ng元所在,便想顺嘴夸上一句。 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手中应对自如,耳边听着韩旷喘息之声。慢慢竟生出了恍惚之感。 仿佛此处并非此处,此人也并非此人。 而是洗心洞中水声滴答,他面颊生热,正靠在那人暖洋洋的背上。分明羞不可抑,手上却做着胆大包天的事。说是胆大,其实却极小心,生恐有一丝将那人弄伤弄痛了。 一时此时彼此,不知是梦非梦。 宁舒贴紧那人的背,低声唤道:”师兄……” 这一声才出口,便觉心中一痛。宁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离了韩旷脊背,听见那人喘息,手上更用力了些。 没多久便听见一声闷哼。 按脉的那只手上,韩旷的脉息在宁舒指尖急跳几下,慢慢恢复了从前的平稳有力。 宁舒从韩旷的亵裤内抽处手,下意识看了一眼。红红白白的,只觉得刺目。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床下洗手。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 宁舒洗好了手回过头来,见韩旷仍旧维持着盘膝的姿势坐在那儿,一向冰冷凶狠的目光,却难得有些散乱。 他抽出一方帕子,递过去:“擦擦吧。行功遇险,本来也是常事。只是你那练功的法门不对,内息走向与太玄真经不过是形式相似罢了……只怕令慈带走的经书,未必是真本。这功夫又太过霸道,长此以往,必然伤身。” 韩旷抬起头,目光重新凝聚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宁舒。 宁舒不知怎的,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我不过好心,你不信也罢。” “你那声师兄,叫得不是我吧?” 宁舒愣住了。 韩旷望着他,神色慢慢浮现出一丝倨傲:“谁又告诉你,我现下练的这门功夫,是太玄真经?” 宁舒被他这样看着,忽然笑了:“是不是太玄真经倒不打紧。但是韩大侠,有件事……你是说谎了吧?” 韩旷皱眉:“什么?” 宁舒勾了勾唇角:“你上次说不是初次,可是我瞧你分明就不曾经过人事。” 韩旷面色如常,耳朵却红了:“什么?” 宁舒凑近他,半是坏心半是得意道:“我今日才晓得,原来自渎也算是经了人事。” 韩旷一呆,随即咬牙道:“与你……与你何干?” 宁舒眯了眯眼,转过身去:“你且收拾着,我不看便是。” 身后传来一丝木裂之声。 宁舒抿嘴一笑,但那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他走过去,摇了摇桌上空空的酒壶,轻轻地叹了口气。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17章 却说他两个经了那一夜的事后,倒是不约而同地又一块儿沉默起来。 韩旷原本话就不多,如今更成了锯嘴的葫芦,整日闭目打坐,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尊大佛。宁舒则竖着耳朵留心城中的动静,也是心事重重。 追魂铃的声音遥遥响起过几次,只是似乎因为离得远,倒也不曾带来什么麻烦。 想是因为叶家招亲之日临近,名门正派的高手聚得多了的缘故。 宁舒偶尔推窗望去,能遥遥看见叶家大宅的张灯结彩。按说似叶氏这等高门,女儿成人后无非就那么几条路,入宫伴圣,或嫁入一户门第相当的人家做夫人。同江湖客结交倒也罢了,招亲这种事,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古怪的。 他既能想到这些,那些老谋深算之人如何想不到。但是仍然有这许多名门正派的青年才俊前来……想来,定然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且……霍昭既然在,那个人……必然也来了。 他也是来求娶叶家小姐的么? 宁舒屈膝坐在窗前,望着长长的秦淮河出神。 往常若有这等热闹,他必然是兴高采烈,跃跃欲试,想去捞一个男人用用。这回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头。若非下个月时日将近,合欢教又穷追不舍,他简直想一走了之。 正是百无聊赖,忽然听得一声利刃出鞘的动静。 回头望去,见韩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功起身,正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刀。 宁舒抬头,犹豫道:“你这是……” 韩旷还刀入鞘,淡淡道:“今日叶家招亲,我去看看。” 宁舒知道此人心中所想绝非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他奇道:“你这会儿又不怕我不告而别了?” 韩旷目光并不看他,声音沉沉道:“我跟着你,你就能带我去见白夫人么?” 宁舒笑了笑:“不是已带你见过了么。” 韩旷回头瞥了宁舒一眼。那一眼似是失望,又似是冷厉。然而他很快收回了目光:“多谢你的刀。” 说着,便去推门。可手放在门上时,却忽然顿了顿:“若是……” 宁舒眨了眨眼睛。 韩旷默然片刻,忽然手上用力,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 宁舒坐在窗上,两脚晃了晃,心却微微往下一沉。他转身望向窗外。天光正好,遥遥能瞧见叶家装饰一新的彩楼。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从窗上跳下,推门去喊龟公。 半个时辰后,一个细眼方腮,白面微须的书生,摇着扇子走入了人群之中。 不出所料,叶家正是门庭若市。 宁舒站在远处遥遥望了一会儿,看见几个武夷派装束的年轻弟子走了进去。他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往叶府后门去了。 孰料到了地方一瞧,后门戒备比前门更是森严,仿佛早料到有人要过来一般。 宁舒收了扇子,在掌心中敲了敲,又生出了另外一个主意。 他沿着叶家的墙根慢慢走,一面走,一面留心听着墙那边的动静。及至到了一处极幽静的地方,方摩拳擦掌,一跃而上。 第17章 下 他落地的地方正是花园一角。还没辨清方向,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宁舒闪身躲入假山后,待巡逻的家丁过去,才探头露出两只眼睛。 叶府家大业大,一个后花园也大得惊人。园中池榭山亭错落有致,步步是景。宁舒虽也见过不少园子,但如这般大而ji,ng致的,倒当真是头一份了。 他抬头瞧了瞧太阳,辨清方向,顺着隐蔽处往前院去了。 走到一半,忽听得一声瓷器碎裂之声。 宁舒惊了一跳,四下望望,寻了个假山藏身进去,只露出两只眼睛,从太湖石的孔隙里向外望去。 只见绣楼之上,有东西接二连三地被丢了下来。有微弱的声音劝说道:”小娘子消消气,不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又一个花瓶砸在假山上,惊得宁舒缩了缩头。 只听一个少女怒气重重道:“我怎能不气!比武招亲,亏我爹想得出来!万一最后的赢家又蠢又丑,难道我也要嫁?既然非要嫁一个江湖子弟,为什么我不能自己做主,在好的里头挑上一个?” “小娘子毕竟年少,不懂得嫁人这件事的厉害。女子嫁人,样貌倒在其次,丈夫的才干与出身才是顶顶要紧的。老爷人情练达,慧眼如炬,自然会为您挑一门好亲事……” “……我才不信!” 紧接着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宁舒不禁咋舌。乖乖的不得了,叶家小娘子真是好大的脾气。 他在假山后探头探脑,想一窥叶家小姐的真容。却听楼上静了一静,那叶小姐道:“上回那个人,说要送我一把好刀的,后来他来了没有?” 宁舒耳朵动了动。 只听有人低声道:“江湖上骗子多。小娘子又是这样的身份,难免有心怀叵测之人意图诓骗于你。小娘子要刀,同老爷直说就是了。” 那叶小姐怒气稍歇,语气转低:“怎么会……我瞧他是个极好的人。我爹那儿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贡上讨赏的货。瞧着好看,其实全无一点儿名刀的气韵……罢了,打发个人到前头去瞧瞧,若见着了好的,回来同我说一声。” 立刻有人细细的应声,想是去前面去打探消息了。 宁舒毫不犹豫起身跟了上去。路过绣楼时,隔着树荫向上头望了一眼。见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正呆呆趴在美人靠上。原来那叶小姐生得粉面桃腮,翘鼻杏目,是个颇娇俏的佳人。 只是不知道,前院那乌央乌央的一群青年弟子中,谁能抱得美人归了。 不过这美人的脾气……着实也够人喝上一壶的。 宁舒缀在那丫鬟后头走了一阵子,因为懒得来回躲避巡视的家丁,索性直接翻上了屋檐。 前院的喧嚣渐渐近了,他飞身跃上一座前后通透的二层高楼,在二楼的屋梁上寻了个隐蔽处,停下了脚步。 楼前正是一片开阔擂台,两个年轻人正在台上有来有往地过招。装束各异的武林人士密密麻麻站在台下,把擂台围了个密不透风。 宁舒举目望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在旗杆下瞧见了韩旷的身影。那人不知何时弄到了一顶斗笠,周身的气息也收敛到了极致。这样混在一群打扮各异的散客之中,丝毫也不能引人注意。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5节 宁舒顺着他的视线往对面望去,见许多有名的大门派都在。 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宁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新旧仇家约好了似的,在场下站了不少。他若识相,这会儿就该反身顺着原路,溜得越快越好。 黑脸鹰鼻的万江河正坐在台下喝茶,他那草包儿子万钟却没见踪影。宁舒掰着指头数自己的罪过的门派,一时间十个手指头简直不够用了。 他数着数着,忽然停了下来。 华山派的弟子衣饰齐整地站在擂台一角。为首的妇人朱颜鹤发,气质端庄。她身边的青年长身玉立,仪态潇洒。 宁舒远远望着那人俊朗容颜,心头一时翻涌如潮。 数年未见,段辰依旧风采卓然。 只有宁舒见过,那潇洒之下的狼狈,卓然背后的懦弱。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第18章 上 台上是九华和唐门的两个年轻弟子在交手。 那唐门弟子明显更胜一筹,招式规整之中不失变换灵巧。唐门长老唐磊见弟子争气,在台下捋须而笑。九华派今日坐镇的是姚不念,见到本门弟子落了下风,不免十分焦急:“钟灵剑法中的水字部,你是一招也记不起么?” 她这样一提醒,台上左支右绌的弟子如梦方醒,一招飞流直下将那唐门弟子逼退了两步。 唐磊不满道:“今番比武招亲,乃是小辈的事。我等长辈不过是跟着过来凑个热闹。出言指点,未免失了身份。” 姚不念自知理亏,但她性子骄傲,断断不肯受人指摘。于是闻言只是轻哼一声,不再讲话。 那唐门弟子后续虽然落于下风,但是性情倒不夹缠,干干脆脆地收兵认了输。 得胜的九华弟子向台下才一拱手,便见武夷派中跃起一人,飞身上了擂台。 台上的九华弟子不敢托大,立刻举剑严阵以待。武夷派来势汹汹,但是当真交起手来,功夫终究逊于那九华弟子。 万江河一派掌门,可气量却并不比旁人宽大。眼见门中弟子要不敌对方,立刻也出言指点。他是顶尖高手,寥寥数字便切中要害。那武夷弟子很快扭转局面,将对手的长剑挑落在地。 如此,又连败了几个对手。 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却见华山弟子中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那霍昭。 宁舒冷眼看着霍昭一鼓作气地赢了那武夷派弟子后,又接连胜了几个挑战者。 武夷派的两个弟子轮番落败,万江河面上自然十分难看。 有意图奉承的,见他面色不虞,立刻道:“只可惜令公子已结了亲,与这叶小姐没什么缘分。”言外之意是武夷派颇有些少年英才,只是今日没有到场罢了。 谁料万江河听闻此言,面色更加难看。 待霍昭又接连胜了数人,一时便再无人上台了。 叶冼起身,望向华山派,嘉许道:“果然是湘妹教导的好孩子。” 那华山派为首的老妇人正是湘水剑叶夫人。她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冼哥过誉了。” 宁舒在华山的时候,只知道他是师叔霍昭的夫人。但是数十年不离芙蓉峰的草堂,与门派中人绝少往来。座下弟子也不过只有独子霍昭并段辰两个。却不知道她与叶家是带亲的。 叶湘没去看台上志得意满的霍昭,而是微微侧头,对一旁的段辰道:“辰儿,不上去试试么?” 段辰摇头道:”辰儿今番只是跟过来瞧热闹……” 叶湘抬眼,声音依旧淡淡的,语气里却有种不容抗拒之意:“去试试。” 段辰无奈,只得提剑上台。 那霍昭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然而碍于同门情面,还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师兄,手下留情。” 段辰叹了口气,举剑摆了一个起手式。长剑扬起,他周身气势也为之一变。 霍昭咬牙冲了上来。 就是不懂功夫的人,瞧着他们在台上相斗,也能看出双方实力的差距。段辰只守不攻,脚下踩着分花拂柳步,剑上的招式似乎只是随手挥出,却每一式都能险险地避开霍昭的剑刃。 宁舒望着霍昭大汗淋漓的脸,不禁微微一笑。 这样过了十几招,两人剑身相碰,段辰手中的长剑不知为何脱手而去。 段辰连退数步,向霍昭拱了拱手,微笑道:“师弟的功夫又长进了。” 那霍昭面色变换几番,终于咬牙道:“承让。” 段辰低头下台去了。 一时台上只剩霍昭一人,再无人上台。 叶冼神色不变,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么……” 忽听有人开口道:“叶少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早知道贵府小姐要许与自家表亲,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地发招亲贴,遛我们白跑一趟呢。” 叶冼摇头道:“比武招亲,技优者胜,诸位都是亲眼看着的,何来遛字一说呢。此番若无人再上台来,小女就许与……” “慢!”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个凤目微挑,衣衫落拓的青年,抱剑坐在树上。 叶冼一下子变了脸色:“是你!” 有人惊呼道:“是云霞剑张蔚!” 宁舒把脑袋又向梁外探出了些许。 张蔚现身,并无二话,直接飞身上台。长剑并不出鞘,却将霍昭逼退数步。 霍昭本来正在志得意满,那想中途杀出这样一个人,当即提剑相抗。只可惜功夫差得太远,只三招就被张蔚毫不留情地逼到了擂台边上。 张蔚笑道:“你的功夫这般差劲,娶了叶家小姐,又怎么护得住。” 说着放下尚未出鞘的剑,转身向叶冼走去。 孰料霍昭静了片刻,忽然一跃而起,长剑向张蔚背后直直刺去。 张蔚方走出数步,按说这下出其不意,定然难以躲避。哪想到张蔚脑后生眼般地拔地而起,旋身一个飞踢击中霍昭手腕,剑柄顺势前送,撞上了霍昭胸口。 这一下霍昭立刻身如断线纸鸢,从台上飞落。 段辰纵身上前接住霍昭,却见师弟身子顿了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张蔚收了剑,冷冷地扫了台下一眼,转身欲走。 叶夫人冷声道:“张少侠,伤了人便想这样一走了之么?” 张蔚浑不在意道:“自讨苦吃的帐,就不要记在我头上了。”说着转向叶冼:“我既然得了头筹,可否让叶小姐出来一见?” 叶冼并不答话,府中家丁早已戒备森严,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朗朗笑声:“叶少卿这般匆匆定了佳婿,未免太过心急。” 院门豁然而开,一个冠巾博带,发色灰白的中年人,气度不凡地迈入了院中。他身后两排青衣弟子整齐划一,规规矩矩地走在身后。 叶冼面色数变,终究向对方一拱手:“不知孟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宁舒心中诧异:“孟连山?”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隐隐约约似乎窥见了这一次比武招亲的真正目的。 孟连山这些年在江湖中势大,隐隐有了群雄之首的气势。叶冼代表的不是叶家,却是庙堂那一方的势力。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如今双方都有缓和之意,自然要选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法子作为纽带。 看叶冼的反应,他分明是认得张蔚的。非但认得,甚至十分熟悉。但他不愿让张蔚做自己的女婿,想来是因为这人生性狂狷,难以控制的缘故。叶冼对孟连山的态度,想必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样一梳理,心中顿时清明起来。但是心中却浮现出了另一团不安。 他抬起头,自人群中搜索韩旷的身影,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先前的地方了。 宁舒四下张望,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角落。 韩旷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离孟连山只有数人之隔的地方,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刀鞘。 第18章 下 宁舒与他相处日久,对他的情绪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地高手众多,实在并非复仇的良机。他想韩旷或许不至于那么冲动,但是满身杀气在高手面前却未必藏得住。 一念及此,顿时心中忧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无声息地从梁上滑下,顺着隐蔽处下楼去了。 话说那孟连山做事毫不含糊,他门下的弟子与他也是一脉相承。张蔚尚未开腔,便已有君山弟子上台,拱手要向其挑战。 既是擂台,当然不得不打。张蔚冷笑一声,举剑相迎。 那二人在台上相斗,人人引颈而望,无人发现宁舒悄悄地从人群中穿过。 孟连山始终注视着台上,韩旷拿刀的那只手腕已经悄悄抬起。 当此时,台上的张蔚已将那君山弟子逼到擂台边上。宁舒却在此刻感受到了一阵令人汗毛竖起的杀意。 君山弟子被从擂台上踹了下来,韩旷的手已握在刀柄上。 孟连山似有所觉,转过脸来。 宁舒闭眼咬牙,从韩旷身侧重重撞过去,踉跄数步,摔在了孟连山跟前。 君山弟子厉声道:“什么人!” 宁舒爬起来,拍拍衣服,露出一副懊恼样子:“没事,没事,脚下没踩稳……” 孟连山目光微凝,落在了他身上。 这眼神分量不见得有多重,可却无端地让宁舒想起徐紫雾来。只凭这一眼,宁舒便知道,纵使拥有韩旷那般的天资,若想在此人跟前有一分胜算,起码也还需要十年的勤修苦练。 韩旷当真不知道么?不,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血海深仇,无边执念。还有,除了复仇的执念再无其他的人生。 这样活着,太苦太苦了。 韩旷如此,白夫人如此,半夏如此,自己……险些也是如此。 他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赔笑着向孟连山拱了拱手:“急着上台,冲撞了孟掌门,在下这厢给孟掌门赔礼了。” 说罢,故作笨拙地爬上擂台,向张蔚点了点头:“在下卓韦广,来领教张大侠的高招。” 这名字古怪,易容后的宁舒又是一副生面孔。且他上台时身手笨拙,似乎武功奇烂无比。众人或嘲或奇,纷纷将目光聚拢到台上。 宁舒扫视一圈,与韩旷目光相碰。见那人正抱着刀,目光复杂难言,显然是认出了宁舒。 宁舒瞧见他姿势,便知他杀意暂去,心中稍微安定下来,将目光转向张蔚:“张少侠,请吧。” 张蔚却没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卓少侠也请了。” 宁舒本意是希望张蔚先出手,这样自己可以随机应变,抱头鼠窜,找个理由输了下台就好。偏偏张蔚虽然狂狷但是也颇谨慎,因为一时情况不明,并不肯贸然出手。 宁舒有点儿头疼。台下老相识不少,他一出手,功夫路数便要露了破绽。可是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他心中气闷,想着待此番顺利脱身,定要在韩旷身上找补些什么回来。 于是摆了一个大路拳法的起手式,嗷嗷叫着向张蔚冲了过去。 孰料张蔚只躲不接。宁舒冲着他跑来跑去,在心里狂翻白眼。待这样来来往往折腾了几回,张蔚终于肯出手攻向宁舒的破绽。 然而他功夫太高,人又谨慎。这一招试探里居然带了五分的内力。宁舒瞧得明白,断断不想白挨这一下。只得身形微闪做个踉跄形状,倒在地上演了个泼皮滚地。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宁舒与他相处日久,对他的情绪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地高手众多,实在并非复仇的良机。他想韩旷或许不至于那么冲动,但是满身杀气在高手面前却未必藏得住。 一念及此,顿时心中忧虑。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无声息地从梁上滑下,顺着隐蔽处下楼去了。 话说那孟连山做事毫不含糊,他门下的弟子与他也是一脉相承。张蔚尚未开腔,便已有君山弟子上台,拱手要向其挑战。 既是擂台,当然不得不打。张蔚冷笑一声,举剑相迎。 那二人在台上相斗,人人引颈而望,无人发现宁舒悄悄地从人群中穿过。 孟连山始终注视着台上,韩旷拿刀的那只手腕已经悄悄抬起。 当此时,台上的张蔚已将那君山弟子逼到擂台边上。宁舒却在此刻感受到了一阵令人汗毛竖起的杀意。 君山弟子被从擂台上踹了下来,韩旷的手已握在刀柄上。 孟连山似有所觉,转过脸来。 宁舒闭眼咬牙,从韩旷身侧重重撞过去,踉跄数步,摔在了孟连山跟前。 君山弟子厉声道:“什么人!” 宁舒爬起来,拍拍衣服,露出一副懊恼样子:“没事,没事,脚下没踩稳……” 孟连山目光微凝,落在了他身上。 这眼神分量不见得有多重,可却无端地让宁舒想起徐紫雾来。只凭这一眼,宁舒便知道,纵使拥有韩旷那般的天资,若想在此人跟前有一分胜算,起码也还需要十年的勤修苦练。 韩旷当真不知道么?不,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血海深仇,无边执念。还有,除了复仇的执念再无其他的人生。 这样活着,太苦太苦了。 韩旷如此,白夫人如此,半夏如此,自己……险些也是如此。 他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赔笑着向孟连山拱了拱手:“急着上台,冲撞了孟掌门,在下这厢给孟掌门赔礼了。” 说罢,故作笨拙地爬上擂台,向张蔚点了点头:“在下卓韦广,来领教张大侠的高招。” 这名字古怪,易容后的宁舒又是一副生面孔。且他上台时身手笨拙,似乎武功奇烂无比。众人或嘲或奇,纷纷将目光聚拢到台上。 宁舒扫视一圈,与韩旷目光相碰。见那人正抱着刀,目光复杂难言,显然是认出了宁舒。 宁舒瞧见他姿势,便知他杀意暂去,心中稍微安定下来,将目光转向张蔚:“张少侠,请吧。” 张蔚却没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卓少侠也请了。” 宁舒本意是希望张蔚先出手,这样自己可以随机应变,抱头鼠窜,找个理由输了下台就好。偏偏张蔚虽然狂狷但是也颇谨慎,因为一时情况不明,并不肯贸然出手。 宁舒有点儿头疼。台下老相识不少,他一出手,功夫路数便要露了破绽。可是这样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他心中气闷,想着待此番顺利脱身,定要在韩旷身上找补些什么回来。 于是摆了一个大路拳法的起手式,嗷嗷叫着向张蔚冲了过去。 孰料张蔚只躲不接。宁舒冲着他跑来跑去,在心里狂翻白眼。待这样来来往往折腾了几回,张蔚终于肯出手攻向宁舒的破绽。 然而他功夫太高,人又谨慎。这一招试探里居然带了五分的内力。宁舒瞧得明白,断断不想白挨这一下。只得身形微闪做个踉跄形状,倒在地上演了个泼皮滚地。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哪想到张蔚不依不饶,飞身追上,探手抓向宁舒胸口。 宁舒只得翻身,以手撑地,抬脚飞踢。谁料擂台上因为方才打斗,地面破损,露出些尖锐碎木。宁舒猝不及防,只觉指尖钻心疼痛,撑地的手一时不稳。偏又被张蔚借力消力,一踢未中。这一下顿时失去平衡,在地上彻底滚成了泥猴一只。 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却见张蔚远远站着,眼睛惊疑。 宁舒下意识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却擦下一大块面皮来。 他心中大叫糟糕。面粉制的面具到底不比真皮,上脸久了,稍一碰触就要破损。 张蔚哈哈一笑:“何方宵小,藏头露尾。待我揭下这张皮,让大伙儿瞧一瞧你的真容。” 宁舒镇静道:“在下不过是想上来碰个运气。张少侠少年英才,卓某甘拜下风。”说着一拱手,转身就要下台。 却见眼前一花,段辰已然拦在自己眼前。 宁舒一惊,低头欲走,却听那人声音发抖,低低道:“宁……师弟,是你么?”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19章 宁舒稳了稳心神,强笑道:“这位少侠眼神不太好,想是认错人了。借过,借过……“ 段辰却并不让路,忽然出手如电,向宁舒脸上探来。 他二人昔年在一处习武,对彼此功夫路数再熟悉不过。宁舒来不及反应,下意识便以拂花弄影手化解。然而只一招送出,便知今日只怕再难走脱了。 段辰腕上大x,ue吃了一记痛,声音却既悲且喜:“当真是你!这些年……这些年你究竟去了何处……” 宁舒心知今日已无法善了,叹了口气,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传言到处都是,你又何必来问我。” 段辰摇头,声音也压得极低:”不,我知你本性纯良,断断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宁舒抬眼,静静望着他:“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若还念着我们的同门之情,便让我走吧。” 他二人几乎以唇语相谈,可在场不乏高手,哪能一个字都漏不出去呢。 叶夫人当先反应过来,脸上登时变色:“辰儿!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段辰望着宁舒,眼中有些挣扎:“……师弟,你得随我回山。这些年门中四处寻你,有些事,必须向执法堂分说清楚才行。” 宁舒哂笑一声:“我若不回去呢。” 段辰眼中露出了些许恳求之色:“你若不与我回去,今日又要如何脱身?” 宁舒默然。段辰一向敏锐过人,这话说得丝毫不错。以此刻情形,自己束手就擒,当真是上上之策。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 就在这时,方才还半死不活的霍昭,突然撑起身子,大叫道:“宁舒!果然是你!” 这一下在场诸人纷纷色变。连段辰也面色骤白,喝止道:“师弟!” 可惜为时已晚。场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只片刻间叫骂声便此起彼伏。 万江河忽然一拍扶手,红木座椅应声而碎。他飞身上台,冷声道:“玉面狐宁舒,你这些年作恶多端,今日老夫杀你,也算是为我武林除害。” 还未动手,只听一声且慢,叶夫人飘悠悠地落在台上,挡在了万江河与宁舒之间。 万江河压着怒气道:“叶夫人有何指教?” 叶湘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此人是我门中逆徒,华山派出了这等孽障,既是武林之害,也是我门中之耻。今日既然见了,自然要将他带回去由我门中处置。万掌门放心,我华山派定会严从门规,给武林一个交代。” 万江河冷笑:“你们若有心想处置他,哪能由着他为祸这许多年。又或者,你华山派诚心是真,却苦于无人,因此才制不住一个祸害。以叶女侠的为人,老夫相信只怕是后者为多。既然如此,不妨今日当着诸位朋友的面,了却这一桩公事。” 叶湘皱眉:“万掌门这是不肯答应了?” 万江河冷笑。 一直默然不语的孟连山突然道:“万掌门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今日本是比武招亲,台上见血,未免对主人有妨。依我看,不如暂且将此人收押,另择一日,交由众人处置。诸位以为,这样如何?” 他这样一说,立刻有不少响应者。但也夹着些反对之声。一时间满场吵嚷不休。 宁舒眼睛轻轻一扫,脚步微动,向后退去。 段辰皱眉:“你……” 宁舒半面已破,露出一只灵动的笑眼:“师兄,我实在不想回去。” 说罢,趁人不备,运起轻功,转身而逃。 万江河大怒,闪过叶夫人,浑厚掌力隔空拍向他后心。这一掌若是内力落到实处,宁舒只怕要非死即伤。 段辰咬牙,长剑出鞘,以剑刃迎向对方罡正之气。三尺青锋,竟然自剑尖寸寸而断。然而这一剑的锐气,已然破了万江河的掌力。 万江河怒极反笑:“好啊,难怪你华山派养出了这等祸害!” 段辰全力相搏接下这一招,不过是仗着宝剑锋利。可毕竟功力与万江河不可同日而语。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勉强压住翻涌的气血,咬牙道:“宁舒身上尚有许多事不明,晚辈请求万掌门不要一意孤行……” 万江河不由分说,又是一掌送出。这是迁怒于段辰,要与宁舒一般处置了。 段辰手无寸铁,断断再也接不住这第二招了。就在这危急关头,叶湘长剑出鞘,抬手刺向万江河胸口,逼得对方不得不回防退后。 万江河怒极反笑:“好啊……好得很!” 双方转瞬斗在一处。叶湘自应招间隙里怒斥段辰:“还不动手!” 段辰咬牙,转身追上宁舒。 宁舒本来逃了数步,见段辰替自己挡了万江河,脚步便是一顿。他两个轻功在伯仲之间,这微小的犹豫立刻给了段辰空隙。见人追到身后,不得已,回身一掌迎上。 两人无可避免地空手过起招来。 宁舒招式灵动狡黠,出其不意;段辰却潇洒不失机变。他二人多年来功夫各有ji,ng进,虽然拂花弄影手同出一源,到底风格上差得越来越远了。 这样过了十来招,宁舒到底内力不济,渐渐生出不支之意。却不想段辰出手也慢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段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只是没有张口。 宁舒对他何其熟悉,一望之下便知其意。于是一招雪中折梅送出,五指狠狠掐住段辰腕上关节,咬牙用力一错。 只听骨节一声轻响。 段辰抽开脱臼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 宁舒不敢看他,转身便逃。 然而哪里能逃得容易,去路早被一众仇家堵得死死的。 为首的孟连山不知何时已上了擂台,微微一笑,向他抓来。 宁舒大惊,慌忙闪避。可是孟连上武功太高,招招都卡在他内息吐换只之时。宁舒气息不能与脚步相调和,立刻狼狈起来。不过五招,胸前便露出了老大破绽。见孟连山变掌为指,向膻中刺来,不禁一阵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道锐利剑气排山倒海般破空而来。 孟连山竟被逼得微微一退。 宁舒手臂一紧,被人凌空拉起,甩面口袋一般扔在肩上。 他肚腹与那人铁样肩膀相撞,险些呕出一口鲜血。 韩旷一刀即收,毫不恋战。单手拉起长索,扛着宁舒,兔起鹘落已在叶府门外。 身后喧嚣,眨眼间便被甩得远了。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20章 上 宁舒在韩旷肩上被头晕眼花地颠了近两个时辰,最后天旋地转地被放下来,感觉山川草木都在摇晃。 他抱住身边的树,在一片眩晕里幽怨地望向韩旷:“你是傻的么?为什么路上不把我放下来?我也是有腿的啊!” 韩旷负着一人狂奔许久,此刻也有些脱力。但他内功自那日得宁舒助力后,已破了瓶颈,勉强算是有成了。调息片刻,失力之感便缓解了许多。他长长地呼吸几次,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跑得太慢。” 宁舒向来以轻功自负,闻言不禁有些气恼。但转念一想,自己内力多半都用在了修补经脉上,真比试起来,绝无韩旷那般浑厚。路程一远,确实是要被落下的。于是只得悻悻道:“若不是你头脑发热,哪有今日的凶险……” 韩旷默然。 宁舒兀自在苦口婆心:“你既然已等了那许多年,再等等又有什么不行。若来不及报仇他便死了,你正好也省了力气……” 韩旷低声道:“我怕……等不到。” 宁舒愣了愣:“什么?” 韩旷缓缓道:“你不是,看过我的经脉了么?” 宁舒想了想,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你那功夫……越练反噬越大……” 韩旷很轻地笑了一声。 宁舒却从这笑声里听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悲意。他抿了抿唇,劝慰道:”反正一时三刻间又报不了仇,练功的事不妨先停一停。缩起来安心过日子,只要九华派不找上门来,没人能奈你何……”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背上有些辣辣的。 探手摸了摸,轻轻嘶了一口气:“万江河那个老东西下手真黑……幸好没有当真被他一掌拍到……”说话讲想起段辰冲上来为自己挡的那一掌,不禁有些心乱:他明知自己功夫不及万江河,为何还要拼着受伤之险保护自己? 这简直不像是段辰了。当年他若有这般舍身之意,自己又何至于经脉受到重创,只能靠吸人阳气活命。 正发愣间。却听韩旷沉声道:“你伤了?” 说罢不由分说,来扯宁舒的衣裳。 宁舒回过神来,抬手拦住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干什么?” 韩旷面沉如水:“看你的伤。” 宁舒想了想,自己背上确实没长眼睛。于是心安理得地转过身去,衣裳半褪,露出雪白的一片脊背来。 韩旷在他右背上轻轻碰了碰,宁舒不知怎的,竟然微微打了个哆嗦。 那温热手指一触即收。韩旷语气听不出起伏:“不过是被烈阳掌的掌风刮到了,一点皮r_ou_伤。” 宁舒把衣服重新穿好,一面穿一面随口抱怨道:“你在台下冷眼看着,怎的也不晓得想个法子帮我一把。” 韩旷冷冷道:“你惹出那般乱子,我四处找绳索,寻觅脱身之策,怎有功夫看你。” 宁舒回头一笑:“这么说来,你我还当真有几分默契。不过这乱子分明是你先惹出的,怎么反推到我头上来。韩大侠,这样可不太厚道。” 韩旷目光望着密林深处,忽然道:“那放水……放水让你脱身的人……是你师兄?功夫倒是不赖。” 宁舒低头笑了一下:“华山派年轻一辈里,他的天赋最好,人又勤勉谦虚。门中的长辈,一向对他是寄予厚望的……” 韩旷无动于衷,自顾自道:“只是看上去瞻前顾后,婆妈得紧。” 段辰谦谦君子,任谁见了都要赞一番他的行止风姿。婆妈二字,宁舒还当真是第一次听到。他本欲出言辩解,可一想到昔日种种,又觉得韩旷所言不无道理。 他闷闷道:“你倒是眼光独到。” 韩旷并没回答,抬头看了看天:“后有追兵,该走了。” 宁舒听他转了话头,心中不知怎的微微一松:“那还等什么,逃命要紧。” 第20章 下 他两个寻僻静小路疾行了一日一夜,估摸着后头的人已经被甩得远了,才在一个小镇上停了下来。宁舒找背人处洗净了脸,买了两套旧衣裳与韩旷一块儿换了,然后琢磨起接下来的事儿。 各大门派都有传信的法子。后头的追兵虽然一时未到,可难保前路上没有守株待兔的。 他看向韩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韩旷沉默了一下:“本打算去武夷山的武库一趟。可眼下,想先稳一稳经脉。” 宁舒跟着他奔走,对他气息变化再了解不过。闻言叹了口气:“原该如此。” 韩旷犹豫了一下:“你呢?” 宁舒无所谓道:“我一月中除去那件要紧事儿,就是闲人一个罢了。”他想了想,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恼:“不过最近运气不好,缩起脑袋过日子才是上策。”他眼珠转了转,忽然一笑:“此处离镇江扬州都不算远,可我们不妨往宜兴去。那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是也算清净养人——既没什么门派的桩子,离太湖又近。若不小心被发现了,一只小舟就可来去自如了。“ 韩旷点了点头:“依你所言。” 宁舒心情略轻快了些:“那儿有家粥铺,我们买些干粮再走……” 韩旷答应了一声,忽然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宁舒心中微沉:“怎么?” 韩旷向着某处盯了片刻,摇头道:“想是我多心。不过……不过我们还是快些……快些离开的好。” 宁舒毫不迟疑,匆忙买了些干粮,与韩旷飞快的离开了镇子。 他两个星夜兼程,连绕带躲,行至溧阳的时候,总算是把追兵甩脱了。 只是这样运着轻功拼命赶路,对韩旷调息大为不利。宁舒见他始终眉头微皱,知他很不好过。这一路上人烟稀少,先前买的干粮早就吃完了。眼见前头路边有个简陋茶棚,两人便自然而言地过去歇脚。 正值盛夏,茶棚里坐着不少往来的商贩旅人。他两人都渴得狠了,要了一壶茶不足,又添了第二壶。 宁舒望着那茶汤颜色,一面喝一面小声嫌弃道:“这茶怕是在地窖里放了有二十年了。陈得都变味儿了……难为这摊子还开得下去……” 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仔细看了看杯中的茶,又看了看杯口。只见杯口边缘有一小圈不甚明显的黄渍。他凑上去仔细嗅了嗅,忽然神色大变:“糟糕!” 可惜为时已晚。一股脱力感自胸腹处向四肢涌去,几乎无法支撑。 抬头去看韩旷,见对方的拳头攥得死紧,显然也是勉力支撑。 宁舒低声道:“茶杯被人下了药……是合欢教的人。” 韩旷点头。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出门没走出数十步,便听得一连串令人齿酸的铃音。宁舒踉跄了几步,身形摇晃起来。 合欢教众忽然从道路两侧冒了出来。妙音使声音尖尖:“宁公子,一别多日,你可还好?” 宁舒心知今日逃无可逃,苦笑一声:“本是好的,一见阁下,便不太好。” 妙音使一挥手,便有教众便飞快围上,来绑宁舒。谁料寒光一闪,韩旷分雪刀已然出鞘。刀锋凌厉滑过,一招逼退了上前的教众。他刀意锐利,气势刚猛,一时教众不敢近身。 妙音使面色一沉,将九弦天魔琴抱起。 宁舒向韩旷低声道:“万不可运内力相抗。” 话音未落,琴音响起,烦呕之感顿生。宁舒膝盖一软,扑倒在地。身边的韩旷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用分雪刀勉强撑着。他身后的教众觑见机会,在韩旷背上狠狠踹了一脚,将人踢倒在此。 宁舒很快被捆成粽子般丢在了马上。 妙音使望着地上的韩旷:“这个留活的,也一并带回去,给妙色使当个人情吧。” 宁舒与韩旷很快被一同丢在了马背上。宁舒向韩旷很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紧接着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1章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合欢教的马队仍然在走。只是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前行的速度自然慢了许多。 宁舒头晕脑胀,身上仍然提不起半分力气。他勉强转过头去看韩旷,见那人高高大大的身影毫无生气地在后头的马背上颠簸着。再往前瞧,妙音使的马车正缓缓地走在前头不远处。 宁舒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远处黑色的山影,忽然隐隐觉得那山脉有些熟悉。他用手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确认自己尚算清醒。 若没认错,这儿是老虎岭附近。 他虽浑身无力,好在筋骨仍然柔软,手腕轻轻活动了片刻,右手便从绳子里挣脱出来。驮着他的马上除了他这个“货物”,还林林总总地挂了许多有的没的。宁舒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发现尽是些丹药火折绳索一类的东西。他借着夜色无人注意,悄悄探手拨开其中一只瓶盖,将一把蜜丸攥在手心。 须臾间,路上起了风。宁舒将药丸扣在指尖,蓄力向韩旷弹去。可惜他如今浑身无力,弹也弹得不远。绿豆大小的蜜丸轻轻落在地上,被马蹄踏过,转瞬不见。 宁舒将手中一把蜜丸都打了出去,只觉得胳膊酸痛不已。 他垂下手,打算再摸一把蜜丸时。忽然见韩旷睁开了眼睛。 那人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很亮,几乎带着一点儿幽幽的蓝光。 宁舒望见他的眼神,便稍稍安心下来。韩旷目光明亮,想是早就醒了,只是一时不敢妄动罢了。他冲着韩旷用唇语问了几句,那人起先有些疑惑,后来很快明白过来,以点头摇头相应。 宁舒知道他内力比自己浑厚,倚玉这样的迷药,困不住他太久。如今只是差一个脱身的机会。 片刻后,马队经过一段格外嶙峋崎岖的山路。宁舒勉强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摸出一把锋利的钩子,将另一只手也挣脱出来,悄无声息地从马上滑了下去。 后头的教众还以为是没绑紧,翻身下马,打算再将宁舒绑上一次。谁料宁舒从地上猛地滚过去将人撞倒,翻身窜上了韩旷的马。 这一下车队大哗。 宁舒用钩尖去挑绳结,可惜绳结绑得太紧,一时难以弄开。身下马儿本来受惊就有些不稳,加上马背空间有限,两人片刻就被一同甩了下来。 宁舒抱着韩旷就势向路边山坡滚去,右肩重重地磕上了一块石头。他痛哼一声,勉力停了下来。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6节 睁开眼,恰与韩旷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那人翻身而起,抬脚踹飞一个追上前来的教众。宁舒忍痛起身,飞快拾起那人落在地上的长剑,割开了韩旷手上的绳子。 那人一得自由,便入旋风般冲进追兵之中,干脆利落地夺剑反击。 宁舒勉强提起剑,冲到韩旷身边,与他后背相抵御敌。只是他尚未恢复,手脚发软挥了三四剑便觉身上汗如雨下。他低声道:“缠斗并非良策,还是快逃为妙……” 韩旷以剑为刀,一记横劈,对面半圈的敌人血花飞jian。他冷声道:“不打逃得掉?” 宁舒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琴声铮铮。妙音使抱着琴,缓缓走了过来。 宁舒吃过那把魔琴的亏,当即大声提醒:“万不可运内力……”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见韩旷暴起,将手上一个倒霉教众向妙音使丢去,逼得妙音不得不闪避。这一闪间,琴声便是微微一滞。下一刻,韩旷的剑已然向着妙音手腕砍去。 宁舒咬牙四望,见一个教众生死不明地倒在不远处。他扑过去在那人腰间一通乱翻,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片刻,韩旷已与妙音过了七八招。因他出招迅捷,妙音几乎不能拨琴。几式绵密急招后,韩旷举剑猛然斩下。妙音下意识抬手用琴抵挡。却听啪地一声轻响,天魔琴斜斜裂做了两半。 妙音使连退十数步,既怒且惊:“阁下究竟何人?” 韩旷却不答话,只是再次默默举起了剑。宁舒望见他的双眼,心脏重重一沉。 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眼白已经全成了血红之色。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天上的云慢慢把月亮遮住了。山坡落入y影,这笑声越发显得鬼魅一般。 妙色使的影子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她踩出的每一步,身上的合欢铃都应声而响,密密地扰人心绪。 宁舒深知韩旷如今境况危险,偏偏妙色修的又是乱人心智的媚功。他当机立断,大声道:“妙色使,好久不见,你今日身上倒是香气缭绕,闻起来比那一日可好多啦。” 妙色嘴角微微一抽,却不理宁舒。兀自踩着惑人心神的铃声,绕着韩旷缓缓行走。 宁舒全身经脉麻痒之感越来越重,心中也越发焦急。他深知妙色急躁又狠毒,若一时制不住韩旷,接下来不知要用上多少毒辣手段。且韩旷与自己全然不同。自己是徐紫雾所要的人鼎,未被送至那教主跟前时,尚且能够平安。但韩旷不是徐紫雾所需,妙色并无顾忌。 一念及此,顿时下定了决心。 他这边巧舌如簧,专挑妙色在意之处着意惹对方生怒。果然,未说得三五句,那妙色便停下脚步,冲妙音厉喝:“你是聋了么!” 妙音颇为y森地望了她一眼,向着宁舒冲来。 哪知一直持剑不动的韩旷也飞身冲来。却在行至一半时被妙色挡住了去路。两人顷刻间动起手来。 妙音行至一半,望见宁舒警惕的脸,狞然一笑,忽然抱起半张断琴,五指狠狠一抓。 那边韩旷身形一僵,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如山倾,倒在地上。 宁舒怔立当场,手中长剑几乎滑脱。 妙音的魔琴是与人内力相拼。这一式出手,自家也抵抗不住,嘴边涌出血来。 妙色丢下倒在地上的韩旷,走到妙音身边,居高临下地丢下一瓶丹药。 宁舒向韩旷跑去,可惜没到近前,便被妙色拦住去路。 妙色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宁公子,虽然教主要的是活人,可没说送过去前,得将你舒舒服服地供起来。让你吃点苦头,想来他也不会怪我。“ 说着,自腰间掏出一枚黄珠,夹在食中二指间,向宁舒手上皮肤探来。 宁舒勉强躲了几步,被逼到一棵树前,再无退路。眼见妙色狞笑冲来,忽然眼前一闪。 却是韩旷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持剑拦在了自己身前。 妙色惨叫一声,捂住手腕。 宁舒却没心思去看她。 他目光落在韩旷颈侧,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黄色小虫,钻进了韩旷跳动的皮肤。 第22章 韩旷全身一僵,很快颤抖起来。 宁舒咬咬牙,忽然掏出方才在一个教众身上搜到的铁丸,狠狠向妙音使丢去。铁丸擦着妙音耳畔而过,撞在树上,砰地一声炸了开。 坡上顿时浓雾缭绕。 宁舒掩住韩旷口鼻,憋着气,连滚带爬向坡下奔去。 那儿有一条河。虽不宽,但水流既深且急。宁舒拉住韩旷跳进去,两个人立刻被水挟裹着冲走了。 韩旷被冷水一激,人似乎清醒了一点,只是兀自咬牙,身上颤栗不停。宁舒在水中抱住他,低声道:“此中无我,此外皆魔。魔非真魔,静心得脱。气聚百会,神凝丹阳,抱元守一,物我相齐……” 韩旷闭上眼睛,渐渐安静下来。 宁舒脚下踏着水,一面安抚韩旷,一面艰难地辨认四周。 水流将他们冲到了一个极大的洞x,ue之中。宁舒拖着韩旷游到岸边,将那人费力地负在背上,走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狮子山周围多奇峰秀水,更有一处幽深的天然溶洞。水流自外而内流入洞中,在山洞中分成数十股,向山峰内淌去。宁舒耳朵动了动,仔细辨认着分流的水声,寻着水声最急的一条路走了上去。 岩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得磕磕绊绊,脚下却始终没有分毫犹豫,耳朵则全心全意地留意着水流的动静。 这般越走越觉得呼吸艰难,直到几乎喘不上气时,他爬上一个狭小洞口,将韩旷拉了上去。拨开枯藤,空气忽然为之一清。 只见前方赫然是另一个大洞,洞口静潭雪白如镜,映着天上朗朗月光。 宁舒脱力地跌在地上,翻过身来,贪婪地大口呼吸着。 韩旷在他身边,咳嗽了几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这是……哪里?” 宁舒翻身坐起,去摸他的脉,脸上重新露出忧色:“你现下感觉如何?” 韩旷闭上眼睛:“钻心噬骨。” 宁舒叹气:“那蛊的名字就叫噬骨。是合欢教养出来用来折磨人的玩意儿。起初每隔十二个时辰发作一次,若不想法子解了,渐渐发作时间越来越短,疼痛昼夜不停。中蛊者无法入眠,渐渐油尽灯枯而死……”他低下头:“是我连累了你。” 韩旷此时蛊虫发作已不像最初那般剧烈,听闻此言,竟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帮我……从孟……孟连山那里……捡了条命回来……何谈连累。” 宁舒听他这样讲,心里却越发不好受:“不过你放心。这蛊能下也能解……只是要难为你再忍些时候了。”他借着月光去看韩旷眼白,见虽然仍有些红,到底血色褪去了不少,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祸福相依,你中了蛊,一时无力运起内力,经脉上的险境倒是意外化解了。” 他四下望了望,跑到洞壁前,伸手敲敲打打。 韩旷艰难地扭过头,不明所以地望向宁舒:“你做什么?” 宁舒并不答话,只是嘴角微微渐渐翘起,扣开了洞壁上的一块石头。石头后竟有个洞。 韩旷看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洞里掏出了毯子,匕首,火镰……甚至还有一捆柴。 见韩旷神色茫然,宁舒解释道:“去年躲一个仇家,在这儿窝了半月有余。”他眼睛弯了弯:“总算又派上用场了。” 韩旷靠在洞壁上,看宁舒跑来跑去地升起了火,将身上的shi衣服全都脱掉了。他自己脱干净了还不算,又转身对韩旷道:“快把衣裳脱了烤烤。” 韩旷闭着眼睛,一声不应。 宁舒伸手摸他脉息,却瞥见韩旷发红的耳朵。他心中好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若真的受了寒,明日有你的罪受。” 说着伸手去解韩旷的衣带。 韩旷撑不住,终于睁开眼睛:“我自己来。” 宁舒把衣裳架在篝火边,抖开毯子递给韩旷。自己则在火边搓了搓手。他肤色本就白皙,此时长发披散及腰,通身赤裸,站在月光之下,篝火边上,好似山野中的ji,ng魅一般。 韩旷看见他扭头望月,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泛着和洞口深潭一般无二的清光。 山风冷冽,韩旷却觉得才刚刚安定下来的经脉,似乎又有了烧灼之意。他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谁料片刻之后,宁舒转过身,忽然揭开韩旷身上的毯子钻了进来。 韩旷惊了一下,简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由着宁舒与他肌肤相贴。 宁舒瞧见他似羞似恼,手足无措的神色,饶是正在满腹惆怅,心情也忍不住明媚了些。于是随口逗弄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干嘛每次都像见了鬼一样?” 韩旷冷静片刻,神色渐渐恢复成了平时那副不辨喜怒的样子:“你便……不觉羞耻么?” 宁舒好笑道:“你这人到底还是迂腐。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这些。” 韩旷忽然抬眼,目光有如实质:“你知我并非单指此事。旁人……旁人若在此情境,多少……总要……”他低头,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总要有几分不好意思的。” 宁舒奇道:“韩大侠,你这人真是古怪。世上最大的事,唯有生死而已。你眼下不忧心自己的经脉,怎么却在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 韩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宁舒一时猜不出他心中所想,难得露出了一点儿困惑之色。摸向那人手腕,只觉得脉象仍然是乱的。噬骨这种蛊,天性欺软怕硬。若中蛊者经脉强健,内力深厚,它发作的进程就要慢些。可是若中蛊者本身身弱或有伤病,它发作起来便会十分迅猛。 宁舒望着他憔悴汗shi的脸,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心意已定,反倒轻松许多。 因着体质原因,他天性畏寒。夜里只有一条毯子,自然觉得冷。于是也不避忌,直接钻进韩旷怀里,将那人当作了一个暖炉。 韩旷本来昏昏沉沉,心绪缭乱。猛地胸前一冰,立刻惊醒:“你……” 宁舒理直气壮道:“保命要紧,借我暖一暖。” 韩旷瞪着他发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胸口起伏,险些又要吐出一口血来。 宁舒在他胸前缩了片刻,忽然觉得小腹上有些不对劲。他惊奇地抬头:”咦,你伤成这样了,竟然还能……” 韩旷恼火地推开宁舒,转过身去。 宁舒心道小气,只得自己蜷缩起来,两只脚在毯子下来回搓着取暖。过了一会儿,实在是冷得难受,还是很没出息地又贴到了韩旷背上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那人转过身子,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自己。 宁舒下意识地往他胸前蹭了蹭,彻底睡了过去。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23章 上 宁舒是被经脉中的刺痛惊醒的。 天未明,山中雾气弥弥如云。九弦天魔琴与追魂铃的声音绵绵密密,顺着溶洞深处幽幽传来。 宁舒凝神静听,那声音飘忽不定,似乎离得极远。然而他深深知道,此处已经不可久留了。 去瞧韩旷,只见那人眉头紧锁,唇色发白,已然人事不省。是内伤蔓延的症候。 宁舒提了提气,内息仍然迟滞,并未恢复如常。想是昨日逃跑时,身中迷药又强行运气的缘故。他抬手想将韩旷扶起来,却觉得右肩一阵剧痛。摊手摸去,整个右侧肩背高高肿起,指尖上还带了一点儿将干未干的血。这才想起自己昨日逃命时,本来已经受伤的地方在山岩上又撞了一下。当时全身心都在想着御敌,加上在冷水中冻得麻木,没发现竟然伤得如此严重。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盯着地上的韩旷,忧郁地自言自语道:“衰运也会传染么?你看着印堂光亮饱满,耳垂又厚又大,怎么也不像是个短命之人啊。”他摇了摇头,飞快地收拾了东西,然后认命地把韩旷扛起来,往山雾中走去。 这一路走得实在艰难,全凭毅力支撑。耳畔的追魂铃声忽近忽远,简直如同附骨之蛆。宁舒提心吊胆,数次几乎跌倒在山路之上。只是想着自己一身负着两人之命,万万不敢中途放弃。 这样咬牙翻过一座山,眼前突然波光粼粼,碧水连天。 湖山相接之处,几个渔女正在小舟上补网。 宁舒含住手指,气息微弱地吹了一个渔哨。那哨子吹至半路,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带着韩旷扑倒在地上。 昏昏沉沉间,只觉耳畔一片软语莺莺,隐约听得有人用方言细细道:“南夫人……教坊司……“ 宁舒翘了翘嘴角,由着自己安安心心地昏睡过去。 第23章 下 再醒来时,只见眼前一片锦绣。紫檀枕屏上镂着亭台楼阁,松柏灵鹤。宁舒出神了片刻,只听得银绡帐外琵琶嘈嘈,隐约有些细细的莺声燕语。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被肩背上的伤痛得一咧嘴。不过伤处清凉,身上的衣衫也早就被换过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毯上下了床。香炉虽未燃,但长案之上摆着时令的鲜花并着一盘佛手,屋子里仍旧满室清芬。宁舒推开窗,见外头小院幽静如昔。桂树树荫之下,一个挽着飞仙髻的姑娘正在往指甲上涂凤仙花汁子。 见宁舒望来,以温软吴语懒洋洋啐道:“竖着出去,躺着回来,还要空累奴家一日照顾你。” 宁舒向她长长一揖,笑道:“好姐姐,好翠微姐姐,我回头与你多写几个好曲儿,再制一盒香粉,可好?” 翠微柳目微垂,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一盒岂够,总要三盒才算。”说着娉婷起身,向宁舒轻轻一招手:“随我来,夫人要见你。” 宁舒乖乖出门,跟在她后头:“和我一起那人呢。” 翠微冷笑:“你胆子倒大,敢不声不响带外人回来。” 宁舒望着她头顶晃动的步摇,笑道:“你们若不愿救,将他随意丢在哪处就好,何苦迁怒于我。” 他两个穿过重重庭院,女孩子们弹琴的弹琴,吊嗓的吊嗓。见了宁舒,彼此交头接耳,时不时笑作一团。 宁舒便也笑笑。 及至到了一处广阔厅堂前,翠微停住脚步,对守在堂前一个穿着杏色襦裙的年轻女子道:“宁公子来了。” 说着看了宁舒一眼:“你自求多福。” 宁舒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她额上的花钿,点了点头。转身向那个守在堂前的女子行了一礼:“黛娥姐姐。“ 那叫黛娥的女子忧心地看了他一眼:“夫人今日不大痛快。” 宁舒强忍着不让嘴角翘起,恭敬道:“多谢姐姐提醒。” 黛娥不再说什么,将他领到堂中,便退下了。 宁舒等得百无聊赖,四下里望了片刻。及至听到珠帘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动静:“还晓得回来。” 宁舒眨了眨眼睛,可怜兮兮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夫人,今番出门,委实十分不顺,我险些便见不到你了……“ 帘后人冷哼一声:”受了什么委屈,说来听听?” 宁舒便将所经的事简明扼要说了。只是在提及韩旷时,毫无吝啬地美言了许多。 帘后人忽然厉声道:“宁舒!你可知错!” 宁舒老实道:“知错了。” “错在何处?” 宁舒转转眼睛:“错在识人不甚。” 帘后人冷冷道:“既然知错,自去刑堂领二十鞭子吧。” 宁舒不动,小声道:“翠微姐姐,你便是心中有气,骂我两句也罢了,何苦来真的呢?” 帘后人似乎再也憋不住,叹了口气:“夫人,翠微学艺不ji,ng,实在做不到天衣无缝。” 说着,撩开珠帘走了出来,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露出翠微的脸来。 而放在引路的那个翠微则从门外走入,淡淡道:“几时发现的?” 宁舒老实道:“从见着凤仙花汁子时就起疑了,后来仔细看了花钿,心中更是笃定。“ 白夫人借着翠微的面容一挑眉:”凤仙花汁子怎么了?” 宁舒道:“翠微姐姐染指甲,用的花汁颜色比那个淡些。且她的花钿是我送的,里头的样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额上贴的那种,与她用的样式虽像,到底仍有细微的不同。” 白夫人道:“你一走许久,兴许她那盒花钿用完了呢。” 宁舒诚实道:“我想那一大盒,怎么也不至于用的这样快。不过在此事上猜,确实凭了几分运气。” 白夫人将翠微挥退,斜倚在塌上:“你能观察入微,总算没有将这本事丢了。” 宁舒展颜一笑,凑过去坐在她塌下,小声道:“都是姨母教的好。” 白夫人闭着眼睛,慢慢道:“你瞧翠微的易容之术如何?” 宁舒斟酌道:“若是对着旁人,也够用了。只是……” 白夫人点点头:“对着你我,便要漏洞百出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对你我漏洞百出,对着徐紫雾,自然也是不够用的。”她出神道:“若半夏还在,该有多好。” 片刻后回过神,瞟了宁舒一眼:“你有话便说。” 宁舒伸手给她捶了捶腿,小声道:“他现下在哪个院子?” 白夫人悠悠道:“便在园子西岸的临水轩中。” 宁舒低声道:“他如今经脉受到重创,那处既冷且潮,怕是……不若搬到我隔壁去……”觑见白夫人神色,小心翼翼道:“那人于我,毕竟有救命之恩。您也知道……我向来是有分寸的……” 白夫人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你想给他解蛊。这个说难倒也不难。不过……”她轻轻挑起宁舒的下巴:“小舒儿,你也知道,姨母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 宁舒看着她,眼睛慢慢瞪大,露出一抹伤心之色:“您……您又给她下了别的?是惊蛰么?” 白夫人放开他,神色自若:“是。你知道我一向的规矩。便是你在我这里,规矩也是不能费的。”她柔声道:“小舒儿。姨母如今经脉损毁,内力全失。给自己留一条自保的后路,不算有错吧?” 宁舒知她性情,仍然忍不住低声辩解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白夫人叹了口气:“人心难测。你我见的还不够多么?” 宁舒默然半晌,忽然笑了笑:“都听姨母的就是。” 白夫人看着他:“你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一定转过了几十个混账念头。罢了,带着我的手信,去药房领一丸安息丹,等他好些了,再带他到我跟前来。” 宁舒点头,接过木牌,温顺地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去。 盛夏将逝,园中仍旧树影甚浓。宁舒找了管事,让他们将韩旷移到自己边上的院落。自去拿了丹药。路过膳房,又捡了些温补清淡的饮食,端着走到了韩旷那院中去。 那人才被带过来,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此刻倚在绣枕上,脸色仍旧带着些灰败之色。 见了宁舒,却难得地神色柔和下来。 宁舒望见他神色,心头却涌起一阵愧疚。他将粥菜在他床头案上放下。将手中的安息丹递过去:“这是暂时压制噬骨的药,你服下之后,可保七日平安。若七日之后仍然解不了蛊,再服一丸便是。只是不能超过七丸。” 韩旷并不相问,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宁舒笑了笑:“此处是最安全的地方,夫人说了,你且好生养着。等好些了再去见他。” 韩旷望着他,忽然一笑:“你说她已死了。” 宁舒叹气:“你心知我之前都是在骗你,现下何苦又非要拆穿我呢?” 韩旷平静道:“没别的,出一口气罢了。” 宁舒瘪了瘪嘴,伸手按向他经脉,只觉得脉息已经缓和了许多:“你可是服过药了?” 韩旷点头:“方才才吃过……那大夫……说来你我都见过。” 宁舒奇道:“是谁?” 韩旷慢慢道:“是九华山下那姓邱的大夫。” 宁舒心中诧异:“怪哉……”他皱眉思考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于是很快放弃:“你先吃些东西吧。” 韩旷接过粥来,慢慢地吃。 宁舒望着他憔悴面孔,心中愧疚更甚:“此事硬算起来,都是因我而起。你且放宽心,我总会求夫人解了你身上的蛊。” 韩旷停下羹匙,忽然道:“天下没有……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既要解蛊,怕是要我再付出些代价吧。嗯,又或者……这笔债,已经开始算起来了?” 宁舒不敢看他,只得沉默以对。 韩旷忽然一笑:“我眼下已然到了这般田地,不论是毒是蛊,来着随意。” 宁舒抬头对上他眼睛,知道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然而那双深邃眼睛,目光却并无平日的凶狠之意,反而带着几分旷达笑意。 宁舒与他相识许久,第一次瞧见这般眼神,不禁微微一愣。 愣过之后,便也忍不住笑了笑。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24章 上 小院之中甚是清净,院外却似是整日轻歌曼舞不断的。 韩旷闭目养伤,并不相询。倒是偶尔前来送东西的姑娘们对他十分好奇。韩旷虽然不理不睬,但遇上胆子大过了头的,不免要跟着皱一皱眉毛,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苦恼来。 宁舒笑眯眯地在一旁望着,非但不出言相帮,反而不时火上浇油。 待又一个姑娘身姿袅娜地离开后,韩旷终于忍不住道:“此处究竟是什么……什么地方……为何人人都是……都是这般不庄重。” 宁舒捧着一盘新洗的甜桃走进来,表情古怪:“又不是宫妃贵女,要那么些庄重做什么?” 见韩旷不解,耐心道:“她们都是乐伎。以歌舞为生的艺人,自然比官宦人家的女儿在行止上要少些拘束。” 韩旷奇道:“这里是教,教坊司?” 宁舒摇头:“真正的教坊司在天子脚下。此处不过旁人附会罢了。”他将桃子放在一旁,踢掉靴子爬到韩旷身后,帮他调脉。 一炷香后,宁舒垂下手,捞起一个桃子啃了起来。 韩旷吐息睁眼,很轻地叹了口气。 宁舒放下桃子,宽慰道:“比前两日已好得多了。伤病自来是这样的,只能慢慢养着,急也急不得。”他思索了一下:“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你这功夫和太玄真经,到底有什么关系?说像又不像,说不像……真气在体内的走向又是一模一样。真是好生奇怪。” 韩旷沉默片刻,低声道:“这门内功,叫做归阳心经。据说与太玄真经是脱胎自同一门功夫。” 宁舒望天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太玄真经不是我派开山祖师闭关所创么……难道还有别的由来?”忽然记起韩旷怀里那方绣着经文的帕子:“那这归阳心经和你那归阳刀法又是什么关系?” 韩旷道:“刀法是受了内功启发,。” 宁舒低下头,盯着啃了一半的桃子,慢慢道:“那日在九华山上,沈潇说若是放在多年前,归阳刀法可做赌注……现在细想想,那并不是夸他自己功夫长进的意思。那份刀谱……应当是一门人人向往的绝妙功夫,只不过他本身功夫已是极高,加上年纪大了,这才失了争斗的心罢了……” 韩旷背对着他,语气涩然:“不错。正是这套刀谱……当年惹下了灾祸。” 宁舒静了静,等他开口。 韩旷慢慢道:“归阳心经与归阳刀法,原是家父的师父所传。太师父久居塞外,我爹只知道他是个寻常的采药人。归阳心经如果练得浅,确实是一门可以强身健体的好功夫,那刀法在我爹看来,也不过是防身所用罢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人与中原武林已经许多年没什么往来……直到我十二岁那年,有一个人突然找上门来……” 韩旷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攥紧。 宁舒轻轻道:“那人……便是你的大仇家了。” 第24章 下 江湖自来如此,韩旷的故事也没有多么新鲜。许多事没有什么前因,不过是人心存恶罢了。韩家怀璧其罪,被人恩将仇报。少年人侥幸偷生,苦心练功,为此不惜隐姓埋名投入仇人门下,却仍旧数次报仇不成。 “……算上那一日,其实已是第三次了。”韩旷惨笑一声:“我娘当年自知没有胜算,将我从江边推下……自那一日起,自十二岁到十八岁,我在山中练了六年功夫,满心以为可以报仇血恨。可待我寻到他,他那时已成君山掌门。我……我苦练多年,与他仍有天渊之别……且他那时已然前呼后拥,我想下手……下手而不能。没奈何,只好狠心入了君山门下。可惜始终进……进不了内门。七年前我潜入内堂同他交手,却被他一掌震断了手中的刀,跌入洞庭湖中。我不敢在门中久留,借着外门子弟下山之机离开。幸得少林寺一位长老相救,才治好了伤……”他止住话头,轻声道:“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十六年寒暑无间,夙夜不懈,仍然无法用手里的刀替家人讨一个公道。 宁舒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便没想着,寻一个德高望重之人,主持公道?” 韩旷苦笑:“他声望日盛,我来路不明。当年的小村无一活口,已被大火夷为平地。若你是个路人,听了这事,你会信谁?且武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能信谁?又有谁可信?”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 韩旷转过身来,看见宁舒正趴在床上,戳着盘中的桃子,若有所思。 见韩旷回身,宁舒顺手在盘中挑挑拣拣,拿起一个最大的桃子,塞进了韩旷手心:“那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见夫人?” 韩旷虚虚握着手中的桃子,低声道:“我在少林寺中养伤时,那位救我的大师与我讲过些武林中的往事。他本意是想劝我放下仇恨,可我却从中得知了一件事……归阳心经也好,太玄真经也罢,都不过是一部经书的残本。当年创立功法的两位前辈远走南诏,后人……便是尹州的白氏了。” 宁舒摇摇头,轻声道:“尹州早已没有白氏了。夫人的身世与你相似,如今只想在这儿安安生生的,做一个风月场里的乐正罢了。” 韩旷抬起眼:“那只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宁舒神色黯淡:“你这人真是……” 韩旷沉声道:“我本已不抱希望。可如今既然见了她,又怎能错过。” 宁舒忍不住道:“即使要你搭上自己的性命?” 韩旷决然道:”只要大仇能报,我这一条性命又有何可惜?” 宁舒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你们一个两个……”他将半个桃子丢在盘中,从床上跳下。因为动作大了,抻得肩上一疼。于是更加闷闷不乐。 他一言不发地穿好靴子,并不看韩旷,默默离开了。 假山那头有琴声与箫声相和。宁舒行至湖边,脚步慢慢停下来。 自己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一个人心里的苦与怨,仇与恨,又岂是旁人能置喙的。若能求仁得仁,本是大幸。 他看着池中的锦鲤出神,思绪也跟着忽东忽西。最后只觉得脑中乱糟糟一团,许多事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踌躇半晌,最后还是提步往白夫人那里去了。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25章 上 环翠亭在园中最高处。盛夏之时,这里树木环绕,倒是显得幽静至极了。 宁舒行至半路,恰听得亭上传来些语声,是在商谈宴饮中舞乐安排的事。片刻后来人恭恭敬敬地告辞去了。宁舒闪在树后,看那人脚步虚浮,只是个寻常的管事者。 头顶忽然传来一句脆生生的轻喝:“小舒儿,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宁舒飞身跃上亭边,撩开竹帘,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梳着双丫髻,正在细细研磨着一把干野苏。 宁舒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随口道:“兰桂坊的管事换了?” 白夫人浑不在意道:“王府的人。” 宁舒手下一顿,犹豫道:“可是……” 白夫人平静道:“江湖上的事,用江湖的法子决断;庙堂上的争端,只能诉诸于庙堂。”她声音清脆,与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无二,但所吐言语却是久经风霜之谈。 宁舒想起韩旷方才的话,一时默默无语。 白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怎的,有事?” 宁舒犹豫了一下,将自己心里关于太玄真经与归阳心经的疑惑说了出来。及至提到尹州白氏,白夫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忽然勾唇一笑:“他倒是查得清楚。定是明觉那和尚多嘴。” 宁舒惊道:“明觉?僧行江上的明觉禅师?” 白夫人点头:“那老和尚活得太久,什么都知道一些。又生性爱唠叨,逮住谁就要冲谁大念佛经。”她神情露出了一丝怀念:“不过他也有数十年不理江湖中事了。少林寺的后山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宁舒倒是不在意什么和尚,紧紧追问道:“所以……韩旷说的是真的,太玄真经不过只是半本经书?” 白夫人瞟了他一眼:“半本不半本我又怎么知道,先祖入西南已是数百年前的事儿了。再说,如今早就没有白家了。若说我会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功夫,只有那个无陵诀罢了。”她讲到一半,忽然皱起眉头:“但那门功夫与太玄真经是全然相反的两路功法,又怎么可能是同源的功夫呢……” 宁舒心头一动:“是你传我的那门功夫?那不是合欢经一路的功夫么?” 白夫人神色转低:“年代久远,由来早就不可考了。无陵诀与合欢经有诸多相似之处,想来是同源的功夫。不过这门功夫限制太多,若无十分的机缘,练了也是白费力气。” 宁舒想到自己是怎么练起着门功夫的,一时也陷入了低落。 白夫人看着他,忽然道:“你那师兄,近来可好?” 宁舒茫然地抬起头,一时不知道她言外之意。 白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碧和寺中的疼,还想再受一次么?” 宁舒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低下头去。 白夫人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才是聪明人。”说着又抓了一把干野苏,磨了起来:“你也不要想着自己将无陵诀传他。他现在身上有两种蛊,经脉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有性命之忧。” 宁舒被她道破心中所想,一时讷讷:“他毕竟救过我性命……” 白夫人停了手,忽然道:“你想他求仁得仁,是也不是?” 宁舒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白夫人道:“黛娥,去把那人带过来。” 宁舒惊疑不定,白夫人眯了眯眼,轻轻道:“小舒儿,你虽然总是怀着些古怪心思,但你娘亲是姨母的亲妹妹,姨母总是要疼你的。你说呢?” 宁舒知道她同徐紫雾一样,是性情难测之辈。虽然对自己一向不错,可见识过了她待别人的手段,心中难免总是惴惴不安:“姨母……他同我们无冤无仇……” 白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同徐紫雾,不也是无冤无仇的么。” 第25章 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旷终于出现在了亭前。他见到亭中二人,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 宁舒看了一眼专心磨香的白夫人,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韩旷。韩旷几乎立刻会意,只是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了。 不过只瞬息间,他便敛去了神色,又是宁舒初见他时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了。他向白夫人长长一揖:“晚辈韩旷,见过前辈。”这一礼也不知是牵动了哪处的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宁舒的手在膝上悄悄攥了攥。 白夫人甜甜一笑,用小女孩的声音道:“你倒嘴甜。嗯,小舒儿说你一直想见我……如今你见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确实也有。”她眼珠转了转,神色天真娇憨:“可我凭什么给你呀?” 这话一出口,盛夏的风,似乎隐约凉了几分。她真身是心思叵测的魔教妖女,顶着这副俏美可爱的面孔,讲出的却是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若换做旁人,只怕免不了要露出些惊惧不安的神色来。 可韩旷神色如常:“若能得夫人慷慨……这世上的事,只要不悖道义,但凡韩某做得到,都愿听从夫人差遣。” 却听白夫人幽幽道:“若是……有悖道义呢?” 韩旷顿了顿,低声道:“那么,韩某只得另寻出路了。” 白夫人看了眼宁舒,莞尔一笑:“罢了。那人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想来不违你的道义。”见韩旷定定望来,慢悠悠道:“我要你助我杀了徐紫雾。” 韩旷沉默了一下:“晚辈功夫粗浅,只怕……” 白夫人不以为然道:“杀人的法子多了去了,未必只凭功夫。” 韩旷叹了口气:“晚辈想求夫人赐教,实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有一段冤,冤仇。晚辈一命并不足惜,但若……但若死在徐紫雾手下……”他慢慢道:“便不能手刃仇人了。” 白夫人眯了眯眼:“你这是……同我在谈条件?” 韩旷缓缓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虽然不成器,但……杀亲之仇,并不敢忘。” 白夫人将野苏粉与一小盒青色粉末仔细混了,淡淡道:“其实……杀一个野心家比杀一个真正的疯子要容易得多。”她向韩旷招了招手:“你上前来。” 韩旷没动:“晚辈愚钝,不懂……不懂夫人的意思。” 白夫人看了眼宁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道:“你是怕死在徐紫雾手下,没命去报你自己那份大仇。放心……我瞧你根骨上佳,是个可造之才……我有法子保你从徐紫雾手底下活着回来。可到底能不能成,要看你能将无陵诀练到什么程度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看看?” 宁舒心思急转,既惊且疑地望着白夫人。 白夫人瞧见他神色,低叹道:“……这么些年,你到底还是对我藏了许多小心思。” 宁舒低头道:“舒儿不敢。可是……” 白夫人将香粉装进一只白玉盒子中,抬眼望向韩旷:“如何?” 韩旷沉默良久,忽然坚定道:“好。” 白夫人笑了:“你倒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们这可是说定了。功夫练得怎样是你的事,徐紫雾的命,你却是一定要帮我取的。大丈夫一言既出……便不能反悔了。” 韩旷点头道:“晚辈既然许诺,必然全力以赴。” 白夫人一拍手:“既然如此,这事便定了。待你事成,自然对我也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我如今身子不好,功夫的事,你问小舒儿吧。”她将那盒香粉向宁舒推了推:“挑个晴好日子,把噬骨给他解了吧。” 宁舒这才知道,她早就答应给韩旷解蛊了。可一想到那无陵诀未必是韩旷所求的经书,又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妥:“姨母……” 白夫人轻轻瞥了他一眼:“又怎的?” 她答应的是解去噬骨,可话中的意思却是韩旷若不能杀了徐紫雾,便不会给他解去惊蛰。惊蛰不去,到了来年春天蛊虫发作,便要成为一个心智尽失的傀儡。况且那无陵诀也未必是韩旷所求的经书。便是无陵诀真的是韩旷所求,他内功与那门功夫的路数全然不同。练了可能非但不成,反而于经脉有损……而且无陵诀起初习练要在经脉伤损时引气入体……这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事。 宁舒越想心中越是寒意大盛。白夫人虽然经脉损毁,武功尽失,但她向来以智计布局,并不指望有人能凭武功为她效命。韩旷对她来说,不过是枚可有可无的意外棋子罢了。若棋子在局中没有合适的位置……是要被丢掉的。 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怎么想让韩旷活着。只是碍于对宁舒的几分偏疼,不好直接下手罢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7节 宁舒当日走投无路,带韩旷回来,隐隐就在担心此事。但想着自己撒娇弄痴,甜言蜜语,怎么也能胡混过去。 到底还是他天真了。 白夫人对他灰败脸色见若未见,只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放在了盒子边上:“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第26章 上 宁舒与韩旷一前一后下了环翠亭。及至行到中坻,面对开阔水面,宁舒忽然停下脚步:“你想要的半本经书,与夫人答应传你的无陵诀,未必是同一门功法。” 韩旷声音如常:“我知道。” “你练了那功夫,不见得有用,可能反而有害……”宁舒低声道:“无陵诀入门艰险,讲究一个否极泰来。需要在经脉损伤时被师父用同一种内力打入体内。你的归阳心经本来就有内息紊乱的征兆……” “我知道。” 宁舒猛地回过头来:“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若知道,做什么要答应她!你知不知道你现下身上除了噬骨,还有一种蛊叫做惊蛰。来年春天前若不能解,从此就要成为她的傀儡!” 韩旷望见宁舒神色,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就平静下来:“左右都到了这般田地,试一试,又有什么打紧?”他自嘲一笑:“报不了仇,我这十几年,同行尸走r_ou_也没有分别了。” 宁舒生性恬淡快活,是个七情少怒之人。从小到大,大喜大悲多忧多思都经过,唯独绝少动气。何况是一日之中,两次这般。他一言既出,心中却猛然生出了几分慌张:自己这是怎么了?韩旷一条性命是人家自己的,怎么折腾,与他宁舒有何相干? 上回这般生气,还是段辰为了讨他欢心去崖上采药,摔伤了手臂。 一想起段辰,心头不免涌起了几分苦意,倒是把那股不明来由的慌张压了下去。宁舒一甩衣袖,走上木桥,意兴阑珊地想:“算了,由他去吧。” 哪知道韩旷自然而然地跟了上来,还在他后头咳嗽了几声。 宁舒走到湖心亭上,忍不住回头道:“你那药有按时吃么?” 韩旷毫不在意地抬手抹了抹嘴角:“大夫说伤了肺脉,还得多将养几日。” 宁舒眼尖,看见他手背上的一抹血痕,神色不免又黯淡了几分:“你年轻体健,孟连山已过天命之年。都言拳怕少壮,你资质又好,早晚有一日,是能胜过他的……若只顾眼下,未免太过……” 韩旷摇头:“我同他……差距越来越大,只怕今生都复仇无望。”他望向湖面:“你不是我,不会明白。” 宁舒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从怀中掏出了那盒香粉。他在湖心亭的石桌下摸索了一会儿,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机关打开了。 韩旷看着宁舒从桌下拿出了香炉和香篆:“你这是做什么?” 宁舒没好气道:“给你解蛊。”他抬了抬下巴:“坐下,凝神。” 韩旷在亭边盘膝而坐,凝神入定,没有半句言语。 宁舒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将白夫人给的那盒香填进香篆里,点燃了小香炉,将香炉放在了韩旷身边。 一股幽微白烟顺着炉顶浅浅地飘了出来。湖上清风,园中草木,都带着各自的气息。那点儿白烟里微弱的野苏与血腥气,一落入空气中,便很快消散了。宁舒托腮望着湖面上的几只水鸟,静静地发起呆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韩旷忽然皱起眉头。 宁舒回过神,看着他手背与头颈上越发紧绷的青筋,低声道:“你忍着些,不然又要重来一次了。”说话间,便见韩旷手上皮肤有一个黄色小点慢慢凸起,在肌肤之下缓缓游走起来。那小点约动越快,韩旷脸色也越来越差,身子慢慢颤抖起来。仿佛还嫌事情不够麻烦似的,他额头上浮现出了一片青黑色蛛网般的纹路,渐渐爬满了整张面孔。 宁舒将白夫人给的那个香囊取下,里头是个极小的翠玉盒子,轻轻旋开,里头有一只黄豆大小的银色甲虫。那甲虫虽小,但银白背甲在阳光下一映,却有流光溢彩之色。 当此时,那黄色小点已行至韩旷颈上,在那日入体的位置停了下来。宁舒盯紧那处,见韩旷的皮肤被缓缓刺破,一个黄色的虫头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直安安静静呆着盒中的银甲虫忽然如流星般蹿起,恰落在那处。 鲜血顺着韩旷脖颈淌了下来。 宁舒盯着那银甲虫,见它在血涌处停留了片刻,振翅飞落到了韩旷额上。一个干瘪的黑色虫尸顺着血流淌了下来。 宁舒用指尖拈起那虫尸,噬骨仿佛灰泥做的一般,在他指尖顷刻碎成粉末,被微风带走了。 宁舒捻了捻指尖,对着那在韩旷脸上逡巡不去的银甲虫道:“它不肯出来,你吃不到的。”说着将墨玉盒子凑近。 银甲虫又爬了一会儿,方才嗡地一声,回到盒中。宁舒将小盒子仔细拧紧,收回了香囊中。 韩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面上青黑的纹路也r_ou_眼可见地淡了下去:“那是什么?” “是虹霓。”宁舒道:“七大奇蛊之一。母蛊称虹,子蛊称霓,用法得当,可解千蛊。”望见韩旷惊讶神色,终于恢复了一点儿往日的跳脱:“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毒物救人是药,杀人是毒,蛊虫自然也是一样。” 他摸出一方帕子递给韩旷:“擦擦吧。伤口不可敷药,血会自然流十二个时辰,等蛊毒排尽,自然会止血。 韩旷接过帕子:“多谢你。” 宁舒看他擦拭血迹:“你不求我把惊蛰一并解去?” 韩旷并没答话,只把那帕子叠好,揣入怀中:“你几时传我功夫?再过几日,我的内伤就要好得差不多了。” 宁舒盯了他片刻:“便是……事与愿违,你也不后悔?” 韩旷摇头:“事到如今,早已没什么好后悔了。” 宁舒垂眼,叹了口气。 第26章 下 无陵诀的经文早已佚失,如今全靠口耳相传。且这门功夫真练起来,不是靠背几条口诀便能成的。宁舒如今之于韩旷,就像当年白夫人之于宁舒自己。虽然心怀忧虑,但到底这许久相处下来,他对韩旷的经脉十分了解,算是一件万幸之事。 入门虽然艰险万分,倒是比宁舒最初预想的要顺利。韩旷久在归阳心经中艰难跋涉,对险境早就习以为常。宁舒一向被长辈夸奖聪慧,此番见了韩旷的领悟能力,也不由得心生赞许:“虽然比我要差点儿,但是也算颖悟过人了。” 宁舒的内力在韩旷经脉中因势利导,将初生的无陵诀内力纳入韩旷经脉之中。只是因着归阳心经的内力太过浑厚,这一点儿初生的内息始终无法进入丹田,只得暂时存与y脉之中。但韩旷因为归阳心经的缘故,y阳二脉早有失调之兆。这薄弱的一点儿内息,要么是消隐无踪,要么是触动了归阳心经的内息引来经脉动荡。譬如在流沙上筑基,反反复复,只是白费力气。 这样折腾好几日,韩旷仍然在咬牙强忍,不厌其烦。宁舒伴在他身边,有心无力,徒留忧虑。他托腮坐在小桌前,看着韩旷双目紧闭,衣衫汗shi,心中不免郁郁。 窗外雨声沥沥,打落了一地枝叶。宁舒在一片翠色里看见些许黄叶,这才恍然,夏日快要过去了。 一个传信的少女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宁舒推门迎去,见那小姑娘恭恭敬敬道:“夫人有事出门,请公子这些日子记得看顾一下园中的姑娘。” 宁舒点头:“这个自然。” 那少女却不离开,神色欲言又止。 宁舒温声道:“还有别的事?” “夫人还说,公子自己的日子,不要忘了。” 宁舒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关门回头,见韩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气色倒是还好,只是神情间难掩低落。沉默片刻,双手重新落于膝上,五心向天。 宁舒终于忍无可忍,抿了抿嘴唇,从花瓶上抽出一支孔雀翎,去搔韩旷手心。 手心发痒,掌心自然要收缩成拳。韩旷方运气一口气,被他这般一闹,气顿时泄了。他皱眉看向宁舒:“你做什么?” 宁舒不答,只提着一支孔雀翎在韩旷身上四处做怪。韩旷无法练功,伸手去捉,身子不得已离了床榻。待终于将那雀翎捉在手心,宁舒却放了手。 见韩旷困惑,宁舒直言道:“你这样下去,就是练到胡子都白了,我看也没什么用。本来就是y阳相左的两门功夫,哪可能随意拼到一块儿去呢……”话说到这里,隐约觉得有个重要的关窍被自己漏过了。可是究竟是什么,又一时想不起来。 韩旷道:“习武原本……原本就并非易事。”他深呼吸几次:“事在人为。” 宁舒见他眼瞧着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之上,不禁扶额长叹:“韩旷,你胸口里长的那个是一颗没窍的石头么?“想起方才传信的少女,忽然一笑:“反正眼下这般田地,我看你一时三刻也练不出个什么东西来,不如随我出去转转。” “可我……” 宁舒认真道:“人活一世,为一个念想心无旁骛固然没什么错。可有酒不喝,有花不看,未免也太苦了些。” 韩旷摇头,声音有些发哑:”人活一世,各有……各有所求……” 宁舒指着他手中的孔雀翎道:“你瞧它,不美么?” 韩旷一时愣怔,半晌才低声道:“美。” 宁舒点头:“是了。那我再问你,你这些年来,难道就没什么快活的时刻么?” 韩旷原本与他目光相对,听闻此言,当即僵立原地,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 宁舒望着他发红的耳朵,心生好奇:“看来还是有的嘛……”他凑近韩旷:“能同我说说么?” 韩旷偏开头,闭了闭眼,神色黯淡下去:“你知……知道了……也没……没什么用。” 宁舒有点儿失望:“可我不知道什么能叫你快活,现下又该带你上哪儿去转悠呢?”他望着沉默不语的韩旷,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日,孟连山死了,你的日子是怎样的?” 韩旷语气转硬:“他还活着,我不去想。” 宁舒一时无话。两人枯坐片刻,外头的雨声倒是渐渐小了。 他起身抽出一把油纸伞,对韩旷道:“走吧。” 韩旷犹豫道:“去哪儿?” 宁舒理直气壮道:“不知道。”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27章 上 宁舒嘴上说着不知道,出行时脚步却并不迟疑。园后有湖,他带韩旷上了一只蓬舟。缆绳解开,小舟便飘悠悠地缓缓顺水而下。宁舒将人皮面具利落地糊在脸上,又从舟中取出旧蓑衣和斗笠,在韩旷眼前变成了个水乡里随处可见的舟子。 见韩旷望着自己发呆,戏弄之心大起,又翻出些有的没的,往韩旷脸上抹去。 韩旷与他同行日久,对易容这件事见怪不怪,所以倒也静静由着他摆弄。 宁舒一本正经地弄完,掐着一副老翁的声音道:“客官稍坐,老朽这便行舟。” 韩旷屈膝坐在蓬下,神色温和地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哪儿?” 宁舒忍着笑,却不答话,转身站上船头,长篙一撑,小舟在细雨中向湖对岸行去。 姑苏城中水网密布,宁舒却轻车熟路。小舟轻盈如梭,两岸渐渐热闹起来。微雨绵绵,恰逢天色向晚,山塘河两岸早早亮起了灯火。宁舒将小舟泊在僻静之处。带着韩旷上岸,向一处灯火通明的彩楼走去。 韩旷抬头望见楼上的一片莺莺燕燕,不禁叹气。 宁舒早就把舟子的蓑衣褪了,此刻撑伞走在韩旷身边,逗弄道:“怎么?怕了……这次放心,绝对没人来近你的身。” 韩旷面现无奈:“风月之地,喧嚣杂乱,于修行……” 宁舒眨眨眼:“可你上一次破了瓶颈,也是在这般杂乱喧嚣所在。” 韩旷低声道:“金陵那次……哪里是……不过因……因为有……有你罢了……” 他这话说得结结巴巴,声音低不可闻。宁舒没有听清,困惑道:“嗯?” 韩旷摇了摇头,越过宁舒,迈上了台阶。 还没进门,便被门口的小厮拦下了。那人打量韩旷面容身形,脸色惊疑不定:“阿……阿婆,阿婆怕是走错了门?”他讲的是吴语,韩旷听得半懂不懂,只得与那人大眼瞪小眼。 宁舒走上前来,将一只木牌递上去:“阿婆同我一处的。” 那小厮接过木牌,仔细检查了一番,将木牌又恭恭敬敬抵还给宁舒:“公子请在茶室稍候。” 宁舒接过木牌,一提衣摆,迈入门中。韩旷随他入内,果然一路上无人问津。擦肩而过的姑娘们不少以袖掩口,目光惊奇。韩旷困惑不已,直到入了楼上茶室,瞥见桌上铜镜。 镜中赫然是一个人高马大的老妪。他顿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宁舒回过头来,望见韩旷神色,露出八颗细白的牙齿。 韩旷回过神来,脸色猛地一沉:“宁舒!” 宁舒笑得打跌,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不喜人家上来拉拉扯扯,我又想不出旁的法子……”瞧见眼前人通红的耳朵和脖颈,努力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么。你瞧,我也改了容貌。”话虽然讲得一本正经,但是眉眼仍是弯的,唇角抖动不已,显然是在拼命忍笑。 韩旷深呼吸几次,忽然逼近宁舒:“给我……给我……给我改一个!” 宁舒笑嘻嘻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没办法……再说,我等下还要见个人。到时候你可不许出声。”说着从韩旷身侧灵活地钻了出去,摘下墙上的琵琶拨弄了几下。 韩旷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公子?” 宁舒向韩旷做了个“别说话”的口型,方朗声道:“进来吧。” 来人是个艳妆的女子,向着宁舒仪态万方地行了一礼:“公子请随我来……”抬头瞥见韩旷,惊了一跳,犹疑道:“这位是?” 宁舒神色坦然:“这是园中新来的教习婆婆。” 那女子忙向韩旷行礼:“婆婆这边请。” 韩旷仿佛被什么噎住了,只得狠狠瞪了宁舒一眼。然而此时不便拆穿,于是忍气吞声地跟在宁舒后头。谁想行到半路,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谭娘子的嗓子不出声了!” 那女子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小丫头急得满头大汗:“染了风寒,今日一早就不大好。方才试着开口,竟哑了……下头都是来看她的,这可怎么是好……” 宁舒知道这谭姓的歌女是兰桂坊的招牌之一。误场事小,堕了兰桂坊的名声是大。他本意是带韩旷过来瞧热闹,不过眼看着出了事,总是不能不管的。于是开腔道:“你先别慌,我有个法子。” 说是法子,不过还是离不开易容的老本行。韩旷站在一堆慌里慌张的艺人边上,眼瞧着宁舒走进屏风后头,转身出来的却是另一个谭娘子了。 只是病榻上的那个谭娘子身虚气短,嗓音嘶哑。屏风前的这一个却色如春花,语声婉转。宁舒手执朱红牙板,开口唱道:“易阳春草出,踟蹰日已暮。莲叶尚田田,淇水不可渡。”与那谭娘子所唱虽有些细微不同,但若非耳力极佳之人,想来也是分辨不出的。 众人听闻歌声,皆是松了口气。 宁舒容色端庄,将那绛色的大袖衫敛了,随着乐人们往外去了。路过韩旷时,轻声道:“不要乱走,我去去便回。”言罢拢了拢鬓发,长裙曳地,翩然而去。 第27章 下 本是来听曲看舞的,结果自家倒成了上台的那个。宁舒捡谭娘子常歌的几曲唱了,算是将这个场面应付了过去。台下有耳明之人,听出些许不同,不禁疑虑道:“谭娘子的嗓音,今日似乎不似平日清润……这歌的也都是往日之曲,少了些新意。” 宁舒听了,拨弄了几下牙板,嫣然道:“却不知这位客人想听些什么新曲。” 那人见他回应,更来了劲头:“朱红柳绿的听得久了,如今想听些豪放之曲。” 宁舒笑道:“奴家身在兰桂坊,金戈铁马的曲子恐怕唱不来……”他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倒有一支古曲,可当一歌。”说罢,深吸一口气,开腔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歌情真意切,热烈奔放。及至最后,大有穿云裂石之意。歌声终了,梁上似乎仍有余音不息。 宁舒唱过之后,在台上静立半晌。待听得下头的叫好声,才仿佛回过神来,深施一礼,匆匆下了台。 他低头走路,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抬起头来,才发现韩旷正站在自己跟前。宁舒从恍惚里清醒,埋怨道:“做什么站在这里,那么大一只,扮钟馗么?” 韩旷皱了皱眉:“你……你眼睛……怎么……怎么红了?” 宁舒一梗:“……我并不是谭娘子,唱这种曲,当然要吃力些。”说着瞥了韩旷一眼:“你等等我,我去将这身换了。”哪知到了更衣之处,见满屋子乱糟糟的,俱是女子。他虽没什么羞耻之心,礼教倒还是懂的,只觉此时一个男子进去换装十分不妥。于是踌躇片刻,只得又转回韩旷身边去。 韩旷不明所以道:“怎的回来了?” 宁舒叹气:“不大方便。” 他两个兜兜转转,在一处僻静角落坐了。台上轻歌曼舞,间或还演些胡人的把戏。宁舒见韩旷茫然,不时低声同他解释一二。林林总总说了半天,却见那人并不怎么往台上瞧,倒是时不时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宁舒不明所以:“怎么?演得不好看么?” 韩旷摇头,目光转向台上,神色间却有些意兴阑珊。 宁舒想了想:“你不喜这些,我们不妨等下去虎丘瞧瞧灯船。” 韩旷突然道:“我记得华山……是个讲究清修的门派。” 宁舒点头:“不错。不过我自小在这种地方玩闹惯了……我娘原是教坊司的歌伎,我七岁的时候她得痨病去了。恰好那时门中的长老找来,我便随着他们上了华山……”见韩旷困惑,微笑道:“她是家中犯事入的教坊司。我随她,自然打出生起就身在贱籍。”他想了想:“我那个便宜爹是华山弟子,听说当年同我娘也是海誓山盟的。不过后来他有了旁人,就把我娘忘了……嗯,再后来,他稀里糊涂地要死了,临死不知怎么晓得了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便求门里的长辈看顾。”宁舒摸了摸鼻子:“我在门中过得其实不错,只是运气不算太好。十七岁那年意外离开华山,才知道自己除了便宜爹,原来还有个大魔头姨母……”他叹了口气:“我娘的聪明都用在了风花雪月上,姨母同她相比,心思却要深得多了。” 韩旷待要说什么,宁舒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在一片鼓乐丝竹声中,听见了“孟连山”的名字。 中秋快乐。 第28章 宁舒循声望去,见那几人衣饰打扮,乃是几个不同门派的弟子凑在一处。想是办事之余,来兰桂坊消遣的。只是这消遣也不见得尽兴。凑在一处,总是要想办法显出自己比旁人见识多些。 却听其中一人道:“……那张蔚在孟掌门手下,竟然走得过十招……松溪虽然是个小门派,有弟子如此,也是一件得意之事了。”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孟连山身为前辈宗师,对小辈自然是点到即止。你瞧他后来招式一变,只一刀就将张蔚击下台去。“ 有一老成者摇头道:”张蔚这亏吃得不冤。你可知孟连山那一招,并不是君山本门的武功。那一刀有白虹贯日之气,倒与昔年武林中传说的归阳刀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旁人不免嗤笑:“归阳刀法当年在武林中昙花一现,被传得神乎其神。可说到底,那刀法早已失传数十年。便是往上再数两三辈,也没有几个人见过。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人见他不信,登时面色发红:”虽不得亲眼目睹,但故老相传,典籍记载,总是有的。再者说,我又没说孟连山那刀法一定就是出自归阳刀谱。三千大道,殊途同归。功夫练到极致,有些相似之处,想来也是寻常……” 那边争得面红耳赤,这边宁舒却听得些微瓷器碎裂之声。 低头瞥去,见韩旷手里的青瓷茶盏不支什么时候已碎做片片,瓷片扎入手中,自指缝渗出些血珠来。 宁舒赶忙低声劝道:“都是些惯爱胡说八道的闲汉,理他做甚。左右这儿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外头走走。周厨子家离这儿不远,且去尝尝白r_ou_胡饼和甘豆汤……” 韩旷木然松手,瓷片落在桌上。 宁舒拽着他衣袖,才要起身。便听身后有人轻佻道:“呦,谭娘子?今日倒是得了闲?” 宁舒回头,见是个不认识的富家子。心知这大概是谭娘子的相好,于是含混地微笑了一下:“劳公子挂念,等下怕是还得上台呢。”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韩旷一眼,提步欲走。 那人却颇没眼色地伸手来拦:“想与你共饮一次,怎的老是这般推三阻四?” 宁舒低声道:”坊中有规矩……”见那人无动于衷,微微一笑:“对不住,失陪了。”脚下分花拂柳步斜斜踩出,广袖微扬,自那人身旁轻盈穿过。谁知那人看似纨绔,竟也是身负武功的,好死不死探出手来,眼瞧着要将宁舒抱一个满怀。 不料还没碰到人,便被一只大手死死钳住了腕子。韩旷面色y沉,两只眼睛黑漆漆地,死死盯住那公子:“自重。” 宁舒眼见要糟,慌忙打起圆场来:“都是客人……有话好说……” 那公子怒道:“小娼妇,给你三分颜色,倒还开起染坊来了……” 宁舒冲韩旷摇头,韩旷却视若无睹,手下又紧了几分:“你嘴……嘴巴……放干净些!” 那人又怒又笑:“话都说不利索的老菜皮,又来管什么闲事……”说话间脚下突然动作,提膝撞向韩旷小腹。这一路功夫下三滥至极。韩旷抬手捉住那人膝盖,略一使力,便将人掀翻在地。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人身后一众家丁顿时把几个人围得严严实实的。管事的娘子匆匆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一声朗笑:“王公子,你这般不长进,谭娘子今日能同你好声好气讲上几句话,已是她瞧得起你了。” 宁舒抬头,心中微微一惊。 那云霞剑张蔚坐在高处的扶手上,正冲自己微笑。 见宁舒望来,飞身而下,挡在王公子跟前,厉喝道:“还不滚!” 那王公子显然对他甚是忌惮,闻声恨恨地瞪了他几眼,带着家丁飞快地走了。 那边厢几个武林人士神色莫辨,远远地望着这头,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张蔚转向宁舒,温声道:“蕙儿受惊了。“又转向韩旷,拱手道:“多谢婆婆出手相助。” 韩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瞥了宁舒一眼,抬脚便走。宁舒向管事望了一眼,管事娘子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张公子有好些时日不曾过来……” 张蔚却不理她,只冲宁舒道:“蕙儿今日……怎的不讲话?” 宁舒掐着嗓子道:“受了些风寒,嗓子不适。公子勿怪。” 张蔚眼神微凝:“今日怎的这般客气起来?”细细打量宁舒神色:“不对,你不是谭娘子。”他扣住宁舒肩膀,皱眉道:“你是何人?” 宁舒心道糟糕,面上却仍想敷衍:“公子真会说笑……奴家在兰桂坊多年,人人识得……”他轻轻嗅了嗅张蔚,娇笑道:“张公子这是喝多了?不妨到楼上略喝杯茶坐坐,待奴家将衣服换了,这就过来。”说着向张蔚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向外走去。 那张蔚扣在宁舒肩头的手却按得极重:“你……”话音未落,便被人抬手拨开。 韩旷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阁下自重。“ 张蔚皱眉道:“我自与蕙儿讲话,不关阿婆的事。”说罢再度伸手。韩旷护住宁舒,格挡开了他的手腕。韩旷本欲一击而走,哪想到张蔚不肯罢休,不得不又与之对了一招。 两人对招后同时收手。张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韩旷一番,忽然大笑:“我道是谁,原来尊驾是那日叶家……”后半截话尚未出口,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 张蔚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颊,呆呆地望向宁舒。 宁舒深吸一口气,掐腰骂道:“姓张的!你个臭不要脸的下流胚,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这头与奴家海誓山盟,那头却去勾搭了什么叶家谢家张家李家的大小姐……你花前月下发过的毒誓,都就着自己的狼心狗肺吞了个干净……”他嗷地一声长哭:“奴家卖身在这烟花地,些许所得都填与了你。本以为得遇良人,哪想到天下男人都是一般忘恩负义……” 周遭议论纷纷,俱是指指点点的。 宁舒做够了戏,扶着额头摇晃几下,将眼一闭,软软地倒在韩旷身上。 那管事娘子在白夫人手下做事,也是机敏过人,一面招呼人将宁舒带走。一面捏着帕子垂泪,手上还不轻不重地将张蔚往外推:“今儿谭娘子是没法儿再见外客了……” 宁舒悄悄拉了拉韩旷衣袖,然后由着别人将自己抬到了楼上去。 他悄悄眯起眼睛。见众人出了房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拉住韩旷:“那张蔚太ji,ng,没这么好糊弄。三十六计,快跑为妙。”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吵嚷一片:“……那老妇便是当日救走宁舒的无名客……” 韩旷当机立断,抱起宁舒,推窗而逃。 待众人追出楼外,只见山塘河上舟楫不绝,哪里还有方才那两个人的影子。 第29章 岸上搜人搜得风风火火,殊不知宁舒与韩旷正悄然藏在柳荫深处的小舟之中。 天色已晚,加上所在偏僻。便是有人望来,也只当是无人的旧船罢了。 虽然暂且无事,但到底不是一个稳妥所在。并非宁舒不想走远一些,而是韩旷实在经不得动荡了。 方才跳窗而逃时,宁舒便觉得身边人气息不对。及至落在地上,韩旷几乎直接跪倒。宁舒伸手探他经脉,发现原本暂栖于y脉之中的新生内息不知何时竟然流窜进了y阳交汇的x,ue位之中。这样一来,韩旷内息登时紊乱,莫说提气,便是动一动都十分艰难。 宁舒勉强把他拖到船上,急急撑船寻找藏身之处。 待再转入船舱中时,见那人盘膝而坐,早已入定。因为冷汗涔涔,脸上的面具粘之不住,已经掉落了半边。 宁舒找出一盘驱虫的香点了,褪去累赘的外衫,在韩旷对面盘膝坐下。舱中昏暗,只有盘香尽头一星细小的红色静静燃着。他握住韩旷落在膝头的双手,也闭上了眼睛。 自家内息一与那人内息相碰,便感受到了一股冰火相接的不适。刺骨与烧灼两种痛感隐隐顺着经脉传递了回来。他不过是以内息探查对方经脉,尚且如此难受,韩旷此时的痛苦,便可想而知了。 当此时,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将无陵诀的内息收拢回y脉之中,待一切平稳再想办法。这法子说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却是另一番样子了。 宁舒一面小心躲避归阳心经的暴虐真气,一面以收字诀归拢韩旷经脉中乱窜的无陵诀内息。这内息与他自身真气同源,引导起来本该没有障碍。但宁舒只略一收,便觉那两股真气一同向自己体内涌来。他经脉本就先天不足,这一下无法承受,胸中内息激荡,几乎软倒。 宁舒呼吸数次,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来。他心念急转,立刻明白过来。既然两人的内息同源,韩旷的无陵诀内息一旦传及自身,便如同自家内力反噬一般。且这内息之中又夹杂着归阳心经的真气,更是险上加险。但如若不将其理顺,待韩旷无力压制之时,自身脏腑经络必然受损。 此时别无他法,只得缓缓而行。 他将双手重新搭在韩旷掌心,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宁舒安抚道:“平心静气,敛神收心。旁的都不必想。” 韩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似乎顺利许多。宁舒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大意。及至内息回到y阳交汇之处,变故突生。原本被韩旷强自压制的内息,在流转生息之处忽然暴涨了数倍不止。宁舒内力远不及韩旷深厚,当下克制不住。两股纠缠真气见有隙可走,顿时如同泄洪一般向宁舒体内涌来。 刹那间当年噩梦颠倒重现。谢辰抽手时的经脉撕裂之感仿佛再次落在身上。 这变故只在刹那,以宁舒机敏,大可以抽手退却。但不知怎的,他终究不忍放开韩旷双手。 待要拼力承受,却忽觉身上压力一轻。原本汹涌的内息不知为何猝然回撤。韩旷握住自己的手也跟着松了开。 睁眼,恰见对面韩旷身形巨震,腮上肌r_ou_鼓动,嘴角正缓缓淌出血来。那半张面具挂之不住,已然跌落在地。 宁舒呆滞片刻,猛地回过神来。趁韩旷无力,再次抓紧他双手。寒凉气息趁对方内息暂落的空档一鼓作气冲开几处y阳相汇的大x,ue,将无陵诀的内息导入韩旷y脉之中。虽仍不免夹着归阳心经的内息,但因为所带不多,被宁舒的内力缓缓化去。至于落入归阳心经主导经脉中的y气,则被韩旷原本的内息自然化解。这下终于y阳分离,重归清净。 韩旷将一口鲜血咽下,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宁舒身上。 他身形高大,仿若一座大山压来。宁舒气息未顺,来不及接人,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这一下好巧不巧,两人脸冲着脸,四片嘴唇恰好碰在一处。 宁舒嗯了一声,偏头想躲。奈何身上脱力,终究没能躲开。 于是只得瞪大眼睛,呆呆由韩旷压着。 两人双手仍然握着。宁舒探出指尖摸了摸韩旷的脉息,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因为离得太近,借着一点儿月光,能看见那人深深的眼窝和长长的睫毛。唇上温热腥咸,是血的味道。宁舒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舔过尤嫌不足,顺势轻轻吮了吮。 韩旷缓缓睁开了眼睛。 宁舒弯了弯眼睛,待要讲些什么,却觉那人的唇在自己唇上轻轻蹭了蹭。 他惯经风月,比这过火的事不知做过凡几。这样轻微的碰触,分明没有半分情欲之感,却反而让宁舒浑身不自在起来。 他艰难地偏开头,低声道:“你压着我了。” 韩旷慢慢撑起身体,翻身重重躺倒在他身边。 宁舒起身,踌躇片刻,又去摸了摸韩旷的脉。一面摸,一面低声道:“做什么……突然松了手……” 韩旷没有回答。 宁舒其实什么都明白。以韩旷的敏锐,想来也十分明白内息冲击的险境。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收手,是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到宁舒。 一念及此,宁舒只觉心口莫名发颤,搭在韩旷腕上的手指,顿时仿佛火烧一般。 他悄悄收回手指,犹犹豫豫道:“那一日……在去金陵的船上。你明知……要失去内力,为什么还肯救我?”话一出口,便生出些后悔来。见韩旷并不应声,自然自语道:“算了……当我没问……” 哪想到那人哑声道:“因为……” 宁舒登时竖起耳朵。 “……仇……未必能报。可……你……若不救你,你便要死了……” 这似乎本是情理之中的回答。但宁舒听了这话,心里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是安心,又仿佛有些失望。往常他机变灵巧,惯爱玩笑。这时却仿佛哑了一般,搜肠刮肚,竟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 于是只得闷闷道:“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两人沉默相对。盘香的最后一点燃尽,宁舒将头探出舱外,小心观察一番。然后利索地把面具扣在身上,披上蓑衣出了舱。 小舟微动,自柳荫深处驶出。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30章 上 因在兰桂坊惹了乱子,宁舒担心此时回去不大安全,便撑船往城郊去了。 月朗星稀,流水悠悠,远处的寺院钟声隐隐。舱中的韩旷已然昏睡了过去。宁舒坐在船头看了他片刻,将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盖在了对方身上。伸手轻轻探了探,见人确实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于是悄无声息起身,踏过水上重重莲叶,上岸去了。 天色将明时,宁舒背着老大一只柳框回到舟上。 湖上晨雾浓重,一只红泥小炉在舟上燃着。宁舒拿蒲扇熟练地扇着火,炉上砂锅里咕嘟之声不绝。听见身后响动,他回头向舱中望了一眼:“你醒得倒早。” 韩旷气色有些苍白,低声道:“……几时……多了个炉子?” 宁舒掀起锅盖,在一片氤氲水汽里向砂锅探头瞧了一眼:“炉子不要紧,炉子上的东西才要紧。”他小心翼翼将火盖住,吹了吹手指,烦恼道:“糟糕,忘了弄几只碗……”随即眉头一舒:“罢了,没那么多讲究,你抱着锅吃吧。” 说完拿袖子垫着,把砂锅放到了韩旷眼前。 只见锅里的汤水黑乎乎的,中间一坨乌黑,实在令人望之生疑。 韩旷盯着那锅汤,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此物能吃? 宁舒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得抱怨道:“又不是什么毒物,做什么怕成这样?”他摸出一柄竹勺,将锅里的东西捞了一块出来,递到韩旷眼前:“不过一只乌ji而已。” 韩旷接过来,犹豫道:“黑色的?” 宁舒也捞起一块来,吹了吹,咬了一小口:“嗯,连夜捉的。炖时放了些ji头米。” 韩旷尝了一口,紧接着又是一口,飞快地将那一整块都吃掉了。 宁舒将锅带着勺子向他推了推:“汤比r_ou_还要紧些,对内伤大有好处。我从前养经脉时常吃这个。”他在韩旷对面盘膝而坐:“虽然方子简单,但温补之效倒比旁的汤药还要强些。” 韩旷饮了几口汤,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他抬起头来:“你那经脉……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舒探手折下船边一只莲蓬,不甚在意道:“天生阳脉细弱,y阳失衡。若是不习武呢,就是个孱弱多病的短命鬼;若是习武呢,一朝不慎,或许也是个短命鬼。”他剥下一枚莲子,塞进口中,含混道:“好在我运气不错,眼下倒也找到了弥补的方法。”他嚼了嚼莲子,被莲心苦得皱了皱鼻子:“你根骨极好,经脉比常人宽阔健壮许多。那日在叶家的一刀……” 韩旷神色一滞:“一刀……” 宁舒见他神色有异,疑惑道:“怎么了?” 韩旷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你记不记得昨日……那几个人说,孟连山逼退张蔚的一刀……像什么?” 宁舒记性极好,点点头:“嗯,说那一刀有白虹贯日之气……” 韩旷紧紧抿住嘴唇,半晌,整个人肩背脱力似地一塌,闭上了眼睛:“原来如此……我终究……没能赶上。” 宁舒见他脸色灰败颓然,满身绝望之气,不禁大惊:“到底怎么了?那一招可有什么不对?” 韩旷抱住头,把脸深深埋进膝中:“白虹贯日……非内力深厚至极而不能用。他的功夫,原来已大成了。” 宁舒安慰道:“那人又没亲眼见过归阳刀法,保不齐是随口胡说……” 韩旷涩声道:“其实那一日……我出刀之时,就该明白了。他能从容抽身,不过是因为……早就把归阳刀法最深最难的一式练成了。”他喉咙里呵呵几声怪笑,忽然仰头望天,嘶哑道:“可怜我……竟然今日才想明白……” 第31章 上 宁舒见他神色不对,慌忙道:“这都是你一味揣测,并没什么根据。眼下养伤要紧,旁的以后再说……” 韩旷失神道:“早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宁舒摇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凡事不到最后,皆有一线转机……” 韩旷目光散乱:“转机?那年我在江边崖上,也盼我爹娘能绝处逢生……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就是可以,不成就是不成。什么绝处逢生,一线生机,不过是痴人哄骗痴人的妄语……”他低低笑了几声,声音粗粝,渐渐越笑越大,有如狼嗥。声音自湖上传开,远远没入白雾之中。 宁舒悚然。 韩旷一向寡言少语,敏锐深沉,几曾有过这般失心之态。 但一想到妙音妙色的功夫都以伤人心神为要,韩旷本就心魔难去,加上经脉接连受伤,几番受到打击,出现如今的情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看着眼前这人已成癫狂之态,宁舒咬了咬嘴唇,忽然抄起炉边木桶。半桶清水哗啦一声,冲着韩旷兜头而去。 笑声戛然而止。 宁舒自船边随手又舀起一桶湖水,待要再泼。却见那人呆滞了片刻,自顾自翻身躺倒,深深地蜷缩起来。宁舒见他肩膀颤抖,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不大妥当。于是只得在那人身后坐下,默默发起呆来。 小舟在莲田中随波轻晃。宁舒发着发着呆,人便迷糊瞌睡起来。他奔波一夜,这一觉很是漫长,再醒来竟然已经日头西斜了。宁舒揉揉眼睛,回头见韩旷仍是那般姿势躺着,显然一日未曾动过。倒是呼吸绵长,显然心绪已平静了许多。 宁舒略微放下心来,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随手折了些莲蓬来剥。身前硕大的莲叶上,很快集起了一小堆莲子。他剥了一阵子,见指尖全是青色,便伸手在水中涮了涮。可抬手时,仍然是青的,且双手冷得发疼。 宁舒叹了口气,看向无声无息的韩旷:“你在这儿好生歇着,我要上岸去了。”见韩旷毫无动静,到底有些不放心:“船上有米有炭,还有根旧鱼竿。你眼下不便运功,还是安心在船上休养几天吧。” 说罢将那堆莲子仔仔细细包好,放在一旁。 正要起身,忽听韩旷沙哑道:“你去哪儿?” 宁舒坦然道:“每月一次,寻个男人去。”他沉吟了一下:“不过这个月有些耽搁了,也不知能找到个什么样的……”话音未落,手腕却被攥住了。 只见那人神色萎靡,语声也哑得不成样子:“几时回来?” 宁舒望着自己手腕,难得有些不自在:“这个不好说……若顺利,一日也便回来了。若不顺利……”他看向韩旷,试图像平日那般调笑一番:“怎的?难道你还怕一个人呆着不成?” 见韩旷不答,越发心中不安。他往外挣了挣,强笑道:“师兄这是舍不得我?” 韩旷不语,只将他手腕攥得更紧。 宁舒被他弄得痛了,终于露出点儿不悦来:“你这人真是……挺大的人,一会儿疯一会儿傻的,三岁孩儿一般……” 却听韩旷一字一顿道:“我也是男人。” 宁舒呆了呆,这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是归是……可……”他底气有些不足:“同一个男人呢……我向来是不睡两回的……” 韩旷冷冷道:“是怕被人捉住打死吧。” 宁舒想甩开他的手,却怎么都甩不脱,只得气闷道:“是啦,就你知道得多。”欲要狠狠瞪上韩旷一眼,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目光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冰冷凶狠。 宁舒被他那般看着,莫名有些发怯,但嘴上仍然不肯认输:“你眼下伤得如此这般,我放你一马,是积德行善。再者说,你那点内力,不是还要留着报仇?” 韩旷神情一痛,涩声道:“……你肯是不肯?” 宁舒甩开他的手:“我说不肯,你还能硬来不成?”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8节 韩旷颓然无语,退后一步,坐倒在船上。 宁舒提气纵身,踏着莲叶向水边跑去。只是行出不远,便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但见那人如石头般坐在舱边,面色如平日一般无喜无悲,只是自眼角到面颊上,挂着一线晶亮的水痕。 宁舒心中顿时天人交战。这一个讲:我非菩萨。那一个说:睡了不亏。这一个再讲:后患无穷。那一个又说:错过后悔……如此这般纠结良久,只是前行的步子怎的也迈不出去。 最后宁舒深吸一口气,心道:春宵而已,怕你不成。 反身飞跃如风,轻飘飘落在韩旷面前:“罢了,我也懒得折腾。”说着一矮身进了船舱,自顾自地解开了腰带。 见韩旷怔怔望来,勾唇一笑:“怎的,后悔了?现在说后悔,倒也来得及。” 韩旷听闻后悔二字,眼神微凝:“不。”他靠近宁舒,笨拙地去解自己的衣带。哪知道那衣带却是越解越紧,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宁舒冷眼看着他发抖的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靠上前去,轻轻一捻一扯,死疙瘩似的衣带便散落下来。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韩旷眼下,用气声在他耳畔轻轻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哭鼻子……” 韩旷声音发硬:“你看错了。” 宁舒闷笑:“放心,又没第三个人知道。” 笑声未落,猛然天旋地转,被人摁在下头。韩旷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他:“我说了,没哭。” 到了此刻,宁舒反而丝毫不惧。他嘻嘻笑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瞧见了。”抬起膝盖,轻轻蹭了蹭那人,挑衅道:“伤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力气还剩下几分?” 韩旷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抱住他:“剩下这几分,都给了你吧。” 宁舒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觉自己唇上一热。 是韩旷吻了上来。 第31章 下 那人亲得既生涩又急切。宁舒正在琢磨他那句话,被这般抱着,渐渐一心难以二用。且他日子一到,本就遍体生寒,如今正是难捱的时候。于是只得暂且将许多事抛在脑后,抱住韩旷汲取暖意。 这一次心神清醒,比之上次,自然顺遂得多。身子方一相合,便是热意融融。只呼吸几次,腰下诸多大x,ue尽皆暖了。宁舒身子便也化了似地缠在韩旷身上,由着全身内息自然流转。 只是身上那人全无章法,进退之间丝毫不留余力。宁舒耳畔听得他凌乱呼吸,不禁笑道:“我又不跑……你……你急什么呢……慢一些,你便也……舒服得久些……”说话间恰巧被胡乱顶到了要处,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也不知激起了什么。韩旷闷哼,双臂将宁舒搂得死紧,也不说话,只一味动作不休。若在往常,遇上这等不知轻重的,宁舒少不得要使些手段,逼迫对方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可一想到韩旷身上的伤,又不禁犹豫起来。最后只得伸出手去,细细抚摸那人头颈面颊,柔声细语地唤他:“韩旷……” 哪知道韩旷却突然将他死死抱住,喉咙里极压抑地哽咽了一声。然而只有一声,便再无动静。 宁舒侧头在他耳畔吻了一下,低声道:“你心里……有苦……何必总是压着自己。旁人……旁人给的委屈也罢了,自己就……别给自己委屈了吧……”说着轻轻吐出一口气,以媚功和缓调整气息,温柔道:“……舒服么?” 谁知韩旷听闻此言,浑身便是一僵。 宁舒微惊,迟疑道:“怎的了?” 韩旷埋首在他颈窝,发出一声低哑的哭嚎。 宁舒颈窝很快shi了一片,身上渐渐又失了温度。他面露苦笑,低声道:“要么还是算了……你心里本不愿意,不过是……”话音未落,嘴唇却被狠狠堵住了。 这一回狂风暴雨,再无片刻宁静。宁舒几次想要说话,不是被吻得喘不过气,便是只能发出些支离破碎之语。唯有身上越来越热,周身经脉如同火烧一般。再抬眼看向韩旷,见那人一双眼睛尽成血色,如那日一般,竟是走火的征兆。 宁舒大骇,奋力偏开头,去推他胸膛。可两人内力与身形都相差太多,又如何推之得动。 韩旷的归阳心经本就不稳,想是合之时,被宁舒自身的内力诱发了动荡。加之如今心神混乱……由着这般下去,韩旷还焉有命在? 宁舒瞧见韩旷脸上的恐怖狰狞之色,知他此刻元阳无法可出,正是痛不欲生之时。这境况比之脱阳更险恶百倍,若不得解,今日一过,世上便没有韩旷这个人了。 宁舒咬牙,腰身使力,翻身居上。他握住韩旷双手,一字一顿道:“勿思勿念,顺其自然。”说着丹田内息收敛,气海空置,周身内息全部自y脉涌入阳脉。这一下相当于内息倒转,本就不堪一击的十二阳脉顿时锐痛不已。 这法子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韩旷经脉中那些四散无状的无陵诀的内息却如百川归海般向宁舒丹田涌来。这一下y气侵入气海,如同一根细细冰锥cha入小腹。 宁舒腰身几乎支撑不住,痛苦地向前一弯。正要勉力支撑时,火热阳息紧随其后,将那股y气不由分说地吞了个干净。宁舒才出冰天,又入火海,痛得身形蜷缩,几乎要从韩旷腰上跌落。 只是他自幼练功就比旁人艰难,受伤忍痛乃是家常便饭。一个呼吸间便又稳稳支撑起来,以无陵诀的内功咬牙化解这股暴烈真气。他全副心神都在经脉之上,正是难易承受之际,忽觉腰上一轻。 韩旷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清醒过来,上身坐起,双手撑在宁舒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舒的脸。 宁舒浑身透shi,眼前模糊一片,下意识伸手搂住韩旷脖颈,与他唇舌相接。这一下积蓄在周身阳脉中的y气仿佛突然有了出口,自承浆x,ue涌出,随着宁舒唇舌落入韩旷口中。 韩旷身子只略微摇晃了一下,便稳稳地定住了。 无陵诀和归阳心经的内息周而复始,在两人之间轮转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宁舒经脉上的压力终于尽皆淡去。睁开眼,只见韩旷睫毛长长,瞳仁中清明一片。 宁舒偏开眼,沙哑着嗓子媚声道:“你快些……快些出来吧……我受不住了……” 韩旷翻身将他按倒,腰身起伏不息。没过多久,韩旷急喘几声,一股熟悉的滚烫便涌进了宁舒的身体。 两人呼吸起伏,搂在一处。一时只闻得舱外声声鸟鸣。不知过了多久,韩旷凑过来,低头亲吻宁舒的颈窝。 若按以往,宁舒定要凑上去逗他一番。可这一次,他却闭上眼睛,没有回应。 一个人果真逃不掉一个人的命。他的命就是做炉鼎。 逃了这么久,终究是没能逃掉。 第32章 上 这念头一起,宁舒几乎想像韩旷一般嚎啕大哭一场。只是他这些年经事多了,悲喜终究不似年少时那般肆意。沉默许久,挣脱韩旷手臂,想要起身。 可是方一动弹,全身便酸痛不已。隐密处更是难以言说。他咬牙起身,腰却酸得好似没了骨头,双手支撑不住,只得又倒了回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韩旷接住了他,沉声道:“你……你可还好?” 宁舒扭头,见那罪魁祸首此刻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知道他这是又过了一大关。这下担忧尽去,委屈顿生:“你还敢提?” 韩旷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耳朵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低声道:“我……我给你揉揉吧……” 宁舒自顾自委屈了一会儿,那股悲意却淡了许多。他心知此事只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原怪不到韩旷头上。自己生来如此,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么一想,心中郁气稍去,坦然躺了过去:“你下手轻些,我腰疼得紧。” 韩旷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宁舒腰上,才按两下,便停了下来。宁舒扭头,见他正有些忙乱地穿起裤子来。心思一转,便晓得是怎么回事,顿时又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伤了又伤,还有这般好ji,ng神。你那小兄弟,倒也真是天赋异禀。” 韩旷默不作声穿好了衣裤,方低声道:“你也……好生将衣服穿上吧……” 宁舒翻了个身,以背对之:“方才你扯我衣裳时,可没这般啰嗦。” 身后安静片刻,腰上忽然一暖,是韩旷将掌心贴了上来。腰间有许多大x,ue,本来是个紧要所在。若按往常,宁舒少不得要好生护着。可眼下他只想这般懒洋洋地躺着。 韩旷替他揉了许久,拉过衣裳盖在了宁舒身上:“……我……我有一事不明……” 宁舒闭着眼睛,手上掐了一个行功的印,正像平时一样缓缓化解体内的阳ji,ng。闻言有气无力道:“你那么聪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韩旷顿了顿,喃喃道:“明觉大师所然果然不假……” 宁舒睁开眼睛,看着舱外星河,声音平静:“僵局已破。你眼下身负y阳二气。单凭这一点,就越过了多少高手去。日后只要勤加习练,早晚能……” 话音未落,便被韩旷打断:“徐紫雾抓你,也是为了一样的事?” 宁舒不动声色道:“正是,怎的?话说如今你先到先得,该高兴才是……” 韩旷声音有些急迫:“我起先并不知道……” 宁舒无ji,ng打采:“我又没怪你。再说这事往前顺一顺,你的无妄之灾原是因我而起。我能帮你破了瓶颈,也算是稍作弥补……” 他回过身来,看着韩旷欲言又止的神色,了然道:“你想同我双修?” 韩旷低下头,默默攥紧了拳头:“这样你也……不必去找别人了……” 宁舒等了又等,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可韩旷说完这话,便再也没有第二句话了。 宁舒心里空落落的。他深知自己若是拒绝,以韩旷性情,也不会如何。 其实是两下里都好的事。 宁舒叹了口气,笑了笑:“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抬手抚摸韩旷膝盖,看着那人耳朵又红起来,忽然心中快活了许多。 第32章 下 小舟轻盈,在河湖中来去自如。两人以船为居,在舟上又过了几日。期间宁舒几次回到岸上传讯,知道了兰桂坊那事早被应付了过去,园中则一切如常。他同黛娥将诸事交代停当,便又回到了船上。 韩旷自那日之后,功夫又上了一个台阶。他年轻体健,内息平稳之后,原本的伤病也很快痊愈。只是这两样内功虽然合而为一,似乎中间总是还欠缺着一些什么,若无宁舒相助,总也无法周转自如。 双修这事,说来容易,当真做起来,又是另一番样子。 宁舒同韩旷后来又试了数次。虽然于韩旷来说,双修于内功修炼大有助力,但期间险境,比之那一日的无心cha柳,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舒身为炉鼎,每一次行功都疲惫难言。两人内息相接,彼此流转。韩旷的阳和内息在他经脉中冲刷而过,与从前吸人ji,ng气相比,全然是另一道法门了。虽然经脉中暖意升腾,但因要心神紧绷,时刻提防内息走岔,所以并无一般y阳合的快意。只得等每次收功吐息之后,方有机会行事。偏生韩旷莫名其妙地规矩起来,内息一停,便伸手去抓衣裳。当真只是练功,全无半点儿旁的念头。 宁舒虽然得其内息流转的助力,气息比从前流转顺畅,周身经脉比从前温暖,但是心里却难免失望。行功本没多少快活,这是把从前练功的苦又吃了一次。以他往常性情,若无最后那一点儿甜头吊着,简直想将那人从身上一脚踹下去。 偏生这一回是他自己应下的,且练功多有艰险,并不能由他任性。于是看准机会,在韩旷又一次要起身之时,将他衣裳远远抛了出去。 这一下大出韩旷所料:“你做什么……” 宁舒腰上用力,想换个位置。偏偏韩旷纹丝不动。他挣扎几下未果,只得死死缠在那人身上,眯眼道:“你说做什么?” 韩旷身子一僵,面上顿时红得熟虾一般。他低声道:“我去给你打水……” 宁舒鼻尖蹭着他的下巴,低喃道:“我只是不懂……你到底在忍什么?嗯……反正我是不想忍了……你来不来?不来……我去找别人了……” 这一下也不知触了身上人哪片逆鳞,宁舒腰上猝然一痛。方才还偏向别处的目光这一下紧紧盯在宁舒眼里:“找别人?你说你只是因为经脉才……” 宁舒露出一个温柔且放荡的笑来:“经脉自然是无可奈何,我却不想活得那么无可奈何……偶尔找些乐子,又有什么不对?人生苦短,能快活,还是多快活些得好……”他目光迷离,低头去蹭韩旷的锁骨:“你说呢?” 韩旷咬牙道:“这等事,难道也是随意做得的?” 宁舒心中一动:“那你说,为什么不能随意做得?” 韩旷不语。 宁舒摸着他汗shi的后颈,轻佻地微笑道:“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嗯……便是真的有什么不一样。我这样帮你,讨一两分利钱,也不为过吧?”他歪歪头:“来么?” 韩旷瞪着他,忽然将宁舒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扯开了。 宁舒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身子却被那人猛地翻了过去。 方才空虚了一瞬的隐秘之处,又被猝然填满了。 宁舒本来浑身无力,这下几乎瘫软。身后那人却将他稳稳抱住,凶狠地动作起来。 这一回譬如久旱逢甘霖,宁舒畅快地叫了一声,抬手扶住了舱壁。 这一番胡天胡地也不知花了多久。待到云消雨散之时,宁舒趴在那儿,只觉得满身满心都是空荡荡轻飘飘,简直没个着落之处。 韩旷离了他,默不作声地穿好衣裳,起身往舱外走。 宁舒低声道:“你去哪儿?” 韩旷微微回头,却没看他:“去给你打水。” 再后来便没有二话了。 宁舒躺得够了,自己将自己收拾干净。看着那人屈膝坐在舱外,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心想:待他的惊蛰解了,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想到蛊虫,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大舒服。可又不愿意往深里去想。 韩旷看着天上月亮,忽然道:“我想去一趟武夷山。” 宁舒淡淡道:“做什么?” “去取刀。” 宁舒思索了一会儿,恍然道:“你……那一回在邓家,莫不是去偷钥匙?” 韩旷嗯了一声,低下头:“……你……” 宁舒抱起手臂:“你想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我要说不去呢?” 韩旷沉默起来。 宁舒心里头有些酸:“没人教过你,对人有所图的时候,要时不时讲一两句软话么?” 韩旷并不说话。 宁舒叹了口气:“左右我也没什么事……随你去看看,就当游玩了……” 韩旷一愣。 他慢慢握紧拳头,忽然抬起头来,直视宁舒:“我会护你周全。” 世人惯爱随口胡诌,真真假假,未必要言出必践。宁舒行走江湖久了,早不把别人讲的话当真。但韩旷这样没头没脑,又一字一顿讲来,却让他觉得这并非随口之语,而是一句真正的诺言。 他有很久很久,不曾得到一句这样的承诺了。 郑重其事的许诺虽多,能一诺千金的却凤毛麟角。 宁舒比谁都知道,心中却还是微微一暖:“谁又用你护着了。”说着将长篙向韩旷一丢:“我们这就走吧。”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33章 上 武夷派与华山派一样,是已立足武林数百年的大门派。开山祖师出身书香门第,立派伊始,便在山中辟一天然岩洞,藏纳各种杂部典籍。后人依样而行,除了书籍,亦收集兵器丹药,渐渐成了规模,是为“武库“。 举凡这样的门派,自然有森严的规矩。似这种地方,莫说外人,本门弟子也不见得能随意进出。万钟能随身带着钥匙,可见万江河对他的重视偏宠。 一念及此,宁舒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恶寒。不过万江河再疼爱那个儿子,也该对万钟的斤两有所知晓。这般毫无防备地将钥匙挂在草包儿子身上,实在是看起来不太明智。 宁舒将这个疑惑提了,韩旷冷静道:”自然因为光有钥匙也是进不去的。” 其时他们正潜藏在武夷山一处密林中,遥遥能望见武库入口。倒是并没什么人在把守,但先前进去的人一直不曾出来,他两个只得一直在外头等着。 正百无聊赖间,只见有两个弟子从林下小径经过。小径边有一木亭,亭中是一眼清泉。那二人显然是来此打水的,也说不好是躲懒还是什么,打了水也不走,在亭中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宁舒惯爱听人闲谈,见状自然而然竖起耳朵。 那两个弟子年纪不大,讲起闲话来却并不输于市井妇人。想来山中寂寞,学艺枯燥,也就只有背后说长道短才能聊解苦闷了。 宁舒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新鲜的,只觉得有些无聊。那万钟只是失了内力,并不是伤了筋脉,若是他自己肯勤学苦练,功夫早晚会恢复如常。他天分有限,不论是否遇上宁舒,此生也难以跻身高手之列了。且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很快传到万钟未婚妻那里。涂家担心女儿婚后受委屈,将原本的婚约取消了。万江河一怒之下,替儿子觅了一位唐门的小姐为妻。 这位新夫人生得倒也是玲珑美丽,只是脾气十分火爆。按说新妇远嫁而来,为求立足,往往凡事隐忍。可成婚未及一月,万钟已挨了六七回打。无他,只因万钟虽然内力不济,拈花惹草的本性却是丝毫未改。 宁舒听到下头的口沫横飞,只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万江河把脸面丢尽的账算在了玉面狐身上,下次若正面相见,只怕逃不掉要做狐皮垫子的命运。 他叹了口气,却听下头那二人讲够了人家小夫妻的是非,又提起了另一个名字。 叶家小姐此刻竟然在武陵派中做客。 第33章 中 这倒称得上是一桩奇事了。 宁舒那日被韩旷救走,未知比武招亲后续如何。听到那二人言语间提及段辰,不免神色黯淡下来。少年时他便知道,段辰这一生,走的是一条规规矩矩的路,他要在武林中扬名立万,甚至继承掌门的衣钵。锦绣前程,自然容不得半点离经叛道。那人终有一日,是要娶妻生子的。 就如当年师父所言。段辰的秉性,注定他只会做名士,做君子,做一个人人称道,没有瑕疵的正派魁首。纵使与宁舒有过什么,多年后回望,那也不过是年少时的一段荒唐。 人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能两全。得到了一样,难免要失去另一样。世人总觉得情爱易逝,远不及名声地位来得要紧。况且人心易变,就算曾经山盟海誓,也难保多年以后悔不当初。 当年在洗心洞中,段辰的选择便已经分明。宁舒看得清楚,可终究无法走出这个魔障。 经脉上的伤都不曾根除,心头上的伤又怎么可能了无痕迹。 他叹了口气,在韩旷身边席地而坐。 韩旷内力甚佳,耳力自然不逊宁舒。他低头看了一眼,沉声道:“你那姓段的师兄要和叶小姐成亲了。” 宁舒没ji,ng打采道:“要你讲话时,你一声不吭;不要你讲话时,偏偏恁多废话。” 韩旷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宁舒瞥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轻笑一声:“你瞧着性子冷冷的,没想到也爱打探别人的私事。” 韩旷偏开头,声音不太自然:“我不过……不过是想说,那武库上锁门的太极八卦盘,开关依据时辰。若进了去……一夜……一夜都无法出来。只能等明日……且里头如何,我也说不清。” 宁舒掸了掸衣角,无所谓道:“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长长见识。况且我若留在外头,万一被万江河发觉可如何是好?那老家伙面冷心黑,若认出我来,可是大大的不妙。” 韩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白云苍狗,覆水难收。有些……有些事,还是不要……不好回头看得好。” 宁舒心中一动:“那是因为,前面没什么可以让我看的。说不得,只能时不时回头往后瞧瞧。” 韩旷又不说话了。 宁舒并不意外,自顾自笑了一下。左右无事,他伸手揪了几根草jg,十指灵活,编起东西来。 天色暗下去,对面的洞门终于有了动静。五六个武陵内门弟子鱼贯而出。为首的人回身在门上播弄几下,掏出钥匙上了锁。 待所有人都走得瞧不见了,韩旷沉声道:“走吧。” 宁舒低着头,将手里的最后一个结打好:“这就来了。” 韩旷看着他手心。那里躺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宁舒端详了一会儿,摇摇头,将蚱蜢揣进了自己的衣袖。他往山下走了几步,发现韩旷并没跟上来,于是疑惑道:“怎么了?” 韩旷盯着他瞧了片刻,肩膀不知怎么微微一塌。他低声道:“没什么。”说着低头往下走,越过宁舒,往前面带路去了。 第33章 下 武库门上的八卦盘与石门一体,韩旷将钥匙cha入锁眼,抬头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转动盘上的方位。八次旋转之后,石门发出沉重的闷响,缓缓打开了。宁舒随韩旷进入,片刻之后,大门自动又缓缓合上了。 武库之中没有灯,倒是墙上每隔不远便嵌着一颗夜明珠。光是目光所及,林林总总就有十数颗,照亮了那些高大的木架。 宁舒惊叹道:“果然是大门派,竟然这般富有。” 武库极大,二人边走边看。宁舒好奇道:“你说取刀,那刀长什么样子?” 韩旷摇摇头:“我也只知大概。”他声音低下去:“只盼这些年无人注意,那刀仍旧存在此处。” 架子上堆着太多东西,光是藏兵器的地方,就不知放了多少大箱小匣。且收藏的人也不知如何想的,许多上头并没字迹。即便有了一二,也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了。他二人且行且找,东西尚未寻见,灰尘倒是吃了不少。 宁舒翻过了好几只箱子,不禁有些沮丧。他起身拍了拍衣裳,打算歇上一会儿。 那边韩旷仍然在一件件仔细翻看,见宁舒起身,也跟着抬起头:“这里很大,你不认得路,不要走远。” 宁舒撇了撇嘴,自然自语道:“还说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婆妈,这下真成了韩婆婆了。” 这样想着,从堆满兵器的地方走了开。他一面走一面打量武库布局。藏书的地方约莫占了三分之一,想来是弟子经常研习功夫之处,打扫的比旁的地方干净整洁许多。甚至还有几张小桌和笔墨纸砚之类的。 宁舒找了许久,找到了一个存放武功典籍的书架。他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果然武林中叫得出叫不出的功夫此处都有收纳,甚至合欢教的合欢经也有。只是经书存放用的是铁匣,匣外上了锁。显然是不希望弟子练这邪门的功夫。他随手翻阅,看到华山派的功夫竟然在合欢经边上,只是打开翻翻,多是只写了不详二字,后面一片空白。另有些记载招式的,练法却没有记录。 宁舒微微一笑,心说这个法子挺会讨巧。纵然满架白纸,瞧着也甚是唬人。他又往一旁看去,好巧不巧,无陵决与归阳心经紧紧挨着,正放在合欢经匣的旁边。可惜也是白纸两册,翻开瞧瞧,都只写了不详二字。 宁舒撇撇嘴,正要将书放归原位,却无意间将旁边的另一册书碰掉在地。他拾起来,见是一本极旧的册子,上面用篆书写了《无陵》二字。他心中奇怪,翻开来看,第一页便已字迹斑驳,但依稀能看出当年书写者笔力的雄强圆厚。内容既不是一般武学典籍的开篇总纲,也不是什么对后人的告诫,只是一首古老的歌。 正是那一日宁舒在兰桂坊唱过的。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乐府旧曲,教坊时有传唱。宁舒小时候也常听娘亲唱起。歌中不过是讲一个人女子,爱极了所爱,对他立下山盟海誓罢了。 可放在这里,终究是有些不合时宜。再翻下去,能看清的只有几句破碎的话:“……天生y阳……二法并行……盼为玉衡改命……凤九泣书……” 再往后翻,就都是空白了。宁舒心细,瞧见边缘痕迹,意识到这册子后面的经文统统被人撕去了,只是整理书籍的人为了留下先人旧迹,用白纸将撕去的地方一页页补上了。想来是盼着有朝一日得到了经书,能直接将经文誊抄其上。 宁舒有些失望地将书册放了回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太玄真经,合欢经匣,归阳心经,无陵决,还有这本名为《无陵》的空册,为何要紧紧放在一处? 合欢教的功夫众多,另有一个格子放置,为什么要单单把合欢经抽出来,与这些源流不详的功夫放在一处? 想起无陵诀与归阳真经相合双修的事,加上归阳心经与太玄真经的种种相像之处,宁舒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想来后续这四门功夫,本来就是源出一家的。 他盯着那《无陵》二字瞧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姨母曾经说过,白氏曾与尹州凤氏世代交好,因为两族本是源出一家。只是凤氏人丁不旺,两代以前最后一个女儿嫁去了暹罗,从此与尹州的故人断了联系。 那位凤氏的先祖,叫什么来着? 宁舒正思量间,忽然听见韩旷的声音遥遥响起:“找到了!” 第34章 上 宁舒匆匆跑了回去,绕过高大木架,只见韩旷站在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下,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刀。 宁舒细看那刀,只觉得刀鞘黑沉沉的,与寻常刀剑的外观大不相同。他好奇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刀,拔出来瞧瞧?” 韩旷深吸一口气,缓缓抽出了刀身。 却不见一丝雪亮。 原来那刀身也是黑的。 宁舒这下大失所望:“这刀在此存了多久?怎的锈成这样?” 韩旷手上极稳,声音却有些发抖,显是难掩激动:“……虞……虞渊是日没之处……这……这刀就是……就是这样的。”说着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向刀刃轻轻吹去。 发丝顿时断做两根,飘悠悠地向地上落去。 宁舒大奇:“这样锋利?” 韩旷渐渐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嗯。六十年了……总算是……又让人握在手里了。” 宁舒也笑起来:“你才多大,怎么讲起这样老气横秋的话来。” 韩旷道:“太师父的师父的刀。” 宁舒忍不住扑哧一笑:“那还真是够古老的。” 韩旷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道:“给你……给你试试?” 宁舒惊讶道:“给我?我又不用刀……” 韩旷固执地将刀递过来,宁舒只得接了。入手太沉,接过时刀身猛地往下一坠,劈中了一只铁皮箱子。宁舒下了一大跳:“对不住……我……” 韩旷握住他的手,轻轻松松地将刀抬了起来。只见刀身完好无损,反倒是那铁皮箱子被劈出了一个深深的豁口。 宁舒赶紧松开手:“这刀也太……你的东西,还是自己看紧了。” 韩旷嗯了一声,将刀收入鞘中。 宁舒稍微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替他高兴起来:“有了神兵利器,就算是如虎添翼了。嗯,不比不知道。这么一瞧,那柄分雪刀,就太普通了些。 韩旷道:“那……那刀……也是极好的。”他顿了顿,认真道:“多谢你。” 宁舒摆摆手,眼波轻转:“不是早谢过了?” 韩旷露出了一点困惑的神色。 宁舒心中微叹,抿了抿嘴:“嗯,你现在找到了刀。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韩旷瞧了一眼远处的漏壶,认真道:“寅卯交界之时,机关转动,便能出去了。不过……不知道到时会不会遇上人。” 宁舒想了想:“万江河一派掌门,又是个凡事都要抓在手心的。门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他瞧着,想来犯不上大清早跑到武库来……” 韩旷摇头:“我们……我们又不是要与他相斗。你到时……到时跟紧,跟紧我就是。” 宁舒笑道:”别的不及你,不过逃起命来,你却未见得有我灵巧。”他看了一眼沙漏:“左右还有好久,找个地方歇歇吧。” 韩旷点头。他二人把东西大致收归原处,在藏书的地方找到了一张小榻,想来是弟子日常休息之处。不过那床榻甚小,显然躺不得两人。韩旷自然而然席地而坐,并不上去。 宁舒知他性情,也不推辞,直接躺了上去。只是武库中y冷,小榻也硬邦邦的,实在谈不上如何舒服。 宁舒瞪着眼睛望向洞顶,完全睡不着。他转身轻轻向韩旷道:“韩师兄,你睡着了么?” 没有回应。 宁舒微微叹了口气,只得在榻上翻了个身。却看见了床榻另一侧的书架。他百无聊赖,目光在书架上逡巡。这一架上收的都是些杂书,什么乡野异闻,市井传说,还有些伤春悲秋的酸诗之类。诗显然也不是什么名家所做,平仄不通的,想来是那个附庸风雅的武陵门人所著。宁舒闲极无聊,把架上每一本都拿出来瞧了一眼。这样一层一层翻上去,有一本书格外大而沉。宁舒用力一拽,那书的内册不知怎么滑进了书架与小榻的缝隙间,只剩了个书皮留在宁舒手里。 说不得,只好挽起袖子,使出缩骨的小巧功夫,伸手去摸。费了半天力气才掏了出来,只摸得一手厚厚的灰。 他皱皱鼻子,随手翻开,立刻眼前一亮。 原来那册积灰的书不是什么文人怪谈,而是一本十分ji,ng美的春宫画。宁舒立刻津津有味地翻了起来。 旁的春宫,无非是讲些深宅或青楼里如此那般的男女之事。这一本却有些古怪。一来书中只有两人,二来承受的那一方竟是个y阳人。不过绘者笔触甚是缱绻,画中二人虽然变着花样颠鸾倒凤,但彼此神情姿态却极为眷恋,显然并非露水姻缘,而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 宁舒翻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原来那画旁题的小诗,每一句都暗暗合着x,ue位与经脉,显然是一门内功心法。宁舒依样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心法中内息的走向与无陵诀有七八分相似。他心下微惊,赶忙将图册翻到最前。只见角落处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贺玉衡师弟十八岁生辰。”后头是一方清晰的私印:“凤九之印” 宁舒想起方才看到的那本名为《无陵》的书册,心中渐渐明了。 想来这二人是一对师兄弟。不过那师弟天生身体与常人有异,经脉孱弱。做师兄的那个爱他极深,想尽办法要为他医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无陵诀中有许多安抚经脉和调理气息的法门。宁舒慢慢翻着图册,心知凤九只怕早就有了创立双修之功的想法。借着绘画之机,将自己的想法记录了下来。只是年轻时对武学领悟不足,终究未成罢了。 那图册翻到后来,不知为何,纠缠的两人都不不见了。 空留一朵花,一只蝶,再无其他。 宁舒看着最后那首小诗,心渐渐沉下去。只因内息若按那个走法,有一人将内息倒转,经脉全空。是将全身的修为都给了另一人。习练内攻的人都知道,这般传功的法子,轻的等同于自废经脉,重的则是舍弃性命了。 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册书上,有“盼为玉衡改命,凤九泣书”几个字……若是一门十全十美,能救人性命而没有代价的功法,为何要用泣书二字?说是喜极而泣,未免也太勉强了些。还有那个“盼”字…… 只怕是……孤注一掷。 明天要忙三次元到下周二三的样子。所以文可能暂停一段时间。中间要是能抽出时间会尽量更一点的……不过感觉希望不大……qaq 第34章 下 宁舒睁着眼睛,苦思许久,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也不知尹州的凤氏与这位凤九前辈是什么关系。那《无陵》之书又是缘何一拆为四,成了武林中四门看上去毫不相干的功夫…… 他爬起来,开始在书架上翻找。却听韩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在找什么?” 宁舒回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于是将四本经书之间的联系说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将凤九与玉衡的关系含糊了过去。 韩旷皱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结果,索性同宁舒一起翻起书来。 只可惜,所有可能的书架翻了个底朝上,也没翻出什么。 韩旷看了一眼漏壶,低声道:“差不多,该走了。” 宁舒白忙了一整夜,此时有些ji,ng力不济,于是无ji,ng打采地点了点头。韩旷兀自有些不放心:“记得跟紧了。”话音刚落,便听到有细小的机关转动之声响起。 韩旷起身:“走吧。” 宁舒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不知怎么心中一动,返回书架前抽出那本春宫册,揣入了怀中。 韩旷正在门边拨弄锁盘,石门很快开启。回头一看,宁舒却不见了。他沉声道:“宁舒。”见无人应答,忍不住高声道:“宁舒!” 宁舒奔到他身后:“来了来了,你小声儿些,我又不聋……” 韩旷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肩,将人提了出去。 石门在他们身后合上了。 宁舒才要抱怨,便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习武之人夙兴夜寐,这时辰想必早就起来练功了。他想到了,韩旷如何想不到,当即带着宁舒闪身躲入树后,沿小路遁走。 两人运起轻功奔出了一段路,才发觉已在一个岔路口上。山中不知何时起了浓雾,前路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宁舒有些不安,韩旷却走得很笃定,见宁舒脚步犹疑,回过头来:“此处有武陵派先人布的石阵,有雾时不见石头,也就不至于落入迷阵,倒还好走些。”他顿了顿,向宁舒伸出手:”你拉着我,别走丢了。” 宁舒平生一个人东奔西跑惯了,从未被人这样照顾。望着韩旷的手,心中大感窘迫。然而嘴上还是不饶人的:“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话虽然这样说着,到底晓得其中利害,并不胡乱逞强,乖乖握住了韩旷的手。 触手只觉得韩旷掌心满是茧子,是经年练刀留下的痕迹。虽然粗糙干燥,但却极暖和。 他二人肌肤相亲数次,行功之时也曾双手交握,只是念头都在旁的事上,未曾于这细微之处留意。宁舒手指修长柔软,这些年用剑的时候极少,掌心的茧子早就没了。加之皮肤细腻,韩旷力气又大,难免被那些茧子磨得有些不舒服。 要是换了旁人,宁舒早就抽出手来抱怨一番了。只是对着韩旷,他总有许多话讲不出口。 于是一言不发地由那人牵着,在迷雾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觉得手上有些shi意。不禁忧虑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韩旷闷闷道:“没有……”话音未落,只听宁舒嘘了一声。 两人凝神片刻,听见远远地传来些声音:“……若是……应当是往这个方向……” 宁舒暗叫糟糕的同时也生出了大大的困惑:他二人轻功都很好,翻动武库时东西也都归位了,为何还是被人发觉…… 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觉手上一疼。韩旷扯着他飞奔起来。 不多时,前面的人渐渐停下脚步。宁舒听见轻轻的叩击声,似乎是韩旷敲了敲一块石头。他忍不住道:“怎么了?” 韩旷低声道:“要把这个移开,你站好别动。”说着松开宁舒,去推什么东西。 脚下大地渐渐晃动起来。宁舒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往旁边迈了一步。这一下好巧不巧,踩在一块石头上,当即失去平衡,被狠狠绊了一下。照说以他的轻功,本不至于就此摔倒。可是那处地方却突然歪斜。这下宁舒没了落脚之点,身子不由自主向侧扑去。那方向却不是大地,只是空空如也。 宁舒一脚踩空,身子不由自主往下坠去。他反应敏捷,下坠只是伸手捞了一下,似乎抓住了树根之类的。然而那物支撑不住他的身量,一呼一吸间便断了。宁舒只觉自己落在了一个陡坡之上,也不知滚了多久,身下猛地一空。 等再回过神来,却是在一个黑漆漆的深潭之中了。 他奋力游到水面之上,缓了许久,才借着头顶的一点微光游到了岸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到一个细小发抖的声音:“是谁?谁在那儿?” 宁舒扭头望去,看见一个浑身狼狈的少女,正举着一颗夜明珠,惊慌不安地望着他。 宁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少女,竟然是叶家小姐。 第35章 上 宁舒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来,吐出几口水,瘫在地上喘气。 那叶小姐等了片刻,迟疑道:“你是谁?是武夷派的弟子么?” 宁舒并不答话,只是唉声叹气地起身,开始脱衣服。 那小姐呀地一声,洞中顿时一暗。想来是她将夜明珠收起来了。宁舒把shi衣裳绞干,勉勉强强重新套在身上,又摸索着远远寻了个角落去解手。 叶小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你还在么?”后头微光亮起,显然是往这头寻人来了。 宁舒把裤带系好,摸到水边洗了洗手。 那小姐走到不远处,站定了,语气有些恼火:“我同你讲话,你怎的不应?” 宁舒苦着脸道:“我摔得头晕眼花,连自己是谁都一时想不起,可要怎么应你呢?”说完扶着额头,哎呦哎呦地呻吟起来。 叶小姐静了片刻,小声哽咽起来:“这可怎么是好……出不去……又无人来救……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一说到死,想来是既惊且惧,哽咽很快变成了啜泣。 宁舒眨了眨眼睛,拿衣袖抹着眼睛,也嘤嘤嘤地假哭起来:“我摔得好痛……何时才能有人来救我们……” 谁知见他一哭,叶小姐反倒不哭了。她抱着膝盖,在地上慢慢坐下来,喃喃道:“我丢了,他们一定会来找的。且再等等……”看着宁舒在哪里袖子挡脸呜呜地“哭”个不停,忍不住道:“你别哭了。哭也没用……若有人来找我,我自会把你一同带上去的。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掉在这里的?” 宁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有气无力地扶着脑袋:“头疼得厉害……委实记不起来了。这到底是哪儿?” 叶小姐望了望头顶:“听阿芸和我说,武陵派有一套迷阵,迷阵之下联通山x,ue,是守山御敌用的奇门之阵。我们眼下大概就是在里头了。”她低下头,黯然道:“阿芸让我不要乱动,可我实在心里难过得紧……想着出来走走,或许可以散心。” 宁舒好奇道:“阿芸是谁,你的婢女么?” 叶小姐摇头:“她是万公子的新婚夫人。”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9节 第35章 中 宁舒猜测道:“嗯,所以你是她的朋友,来贺她新婚之喜,对么?” 叶小姐仍然摇头:“我从前不认得她的。” 宁舒奇道:“不认得她为何还要来贺新婚?” 那叶小姐不悦道:“谁说我是来贺新婚的。我不过是心情不好,从家里出来散心。想着武夷山风光好,便往这处来瞧瞧。哪知道一来便被这边的人认出扣下了,说是要去信给我爹爹,让家人来接我……我本不想走,可是,事到如今,不走就要对不住阿芸了……”说道这里,露出了伤心的神色:“天下男子千千万万,为何偏让我遇上了他……” 宁舒眨眨眼睛:“你该不是……瞧上了万钟吧?” 叶小姐埋头在膝盖里,又呜咽起来。 宁舒一阵无语,只觉这万钟委实是个奇人。想那万江河一辈子心思都在练功扬名上,生的儿子却这般一言难尽。 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衣袋里的春宫画。慌慌张张拿出来,发现已经被水浸透了。但是细看之下,画却分毫没有模糊。他伸手轻轻捻了一下,才发现那纸页上似乎有一层油蜡之类的膜。想来那凤九公子对这本册子极是看重,赠人之前,将纸页特地处理过。此中关节想通,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将那册子小心摊在一块平整石头上,晾了起来。 那头叶小姐还在抽抽嗒嗒,宁舒随口道:“天下男子既然千千万万,你又何必非要将自己绑在一个成了亲的癞蛤蟆身上。阿芸对你很好,你却同他丈夫有了什么,当心她要恼你的。” 叶小姐抽噎道:“谁,谁同他有了什么!他那日到后山来同我说话,我并不知他是万掌门的公子。他说他心中苦闷,夸我善解人意……我的苦恼,他也都能理解。我从未见过这样温柔解意的男子……” 宁舒cha言道:“那是因为你见的男子太少啦……” 叶小姐并不理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脾气不好,有时打他,他也绝不还手……” 宁舒无语道:“他想占你便宜,当然要做小伏低。而且他功夫奇烂无比,当真动起手来,未必打得过你。” 叶小姐不高兴道:“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复而好奇道:“我有什么便宜好占?我爹ji,ng明……我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的。他万氏也是豪富人家……” 宁舒见她一派天真,不禁微微叹气:“那后来呢?你同他这样那样,人家可是已经娶妻了的。” 叶小姐复又伤心起来:“我后来知道……十分生气。可是,一想到他那样好,又觉得恨不起来……阿芸也是极好的人……她知道后不曾恼我,却将万公子鞭打了一顿……想来都是我的不是,才惹的大家都这样难过……”她低头道:“我本想悄悄走了,哪知道却迷路跌进了这里……” 宁舒揉揉耳朵,一阵无语:“你先前心仪张公子,这才多久,怎么又对着别人情根深种了?想来这情根也不见得有多深,只是你眼下前后无着,心里发慌,非要将一腔的念想系在一个人身上才行。至于那个人姓张姓万,是圆是扁,其实是全无分别的。你若有心,不妨跳出来看看,说不定就海阔天空了。” 叶小姐抬起头,惊疑不定:“你……你怎么知道张公子的事……” 宁舒打了个呵欠:“我不仅知道张蔚的事,还知道你爹曾给你比武招亲,招了一个姓段的夫婿。嗯,那场招亲,好些个有名有姓的大门派都去了,确实热闹得紧。” 叶小姐沉默了一下:“你是武夷派的人,那日也去了,对么?” 宁舒歪歪头:“你心里有事,不妨对我说说。反正我们也未必出得去了。死之前满肚子的话无人可诉,该有多么难过呢?” 听他这样一讲,那叶小姐又做了个要哭的架势。 宁舒慌忙用双手食指堵住耳朵。待见对方吸了吸鼻子,才将手指放下来。 却听那叶小姐幽幽道:“段辰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冷冷的。我听他同叶姑姑争执,说并不想娶我……爹爹能看上的,自然是好的。可是他心里不愿意,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她茫然道:“我生得不丑,家境也不坏,为何遇上的男子,都是这样的……是我命不好么?” 第35章 下 宁舒怜悯道:“那谁知道,我只知道若是死在这里,命肯定挺不好的。” 见叶小姐又要掉泪,赶忙安慰道:“你身份贵重,丢了肯定要有人来找的,安心等着便是了。” 话虽然这样说着,还是站起来,借着幽微的光向上看去。宁舒记得自己跌下来时滚过一条长长的斜洞。只是那洞眼下却怎么都瞧不见了。他舒眯着眼睛四下细看了一番,随口道:“你是怎么跌下来的?我瞧你身上倒很干净,不似我摔得这般狼狈。” 叶小姐抹了抹眼睛:“我踩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便滑入了一个坑道。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地上了。” 宁舒转了转眼睛:“那你回过神来时是在哪里?” 叶小姐给他指了个位置。宁舒走过去,伸手在石壁上小心摸索了起来。不出所料,果然石壁上有规整的缝隙。他伸手敲了敲,里头是空的。只是那石头与武库的石头一样结实至极,没有机关,想来是不可能打得开的。 宁舒深深地叹了口气,想着韩旷在上头不知道要如何着急。那人整天满脸深沉,却不知道着急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这样一想,忍不住噗嗤一笑。 叶小姐困惑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宁舒理所当然道:“想到有趣的事,自然是要发笑的。嗯,那万钟挨起打来,是不是上蹿下跳,痛哭流涕的?” 叶小姐气道:“你这个人好坏的心肠,别人挨打,你却在这里幸灾乐祸。” 宁舒颇惆怅地看了她一眼:“等你吃了大大的亏,就不会来怪我了。” 叶小姐不高兴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吃亏?” 宁舒很耐心道:“你本来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你的大小姐,眼下落在这种地方出不去,难道还不算吃亏么?” 那小姐呆了呆,黯然低下头去。 宁舒见她终于肯好生琢磨,回头摸着石缝,又思考起来。 却听身后幽幽道:“其实……我心里都是知道的。” 宁舒不甚在意道:“知道什么?” “知道我很贵重。可这贵重,不是因为我是我……”她低声道:“这儿好冷……要是有火就好了……” 宁舒手指轻轻叩着石头,慢慢却觉得身后有些不对。他回过头来,看见叶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 宁舒大惊,慌忙奔过去将人扶起:“你怎么了?”说着伸手按在她脉上。良久放下手,神色复杂起来:“你……你也是天生y脉……” 叶小姐被他抱着,声音有些发虚:“什么y脉?你……你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宁舒并不理会,只把指节抵在她背上,替她压了压几个x,ue位:“你不曾习武?” 叶小姐似乎缓过来一口气,不自在地挣脱开去:“爹说女孩子舞刀弄枪不成样子……” 宁舒顺手放开她,叹了口气:“将来你若嫁人,丈夫的武功还是越高越好。至于段辰嘛……他不肯娶你,对你来说倒是一件好事。”说着回到石壁前,继续苦苦思索。瞧了一会儿,忽然心念一动。他运起轻功,凭记忆飞身攀上洞顶,找到了自己下落的地方。在石壁上四处敲打。不多时,便寻到了要找的地方。 宁舒贴挂在石壁上,有节律地轻轻敲击那块石头。 叶小姐有气无力道:“你在做什么?” 宁舒笑笑:“指路。” 山岩既冷且滑,他往往攀不了多久就要掉下来。好在如今有所准备,总算半空中能借洞壁之力,不至于再次落入潭中。宁舒锲而不舍,落下后又翻身跃上,一次次在同一个位置有节律地敲打。 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宁舒几乎ji,ng疲力尽之时,忽然听见那处隐隐传来了同样节奏的敲打声。宁舒再次提起一口气,大力敲打起来。 没过多久,石壁一阵震动。原本的石壁上慢慢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的大洞。宁舒等了一会儿,见一根粗麻绳垂了下来。他微微一笑,伸手拽了拽,见那端颇为结实,于是回身收起摊在一旁晾晒的春宫画,揽住叶小姐的腰,沿麻绳攀了上去。 斜洞中漆黑一团,却有三个人的呼吸之声。宁舒咧嘴一笑:”你怎的下来了?” 韩旷的声音闷闷响起:“这洞太深,没那么长的绳子。”他顿了顿:“谁和你在一起?” 宁舒叹气:“叶家小姐。此处不是讲话的地方,先上去再说。” 两个人不是头一次被拴在一块儿,此时倒是颇有默契。韩旷行在前头,宁舒借他的力攀在后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得见天光。 韩旷当先爬出去,又将抱着叶小姐的宁舒拽了出来。宁舒这才看清,绳子的另一端是拴在他腰上的。 韩旷一面解麻绳,一面皱眉看着叶小姐:“她怎么在这儿?” 宁舒摇头:“那可就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叶小姐重见天日,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看见韩旷,不禁瑟缩了一下:“你……你又是谁?” 韩旷默然无语,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说话间,便听远处传来声音:“……只怕是掉进了阵里……” 宁舒这时才意识到,先前他们听见的声音,并不是发觉了自己与韩旷动了武库,而是在找叶小姐。他盯着叶小姐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诱哄的笑容:“我和师兄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走,就要被师父发现了。叶小姐,咱们就此别过啦。” 叶小姐愣了一下:“你要走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宁舒歪歪头:“我叫韦日广。” 叶小姐困惑道:“好怪的名字……”见宁舒真的要走,抿了抿嘴:“我叫叶红菱。”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宁舒笑了笑:“很衬你。对啦,有个秘密告诉你。” 叶红菱睁大眼睛:“什么?” 宁舒附在她耳畔,悄声道:“段辰瞧着卖相好,其实伟器不能举。你若嫁他,有大亏要吃。” 叶小姐茫然道:“什么叫做……” 宁舒眨眨眼:“你同你爹一说,他老人家自然就明白了。别说你见过我们,到时候我和师兄要挨罚的。”说完略思考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只草蚱蜢:“相逢是缘,这个送你玩儿吧。” 然后不等叶小姐说什么,便运起轻功,与韩旷一同隐没在密林之中。 第36章 上 两人脚下如风,顺顺当当离了武夷派的地界。估摸着后头便是要追也追不上了,才停在一处县城客栈中休整。 宁舒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便趴在床上看起那本春宫册来。不多时,韩旷也收拾停当,下楼端了两碗素面上来。见宁舒专心致志,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宁舒笑眯眯地将册子翻转给他瞧,只见一对衣衫不整的小人儿正在小舟之上敦伦。韩旷偏开头,面皮顿时涌上一抹红色:“你……你……你哪里得来的这种东西……” 宁舒笑道:“自然是武库之中。你要不要瞧瞧?这册子绘得ji,ng细,诸般样式都有。你且来挑个喜欢的,下回你我可以依样画葫芦,也是一桩美事。” 韩旷憋了半天,只迸出三个字:“我不看。” 宁舒知他性情,不过是随口逗弄罢了。有些事琢磨清楚之前,他本也不打算将这册子给韩旷细看。他将那本画册合上,用布包了收好,跳下床来吃面。 韩旷面色终于恢复如常:“不知那叶……叶小姐……” 宁舒喝了一口面汤:“她嘴巴不严也不打紧,我瞧那武库乱得很,便是真的有人疑心丢了什么,一时三刻也弄不明白……” 说话间,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铃声。宁舒呼吸一滞,险些被汤水呛到。他慢慢放下碗,神色古怪:“合欢教怎么在这里……” 韩旷眉头皱起,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夜色深沉,外头一片昏暗,唯有刀剑相击之声接连不断地传了进来。 宁舒被那铃声弄得周身难受,恹恹道:“谁同谁又打起来了?” 韩旷不答。过了许久,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骂声,马蹄声阵阵,那骂声便渐渐远了。韩旷这才关上窗子,慢慢道:“似乎是合欢教,不知道在同谁打斗……带……带走了些人。” 宁舒心中不安:“他们行事已经这般无所顾忌了么。” 韩旷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别怕,已经走了。” 宁舒托腮望着他,眼神隐隐带了几分媚意:“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还有你么……你的功夫ji,ng进了那么多,又有宝刀在手,再遇上妙色妙音,还不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韩旷却没看见他的眼神,只是沉吟起来:“武功这种事没,没有定数,并非凭功,功夫高低定输赢……端看对敌时应变如何。合欢教路数诡异,还是……还是小心些得好。” 这道理宁舒如何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然而他也不气馁,眉眼一弯,长声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自己功夫不够高。这个容易得紧,多练练自然就成了……”说着伸出一根灵巧手指,在韩旷手背上轻轻滑动:“难得今日有空……” 韩旷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握起来,避开了宁舒的手指。 他这样不上道,宁舒多少有些失望。却听那人顿了顿,低声道:“对不住。” 宁舒心中凉了几分,将手指默默收了回去,强笑道:“我不过是为了自己,你不必……” 韩旷摇了摇头:“不是这个。”说着忽然起身,将宁舒一把抱了起来。宁舒一惊,随即了然,手指在韩旷唇上摸了摸,傲慢道:“可说好了,不能白来,我要利钱。” 韩旷抬眼,眼中不知怎么流露出一抹难过之色。宁舒还没来得及瞧清,便被压在了床上。 许是因为读过了那卷画册,宁舒于双修之法又有了不少新的所得。这一次两人再试,比从前又顺畅许多。韩旷进益之大自不必说,连宁舒内力也提升了不少。只是疲乏辛苦还是一如既往,到收功之时,虽然有心再做些舒服的,却苦于身上没有力气,心中颇为悻悻。 谁知道韩旷向来言出必践,答应了要付利钱,果真卖力劳作。宁舒一时不知该笑该哭,只得松松地环着对方脖颈,迷迷糊糊地任凭揉搓。昏昏欲睡之时,身上那人却忽然停了下来。宁舒心中奇怪,只道韩旷要换个姿势。良久不见动静,倒是额上落了一片软热,似是被人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36章 下 天色将明的时候,宁舒被一阵吵闹声惊醒。韩旷衣衫齐整,握刀坐在床头。宁舒迷迷糊糊爬起来,发现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他懒懒道:“外头又怎的了?” 韩旷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转开:“几个武夷派弟子在下头和店家理论,好像是有人失踪了。” 宁舒顿时醒了过来,立刻抓起衣服:“怎么回事……” 韩旷语气平平:“听着是出来追查什么人,被合欢教绑走了。” 宁舒穿好衣裳,皱眉道:“这不对……合欢教好端端的干嘛要抓武夷派的人?”他沉吟了片刻,楼下的声音更乱了,似乎是有更多人涌进了客栈。宁舒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喃喃道:“霍昭怎的也在?“ 待听到走廊里乒乒乓乓的动静,面色终于凝重起来:“此处不能久留,我们这就走。” 韩旷点头。却见宁舒起身时动作有些僵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他两人颇有默契地越窗而出,悄无声息地翻到了客栈外头。 只见客栈大堂里,武夷派的一众弟子正在同华山派弟子争吵。为首的霍昭理直气壮:“……信上时间地点说得好好的,到时我华山派会奉叶家之命来接小姐回去。眼下叶小姐下落不明,皆因你们不曾查验清楚来人身份……” 武夷派弟子怒道:“来人分明是你门中那段辰,手上拿着华山派的印信。如何现如今一见出事,便开始翻脸不认了?” 这般你来我往,吵个不停,几乎动起手来。 宁舒眉头越皱越紧:“叶小姐被带走了?不对……段辰一向做事细致稳妥,极守规矩,断断干不出私自携未婚妻出逃这种事……此间定然有什么误会。昨日合欢教不是带走了些人么?难道是落入了合欢教手中?”可段辰的功夫与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昨晚那场乱子里绝计并没有那人。想到叶小姐与自己一样,天生经脉与常人有异,心中更是不安:“难道是徐紫雾听到了风声,把她抓走做炉鼎了?她身上全无半点儿功夫,若是当真做了人鼎,只怕连一日都活不过。” 他心思急转,将诸般事情在脑海中默默梳理了一番,低声道:“合欢教这般大张旗鼓地抓人,抓得还是叶红菱这种全无武功的人,想必是徐紫雾练功到了要紧的关头。合欢经威力虽大,却也有个极严重的命门,便是功力每提升一阶,便要借用一个炉鼎的经脉理气。如果到时找不到炉鼎,便有内力反噬之险。那魔头内力之浑厚当世罕有,炉鼎万万不及他,自然承受不住。说穿了,他有如今的武功,那是无数炉鼎的性命堆出来的。合欢经越是练到上层,对炉鼎的要求就越严格。我自然是极好的,可他们抓不住我,自然要找别人来代……合欢经共有九层八十一阶,徐紫雾这怕是在为第八层的突破做准备……如果能摸清他冲关的时间,便有可能一举将人击杀……姨母的大仇,便能得报了……”他握紧了拳头:“如若运气好,或许还能弄到合欢教中蛊经。到时或许不必求姨母,也能有法子替你解了惊蜇……” 他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韩旷:“我打算跟上去瞧瞧。” 韩旷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此事过于冒险。你还是同白夫人知会一声……” 宁舒摇头:“传信一来一去,要耽搁许多时间。再说我这些年四处游历,本来也是在远远地打探合欢教与各大门派的消息。机会难得,还是见机行事……”见韩旷盯着自己,不知怎么生出了几分心虚:“你看我做什么?” 韩旷转过头,语气平平道:“你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么?” 宁舒点头:“合欢教总坛在湘西,我们往西北去就是。”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37章 上 两人商议既定,立刻乔装一番,沿官道向西北而行。一路上果然见到了合欢教留下的印记,只是这印记出现第三次的时候,韩旷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你说这印记是合欢教的。可是……留印记的手法,却是君山派惯常用的。” 宁舒思索道:“你的意思是……” 韩旷摇头:“许是障目之法,也难断言。只是各……各门各派都有自己传讯的方法,并不为外人所熟知。其他门派的人见了,只知道是个印记,决计不会往深……深处想。” 宁舒皱眉:“或是合欢教的人故布疑阵,让人疑心君山派也卷入了其中;或是这印记本就是君山弟子留的……不论孟连山从前做过什么,他在武林中的名声是很好的……” 韩旷冷笑一声。 宁舒心中微叹,斟酌道:“合欢教能在武林中屹立多年不倒,一来是因为高手众多;二来是因为下层教众遍布三教九流;三来,则是因为与庙堂带着些许牵扯。孟连山所图一向不小,但君山虽是大派,放在九州之中,也不过只占了八百里洞庭一个小小的孤岛。他虽有声望,到底势力上比徐紫雾差了许多。若此人如你所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么如若要揽得声势,必要想法子在武林中有一番作为。自古立威博名的法子无非就那么几个。他若不急,便可徐徐图之;他若着急,便要寻个大事做由头……” “徐紫雾这些年行事越发乖张,各门各派早对其积怨深重。我听说,如今有德高望重者商议,正打算要选一位武林盟主,以图与其相抗。可即便选出了盟主,也不好一时三刻就高举大旗与合欢教开战。要对症下药,总得有个药引才是……”宁舒心中渐渐清明起来:“虽然我的想法都是猜测,但若往这一边细思量起来,倒是桩桩件件的事仿佛也说得过去……” 韩旷慢慢道:“当年,归阳心经与归阳刀谱原本是两本极破的旧册子。我娘知道那东西要紧,担心纸张脆弱,经不得折腾,便打算将经文和刀谱绣在布料上保存。我们日子过得平静,她便不曾着急。刀谱短小,故而先绣了刀谱。谁料横遭祸事,两卷书册都被人抢了去……”他古怪地笑了一下:“可孟连山千算万算,也没算过老天。归阳心经半本浸了血,糊得看也看不清……他当时那个惊怒欲狂的样子……哈哈……我一……一辈子也忘不掉……” 宁舒眼见他情绪又不对,慌忙道:“恶有恶报……” 韩旷笑容既悲且怒,咬牙道:“不,老天待他极好。他天分奇高,借着半本经文,自行领悟,倒是练成了另一门神功……”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我几……几次杀不了他,也是这个缘故……” 宁舒伸出手,在韩旷背上轻轻抚了抚,宽慰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韩旷兀自沉浸在愤怒中,哑声道:“何事?” “但凡那些进境极快,威力极大的武功,都有这样那样的坏处和命门。譬如徐紫雾的合欢经,找不到炉鼎,他便要内力爆体而亡;譬如苦节师太的素女剑,修习者终生不能与人合;又譬如妙音的九弦天魔谱,一碰上内力高过自己的,便要反噬自身;还有星宿宫主苏羽镜的牵星诀,二十八岁功成后,不能与人轻易动手——每动一次手,内力便削弱一分,一生中只有那一次绝顶,此后永远都是往下坡路走的……有道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多占多得的那些,早晚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失去的。人也是天道万物中的一尘,自然逃不脱这个规律。清城派枯云道人也是当世的绝顶高手,他自五岁起习练三清引,那是年逾五十才功夫大成的。虽然进境缓慢,但平和扎实,不论是修身还是对敌,都中正清明。x,ue位不留罩门,内息没有命门,这才是上乘的习武之道……” 宁舒打量着韩旷神色,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我啰嗦这么多,是想说……你别一味在孟连山比你强这事儿上钻牛角尖,那归阳心经本来就是极暴烈的功夫,那人按你所言,也绝非性情平和之辈。他要出人头地,在武学上只有路子更偏的。保不齐这会儿他正在为自己的命门发愁呢……” 韩旷冷笑:“按你说,我的归阳心经也是偏门功夫,真气暴虐,早晚要反噬自身……” 宁舒松开他,脸色一沉:“你这人榆木脑袋,我何必白费口舌。”说着运起轻功,自顾自往前去了。 片刻后,身后风声猎猎,是韩旷追了上来。 宁舒懒得同他再讲话,韩旷也一路无言。这般赶路,直到行出了二三十里,韩旷才迟疑到:“这不是……不是往湘西去的路……” 宁舒冷淡道:“我改主意了,想去君山看看。” 第37章 下 韩旷默然片刻,缓缓道:“你是在怀疑……” 宁舒斜了他一眼,声音恹恹的:“是啊,照你的描述来看,姓孟的比姓徐的嫌疑大。我总觉得他不至于这样笨,但是上头聪明,下头办事的人却不见得灵光。露了几分破绽,也说得过去。你在君山门中呆过,所以识得。若不是你说,连我也不知道……”见韩旷低头不语,越发觉得无趣,心道:“这人执念太深,伤己伤人,任凭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这样一想,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韩旷迟疑道:“你若累……累了,我们歇一歇也不妨。” 宁舒一楞,随即更加不悦:“我好得很。”他斜了韩旷一眼:“有时我当真想不通,你到底是ji,ng是傻。” 韩旷抬起头,认真道:“你待我的好心,我都明白。” 宁舒皱眉:“我看你半点也不明白……” 韩旷摇头,望了望前头:“山路崎岖,我,我背你走一段吧……” 宁舒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我一个大男人,腿脚灵便,做什么要你背着?”看着韩旷不知所错的样子,心里头百味陈杂。 韩旷低声道:“那一回在九华山……” 宁舒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当初他欺负韩旷中毒呆傻,将这人当了一回坐骑。没想到韩旷竟然记到如今。他轻咳一声:“那一次是那一次。”说着迈开腿,走到前面去了:“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我们还是快些得好。前头不远有个镇子,是合欢教分坛的暗桩。我们去瞧上一眼,说不定不用往湘西去,事情就该当有定论了……” 正说话间,忽然觉得脚下传来细微震动。 韩旷反应敏捷,沉声道:“有马队……” 宁舒会意,两人立刻闪身躲到路边。果然没过片刻,几匹轻骑自山路上匆匆飞驰而过,在前方不远的一处石坪上停了下来,似是在等什么人。 宁舒打量着他们衣饰,不过是平常装扮,瞧不出什么出身。韩旷皱紧眉头,思量了一会儿,自地上拾起一颗极小的石子,抬手向对面树梢打去。 树上的几只鸟儿立刻惊起,那几人飞快起身抽出刀剑,警惕地四下张望。过了一会儿,眼见没什么动静,才默默收回兵器。 宁舒眯了眯眼,悄声道:”可试出了什么?” 韩旷点头:“别的不知道。用剑的那个是君山子弟……君山剑法,长剑出鞘时握法与寻常剑法不同……” 话音未落,便听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骑自他们后头往这边飞奔而来。待奔至石坪上,骑手并不下马,而是声促气急道:“怎的耽搁在这里,快走快走。” 坪上一人道:“出了何事?” 马上人道:“华山派那个段辰实在ji,ng明,别人都往湘西去了,偏他往这头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甩脱。事不宜迟,快走为上。” 于是地上的人纷纷上马,黄尘飞扬,转眼间消失在山路上。 宁舒后悔道:“光顾着听人讲话,忘了截下一个人问个究竟。”他转转眼珠:“段辰也往这处来,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心中担忧更甚:“若当真是孟连山想引得正道与魔教开战,那叶红菱该怎么办?你说……” 韩旷沉声道:“此人全无心肝,进退之间都是算计……哪里……哪里会顾及旁人的性命。” 宁舒长长叹息一声:“只盼……那小姑娘尚且平安。”他打量着韩旷的神色:“若当真两下里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坏事。孟连山想做正道魁首,自然少不了要挑这个大头。若他能同徐紫雾动上手,我们便可以浑水摸鱼……最好能动动手脚,弄他个两败俱伤才好……” 韩旷握刀的手紧了紧:“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宁舒晃了晃脑袋:“事在人为。走吧,追上去瞧瞧,说不定能看场好戏。” 二人寻路而去,在镇子上买了马匹。宁舒留了心,却没见那合欢派的暗桩有什么动静,甚至原本一路上看见的记号也在这处断了。这下对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 他两人辨明方向,催马疾奔,终于在离湘y县不远处追上了那队君山弟子。只是原本数人不知为何只剩了两人,且一路上始终未见那叶小姐的踪影。 陆路上紧随其后倒是不难,待那两个君山弟子上了码头,宁舒便有些为难起来。天色向晚,偌大洞庭湖上舟楫本就稀少,往君山岛去的更是没有。这时若乘舟追上去,简直就是秃子头上落虱子——藏不住。一念及此,顿时心中惆怅:“这可如何是好……”但想到真相近在咫尺,断断不可以就此放弃,于是惆怅道:“难道要追在后头游过去……” 韩旷摇头:“天晚水冷,距离又远。我虽无事,只怕你……” 宁舒郁闷道:“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就是你了……”他四下望了一圈,见码头边上放着些旧船拆下来的木板,想是小船太破,要劈开烧火的。 宁舒悄悄凑过去,拖了一块过来,笑眯眯道:“有办法了。” 片刻之后,一块木板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君山岛飘去。 第38章 上 木板窄小,宁韩两人并肩趴伏其上,手脚都落在水里。宁舒只划了一会儿水便冷得缩起了身子,好在韩旷体力过人。木板接着夜色掩护,始终遥遥缀在那两个弟子的小舟后头。 待到终于上岸,两人也并不敢稍作耽搁,一路屏息尾随,在偌大岛上穿行。 君山号称有七十二峰,道上道路复杂。两个人跟着弯弯绕绕,越走越偏,最后眼看着那两个弟子进了一处靠山的小楼。楼中传来几声犬吠之声,又很快归于安静。 韩旷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是静观堂。” 宁舒疑惑道:“是做什么的?” 韩旷讥讽地笑了一声:“闭关之处。” 宁舒望着楼上的灯火:“那他此时,该当是在那上头了?” 韩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楼上的灯灭了。小楼的门开了,那两个弟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韩旷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他们回内堂去了……想是事情办完了。” 宁舒皱眉:“那眼下怎么办?灯火灭了,要不要进去……” 韩旷摇头:“那人疑心重得很,楼中有值夜的猛犬。外人还未走近,便要被发觉……”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没过多久,一个仆役样的中年汉子拖着一只麻袋从楼中走了出来。宁舒盯着那只麻袋,突然觉得脊背后有些发冷。他不安地握紧了手:“那是什么……好像……” 韩旷的目光没有离开小楼:“那是哑仆。门中有几个这样的仆役,做些洒扫,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事……” 宁舒沉吟片刻,起身往外走去。韩旷皱眉道:“你做什么?” 宁舒小声道:“麻袋里好像有人。” 两人跟着那哑仆走了许久,最后在一处山凹处停了下来。那哑仆解开口袋,将袋子里的东西拖了出来。果然不出宁舒所料,正是个人。 只是却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浑身赤裸的死尸。 宁舒看着那哑仆从怀中掏出个瓶子,将什么东西浇在了尸体上。尸身皮r_ou_很快便化作一滩黄水,只剩一具骨骼留在地上。那哑仆从岩洞旁边拿出一把铁锹,将那尸骨铲进了岩洞之中。 待那人走了,宁舒和韩旷才从隐蔽处现身。宁舒身上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用火折点了一束枯枝,凑近洞口望去。只瞧了一眼,便转身欲走。韩旷拿过火把,看了片刻,默默将火把抖灭了。 两人快步奔出了很远,才双双放慢脚步。 宁舒抱着肩膀,在一丛湘妃竹下滑坐下来,颤声道:“合欢教总坛的后山也有一处这样的地方……每年要放火烧上一次。可惜烧也烧不干净,那股味道,是怎么都散不去的。” 韩旷犹豫着伸出手,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宁舒的肩膀:“这……这里人迹罕至,我们歇一歇吧。” 背靠山岩,篝火在黑夜中燃起。他二人将shi衣裳脱下来烘烤。宁舒抱着膝盖,望着跳跃的篝火发呆:“孟连山……难道练的也是合欢经……” 韩旷摇头:“我同合欢教的人交过手,内力路数与孟连山并不相同。”他沉默了一下:“也……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他练半本归阳心经时,走了邪路。” 宁舒低声道:“你从前在君山门中,便没发现?” 韩旷苦笑:“我那时功夫远不及现在,又身处外门,每天有一大堆的活计要做……”他若有所思:“又或许,他那时所需炉……炉鼎,不似如今这么多……若是一年半载才有一回,旁人也很难发觉。” 宁舒点头:“徐紫雾练合欢经,最初也不至于要了炉鼎的性命。“他低声道:“那凤九创立功法的初衷至纯至真,哪想到得了他经卷的后人却会如此行事……不过这样一来倒是也印证了,合欢教经与归阳心经确实是同出无陵。”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韩旷:“若有一日,你的功夫也会像他们一样,需要靠旁人性命维持,你会如何?” 韩旷摇摇头:“我习练归阳心经,便知道可能会短命,从未想过要……要依靠旁人……” 宁舒固执道:“若你知道,拿旁人性命来填,能不用短命,就让自己功夫有成,大仇得报呢?” 韩旷默然许久,才轻声道:“我唯一的心愿,只有报仇。杀亲之仇,能报则报,报不了,我一死而已。既然是自己的仇,同旁人又有什么干系。” 宁舒肩膀一松,良久,嘴角露出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 韩旷扭头,见他蜷缩着,将自己烘暖了的外衫递过去:“你先穿这个……” 哪想到宁舒嫌弃道:“我冷得要命,一件衣衫怎么够用……”见韩旷发怔,整个人转身搂住了对方,将身子严丝合缝地贴了上去:“这样才暖些。”他蹭了蹭韩旷脖颈:“你若好心,别只拿衣衫来糊弄人。” 韩旷低声道:“此处不……不是行功的地方……” 宁舒贴着他,身子没了骨头似的轻轻扭着,声音却很正经:“大晚上的,孟连山闭门不出,又有恶犬守门。你一时打不过他。叶红菱也不知所踪。若是想追上那两个弟子盘问,保不齐要把整个君山派吵醒。为今之计,只有等待时机。左右无事可做,暖暖身子,练练功夫,又有什么不妥?”他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凭他有什么y谋,早晚藏不住。段辰那人脑筋向来是很好的。他能瞧出不对劲,离大家都知道不对劲,也就不远了,我们且等着……” 哪知道韩旷的脸色却微微一沉:“我……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说着伸手抱住宁舒腰身,掌心凝气。 宁舒只觉腰后暖意升起,忙闭目凝神,让内息顺着经脉流转起来。 第38章 下 自得了那本画册之后,两人双修各自都有很大进益,但韩旷明显得益比宁舒大得多。无陵诀的y柔内力得以与归阳心经的内力平和共处,二者相辅相成,威力惊人。但因为韩旷习练无陵诀较归阳心经晚上许多,两股内力虽能相容,却谈不上平衡。进退之间,仍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且他归阳心经每强一层,宁舒便觉得自己更吃力一分。虽然得了韩旷内息能补充经脉上先天的缺损,内功也有所进益,但到底也随那人一道,承担着越来越大的风险。 只是因为宁舒聪慧敏捷,二人习练之时的险境都被他一一悄然化解,韩旷又专注己身,并未察觉宁舒面临的险境。这种以一方为炉鼎的功法,习练者大都意在自身。说穿了,鼎器只是器具而已。好的炉鼎也不过是比差的炉鼎经用些,效果好些。那些甘当炉鼎的,要么是在练功时急于求成——确实能得对方助力,要么是对修习者心怀不可言说之念。至于最终结局,能如妙色那般被徐紫雾弃置一旁,已是极好的了。起码性命得存。 韩旷未必懂得其中的关窍,宁舒却是一早就明白的。如今随着二人双修日久,许多他本不愿深想的事越发避无可避。行功结束,虽总不免调笑戏弄,心中难免始终有些低落。 待韩旷内息平稳,按往常约定那般来抱他,宁舒却偏开头去,将人推开了。韩旷一愣,随即默不作声地起身翻坐一旁。宁舒默默穿好衣裳,有意无意道:“也不知段辰眼下行至哪里,又作何打算。若能瞧见,定是一场热闹。” 韩旷沉默半晌,忽然闷声道:“既然旧……旧情未了,何不……何不回头与人分说明白?” 宁舒瞟了他一眼,轻笑道:“你不懂。我当年对他有情是真,伤心也是真。伤心大过了有情,自然就再也回不去了。”一言及此,心中怅然,许多该说不该说的话,便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人世间最难解的唯有一个情字。爱恨纠缠,便是看得明白,当真落在自己身上,也仍然有许多不能免俗。”他抬头看向月亮,低声道:“华山派规矩森严,我与他生情,既不见容于门规,更不见容于俗世。只是年少时总有一腔真情,以为世事纷扰敌不过情比金坚……到头来却发觉,所谓情比金坚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多少海誓山盟,不过镜花水月。稍有差池,幻梦便会消失不见。段辰与我结伴修行,那一日我行功时偏偏出了岔子。他本可以救我,却选择了临阵而逃,抽手放弃……” 韩旷不解道:“为何?” 宁舒苦笑一声:“当时若是救了我,他自己的经脉就要大大伤损。事出仓促,人有利己之本能,我虽难过,却并不打算怪他……因为这事,我同他……被门中的长辈发觉了……”他声音变得极轻:“段辰事后自言万般悔恨,同我约好,要阳奉y违,离了华山。我自然信他。于是在山外废弃的寒樵斋中等了他七日七夜,直到内伤发作……可是我到底没能等来他……”宁舒唇角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你猜,我等来了什么?” 韩旷迟疑道:“什……什么?” 宁舒笑起来:“我等来了一帮走投无路的流匪…那些年山下乱得很,他们缺钱,缺粮,缺女人……我没钱,没粮……倒是有一副好皮相……” 他看了一眼韩旷,歪歪头:“你那是什么表情?”沉默了一下,宁舒语气轻松了起来:“不过,我也宰了两个人……”他抬起头:“那一日雪好大,乌鸦的叫声也格外响亮……说起来,我没死成,还要感谢合欢教。他们外出传教,见我有用,把我弄回了教中……我运气好,没等做上炉鼎,便遇上徐紫雾同青城派的枯泉道人交手。借着机会,一路逃命,在洞庭湖边上了船。本以为湖上狂风暴雨,已是极大的险境,却没想到门中的长老堂的人紧随其后……” 他惨笑一声:“那时我才知道,有人断断容不得我活在世上。我一路往东逃命,最后倒在姑苏四十里外的碧和寺中……再后来,你便都知道了。许是我娘亲保佑,姨母与我,便这么团聚了。”抬头看了一眼韩旷,不禁失笑:“你听人家讲故事,怎么倒仿佛是自己在故事里?” 韩旷闭了闭眼睛:“他这般对你……你……” 宁舒摇头:“我后来仔细想想,那事有诸多蹊跷。我与段辰自幼一同长大,他虽有私心,人品却谈不上卑劣。反倒是当日来传信的师弟霍昭明显心怀叵测。而且长老堂的人亲自追杀,只能是门中地位极高的长辈授意。太师父那时早已过世,能下命令的,只可能是我的师父……”他叹了口气:“华山一向门规清正,他要那样做,倒是也说得过去。”他望着篝火出神:“我曾想回门中对峙,求一个真相。可是姨母杀光了长老堂派来的人,我又承了她的衣钵……既然冤仇已成,那也不必上门去自讨苦吃了。” 多年旧事一朝吐出,宁舒心头仿佛轻了许多。可瞥见韩旷神色,又禁不住有了几分后悔:“白云苍狗,覆水难收,也就是这样了。”他望着韩旷,隐隐约约升起了几分期盼:“你说得没错,我是该往前瞧瞧了。” 韩旷对上他的目光,却偏开了头去,低声道:“夜深了,你歇吧,我守着。” 宁舒自失地笑了一下,躺在篝火边上,再次蜷缩起来。 第39章 上 这一夜起初睡得不太安稳,梦见许多认得不认得的人提着刀剑追在后头。宁舒走投无路,从朝阳台上跳了下去。身子忽忽一失,却没有坠落,而是被什么既暖且软的东西托住了。宁舒想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后来,前尘尽去,只梦见自己趴在一匹巨狼的背上。密林幽暗,狼行无声。说不上是恐惧还是安心,只觉得周身温暖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被人轻轻拍了拍。宁舒慢慢睁开眼睛,原来天光已大亮了。 篝火早已被处理干净,韩旷警觉地握着刀:“有人上岛了。” 宁舒茫然道:“什么……什么人上岛了。” 韩旷肃然道:“一大帮正道的人,我清早往湖上望了一眼,瞧见船正往这处来。”他看了一眼宁舒:“你所料不错,段……段辰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宁舒这下彻底醒了。他们落脚处是岛侧的一处山坡,透过密实的竹林,隐隐能望见宽广的洞庭湖面。 两人飞快起身往山顶去,果然见到岛前停泊着不少船只。于是当机立断,悄无声息地往那处去了。 君山正堂的场地早就聚满了人,几个武林中颇有声望的正道名宿都在。万江河背着手走来走去,神色焦躁:“你君山派到底怎么回事,掌门为何迟迟不出来见客?” 那接引的弟子倒是不慌不忙:“掌门这些天身子不适,正在岛后闭关。万掌门有事,不妨直言,晚辈一定代为转达……”他看了一眼周遭众人:“不知列位大张旗鼓到我孤山来,所谓何事?” 枯云道人皱眉看向段辰:“段少侠,既是你发出的讯息,便由你来说。” 段辰拱手道:“兹事体大,还是等孟掌门出来相见时,再说不迟。” 枯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万江河不悦道:“到底有什么遮遮掩掩不能说的?我弟子亲眼见叶家小姐被你带走,可你抵死不认。先是将罪责推与了合欢教,如今又将人全到聚到了君山。若非你华山派数百年名声清正,我武夷派是断断不会来浪费这个时间的。” 段辰尚未说话,便听叶夫人冷冷道:“菱儿去你武夷山做客,万掌门多有照顾,我叶家自然不胜感激。可辰儿依约去你武夷山接人,你门中却将人弄丢了。这件事,万掌门难道想要否认么?” 万江河怒道:“来人自称段辰,又拿着段少侠的印信,你要我武夷弟子如何辨别真假?” 叶夫人分毫不让:“我门中弟子前来接人,万掌门连面都不照,只打发一个外门弟子接引。假冒者破绽百出,稍有留心,如何不能发觉。说到底,此事还是你武夷派的责任大些。” 万江河咬牙切齿:“闺阁女子,无父兄女眷相伴,擅自远行,本就是德行有失。我武夷派只是本着侠义心肠代为照料。叶红菱既是你华山弟子的未婚妻,你华山派与叶家不将人看管好了,倒将我武夷派牵连了进来。段辰讲话东西不顾,全无道理,一会儿说瞧见了合欢教踪迹,一会儿又说另有隐情,只不说自己的过错。如今叶红菱踪迹全无,依我看,怕不是你们要将此事含混过去……” 一时周遭议论纷纷,段辰默然不语。 枯云道人肃声道:“段少侠,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传信说兹事体大,想要前辈做个见证。此时此处都是各门各派的长辈,有何不能直说。” 段辰拱手道:“正因兹事体大,所以万万少不得孟掌门在场。所以晚辈斗胆,想待孟掌门现身,再做分说。” 枯云久经世事,闻言眉头一皱,随即了然:“也好。既然如此,大家便稍候片刻。”说着转向那弟子,温声道:“不知你家掌门缘何不适?老道不才,倒是通晓些医术……” 那弟子面色不变:“掌门只是身子略有不适,不劳道长挂心……” 有性子沉稳的,瞧出了其中的不妥:“既然只是略有不适,为何迟迟不来相见?若真的生了重病,还是不要讳疾忌医的好。” 那弟子扭头向身边弟子嘀咕了几声,小弟子领命去了。 宁舒与韩旷躲在隐蔽处旁观,只见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段辰静静站着,面色却流露出了几分忧虑。宁舒不禁也忧心起来:“孟连山行事隐蔽,老j,i,an巨猾,这么多年也不曾露出半分马脚。也不知段辰要如何同那姓孟的对峙。” 约莫过了一炷香,那小弟子又回了来,附耳在那应付众人的大弟子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大弟子神色略显惊讶,向段辰含义不明地望了一眼,随即抬起头,正色道:“掌门很快就来,请大家稍安勿躁,先到正堂,饮些茶再叙话。” 众人等待许久,本就焦渴,闻言自然随之而去。 宁舒与韩旷在堂外向内窥视,见侍童奉了香茗上来,与众人一一分了银针茶。宁舒低声道:“那茶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韩旷摇头:“人多势众,他还顾及名声,想来不敢如何……” 君山产茶,银针味若龙井,而绿色尤有过之。荆楚一带的茶商,向来将其奉为珍品。这也是君山派门中收入的一大来源。众人饮了好茶,焦躁之气顿去,有耿直的,更是当面夸赞起来。 那迎客的弟子显然生了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与众人寒暄客套,一时堂中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这般只言片语地说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叶小姐身上去。那弟子顺势而动,状似无意道:“今日我瞧段少侠,正是一表人才。只是不知为何叶小姐无故只身南下……若能知晓缘由,想必寻起人来,也能有个方向。” 此言一出,华山派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段辰神色不动,面色却渐渐苍白起来。 第39章 下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立刻有不少人附和起来。枯云道人向来人情练达,瞧见段辰面色,捋须道:“少年男女,涉世未深,便是有些龃龉,也属寻常事。华山派向来门风清正,想来不会令叶小姐委屈的。” 叶湘点头道:“正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菱儿平安找到。” 万江河摇头道:“婚嫁之事,不比寻常。待此番将人找到,段少侠还是多上些心好,免得将来又要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 叶湘面色转冷:“不劳万掌门费心……”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道:“我怎么听说,是叶小姐不满自己要嫁与一个断袖,这才匆匆出逃?” 这一下堂中大哗,叶湘面色如霜:“阁下是谁,为何空口妄言,伤人清誉!” 却无人回答。那声音仿佛凭空而来,又凭空消失了。 宁舒与韩旷透过堂外窗棂,反倒看得真切。出声的正是那个先前会内堂传信的小弟子。只是因着站在正道人士后头极角落的位置,所以人人以为是各大门派中的哪个狂徒张口污蔑。那小弟子也很乖觉,趁着众人四下张望,不动声色地慢慢走开了。 那大弟子面露惊诧:“竟是这样?难怪叶小姐要婚前出逃……” 此时风气,天下对礼教颇为看重。江湖儿女纵然不拘小节,难免也受其影响。那些名门正派,更以此为规矩,以维护自己的声望。闻听此言,满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有人立刻道:“你华山派一向自称名门,弟子德行自然不容有失。敢问叶女侠,这断袖算不算是德行有失呢?” 叶湘还未开口,便听霍昭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叶小姐已是我师兄的未婚妻,算是一只脚踏入了我华山派的山门。至于旁的事……这分桃断袖之事,自古有之,也不见有谁因此耽误了娶妻生子,父慈子孝。既然是无关紧要之事,实在轮不到诸位来费心。” 这话乍听是替段辰辩解,实则直承其事。叶湘神色骤变:“昭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段辰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霍昭双眼,一字一顿道:“多谢师弟为我说话。”霍昭被他盯住,不禁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偏开头去。 段辰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叶小姐……” 这时,座下有人冷哼一声:“找到她,然后让她一生毁于你手么?若当真如此,依我看,那叶家小姐还是不要被你华山派找到得好。”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0节 宁舒皱眉道:“苦节又来瞎掺合了。这人素女经练傻了,功夫虽高,行事却不走脑子,全凭一己喜恶。姨母当年与她无冤无仇,却被她认定是放荡毒妇,从湘西一路追砍到终南山……” 韩旷摇头:“她……她说得其实也没有错。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宁舒叹气:“智者九对一错,要被人当作愚人。蠢人九错一对,却要被旁人认成聪明。说到底,局外之人无关痛痒,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便是惹了麻烦,那也是旁人的麻烦,决计殃及不到她自己身上。” 堂中那苦节师太仍在侃侃而谈:“依我看,这事如今已经很分明了。女儿家为了自己的终身行险避走,你段辰和华山派生恐丢了颜面,这才大张旗鼓地四处寻找。诸位细想,这段少侠本是少年英才,那叶小姐则是个大家闺秀。世上纵然难有十全十美之事,但若非忍无可忍,哪个闺阁女子会做出私自出逃这种事呢。保不齐,还有些更坏的事,大伙儿不曾知晓呢。你华山派自诩名门,可也出过不少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太久远的不提,就说当年那无盐剑韩零露,弑师弑友弑同门,寡情绝义,六亲不认,正邪两道被她一柄快剑杀了个遍,你华山派居然袖手旁观,其人至今未能伏诛……” 宁舒惊奇道:“韩师叔年轻时竟这般厉害!” 韩旷摇头:“有些是旁人瞎……瞎传的……” “那不是还有另一些么……” 韩旷点头:“没错。” 宁舒会心一笑。 “……还有那玉面狐宁舒,叛出你华山师门,自甘堕落,拜入了合欢教门下。其人 y 邪狠毒,妖冶放荡,大行采补之术,受其害者不计其数,也是至今未能伏诛……” 韩旷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宁舒。 宁舒察觉,清秀的眉眼弯了弯:“苦节口才真好,说得我都信了……你瞧我做甚?” 韩旷盯着他翘起的唇角,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随即转过头去:“你……你就不气?” 宁舒无所谓道:“江湖上还传我身有媚毒,后庭带钩呢。说得好像我能瞧得上他们一样。你笑什么?” 韩旷摇头:“我没笑。” 宁舒眼睛眯了眯,嘟囔道:“嘴硬。” 却听那苦节狠狠地把宁舒编排了一顿,随即话头一转,意味深长道:“华山派武功不同寻常,门中向来有结伴修行的传统。听说段少侠当年与这位玉面狐,可是形影不离,同起同卧的师兄弟呢。据说叶家比武招亲那日,玉面狐被高手围攻,本该落网。可一对上段少侠,人便从容地跑了。段少侠,可有这回事?” 宁舒心中一沉。 第40章 上 此言一出,段辰便闭上了眼睛:“我……”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叶夫人厉声打断:“今番大家群聚于此,本是为了菱儿的事。为何你句句所言,都是在针对我华山派。苦节,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苦节在江湖中辈分高于叶湘,被这样当面驳斥,登时恼羞成怒:“我问段辰的话,他又不是哑巴,如何轮到你来替他作答?” 叶夫人冷笑道:“我是他师父,如何不能代他回话。那宁舒本是娼妓之子,我门中长辈本着好生之德,救他一命,带回山上抚养。可他本性下流,屡教不改,已在多年前就被逐出华山派了。至于后来种种,只是他一人之事,与我华山派全无干系。辰儿身为师兄,早年碍于门规,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本分,又有什么不对了?” 却听韩旷低声道:“师父……” 叶夫人并不理会:“我华山派受其连累,已非一日两日。今日我便当着诸位同道的面说一句,我华山早已没有宁舒这个弟子。此人与徐紫雾一路货色,邪魔外道,人人可诛。若有人得而杀之,代我华山派清理门户,我派必上下感念……” 段辰拳头紧握,突然低喝一声:“师父!” 叶夫人皱眉:“怎的?” 段辰一字一顿道:“当年之事,多有不明之处。掌门已发话,要将宁舒带回门中问责。我华山派规矩,自家门户自家扫,绝不假手于人。还请师父……不要忘记。” 叶夫人面色数变,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漠:“辰儿,门中规矩,你记得是很清楚的。” 段辰低声道:“是。正因记得清楚,从小到大,并不敢丝毫有失。”他不再看向叶湘,而是抬头冲苦节深施一礼:“前辈方才问我宁师弟的事。不错,我与宁师弟当年曾一同修行。是以他误入歧途,我自也难逃罪责。至于叶小姐……”他抬起头来,向堂中环视了一圈:“我与叶小姐之间并无婚约。蒙叶少卿抬爱,本不该相拒。可我另有旧情未了,此番厚爱,也只能辜负。只是如今叶小姐不知所踪……” 叶夫人厉声道:“辰儿!你在浑说什么!” 段辰沉默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与叶红菱之间,并无婚约。”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堂中又是一阵喧嚣。 叶夫人勃然作色:“婚姻大事,长辈做主。辰儿,你失心疯了么?” 段辰摇头:“当日在叶家,我已讲得明白。待叶小姐平安无事,我自会回戒堂领罚。” 叶夫人牙关咬紧:“好,好,好。辰儿,我且问你,师父从小到大对你如何?” 段辰低声道:“心血倾注,爱逾亲子。” 叶夫人眼中泛起了泪:“没错,便是我的昭儿,也不曾得我如此多的看重。这并非出于私心,乃是为了整个华山派。” 段辰露出了一抹痛苦之色:“弟子无能,蒙长辈错爱,只怕担不起这份重担……” 叶夫人面色稍霁:“门中上下都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她笑了一下:“年轻人经事不够,便是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可自愧的。待菱儿……” 段辰闭了闭眼:“师父,我所言句句肺腑,你为何总是不信?” 叶夫人皱眉:“有些话,不必在此时讲……” 段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除非您向诸位前辈言明,我与叶小姐并无婚约。”看见叶夫人神色,他苦笑一声:“我知道,离了此地,多半我仍是拒绝不掉这个婚约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妨趁此机会,讲个清楚。师父,我自幼无父无母,在山上长大。你待我极好,可也极严厉。霍师叔则对我很是厌恶。我曾问起自己的身世,可长辈们都说不知。掌门有次与霍师叔交谈,被我恰巧听到,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华山派一个大对头的儿子。我从此诚惶诚恐,循规蹈矩,生恐有一丝一毫做得不好,惹人厌弃。可是……有些事实乃天性使然,非人力能改。我浑浑噩噩这许多年,才发现自己从未看清过自己。师父,你说宁舒违背门规,其实我也同样犯了诸多戒律。他不配做华山弟子,其实我也一样。这些年,我始终想问。既然同样犯错,为何他要被逐出山门,我却能不受半点惩罚?” 宁舒在窗外听着段辰一字一句,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既有这般深情,当年为何只顾自己惊慌失措,将我弃于洗心洞中?约好一同离开,又为何迟迟不来?就算这其中有些误会,可这么多年,我在江湖中并非全无踪迹。他熟知我行事,若是有心,如何找不到我?当年我在寒樵斋中被人凌辱,他到底知是不知?……” 越想越觉心痛难抑,几乎想要转身离开。 冷不丁肩上一暖,却是韩旷将自己揽入怀中,飞快地蹲下了。 宁舒兀自在发怔,却听那人耳语道:“别做声。” 只听孟连山的声音肃然响起:“为何?自然因为,你叫了十几年师父的人,其实不仅仅是你师父。” 叶夫人冷漠的声音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孟门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连山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叶夫人一片慈心,确实令人感动。” 第40章 下 这事委实太过令人震惊,一时间众人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有那谨慎的,当下对孟连山脸色不大好:“孟门主,这等事可不是乱说的。叶女侠素有清名,你这样一说……这样一说……” 孟连山摇头道:“慈母之心,那是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让儿女诸事顺遂的……此事,原本是一件私事。我作为外人,本不该讲。只是……我近日得知了一件极要紧的事,事关我武林安危。若因私心瞒之不提,将来眼看诸位武林同道受难,心中恐怕要愧疚不已。” 有人问到:“究竟何事?” 孟连山道:“是关乎合欢教的一件大事。我听闻徐紫雾近日练功出了岔子,魔教为求稳妥,便开始打点起他的身后事来。众所周知,这教主之位,多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徐紫雾偌大家业,自然不想便宜外人,便想寻找多年前离散的儿子。他虽不曾成婚,但多年前曾掠一女子入教双修。那女子后来被她义父救走,很快与人成亲。未过数月便诞下了一个麟儿……” 叶夫人脸色越来越白,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住。 在场众人中有年长的,对昔年诸多事都有所耳闻。当即有心急的,问到:“你的意思是……这段辰实乃……”接下来的话便不好当面往下讲了。 也有人不信:“此事事关重大,空口无凭,总得有个证据。” 孟连山叹气道:”这桩旧闻,是我细查合欢教时,意外从星宿宫那里得来的消息。虽说他们并非正路,但众所周知,苏氏的消息,十有八九是不会有错的。”说着自袖中掏出一块薄薄的青竹片,顶端刻着二十八宿的星图,正是星宿宫传讯的印信。 这一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再看那叶夫人摇摇欲坠的模样,便是不信的人也不得不将信将疑了。 有那冷静的,仍然维持着几分谨慎:“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便是此事为真。可……父子二十几年毫无干系,与路人又有何不同。徐紫雾隔了这么多年又将人提起,这实在不合常理。” 孟连山摇头:“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这些年魔教瞧着如日中天,实则内部忧患重重,后继无人。徐紫雾一旦身故,各门各派自然都有一笔血债要讨。段少侠二十余年受华山派教养,武功人品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徐紫雾这步棋,依我看来,是想借华山派的声望,为魔教谋一条出路……” 话音未落,便听叶夫人嘶声道:“孟连山!你血口喷人!我……一生清白……从未……从未……”言语间神色几若癫狂,忽然抽出宝剑,一招绝崖千丈,气势决然,向孟连山劈去。 没想到始终呆立在旁的段辰仿若大梦初醒,一招移花接木从旁递出,眨眼间竟卸了叶夫人手中的宝剑。 叶夫人惊怒欲狂:“辰儿!” 段辰握着剑,声音抖若三秋寒蝉:“师父,他……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叶夫人摇头:“不!不!” 段辰眼眶通红:“我爹……我爹当真是那合欢教主?那我算什么……” 叶夫人哭吼道:“不!你爹是名门宗师,磊落侠士……”话一出口,神色由悲转惊:“不……别问了……没有这种事!好孩子,姓孟的一派胡言,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孟连山神色愧疚:“叶夫人,我孟某人并非故意同你为难。只是我几次传信与你,你却并不理会。一个人的私事与私心再大,终究不该大过武林同道的安危……合欢教手段既毒且多,其中不乏控制人心神的方法。我如此做,也是为了段少侠着想……” 段辰咬牙道:“孟门主这话说得好不仁义。你若当真对我满心好意,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孟连山叹道:“能交至你手上的消息,怎会不被你师父先行看过?” 段辰一呆。 孟连山摇了摇头,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边堂中众人混乱一片,堂外听者也是目瞪口呆。 宁舒原本正在伤心,眼下太阳x,ue突突乱跳,满脑子颠七倒八,几乎思索不能:“段辰是徐紫雾的儿子?姨母与徐紫雾当年算是有名无实的夫妻,那段辰便不但是我师兄,还是我名义上的兄长……姨母要杀了徐紫雾,就是要杀了段辰的亲爹……可叶夫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霍师叔听上去真是冤得很……可叶夫人又说徐紫雾不是,那么到底谁才是……她管段辰管得这样严厉……段辰为什么姓段?南诏段氏有人在武林中行走么……各门各派里有哪个高手姓段么……” 正是一脑袋浆糊时,忽听韩旷道:“我们该走了。” 宁舒兀自在发呆:“去哪儿?” 韩旷冷静道:“回静观堂。” 宁舒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想……” 韩旷点头:“孟连山走了,正好进去查探一番。我瞧……瞧你师兄那样,一时半刻,怕是无法让孟连山开口了。” 宁舒向堂中望了一眼,只见四下里仍旧一片混乱,各种争吵指责之声不绝。段辰扶着叶夫人,木然垂首,仿佛入定一般。孟连山仍旧是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他扭头看向韩旷,只见那人神色平静,内心便也平静了许多:“你怎么这样无动于衷?” 韩旷淡淡道:“我们来找线索,若只顾着听人y私,便和堂中人一样了。” 宁舒点头:“没错。” 于是两人悄然起身,再次往静观堂去了。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41章 上 行至一片茶田时,韩旷忽然停下脚步。宁舒疑惑道:“怎的了?” 韩旷望向不远处的一间竹院:“药堂似乎没有人。” 宁舒立刻会意。二人蹑手蹑脚地走近,果然只见一个守门的小弟子靠在门上打瞌睡,鼻下还有个小小的气泡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饶是宁舒正在满腹忧虑,见状也忍不住在腹中窃笑。 韩旷见若未见,只身潜入院中。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宁舒好奇道:“你拿了什么?” 韩旷给他瞧,是两个吹筒和一瓶药粉。 两人回到静观堂。楼外守着两个弟子,堂中偶尔能传来一两声犬吠。韩旷与宁舒绕至堂后,将迷药从缝隙吹进堂中。过了一会儿,楼中果然一片寂静。两人蒙了口鼻,仗着轻功绝佳,从楼上进入堂中。 静观堂上下两层,布置倒很寻常,不过就是些竹器桌椅之类的,也未见有什么贵重的。宁舒心细,在窗边柱子上看到几处陈旧的刀痕,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韩旷瞟了一眼,低声道:“那年……刺杀不成,留下的。” 宁舒安慰道:“如今你的功夫比那时候可好多啦。非我胡说,现下你的虞渊刀再出手,这半层楼只怕都要塌掉。” 韩旷摇摇头,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去。 二人细细翻过,实在没见到有什么可留心的东西,于是又往下去了。 一层更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个寻常的厅堂,空荡荡的。屏风边上有一只牛犊大小的猛犬,正趴在地上,已经被药粉迷倒了。 韩旷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往屏风那里去了。宁舒紧随其后,小心翼翼绕过那只大狗。 屏风后头不过就是一张罗汉床,并一只百宝架。架子上空空的,只放了几卷书和几套茶具。 宁舒摇头道:“这人倒也是绝了。一面汲汲营营,一面过得这样简朴。按说想要名利的人,事实上最终所求未必都是名利本身。有人求财,有人求色,有人求无上权力。他这般不择手段,想来有非这样不可的理由。可是如今瞧瞧,好像单说求声望也是讲不过去的……“ 韩旷冷冷道:“你是六尘不染之人,怎会懂得恶人的心思。” 宁舒闻言有些惊奇:“六尘不染?你说我?”他噗嗤一笑:“想不到,韩师兄你也会讲笑话。” 韩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只细细看起这处的家具来。宁舒随他一道,在那罗汉床边仔细摸索。只见窗边有出圆形雕花似乎比旁的的地方光亮些,像是被人常常摩挲过。宁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没见有什么反应。韩旷也瞧见了,却将手覆盖上去,用力拧了一下。 只听机关轻响一声,那罗汉床向上翻起,露出床下幽深的台阶。 两人面面相觑。韩旷回身拉开了多宝阁下头的柜子,在里头找见了一只烛台。他低声道:“下头不晓得有什么,你还是留在上头吧。若是一炷香后我还不上来,或是有人过来,你便合上机关,自……自行去外头躲一躲。若是情况危急,就不……不必管我了。” 宁舒皱眉道:“你说什么胡话。这岛上的人没几个待见我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也要凶多吉少。快快下去,瞧一瞧赶紧上来便是。依我看底下多半是些金银财宝,要么就是他捉到的人……” 一言及此,心中忽然一动:“你说叶小姐,会不会在这下头?” 韩旷摇头:“我……我下去了。”说着举起烛台,走入了密道。 宁舒在罗汉床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韩旷出来。可屏风外的狗却开始发出细小的呜咽声——迷药毕竟是给人用的,对狗未必同样那么有效。正着急的时候,听见楼梯下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韩旷扛着一个人,爬了上来。 宁舒瞪大眼睛:“叶小姐?” 就在这时候,屏风外的狗叫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绕过那狗,往楼上逃去。那狗虽仍然无力站起,到底是醒了,开始吠叫起来。 两人方上了楼,便听见楼下弟子的喊叫声:“是谁!” 宁舒叹气:“果然天下最好的迷药,还是合欢教的倚玉。” 韩旷一手扛人,一手拽着宁舒,从二楼窗子飞跃而下。 两人飞奔许久,终于将追兵甩脱,才慢慢停下脚步。宁舒去看那叶红菱,只见她衣衫皱乱,面色灰败犹如死人,所幸衣带倒是还完好地系着。探手去摸鼻息,已经没有气息了。 宁舒一慌,又去摸她手腕,也是空空无脉。他无力地垂下手,心中难过:“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韩旷困惑道:“什么来晚了一步?” 宁舒恍然:“她没死?” 韩旷点头:“她是被喂,喂了龟息丹。那丹药能保人七日假死,血流气息都弱到极处,你摸……摸不到脉,也是正常的……” 宁舒转忧为喜:“是啦,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说着又去摸叶红菱心口,心脉虽然极缓极轻,但确实仍有生机。他抽出手,将叶红菱的衣衫整理好:“她经脉比常人要弱,只怕醒来后要虚弱一阵子。” 韩旷皱眉道:“我若没记错……这……这是华山派的丹药吧?” 宁舒被提醒,也沉思起来:“没错……这丹药贵重得紧。门里地位高的长辈,也不过一人一颗而已。便是我当年身在内门,也是没有的。还是太师父后来将他自己的那一丸给了我……”他摇摇头,决定先考虑要紧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也不知她是何时服下药丸的,现在带到孟连山跟前……” 韩旷摇头:“你也瞧见了。孟连山惯会借力打力,颠倒黑白。我们即便将人带过去,只怕也无人会信。且……且你的仇家多……” 宁舒思量了一下:“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先等人醒来,再做打算。此处不甚安全,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韩旷点头:“我记得后山石洞下有一处暗渡,备了两只小船。我们这就过去。”说着重新扛起叶红菱,两人悄无声息,往石洞去了。 第41章 下 或许是因为岛上大半的人都在大堂里瞧热闹,宁舒与韩旷走得还算顺畅。白日洞庭湖上渔船不少,他们的小舟混迹其中,任谁的眼力再好,一时也是分辨不出的。 宁舒望着君山岛的方向,犹豫道:“你说,若是段辰手上当真有孟连山捉人的证据,待大家找到地下室,瞧不见人,岂不是糟糕。这样一来,你我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韩旷摇头:“你,你想多了。孟……孟连山断然不会带人去那个地下室的……”他叹了口气:“那下头,把柄可是太多了。” 宁舒好奇道:“下头都有什么?” 韩旷道:“你猜得没错,金银财宝。但许多并不是普通的金银财宝。别人门派里丢失的重宝,经卷……庙堂中人的印玺。叶……叶小姐被绑在一个角落,是那下头唯一的活人……”他若有所思:“……我看到叶小姐时,还……还以为那下头也有其他人。可是找了一圈,只有她一个……” 宁舒摇头:“孟连山行事隐秘,捉人大概不像徐紫雾那般容易。且活人不像死物,捉来了得吃喝拉撒。他要忙着算计别人,还要练功。君山好歹明面上是个正经门派,他门里的弟子多半也不知道掌门的真面目。这样一来,自然无法像养牲口一样在那下头养着许多人……叶红菱身份特别,经脉也特别。于练功,会对他大有助益;于旁的事,也是一件极好的筹码。我猜他是还没想好要将此人如何用,又或者一时还没来得及用。” 韩旷慢慢道:“又或者,是一时没法用……” 宁舒看着呼吸全无的叶红菱,思索道:“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把那药丸吃下去的?” 韩旷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叶小姐回到湘y,一时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依照宁舒的意思,自然是找个机会,将人交还回华山派手中,然后两人一起往湘西去。可韩旷却主张留在此处,静观其变。 宁舒知道他的执念所在,闻言不禁叹气:“可是万一此间的事没完没了,该当如何是好?段辰聪明归聪明,可却是个规矩人。华山派上下都是那个样子,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掣肘颇多。我猜他并不完全知道孟连山的真实面目,不过是心怀疑虑,加上手中握着些证据。可是眼下华山派被人挖出了这么一件陈年旧事,坐镇的叶夫人没了信誉,段辰纵有分量足够的证据,眼下也不够用了。这一场热闹,最终很可能变成孟连山祸水东引的契机。到时候合欢教和正道两下受创,他便是当仁不让的正道魁首了……”话到这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韩旷,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y影:“按你的功夫,如今自然杀不掉他。我们纵然能带着叶小姐跳出去作证,他想来也有法子将黑的讲成白的。到时候你我百口莫辩,保不齐还要被他借刀杀人……千想万想,这也是一条走不通的路。所以我们留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武夷派那几个弟子,尚未找到。” 宁舒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其实最初,确实有合欢教的身影?”他慢慢道:“怎么这样巧,偏偏赶在一处。但合欢教还是没得到叶红菱……所以,难道是孟连山故意放出的消息?”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是以孟连山的功夫,断断是打不过徐紫雾的。姨母这么多年无法杀他,就因为他实在强得匪夷所思。非但强,且因为常年炼蛊,百毒不侵。那人简直不能算人,已经是个妖怪了。” 韩旷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一人打不过,有十人;十人打不过,有百人。再强,也终究是r_ou_体凡胎。” 宁舒听了这话,心中又沉了几分:“孟连山太过狡诈,徐紫雾太过残忍。不论是哪一个,你我以智计武功算,都绝不是对手。但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罢了,到了这般田地,我总是要和你一起的。” 韩旷冷硬的神色微微一动,看了宁舒一眼。又在宁舒将视线转过来时,偏开头去:“城……城中不安全,我们暂,暂且往城外去。” 他们卖了来时骑的一匹马,换了旧车,将叶小姐安置了进去。 天色向晚时,车子在城郊一处山林中停了下来。 韩旷让宁舒守着车,自去林中弄来了柴薪,甚至还猎到了一只野兔。 宁舒屈起一膝坐在车上,看着他手脚利落地忙碌,心绪慢慢安然下来:“你倒是……很擅长做这种事。” 韩旷生着火,平静道:“从前和我爹上山打猎采药,若赶不及下山,便在山上住。” 回头望了一眼宁舒,见他抱着手臂,便将自己的外衫脱下,自然而然递了过去:“夜中林寒,你先穿我的。” 宁舒接过衣衫,抿嘴一笑:“我从前不知道,你本性是这样体贴入微。” 韩旷抬起头,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宁舒等了又等,只看到他提起野兔,往旁边收拾去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流云。山林寂静,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月亮在轻薄的云中缓缓穿行。他扭头看了一眼韩旷若隐若现的影子,低头思量了片刻,复而又微笑了一下。 待韩旷将野兔收拾干净架在火上,回头只见宁舒坐在篝火旁,身边堆了厚厚一打野草。那人戴着一副银丝手套,十指翻飞,正在飞快地编着什么。 韩旷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困惑道:“草制的篮子本不结实,你那篮子太小不说,又松松的都是孔洞,能拿来做……做什么呢?” 宁舒笑道:“都说无用之用,是为大用。我也不指望它有大用,能换几个铜板就是了。” 韩旷认真道:“盘……盘缠够用的。” 宁舒将草jg打了个结掐断,提起那只ji,ng巧的小草蓝细细察看:“倒不是盘缠的事。”他将篮子放在一旁,又拿起了几根草:“这本是一门小巧功夫,唤做如意天罗手。这一类的功夫,若论名气,华山派的拂花弄影手当占其一。不过太师父说,拂花弄影手虽ji,ng妙,但风雅之意过重,失了道家的抱朴之理。不论是修心还是克敌,如意天罗手的境界都在拂花弄影手之上。只是这门功夫难学难练,枯燥无味,非大成者不能用以对敌。这样一来,自然无人肯学。这门功夫,也就渐渐被人忘了。” 韩旷若有所思:“可你还是学了。” 宁舒微微一笑:“是啊。学的时候不过是贪图有趣。如今想来,有朝一日,若是厌倦了行走江湖,便可以在一处住下,拿这门功夫当个谋生的手艺。不过太师父说我性子太轻,与这门功夫的路数不合,便是练了,只怕也没有大成的一日。” 韩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宁舒自顾自说下去:“太师父过世了,我又天资有限。我瞧你倒是心定之人。将来有一日,等你大仇得报,我便将这门功夫传给你吧。”说着抬起头,直视韩旷,目露期盼。 韩旷摇了摇头:“我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静了片刻,那点期盼之意渐渐消失了。任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不成,都是要心累的。他心中渐渐涌起了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感,只觉得自己一言一行俱是十分无趣。垂下眼睛,宁舒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你有你的要紧事。” 韩旷看着他神色,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痛苦之意。他低下头,慢慢翻动着手中的兔r_ou_。一时两人都是无话,只有夜风簌簌,吹来的都是冷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韩旷忍耐不住,瓮声瓮气地寻了个别的话来说:“待此间事了。我想,想回少林寺一趟。” 宁舒淡淡道:“做什么?” “问一问明觉师傅,可知……知道凤九这个名字。” 宁舒想到怀里的册子,心情更低落了几分。也不知凤九那般的真心,他的师弟是不是也是一般。于是怏怏道:“还不知此间事到底要如何收场。中间种种变数,又有谁能看得透。若是一拖数月,耽搁下去……”想到韩旷身上的蛊,低声道:“虽然离来年春日尚有些时日,但是蛊终归是蛊,能解,还是尽早解开的好。中间若有耽搁,一旦发作,你从此将心智全失。惊蛰是活物,可不像三合截血散那般有药能医。姨母要你杀徐紫雾,那话你听听就罢了。她自己筹谋多年,都做不成的事,你又如何轻易能成……你不知道我姨母的心思和手段,她其实……” 抬头看见韩旷波澜不惊的面色,心中那个盘桓许久,他始终不愿深思的y影终于落在了实处。 宁舒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时日到了,你没能杀掉徐紫雾,该当如何?” 韩旷手下微微一顿:“我说了,不去想那么远的事。” 宁舒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可你知道,我是会想的。你也知道,我不会任由姨母杀了你。” 韩旷眼睛盯着火焰,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宁舒笑了一声,声音里毫无暖意:“所以,你算计我?” 韩旷默然。 宁舒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他鼻子不知怎的,猛地酸了一下。恍惚了片刻,自顾自笑起来:“反正从我认得你那日起,便知道……你其实ji,ng明的很。” 韩旷犹豫道:“我……” 宁舒打断他:“罢了。是我先招惹你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 韩旷只得重新沉默下来,将兔r_ou_一块块割给他。 两人将一只兔子分着吃了个干净,韩旷将杂物收拾埋了,盘膝坐在篝火边行功。 他自与宁舒双修之后,入定之时比从前更为沉静。这是心神合一,内功进益的缘故。待收功睁眼时,篝火仍在燃着。月明星稀,四野俱寂,先前宁舒坐的那处有一排ji,ng巧的小草篮,只是宁舒人却不见了。 他心中猛地有些慌:“宁舒!” 冷不丁身后有人接近。韩旷回手便捉,入手却是一只雪白柔软的手腕。 宁舒带着冰冷水汽的身子贴上了他的背,声音慵懒,带着难以言说的情欲之意:“韩师兄,来双修么?” 他们之间数次肌肤相亲,但这一次却与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韩旷迟疑道:“你……你怎么了?” 宁舒吻着他的后颈,媚然道:“没怎么……就是,想得厉害……”他轻巧地扯开了韩旷的衣衫,从腰侧熟练地抚了上去:“保不齐后头还有大敌,功夫进一分是一分,你说呢?” 韩旷慢慢攥紧了拳头:“只行功,不做其他……” 宁舒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这个你说的不算。”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归都是快活。有些念想,终归只是一个人的念想。既是一个人的念想,喜也罢,悲也罢,和旁人是全无干系的。 有花堪折直须折,如此而已。 第42章 上 两人在林中绸缪一夜。 宁舒从前与人行事,多半要顾及对方性命。虽然媚态万千,到底仍然是时时收敛的。待到同韩旷肌肤相亲,一面体谅他的心事,一面要念着内息的相合,总归都是温柔小心,从不恣意妄为。盖因无陵诀虽不及合欢经那般y毒,到底仍然算是一门邪路的功法。修习者如果当真狠下心肠,合的对象除非内力深厚过人,必然逃不脱身体损伤之害。 韩旷如今y阳双修,内功早已今非昔比。宁舒与他双修,只要并非故意加害,绝无伤人之虞。只是因为心生情意,却不知对方心思,所以终究时时不忘拿捏着分寸。 如今他既然想通,那分寸自然淡了。 前半程双修吃的苦,自然在后半程要找补回来。韩旷知他善媚,却不想一朝心事没了遮掩,宁舒竟是这般媚色如刀。 宁舒居高临下看着韩旷苦忍,唇角尽是轻薄笑意:“如何?” 韩旷热汗自额角淌下,终是忍耐不住,双手掐住他柔韧细窄的腰身,低吼一声,将人翻身按倒。 这一番相合,宁舒处处惹人失控,既不体谅韩旷,亦不怜惜自己,一进一退皆是恣意索取。韩旷从不曾经过如此这般,虽仍强自咬牙,到底还是节节败退。只是两人体力与内力终究悬殊,到得最后,反倒是宁舒一溃千里。 夜深露重,宁舒骨软筋酥,气力全无,目光散乱地躺在地上,只望着将熄的篝火发怔。 韩旷俯下身来,贴着他的脖颈,似是想吻,但最终只是将额头埋在他肩上,极深地叹了口气。 宁舒气若游丝:“你要亲……便亲。亲一下,我又不会少块r_ou_……” 他这样说着,身上却是一冷。韩旷默不作声起身,将衣服盖在他身上,走开了。宁舒昏昏沉沉地闭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被人抱住,shi热布料在皮肤上轻轻擦拭。他眼眶发热,心中却涌上一股没由来的怒意。当下毫不犹豫,张口便咬。身上人动作顿了顿,却由他咬着,手下越发轻柔。 宁舒浑身脱力,虽然发了狠意,却禁不住对方的皮糙r_ou_厚,牙齿只在韩旷手臂留下了一个淡红色的齿印。于是闷闷不乐地松开嘴,翻身冲外躺了。哪知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对与自己视线碰在一处。 见宁舒望来,那眼睛处发出一声轻呼。 叶小姐从马车上跌了下来,气息奄奄道冲韩旷道:“你……我早知你不是好人……你对他都做了什么……” 韩旷走过去,想要将她抱起。那叶小姐却踢打起来:“你……你这 y 贼!休来碰我!” 韩旷轻巧地避开,将她塞进马车。那叶小姐声促气短,兀自在骂:“你逼j,i,an同门,良心何在……” 宁舒本来心中黯淡,听了这几句,终于轻轻地笑起来。待看见韩旷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越发管不住自己的嘴角。他又累又困,总算还没有将正事忘了:“你……你明早带着草篮到城中去,找一家何记杂货行的老板。告诉他,那几件篮子,是贵人先前要的,请他尽快送过去……旁的,都不必问。他若问什么,你也不必说……” 说完眼皮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第42章 下 再醒来时,只觉得身旁躺着个人。宁舒动了动,转过头去,看见叶小姐正睁着两只大眼睛向自己望来。 他猛地坐起来,腰身和隐秘处同时一抽,几乎当场重新倒回去。看看自己身上,衣服倒是还穿得整齐,于是悄悄松了口气。撩开车帘,外头天光已经大亮。篝火早已熄灭,韩旷和草篮都不见了。 那叶小姐仍然躺着,细声细气道:“那人走了。我身上没力气,驾不了车。你来赶车吧。” 宁舒奇怪地看着她:“赶车?” 叶红菱有气无力道:“是啊,不逃还等着他回来么?你听我说,我们往东去,可以乘船。你送我回家,我爹必然不会亏待于你。若你无处可去,我便让他给你在都督府中谋个差事,好过留下来受那人欺负。” 宁舒一时失语,好半天才慢慢道:“你怎么瞧出我受他欺负?” 叶红菱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层薄红:“你神色那般伤心,又张嘴咬他,难道不是受了欺负?不过,你也别难过。古语有云,抗暴蒙污不愧贞……” 宁舒神色越发古怪。抗暴,蒙污,不愧贞。这三个词不论哪个都同自己毫无关系。只是此情此境之中,被叶红菱这样一本正经地讲出来,到底还是令人心头生出了一点暖意。他浅笑了一下:“我做什么要难过?” 叶红菱一呆:“对啊,你是男子……” 宁舒摇头:“便是女子,也不该难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便是了。再者说,心智坚定,忠于原则方为贞。至于旁的说法,不过是卫道士编来唬人的把戏而已。” 叶红菱愣了一会,小声道:“你讲得也有道理。不过旁人可未必这么想。” 宁舒摇头:“别人怎么想,和我有什么干系?” 那叶小姐摇摇头,幽幽道:”说大话,总是很容易的……别愣着了,快驾车呀。” 宁舒躺回她身边,学着她的口气幽幽道:“我身上痛得很……为什么你不起来驾车呢?” 叶小姐难过道:“我……我身上没有力气……”宁舒伸手摸了摸她的经脉,只觉脉象极细弱:“你的身子怎么虚弱成这样?” 叶小姐有气无力道:“我吃了一丸药。给我的人说,假如遇上重伤中毒一时无治,便可把它吃下去。若有人来救,就有一线生机。” 宁舒惊道:“你中毒了?还是受伤了?” 叶小姐摇头:“都没有……”她神色变得恐惧起来:“是有一个人。他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却想……却想来脱我的衣服,说要同我‘共证大道’……我实在怕得紧,想着若是能假装死了,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宁舒道:“那人是孟连山么?” 叶小姐茫然道:“我不知道……有个人说是华山派的弟子,姓段,来接我回家。我见他同段辰生得有八九分像,还以为是那人的兄弟,于是便跟他走了。马车行到路上,我不知怎么睡了过去。再醒来,眼前就只有那个人了……” 宁舒心念急转,思量起来:“她不认得孟连山。若是当真指认起来,孟连山想要驳她是很容易的。谁都知道这世上有易容之术,那个假扮段辰将她骗出来的人,便是个最好的例子。”想到这里,不仅惆怅起来:“那药是谁给你的?” 叶红菱低声道:“是段辰。你怎么还不驾车?那人万一回来了……” 宁舒摇头:“你难道还没瞧出?” 叶红菱不解道:“瞧出什么?” “我同他是一起的呀。” 叶红菱呆了呆,忽然把脸一板,正色道:“他那样欺负你,你还不走,岂非糊涂?” 宁舒笑了笑:“万钟那样骗你,你还伤心,岂非同样糊涂?” 叶红菱脸上一空,低喃道:“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唉,我身上难受得紧,头也晕晕的……”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可闻。宁舒凑近了一看,发现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假死数日,醒来本就得恢复一段时间。叶红菱身体又格外脆弱一些,想来要比旁人花费更多的功夫。 他望着车顶,慢慢想着这中间的一件件事。叶红菱的药得自段辰,想来是段辰为了弥补愧疚所赠。段辰的药,大概是从掌门或者叶夫人那里得到的。不论他父亲是谁,看来叶夫人确实对他爱逾性命。瞧那日的架势,她非但极爱段辰,对段辰的生父也是一往情深。名门宗师,那是谁呢?一连想了好几个名字,都觉得不太沾边。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谁,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他盯着脸色苍白的叶红菱看了一会,心中有些替她惋惜。看着叶红菱,不免就要想到段辰。想到段辰,自然免不了要想起韩旷。他神色低落,心说叶红菱讲得其实也没错。 到了这步田地还不走,岂非糊涂? 等韩旷的惊蛰解了,自己就该离开了。 一想到离开,顿时又难过起来。韩旷对自己明明并非全无情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露拒绝。宁舒自以为懂他,可眼下又有些不懂了。仿佛情之一字历来如此,多情的那个,总是要多些伤心的。 第43章 上 韩旷回来得比预想要早。 宁舒坐在车上,守着昏睡不醒的叶小姐,看着他从林子尽头匆匆奔回。见到宁舒安然无恙,那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宁舒不咸不淡道:“事情办完了?” 韩旷点头,将手里的吃食递过来。宁舒接过来,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一旁:“瞧见华山派的人了么?” 韩旷摇头:“没有,似……似乎是还在岛上。”说着抬头,仔细看宁舒:“你……你身子还好么?” 宁舒皱眉道:“我好得很,不劳费心。” 韩旷愣了愣,只得默默在车旁坐下,一时无话。 宁舒看他那个垂头的模样,心里的怨气便淡了:“旁的门派呢?也没回来?” 韩旷低声道:“只看到几个弟子,仿佛是往四处去送信的。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要选武林盟主了。” 宁舒失望道:“看来我们所料不假,段辰到底是没能揭穿那人。只是不知道孟连山那功夫要多久一练,要是众人都在岛上,他捉人便不好掩人耳目了。”说着撩开车帘,有些担忧地看着叶红菱:“她情况有些不对劲。龟息丹药效过了便是过了,后续不过是浑身无力一段日子。似她这般昏睡不醒的,那是身体本身无法承受药力的缘故。我怕若不好生医治调理,会有性命之忧。假死假死,虽然是假,终究沾了个死字。” 他看向韩旷:“东西给出去了,何记的人有没有同你说几日能送到?” 韩旷道:“他说至多三日……那草篮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宁舒掰着手指算了算:“只是贵人们消遣的玩意儿。不过有人见到了,会去给星宿宫传信的。” 韩旷皱眉:“你……你同星宿宫有联系?” 宁舒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是我从姨母那里无意中得知了一个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子,草篮代表此处有人要坐收渔利。星宿宫一向收钱做事,但其中最大的生意却是消息买卖。他们眼线遍布江湖,可眼线彼此并不相识,传信的暗号也各有不同。这回事从紧急,说不得,只要好借一借他们的路子。我用姨母的路子传消息,姨母中途必然很快会知晓,她或许能想出个办法来。” 韩旷摇头:“你……你既然能搭上星宿宫的路子,何不直接告知此事的原委,揭……揭穿孟连山?” 宁舒叹气:“因为星宿宫主向来眼里不揉沙子。若无确凿证据,消息到手人家也是不信的。且与他们有联系的是姨母。我毕竟不是姨母,那边的人又心细如发。一旦发现这条眼线是假冒,必会派人反杀。到时候我就是有机会解释,也会影响到姨母同那边的关系。姨母当年杀人太多,江湖遍地仇家。若有人知道她仍活着,且失了武功,你猜会如何?这只是行险的法子,她知道后若是生了气,还不晓得要怎生罚我……”说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罚起人来,一向是不留情面的。” 见韩旷关切望来,心中一酸:“你瞧我做什么?” 韩旷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他,可最终把手握起来,放回到了膝盖上。 宁舒木然转开头去,恰望见树上一对并排梳理羽毛的鸟儿。他低下头,回到车里去,想看一看叶小姐。 这一看不要紧,发现她肤冷如冰,苍白脸色中已然透出了灰败之气,当下毫不犹豫:“我们得回城中去,给她找个大夫。” 两人简单地改了装束,扮作一对毫不起眼的外乡夫妻。宁舒折了一根枯枝,将自己的头发绾起。只是他头发既厚且滑,细小枯枝禁受不住,几次断做两截。韩旷见状,默默砍下根粗些的树枝,用刀削做一头粗一头细的荆钗,递了过来。宁舒接过,愣怔了一会儿,方仔仔细细地将头发绾住了。 湘y城中有不少君山派的产业,韩旷赶着车,谨慎地避让过去。两人一连跑了许多家医馆,大夫见了叶小姐的气色,都连连摆手。最后一家更是将人直接往外轰赶,说他们带个死人上门瞧病,分明是踢馆来的。韩旷面色y沉地盯着那大夫,把那人看得后退了一步。 宁舒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烦劳大夫给我们抓一钱参须……” 那大夫打量了一眼他们的寒酸装束,轻蔑道:“人参何等珍贵,怎能卖与死人。” 宁舒掏出了一粒银珠:“都是开门做生意,我们又不短你的银钱。” 那大夫将银珠接过,咬了咬,方悻悻地喊柜上伙计抓药。宁舒又抓了几味功效平和的辅药,配了个简单的方子。抓好了药正要往外走时,瞥见那大夫头顶的屋梁上恰有只天牛趴着。于是趁抓药伙计不备,捻起柜面上的一颗草药,抬指向梁上打去。天牛被击中,恰好落在那大夫脖颈后。那大夫立刻惊得跳起来,哇哇叫着,伸手在背后抓挠。几个伙计慌忙围上去帮他捉虫。 宁舒嘴角一翘,恰对上韩旷的目光。 那笑容支撑不住,又飞快地消失了。 正要爬上车离开,忽然听见有人迟疑道:“韩大斯……你是韩大斯?” 宁舒不动声色斜视望去,见是个君山外门弟子装扮的中年人。再一瞧韩旷闷声不应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韩旷个子比寻常人高,走在人群中,本就容易引人注目。偏偏他们身上没有太多可以易容的东西,纵然宁舒手法ji,ng妙,也只能糊弄个大概。若是遇上了彼此格外熟悉的故人,难免就会露了马脚。 他心念急转,将头发弄乱了些,然后猛地抬手将药包向韩旷砸去。药包轻飘飘的,砸在头上倒不甚疼。韩旷只是愣了一下,便见宁舒张牙舞爪地冲上前来,打着一口乡谈对他又哭又叫,拳打脚踢。那话大概是说,他行事猥琐下流,同自己的妻妹有了首尾,现下还把人害病了。做妻子的心中委屈,自然要哭闹一番。 韩旷与宁舒相识日久,已经晓得他的套路。于是闷不作声地蹲地抱头,由他踢打,一副惯于受气的模样。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1节 那君山弟子狐疑地瞧了一会儿,最终神色间疑虑进去,只是面露嘲笑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宁舒踢打韩旷,不过是做戏。瞧着力气甚重,其实落在身上并不如何疼痛。但他嘴里讲着咒骂的话,难免带上了几分心中的气恼。人走了兀自不停手,掐住韩旷通红的耳朵,凶巴巴道:“往后还敢不敢了?” 韩旷低声道:“不敢了。” 宁舒这才将人松开,转身坐到车上,轻轻踢了他一脚:“还愣着做什么?走吧,韩大斯。” 两个人寻了一件偏僻客栈,将药煎了。宁舒自知医术平常,于药量上再三斟酌,最后小心翼翼地将要给叶小姐喂了进去。又招呼韩旷,让他渡了几分内力过去。这样折腾了一番,叶小姐的脸色终于好了些,呼吸也渐渐恢复了,只是仍然未醒。 宁舒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的医术有限,用的药都是权宜的办法,治标不治本……”他抬头望向窗外,焦虑道:“这些正道人事都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在人家岛上喝茶喝上瘾了……” 韩旷讽笑一声:“孟连山若要用心,总能让人人都宾至如归的。我……我估计这会儿功夫,所有人都觉得心潮澎湃,愿为他效力,并且还……还以为自己是在除魔卫道……” 宁舒叹了口气:“方才,路上那人是谁?” 韩旷神色转冷:“当年同在外门的一个弟子。” 宁舒看他神色,不必问也明白了。人与人不管在哪里都是爱抱团的。似韩旷这种心事沉重的人却偏要独来独往。想来当年在君山门中,他的日子未必会有多么好过。 正胡乱思量着,房门被敲响了。 宁舒与韩旷对视一眼,韩旷悄悄握住了刀。宁舒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谁呀?” 外头是个男声:“伙计送水。”说着房门被推开,一个店伙打扮的中年人提着两桶水进了门。 宁舒与韩旷默默看着他忙碌。只见那人将两桶水放好,躬身道:“客官若无吩咐,小人这便去了。”说着向门外走去。宁舒却道:“你等等,我要写封信,烦大哥替我捎去驿站。” 说着走过去,关上房门,冲那男子小声道:“姨母……” 那男子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嗓音忽然一变,赫然是白夫人的声音:“要你留在园中看护姑娘。你倒好,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第43章 下 宁舒自知理亏,乖乖地倒了一盏茶,递上前去:“我的信才送出,姨母怎么来得这样快?” 白夫人眉眼一立:“你那信还未送出,便被我的人中途截下了。” 宁舒一愣,声如蚊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白夫人冷笑:“你的胆子如今越发大了。星宿宫的路子还不到你碰的时候。罢了,左右我今日来与你要说的是同一桩事。苏羽镜传信给我,说有人要挑唆正邪两道相争。我恰在左近办事,截到了你要送出的信,便过来瞧上一瞧。” 宁舒知道她多年在合欢教中与人勾心斗角,心思本就极重,这下自己好心却触了对方逆鳞,当即露出些惊怕来:“我当真只是想传信给你……” 白夫人借着那店伙的脸,憨厚的笑容里殊无暖意:“我知你好心,可犯错就是犯错。好孩子,哪有犯错不挨罚的呢?”她看了一眼神色警觉的韩旷,嗤笑一声:“你说好了要听我差遣,却带着我的小舒儿跑了,也是要罚的。” 韩旷冷冷道:“你……你要杀徐紫雾,我们正想法子把水搅浑,助你杀人……如何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白夫人失笑道:“我们?”她目光如电,转向宁舒:“小舒儿,你同他,几时成了我们?” 宁舒心知不好,强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来:“他内力很好嘛。姨母,你也知道,我每个月……” 白夫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忽然伸手摸了摸宁舒的脸:“你既然喜欢,那就随你吧。” 宁舒再懂她不过,听了这话,登时后颈发冷。他面上强挤出个笑来:“姨母疼我,我是知道的。不过同一个人……次数多了难免要生厌。我已寻到下一个了,那人眼下正在君山岛上。只是孟连山也不知道在筹划什么,那些正道人士上了岛,好几天也没能回来。我瞧着似乎还在派人向各处送信……” 他并不敢看韩旷的脸色,一味拼命将话往孟连山徐紫雾身上引。白夫人听着,神色只是淡淡的,目光在房间中游移。看到床上的叶红菱,她眼睛一眯:“这便是叶家那个小丫头吧?在你手里……很好……” 宁舒勉强笑道:“跟着过来瞧瞧,顺路就救了。只是我医术太差,她到现在也没醒。” 白夫人走过去,手指搭在叶红菱腕上。半晌收回手,言语间听不出情绪:“你给她喂了什么?” 宁舒便把龟息丹和自己配药的事说了。白夫人思索了片刻,轻笑一声:“算这丫头命大。”说着从怀中抽出支细竹筒打开,一只小虫倏然飞出,眨眼就消失在了窗外。白夫人向宁舒扬了扬下巴:“去,把你那药再煎一副给她灌了,参须用量照旧,旁的都减半。” 宁舒乖乖走到一旁煎药。屋内一时无声。白夫人盘膝坐在椅上,似乎已经入定了。 宁舒照她讲的,给叶小姐又喂了一次药。放下药碗时,才发现外头已经天黑了。他忍不住道:“姨母……” 白夫人并不睁眼:“急什么。” 宁舒不敢说话。再去看韩旷,也是盘膝入定,一副天塌我死的模样。宁舒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只得满腹忧虑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几声莺啼。白夫人睁开眼,望了一眼房门。 宁舒会意,走过去开门。门外两个老妇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瞧见床上的叶红菱,将她使布袋套了。宁舒大惊:”你们……” 白夫人冲他摇摇头。那两个老妇看上去衰老不堪,行动却甚是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叶红菱带走了。宁舒奔处门去,发现客栈中寂静一片,大堂中的伙计和掌柜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惊疑不定地望向白夫人:“她……她要被带到哪儿去?” 白夫人平静道:“你不必担心。她是大筹码,自然要活蹦乱跳,才好讲话。我差人将她送到安全处,待该用着她的时候,自然会用着她的。” 宁舒急道:“她本不是江湖中人,既不会武功,也不通俗务,不该被卷入进来。我原打算等她好了,让她出面做个证人,揭穿孟连山……” 白夫人微微一笑:“若是这般容易,为何你一筹莫展,还要想法子给我送信?” 宁舒一时语塞。 白夫人淡淡道:“身在局中,心却不可入局。我教你的道理,你都忘光了?你我皆在局外瞧着便是了。” 宁舒慢慢道:“那,徐紫雾呢?孟连山说他要死了……” 白夫人笑了笑,笑容里却毫无暖意:“想是已在来路上了。合欢经练到那个份上,没有好炉鼎,离死确实不算远了。” 宁舒低喃道:“这一回,正道是要替人做嫁衣了……” 白夫人懒懒道:“那又如何?” 宁舒犹豫良久,才小心翼翼道:“我在想……这种事,总不免牵连无辜之人……” 白夫人拨弄着茶盏,无所谓道:”人在江湖,各自为己,又有几个是真正无辜之人。既然要提着刀剑过日子,便不能奢望着脑袋总是长在脖子上……” 她抬起头,ji,ng明锐利的眼透过那伙计的面皮望向宁舒:“小舒儿,姨母这些年待你如何?” 宁舒虽怕她,但当年被她救下,又得她传授功夫,心中待她是很敬爱的。闻言认真道:“姨母待我极好。” 白夫人温声道:“好孩子,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我要让你为我做一件事。” 宁舒身上慢慢冷了。她要那些女孩儿们去卖命的时候,也是讲着如此这般的话的。他心中既难过又有几分害怕,可终究还是点头道:“好。” 哪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旷突然道:“是什么事?” 白夫人扭过头,直直盯着他。韩旷目光自下而上,漠然回望,并无半分怯色。 宁舒心中焦急,简直想冲过去敲一敲他的脑袋。他向韩旷不停递眼色,可韩旷见若未见,气势并未减弱半分。 白夫人终于收回目光,眼神转向宁舒,柔声道:“小舒儿,你一向是很聪明的。不用姨母说了吧?” 宁舒肩膀垮下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叶红菱丢了,徐紫雾要炉鼎,孟连山也要炉鼎。 他是个好炉鼎。 第44章 上 白夫人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宁舒追了出去。 客栈偏僻,外头夜色浓重,街上空无一人。白夫人走到僻静处,一辆马车正在那儿等着。她没有回头,低声道:“好孩子,你别怪姨母心狠。” 宁舒苦笑了一下:“怎么会?只是……” 白夫人沉默了一下:“你要和我谈条件?” 宁舒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倒也不是。只是……我想借姨母的虹霓用用。徐紫雾善蛊,我怕到时难以应付……” 白夫人沉吟道:“虹霓虽能解千蛊,可到底本性极温顺。哪里是徐紫雾那些毒蛊的对手。他早年养的牵丝和金蚕,虽然凶险万端,但如熟知习性,总有避险之策。如今……羊刃沾之既亡,可他若要用你,必不会让你死了。带不带虹霓,其实没什么用处。” 话虽然这样说着,还是自怀里掏出那个玉盒,放入了宁舒手心:“虹霓是子母蛊,解蛊时只能用一次。若想再用下一次,非得将霓送回虹身边相哺才行。你千万记住了。” 宁舒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 白夫人扭头向车上走去,上车前顿了顿:“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园子,乐坊,虹霓,贵人们的门路与把柄……不论你想不想要,我都不会留给第二个人……之后我会传信提醒你该做什么。”她轻轻道:“心硬一点儿,别死了。” 宁舒目送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将那个盒子小心揣入了怀中。 回到客栈,韩旷正神色焦灼地等在那里。 见宁舒进门,他急切道:“你……你到底……答……答应她……什……什么了?” 宁舒假装无所谓道:“不过就是杀徐紫雾的事,要我亲自过去,寻找机会。”他瑟缩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怕他怕得厉害,向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他叹了口气:“这下却没办法了。” 韩旷脸色一沉:“不……不对。你,你又说谎。” 宁舒才想说什么,便听那人轻轻道:”她,她是不是要你……要你去做诱饵?” 宁舒一惊,还没来得及张口,只见韩旷在屋里困兽似地转了两圈,忽然抬手一拍,柳木桌子应声而碎,在地上塌做碎屑。那人闷声道:“绝对不行!” 宁舒沉默了一会儿,鼻子有点儿发酸:“我们等下还得赔人家的桌子……” 韩旷声音提高了些:“你!你有没有在……听……听我说话!” 宁舒笑了笑:“有啊。不过这事是我和姨母的事,我们要如何行事,是轮不到你来管的。”他看着韩旷:“你那蛊也不必去求姨母了。”他从怀里掏出盒子,向韩旷递了过去:“你去合欢教的湘西总坛。那儿有个藏蛊经的樟木台,收藏着天下各种蛊虫的典籍。有关惊蛰的记载在傀儡那架上。你得想法子潜入徐紫雾的小竹楼。他有个柜子,里头放着各种养蛊用的香。若在平时,他不离开那里,你是断断进不去的。可如今他既然要往这处来,总坛便不似往日那般铜墙铁壁了。姨母在合欢教久了,好心只剩下那么一点点,还都是带着算计的……她答应你的话,你还是当作耳旁风吧……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小竹楼四面环水,机关重重。以你眼下的功夫,一个人进出,想来已经不成问题了……” 韩旷没有越皱越紧:“你……” 宁舒将盒子往他手心塞去:“就这么一只,只能用一次。再想要,就得来求我姨母了。你千万收好。” 韩旷却收回了手,皱眉道:“我应了你姨母,要杀徐紫雾。她也说了,会保我从徐紫雾手下活着回来。” 宁舒苦笑:“惊蛰是傀儡蛊,中蛊人因外力致死时会提前发作,将人变作一具僵尸。动是能动,可同死了全无分别……”他喃喃道:“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韩旷沉默了一会儿,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望着宁舒,一字一顿道:“她如何与我无关。但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他转过身去,望向窗外:“我同你一起过去。” 宁舒贪婪地望着他的背影,慢慢贴了上去:“我们来双修吧。” 韩旷任他抱着,声音里终于浮现出了痛苦:“你……你实话同我说,到底是做……做什么样的诱饵?” 宁舒把脸贴在他背上,轻笑起来:“还能是什么样的呢?”他涩声道:“你这个人看着老实,其实坏极了。好心是你,算计是你,装傻充愣也是你……”他眼睛慢慢shi了,声音却越发轻佻起来:“你赚了我这么多去,今日可不许太吝啬……”他面颊在韩旷背上轻蹭,一双手向下缓缓抚摸,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我快到日子了,这些天总是……痒得很……” 韩旷隐忍道:“我不答应……” 宁舒手下不停,语声熏然:“你管不住的。我生来就是这个命,与你也好,与别人也罢,其实都没什么分别……”他自嘲一笑:“好炉鼎难得,徐紫雾肯定会用得很小心……我到时候,找个机会逃了就是了。到时候你报你的大仇,我过我的日子……真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韩旷突然怒道:“胡说八道!” 宁舒惊了一跳,只见那人转过身来,怒容满面地将他按倒在床上。宁舒喉咙酸苦,嘴上却仍在作死:“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从后头来……偏偏老是假正经……啊!” 韩旷腰下动作粗鲁,手臂却始终稳稳地搂着宁舒。 宁舒由他搂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心神在欲海中恣意沉浮。 第44章 下 到得后来,两人也不知到底是在行功还是在j_iao 欢,只是任凭本能绸缪。韩旷几次在呼吸间隙向他低恳:“别去,你明知道徐紫雾……” 宁舒轻笑:“那我要你不去报仇,随我远走,你可愿意?” 韩旷痛苦地闭上眼睛。 宁舒摸了摸他的眉眼,柔声道:“我早就说过,我们彼此都有许多不得已。” 韩旷摇头:“我不明白,那是你姨母的仇,不是……不是你的……他左右快要死了……” 宁舒喃喃道:“你便没想过,为什么合欢铃只对我有用?被抓去那次,他在我身上种了蛊。此蛊名“蜂”,也是七大奇蛊之一。解蛊的药引就是种蛊人的血。我是这样,姨母当年也是这样。若任由他远远地死了,蛊虫失了压制,就要拿我做巢了……进与退,结局都差不多。从前东奔西跑,一是为了经脉,一是为了躲避。我是胆小的人,总想着快活一日是一日,不愿意直面这些。如今想想……若是肯主动送上门去,或许另有柳暗花明的余地。你也不必替我难过,你我都是求仁得仁,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 他看着韩旷震惊又伤心的眼神,轻轻笑了:“你凡事谨慎,没有十足把握,总是想方设法低保全自己,为的是你的那一件大事……我懂。所以……你也不必陪着我了……” 韩旷抱紧他,声音发抖:“我不是……我只是……怕我……怕我护不住你……” 宁舒闭上眼睛,手指抚到他脑后,耳语道:“徐紫雾跟前,谁也护不住谁。你不必自责。好生过你自己的日子吧。”说话间内力倏然涌入指尖,点入韩旷大椎x,ue中。 身上人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宁舒身上。 宁舒小心翼翼将韩旷放平,握着他的手又躺了片刻,才慢慢穿上衣服。他盘膝吐纳了一个小周天,再睁眼时,看见窗边停着一只黑鸦。 宁舒打开窗子,拆下黑鸦脚上的信,低喃道:“来得这样快……” 他看过后烧掉了纸条,将那个小盒子放进了韩旷手心,心中浮起了一个念头:可惜韩旷的y阳两气仍然不能运转自如。这样的情形下,去杀孟连山,想必仍然是凶多吉少的。 没准儿一前一后,都要从奈何桥上走呢。自己到时候要不要等等他? 这念头一起,宁舒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不想再等一次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韩旷,悄悄离开了。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45章 上 纸条上留的地点离湘y城并不太远,乃是一条唤作鹰嘴岩的山道。此处虽不甚高,但却另有险处。只因山道之下就是汇入洞庭湖的滚滚江水。江不算宽,但水流湍急又多暗礁,偏偏山道崎岖不平,又修得甚窄。是以往来旅人行至此处时皆会将车马放缓。此处是东行折北者往湘y去的最近的路。 宁舒在山上从后方潜行过去,果然离得极远时便见到了重重埋伏的正道人士。想来是这些人已然同孟连山达成了共识。只是却不知孟连山本人身在何处了。 他目力极佳,又因为师从白夫人学习易容之术,于细微处辨不同的本领已臻于化境。这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儿,立刻就涌起了疑虑。因为此处虽有埋伏,但那几个可堪与徐紫雾一战的都不在。山路上似乎倒是布置了一些机关陷阱之类的,只是不知道对敌时能有多大助力了。 宁舒沉思了一会儿,心头就有了答案。往湘y去的路不止一条,山路水路皆是有的。孟连山想来是以拿不准为由把众人分散布置了。但他既然能得知徐紫雾的动向,想必十有八九也知道合欢教到底要走哪条路。星宿宫的消息有钱就能买,并不拘着卖与谁。 这样布置……只能是一个理由,便是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要送死的。同门惨死,余下的人必然心生悲愤。孟连山一推三六九,仇恨皆落在合欢教与徐紫雾身上。正邪两道只怕将来要结下血海深仇了。如此一来,他在其中只要舌头灵巧些,自然不愁无人替他卖命了。 以宁舒的本事,要杀徐紫雾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因他身份特殊,有机会离徐紫雾比任何人都近。杀人已是很难,在杀人之前找机会解了自己的蛊更是难上加难。此事无论如何看都是一个死局。 若是他能等上一等,等高手与徐紫雾正面对决……宁舒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管到那时徐紫雾内息是否反噬,旁人都很难伤他。若是反噬,宁舒可能没等如何就要和那些正道高手一同丢了性命。若是尚未反噬,那么晚一刻早一刻到他身边去其实是全无分别的。中间还不知道要有什么旁的变故。 他苦笑了一下。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这样想着,便寻了一个僻静之处,仔细思量要如何现身才能不引合欢教生疑。 这样一等,便等了大半日。宁舒本以为自己会满心恐惧不安,可望着远山和江水,却只想起那日与韩旷撑着小舟,在莲丛与湖水中穿行而过的情景。 因着等得太久,埋伏的人似乎都有些不耐烦。宁舒望着他们,也不免生疑:怕不是消息有误? 正想着,忽然发觉树梢隐隐颤动起来。风起林中,山道尽头有马蹄声传来。这下所有人都警觉起来。 不多时尘土飞杨,一队车马走到了近前。只是在离陷阱不远处,为首的马匹忽然停了下来。马上的人宁舒认得,正是那妙音使。 后方一架装饰华丽的黑车里,一个低沉端肃的声音传来:“还不清理了?” 这声音乍一听也没什么特别,可宁舒却感到自己整个人后颈的毛都立起来了。徐紫雾讲话的声音并不高,但传至四周仍然清晰,仿佛本人近在咫尺。这是内力深厚,且并未收敛的缘故。 同样内力深厚,到底还是要分个高下的。徐紫雾武功深不可测,难怪孟连山从不正面与之相抗。 那妙音使恭敬道:“是。”说着抱起手中的琴,重重一拨弄。 宁舒虽未运起内力,也觉耳中生痛。他细细望去,见妙音手中的琴已经换了一把新的,比原来那把更长更大些。那人气色透青,是内伤未去的缘故。想来上一次被韩旷伤得极重,尚未调养痊愈。 琴声铮然,当下就有人支撑不住。宁舒瞧见有三四个功夫不够的正道弟子涌出血来。人一受伤,自然就不免发出动静。合欢教车队中一个长老模样的人飞身而起,落在一处埋伏之地,电光石火间,已然掌毙了两个伏击者。这一下譬如水入热油,顷刻间便乱了起来。 原本埋伏的人或主动出击,或被迫迎战。兵器交接与彼此斥骂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徐紫雾那辆车子一动不动,车上的人也无声无息。 只是正道到底是细心下了埋伏的。不多时便有一波魔教弟子被引入陷阱。铁蒺藜与钢丝锁自地上密密泛起,魔教顷刻间便有不少人受了伤。那边厢想来是方才有人传了信,从山道后侧又涌来了不少正道人士。 当先二人一个大衫飘飘,一个面色凛然。正是枯云道人和苦节师太。 枯云道人神色凝重,以中气发声,向那马车道:“老道青城山枯云,知悉徐教主远道而来,特地来此相迎。” 车内一片寂静,并不回应。 枯云面色更沉:“不知徐教主可否记得,多年前曾在湘西,杀害过一位青城派的道士。” 车内仍是默不作声。 苦节厉声道:“邪魔外道,与他有什么好说!”说着提剑上前,冲那马车飞身而去。尚未接近,便被妙色拦住了。 多时不见,妙色身上媚意更重。原本的锦绣绸缎如今尽数换做了轻纱,一双酥峰几若没了遮掩。苦节生平最看不得浪荡女子,当下怒吼一声:“ y 娃d_ang 妇,不知廉耻!”话音未落,便与妙色战成一团。 那边枯云轻叹一声:“罢了。”提起剑来,肃声道:“徐教主,老道今日是来替我师兄讨公道的。” 徐紫雾的声音终于慢悠悠地响起:“蝼蚁名姓,要如何记得。” 第45章 下 枯云深吸一口气:“既然徐教主不肯一见,那就莫怪老道无理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铁球样的物事,向那马车掷去。这一掷势如流星,东西直直没入车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车帘一闪。一道黑色身影自马车中飞出,落在山道边缘。 只见那人满头发色如雪,被一顶黑玉冠高高束着。侧脸峰壑锐利,面容清癯,自颧骨到鼻翼有一道长长的白色伤疤。这名满天下的大魔头,年轻时想必也是个极英俊潇洒的人物。 徐紫雾黑衫猎猎,缓缓转过头来,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贵派几转投唐门了?”说着手指微微一动。 枯云面色一变,闪身躲避。 宁舒恰在枯云后方藏身,于千钧一发之际听风辨意,猛地偏开头去。只听一声细小蜂鸣自耳畔划过,回头一瞧,见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cha在树干上。他顿时冷汗涔涔,那竟是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那边厢枯云与徐紫雾已经动起手来。青城剑法古拙大气而不失ji,ng妙幽微,由枯云这等绝顶高手使来,自然招招严密,毫无破绽。反倒是徐紫雾一味使巧劲躲避,一时显得落了下风。 宁舒只瞧了片刻,便明白过来。若论功夫,大家都是绝顶高手,招式上的高下并没什么可论的。比武的输赢,若不论其他,拼到最后最要紧的是内力。偏偏除了方才那一下掷针,徐紫雾并未再动半分内力,甚至也不曾用蛊虫。想来是他如今内息已经十分不稳,故而不敢妄动。 但这样以静制动,枯云早晚会被拖到内息不济。到时候只要觑准机会,稍稍使力,便可以一击而中。 宁舒能瞧出这个道理,枯云道人如何瞧不出。又过三招,当即招式一变,是往速战速决的方向去了。 那边高手对决,这边也正打着。正道到底人多势众,局势一时间渐渐逆转。宁舒本伏在树上,未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个崆峒高手与人动手,使的是混元棍。那棍ji,ng钢所制,既沉且硬,一棍横扫,飞沙走石。宁舒藏身的那棵树本不甚粗壮,恰被一棍带过,几乎拦腰截断。他别无选择,只得从树上跃下,恰巧落在酣斗的人群之间。 那崆峒弟子杀红了眼,一棍向宁舒扫来。宁舒的功夫自来是走轻灵一道,见状自然运气轻功闪避。只是处处混乱,一时竟找不见可藏身和落脚的地方。正焦头烂额间,忽听妙色尖声叫到:“原来你在这里!” 宁舒扭头一看,苦节正被合欢教一个长老缠住,分身乏术。妙色得了空档,立刻向自己扑来。 宁舒同韩旷双修,功夫也大有进境。如今面对妙色,也能稳稳接住她的招式。妙色与他拆了十余招,神色越发狰狞。 若是换做往常,宁舒定要气她一气。可是眼下不比寻常,他一心二用,始终留意着徐紫雾那边的动静,手上的招式虽然ji,ng妙,可到底不似妙色那般狠绝。所以堪堪只能应付个大概。 正分神间,猛然觉得身后不对,便旋身飞踢。哪想到天魔琴音与合欢铃同时作响,这下内息受冲,周身经脉顿时为之一僵。 只这刹那间,妙色一膝恰踢在宁舒腿后。宁舒膝盖一软,顿时扑倒在地。 再回过神来,发现妙色已点了自己周身x,ue道,身上虚软无力,半点功夫也使不出来了。抬眼去看徐紫雾那边,枯云道人已经不见了。 宁舒心中一片冰冷,虽早知会有今日,但仍然不免露出绝望之色。 身后刀兵一片,他却只能看见徐紫雾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身前,像打量一件物事一般钳住自己的下巴,上下看着自己。 宁舒对上他的目光,本能地发起抖来。 良久,徐紫雾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笑容:“全须全尾,很好。”说着眉头微微一紧,抬起手来。宁舒眼看他指尖抽搐,仿佛有什么尖锐之物要破皮而出。 徐紫雾瞧见他眼神,语声转淡:“本教主不想再四处捉你。羊刃虽毒,但你我同修一体,无妨。” 宁舒颤声道:“若有一r,i你用不上我了呢?” 徐紫雾淡淡道:“你未必能活到那时,何苦多虑。” 说着指尖微动,向宁舒额心探来。 还未碰到,便听一声利刃破空之风。徐紫雾眉头一皱,不得已后退了数步。妙音哑声道:“是你!”尚未张弦,只听啪嚓一声,他怀中那具魔琴再度断做两截。 宁舒呆了呆,望着那个拦在自己身前的影子,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韩旷并不做声,手起刀落,先是一刀刺中妙色肩胛,然后抬脚将妙音踹出了七八丈远。最后将刀平平横在身前,不动如山,挡在宁舒与徐紫雾中间。 徐紫雾看着韩旷,眼神渐渐变得怪异。他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诡秘的笑:“可惜了。”说着并不理会韩旷,而是突然间身形疾动,向宁舒抓来。 韩旷毫不犹豫,扬刀便刺。只是徐紫雾身法委实快得诡异,韩旷出刀迅捷,仍然始终差着寸许。 只瞬息间,徐紫雾脚尖扫过韩旷大腿,将人踹向一旁。手指并不稍停,直奔宁舒。宁舒骇然,本能地伸手格挡,眼前却忽然落下一片y影。 韩旷闷哼一声。向后跌进了他怀里。 刹那间,世上一切仿佛远去。宁舒眼睁睁看着韩旷手腕瞬间成了一片黑红。 徐紫雾站在不远处,声音平淡:“我知道你为何在此,跟我走吧。” 宁舒抱紧韩旷,慢慢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就势向道边一滚。 鹰嘴崖下江水滚涌,顷刻间将他二人吞没。 评分 查看全部评分 第46章 上 宁舒再睁开眼时,只见天空一片酡色。他艰难地眨了眨眼,呕出几大口水,才意识到那是一片晚霞。愣怔片刻,宁舒猛地一骨碌爬起来。洞庭湖的波浪涌上石滩,韩旷半身浸在水中,手中仍然紧紧握着虞渊。 宁舒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他翻了过来,只见羊刃的黑红色蛊气已经弥漫到了肩颈处。韩旷的脸上死气沉沉,惊蛰的青黑色蛛网状纹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颊上。他抱起韩旷,茫然四顾。八百里洞庭湖,他们此刻也不知身处哪个岛上。抬头是红霞漫天,低头是烟波浩渺。天地之大,似乎唯剩他们二人而已。 宁舒心中绝望,仍然不死心地去截韩旷肩膀上的x,ue位。只是羊刃何其之毒,他所能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他抓着韩旷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可只吮了几口,便哇地吐出一汪鲜血来。 他全身无力,只能将韩旷抱在胸前,喃喃道:”我劝你的话,为何你从没有一句听进心里……” 神思恍惚之中,只听当啷一声。紧接着,一只粗糙冰冷的大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韩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气若游丝道:“别……别哭了……” 宁舒抬头,才发现自己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狠狠地抬臂擦了一下眼睛,看着韩旷在满面死气中静静地望着自己。宁舒想冲他笑一笑,可是更多的眼泪淌了下来。韩旷侧过头,呕出一口湖水,虚弱道:“没……没什么好哭的。你没事,就好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宁舒先前留下的那只玉盒。 宁舒接过来,毫不在意地丢在一旁,哑声道:“羊刃之毒无物可解,便是虹霓……也对它毫无办法……”他哭道:“你做什么傻乎乎地冲上来……徐紫雾根本不会杀我,可你却要死了……” 韩旷没说话,只是目光转向夕阳之下水面,半晌才道:“那时候……是想不到那么多的。我只知道,只要能替你挡一挡,便是要我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 宁舒哭道:“孟连山呢,你的仇呢?” 韩旷苦笑:“忘了……” 宁舒拼命忍了泪,低声道:“可我还是要死的。先前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可现在……”他在泪水中翘了翘嘴角:“我吃了羊刃的毒,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韩旷一惊,随即就是一痛:“你……你何苦?” 宁舒望见他神色,反而笑出来:“你说呢?” 韩旷闭了闭眼,终于只是一声叹息:“罢了,你我一起……也许,也许下辈子……” 宁舒见他仍是如此不开窍,不禁怒从心头起:“你为了我明明连命都可以不要。此刻你我还没咽气,凭什么要等下辈子!” 韩旷愣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对啊。”他本来神情总带着几分凶狠y沉,此刻这样一笑,却露出原本英俊爽朗的底色来。宁舒看着他艰难地撑起身子,轻轻捧住了自己的脸。 两人对视片刻,韩旷侧过头,吻了上来。 宁舒与他唇齿纠缠,只尝到了满口的血腥与苦味,仍然贪婪地吮吸着每一处柔软。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 y 靡之意慢慢从经脉深处涌了出来。 宁舒浑身燥热,四肢绵软,只觉自己隐秘之处春潮翻涌,渐渐难以自持。韩旷的气息已经很弱,声音却仍然温柔关切:”怎么了?” 宁舒苦笑:“我的身子……是了,蜂本是种在炉鼎身上的 y 蛊,它遇上羊刃的毒,便以为那是种蛊之人,自然……自然要发作一番的……” 韩旷无力地抱住他:“疼么?” 宁舒呼吸渐渐乱了:“不……不疼。就是太痒了……” 韩旷顿了顿,忽然道:“来……来双修吧。” 宁舒失笑摇头,泪水又落下来:“可你……你眼下…” 韩旷松松将他的手拉过。宁舒碰到那处,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我都忘了……徐紫雾练那功夫,他养的蛊,本来都是带着几分助阳之效的……”当下不再犹豫,抱住了韩旷。 两人命在旦夕,哪里还做得成什么。不过是紧紧相连,不肯分离。宁舒破涕为笑:“若是之后有人寻到我们,定然要辱骂嘲笑一番……” 韩旷道:“随他们去……”话音未落,忽然面露痛苦之色。 宁舒一惊,只觉自己胸口似有什么东西正顺任脉一路向下。他待要离了韩旷,关元以下诸x,ue却不受控制地收紧。低头望去,只见一抹极淡的红痕自膻中而起,越过两人合之处,一路连接到韩旷的任脉线上。 原本已经逼至韩旷心口的羊刃转而向下,竟奔着那红线去了。 宁舒原本沾了羊刃的毒血,四肢无力之感渐渐沉重。此刻却不知为何,唯余任脉处疼痛渐生,周身的无力之感已不知不觉淡去了。他茫然地抱住韩旷,眼见自己身上的红线渐渐消失,而韩旷身上的红线却被黑气笼罩了。 这一下沉重之感尽去,宁舒的心思立刻澄明起来。 毒物彼此吞食相残成蛊。凡能成蛊者,无不天生贪毒。蜂贪于羊刃的蛊毒,食光了宁舒身上的毒仍不够,被韩旷身上的蛊虫吸引而去。可羊刃凶残,远非蜂能与之比肩。两蛊相遇,自然一生一死。 宁舒望着韩旷身上的青红二气,从绝望之中隐隐生出了一丝希望。 第46章 下 羊刃异动,原本盘踞在韩旷头部的惊蛰也躁动起来。宁舒看着那青黑色的纹路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本以为是惊蛰被羊刃压制,哪想到下一刻韩旷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胸前重新浮起了蛛网的纹路。羊刃的黑气旋即向上,两大毒蛊,竟然以韩旷为炼蛊的器皿,对峙起来。 人有十二正经,八条奇经,但关乎性命存亡的大x,ue要位却是有数可依的。羊刃其毒在心,惊蛰其毒在神。心脉死则人死,神脉亡则行尸。心神俱灭者,神仙不救。蛊虫欺软怕硬,若非韩旷内力深厚,经脉强健,此刻早已走在黄泉路上。 可纵然惊蛰盘踞心脉,到底与羊刃有云泥之别,如何才能以弱胜强?便是侥幸得胜,羊刃之毒无法可去,韩旷也不过是从一个死人,变成一个带毒的死人。这样一想,顿时心中再次痛如刀绞。 两大奇蛊盘踞在身,韩旷神色越发痛苦。宁舒哀痛至极,只能抱紧他,以媚术稍作缓解。 韩旷喘过一口气来,自顾自笑起来:“有一句古话,我从前不懂。如今想想,倒好像明白了些……” 宁舒强笑道:“是什么?” “牡丹花下死,做……做鬼也风流……” 宁舒这下真的笑了:“谁风流,也轮不到你风流。你就是一截不开窍的木头。”话语至此,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凤九那本册子上,记载过一个推珠之法。这个法子讲的是,如何利用内息驱逐体内异物。蛊虫与蛊毒不是经脉内息,自然也算作异物。 这世上运功逼毒的法门不少,多是自家经脉自家管,或是有高手从旁协助。凤九的这个法子,却是以双修为基。两人合为一体,以双倍的经脉内息彼此配合。听上去似乎有事半功倍之效,可当真行事起来,却有毒物扩散的风险。 若是换做旁人,只怕要犹豫一番。但宁舒历经诸事,与韩旷终于心意相通,早有同生共死之念。是以毫不犹豫,照那册子上所言,将双腿抬起,足尖绷直,脚踝相交,盘在韩旷腰背上。又让韩旷以同样姿势为之,使两人掌心相对,下颌相抵。这一式换做双凤朝阳,二人相对,姿态相同,额心冲天。 仪态既成,宁舒立刻察觉经脉与方才不同。仿佛羊刃与惊蛰,是盘在他自己体内。但又不似蛊虫当真在体内那样痛苦。再去看韩旷,只见他脸上痛色稍霁,于是便明白过来:这是以二人分受痛苦,是以不似一人那般难以承受。 心念既定,便依法行之。韩旷与他早有默契,不必多言,也知晓宁舒意图所在。只是到底顾及着蛊毒,生恐害到宁舒,并不敢让内息如平日一般流转。他这样谨慎,宁舒行事反倒容易了许多。只因为两人内力强弱有差,若当真如平日双修那般,宁舒必然艰难。 往昔双修,宁舒为鼎,炼化韩旷的内息,以一生二,以二生三,往后不息。今日却是宁舒以自己身上的纯y之气化作韩旷无陵诀内息的一部分,弥补了韩旷y阳二气之中的不足。且他修习无陵诀日久,这股内力比韩旷自身更灵活如意。一入韩旷体内,便与韩旷的内息一道护住心脉,试图将羊刃之气往入体去驱赶。 只是这邪蛊入体太深,韩旷除了心脉暂时为惊蛰所踞,余下身上几乎处处蛊毒。宁舒费力半晌,只看到韩旷中蛊的腕上流出了几滴黑血,便再无其他了。他尚未来得及缓一缓,便觉自己周身经脉一痛。 韩旷脸上痛楚之色又现。原来是惊蛰不知何时弃了心脉,眨眼又跑到丹田去了。宁舒大惊,慌忙以内息护住韩旷心脉。可羊刃的浓重黑气并未向心脉涌去,反而好似追着惊蛰一路向下去了。 宁舒熟知蛊虫习性,知道这是羊刃忍耐不住,想一吞为快。惊蛰弱小,只能四处奔逃。若是一旦被吃,韩旷的性命便也保不住了。这个道理一想通,立刻对韩旷低声道:“哪里疼痛,便护住那处的x,ue位,也就是了。” 韩旷点头。两人依法为之,试图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只蛊虫。只可惜惊蛰神出鬼没,宁韩二人时时反应不及。加之它在经脉中一味乱窜,两人都觉疼痛不堪,几乎难以支撑。到后来彼此内息界限不明,简直成了一片混沌之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旷的气息渐渐减弱。宁舒心中一片寒凉,知道这是因为羊刃蛊毒已彻底布满韩旷周身经脉的缘故。他此刻内息也消耗到了极致,仅剩一点气力,与韩旷微弱阳息缓缓交缠,护在心脉之上。 本就是药石罔效的毒物,能拖到此刻,已是老天眷顾。韩旷没有说话,只是变掌为握,攥紧了宁舒的双手。宁舒知他心意,亦紧紧回握。 尽人事,听天命。 韩旷阳息虽然微弱,仍然不忘将宁舒的气息护住。那是生怕最后经脉断绝,蛊毒顺着内息被带回宁舒体内。而宁舒为了留住他那一丝真气,亦挺身相护。两人内息彼此回护,渐成纠缠之态,却并没有渐渐熄灭,反而有生长之态。 宁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周身经脉一震。逃无可逃的惊蛰在二人内息中冲开一缺口,又回到了心脉之上。当此时,羊刃紧随其后,势如破竹般扑来。可韩旷气息并未就此断绝,二人内息依旧纠缠生长,生生不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经脉上压力渐渐消失。宁舒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韩旷胸前一片硕大的蛛网状纹路。羊刃的黑气纠缠其上,越来越淡薄。而韩旷周身肤色已恢复如常。 宁舒呆呆地望着那黑气渐渐消失,蛛网也越来越小,而网中心的一个黑点已经突出肌肤,鼓做花生大小,几乎破皮而出。 他如梦初醒,四下环顾,玉盒就在手边。当即毫不犹豫,将盖子旋开。七彩琉璃色的虹蛊悄无声息从盒中飞起。 宁舒心中默默祷祝。虹在他二人头顶盘旋两圈,忽然消失不见了。 宁舒慌忙去看韩旷胸前,只见虹不知何时已伏在那里,一道青黑色污血顺着韩旷胸口淌了下来。宁舒拽起衣服去擦拭,血很快由黑变红,不再流了。 再去看虹,那小东西竟已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大,颜色也从虹彩变得有些发白。宁舒将玉盒凑过去,它却没似从前那般飞回。只见它双翅一展,在他们头顶飞舞两圈,然后越来越高,消失在了满天星河中。 宁舒回过头,见韩旷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望着自己。 他重新抬头,看着天上,轻声道:“虹走了……不,现在它是霓了。将来若遇上有缘人,它就是蛊母;若遇不上,做一只山间的小虫,倒也是自由自在。” 韩旷紧紧抱住了他。宁舒由他抱着,望着湖面与天空交映的星辉,只觉心中一片清朗。 文快要完结了。因为已经全职了,这篇在新站那边番外的部分会入v,所以番外就不在这边放了。 新站地址:gongzi/dex/novel//id/6795php 谢谢每次留言的小天使。每一天都能看到很长的留言和分析真的很幸福。 这篇其实看得人很少……事实上我每一篇文看的人都很少。 虽然很少回复,但是所有评论都有认真看。 对作者而言真的是很大的鼓励。 第47章 上 他二人劫后余生,相拥在孤岛岸边躺了一夜。第二日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了。 难得湖上没有雾气,极目远眺,能望见湖岸。只是此处想必是湖中比较荒凉的地方,周遭并没有什么船只往来。宁舒与韩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岛中走去——那儿生着一丛野竹。 他们砍下一粗两细共三根竹子,将粗的那根仍在水中,然后运起轻功,一前一后飞身落上。宁舒以细竹为篙,轻轻一撑,“竹船”便离了小岛,向对岸飘去。 他前一日方与韩旷历尽劫难,此刻仍有气力不济之感,内息休息一夜,也未能恢复如常。宁舒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划了几下,便停了手,将这个力气活儿交给韩旷一人来做。 韩旷回头,见他打着呵欠犯懒,脸上露出了几分羞赧:“你……你抱着我的腰,靠……靠一会儿吧。” 宁舒正有此意。两人小心翼翼地变了变位置,在竹子中间儿靠近。宁舒搂住韩旷的腰,将半个身子靠了上去,夸奖道:“你的船撑得也不错嘛。” 韩旷声音平和温柔:“我……我家乡也是有江河的。有的部族生在水上,以捕鱼为生。小时候,我家同他们也生活过一段时间……” 宁舒点头:“难怪你水性很好。”他扭头看向湖面,只见一群沙鸥自湖上轻盈飞过,极远处仍是山水朦胧,好似未干的水墨画卷。 韩旷撑着竹篙,困惑道:“我仍然没……没想明白,最后你到底是如何替我将蛊解了的?” 宁舒想了想:“与其说是我解蛊,不如说是蛊虫自己的天性使然。若以药物作比,就是以毒攻毒而已。惊蛰敏捷,羊刃不及。最后拖得对方稍露破绽,便一击毙命了。且蛊虫天性喜毒,日常养着时,也要时时捉许多毒物来喂。惊蛰见了羊刃的毒,譬如饿鬼见了美食,当然要吃个干净。可是羊刃并非等闲蛊虫,惊蛰太过贪婪,纵然吞得下去,一时又来不及克化。这才露了破绽,被虹吃掉了。这也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他轻笑一声:“天机当真妙不可言,谁想到步步绝路,最后竟是如此结局。”想到这中间种种环环相扣,缺一不可,自感叹中又升起一股缠绵之意:“往后……” 韩旷动作一顿,半晌才开口:“我……” 宁舒望着水色天光,笑容淡了淡:“嗯,我知道。”仿佛一夜之间,许多往昔想不透的事都不再要紧了。伤心难过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酸涩与怅然。他叹了口气:“韩旷啊……” 韩旷闷闷应道:“嗯。” 宁舒想了想:“我瞧那双凤朝阳的姿势不错,下次……我们还用这一式吧。” 韩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解蛊之时,我总觉得,y阳两股内息有交融之意……今早醒来,内力似乎提升了不止一个境界。那……那蛊虫乱窜的时候,好……好像把y阳交汇的x,ue位都,都冲开了……” 宁舒昨日便想到这件事,听韩旷一讲,心中更加笃定:“那样的x,ue位真气流转更快,自然更便于蛊虫躲避和逃脱……”话到此处,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偷偷提了提气。 内力消减之感仍为恢复。宁舒想着昨日的事,渐渐意识到一件事。他并非身体不曾复原,而是和从前在船上,韩旷与他合后失去了几年的内息一样。他这一次,也丢了数年苦练的内力。 习武不易,内力更是十分要紧。可宁舒既不慌张,也不伤心。反而隐隐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并从中升起了希望。 他看着韩旷宽阔的脊背,心中默默有了个想法。 两人回到岸边,终于辨明了方向,发现此处离湘y城已经极远。好在上了岸便一切好说,于是简单休整一番,便急匆匆往那日落江之处赶去了。 鹰嘴岩的山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地狼藉。宁舒细细查看了一番,心渐渐沉了下去:“死了好些人……徐紫雾的内息,怕是已经反噬了。” 韩旷拣回了自己的刀鞘,将虞渊收入鞘中,不解道:“他要死了,难道不是好事?” 宁舒摇头:“你不知道。这世上的内力反噬有很多种。有的人不过是自身受苦,有的人却要连累别人受难。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日内息不稳的情形?” 韩旷点头,慢慢道:“我经脉痛楚,满心杀意……不论谁在我跟前,我只想将他一刀劈了……” 宁舒叹气:“你本性善良自制,内力又不及徐紫雾,尚且暴虐如此。而他是个天地万物皆不在乎的,内功之强又是世间无匹。这样的人,死到临头,你猜他会如何?” 韩旷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到……怎样行事,似乎都是说得过去的。”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2节 宁舒望天发了会儿呆,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还是想去看看。只是不知道,他眼下人在何处了。”他环顾四周:“尸体一具也没留,应当是正道有人收拾过了。”他喃喃道:“你若是有一日,死到临头,又拉够了陪葬,会如何?” 韩旷一愣:“我……”他认真想了想,低头呢喃了一句什么,又摇了摇头,只是望着宁舒发怔。 宁舒正陷在沉思中,也没留意,只是慢慢道:“若是我……我就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一个人,清清静静地……” 韩旷闻言,立刻摇头:“不……”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走上前去,拉住了宁舒的手。 宁舒本也没盼他说什么,低头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只是微笑了一下:“我想起了一个地方。” 第47章 中 湘y东面多山,若论险峻奇绝,幽深郁秀,灵芝峰当属第一。只是那山四面环险,绝难登越。功夫差的人,只能遥遥望着,决计不会冒险去那处攀爬一番的。 宁舒知道这个地方,还是白夫人当年提过。她昔年还在合欢教中时,曾与徐紫雾在此处休憩。他从前一向觉得,徐紫雾冷酷绝情,白夫人仇深似海。二人之间多年彼此算计相杀,不共戴天。可如今想来,仿佛又不是那样。 韩旷在宁舒指点下找到了一条隐蔽的上山之路。两人潜行之时,竟遇上了几个正道弟子。瞧那样子,仿佛是率先跟踪到此,发现了魔教踪迹,要急着回去报信的。 宁韩二人远远听着,才知道这一次正道死伤甚众,凡是参与其中的高手几乎都未能幸免。听那言语的意思,要不是魔教临阵内讧,只怕伤亡还会更多。 那几个正道弟子功夫虽然都不错,但与徐紫雾这等高手显然天渊之别。他们也甚有自知之明,只候在道旁等待援兵,并不主动上山。 内讧之事意料之外,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徐紫雾多年来以严酷手段对待教中弟子,早就引人不满。只是大家碍于他的可怖,并不敢动手。只是最后出手者竟会是妙音,倒是宁舒不曾想到的。 人人心中都有不能示于人前的心思。宁舒隐隐觉得自己明白妙音,但那人既然身死,其中的因由也就不再重要了。 宁韩二人运起轻功上山,只行了不远,宁舒便主动趴到了韩旷北上,理直气壮道:“背我上去。” 韩旷抬头望望头顶云雾,丝毫不疑有他:“好。”他这些日子进境一日千里,早就不知不觉地成了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只是他平生与之交手最多的,只有一个仅次于徐紫雾的孟连山。是以一时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但宁舒见多识广,对此瞧得清楚。如今单论武功,江湖中能胜得过韩旷的,也就那么七八个人罢了。而且拳怕少壮,韩旷年轻体健,当真与上了年纪的高手动起手来,另有一番优势。 不过就如他们都明白的那样,比武这种事,输赢未必全凭功夫高低。且韩旷的心思,从头到尾只有那么一个,并不在意与旁人争胜。 宁舒每念及此,都要忍不住轻轻叹息。 韩旷以为他是怕高,低声道:“你……你闭上眼睛,一会儿便到了。” 宁舒趴在他背上,下巴在他后颈蹭了蹭:“那一回你背我上山,一路上嚎个不停。今日可忍着些。” 韩旷闷闷道:“其实现在也很想……真气鼓荡,憋在胸口……怪,怪难受的。” 宁舒手指摸到他颈下经脉,顺了顺:“省着那点气力,待会儿还指不定要瞧见什么呢。” 饶是韩旷内力过人,也负着宁舒攀爬了近两个时辰。临近山顶时,宁舒从韩旷背上跃下,两人略平复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山上去。 灵芝山顶峰皆是巨石,石上郁郁生着许多杂树怪松。两人小心翼翼地隐藏声息,终于在猎猎山风中听到了人声。 只听枯云的声音缓缓响起:“徐紫雾,你如今穷途末路,老道全你一个体面。自行了断吧。” 徐紫雾声音沙哑,嗤笑道:“将离,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藏头露尾的鬼样子。” 宁舒大惊,悄悄抬起眼睛。只见那枯云提剑的手微微发抖,神色却怒火冲天:“徐紫雾!你害我青城一门上下几乎传承断绝,老道敬你也算一代枭雄,怎的如此不识抬举!” 徐紫雾发冠不知何时丢了,满头银发在空中飞舞。他半身衣衫被血浸透,额心已经出现了散功的血痕。即便如此,仍然不动如山地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众人。 宁舒随着他目光望去,见那些神色戒备的高手,个个都是熟面孔。唐门的长老唐磊,松溪派的张蔚,枯云道人,还有……那日在九华山顶,与宁韩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潇。 沈潇守在九华山顶数十年,从来不曾涉足江湖半步,如今出现在这里,当真是耐人寻味。 宁舒看向他四人,唐磊显然是受了重伤,全凭一股好强之气硬撑。张蔚满身是血,脸色发白,不知伤势如何。便是他们中功夫最高的沈潇,身上亦有伤处。 唐磊脾气最急。喘过一口气来,当即怒道:“同这等魔头还有什么好说!邪魔外道,人人可诛,大家一起上便是……” 张蔚神色复杂地看了唐磊一眼,转头向枯云和沈潇恭敬道:“晚辈年幼学浅,不过是途经此处,想看个热闹。既然撞见了,也不好拿主意,只凭前辈吩咐便是。” 在场都是当世顶尖的高手。他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年轻惜命,各位前辈自己看着办吧。 枯云道:“那便……” 一直未开口的沈潇忽然道:“慢,我有一句话要问徐教主。”他是一代宗师,言语中总带着一股潇洒睥睨的气度。可这句话却问得十分犹疑:“你可曾对我义女,下过一种名为“蜂”的蛊?” 徐紫雾原本神色淡然,听了这句话,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讥讽:“蜂?合欢教上下,能得我亲手种下”蜂“的,不过一掌之数。你的义女,该不会是姓白吧?”说着眼珠转向枯云,含义不明地轻笑一声。 沈潇神色颓然,闭了闭眼:“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说着衣袖一摆,向徐紫雾冲了过去。 他既然动手,旁人自然不能干看着,余下三人尽皆上前,与徐紫雾战成一团。 徐紫雾纵已穷途末路,内力散去大半,仍然能以一敌四。只是沈潇疯魔一般,招招皆是舍生忘死的夺命杀招,徐紫雾到底渐渐难以支撑。即便如此,他仍然将唐磊和张蔚双双打得无法起身。 一时只剩枯云与沈潇二人仍在支撑。 就在沈潇一式风过幽谷送出,要将徐紫雾拍下山崖时,枯云忽然剑锋倒转,向沈潇喉咙刺去。 沈潇面色一变,饶是反应敏捷,仍然躲闪不及,胸前被划开了一条长长的血口。他惊道:“道长,你……” 却见一只小瓶自枯云袖中摔落。一时间山顶甜香漫起。 宁舒低声道:“是倚玉,不要喘气。”说着以袖掩鼻,皱了皱眉。 只听“枯云”以女声缓缓道:“这个人,我要亲手来杀。” 第47章 下 沈潇倒在地上,愕然半晌,才低声道:“你果真不是枯云……难道……” 徐紫雾重伤之下,咳出一口黑血来。他毫不在意地擦了,脸上讥讽之意更重:“千面之狐,也不过骗骗蠢货罢了。” 宁舒愣怔当场,心中一片混乱:“姨母的经脉早就毁了,如今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寻常人。僧行江上,妖在镜中……纵然当年她在八位绝顶高手中占据一席,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恢复武功的?” 白夫人冷声道:“徐紫雾,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徐紫雾淡淡道:“死到临头不假,不过,将离,你以为自己当真杀得了我?” 白夫人缓缓提剑:“杀不了也要杀。你做的孽,早该偿了。” 徐紫雾神色自若:“你对自己种傀儡蛊,利用蛊虫强续经脉。我死不死不打紧,你要死却是一定的。你我连下地狱,都是要作伴的。” 白夫人借着枯云的脸冷笑起来:“是啊,一块儿死吧。”说着飞身上前,剑锋直取徐紫雾咽喉。 他二人一朝动手,招式间密不透风,走得尽是邪诡路数。宁舒与韩旷在暗处看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相助。 如此在崖边激斗了二十多招,忽然徐紫雾脚下石头一松,人向后坠落。白夫人一愣,本能地伸手去拉。两人指尖相碰,徐紫雾神色一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身回到崖上。 白夫人僵在原处,身子晃了晃,仿佛要倒下去。就在即将坠落的一瞬,徐紫雾将人拉回崖上。 白夫人摔在地上,支撑不住,慢慢软倒在地。 宁舒这才看见,她手臂已经尽皆黑红一片。 徐紫雾淡淡道:“我早说过,你杀不掉我,何必白费力气。” 他坐回崖边,声音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人都是要死的。百年之后,尽皆尘土,谁也不必着急。” 白夫人咳出一口鲜血,忽然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皮。那下头并没有什么绝代佳人,不过是一个容颜沧桑的中年女子。只是五官秀致,与宁舒有六七分像,依稀能瞧出年轻时的美貌。 徐紫雾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当年你若肯乖乖听话,绝不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白夫人抬起头,恨声道:“当年?当年我尹州白家镇守南诏,世代忠良。可是却为j,i,an人所害。江湖中那帮人自称名门正派,各个端着君子的面孔,行事却与流寇殊无分别。趁着我家中蒙难,将家产洗劫一空。昏君却将这笔帐也算在我白家头上。最后定罪,一家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女眷尽皆没入贱籍。我娘病死,大姐遭人凌辱而死,我与小妹在湘南失散。合欢教将我掠走,你又将我自虫窟中救出,授我功夫……我本是感激你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容:“你喜怒无常,行事多变,我也甘之如饴……可是后来你到底让我明白了,人心难测,我在这世上,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徐紫雾语气平静:“你在教中上下筹谋,四处布线,不惜在饮食中对我下毒下蛊,又虐杀我教中长辈……”他柔声道:“将离,你哪里来的念头,能说你是在感激我?” 白夫人哈哈大笑:“徐紫雾,我平生所见之人多矣,却未有一人如你这般虚伪狡诈,毫无人性。当年白家的案子,你敢说自己从未吸过一分血?你当面许我承诺,要替我为白家报仇,背地里却以此为交易,向星宿宫交换消息;你说从未有人像我这样,不过因为我是最好的那个炉鼎;你骗我生下阿檀,却将孩子拿去炼药……”她声音渐渐凄厉:“你竟要我感激你!” 徐紫雾脸上终于浮现起一丝怅然:“你我于修行上本是天造地设的伴侣,但偏偏离心离德。旁的事造化弄人,算是你我倒霉。你看不惯我身边留别的鼎器,将他们一一杀了,我也由着你。但阿檀天生残疾,本就活不下来。我不过物尽其用。能拿去炼药,救得教中万千人性命,那是他的福气。” 白夫人摇头,慢慢站了起来:“福气?”她笑了一下,泪水却流了满脸:“福气?” 徐紫雾脸色几乎有些怜悯:“你看不透,那就看不透吧。” 白夫人缓缓走近他,跪了下来,眼泪越流越多:“我有身孕时,你也曾请巫祝百般献祭,祈祷平安。阿檀落地时,你也曾日日抱着他不放,满口傻话……那些话中,难道就没有半句是真么?” 徐紫雾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在那一刻,自然是真的。” 白夫人俯身痛哭:“你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养出诸多奇蛊又如何?手下教众万千又如何?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徐紫雾闭上眼睛:“此刻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了。” 话音未落,猛然睁眼,脸上忽然浮现狰狞之色:“你……” 白夫人从他怀里抬起头,怆然道:“养蛊养蛊,养到头来,也不知是人养蛊,还是蛊养人……” 徐紫雾抬手扼住她的咽喉,却手臂发抖,怎么都钳不住。白夫人一根一根掰掉他的手指,猛地抽出手。 只见她中了羊刃的那只手上,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细巧匕首:“涂了药的。药方还是你给的,这只“蝎尾”,也是你送的。”她退了一步,看着羊刃的反噬的黑气弥漫到徐紫雾脸上,静静道:“去和阿檀作伴吧。” 徐紫雾看着她,最终轻轻叹息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脸上黑气渐渐褪去了,人也没了声息。 白夫人在他心口和脖颈处探了探,慢慢抽回了手。她起身回头,看着山间云雾翻滚,然后抬起手,将那把匕首丢下了悬崖。 山风凛冽,宁舒见她站在崖上,不禁害怕起来,高声叫道:“姨母不可!” 白夫人闻声,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宁舒一眼,脸上已经全无先前的悲恸。她一个人走下来,将徐紫雾艰难地拖到松树间,用剑掘起地来。 宁舒跑过去,想要帮忙,却听她声音平淡:“站远些,他身上有毒。” 韩旷伸过手来,将宁舒的手握住了。两人看着她一个人默默将徐紫雾埋了。最后落土时,白夫人捧土的手停顿了片刻,才将土撒在徐紫雾脸上。 所有这一切都做完,她手上的黑红之气也几乎都褪干净了。宁舒小声道:“姨母……霓……不小心飞走了。” 白夫人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韩旷,冷笑道:“败家子。” 宁舒吃了一记狠骂,神色反倒自在了些,关切道:“那您身上的傀儡蛊……” 白夫人理了理袖口:“不碍事,有虹在我身上。”她看了一眼韩旷,淡淡道:“你的蛊解了,帮我杀人那事,自然也就算了。我这就要走了,但那三个人不能留在这里。你毁我两只要紧的蛊虫,作为补偿,就替我把他们处理了吧。” 韩旷眉头一皱,宁舒却轻轻摇了摇头:“姨母的意思是,怎么对他们,你自己拿主意。” 韩旷这才反应过来。见白夫人似乎对宁舒有话要说,于是主动走远,去看那几个伤者了。 白夫人脱下道士的外袍,顺风一丢,那衣裳就飘悠悠地被吹走了:“你要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宁舒踌躇片刻,终于开口:“您既然一早就决定自己要杀他,为什么还要我……” 白夫人用手指轻轻梳着自己的头发:“自然是以防万一。你能伤他一分,我杀他便容易一分。” 宁舒伤心道:“哪怕我死了?” 白夫人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会死?” “因为你……” “我不过是吓唬你。”白夫人平静道:“一个人心中有所挂念,哪有那么容易甘心就死。你生性随和,但自有底线,只消将刀子架在颈上,我不信你会束手待死。退一万步,就算你不争气,妙音也会动手的。” 宁舒震惊道:“妙音是你的……所以这都是算计好的?你……你就不怕中间出了岔子?万一方才你没能杀他……” “没有万一。”白夫人挽起头发:“你自己说了,都是算计好的。” “可人心不是棋子。” 白夫人叹气:“是啊,所以摆布起来,可比下棋难得多了。” 宁舒低声道:“我还是有许多不明白。只是……往事已去,姨母,就不要伤心了……” 白夫人凝视着他:“心死之人,何来伤心之说。小舒儿,姨母只有一句话要同你讲。人心难测,别将自己的真心,系在任何身上。姨母吃过的亏,不想你再吃一次了。” 宁舒却摇摇头:“认定了一个人,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至于那人如何,那是他的事了。” 白夫人摇头:“你终是吃过的苦头还不够多,罢了。”说着向山下走去。 宁舒急道:“您要去哪儿?之后怎么办?” 白夫人语声平静:“回去。把半夏的墓迁了。这么些年孤零零的,委屈她了。” “嗯还有……” “我这张脸?当然也不是真的。” 宁舒不解道:“那姨母真正的样子……” 白夫人微笑道:“你和你娘有八九分像,我和你娘是双生子。”她叹了口气:“可惜,你性子像她更多些。”她最后深深地看了宁舒一眼,转身离开了。走到远处,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向身后抛来。 宁舒接住,发现是满满一袋金珠。 他鼻子一酸:“姨母!” 白夫人挥了挥手,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了松石之后。 第48章 上 山顶手脚俱全的只有宁舒与韩旷。面对三个昏迷带伤的人,两人都有些一筹莫展。倚玉药效太强,也不知这些人何时才能醒来。若是留在山上,这里没吃没喝,只有一座带毒的新坟,这几人又伤重难以下山,等于是要他们闭目待死了。 于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两人负着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唐磊是个胖子,张蔚也生得不矮,这两人都被韩旷扛在了肩上。最轻的沈潇,被留给了宁舒。 两人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宁舒突然想起叶小姐还不见踪影。不过依照白夫人做事的方式,她应该还是平安的。自己与韩旷都找不见她,孟连山就更找不见了。最好那人能同徐紫雾一样早点儿内力反噬,就省得韩旷心心念念他那报仇的事了。 这样分神,脚下便是一滑。韩旷始终留意着宁舒,见他不稳,赶忙眼疾手快地将人拽住了。看了看几乎直上直下的路,韩旷皱眉道:“要么你且在这里歇着,我背这两人下去了,再上来接你。” 宁舒微笑道:“在你眼里,我的功夫就那么差?” 韩旷耳朵微微发红:“倒……倒不是,只是不想你累着。” 宁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韩旷望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过来,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吻过了,咳嗽一声,仰起脖颈,中气沛然地长啸起来。 宁舒嘟囔一句:“好吵。”自顾自将沈潇又往背上颠了颠,在长啸声中小心翼翼地往下。没走几步,便听得背后一声叹息:“原来是你。” 宁舒一愣,随即恭敬道:“沈前辈,您什么时候醒的。” 沈潇道:“他要你等在这处时。你且将我放下来吧。” 宁舒面皮虽厚,但此刻不免仍有几分尴尬。他摇了摇头:“山路难行,前辈身上的迷药效力还未过。” 沈潇正色道:“沈家世代居于九华山中,我三岁就能一个人上凌霄峰,有没有内力,并不打紧。” 宁舒心知这种前辈,多有几分傲气,于是也不坚持,将人放了下来。前面的韩旷止了啸声,警惕地望着沈潇。沈潇将他们两个来回打量了一番。宁舒小心道:“前辈,从前盗草的事,是我们事从权宜。晚辈这厢给您道歉了……” 沈潇摆摆手,不在意道:“罢了。后生可畏。” 说着自行往山下走去。 宁舒与韩旷对视一眼,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没走出多远,便听沈潇道:“徐紫雾死了?” 宁舒点头:“是。” “千面狐人呢?” “走了。” 沈潇打量着宁舒:“你上一次说自己是华山弟子,我瞧着功夫并不是作伪。那你可认得一个叫段辰的?” 宁舒犹豫了一下:“段师兄……”一时间心中的疑虑尽皆清晰起来。他干巴巴地望着沈潇:“段……段师兄是很好的。” 沈潇望着远处云雾:“我听说他武功很好,资质也不错。那么人品呢?心胸怎么样?” 宁舒想了想,正色道:“师兄谦谦君子,为人正直……” 沈潇摇头:“你不必尽挑好听的说。” 宁舒想了想:“我讲的都是真的。不过他性情敏感多思,处事有些优柔寡断。叶……叶前辈是他师父,待他很是严厉。” 沈潇脸上浮现起几分悲伤:“我当年若知道……决计不会……如今时隔二十几年才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他……唉。当年若非我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又怎会如此?可若不那样决断,任她痴缠下去……”他怆然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当年捡到她,便不该将她养在身边……” 他语中并未直陈其事,但宁舒已经全明白了。一日之中,听了两件惊天秘闻,震惊之余,又不免有几分伤感。宁舒低声道:“有情皆孽,无人不苦。事已至此,前辈还是想开些吧。” 沈潇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宁舒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道:“有件事……是关于孟掌门的。” 沈潇面色转冷:“哦?” 宁舒慢慢道:”我……我听说,这一次正道与魔教相争,是孟掌门……” 沈潇冷笑一声:“不就是盯着盟主之位,想做那个魁首么?手底下有了人,就可以呼风唤雨地做些别的。他倒也算是胸怀大志了。” 宁舒惊讶道:“您知道?那为何还……不过依我看,若论武功人品,前辈才是……” 沈潇ji,ng明地看了他一眼:“我年轻时,便从不理这等聚众的闲事。今番也只为自己的旧事而来,与那姓孟的毫无干系。这一代九华弟子太不成器,脑袋上顶着的都是夜壶。看来回去之后,要重整门户了。” 之后几人一路无言。及至行到山下,遇见了那几个守在此处的正道弟子,方将人交了过去。宁舒与韩旷自然不免被问东问西,皆被宁舒半真半假地糊弄过去了。沈潇只是站在一旁瞧着,并未开口。 待那几人医治伤者时,他对宁舒道:“你若有机会见了段辰,便告诉他,我在凌霄峰上等他,盼能与他一叙。”他想了想,又摇摇头:“罢了,也不必特意去告诉他。我叫九华的信使传信给他便是。” 宁舒心知他若叫九华弟子亲自传信,便等同于是认下了他与段辰的传言。潇湘剑一生磊落潇洒,武功,人品,名声,在江湖中皆是极好的。人家提起九华派,倒有一半的敬重是给他的。人言可畏,段辰是小辈,叶夫人是女子,已经闹得如此难堪。沈潇竟然顶风而上,打算自弃晚节,还不知要被骂成什么样子。 但慨叹之余,又不免生出了几分钦佩:“前辈放心。今日的话,除了段辰,我谁也不会说的。” 沈潇淡淡道:“说不说在你。你盗我九华仙草,今日又负我下山,算是恩怨相抵了。若能传信给辰儿,总还是我欠你多些。将来若来九华山,沈某无它相待,一杯清茶而已。” 宁舒心道:“你若知道我睡过你儿子,怕是要将我做成狐皮帽子,我才不去。”但他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多谢前辈厚爱。” 沈潇摆摆手,顺小路去了。 宁舒回头,看见韩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奇怪道:“你看我做什么?” 韩旷低声道:“你……替他说了好些好话。” 宁舒翻了个白眼:“实话而已。怎么?” 韩旷笑了一下:“没什么。”他认真道:“我知道,你总是很好很好。” 宁舒有些摸不着头脑,见那几个弟子神色古怪地向自己与韩旷望来,于是低声道:“好好好,我们该走了。他们方才说,已经差人往君山报信去了,我们还是得先回湘y。” 韩旷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运起轻功,飞快地往湘y去了。 第48章 下 城中一切如旧,只是药铺中时常能看到各门派的弟子出入。徐紫雾的死讯想必还未传开。宁舒与韩旷在暗处看着,觉得这一次正道损失着实惨重。因着死伤的事,不免有人对孟连山生出怨言来,但更多的人似乎反倒坚信,若无孟掌门坐镇,魔教的气焰定然要更加嚣张。 一个人在大众眼中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孟连山心机太深。纵有如沈潇那般洞明的,自己身上偏偏也有抖不干净的麻烦,无力也无心来管这江湖中的事。 到得第三日上,消息终于传了开:徐紫雾死了。妙音接掌合欢教教主之位,已经带教众返回湘西总坛,瞧那样子,并无再与正道为敌的意愿。 这一下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自然还是说什么的都有,但总归是觉得大伙儿齐心协力,维护了武林的正义。又想着死伤的同门,心中不免同魔教埋下了更多怨仇。当此时,推举一位盟主就成了众望所归。原本孟连山是呼声最高的,但经此一役,有些人也各自动了不同心思,一时间你争我吵,并没有个结果。最后似是终于定了,三日之后,要在君山岛上开一次武林大会。 宁舒与韩旷接到消息时,正在湘y的一间客栈里。看见韩旷面色,宁舒轻轻叹了口气:“你如今脉象平稳多了。” 韩旷点点头:“内功,也比从前好多了。” 武林大会不常有,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便是白夫人从前被正道高手合力追杀时,也未曾有过这种声势。想要人身败名裂,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孟连山上一次对待华山派,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 韩旷总要杀他。 孟连山的声望正是如日中天。悄悄地杀,只能算作行刺。无论韩旷有多大冤仇,人人只会觉得这是无名小辈刺杀江湖魁首。孟连山死或不死,名声仍在;但韩旷死或不死,都要成为众矢之的。 就如韩旷从前所说的,有些仇,不是单单取了对方性命就能了断的。何况……他未必能取下对方性命。 宁舒屈起一膝坐在窗上,看着远处轻雾暗笼的洞庭湖。时已深秋近冬,岸边的湖水退了,露出些泛黄的水草。回首想来,这大半年竟恍若悠长一梦。 生死之间走了数遭,凭谁也该将看不透的都看透了。宁舒回头望向韩旷,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来双修么?” 韩旷先前那点飞扬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他只是很深地看着宁舒,许久才点头:“嗯。” 旁人在城中商量武林大事的时候,他们就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呼吸交缠,肌肤相亲。 起初还记得是行功,可渐渐凭本能缠绵,倒也分不清究竟是在做什么了。仿佛这样正合了凤九那本册子上的要旨,之前在荒岛之上,y阳相和相生的情形又一次出现了。 正所谓阳在y不息,y在阳不离,孤y不生,独阳不长。宁舒全神贯注,幼年最初习武时所诵读的道理,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真正的双修之理,绝不是一方单向夺取另一方的ji,ng气,而是相生相长,相护相谐。凤九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他想救的那个人,显然在经脉上有大缺陷,致使两人无法如常人一般相谐,这才有了y阳往来之间的不平衡。宁舒自从在岛上与韩旷解蛊,也渐渐明白了这件事。 韩旷其实与徐紫雾孟连山一样,经脉也是y阳失衡。宁舒与他每相谐一分,都是在用自己无陵诀的内息填补他内息的缺损。这与从前单单身为炉鼎,替韩旷炼化内息,又是不同的道理。这一次,他并无所得,只是付出而已。 但他并不为此伤心难过。因为他已经从韩旷身上,得到了比内力重要得多的东西。 宁舒在韩旷怀中仰起头,只觉汹涌内息在二人任督二脉之中流转不休。每行至自己督脉时,内息便由汹涌转向温和。那是韩旷知他不足之处,格外温柔小心的缘故。 宁舒与他口唇相接,两人舌尖与上唇缠绵一处,让来往内息能顺两脉交汇处,自如奔涌。 它渐渐变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黎明到来时,宁舒在韩旷怀中睁开了眼睛。韩旷一手抱着他,另一手将刀按在膝头,正在闭目调息。 宁舒等了一会儿,听见他慢慢吐出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见韩旷睁开眼睛,眼中寒光一时大盛,莫名叫人不敢逼视。 看见宁舒,韩旷眨了一下眼睛,眼中ji,ng光敛去,又是平日的样子。但宁舒能感觉到,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两本残缺经卷,两部不同的心法,拼拼凑凑,竟叫他们拼出了凤九昔年那部完整的功法。 宁舒微笑道:“恭喜了。” 韩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他与宁舒额头相抵,轻轻吻了吻:“今日是个大日子。” 宁舒握住了他的手。 韩旷神色转而柔和:“待今日过去,我要同你说一件事。”他顿了顿,几许忧虑重新浮上面庞:“若是……” 宁舒伸手按在他唇上,坚定道:“没有若是。”他握紧了韩旷的手:“会赢的。” 韩旷看着他,忽然疑虑道:“你今日……为何脸色这样白?” 宁舒狠狠瞪了他一眼:“凭谁被人在床上压了三日,也不会有好气色的。”他狡黠一笑:“你欠我的,之后都要还回来。那春宫册上的样子,都要陪我试一遍。” 韩旷脸色发红,但仍然认真点头:“我……我答应你。” 宁舒凑上去吻了他。两人亲昵许久,待彼此气息都有些不稳,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韩旷紧紧抱住了他。 宁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第4949章 上 这一次再往君山去,就容易得多了。他两人混在一艘大船上,与许多事后闻讯而来的武林人士挤在一处,穿过湖上波涛,向那人群聚集处而去。 宁舒与韩旷都简单地易了容,看上去就是两个极普通的江湖散客。不言不语地靠在角落,似是路途疲惫的样子。宁舒靠在韩旷肩上半寐着,耳朵却仍然听着四方的动静。 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华山弟子的声音:“段师兄,吃些东西吧。” 段辰的声音郁郁道:“多谢,我没胃口。” 那人便也不再劝了。 宁舒睁开眼,隔着一众船客望见段辰。见他孤零零地站在船头,面容清减了许多。他背后的华山弟子聚在一起,不时彼此使些眼色,摇一摇头。 宁舒叹了口气,在韩旷肩膀上找了个舒服位置,又闭上了眼睛。 君山正堂的场地上已经聚满了人,瞧着人数并不比上一次来时少。想是陆续有人知道了消息,为着凑热闹还是别的什么赶了过来。宁舒放眼望去,见一些原本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各门各派中有头脸的人物好些都不见了。华山派中的叶夫人与霍昭,也都没有露面。枯云面色发青地坐在一把椅子上,瞧着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万江河黑着脸,颈边新添了一道长长的刀伤。 宁舒东张西望,惊讶地发现苦节师太竟然也在,只是身边放了一副拐杖,显然是伤在了腿上。他不免失望地扁了扁嘴。 台上的孟连山正在向四座拱手:“……若无各位鼎力相助,此番与魔教交锋,绝不会如此顺利……” 万江河冷哼一声:“顺利?你孟掌门毫发无伤,当然称得上顺利。可各门各派都有人牺牲,难道大伙儿都丢了命,还算是顺利么?” 当即有拥护孟连山的人反驳道:“除魔卫道,本是我正道中人的本分。便有死伤,也是不愧侠名。万掌门这话,心胸忒小了。” 万江河变色道:“放屁!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自然可以大言不惭。我门下弟子的性命,难道是用来换一个好名声的么!” 话音未落,便有人不悦道:“各门各派都有弟子牺牲,并不是只有你武夷派一家。按孟掌门这样的说法,人人只为自己,岂不是愧对牺牲的同道?再者说,此事皆因魔教而起,我等不过是替天行道。今番徐紫雾伏诛,是大伙儿齐心协力的结果。万掌门难道是为此惋惜么?” 万江河怒目而视,却一时口拙,闻言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讲话。 宁舒心道:“徐紫雾明明是因为内力反噬和教中倒戈才给人可乘之机。真要论起来,分明是姨母杀的,怎么倒成了他们齐心协力的结果?嗯,张蔚滑不溜手,且是个小辈,想必讲话并没分量;那日在山下,我又是个生面孔,讲出来的话没人肯信;偏偏沈老头又一言不发。这群人一合计,大概就将功劳拦在自己身上了。唉,当真是不要脸。” 有人认真问道:“那徐紫雾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门立刻有弟子正色道:“我门中唐磊长老与那姓徐的魔头殊死相斗,才将其斩落。不过唐磊长老也身受重伤,至今仍在养伤。”一时间,众人看向唐门的眼神顿时尊敬起来。 宁舒平日扯谎张口就来,乃是一个讲瞎话的行家,闻听此言也不禁呆了呆:“好厚的脸皮……” 韩旷摇了摇头,冷硬面色也浮现出一丝讥讽。 有人道:“今番魔教暂退,可难保没有一日会卷土重来。依我看,是该当推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做我正道的魁首了。” 下头的人大多正是为了这事而来,闻言纷纷点头。有与孟连山交好的,当即道:“这一次多亏孟门主料敌先机,将消息告知我们,又妥善布置,才将魔教击退。这些年正道的许多大事,也全赖孟掌门主持公道……依我看,武林盟主,非孟掌门莫属。” 也有其他门派的,推举了几个人。但比来比去,似乎都没有孟连山合适。争执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于是少数服从多数,似乎就要这么定下来了。 正当孟连山要拱手致谢时,忽听得枯云咳嗽了几声,缓缓道:“孟掌门,老道有一事不明。上一次段少侠曾言,见你君山弟子带走了叶姑娘。你矢口否认,说是魔教假扮君山弟子劫走了人。后来魔教来袭,这事不得不暂且放下。可我与魔教交手时,徐紫雾已在散功边缘。按照后来一些其他同道所见,他是内力反噬,自行散功的。据老道所知,他所修习的合欢经,是一门以采捕平衡经脉的功法。从前合欢教从教外劫掠女子,也皆是用于练功。若叶家小姐被合欢教劫走,他这一次本不至于散功才是……” 孟连山不动声色道:“邪魔外道,行事难按常理推断。我有那一说,也不过是推断而已。叶小姐不见踪影,终归是关系到华山派与金陵叶家的大事。大家同为武林中人,君山派自然责无旁贷。我也会派君山子弟四处查找,争取早日寻到叶小姐。” 一直默然不语的段辰忽然道:“孟门主。我上一次带来的证人,确实自称是君山弟子。” 孟连山摇头道:“上一次我已说过,我门中确实没有那个人。只是当时情形仓促,尚未来得及仔细对峙。段少侠若是不肯信,不妨将人再带过来一次,大家两下里对一对,自然便知道真伪了。” 段辰盯着孟连山:“他已死了。” 孟连山露出惊讶之色:“哦?怎么回事?” 段辰没有回答,而是正视孟连山:“不过他死前,曾提到过一件事……不知孟门主的后山,可否能让人瞧上一瞧。” 孟连山道:“有朋自远方来,孟某人身为一派之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不过段少侠若是有兴致来我君山游览,孟某人自会派弟子接待。” 段辰点点头:“那晚辈就先行谢过孟掌门了。” 孟连山状似关切道:“今日怎的没见叶夫人?” 段辰沉默了一下:“家师身体欠佳,已经先行返回华山了。” 孟连山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做儿女的,总要侍奉在前才是。至于叶家小姐的事,孟某人定会留心……” 话音未落,便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道:“不必找了。我……我在这儿呢。” 宁舒一愣,和众人一道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纤弱身子放下了兜帽,露出叶红菱那张娇俏的面庞。 段辰也面露震惊之色:“叶妹妹?” 叶红菱越过人群,向他奔去。段辰将她护住,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气色红润,终于松了口气:“你跑去了哪里?大家都担心得紧……” 叶红菱摇摇头:“我……我没跑。”她向段辰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抬起头,恰对上孟连山寒意大作地目光。 叶红菱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段哥哥,你武功怎么样?” 段辰看到孟连山的脸色,握紧了手中的剑:“马马虎虎。不过你别怕,今日这里都是我正道弟子,绝不会让坏人伤你。你且说,是谁把你抓走的?” 叶红菱看着孟连山,深吸一口气,抬起了手指:“就是那个人。” 第49章 中 这一下大伙儿都面露讶色,还有笑起来的。不少人摇头道:“小姑娘是不是吓糊涂了?” 叶红菱见人不信,急道:“我没吓糊涂!我……我做什么要说谎呢?” 有人不以为然道:“你的未婚夫怀疑是君山派将你劫走的,眼下你自己跑出来,就证明没人劫走你。但你又说是孟门主将你劫走的。我瞧你们一唱一和,分明是剑指君山派。” 叶红菱气道:“你不要信口胡说,他不是我未婚夫。我也不知道什么这个派那个派。不过我醒过来时,确实看到了那个人。” 台下喧哗一片,万江河面露幸灾乐祸之色,拍了拍扶手,低吼一声:“诸位且静静!听她怎么说。”他内功深厚,中气完足,这两句话说得如雷贯耳,台下立刻安静了许多。 枯云温声道:“叶姑娘,你不必着急,慢慢地说就是了……就从你是如何离开武夷山说起吧。” 叶红菱点点头,脸色有些发红:“我……我心情不好,跑去武夷山散心。武夷派上下待我是很好的……” 万江河立刻有了底气:“听到没有!我早就说……” 枯云打断道:“且听她讲完。” 万江河悻悻地住了口。 叶红菱慢慢道:“后来家中来信,要我回去,说是华山派会来接我。来人比信上约定的时间早到。我瞧那人穿着华山派的衣服,面容与段哥哥有七八分像,便问他是不是段哥哥的兄弟。他说他是。我本来有些奇怪,因为不曾听说段辰哥哥有兄弟。但人家的家事,我并不好过问,再说他又拿着华山派的印信。那印信我是认得的。于是我便跟他上了马车……不知不觉,在车上就睡着了。” 这话与她先前告诉宁舒的一模一样,宁舒听了不禁有些发急:“她其实并不认得孟连山,这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姓孟的若想反驳她,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却听叶红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待我再醒来,是在一个暗室之中。我被绑着,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那是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很多柜子和架子,上面放着些书卷,箱子和瓶瓶罐罐的东西。还有……还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一直在哭……我同她说话,想问一问她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她讲的都是方言,我听不懂。”她声音开始有些发抖:“她衣衫穿得乱糟糟的,脚上没有鞋子,腿……腿也是光着的……我看她的脸色,似乎是生了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大声呼喊,可是一直没有人回应。我又累又怕,后来就睡着了。再醒来时,那个姑娘已经不见了。有个仆人模样的人,给我喂了几口水,我同他讲话,他也不理。他出去之后,又有一个人进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孟连山,往段辰身边缩了缩,声音虽然仍有些抖,却很清晰:“那个人和和气气地同我讲话,问我年纪,问我家人。可是不论我问他什么,他都绝口不提。他给我松开了手脚,说……说他想请我帮一个小忙。他练一门功夫,遇到了些麻烦。我说不会功夫,他说不会也不要紧,他可以教我,只要我愿意,便可以和我一起“共证大道”,说着……说着……”她咬了咬嘴唇,声音里带了哭腔:“说着……他就来脱我的衣服……” 女子清白要紧,她一个闺阁少女,将这等事当众说出来,人人都面露震惊,对她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般嘲笑。有好心的,劝说道:“叶姑娘,兹事体大,你又是姑娘家,不好在人前直言。我看不如同几位女性前辈先说了,再由她们转述,你瞧可好?” 叶红菱摇了摇头:“多谢你好心。可是……正因为事情要紧,才不能由别人来讲。”她擦了一下眼睛:“他没来得及伤我,便听见外头有人喊,孟掌门,孟掌门。他没法子,只好出去了。我吓坏了,等了一会儿,见外头没有动静,便也想跑。可是……那房间古怪得很,我找来找去,始终找不到开门的机关。后来我听见外头又有脚步声,实在是太害怕了,就把段家哥哥送我的一丸假死药吃掉了。我是想着,若能拖上些时日,兴许有人能找到我,便能带我离开了。” 大家去看孟连山,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是正兴趣盎然地听一个故事。 有性子急的,赶忙问道:“那后来呢?” 叶红菱微笑了一下:“后来我再醒来,是在一辆马车上。有两个老婆婆,和一个老公公,在车下给我煎药。” 宁舒奇怪道:“嗯?她失忆了么?不对……是姨母动了手脚,抹去了她的记忆吧。” 立刻有人问道:“那老公公老婆婆是谁?” 叶红菱道:”老公公不爱讲话,自称是个大夫。老婆婆说她们是涂大娘,涂二娘。” 有人惊呼道:“是桃源双姝!” 宁舒也有些吃惊:“那是正道里颇受敬重的前辈,姨母怎么能差遣得动她们?” “既然如此,几位前辈现在何处?” 叶红菱道:“我身上没力气,修养了好些天。那老公公说是药性未退的缘故。后来我好了,他们将我送到码头,说华山派的人都在君山岛上,然后便离开了。” 她将话说完,众人立刻议论纷纷。因为除了叶红菱本人,能作证的人一个也不在,谁也无法验证她这话的真伪。叶红菱见众人将信将疑,从腰上解下一个桃木小牌,递给段辰:“婆婆送了我这个,说可做她们的信物。但凡有前辈七年前与她们一起追杀过白夫人的,都能认得。” 宁舒眼尖,见那木牌虽然陈旧,但雕刻ji,ng美,不失古意。 苦节招手道:“拿来我看。” 段辰接过木牌,走到苦节身前,双手递了上去。 苦节师太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不错,是那二人的信物。这络子上穿的红麝珠子,还是当年我师姐赠的。” 这一下众人都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了。只是此事委实太过出乎众人意料,大家仍是将信将疑。有人向孟连山道:“孟门主,你怎么说?” 孟连山叹了口气:“叶小姐,孟某人从前与你素不相识,今番也是初次相见。不知你是受了何人误导,非要将这一盆脏水泼在孟某人身上?” 叶红菱摇头道:“正因为我不认得你,所以没道理讲谎话害你。我只说我瞧见的。” 万江河道:“其实这个也容易,你说自己再醒来已在马车之上。不论中间发生了什么,显然是有人救了你。只要向桃源双姝去信问一问,自然会真相大白。” 苦节道:“万掌门想得简单了。她们老姐妹若想作证,自然会同这个小姑娘一道出现。把人送到了就走,显然是不想cha手这中间的事。可若不cha手,直接将叶姑娘送回金陵便是了,何苦又偏偏赶着今日送到这里来呢?”她看向孟连山的眼神颇为y沉:“孟掌门,我记得你是中途才拜入君山门下的吧。” 他这样一说,立刻所有人都记起来。孟连山从前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湘中小派,年轻时曾向君山派求艺,但未能入门。后来据说他游历四方,行侠仗义,颇铲除了几个妖邪,于是在江湖上名气便响了起来。后来第二次来君山拜门,君山当时的掌门便收他入了内门。没过几年,掌门去世,他能力出众,接掌了掌门之位。 有拥护孟连山的,立刻作色道:“苦节师太这话是何意?自古英雄不问出处。老掌门既然看重孟掌门,自然有他的道理。” 苦节道:“人心隔肚皮,一时看走了眼,那也是有的。我记得老掌门一向身子健朗,怎么说去世就去世了?”她向来是个爱无事生非的,闻听有疑,立刻又抛出了一大堆疑问。 孟连山沉声道:“家师年轻时内府受过重伤,许多年来一直在用药调养。此事江湖朋友人人皆知。不知师太此言,是想说些什么?”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3节 苦节不悦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理一理这其中的事。清者自清,孟掌门不必着急。” 孟连山不理会他,向台下拱手道:“说得正是。我孟连山在江湖中行走数十年,行事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此事疑点委实太多,我若辩驳,倒是一一可辩,可是辩也好,不辩也好,这一盆脏水终究是泼来了。不过我孟某人一向光明磊落,做事无愧于心,区区流言,又有何惧?今番各位来此,俱是为了我武林正道的未来。孟某不才,受人推举,身在此位。但此次剿灭魔教之事,各门各派都出力不小,孟某并不敢一人居功……” 他侃侃而谈,转眼又把话拽回了正事了。 叶红菱咬了咬嘴唇,忽然大声道:“我还没说完!” 然而她人小声弱,被孟连山中气完足的声音盖过了。叶红菱一咬牙,突然爬到台上,冲孟连山道:“你先让我讲完!” 段辰万没料到她胆子这样大,一时竟没能将人拉住。 只听叶红菱一字一顿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可我知道他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颈下,胸口,脐下各有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红痣,左肩上有一道长长伤疤……那伤疤很长很长,一直延续到……” “一直延续到右肋之下,是也不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旷,忽然朗朗开口。 宁舒心中一紧,知道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韩旷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飞身跃到台上。 宁舒捻了捻指尖的余温,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时竟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叶红菱看到韩旷,眼神一动,结结巴巴道:“你……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旷死死盯着孟连山:“因为那道伤,是我娘拼死砍下的。” 孟连山神色终于变了。 苦节一拍双手:“孟掌门,既然人家一五一十,有鼻子有眼地说了。你要想自证清白,只需要让人查验一下身上的伤疤就是了,这个实在是容易得紧。” 孟连山脸色一沉:“孟某人再不济,好歹是一派掌门。我行走江湖数十载,斩杀恶徒无计其数。身上便是有几道疤痕,又有什么稀奇?”他转向韩旷:“不知阁下何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与这位叶姑娘一道污蔑于我?”他顿了顿:“江湖中自来有易容之术,昔年有千面狐白夫人,一人化作数人,搅得江湖腥风血雨,难道大伙儿都忘记了么?” 今日到场的,本来都是为这盟主之事。没想到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弄出了这许多扑朔迷离。一时间众人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孟连山积威甚重,大伙儿终究还是偏向于信他的。 有人当即ji,ng明道:”是啊,孟掌门说得没错。他如今身在此位,保不齐有人出于嫉妒,想要构陷于他。依我看,怕是魔教想让我等结盟不成,四分五裂,好顺势卷土重来……”此言听起来也有道理,当即不少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万不可上当。” “那小姑娘,是谁指使于你,快快说来!” “你当真是叶家小姐么?” “我瞧那姓段的也很可疑,不是说他爹是魔教教主么……” 段辰涵养甚好,闻言也忍不住对那人怒目而视:“我是华山弟子,自幼受华山派长辈教导,同魔教又有什么干系?” 那人道:“那可未必。身在正道,你不过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弟子,哪有做魔教教主来得威风……”此言一出,立即听得几声哄笑。 又有人道:“是啊,你身份不明,讲出的话自然算不得可信。还有那叶小姐,她当真是金陵叶家的小姐么?哪家名门闺秀这样不懂遮掩,将羞事直陈于众?怕不也是魔教妖人假扮的?依我看,要先验明身份为好……” 叶红菱气得双眼泛泪:“你们……你们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一时间台下一片混乱,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思量。 韩旷并不理会,只是盯着孟连山,缓缓抽出了虞渊:“十六年前,拉布林河畔,黑头岭上,归阳刀谱。你为了……为了一本刀谱,杀了恩人,又屠……屠光了整个村子。你以为所有人都死了,此事便无人……无人记得。”韩旷眼中寒意大盛,一字一顿道:“你错了。” 话音未落,虞渊刀锋如影,向孟连山斩去。 第49章 下 孟连山抬剑回击,将韩旷刀锋错开。这一下看上去并不如何吃力,但他脸色却变了。韩旷见若未见,第二刀如影随形,再度斩下。孟连山长剑出鞘,与他锋面相撞。两人一触而分,韩旷气息未变,始终死死盯着对方。 孟连山后退数步,忽然一笑:“年轻人功夫不错。是了,我记起来了。十六年前,我曾往关外追杀一队马贼,受了些伤。幸得一山妇救治。我见她身负华山派武功,心中惊奇,几番打探之下,才知道她原来就是昔年叛出华山的韩零露……” 韩零露三字一出,有年长的人尽皆露出诧异之色。也有点头的:“原来是跑到关外去了,难怪遍寻不到……” 韩旷冷冷地望着他,手上一动也未动。 宁舒不禁大急:“孟连山口舌如簧,黑的也要说成白的,韩旷为何还不动手……” 却听孟连山接着说道:“我本来对她很是感激。但后来她丈夫回来,我才发现,原来那人竟然是马贼首领。我身上有伤,生恐难以对付,只得装做昏迷不醒。却听他二人在外密谋,要杀我灭口。唉,韩零露救我一命,我本来是很感激的。转念她又要杀我,那也算是恩怨相抵。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我不想在那蛮荒之地丢了性命,自然要奋起反抗,先下手为强。他们有一个孩子,后来却不见了,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伤势一好,便回中原来了。如今你要替父母报仇,我孟某人也没有话说。不过善恶有报,终究是你父母作孽在先……” 韩零露昔年名声不好,上了年纪的都知道华山派当年四处追缉她的往事。闻言看向韩旷的目光便十分不善:“冤冤相报何时了,韩零露昔年作孽无数,后来身死,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孟掌门是出于公义,而你却是为了私仇。以私仇毁公义,江湖中的公道,不是这么算的。” 韩旷一动不动地听着他们的话,忽然道:“若他并非出于公义呢?” 枯云道:“这话怎么说?” 韩旷握紧了刀:“他的话一……一个字都不对。我父亲只是个采药人,并……并不是什么马贼。我母亲救他,他却恩将仇报。当年他杀我父母,为的是归阳刀谱。道长不必多问,只看便知。”说着手腕一番,再次向孟连山冲去。 两人电光火石间对了十余招。韩旷刀意凛冽,一时竟然将孟连山的君山剑法压制住了。 宁舒看见韩旷眉头皱紧,知道这是已经硬碰硬地拼起了内力,不禁十分焦急。他自己并未同任何高手全力以赴地动过手。昔日沈潇在凌霄峰上出手,也不曾用出什么杀招,终是制敌与切磋的念头为多。 但韩旷今日在此,与孟连山却是要以命相搏的。高手过招,招式固然要紧,但能撑多久,赢面多大,内力却是占了大半。 正当韩旷斜出一刀,要劈向孟连山腰侧时。孟连山避无可避,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变挡为砍,生生扛住了韩旷的刀。只是剑身难当虞渊之利,当即断做两截。 韩旷刀风未尽,将孟连山衣服刮开了长长一刀口子,赫然可见右肋下有一道极长的伤疤,向左上方延伸,没入了衣服之中。 这一下眼尖的人都瞧见了。 万江河厉声道:“孟掌门,人家小姑娘句句属实,你还有什么话说!” 孟连山神色数变,终于y沉道:“大丈夫谁人无伤,孟某人此番委实冤屈得很。且将此人拿下,一审便知。” 然而并无人上前相助,人人只是神色惊疑不定,在台下遥遥观望。 韩旷并不再等,飞身上前,刀刀见影,绵密无隙。孟连山一时竟左支右绌,渐露败相。 宁舒越看越觉得不对,因为韩旷刀法瞧着虽ji,ng妙,却并不是要命的杀招。这般下去,不过空耗而已。但他很快意识到,韩旷不只是要杀他,且是要名正言顺地杀他。这样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果然,孟连山一时不察,竟被韩旷从台上一脚踹下。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被一个无名小辈打得抱头鼠窜。周遭人人震惊,还有些不知为何,竟憋不住发出了嗤笑。 孟连山面色紫涨,四下环视,突然暴喝一声,跃至一个唐门长老身前,一把抽出了人家腰间的刀。 宁舒凝神望去,见那刀锋刃如雪,身如秋水,乃是一把少见的宝刀。但谁人都知,君山一向是用剑的,虽有刀法,不过是外门弟子才修习的末技。 韩旷见此情景,嘴角却露出一丝讥讽笑意。未待孟连山如何,便再度飞身上前,一刀劈了过来。 这一次两人再交手,他却失了先前的优势。孟连山刀意暴虐诡谲,刀刀皆是往要害处招呼。韩旷全神贯注,以同样的招式相抵挡。但难免露出艰难之色。 宁舒瞧得焦心至极,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待孟连山刀锋有一次贴着韩旷颈侧擦过时。枯云喃喃道:“这刀……不是君山的路子。” 唐门那失了刀的长老也道:“怪哉,孟掌门这刀法不是君山的路子。瞧那样子,怎么倒同华山派武功的路数有些相像?” 九华派的张不通今日也在,闻言摇头道:“像归像,可华山是玄门正宗,变化万端之中,总离不了一个中正。他二人这个路数,却失之偏锋了……“他皱眉道:“君山武功,讲究一个稳如磐石,渺如秋水。孟掌门身为掌门,为什么不用自家功夫,却与那年轻人用的功夫是一路的?难道……难道当真如那人所说,是夺了人家的武功,所以才……” 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夺不夺旁人的功夫不知道。不过他俩用的这路刀法,晚辈倒是认得的。” 众人回头,见那云霞剑张蔚抱着胳膊,正靠在树上,出神地望着台上。 苦节生平最烦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闻言不悦道:“你又是何人?” 张蔚不理会她,只紧紧盯着台上来去:“上一回我便瞧了出来。师父讲的果然没错。有生之年,能重见归阳刀法,当真是三生有幸了。” 枯云若有所思:“你这般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曾听师兄说起过,七十多年前,塞北有一无名高手南下中原,与诸多用刀的前辈切磋技艺。十战倒有九胜。那人使一柄通体乌黑的沉重长刀,用刀却极为灵活。不过那刀客虽然四处找人打架,但意在切磋,并不曾伤人。前辈高手大多自重名声,与无名之辈比试,输了赢了,也都未曾大张旗鼓地声张。那人一路同人比武,一路南下,一直来到了当时的武夷山……” 万江河慢慢道:“万某人似乎也听过这事……那是我武夷派中一个挂名修行的长辈。姓白还是姓什么的,功夫平平,但是人很聪明。据说是用计从一个刀客那里赢了一把刀。那刀客输了刀,心中惭愧,便悄悄地离开了。武夷派中能人高手甚多,弟子不计其数,也没人怎么留意。后来的事,便没人知道了……” 张蔚摇头:“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那位姓白的前辈后来离了武夷山,在我松溪派盘桓过一段时间。我门中一向清闲度日,当时的掌门很爱与人闲谈,见那人见多识广,便与他聊起天下武功。他曾说,天下的刀法,若论厉害,归阳刀当属第一。不过那刀法的内功源出半本残缺的经书,天生就带着很大的缺陷。过刚易折,练得深了,容易反噬。掌门一听,只觉得这门功夫再厉害也没用,便也没了兴致。不过他惯爱评点些武林中的功夫,便随手将这一门功夫也记了下来,留待警示后世弟子。”他看向枯云等人,耸了耸肩:“那本笔记至今仍在我松溪门中,列位若要不信,何时都可以来我松溪瞧瞧。我门中冷清许久,师父若见有客人前来,想必会很高兴。” 这一下众人便信了八九分。再去看台上,只见孟连山与韩旷打得难解难分。 两人用的都是天下第一的刀法,可是明显孟连山技高一筹。韩旷处处受制,只能狼狈挣扎。身上只这一会儿,便多了六七处刀伤。 宁舒心急如焚,可也深知,他二人武功如今皆是当世一等一的,旁人一时间根本无法cha手。他有心以言语相帮,又恐分了韩旷心神。长此下去,胜负难料。孟连山心机深沉,善于诡辩,敢将这门功夫用出来,背后一定留了许多后路。若想真的赢他,只能想法子斩断他的后路,让他心神不宁,方有赢面。 心思既定,当即默不作声,穿过重重人群,来到段辰身边,低声道:“段师兄。” 段辰本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闻声一愣,好半天才颤声道:“宁……” 宁舒将食指竖在唇前,低声道:“此时不便说话,你随来我来。” 段辰看了一眼台上,握紧剑随宁舒走到边上,焦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 宁舒苦笑摇头:“别问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君山岛后有个静观堂,堂中一层屏风后罗汉榻下,是个密室。孟连山经年犯下的事,那里或多或少都留着证据。岛后有个石崖,靠林子这侧有个洞,你点起火把往里看,运气好的话,能瞧见些遗骸。若是运气不好,他已将遗骸烧了,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那堂中养了狗,你若过去,小心些。” 段辰颤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到底是……” 宁舒道:“别问了,叶小姐丢了这事,就是他做的。如今机会难得,快去吧。” 段辰沉吟一下:“好。”他深深看着宁舒:“你好生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宁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事不宜迟,小心为上。” 段辰飞快地去了。 宁舒回头,恰看见叶红菱卷着发梢,倚在树后,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叶小姐……” 叶红菱一撅嘴:“好嘛,我算瞧出来了。” 宁舒笑容一僵:“什么?” 叶红菱道:“你救我两次,我还当你是个好人,哪想到也是别有用心。” 宁舒知道她平白被卷进来,吃了许多苦,虽然此时并非因自己而起,但是还是莫名地生出些愧疚来:“此事实在复杂,一时也讲不清楚。不过是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他叹了口气,真心道:“你能没事,真的太好了。” 叶红菱放下头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我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不过如今也不用我想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当真有些在意。” 宁舒点头:“你问便是。” 叶红菱道:“段辰说他有一个心心念念之人,始终不能忘情。那人是不是你?” 宁舒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叶红菱见他不答,面色一沉:“我便知道是这样。哼,老天当真不公平得紧。我还当你像我一样为情所困,哪知道你是个大大的祸水……” 宁舒涩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红菱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好了,我问完了。”她提起裙摆,往华山派那头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不过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会很喜欢你。”说完轻快地跑开了。 宁舒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微微一笑。笑着笑着,猛然想起一件事:“叶姑娘。” 叶红菱转身:“怎么啦?” 宁舒道:“有件事,想托你告诉段辰一声。”说着凑到她耳边,低低讲了一遍。 叶红菱困惑道:“这样要紧的事,你怎么不自己同他说?诶?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凉?” 宁舒道:“总之,我好歹救了你两回,你千万要帮我这个忙。” 叶红菱点头:”行吧,我答应你。“ 宁舒微笑道:”谢谢你。“说着转身,回到台边去了。 孟连山与韩旷仍然胶着缠斗。两人功夫源出一路,孟连山老辣,韩旷无畏。两人如今已过了二百来招,韩旷每每生死之际,都能堪堪避开要命的杀招。他身上浅伤虽多,但没有一处伤在要害。宁舒目不转睛地看了大半个时辰,心中渐有所觉。 韩旷是在等。他如今y阳二气运转自如,原本只有纯阳之气的刀锋上,如今时不时也带了些难以捉摸的绵绵y气。他功夫不敌孟连山,全凭这一点捉摸不定扰乱对方的路数。孟连山起先还很沉得住气,但刀刀不中,难免露出了些焦躁之色。 宁舒目不转睛瞧着,抿了抿嘴,用一个低沉憨厚的声音向枯云道:“道长,我方才听你们说归阳刀,倒想起了一个武学的疑问,想向前辈请教。” 枯云见他身着寻常短打,面容也陌生,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什么疑问?” “我听说大凡太过厉害的功夫,修习都很不易。威力虽大,但后患也多。孟掌门的归阳刀这么厉害,不知道是否也有这个隐患。” 张蔚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这功夫练得深了,容易反噬。叶小姐说他胸前有三颗红痣,那其实不是红痣,是任脉上的三处隐患。气血凝滞不畅,越是动用内力,越是发作得快。” 宁舒佯装不知:“敢问这位少侠,是如何发作?” 张蔚想了想:“照我门中长辈那本笔记记载,血痣既然生了,就是离发作不远了。轻的内府受损,重的经脉断绝,周身瘫痪,不外如是。也有倒霉的直接就死了。不知道这位孟掌门是哪一种了。”他摇了摇头,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人生大起大落的,今日本是孟掌门的好日子,没想到遇上拆台的。不过这种事又怪得了谁呢。” 他声音清楚,一字不落地传到台上。孟连山虽然神色未动,到底刀下一滞。韩旷方才肩上才挨了一刀,此刻觑准空隙,内息变阳为y,如丝如缠,附在孟连山刀上。自这一隙间倏然刺去。可惜孟连山反应机敏,堪堪躲过,只在肩上留下一道深深刀口。 韩旷面色不变,反手抽刀,又一刀紧随其后。孟连山恨声道:“你父母自己作孽,如今倒来害我……” 韩旷闻若未闻,脚下步法严正,前进后退,倏忽来去,竟然有了几许分花拂柳步中的出其不意之感。 宁舒双手在袖中默默攥紧,嘴上却一刻不停,只引那张蔚接连不断地讲述内力反噬的恶果。也不知过了多久,段辰终于带着几个华山弟子回来了。 那人走到枯云和万江河身边,将手中包袱打开,里面林林总总的,装着不少细碎东西。枯云看了一阵,终于在见到一柄拂尘时骤然色变。他咬牙道:“孟连山……好啊,好……原来我师弟,竟是命丧你手……” 他冲台上暴喝一声:“孟连山!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将那包袱一抖。林林总总的东西都落在了台上。 段辰见众人不解,将密室之事简单说了。又提到:“后山有一洞窟,被烈火焚烧过。不过我们还是拣出了些东西……”说着将手中另一个包袱打开,里头是些未曾烧尽的骸骨。 韩旷跃后数步,冷冷地望着孟连山。 孟连山眼白已全部变红,见了台上的东西,神色惊怒欲狂:“是谁!是谁……要加害于我!” 万江河怒喝道:“你藏得够深,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狡辩。证据全都在此,我看你还是先歇一歇,把事情说明白得好。” 唐门一个长老检查着包袱里的药瓶,神色越发凝重:“我记得君山老掌门是死前数年,人渐渐变得有些糊涂。当时还以为,是年老所致。如今想来,他年纪并不甚大,不至于就糊涂了。这药……倒有一瓶是致人神智不清的慢性毒药。还有这化生水……本是邪道中用于杀人灭口的东西,怎么也在此处……”他抬起头:“孟掌门,这许多事,你总得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孟连山哈哈大笑:“你们见不得我有如今的声势,想要置我于死地,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段辰神色厌恶,身边一个弟子将捆成粽子的一个君山弟子推了出来。那弟子鼻青脸肿,含混哭道:“这委实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守门的……” 段辰厉声道:“他半夜让哑仆从楼里拖尸首出去,你也不知道?你们从洞庭沿岸劫掠平民女子,你也不知道?我劝你还是速速说了,免得等下还有苦头要吃!” 孟连山咬牙道:“罢了,我说便是。” 众人鸦雀无声,待他开口,没想到他反身往后山方向跃去。 他轻功如风,这一下如同纸鸢飞起,眨眼就在十数丈之外了。没想到韩旷紧追不舍。孟连山回身便砍,韩旷侧身闪避。哪知道这不过一招虚晃,转瞬那人又奔了十数丈,眼看着竟要在众目睽睽下逃走。 韩旷却忽然停下脚步。 身后众人急道:”还不快追!“ 韩旷一言不发,将刀转为反手,高高举起,暴喝一声,掷了出去。 原本沉重的虞渊如一支轻捷羽剑般平平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孟连山后心。 那人顿时扑倒在地。 韩旷飞身上前,踩在那人肩上,将刀抽出,把人踢翻过来。 孟连山嘴角带血,脸上挂着狞笑:”归……归阳是残经,孤阳……不……不生。谁练了,手上都要沾血。你……你也练了……也……也杀了不少人吧?” 韩旷冷冷道:“你错了。” 孟连山大笑:“那么你就是个傻子……早晚,早晚要内力反噬,生不如死……”他面容诡异:“你也快要,穷途末路了。” 韩旷却一笑:“我不会。”言罢盯紧孟连山的眼睛,低声道:“杀人偿命。” 说完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了孟连山的头颅。 台下喧声如沸。所有人都向那处涌去。 韩旷也不知花了多久才从枯云那里脱身,他跃回台上,四下张望,只是没瞧见宁舒。 找了许久,单望见段辰站在树下发愣。叶红菱托腮坐在一只石桌旁,不知在思量什么。他急急奔过去,一把将段辰拽住:“他人呢?” 段辰抬起头,神色孤寂:“我不知道。”望见韩旷神色,语声怅然:“原来你也不知道么?” 韩旷茫然放开人,极目远眺,只见天高水阔,秋色渺远。 浩淼烟波,望之无际,那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 第50章 尾声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四月初一,梨花如云,余杭十三酒坊煮酒开坛。各坊以匹布书坊名并酒名,以长竿悬之,挂坊门之外。又设高台彩阁,请百戏艺人助势。一时间吞刀,吐火,飞人,舞乐,诸般杂艺应有尽有,好生热闹。 坊前车马如流,闲客簇拥。鼓乐声中,夹杂着争尝新酒的吆喝声。简直称得上累足胼肩,人山人海了。 宁舒坐在酒库对面的石麒麟上,引颈而望,十分犯愁。照着这个架势,莫说尝到十三家的新酿,就是一家,也是沾不到嘴的。他空等了一个多时辰,对面等着买开坛酒的人只是越积越多。他被一片喧嚣弄得头晕,只得垂头丧气地爬下来,回医馆里头去了。 今日没什么人来抓药瞧病。柜上新来的小伙计就着大好春光,已然睡了过去。老伙计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见宁舒进来,随口道:“估摸着今日不会有人来了。” 宁舒会意,顺手将半面门板落了:“明儿倒可以把解酒药都堆到柜上来,包管会卖得极好。”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穿过前厅,往医馆后头来。院中春色满满,邵大夫正坐在摇椅上,看一卷《金匮要略》,听见宁舒进来,抬了抬眼皮:“昨日对面送了一坛新酒过来……” 宁舒喜道:“怎的不早说?” 邵大夫悠悠道:“你成日睡着,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要如何同你说?我单留了一小壶给你,泡了几味药进去。” 宁舒神色一垮,顿时十分沮丧。然而有得喝总比没有得喝要好上那么一点,于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今日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 邵大夫掐指算了算,点点头:“也好。不过春水尚寒,不可下水。” 宁舒点头:“我理会得。” 说着找了个食盒,将那一壶宝贵的新酒,并几样小食,一并装了,提着出了门。 街上人流如织。金车银鞍上,有盛装的艺人长袖飘飘,载歌载舞。 宁舒兴致勃勃,一路走一路瞧热闹。及至行到桥上,忽然在漫天春风里,觉得心中微微一动。他回过头去,但见街上一片熙攘,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特别。桥下碧水悠悠,几只鸭子慢悠悠地游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但水波荡漾,那倒影终究不甚清晰。于是也不执着,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最后走到了山上的一处旧木亭,才停下脚步。他坐在亭中,浅浅地饮了两杯酒,托腮望着湖畔柳浪,眼皮便不知不觉打起架来。 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似乎盖着什么东西。宁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两只亮得吓人的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旁边一躲。亭子中的美人靠极窄,这一躲,人便失了平衡,往地上跌去。 却并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那人紧紧抱着他,似是要把他勒死在怀里。 宁舒挣扎几下,闷声道:“你且松一松手,我快喘不上气来了。” 韩旷声音沙哑低沉:“不松。” 宁舒靠在韩旷怀中,一时百感交集,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 两人在山间月色中沉默着。最后还是韩旷先开口,嗓子里隐隐带了些哽咽:“你……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脉怎么这样弱?” 宁舒不自在地往外挣了挣:“就一直在这儿啊。”他身子一缩,从韩旷双璧中脱出,笑了笑:“我经脉不好,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才知道的。” 韩旷死死盯着他:“不,不对!你又骗我……你分明是将……将自己的内力给了我……” 宁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都过去了。” 韩旷高声道:“什么过去?怎么可能过去?” 宁舒沉默了一下:“你来找我,就是要同我辩一个理么?” 韩旷声音低下去:“你为什么要走?” 宁舒想了想,叹了口气:”因为我累了。” 韩旷沉默许久,才慢慢道:“对不起。” 宁舒失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都是我一厢情愿。” 韩旷猛地抬起头,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我……我心里……我心里早已将你当作……当作最重要的人……” 宁舒望着他,慢慢道:”可是你明知我待你的情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伤心。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伤心。”他看着韩旷发红的眼圈,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可我心里实在难过得紧。”他低下头:“这样不好,我不喜欢这样。人生苦短,我想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我又放不下你。后来你的经脉终于平衡,再无反噬之虞,也报了大仇,我就安心了。”他扭开头:“我现在很好,你也都看见了。” 韩旷急道:“你……你同我说实话!你的经脉到底如何了!” 宁舒笑了笑:“我并不是散功。内力没了,再练就是了。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有没有武功,其实并不要紧。” 韩旷闭了闭眼睛:“我不信,你总是在骗我。” 宁舒淡淡道:“我没骗你。你最初,不是也藏了许多心思么?” 韩旷直视宁舒:“我最初,确实存了些念头。想着你……你对我有情,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帮我。”他露出了难过的神色:“可是我……我对你也是一样。从……从船上那时起,我便……便有了一个念想……那日我说,若能平安,我要同你说一件事。可是你不等听我讲,便丢下我走了……” 宁舒抽开手:“我凭什么要等你?” 韩旷一愣。 宁舒冷笑道:“你不曾给过我半分承诺,却理所当然地要我等你……”他低吼道:“韩旷!你这样伤我,难道我不该讨回几分?”话到最后,到底没能忍住,眼眶还是shi了。 韩旷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得一个字都不错。”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放在宁舒膝上,一手指向天际,抬头认真望着宁舒的眼睛:“从今往后,这一生一世,你想……想怎么讨回,就怎么讨回。我以我父母的名义发誓,今生今世,会一直保护你,爱惜你,再也不叫你伤心难过。若有违誓,韩旷死无葬身,魂灵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宁舒万没想到他会发下如此重誓,良久才慢慢道:“举头三尺,即有神明。一生如何,谁也不能料定。这等话,你还是收回得好。” 韩旷摇头:“我说道,便会做到。” 宁舒低声道:“你功夫很好,如今杀了孟连山,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若同我一起,此生便注定只能做一个江湖闲人,还要平白挨上许多辱骂。且不能娶妻,也不会有子嗣。人心易变,过了许多年,或许你会喜欢上了别人;又或许,我会喜欢上别人。一生一世,不过是说得轻巧罢了。” 韩旷慢慢道:“我半生心思,只在复仇,旁的事,早就抛在脑后。如今大仇已报,你是我唯一的念想。我能与你相伴,便是做神仙也不换。至于你说人心易变……若有一日,你喜欢上了旁人,那定然是我待你不够好。若我喜欢了旁人……”他摇了摇头:“我既然不舍得你伤心难过,又怎么会去喜欢别人……”他笑了笑:“这一生里,我最痛苦难过,绝望伤心之时,身边都只有一个你。这样的你,又岂是旁人能够替代的。” 他伸手拭去了宁舒的眼泪:“你若应我,韩旷此生无憾。” 宁舒望着他,终于露出了笑容:“好,我答应你。” 韩旷终于也笑了起来。 两人双手交握,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片清晖。 春风泛起,月笼西湖,水上万点银波,盈盈如星。 ——完—— 终于完结了。 写这一篇文中间经历了很多事,最后决定全职码字了。 已经和长佩签约了,番外会入v,所以番外的部分不会在论坛放了。 欢迎大家来新站和微博找我玩儿。 微博id:水在镜中。 以及由于种种原因,尤其是这篇文题材特殊,希望大家不要制作txt并传播。 感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读者。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鼓励。 你们是我坚持的动力。 第51章 番外濡尾(上) 蝉鸣声声,宁舒坐在树上,半梦半醒地靠着树干打瞌睡。 仲夏炎热,少室山中也没有如何凉爽。只是因为佛门清净,人心自安,倒是有另一番清凉闲适。 可惜宁舒的小睡并没能持续太久。 不远处的溪水上很快热闹起来。天气委实太热,一众武僧们趁着功课的间隙,下水洗起澡来。 宁舒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慢慢醒了。 僧人整日习武,颇有些身形ji,ng悍的。然而他只是挑剔地看了一会儿,就悄悄滑下树,走开了。 行至半路,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那小和尚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路都走不大稳。见了宁舒,迈动两条极短的小腿,噔噔噔地跑过来:“石竹,石竹!” 宁舒叹气:“我还木笋,木笋呢。” “石竹,石斛让你去坐残……” 宁舒挠挠耳朵,意识到他说的是“坐禅”,于是笑嘻嘻道:“告诉你石斛,我不用坐就已经很残了……不劳费心……”说着转身斜跨一步,就要当场溜走。 哪想到五步之外,韩旷背着个半人高的硕大背篓,正不动如山地望着他。 宁舒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却听那人温声道:“天气炎热,山路难行,怎么不好生歇着。” 宁舒叹气:“后山无聊得紧,我在禅房坐得要生蘑菇了。”他向韩旷飞了一眼:“偏偏你又不在。” 韩旷看了一眼那睁着眼睛的小沙弥,轻咳一声:“下山替明觉师父买些东西。”他歉意道:“这……这不是回来了么。”说着将那小和尚一提,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揽了宁舒的腰,运起轻功,往后山奔去。 后山离少林寺各处都甚远,密林幽深,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 韩旷将那小和尚放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沙弥迎出来,恭恭敬敬道:“师父在山前讲经,尚未回来。” 韩旷点点头:“东西我带回来了。”说着卸下背篓,里头都是些日用,还有不少药材。那少年沙弥双手合十,接过去收拾了。 宁舒回到禅房,盘膝坐在榻上。韩旷倒了杯温茶给他。他喝了,然后懒懒地躺下来,枕在韩旷膝头,拉过对方的手腕来摸。指尖下脉象强健,尤胜往昔。 宁舒放下心来:“邱大夫说,你虽然身体强健,异于常人。但血r_ou_之躯,并非铁铸,往后还是要注意调理为好。” 韩旷神色柔和:“我……我没事的。今番回来,一来是旧事已了,要向他报一声平安;二来也是想问一问明觉师父,那门功夫的事。你说想要随我去关外看看,等此间事了,我们便走,说不定还能赶上秋集。我说了,总是要陪……陪着你的。既然要陪着你,当……当然也要爱惜自己。” 宁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另一只手却抓着韩旷的手腕,将他粗糙的手指含进了口中。 韩旷一愣,当即双颊窜红:“你……你做什么?” 宁舒面色如常,含混道:“不做什么。”可舌头半分也没停,吮糖一样吮个不休。 夏日本来炎热,韩旷脸上很快见了汗。他由宁舒含着,另一只手却掐了个静心诀,闭上了眼睛。 禅门静地,他有规矩要守,宁舒却没有。倒也不是非要如何,只是自那一日在君山分别后,两人再无肌肤相亲之举。这中间既有旅途不便的原因,更有多半是宁舒身体的缘故。但他放浪惯了,纵然吃不到,嗅一嗅,舔一舔,也都是好的。 韩旷喉结动了动:“在这里……不妥。” 宁舒啜住他指尖,狠狠一吸,那人额角的汗便落下来,顺着宁舒腮边淌了下去。宁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故作天真道:”有什么不妥?我可什么也没做呀。” 韩旷倏然睁眼,几乎有点儿发狠地盯着他:“你……” 宁舒眨眨眼:“我怎么?” 韩旷闷声道:“我应了你,要一一试过。但是,总不能在这里……” 宁舒起身,搂住他的脖子,轻轻笑了:“是呀,毕竟被人看着,好生不便……”说着似笑非笑,微微回过头去。门缝里两对亮晶晶的眼睛,受惊似地不见了。 韩旷轻轻钳过宁舒的下颌,望了他一阵,终是忍耐不住,低头吻了下来。 宁舒与他唇舌纠缠。正是得趣之际,忽然听得轻轻的叩门声。 禅房的门老旧无锁,被这么一碰,自己就吱呀一声开了。门外站着个白须飘飘的老僧,望见门中情形,神色自若:“韩旷,宁居士。” 宁舒松开手臂,从韩旷身上爬下来,正色道:“大师。” 明觉声音苍老,语意却很和气:“这几日不巧经堂有事,劳二位久候了。”他看向韩旷,点了点头:“已得正念,可喜可贺。”言罢双手合十,:“请二位随我来。” 宁舒与韩旷还礼,随他往门外去。 明觉的禅房甚是简朴,比之寺院中的僧舍还要清寒些。韩旷四下望了望:“大师,我帮您补一补这房子吧。” 明觉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含笑道:“不急。”他打量着宁舒,慢慢道:“白氏伽罗可好?” 伽罗是白夫人的真名,将离不过是她入合欢教时改的名字。这等隐秘之事,明觉亦能知晓,宁舒不禁有些诧异。但他从来颖慧,闻言只是态度更加恭敬谨慎:“姨母很好。” 明觉点点头:“修罗道易入难脱,端看各人造化了。昔年她在我这处,老衲与她论了七天法,终是未能彼此说服。而后她离开少室山,堕入恶道,老衲一直心怀惭愧。”他叹了口气,转动手中佛珠,低诵了一声佛号。 宁舒摇头:“姨母说您是高僧。不过她生性愚钝,始终无缘领会佛法ji,ng妙。” 明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宁居士在禅房冥想时,所见何物?” 宁舒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闻言一愣:“我?”他转了转眼珠,面露愧色:“晚辈愚钝,没能坐住……”望见明觉的眼神,声音低下去:“不过心里倒是想着一个人……” 韩旷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一触而分,给自低头微笑。 明觉望着他二人,也微微一笑:“无量之心有四,能得其一,已是大善。” 韩旷低声道:“弟子一见他,便生……万千欢喜心。” 明觉道:“喜悦无量,正是如此。”他顿了顿:“你如今因缘际会,得了前辈的功法,须知那功夫本出善意,缘于爱///欲。如今武功既成,切记心怀善念,不可心生嗔恶。” 韩旷点头:“晚辈明白。只是……宁舒为了晚辈功夫有成,舍了……舍了自身的修为。他经脉本有缺陷,晚辈是担心……” 明觉走上前来,拉过宁舒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韩旷面露忧色:“大师……” 明觉摇了摇头:“暂且无妨。但他经脉天生脆弱,而后又两次受到重创,单靠药物调理,身体恐难复原。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恢复内力。” 宁舒苦笑道:“晚辈当年因为经脉的缘故,练功本就比旁人艰难。莫说尽快恢复,如今就是想重新练起,也是难上加难……”看了一眼韩旷的眼神,低声道:“你不要难过,若是……那也都是天意……” 明觉温声道:“二位想差了。昔年创立这门功法的先人,于事成后双双归隐南诏。多年后他二人曾回到中原,吊唁去世的故友。那时距离功法初成,已过去近五十年。两人以内力在石壁上书写挽联,事后携手而去,重新归隐……寺中的藏经阁,对这件事是有记载的。” 宁舒心念急转:“你是说……凤九前辈失了内力,却并未因此损伤身体。后来又将功夫练回去了?” 明觉点头:“无陵的全本,是一部上乘的正统武学。既然是以修补经脉为目的的武功,自然不会让修习者经脉受损。只是……”他叹了口气:“具体是如何,老衲便不得而知了。” 宁舒闻听此言,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证,不禁露出笑容:“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回头望去,见韩旷脸上也露出了喜悦之色,于是伸出手去,与那人握在一处。 明觉道:“白夫人昔年曾在这里为早逝的爱子供了牌位。宁居士若是有心,可到山前去瞧上一瞧。” 宁舒点头:“多谢大师。” 明觉起身,向韩旷道:“那么,待禅房修缮好后,二位便该下山了。” 韩旷点头,低声道:“大师……当年多谢您救我。只是弟子无能,北冥刀这个名号,怕是担不起的。” 明觉微笑道:“从前自然不能,往后却不一定了。” 待他离开。韩旷双手扶住宁舒的肩:“上……上次我们想到的那个,看来是真的……” 宁舒点头:“是呀。y能生阳,阳自然也可以生y。只是……我们的情形与凤九前辈他们是相反的。只能姑且一试。” 韩旷摇头:“你……你发现没有。这功夫讲究的是y阳……y阳调和,生生不息。你我二人每次……都是行功时彼此回护,才有进益……只是从前你护着我的时候为多。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 第52章 番外濡尾(中) 心思既定,宁舒却反而不紧不慢起来。寺院毕竟与他处不同,宁舒虽然面皮厚如城墙,到底不愿意在一老两小三个和尚隔壁行如此那般的事。他是这个心思,韩旷自然也是一样。 两人最后在少室山中寻到了一处荒废的草屋,修整打扫后,作为暂居之处。韩旷将明觉的禅房重新修缮一番,便向老僧告辞,与宁舒搬到了山中更深处。 他二人自相识起,便一路疲于奔命。仔细想想,竟然是少有这等宁静时刻。 宁舒沐浴过后,趴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韩旷将一桶水从头浇下,把自己冲洗干净,转身进了草屋。 宁舒回过头来,自然而然地拿起干布巾帮他擦拭。待彻底擦得干净了,韩旷却翻身下床,从背篓里掏出了两只极大的红烛来。 宁舒一愣:“你……几时……” 韩旷将蜡烛点了,吹熄了油灯。回过头来,低声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只是觉得,总该做些什么。”他望着宁舒:“原本是想等着带你去关外再……可是仔细想想,许多事都是不能等的。你也说过,不喜欢等。” 宁舒心中温暖:“我不过是讲些气话。” 韩旷认真道:“气话里……也……也有几分是真话。” 他爬上床来,与宁舒并排趴着,翻看起了那本册子。待一整本都翻完,目光落在最后,神色浮现出了几分伤心:”其实……你……你一早就都知道了。只是瞒着我。” 宁舒笑了笑:“便是要瞒着你,才有今日。不然按你的性子,是断然不肯答应这些的。反正都过去了……” 韩旷摇头:“你什么都好,只是……太爱骗人了。我……我有时心里很慌……” 宁舒沉默了一下:“从前……我不知你的心思。有些事既是骗你,也是骗我自己。”他转过头来,认真道:“你我如今相知相许,自然与那时不同。我不会再瞒你骗你,你也要对我以诚相待。” 韩旷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宁舒狡黠一笑:“不过小事上,你不可太深究于我。” 韩旷望着他灵动眼神,无奈道:“好。”说着将薄毯拉起,盖在宁舒身上。 宁舒凑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我从前看凤九的手书,和这本画册,只觉得他很悲观。不过按照老和尚的说法,无陵这门功夫初成的时候,他确实不曾想过自己。但是随着年龄渐长,他对武学的领悟加深,功法完善后,自然就有了新的出路。单看太玄真经和无陵诀就该明白,他后续应当是将这门功夫又加以完善了的。”宁舒若有所思:“解蛊的那一日我便在想,这功夫虽然是凤九所创,但玉衡前辈待他的心思,应当是一样的。”他合上书:“我们试试吧。” 韩旷点头,将宁舒抱在怀中,与他行功。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4节 这一次两人反其道而行之。韩旷将一y一阳两股极细微的内息注入宁舒经脉。宁舒以无陵诀中的采补的功法将内力吸纳后,再以韩旷为炉鼎加以炼化。因为他经脉特殊,阳息易纳难存,所以始终不甚平衡。从前是他以自己为炉鼎,将这种不平衡一一炼化。如今则是韩旷承担全部的风险。 好在韩旷的y阳两气皆已平衡,又借由与孟连山一战,如今更是贯通如意。这样一来,不论宁舒内息有多少不谐,他都能借由自己的经脉,将之转为相谐,而后反哺。虽然依旧是步步行险,但二人多次于生死间辗转,早已默契非凡。 最后收功,宁舒缓缓睁开眼睛,见韩旷正向自己望来,眼中尽是笑意。 这人原本眼睛便生得深邃。没了那副苦大仇深的气息,目光便不复凌厉,而是有股天然的深情之态。又因着对宁舒有情,这样望来,当真是情深似海。 宁舒给他这般看着,难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头提了提气,只觉丹田中平静温暖,一股虽不浑厚,但醇和至极的内息缓缓流转,令人周身轻快。 他心中一块沉沉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我们猜测得不错。y阳无定,随道而变。你中有我,我中自然也有你。”这本是道家经典上的说辞,此时被这样讲来,却自然地带着一种缠绵之意。 韩旷目光转深,喉结动了动,自然而然地吻了上来。 春宵苦短,当然要及时行乐。 宁舒故作姿态,假意道:“天热得很……” 韩旷亲着他的脖颈,含混道:“夜里……夜里很凉爽……” 宁舒眯起眼睛:”我累得很……” 韩旷一路往下:“不用你动弹……” 宁舒媚然道:“不动……那还有什么趣味。”他越过韩旷的肩膀,看到了那对高高燃着的红烛。他悄悄笑起来,在昏黄的烛光里扭头亲了亲韩旷的耳朵,感到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快活。 两心相许,绸缪竟夜。 宁舒自有人事起,当属这一夜心中最为喜悦。 可心中喜悦,身子又是另一番样子。第二日睁眼,已是日再中天了。动上一动,身子好似散了架。隐秘之处虽已被小心清理过,仍然有种一塌糊涂之感。 他呆了半晌,才意识到一件极其糟糕的事。 他从前与人交///合,全凭身上的媚功相助。如今内力不比从前,那门功夫带来的好处自然就没有了。再像从前那般恣意行事,免不了要大受苦楚。偏偏韩旷又是个伟岸的。 往昔欢欣雀跃,如今尽成了欲哭无泪。 韩旷兀自不觉,见他醒了,温声道:“煮……煮了粥,要不要喝些?” 宁舒见他面色红润,神气完足,一派饕足模样,不禁y阳怪气道:“昨r,i你可好啊?” 韩旷憨然一笑:“好……好极了。” 宁舒似笑非笑:“我好么?” 韩旷面皮泛红,伸手搂他:“你……你自然也好极了……”说着说着,不禁又有些情动,凑上来与他亲昵。 宁舒推开他的脸,面色一沉:“我看不好。你只顾自己爽快,我浑身上下都疼得紧。” 见韩旷一脸茫然,将那本春宫塞进他手里:“我瞧你看得半点也不用心,还是再看一次吧。”说完翻身重新卧倒。腰上遭到牵扯,不禁轻轻呻吟了一声。 韩旷愣怔许久,终究明白过来,试探道:“你……你如今……” 宁舒沮丧道:“是啊。”说着回过头,狠狠向韩旷瞪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水波潋滟,瞧之只有妩媚可爱,哪有半分凶狠之态。 韩旷见了,登时口中打结,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亲了亲宁舒的额头:“我……我下次定然小心。”他握着宁舒的手:“往后我们多多练功,争取早日……早日让你复原,便是了。” 宁舒一听练功,想到其中种种艰难麻烦,气焰顿时一灭。 最后只能长长哀叹一声,滚进韩旷怀里,颐指气使道:“给我按按腰。” 韩旷温柔道:“好。” 窗外蝉鸣声声,宁舒在一片昏沉里渐渐合上了眼睛,心道:“待哪一日恢复如常,定然要一一讨回来。” 但是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呢,他想。那好像也不必如何着急。 第53章 番外濡尾(下) 有诗云: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宁舒与韩旷在少室山中,不觉已过了一月有余。七月流火,天气转凉,韩旷的背篓空了又满,如今是装满了晾晒好的药材。宁舒编了许多草制的小玩意儿,正好将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地装好。 韩旷昔年得明觉救助,如今回来暂居,免不了要替寺中出些力气。宁舒想到白夫人早年也得过明觉的帮助,便也不时跟着做些小事。 其实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为难,不过是在明觉的小院中,偶尔帮忙照看一下那个四岁不到的小沙弥。 宁舒自小活泼跳脱,无拘无束。走南闯北虽多,但照顾孩子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起初还满心好奇,到后来一见那圆溜溜的小光头,便只想快快溜之大吉。 无他,这小和尚实在是天生做和尚的料,性情十分聒噪。 他扯着宁舒,时常用一口含混不清的方言,问出无数令人头大如斗的问题。包括:天上为什么有星星?月亮为什么在水里?自己为什么不能有头发……如此种种。 宁舒解答了一个,他马上又能问出十个。只将人弄得苦不堪言。若是对他沉下脸来,他便要转眼泪雨滂沱,搬出明觉这尊大佛。宁舒从小善于做戏,在这小和尚面前,却也只有甘拜下风。 最后忍无可忍,想出一条绝妙之计,将这满脑子为什么的小和尚,抱去了山前。 少林寺规模宏大,佛殿无数。当中最令人眼花缭乱的,却非五百罗汉堂莫属了。 时值午后,众僧都在大殿听经,罗汉堂只有个守门的老僧。那老僧瞧着比明觉年轻不了多少,人却眼光无神,语声含混,问东答西,不知所云。显然是早就糊涂了。寺中无法,只得给他派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差使。 见到宁舒这等生面孔,他也不闻不问,兀自在门口的蒲团上打瞌睡。 宁舒将小沙弥抱进罗汉堂,信口开河道:“你先前问我,自己为什么会做和尚,那自然只有菩萨才能答得出。这堂中供了许多罗汉,有一个能开口讲话,替你解答。你且去找一找,看能否找得出来。若是找得出来,你的问题,便有答案了。” 那小沙弥将信将疑。 宁舒看了一眼天色,故作惊恐:“天机不可泄露,要是太阳下山前,你还找不到,我们就要被恶鬼捉走了。快去,快去。” 小和尚闻言不再犹豫,立刻跑进了罗汉堂。 宁舒拍了拍衣襟上的灰,随那老僧一道,在堂前坐了下来。 山风乍起,草木摇晃,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些诵经声。宁舒拉过那老僧身前的一卷经书,找了个背风处靠着,随手翻看起来。正入神间,忽然听到了些许交谈之声。他侧耳听去,那声音又不真切了。 他好奇心重,回头看看,那小和尚还在堂中一板一眼地挨个同罗汉问话。于是再不犹豫,起身循声而去。 却见是君山派中几个地位颇高的主事人,正在于少林寺的方丈大师交谈。大意是说,孟连山一事之后,君山门中寥落,无人可堪大任。韩旷早年是君山弟子,众人便想请他回门中坐阵理事。 宁舒听了半天,原来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韩旷与少林寺的渊源,便想请明觉将人规劝一番。这其中自然不免将宁舒含糊其辞地骂了进去。到后来,又开始扯起了正邪势不两立的大旗,言之若韩旷不离开宁舒,必然要成武林大患云云。这是要借少林之手,逼人回去做事。 禅房中东拉西扯,也说起些旁的事。比如段辰与叶红菱的婚事告了吹,段辰不知何故,与自己的恩师叶夫人动起了手。而后连夜离开了华山,不知去向。华山派非但没有下山寻人,反倒将叶夫人禁了足。前些日传来消息,说是段辰一个人上了九华山,不知是不是要叛出华山,入九华门下了。 宁舒在禅房外远远听着,只见一个年轻僧人匆匆在前引路,身后跟着面沉如水,一身麻衣短打的韩旷。不在宁舒近旁,那人脸上又露出那副看谁都有些凶狠的模样。 宁舒瞧得好笑,悄悄离开了。 寺中有一处偏殿,是信众为供牌位与佛灯所用。守殿的僧人见了宁舒,露出几分嫌恶的神色,显然是一早知道宁舒身份,对他能身处寺中十分不满。 哪里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宁舒也并不在意,只是躬身去拿添灯油的长勺。那僧人赶忙按住长勺,喝道:“此处也是你来的?” 宁舒坦然道:“我有亲人在此,如何不能来?再者说,众生平等的道理,大师父听得应该比我多吧。”他施施然提了油桶,半眯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语声魅惑:“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住一切诸相,即名众生……”说着,广袖微拂,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僧人的手,如拾绢般拿过那柄长勺,冲对方挑唇一笑。 见那人呆滞当场,戏弄之心更起,擦肩而过时,不忘在人耳畔轻轻吹上一口气:“凡有所相,皆为虚妄……依我看,大师父着相了。” 说完也不看人,轻轻舀起灯油,将台上的灯一一添了。听见身后一阵喘息,脚步凌乱远去,也并未回头,只是得意一笑。及至行到角落,望见一个ji,ng巧的檀木排位,上面简单写着“白檀之位”。宁舒停下脚步,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 片刻后,他放下手,微笑道:“你几时来的?” 韩旷道:“见那人跑出去的时候。”宁舒回过头来,看见他神色,笑道:”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韩旷不答,只是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此处不能留了,我们最好今晚就动身。” 宁舒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回去,向明觉大师辞行。” 韩旷看着他,低声道:“寺中规矩多,不是人人都像明觉大师那样的……委……委屈你了。” 宁舒笑道:“不痛不痒的,谈何委屈。”他看着韩旷,忽然点点自己的唇:“亲我一下。” 韩旷愣了愣,但很快从善如流,低头吻了吻他。两人缠绵片刻,恋恋不舍地分开。却听见一个n_ai声n_ai气的声音:“乃们为啥子要亲嘴儿?” 宁舒回头,见那小和尚不知何时,正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瞧他们。 他笑道:“彼此欢喜心既生,当然要教对方知晓。” 小和尚挠挠头:“那……那为啥子旁人要蒸气?” 宁舒思量了一下,才知道小和尚说的是“生气”。他正色道:“法无二乘,人有愚钝。” 小和尚眼睛明亮:“什么叫法无二层?” 宁舒叹气:“这个不妨问你师父去。”说话间,见那少年沙弥正往这处来,于是将小和尚抱起,往那少年人怀中一塞:“你总算来了。” 那少年沙弥恭敬道:“宁居士受累了。” 见韩旷与宁舒并肩向外而去,犹豫道:“宁居士……因缘既生,经百千劫……便是离了这里,也是一样的。” 韩旷面色微沉。宁舒却浑不在意:“多谢你直言。不过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他温和道:“佛心本多情,多情亦佛心。至于旁人如何想,那是旁人的事了。” 说罢回头,与韩旷相视一笑。 钟声杳杳,梵呗声声,他二人携手,先行往后山去了。 第54章 外篇深雪(bg向) 韩零露不美。 她瘦小枯干,面容苍白。因为出过天花,脸上留下了不多不少的坑洼。不至于惨不忍睹,但也足够让一个人因此为自己的容貌自卑了。韩零露不在乎这些,但是旁人非要她在乎。小的时候,她被叫做“韩麻子”;待长大了些,嘲讽的方式变得更委婉——他们叫她无盐剑。 她还有一双特别大的,有些向外凸的眼睛。那眼睛黑多白少,却毫无水光,看人时直勾勾的,没的让人头皮发紧。 华山派掌门第一次见她时,就直言这个人不能留在门中。 当时韩零露只有九岁,被景妧牵着手,正扭头看着慧安堂的窗子。窗外是飘渺的云海。她想,原来这里就是神仙住的地方,救下自己的这个姐姐,果然是仙女。 景妧青衣飘飘,与掌门据理力争。韩零露也没怎么听。 她就一直一直,着迷地望着翻滚的云雾。 韩零露是景妧在秦岭一带采药时,从一口枯井里捡的。 她病了,发着高热,昏昏沉沉。家中九个孩子,八个是女儿。女儿的命便很贱,不值得本来就贫苦的爹娘为她花钱医治。他们又不想她死在家里,那样会浪费掉一卷草席。 便说她去拾柴了。他们商量着。去了山里,没回来。 这个说法是很寻常的,总是有人去了山里,然后再也没回来。 进山的路很远。他们没有走那么远。村外有一口枯井。 他们说,歇一歇吧。那个被叫做娘的人哭了起来,说娃儿,你坐过来,娘给你重新梳一梳头发。 她其实隐约知道,但还是慢慢地坐到了井沿上。井沿很冷,她坐上去就开始发抖。不是怕,只是高烧的寒噤。 然后她听见那个人说:娃儿,你莫怪俺们。 肩上吃了一记大力,她落了下去。很轻,很快,几乎有点儿像飞。后来她功夫小成,能第一次运起轻功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落井的事,并因此没能稳住,几乎跌倒。 众人哄笑。 她师父景妧温柔道:头一回,慢些无妨。 她便又试了一次,师父露出了笑容。无盐剑的轻功一直很好,但那都是后话了。 天花没能要了韩零露的命,枯井也没有。她没有想到,自己是整个村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景妧在乱军屠村的第二天经过这口井,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事后韩零露问起,景妧说不过是太玄真经有成,耳力比一般人好些的缘故。 说这话时,她正在给韩零露用篦子梳头。偶尔有一只虱子落下来,她便伸出纤纤素手,面不改色地将其丢入沸水之中。得知韩零露没有名字,她思量了片刻:那一日露shi重衣,你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便叫零露好了。 华山自此有了韩零露。 当时的掌门金云道人一见韩零露,便说她面带孤辰劫煞之相,性情狠辣,命主不详,绝不能入华山门中。彼时景妧也只有十七岁,正是年少倔强的时候。她说我知道内外山门的规矩,但外门不成,留她在山下田庄做个小工也好。既然带进来了,总不能将人从华山再赶出去。她一个孤女,离了这里,不是要没命么? 金云子很生气,但不得不承认她讲的有道理。 韩零露年纪幼小,身体孱弱,在田庄中其实也算不上如何能干。有人可怜她,但更多的人不怎么喜欢她。她容貌有异,寡言少语,活计做得也没有旁人多。管庄子伙房的大娘倒是待她不错,因为她发现这个小姑娘虽然做事吃力,却极ji,ng细用心,并没有半点藏j,i,an耍懒。 所以外门来田庄里挑伙房杂役时,大娘便把她送了过去。 门里的活计轻省些。她这么告诉韩零露。若是你聪明,还能偷着学点儿功夫,强身健体。 韩零露记下了。 能入外门,便算是华山弟子了。但韩零露这种不是,她只是个杂工。伙房的厨工每日天不亮就要开始做事,要到入夜才能歇息。但白日里两餐的间隙,却有许多闲暇。 旁人大都是忙着补眠,或是私自在山上采收些野物,预备着攒得多了,拿到山下换几个私钱。韩零露却躲在一旁,偷看外门弟子练功。 这当然是不许的,但她很机灵。人家讲的她听不大懂,就那么自己琢磨着来。也不知道对与不对,只知道自己的力气,比从前大了许多。有时她会抬头往山上望。当然是望不见什么的。但她很想再看一次云海,也很想再见一见,那个救她一命的神仙姐姐。 后来她知道了,华山派其实没有神仙。但她还是觉得,若是当真有仙人,也不过就是景妧那个样子了。 又一年入秋时,山上下来了几个仙风道骨的人。外门弟子摩拳擦掌,预备着要大展身手。演武场上内外都围满了人。韩零露仗着瘦小,从人群中挤到了台边。 场上人打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实在打得好笑。她是见过景妧的功夫的,与他们有云泥之别。这样一笑,自然就引来许多不悦的目光。可看见发笑的人,人人又一派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一个又丑又蠢的烧火丫头,能懂什么呢。 比武从日出持续到傍晚,最后为首那个长须的中年人将名单拿起,一一叫人。被点到的人就到台上去,皆是在比武中表现优良的外门弟子。最后一个人上台时,恰被韩零露挡了去路。因着她先前笑过他,所以仿佛要故意给她难堪,飞身而起时,竟然踏在了韩零露肩上。 那弟子轻功并不好,韩零露又是这样瘦小。毫无防备时被如此一踏,当即就要摔倒。旁人遇到此事,或许只会发愣。但她吃了痛,却自心底生出一股怒意。当下伸出手去,一把拖住那弟子的腿。那人万没料到,竟然就此被她摔了出去,跌在台上,出了大大的丑。 这一下尽皆哗然。 那弟子爬起来,对韩零露怒目而视。 韩零露揉着自己的肩,向地上狠狠唾了一口。 这一唾,自然引发了争执。那外门弟子恼羞成怒,与她动起了手。她虽然有股不服输的狠劲,可到底功夫没什么根基,被打得很惨。千钧一发之际,又是服丧归来的景妧救下了她。 一年多未见,景妧的青衣换做了素衣,腰上系着孝带。她容颜憔悴,神情哀婉。但清丽之色,并不因此稍减。 她将韩零露又一次带上了山。理由很简单:这个小姑娘比那些硬选出来的外门弟子资质都好,留在山下,实在是埋没了。 金云子很生气,又似乎不大好说她什么。平心而论,韩零露的资质在外门中不坏,可是要入内门做弟子,其实是不够的。几个长老瞧了瞧,都摇头不已,表示不愿意收她做徒弟。 于是十八岁的景妧自己做了韩零露的师父。 后来韩零露问起过,为什么景妧对自己这么好。景妧笑着说看她投缘罢了。她自己从前有个小妹妹,若是如今还在,也就是韩零露这么大。韩零露说那我不叫你师父,我叫你姐姐吧。景妧就板起面孔,说她没大没小。 后来韩零露慢慢知道了,景妧年纪虽轻,但辈分极高。她最大的师兄已经八十多岁,徒孙都开始收徒弟了。 内门其实比外门还麻烦。因为在外门时,韩零露来去自在,无人留意。在内门时,却是时时要与人打交道的。她的功夫,长相,家世都是末流,处处与人格格不入。景妧待她虽好,但到底有许多照看不到的地方。 韩零露什么都没有说。她避开他们,倒不是因为怕,不过是不想给景妧惹麻烦而已。 但她很喜欢练武。太玄真经是正统的道家功夫,讲究一个修身养性。虽然按门中一向的规矩,该当找个同辈的弟子与她一同修行。但韩零露独来独往惯了,自己就那么练了。景妧起初不放心,后来见她主意坚定,也就由她去了。只是时时过问进度,要紧时总要在一旁盯着,给她护法。 景妧比韩零露大些,到底并没有大太多。韩零露叫她师父,日常与她同处,倒更像姐妹。 一切都很好。山中的日子平静悠长,韩零露别无所求。 直到那一日,有个面容英俊的男子步入流云轩,将一只凤穿牡丹金步摇cha入了景妧如云的乌发中。 景妧要嫁人了。男方是洛京九秀山庄的少庄主黄一扬。亲事是景妧祖父去世前定下的。江湖上都说,那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山门里的女弟子聚在一处,人人语露羡慕。九秀山庄在豫州势力很大,黄家是真正的一方豪强。也有说景妧高嫁了的,因为景家老爷子过世,景氏早已不似从前风光。 若不是碍于旧约,谁会娶她呢。那个叫欧阳菁的女弟子道。年纪那么大了,性子也无趣得紧。唉,我真是可怜那黄少庄主。 有人道: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嘛。主母自然要有主母的样子。 韩零露面无表情,剑柄推了推树枝。满树青杏落下,树底下的人被砸了个正着。欧阳菁尖叫道:韩无盐,你又发什么疯! 韩零露向杏子扬了扬下巴:没什么,就觉得这青杏子,想必很合师姐的心意。 青杏酸苦,这是隐晦的讥讽。欧阳菁理了理鬓发,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好生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脸。你师父好歹有人可嫁,你这辈子是不会有人要了。待她走了,门中有你的好日子过。 韩零露古怪地望了她一阵,然后轻蔑一笑,走开了。 景妧在流云轩中理嫁妆,见韩零露进来,微笑道:这个给你。 是一柄剑,剑铭是“晴雪”。景妧教韩零露识字后,她在剑器谱中见过这个名字。 练剑的人,没有不爱宝剑的。但韩零露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我用不上这样好的剑。况且……这是你的聘礼吧。 景妧嗔了她一眼:给你就拿着,我有自己的剑。你的内功不及旁人,与人交手时,专凭招式取胜。有一柄好剑傍身,我也放心些。 韩零露伏在她膝头,喃喃道:我不喜欢那个姓黄的。你做什么非要嫁人呢。豫州离华山又那么远…… 景妧笑道:孩子话。扬哥与我是竹马之亲,因着种种事,才拖到如今。她低声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 韩零露却在想别的:那你喜欢他么? 景妧点头:自然是喜欢的。 唉。韩零露心想:既然是喜欢,那想必也不会太糟。 太阳很好,她伏在景妧膝头打瞌睡。景妧的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帮她重新把凌乱的发尾挽起来。 韩零露自梦中惊醒。 这大半年来,她时常梦见从前的事。只是梦毕竟是梦,景妧已经不在了,但黄一扬那个畜生还活着。 她得宰了他。 车声辘辘,帘外熙攘。她抱着剑,将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冷冷地向外望去。便是这里了。 邯郸是北方大郡。入冬了,天上总是时时飘着雪。 她带着帷帽走进客店,要了一碗素汤面。 街上人来人往,她坐在靠门的角落。轻雪吹进来,打在她身上。面汤冒着氤氲的热气,她挑起面,吹了吹,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韩零露跟在黄一扬后头,已经有大半年了。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那人身边总是带着重重护卫。别的不提,光是他身边那四个暗卫就很麻烦。而她只有一个人。且因为欧阳菁的事,长老堂的人也在四处找她。 其实不光是长老堂的人。还有些旁的人。总之,在景妧要和离那日,和稀泥让她没能离了黄一扬的人,韩零露有一个算一个,都结下了梁子。 打得过的,她割了他们的舌头。打不过的,她打算往后再一一算账。 她不想放过人家,人家显然也不打算放过她。 黄一扬会怕么?韩零露吹了吹面,出神地想。欧阳菁与他勾搭成j,i,an,毁了景妧的容貌。自己便也如法炮制,划花了欧阳菁的脸。黄一扬才得一个新夫人,夫人的脸便毁了……他想必是很生气的。所以他才给华山去了一封信。 去与没去,其实也没有太大分别。韩零露这一次结仇的人,太多了。 不过也有老话讲,债多不愁。她便没怎么太放在心上。 面吃到一半,店里出了些争执。 是个背药篓的高壮汉子。瞧那打扮,并不是中原人士。他结结巴巴,话讲得很不利索,明显是不太通这边的语言。但韩零露还是从只言片语里听明白了,有个药行老板想买那人的鹿茸,但给了一个极低的价。那人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卖。老板连哄带骗,几乎要伸手明抢了。 那汉子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抱着药篓,神情有些无措。 韩零露看了一会儿,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起身过去,拍了拍那老板的肩,轻声道:多给他加些钱吧,关外来此不易。做生意又不是打劫。 那老板见她瘦瘦小小,衣着寒酸,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挥手赶人。韩零露被他推了一下,却没退后,拂花弄影手自然而然使出,拗住了那人小指。 药行老板立刻惨叫起来。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口袋掏空了,才拿着鹿茸灰溜溜地走了。 剩下的面已经冷了。韩零露将帷帽正了正,放下面钱,转身走入了轻雪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脚步,向身后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汉子牵着马,期期艾艾:你……你是个好人。 韩零露冷淡道:未必。我劝你走远些,免得受无妄之灾。 那人还想说什么,风中却有锐器破空之声。韩零露转身抬手,剑鞘上当地一声重响。她飞身退后三步,眯眼望向来人。 来的自然都是仇家。只是这一回有点麻烦,那群人里有两个东海派的高手。 韩零露抽剑迎上,心中却在思量逃走的办法。不过这一回对方显然是摸准了她的路数有备而来。她武功虽好,但内息平常。猛然间以一对群,到底一时有些吃力。没想到那个卖药的汉子却放下缰绳和背篓,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刀,冲了上来。 他人一入战圈,韩零露顿感压力尽去。对面为首的人怒道:你又是哪个?不要多管闲事! 那人结结巴巴怒道:你……你们怎么欺负女人! 韩零露没等他话音落下,已经觑见空档,出剑如电,转瞬伤了四人。对方见势不妙,慌忙逃了。 那汉子还没回过神来,兀自有些发愣:你……你的功夫这样好…… 韩零露上下打量他一番:真人不露相,阁下的刀法,也很ji,ng妙。说完转身欲走。 却听那人朗声到:姑……姑娘。你叫什……什么名字? 韩零露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也没什么用,还是别知道得好。 那人碰了个软钉子,摸了摸后脑勺:我叫木仁。 韩零露心想:江湖中有姓木的高手么?没听说过……管他呢。 走出数十步,那人仍然慢吞吞地牵马跟在后头。她忍不住厉声道:你怎么还跟着我? 木仁抬起头,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我也是往这边走的。 韩零露皱眉:做什么? 哦,有人,订……订了几支好参…… 韩零露深吸一口气,运起轻功,飞快地离开了。 她在邯郸布商王氏的家中藏了三天。第四天上,黄家商队的车马终于进了王家的庄子。黄一扬每年带黄家的商队北上去塞外卖货,再将那处的骏马兽皮,宝石香料带回中原。路过邯郸时,总会在王家休整。 韩零露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只可惜黄一扬的四个暗卫始终不离寸步。她算计再准,终是无法弥补掉人数与体力的差距。最后肩上与肋下各挨了一刀,拼死从王家往外逃出。黄一扬的声音尤在耳畔:呸,死都死了,还y魂不散。 韩零露躲在马厩,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一片冷汗中握紧了剑。凶多吉少。她想。都说我命硬,这回倒可以试一试,到底有多硬。正咬牙要提剑冲出时,肩上忽然被人点了x,ue。 木仁低声道:你……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去。说着,将韩零露塞进他那个半人高的药篓,拿一堆稻草盖住了。 韩零露蜷在药篓里,看木仁牵着马,顺顺当当地走出了王宅。 原来订参的商人就是王家老爷。他母亲身子不好,需要好参温养,所以木仁家每隔一年南下一趟,为王家送参。从前是木仁的师父,这几年换了他。 韩零露敷了金创药,靠在树上休息。木仁在火里又添了一把柴。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既然他出价公道,你把鹿茸也卖给他,不就好了。 木仁摇头:他不买用不着的东西。抬头看着韩零露:我不懂市价,多……多谢你了。 韩零露淡淡一笑:还是我谢你,救了我一命。 木仁不解道:为什么你有许多仇家? 韩零露便将景妧的事说了。讲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如何因为一对贱人男女的卑劣,丢了性命。 欧阳菁说她不是故意毁掉景妧的容貌,那不过是争执时失手。但韩零露不信。这位好师姐一开始骂她,后来发现她是当真动手,又苦苦求她,说黄一扬如何人面兽心,逼j,i,an于她。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反抗。最后尖声咒骂,说韩零露丑八怪,看不得别人比自己美貌。韩零露一剑一剑把她的脸划得皮开r_ou_绽,又在上头仔细淋了纹身的染料。每划一剑,她都告诉欧阳菁这一剑是为了什么。不过那二十多剑里,并没有一剑与欧阳菁骂她丑怪这件事有关。 她做这些事时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点儿开心。景妧在天有灵,想必会为她的狠毒生气。但她终究会原谅这个小徒弟,还会在掌门面前挺身相护。韩零露知道,她的小师父其实护短得很,人也善良得很。可是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善良的人,往往结局都不太好。因为被伤了,也不忍心伤人。 但韩零露不是景妧。她只记得景妧去世时自己心里的难过与愤怒。 欧阳菁固然可恨,但纵容情人对妻子饮食中下毒,害景妧小产的黄一扬则更为该死。景妧要和离,那些被黄家叫去劝说逼迫她的武林同道也该死。最后景妧容颜尽毁,郁郁而终,选择“只管门中事”的华山长老堂同样该死。 但他们都好好的活着,所以韩零露不得不辛苦一点,亲自动手。 木仁听得目瞪口呆。他说我不明白,一个人娶了妻子,难道不是要一生一世好好待她的么?纵然因为小事生了气,但难道孩子也不要了么?既然不喜欢了,那为什么又不让她离开? 韩零露说因为景妧不许他纳妾。若是正妻不能生育,纳妾就顺理成章了。如果和离,黄家会失了颜面。总而言之,他既想随心所欲,又想保有体面,所以一切要在规则下进行,每个人要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景妧之所以惹恼他,就是因为她不够顺从。 木仁显然仍不明白。他说你们中原人太奇怪了。 韩零露望着火光:总之,有人幸运些,有人运气差些。小师父的运气,不是太好。 木仁回过神来,皱眉道:可你又做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你是疯了么? 韩零露说我没疯,我只是愤怒。 那你早晚也会给他们杀了的。木仁正色道。仇恨是没有尽头的。 韩零露冷笑: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赚一双。便是我死了,能拖这么多人下去,也不亏。 木仁嘟囔道:疯子。 韩零露看了他一眼:你能与疯子和和气气地讲话,我瞧你或许也是个疯子。 木仁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就不能收手么,都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了。 韩零露说不能,最该死的那个还没死,就不能收手。她抬头看向木仁,目光黑沉沉的,若有所思。 木仁不自在地低下头。 韩零露说:你功夫很好,帮我一个忙吧。 木仁说什么忙。 韩零露说:我要去杀黄一扬,可他有四个暗卫。我一个人同时扛不住那么多人,需要有一个人帮我拖著他们。你功夫很好,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木仁皱眉:我凭什么帮你? 韩零露说:黄一扬很有钱,杀了他,可以劫一笔财,就不用这样辛苦地南下来卖药材了。 木仁摇头:不是我的钱,我不要。 韩零露起身:那就算了,多谢你救我。说罢她拿起剑,戴好帷帽,从火光中走进了黑暗里。 后来又过了四年。黄一扬还是没死,韩零露也没有。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暗卫被韩零露杀了三个,可黄一扬又补了六个。现在他有七个暗卫了。 这一年邯郸的雪很大。她孤身一人,在城外又杀了六七个黄家派来的杀手。听说欧阳菁疯了,黄一扬娶了新妻。不过还没能生出孩子。韩零露想,最好能在他有孩子之前宰了他,不然又要多杀一个人了。 她是惯于见血的,所以对杀人没什么不安。但是想到要对小孩子下手,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木仁如今每年南下一趟。因为总是在同一个时节,所以总是会与韩零露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地遇见。韩零露与他喝过两次茶,两次酒。他身上的穿戴变得好了许多,讲话的口音也顺了过来。只是仍然结巴。韩零露这才意识到,他就是天生有些口吃。 她没笑他。木仁也没笑过她。 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韩零露不知道她与木仁算哪一种。又或许哪一种也不是,不过是普通的熟人。 木仁在邯郸城外的山林中扎了个帐篷,说是要采完这一季的药才走。 韩零露坐在地上给自己裹伤。她的虎口裂了,胳膊上新添了一道刀伤。黄一扬不动如山,他的暗卫是最大的障碍。 木仁在喝一碗兔r_ou_汤,韩零露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帮我一个忙吧。 木仁摇头:你……你每年都在说。我是不会帮你杀人的。 若在从前,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这一次韩零露道:那如果有人来杀我呢? 木仁皱眉:我……帮你逃跑就是了。 韩零露喃喃道:跑不是办法。其实我也累了。她看着天上的落雪。我想过了,黄一扬死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木仁动作一顿:那敢情好。那……那你…… 韩零露扭头望他:所以要你帮我。你不必杀人,帮我拖住三四个暗卫就行了。 木仁沉默了一下:他们功夫很高,我不想死。 韩零露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木仁功夫很好,但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与人动手。他和那些同样习武的江湖客,实在是很不一样。 却听那人低声道:我……我还没同女人睡过觉呢。 韩零露匪夷所思地睁开眼:就因为这个? 木仁古怪地看着她:这个还不够么?他惆怅地捧起碗,开始喝剩下的汤。 韩零露看着她,慢慢道:那你若是完成了这个心愿,会帮我么? 木仁想了想:也……也许吧。 韩零露起身,钻进了帐篷。 木仁放下碗,踌躇道:你……你做什么?他掀开帘子,慢慢瞪大了眼睛。 韩零露背对着他,衣服已经脱干净了。 木仁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放下了帘子。隔着帘子,他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韩零露轻蔑道:你是不是个男人? 木仁说:就……就因为我……我是个男人。 韩零露沉默了一下:怎么,嫌我不好看? 木仁深吸一口气:不是。反正不行。他频繁地吞咽着:你……你把衣服穿上。 韩零露一把掀开帘子,冷冷地看着他。她的目光往下扫去,又飞快地抬起来。木仁与她目光相对,片刻后,看见她笑了。她总是冷冰冰的,偶尔笑,也是冷笑。这一次却不一样。她脸是白的,唇是红的,眼睛是黑的。黑色的眼睛弯起来,也仍然很大,映着新雪的残光。 韩零露攥住木仁的领子,把人拖进了帐篷。 木仁一开始还微弱地挣扎。但韩零露看透了他,就那么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叫声很快在帐篷里响起。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零露从木仁怀里挣脱,赤身拾起地上的衣物。半干的血混着别的什么,在她大腿内侧留下了蜿蜒的痕迹。她扯下一角亵衣,心不在焉地拭了拭。木仁在看她,她知道,但她不在乎。 穿好衣服,她把长发重新挽起,戴上了帷帽:明日子时,同来客栈。 那是黄一扬的商队这次休息的地方。 说完,就要往外走。 木仁突然道:你便不怕我不认账? 韩零露沉默了一下:那是你的事了。 第二日的雪下得比第一天更大。这才刚刚入冬,韩零露半跪在客栈屋顶想,瑞雪兆丰年,明年应当会是个好年景吧。 子时的梆子响了。她看见一个高大却灵活的黑影潜入了客栈。刀剑声很快响起。 韩零露笑了。 黄一扬被剑架在脖子上时,满脸的难以置信。韩零露刺了她三剑,都不在要害,但足以让他无法动弹。两个人同样浑身是血,但黄一扬先怯了。他说我放你走,你走吧,我不追究你。我给华山传信,给江湖朋友传信……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没命的。或者我可以给你钱,你后半生会衣食无忧,活得像个公主娘娘。 韩零露摇头。 黄一扬颤声道:那你到底要什么? 韩零露直视着他的眼睛,看见那里映出了形如修罗的自己:我要宰了你。 她刺了黄一扬很多剑。每一剑都有一个缘由。 这一剑,是为你负心薄幸;这一剑,是为你胁迫于她;这一剑,是为你不肯和离…… 最后她看着他,低声道:这一剑,是为我自己。因为你,我没了唯一的亲人。说完,她一刀割下了黄一扬的脑袋。 许多年来,在心头咆哮的野兽终于安静下去。韩零露丢开那个人头,泪水涌了出来。 木仁半身染血,靠着门框,静静地看着她。 她抹了抹眼泪,但却把更多的血抹在了脸上。 走吧,她对木仁低声道,快走。要不了多久,黄家的人就要追来了。 他们在城外分道扬镳。 韩零露的马扬蹄飞奔,木仁的马却留在原处。月黑风高,一点影子,很快就看不见了。 黄一扬身死,江湖震动。 韩零露再善于隐蔽,也不免时不时被发现踪迹。赏金很高,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聚拢过来,想碰一碰运气。 她身上的伤一直未好,更糟糕的是,癸水已经两个月未来了。 她在雁门关的镇上曾买了一副落胎药,但是药熬好了,又被她泼了。她的手放在仍然平坦的小腹上,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冷冷道:小畜生,你投错胎了。你老娘未必能活到让你看见人世的那一刻。 所以那药,也就不必喝了。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15节 她是对的。一个月后,藏身之处被人发现,她被迫重新拿起剑。因为害喜严重,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了。这一战很艰难,最后她从来都很稳的手开始发抖。剑握不住了。 身后就是悬崖,她想跳下去。 就在这时,肚子里微微一动。 韩零露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骂道:小畜生。 骂归骂,身上却不知哪里来了力气,重新握紧了剑。 老娘命是很硬的。她想。但愿你也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冲了上去。就在这时,有刀光破空而来。她回过头,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再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皮袄。 木仁坐在她身边,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柴。 韩零露艰难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仁难得没有什么好声气:还,还不是担心你。 韩零露重新躺了下去,羊皮底下很暖和。她看着木仁y沉的脸,觉得有趣:我挺好的,还活着。 木仁摇头:这不叫好。往后……往后你怎么办? 韩零露想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木仁抬头,认真看着她:跟我去关外好不好? 韩零露失笑:不去。太冷了。这里已经很冷,我不想再往北走了。 木仁辩解道:没……没有很冷。帐子里都烧火的……春,春夏也……也很暖和。他声音低下去:跟我走吧。 韩零露望着他:凭什么呢? 木仁一愣,脸飞快地红了。他慢慢道:凭……凭我喜欢你。 韩零露想,这个道理不对。但是关外听起来也还不错。 木仁望着她:你呢?你喜……喜欢我么? 韩零露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木仁想了想,慢慢道:你……你重情。 这下换做韩零露沉默了。 良久,她摸了摸发热的脸,终于郑重点头:好,我跟你去关外。 木仁的眼睛亮了。 韩零露闭上眼睛,摸了摸小腹。那里仿佛有一条小鱼在游。她心想:要不要告诉他呢?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正想着,木仁轻手轻脚地挪到她身旁,让韩零露的头,枕在了自己腿上。 雪还在下,但周遭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韩零露枕在木仁膝头,慢慢睡着了。 第55章 番外洗心(段辰) 离开华山的前一夜,段辰是在洗心洞中度过的。 华山自古乃玄门祖庭,洞天福地,大小山洞不计其数。洗心洞不过是无数洞室中的一个,既不如何幽奇,也不如何舒适。且因为偏僻又隐蔽,甚至还比那些常有人修行练功的山洞破败荒凉许多。 宁舒与段辰发现这里时,它真的就只是一个荒洞而已。 不知道哪一位前辈曾在这里修行过,在洞内刻了洗心二字,又留下了一方简陋的石床。宁舒见了那床,眼睛便亮了,说什么都要留在这里练功。彼时段辰尚不知他心意,亦不知自己的心意,只道师弟年幼,故而有着种种匪夷所思的古怪心思。做师兄的,总是要让着他的。 不曾料想,他一生的至乐与至悔,都会发生在这里。 宁舒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好到段辰对他生了惧心。他既盼小师弟对自己亲昵,又怕那亲昵之下呼之欲出的真相。他迷茫过,躲避过,可不论如何,只要他回过头去,宁舒总是笑意盈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等在那里。 从小到大,宁舒不曾对段辰做过一件坏事,但却总能变着法子,让师兄顺了自己的心意。那一回也是一样。 少年人欲念初起,无从消解。山上又有种种森严规矩。段辰对他情愫既生,自有绮念不息。他二人日日同处,渐渐有了许多不可对人言的隐秘。 段辰每每愧疚不安,宁舒便巧言宽慰:两人衣衫未褪,不过是相对练功。碰一碰,蹭一蹭,那也没什么稀罕。且阳///ji,ng未出,怎么能算得上行/// y ?若是阳气升腾也算 y ///乱,那门中的少年男子每日早上都要破戒一次,戒堂要如何罚得过来? 段辰心知这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可他逼自己去信。只是不论百般抗拒,如何压抑,终是难以自持,到底有一日意乱情迷,对小师弟做下了那事。 窗纸既破,他心中反倒短暂地平静下来。 任谁遇上宁舒,都难免要被引诱。这样一想,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段辰有些怨恨宁舒,却又恨不得将人藏起,只能让自己一个人看见。 他自小被教导要品行端正,行仁怀勇。可自那之后,却发现自己本性其实狭隘偏私,心恶善妒。 渐渐地,他与宁舒每多亲近一分,心上的自厌自怜之感就要多上一分。偏偏宁舒又是那样好,他与他每多亲近一分,难舍之情便也要多上一分。待绝情弃欲的念头生出时,才发现万千情丝如网,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想要挣脱,已是不能。 他像个怀抱不义之财的旅人,行路惶惶,不知去向何方。 任凭再是小心,行止上终是露了端倪。霍昭将他们的事捅到了师父跟前。叶夫人什么都没说,但段辰知道,她信了。 从来都对他疼爱之极的师父,猛然冷淡下来。 失了庇护,段辰在门中的日子渐渐变得不好过。他不是宁舒,做不到那般毫不挂心。 宁舒时常对他描述山下如何,心心念念有一日要与段辰一起下山,行走江湖。可段辰听了那些话,只觉得恐惧。 他不知自己父母是谁,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小心看人眼色生活。师父看似亲切,实则喜怒无常。喜时无有不可,怒时雷霆万钧。段辰从小到大,不知挨过多少刑罚。但她每次体罚段辰,皆是出师有名,逼得人不得不对她心服口服。段辰对她既敬且怕,丝毫不敢生出违拗之心。 他在山上已然活得这样如履薄冰,若是下了山,又会是什么样子?他连师父的心思都捉摸不透,人心魑魅鬼蜮,外人的心思更加无法可想。宁舒经脉有异,功夫再练,也难以跻身高手之列;他自己虽然天赋不错,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连师父都胜不过,若对上旁人,更加胜负难料。 山中再是规矩大,终究同门可以彼此庇护。可如果他与宁舒两个人下山去,就等同于依仗全无。二人无所依凭,又要如何生活。 想到这些,再看看宁舒无忧无虑的模样,一时间倦意浓重,竟然生出了后悔的心思。 若他能当断则断,若宁舒能知难而退……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许是心中烦忧难解,许是那一日y差阳错……总而言之,待段辰回过神来时,宁舒的内息已走了岔路。原本太玄真经修习时就有诸多艰难,所以才要两人彼此看护。如若按照往常,段辰本该以自己的内息压制宁舒内力。但那一次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段辰只觉自己的内力自与宁舒交握的双手飞速流失,而一股尖锐y寒的内息反向流入了自己的经脉中。 宁舒双目紧闭,显然正在咬牙压制。段辰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抽回了手。 两人甫一分离,宁舒面色便是一空。下一刻,一口鲜血涌出,直直喷在了段辰身上。 段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师弟,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 太玄真经修行法门,若内息走岔,待脉象稍缓时,可另有人从旁助力,以内力压制。但此法一行,段辰苦练多年的内力将不复留存,且若他内力不足,便是依法行之,也救不得宁舒。于是当机立断,飞快起身去寻长辈。 就在他走到洞边时,听见宁舒极微弱地喊了一声:师兄。 段辰心急如焚,只说了一声我去寻人,便走了。 余光里,宁舒眼中猛然涌出的绝望,他也没来得及仔细思量。 门中长辈救护之时,宁舒几次危重。段辰望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只觉心中绞痛难抑。倘若他为宁舒护功时再小心些,倘若他内功再好些,倘若他当时冷静些坚持没有抽手……但是没有那么多倘若。 宁舒在慧安堂中躺了三日,段辰便整整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不曾合眼。最后见宁舒睁开眼睛,他终于忍耐不住,掉下泪来。 后来宁舒得救,只是全身经脉重创,此生再无修习太玄真经的可能。 那一日慧安堂中,他与宁舒种种,都被人瞧得清楚。在暗处藏匿许久的私情,终是落在了在场的长辈眼中。 长老堂原本已经预备了会审。只是临到那日,叶夫人突然出面,说事情既然是两人做下的,便应该两人一起受审。宁舒伤重不能到场,段辰一人恐难对证。她这样一提,倒是也不无道理,于是将日子往后拖延了许多。 这一点喘息之机仿若死里逃生。事到如今,除了悄悄离山,别无他法。宁舒去意坚决,毫无回旋余地。段辰与他才经了生死,犹豫片刻,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离了华山是很苦的,可是离了宁舒实在太痛了。若要在苦与痛之间做一个抉择,他宁愿吃苦。 两人被重重目光盯着,自然无法双双同时离开。于是他便同宁舒约定,在山下废弃的寒樵斋中相见。 谁知到了那一日,门中的一位长老忽然丢了东西。内门弟子一半都被叫去问话。段辰自然也在其中。待他脱身,下山的山门已经关了。叶夫人传信过来,说有事想要问他。段辰虽然心急如焚,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 这一去,他便没能下山。叶夫人轩中等着他的是刑堂长老。 他与宁舒种种,叶夫人已然知晓。做师父的袒护徒弟,所以知道个中缘由的人不多。但段辰违了规矩,刑罚难逃。 待他挨过重刑,拖着一身伤痕赶到寒樵斋时,宁舒已经踪迹全无。 事后他反复回想那时种种,总是想起洗心洞中宁舒那个眼神,和最后那声毫无余地的“要走”。段辰想,他也许是恨了自己,所以才选择独自离开。毕竟先放手的是自己,没有按约下山的也是自己。任谁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约,也是要失望的。 他想下山去找他。可是华山已经丢了一个弟子,断断不允许再丢第二个。段辰被叶夫人以习武之名,留在了山中小院。叶夫人破天荒地没有再责骂他,反而对他极好极好,除了不许他下山。她不曾责骂段辰,但对宁舒却流露出了厌憎之意。段辰每日听她讲述宁舒的种种,到得后来,自己也有些恍惚了。 他想,宁舒那么聪明,或许真的是在自己面前一个样,在旁人面前又一个样。他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曾经看到的那个,是不是真正的宁舒。 待他终于能离开那里时,江湖上关于宁舒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 段辰起初不太相信,可是人人都在那样讲。门中讲起除魔卫道,都说如若遇见宁舒,能带回便带回,带不回就地除去,长老堂也绝不会有人责怪。 段辰既想见他,又怕见他,终于选择了消极以待,不再花心思寻找他了。 直到那一日在叶家的擂台上。那般伤心,那般苦痛,又如何能够作假? 尘封的往事逐渐浮现,许多事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最亲近信赖的师父竟然曾背地施以毒手,宁舒下山之后竟然那般凄惨。 而他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他留在山上,一面练武,一面怨恨那人丢开自己,不告而别。 想到小师弟最痛苦无助之时,自己竟然在恨他,段辰便觉得荒唐又愧悔。内疚每时每刻都在鞭笞着他,以至于后来真正知晓身世时,他反倒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叶夫人,或者换个说法,他的生母。 他问过她很多事,得到答案之后,只觉得悲哀。 但最后,他还是为叶夫人在掌门面前求了情。霍师叔也求了情,只有霍昭无动于衷。 叶夫人被圈禁在了北峰。 落锁那日,她容色平静,眼中却已经有了几许疯狂。她说老天待我甚是吝啬,你也好,沈潇也好……我爱极了你们,你们却偏偏都恨极了我。 段辰沉默许久,才慢慢摇头道:不是的。其实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他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想,我这一点像你。 段辰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黎明将近,洞外有鸟鸣啁啾。他握住剑,起身走了出去。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真正自己下定决心,离开了华山。 头一件事,便是去找宁舒。 当然,不会有任何结果。 那人钟情时有多么全心全意,抽身时就有多么干脆利落。 段辰都知道,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了断。从今往后,绝了那个再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宁舒如今很好,他觉得安心,愧悔之情仍在,但却不那么令人痛苦不堪了。 江湖渺远,天大地大,他头一次发觉,九州竟然如此广阔。他仗剑而行,也结交新友。渐渐地,也可以笑对身世的流言。 时已近秋,他南下入闽,要依约去探望一位朋友。百里松荫碧长溪,茶楼之上,恰能望见翠意满山。 他饮了一口茶,却听一人笑道:”段少侠,你这人不太守约,讲好了昨日便到,结果今日才来,害我苦等。” 段辰抬头,见那张蔚哈欠连天,不禁歉然:“路上瞧见闽南三毒做恶,忍不住管了个闲事,耽搁了。这样吧,我请你喝酒……” 张蔚笑道:“酒就算了,不过我师父藏着极好的岩茶。你来此做客,自然是我要请你。” 段辰起身微笑:“那便叨扰了。” 张蔚朗声大笑:“客气。” 两人相携跃出窗外,往松涛滚滚处翩然行去。 第56章 番外暖冬 北出燕州,气候便明显冷了下来。韩旷原本是想带他回金阿林的以西的大黑山。那处西临水草丰美的乌伦诺尔,东靠广袤的金阿林,风景既美,物产也丰饶,且人烟稀少,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了。 韩旷描述中的故土,自然千好万好。可是却有一个最要命的事……那里冷。一年有七个月是冬天。江南还在赏菊吃蟹的时候,那边已经苍山负雪,银雾漫天了。 宁舒经脉尚未完全复原,正是体弱的时候。韩旷担心他难以适应,于是很快改了主意,打算这个冬天在白石岭附近落脚了。 关外并没有宁舒从前想的那么荒凉,只是大。马车走上几十里见不到人烟,简直是寻常事。韩旷笑着说若再往北走一走,有时骑马好些天,也碰不上半个人影。但也有时,会碰上极大的部落,帐篷密密麻麻地,把山谷都填满。草原上的人逐水草而居,山林中人则转山而居,总之,一年之中,总有几次迁徙。初到这里的人,不懂得物候的变化,自然就找不到人,这样一来,倒好像是关外人很少似的。 宁舒不能完全认同他,一片大地上没有人影,不是人少,又是什么呢?不过没有人,却不见得没有别的东西。大大小小的活物形单影只或者成群结队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天天都能瞧见不少。像狍子这一类的,见了人都不知道跑,用绳套轻轻一套就套住了。 宁舒心里头觉得不忍,感觉像是欺负傻瓜似的。但是吃到烤好的狍r_ou_时满嘴流油,又把那点儿不忍给忘掉了。 车马行快了太过颠簸,韩旷怕他劳累难受,一路上走得很缓慢。慢归慢,却也收获不小。车顶很快堆满了熟好的兽皮,车后拖着成挂的野菜,还有大筐沿路采的野韭花。韩旷用盐把磨碎的韭花腌了,成了一坛坛碧绿色的韭花酱。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东西,还有一个笑眯眯的宁舒,辚辚地走进了白石城。 白石城说是城,规模也很可观,但与关内那些真正的城市相比,实在是粗糙了不止一点半点。城墙是白色的石头堆砌的,宽厚倒是宽厚,只是不太高,也就没有那么威严。城中正经的屋舍似乎不是太多,倒是棚盖与帐子遍地都是。走在其中的,似乎哪个族的人都有;丢在地上卖的,也是千奇百怪;更离奇的是,人们讲出的话,似乎彼此也不是太懂。 杂乱无章,喧嚣吵闹。 说好要赶秋集,但因为路上走得太过缓慢,加上这一年关外的冬雪落得早,他们还是错过了最热闹的时候。 宁舒觉得惊诧。最热闹的时候过了,还是这样人声鼎沸的。那么热闹起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韩旷难得露出了一点儿怀念的神色,说会有节庆,有跳神的法师,赛歌的艺人,游方的僧侣……还有巫术和比赛可看。东边,西边,北边的人都会赶过来,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有。南方的商人也会赶来置办货物,带来茶叶布匹,杂物日用,再把这边的骏马兽皮,香料宝石带走。还有采买药材的商人,也大多是在秋集时过来。人们聚在一处,把一年的辛苦换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赶在深冬来临前离去,各自安安生生地越冬,然后在冬天里盼着来年的春暖花开。 宁舒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悄声道:“那我们明年也在这里吧?” 韩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温声道:“你不是说想去蜀中么?” 宁舒笑起来:“又不着急。” 韩旷扭头,见他满脸喜悦好奇,不禁神色一动。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悄声道:“待……待我将东西卖完,我……我们就寻一个越冬的地方去。” 宁舒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长声道:“好……”然后把车帘合上了。 韩旷在集市中找了个空处,停车卸货。他的货都很好,价钱也公道,来询价的人很多。宁舒坐在车上瞧着,见他与人连哇啦带比划,很快就把攒了一路的货卖掉了大半。有个灰蓝眼珠的商人比划着要买挂在车后的两块紫貂皮,韩旷摆手,表示不卖。待那人走了,宁舒不解道:“他给的价很好,为什么不卖?” 韩旷摇头:“紫……紫貂难得。挂在那里,是告诉人家,我……我是个好猎手。那两张皮子,我……我要给你做个手筒。” 宁舒心中一暖:“车里毛皮那么多,还有一张虎皮,我不觉得冷。” 韩旷伸手帮宁舒把风帽拉紧,低声道:“还没到深冬,待再过些日子,便都……都用得上了。” 他们在白石城中盘桓了两天,离开的时候,拉车的两匹马变成了四只驯鹿。原本的大车变成了三只结实的雪橇,雪橇上头驮满了秋菜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三只小一些的驯鹿各自拉着一只雪橇。领头的驯鹿最高大,脖子上被韩旷挂了个铃铛。宁舒呢?宁舒则被裹得严实,放在了驯鹿背上。 高高大大的韩旷牵着高高大大的驯鹿,安安稳稳地离开了白石城。 他们在山林里一处向阳背风的地方落了脚。 尖顶的撮罗子很快被韩旷搭了起来。他做这些事很小心仔细,但没有丝毫迟疑。宁舒把东西整理好,带着驯鹿在附近拾了很多柴草。驯鹿叫鹿,又不太像鹿,它们没有鹿那么好看,但是性情很温顺。宁舒很喜欢它们。 整个初冬,韩旷都在忙碌。宁舒也跟着他忙,但都是些很轻的活儿,只需要耐心和细心,并不太费力气。韩旷有时候会流露出一点儿愧疚,因为他许久没有回来,对物候算得已经不太准了,所以没能尽快让日子舒适起来。但宁舒却不在意,他总是觉得高高兴兴的,从前担心的事儿,这下子终于全都没有了。 只有一回,他垂头丧气,十分不安。那是在大风雪来临前,他带着四头驯鹿在家附近放牧,发现了一窝野兔。待猎到野兔后回头瞧瞧,驯鹿却一头也不见了。 韩旷安慰宁舒说,驯鹿就是生活在山林里的,或许跟着哪个驯鹿群走了呢。 他是对的。没过两天,他们就看见了新邻居。那是一个很小的奚族部落,也在附近落脚。自家的四头驯鹿在人家驯鹿群里待得很是安稳。韩旷见是父亲的部族,便带宁舒过去打招呼。结果吃了人家好些东西,临走还被塞了一大堆r_ou_干和满满一皮袋都柿酒。 驯鹿就留在人家鹿群里了。左右住得很近,都是要在这里越冬的。要用的话,过去说一声便是了。 “在鹿群里,鹿冬天挤在一起,会过得容易些。”韩旷解释道:“我们只有四只鹿,若是让它们远离鹿群,天冷的时候,它们的日子会很难过。” 宁舒表示这样很好,省着他每天出去放鹿了。天气越来越冷,他们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 撮罗子周围扎了简易的篱笆,柴薪和炭堆得很高,越冬的物资也囤得好好的。韩旷把最后一只宰杀好的羊深深地埋进雪坑里,然后用几块石板将雪坑盖住了。只要河流上的冰能让驯鹿走过,r_ou_就会一直结实地冻着。 做完这些事,他脱掉衣服,拿雪仔细擦起了身子。 宁舒才烧好了炭,正把浇熄的炭盆往门外放。看见韩旷在擦雪,立刻吃了一惊。紧接着就是生气:“你在做什么!还嫌不够冷么!” 说着冲出门去,把人硬拉进了帐篷。 韩旷拿衣服挡着,不太自在道:“冬……冬天一……一直这么洗的。” 宁舒拽起一条毯子把他裹好,蛮不讲理道:“那以后不许这么洗!”他嘟囔道:“又不是没热水……” 韩旷摸了摸他翘起来的头发,解释道:“这样……就不那么怕冷了。” 宁舒斜眼望着他:“哦?那我也洗洗?” 韩旷连忙紧张道:“你……你不可以……你的身体和我不一样……” 宁舒扁了扁嘴:“自欺欺人。”说着放下了帘子,把不停往帐子里涌的寒风挡在外面。他拿了一条巾帕,钻进毯子,将韩旷擦干净,然后拉着那人与自己一同倒在了榻上。 毡毯和兽皮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只有帐顶有一个松木搭在一起的,尖尖的开口。但是风并非从头顶往下吹,所以寒风仍然进不来。这张极矮的,几乎贴在地上的床榻,上面一层一层,也不知铺了多少张兽皮,兽皮上头,又堆着许多毛皮被子。 宁舒铺了襦单,然后把毛皮被子一张接一张地拉到两人身上。 韩旷抱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满满都是喜悦:“都……都备好了。明日,就可以休息了。” 宁舒听见这话,便知道活儿终于都干完了。他笑道:“那我要睡上一整天……” 韩旷摇摇头:“我们好久都没……” 宁舒嘴角高高翘起,手指在韩旷胸前不由自主地画起了圈。却听那人接着道:“好久都没练功了。” 宁舒笑容一僵。 韩旷在毛皮下伸手,来褪他的衣服。宁舒护了上面护不住下面,很快就被剥了个干净,他不甘心束手就擒,于是活鱼似地在褥子上乱扭乱动:“我不练我不练!练那个有什么好!遭罪得紧……眼下我们都在关外了……” 然而韩旷压制他的手虽然温柔,态度却很坚决:“居……居安思危。冬日无事,正好练功。天再冷些,没有内功傍身,你……你会很难过……” 宁舒自失了内力,与韩旷不论行功还是行///房都颇受苦楚。他便渐渐生了回避之心。亲昵的法子有很多,不是非要像从前那般。韩旷这些日子忙着囤积越冬的物什,宁舒也乐得轻松。哪想到一清闲下来,苦日子反倒要回来了。 他从前因为经事太多的缘故,虽然仍有个活泼的样子,内里却时时绷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可自从离了少室山,那线便渐渐消失了。 韩旷态度坚决,宁舒往外爬了几步,仍然被拖回来压在下头。他心中委屈,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你说要对我好,就是把我按在底下胡来?” 韩旷见他落泪,不禁一呆,一时手忙脚乱,头摇得像什么一样:“我……我没有……你……你别哭!不来就不来……不是,来还是要来。但是你现在不要练,那就不练……“ 宁舒抹了抹眼泪,也觉得丢人。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韩旷叹了口气,把他抱住了,慢慢道:”我……我是怕了。怕有万一。我爹娘……功夫都很好,后来……也没拦住别人算计。我说我要护着你,但是我也会害怕。有时出门去,都要心惊胆战……怕一回来,就……就……”他说不下去,只是把宁舒抱紧了。 宁舒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会儿冷静下来,惊觉自己竟然是在撒娇。然而这个娇撒得实在太过没道理,他自己想想,也觉得丢人。于是不好意思道:“我知道的……我……”他转过身来,有些懊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低声道:“我还没……对谁这样过。你说得都没错,我们来吧。不过……好久没有过了,你轻些……” 韩旷望着他,眼神渐渐温柔下来:“我……我想到了一个法子……”说着,他慢慢地吻上了宁舒。这个吻很长,也很缓慢,它开始在嘴唇上,后来却顺着经脉,像内息一样往下,滑进了被子里。 直到最后,宁舒一呆。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躲闪:“脏……” 可是到了这时候,还如何躲得开呢。 他像蚌一样,无助地开合着。眼泪也跟着像珠子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头一回有人这样对他。宁舒羞耻得想藏起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羞耻了。 然后他哭得更厉害了。要怎么说得出口呢。他喜欢这个,喜欢得要发疯。 后来一点儿都不痛。快活太大,把疼痛消弭了。 星星化作一朵轻雪,从撮罗子顶端飘下来,落在了宁舒的睫毛上。然后它融化成一滴极小的水珠,跌进了宁舒的眼睛里。 宁舒在泪意里,感到韩旷的手指,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指缝中。 帐外风雪不息,帐中温暖如春。 第57章 番外春水 余杭花市口,不知何时开了一间小小的铺子。这铺子门脸儿窄窄的,却很洁净ji,ng巧。铺面的门上雕了四时的花儿,花里藏着闲坐的美人。门角上吊着一盏宫纱灯笼,上头只写着“胭脂”二字。 于是大伙儿都知道了,这是个卖香粉胭脂的铺子。大概是因为太小了,所以并没有个名儿。 没有名字,并不妨碍它没有名气。店里以鹿角制成的霜,膏和胶,一直都很得城中贵妇人的喜爱。珍珠粉,杏仁粉,也卖得很好。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这里会买玉簪粉和红花制成的胭脂。这里的玉簪粉是米粉和玉簪花制的,不似胡粉那般用久了损伤肌理。亦有蜂蜡,甲香与紫草制的口脂,也很得客人钟爱。 总而言之,生意是很兴旺的。 不过铺面很怪,一年大抵只有冬春两季日日做生意,到了夏季或秋季,门板总是或长或短地落着。问了左邻右舍,都说是进料去了。 掌柜有两个。 一个生得高高大大,一副北人的相貌。面容倒称得上英朗,只是不爱讲话,瞧着老有几分凶相。客人见了他,也不敢问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便是了。 另一个就讨人喜欢得多了。那是个生得俊秀极了的年轻人,眼中带水,总是含着笑。但是进铺子的人,最好是自己挑挑看看,千万不要同他搭话。谁若是同他多问上几句话,指定出了铺子走出老远时,会懊恼地发现自己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 于是就有人暗暗嘀咕:这两个人,性子匀一匀,该有多好呢。 宁舒听见这些嘀咕,只在心头窃笑。 韩旷在柜后的躺椅闭目歇着,瞧上去是在小憩。但宁舒看见他手指掐着印,知道这是又入定了。 习武没有捷径,韩旷始终不曾松懈。宁舒虽然时时叫苦,到底也只是撒娇耍赖而已,当真该练功的时候,并没有偷过半点儿懒。这些年多亏韩旷坚持,如今宁舒的经脉已经复原,倒似比从前未失过内力时还要好上许多。 天生的缺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补全,但能身体康健地生活,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两人春天一过完,便要北上出关去收鹿茸。关外养驯鹿的山民,大多在初夏的时候割鹿茸。二人便买下这些鹿角,收拾好之后带回南方,然后一起动手,把它们制成香膏和鹿角胶。宁舒心思活络,也能做些别的。他们用料考究,配方也ji,ng妙,制出来的东西,自然很受欢迎。生意便这么做起来了。 宁舒从前多在洞庭一带转悠,加上出行时都是易容,见过他真容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几个。韩旷束了发髻,衣着也不再那般粗野落拓,加上苦大仇深的劲头没了,如今即使被故人当面撞见,也绝难认出。 且余杭离洞庭甚远,此处又人口密集,两人住在这里,当真成了大隐隐于市了。 柜上的一波客人终于走了。宁舒把从邵大夫那儿顺来的春茶冲了点儿,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然后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正思量着下晚时要不要趁着春暖,与韩旷出去走走,门被敲响了。 是常在这趟街上送信的驿夫。 宁舒请他进来,倒了一杯好茶给他。那人显然是累得紧了,牛饮一般将大半壶茶都喝了。宁舒帮他又添了一壶水,一面看信,一面同他闲话。 信有两封。一封是姑苏来的:白夫人问他要鹿角膏和胭脂,信封里夹了绢帖,意识是说懒得来这里付钱,让他自己算了价,去柜坊取用。另一封是金陵来的:叶小姐现在正随一位名医学习医术,信上写了许多ji毛蒜皮,末了露出真容,要宁舒多寄些珍珠粉给她。 宁舒见了信,不禁微笑。叶红菱当年婚事告吹,返回叶家后病了一场。之后便一直在调理身体。大夫说她体弱,不宜过早出嫁。她虽有一个意图高瞻远瞩,用女儿牵线搭桥的爹,但是做父亲的毕竟要考虑女儿性命,婚事就这么无限地耽搁了下去。叶小姐久病成医,自己竟然跟着大夫学起了医术。叶家老爷拗不过她,听说如今给她相看的人家是从医的,家中有人祖上做过太医令。不过瞧叶红菱自己的意思,她如今一门心思都在钻研医术,旁的都没怎么太放在心上了。 那驿夫是个多话的,歇过气来,又与宁舒喋喋不休地聊起城中的事。说城里最近来了个采花贼,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官府如今正悬赏着。宁书这里女客多,若能得些线索,便能换些赏钱了。 宁舒若有所思。 那人见他发呆,转眼又不知怎么关心起宁舒的婚事来,说某某有一女,颇有家资之类的,显然是想做个媒人。 宁舒闻言,心中好笑,面上却露出哀叹连连的神色来,说自己八字极惨,有老神仙说了,若想平安度日,需得同一个命格相同的男子共同过活,于是便同韩旷搭伙过起日子来。娶妻是不再想了,两个人平安到老便好。 那驿夫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江南一带本来南风就盛,这事儿原是见怪不怪的。但是传宗接代总是大事,似他二人这般全无成亲打算的,倒是极稀罕了。 宁舒机敏,哪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于是三言两语将话带开,差不多是送客的意思了。 那人拿了他几枚铜钱,走到门口时,膝盖不知怎么一软,差点摔倒。缓过神来,方抚着胸口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宁舒抱着手臂回头,拖起长声:“他不过随口一说,你何必那么小气?” 韩旷将手指间的花生捏做齑粉,淡淡道:“好教他知道,闲事休管。” 宁舒嘟囔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性子这么酸的。”说完回到柜台里,坐在韩旷边上,就着他的手指,把碎花生吃掉了。 韩旷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前日……才叫着让我放过你的……” 宁舒拍开他的手,狡黠道:“前日是前日,今日是今日。” 韩旷低笑道:“反正……反正你总是要求饶的。” 宁舒瞪了他一眼,忽然道:“对了,那个采花贼的事……” 韩旷也收起狎昵,沉思道:“我倒也听人说起了,就在这一带……” 宁舒叹气:“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韩旷点头:“污人清白,夺人财物,又伤人性命……确实可恶至极。” 宁舒摇头:“太差劲了,一点格调都没有,如今的 y 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觑见韩旷眯起的眼睛,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你别看我,我又不是说我自己……”他亲了韩旷一下:“我改邪归正了嘛……”他正色道:“韩大侠,我想管一回闲事。” 韩旷笑了:“都听你的。” 华灯初上,两个轻捷的人影悄悄离了花市口。 两人都易了容。宁舒扮作一个哭哭啼啼的少女,又把韩旷扮作一个府兵。两人在偏僻的街道上来回拉扯,演了一出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戏码。做戏原是宁舒的专长,许久没机会,如今正好过瘾。逼得韩旷不得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他:“过了……过了就露破绽了……” 宁舒挥起拳头,轻飘飘地在他胸口一顿乱捶,然后一声哀哭,拿袖子捂着脸,往更偏僻处跑了。 韩旷长长地在他身后叹了一口气,听上去半点儿不是作假。 也不知过了多久,暗处一个色迷迷的声音道:“小娘子,你哭什么呀?” 宁舒心中大喜,嘴里却卯足了劲地婉转低泣:“我命苦……碰上了个冤家……” 那人便巧言劝慰,实则引诱。一面相诱,一面打探宁舒家世。宁舒偷眼瞧他,心道:唉,这慈眉善目的,谁想是人面兽心呢。于是一面扯些谎话与他周旋,一面又佯做天真,不动声色地勾引对方。 那人还以为宁舒上钩。行至僻静无人处时,忽然向宁舒扑来。宁舒施施然地踏出分花拂柳步,那人一扑未中,也是愣怔。宁舒心中好笑,语声却极关切:“啊呀,你不要紧吧?”见那人面露狰狞,于是自然而然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向后退去。 两人一扑一躲,实则是宁舒百般戏弄对方。那人也不傻,如此几回,终于瞧出不对,动了真格。宁舒许久未舒筋骨,自然而然使出如意天罗手,与对方相斗。那人与宁舒只过了几招,脸上便露出惊慌之色,转身欲逃。哪想到转身时颈侧猛然挨了一击,于是无声地扑倒在地。 宁舒望见韩旷,不禁泄气:“你便不能再等等?我还没瞧清楚他的来路呢……” 韩旷望着他,无奈道:“你又找借口,作……作弄人。赤城派的路数,连我都瞧得出,难道你会不知道?”说着出手如电,将那人x,ue位点了。然后抽出绳子将人捆好,拎在手里。 宁舒眨了眨眼睛,捏起女声,在他胸口轻轻一捶,嗔道:“冤家!” 韩旷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宁舒得逞地笑起来。 两人默契地运起轻功,将人往府尹家里一丢。听见院中呼喊惊诧,方相视一笑,悄然离开了。 春天本是好季节,城中灯火阑珊,暗香处处。宁舒与韩旷买了些饮食,把藏在湖畔柳荫中的篷船拖了出来。长篙一撑,小船离了岸边,往湖中驶去。 春夜晴好,西子湖上灯船处处,画舫连排,笑语欢声,不绝于耳。 韩旷将船撑到湖心,喧嚣声便远了。宁舒与他坐在船头,布菜斟酒,相对饮食。 一壶酒尚未饮尽,宁舒已有了熏然之意。他歪头看了韩旷一会儿,忽然一骨碌滚进他怀里。韩旷将他抱住,微笑道:“醉了?” 宁舒不服输地慢慢摇头,缓缓眨着眼睛,口中却坚定道:“没有!” 韩旷看了他一会儿,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呀!” 笑着笑着,忽然低下头,在宁舒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接着大笑,开怀至极。 宁舒从前很少见他笑。这些年,韩旷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多了。他五官轮廓很深,笑起来的时候,有种神采飞扬的英俊。 宁舒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凑上去,吻住了那个笑容。 月至天心,湖上一片清光。小舟在春水深处,微微荡漾。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所有的番外都写完了,全文正式完结。 其实还有一些设定最后没写到文里,包括韩旷有个名字叫阿斯尔,在他父亲民族的语言里是苍穹的意思,所以他的名字才叫“旷”。他父亲的民族只有氏没有姓,所以他的姓随了母亲姓韩。 总之这两个以后就大隐隐于市,偶尔做做好人好事,然后平静快乐地过日子了。 谢谢大家半年来的支持。首发是5月28号,今天是11月28号,正正好好是半年。 希望大家也都能平静快乐地生活。 我们下篇文再见啦! 第1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