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 正文 第1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节 英俊愚蠢伪直男x温柔人妻白月光,竹马转天降 狗血梗,有酸酸甜甜的互相治愈和一笔带过的复仇线 第1章 将军突然觉得很累。 当他于千军之中单骑绝尘越众而出,干脆利落地一剑斩下敌军将领的头颅时,山呼海啸般的疲惫感突然翻涌而上。 身后的欢欣鼓舞的战吼声迅速地淹没了他,银盔染血的将士们士气大涨,他挥剑直指处势如破竹,在后军受伏损伤惨重的情况下,将数量于己方三倍有余的敌军杀得丢盔弃甲。 将军手腕一震抖去剑尖上的残血,三尺青锋铮然回鞘。 他立马关前,向着远处的地平线遥遥望去。 长日将尽。 损失惨重的一场哀兵之胜后,庆功宴上将军难得没再挂着冷脸吓退捧着满满一杯排着队敬他的下属,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多灌了几杯酒水。 有人笑着笑着突然哭出声来,有人用筷子敲着酒罐唱起荒腔走板的水乡小调,有人向遥遥夜空默然举杯,然后将一汪清酒缓缓洒在了身前那片土地上。 眼前的篝火开始模糊,在兵士们善意的哄笑声中被搀扶着回到帐中,他挥退了左右让下属自行饮乐,连外衣也没脱,就直直向后躺倒在榻上。 摇曳着在白色的帘布上、映出了模糊影子的一豆灯火随着掀过案几的风颤颤巍巍地熄灭了,庆功的歌声和欢笑声也渐渐从耳边远去,直到归于虚无。 将军盯着帐篷顶端从中央的剑唐花纹四散开来的的丝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合上双眼,将意识投入一片荒芜的黑暗。 可这一次他竟做起了梦。 将军许久不曾做梦。 经历过那一段漫长的、噩梦缠身的、几乎令他以为自己要殒命于此的无法入眠的时光后,他从此便不再有梦。 然而如影随形的漆黑暗影带着高高在上的慈悯放过了他,散发着柔和而明亮光辉的欢悦却也从此不再眷顾他。 久违地,他落入了一个难得温柔的梦境。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过分冷硬的床榻,而是带着人类体温的、暖融融的存在。将军带着剑茧的粗糙手掌不算温柔地抚过光洁的皮肤上违和地凸起的丑陋疤痕,带起一阵被火花灼痛般的颤栗。那具修长柔韧的身体在他掌下微微发着抖,似乎是想要逃离过于灼烫的热源,被他强硬地拉回来不容反抗地压在身下后,最终还是小声呜咽着温顺地打开了自己,默默承受了他给予的全部。 这是极尽缱绻的一夜,不知道是否神智混沌的加持,将军感觉这场云`雨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段旖旎情事都要令人感到愉快。 然而第二天睁开眼睛后,事情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将军揉着紧绷发疼的额角坐起身来,努力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终于大致弄明白了自己现下面对的是个什么状况。 估计是昨天夜里帐篷外喝得乱成一团,不知为何被送错了帐篷的一个军妓被他迷迷糊糊地拉上了床,再加上烈酒催化之下,被压抑了许久不曾释放的欲`望便如决堤之水一般破闸而出…… 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将军狠狠拧起眉,脸色黑得像是要滴下墨来。 是时候整肃一番军纪了,居然因为一次得胜便如此松懈! 将军看了一眼背对着他裹着被褥缩成一小团蜷在床的一角、只露出乌黑长发和一小截的细白脖颈的身体,默默地叹了口气。 虽然从来没有对其它人谈起,但是将军其实一直觉得军妓们都是些可怜人,所以从来不会碰他们。为此军中还暗暗流传着他在某方面有隐疾的小道消息。 幸而他平日积威甚重,赏罚分明。除去那档子事外,其他时间也很乐意与兵士们打成一片,故而这一桩传闻也只是在小范围内被作为私下的谈资,不至于影响他的威仪。 其实他也不怎么在意便是了。 将军突然回过神来,决定先处理好眼下这件尴尬的事情。 他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这位统帅千军的将领此刻如临大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惹人发笑,毕竟很久没有像这样需要他努力鼓起勇气才能完成的的事情了——抓住被子的一角缓缓掀了起来,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场景不可谓不凄惨,醉酒之人力道难以自控,昨天晚上将军又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故而现下床铺上全都是斑驳的白浊和血迹。青年微微弓着身体侧躺着,这个姿势让他因为清瘦本就突出的脊骨看起来更加明显。他的身子很白,故而一眼看去从颈侧到腰臀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将军居然还在后臀上发现了一个明显像是咬痕的印记,忍不住狼狈地别开了视线,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禽兽。 昨夜毕竟醉得有些厉害,细节的东西都记得不清楚了。但是对方温软的内里紧紧缠缚着他的感觉和压低了声音隐忍着的沙哑呻吟还是令他难以忘怀。 想到昨夜至上欢愉的代价是对方这一身难以启齿的凄惨伤痕,一阵愧意涌上的同时,将军的心便先软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地碰了碰蜷成一团的人瘦削的肩膀,触手的却是丝绸般冰凉嫩滑的肌肤。 不像是卑贱的妓子,却像是贵族才将养得出来的身子。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醒,背对着他躺着的青年像洁白的蚕蛹一般在被卷成一团的被褥中缓缓蠕动了一下。 将军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可爱,将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去了若是被下属看见一定会惊掉下巴的浅淡笑意。 这时对方大概终于找回了一些意识,似乎是因为身上传来的疼痛不自觉地颤抖着“呜”了一声。 这一声柔软而沙哑,听起来就像是雪白绵软的柳絮,纷纷扬扬地洒满了将军满头满肩。他想起昨夜正是这个声音在耳边小声啜泣着讨饶,而自己好像不仅没有停手,反而把人欺负得更厉害了一些…… 将军无声地叹了口气,绮念还没成形就被翻涌而上的心虚感打散了,毕竟把对方弄成这副凄惨样子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他正思索着怎样恰到好处地给对方一些补偿,青年却于此时艰难地撑起了身子,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真正见着对方的容貌时,将军却瞳孔微缩,因为面前这张过于奇特的脸惊了一惊。 并不是说有多丑……事实上,青年的半张脸清秀俊逸,虽然因为之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也难掩其令人心折的风华。 然而这样一张脸却被丑陋地疤痕从中间突兀地分割成两半,另外半张脸如同被高热的火焰灼烧过一般,从颌骨到眼角一路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红疤痕,以至于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将军却好像突然被什么妖物蛊惑住了一般,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狰狞的半脸出了一会儿神,居然从这界限分明的组合中读出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将军这些年来南征北伐,死状恐怖的尸体都不知道见过了多少,故而没在这种震撼的情绪中停留太久,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青年正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寒颤,缩成了小小一团,紧紧攥着着被子发着抖向后退去。 ……看来昨晚把他吓坏了啊。 将军害怕把他吓得更狠,于是停在不远处没敢继续靠近,只是努力用眼神表达自己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不过这个尝试似乎并不成功,青年看起来怕得更厉害了,原本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了恐惧与茫然,像是受惊过度的小动物,一副不顾一切想要尽快从将军身边逃走的样子。等到将军注意到的时候,对方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在了床沿上。 “!”将军当下也顾不得其它了,径直向他伸出手去,只是指尖刚刚触碰到青年小臂微凉的皮肤,对方就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 将军居然没来得及抓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人摔到地上去了。 他心下一突,连忙跳下床去查看青年的情况,却见对方动作僵硬地发着抖从地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地跪好,将头深深地向下埋去。 将军:“……” 他该不会以为我刚才伸手是想要推他一把吧。 将军感觉更难解释了,现在试图证明突然自己不是个混蛋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第2章 还没等将军想好要怎样打破僵局,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眼看着青年好像被吵闹声吓得更紧张了,将军皱了皱眉翻身下床正打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他的副官站在帐门外,小心翼翼地请示现在是否方便进来。 将军愣了一下,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捞起床脚那件昨晚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但好歹还能勉强蔽体的薄薄白衣,先给还赤裸着身体跪在地上发抖的青年披上。 “进来。” 静候在帐篷外面许久,一直心惊胆战地听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响声的副官还没来得及开口汇报,先被跪在地上的青年吓得后退了小半步。 “这……这……!” 将军冷眼旁观:“这什么这?!” 副官毕竟跟了将军有好几年,多少了解他的脾性和习惯,知道将军不是个会随便拉人回来过夜的性子,于是连忙跪下请罪说自己护卫失责求将军责罚。 “罢了。”将军眉目间似有倦意,挥了挥手,“自去领十军棍,然后把事情查清楚。” “谢将军!” 副官连连磕头,保证一定好好查清楚这个妓子到底是怎么被送到将军的帐子里的,一边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将军虽然素日赏罚分明,杀敌手段残酷狠辣,对待下属却其实并不严苛。副官甚至知道,他是个十分念旧的性子,跟在他身边一段时间的人若不是犯了原则性的错误,多是从轻发落的。 “……那边的守卫正因为弄丢了一个人发慌呢,没想到跑到了您这里……”副官低声汇报完之后,见将军揉着眉心点头,便识趣地默默起身告退,低着头跪在将军脚边微微发着抖的青年很快也被人悄无声息地带了下去。 将军留人的话有几次都到了嘴边,还是没能开口。 青年从始至终低着头盯着地面看,竟也没有求他一句话。 毕竟有过一夕之欢,将军见对方可怜,心头竟有些不忍。 但是…… 将军心里已经有个无法背弃的人了,身边便没有了多余的位置。再说风雨将至,他身处漩涡中心,怕是没有心力去细心妥帖地照顾另一个人了。 于是他沉默地看着青年过分单薄的身影被拖得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视线中,回过身盯着沾满了血迹和不明液体的床单看了一会儿,将它随意地卷起来丢在一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副官踏出帐门后还直冒冷汗,连带着也把手下的人都整顿起来狠狠训斥了一番。 ——今日闯进将军营帐的是个妓子,明日要是个刺客可怎么办?! 白羽骑在将军治下向来纪律严明,像昨夜那般稍稍纵饮已是破例,没想到就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情来。将军虽然只责罚了副官便像没事发生过一般揭过不提,但是那二十军棍却如同当头一木奉狠狠敲在每个士兵头上。一时间马不卸鞍,人不解甲,军中风纪焕然一新,即使是在得胜回朝的途中,每日驻守军帐外的卫兵依然昼警夕惕,也再没有过半分松懈。 这样一来,他们对明明十分无辜却看似整个事件的导火索的军妓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虽然不至于直接动手,行动间随口辱骂和粗暴推搡却是少不了的。 副官忙起来也顾不上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审了一番确认他不是混进来的间谍后,便丢回给了看管军妓的营帐守卫。 之后整顿全军拔营回朝,虽然忙碌不过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将军便也渐渐恢复成了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的统领,虽然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一军主帅曾经为了对许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一度春`宵乱了心绪。 一日稍微得闲,将军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情没有解决,召来副官问了几句,却听下属答到正要向他汇报,已经查清那天夜里是兵士们玩得太过混乱,那个下贱的妓子慌乱中竟妄想躲进帐篷中躲避,惊扰了尊贵的大人。 将军听得深深皱起眉头。 副官偷觑他的神情,自以为猜到了令他不悦地原因,连连道军妓该死,一定吩咐下去严加管束,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状况。 将军突然觉得平日里用得还算顺心的副官烦得要死,简直想让人上去踹一脚。不过他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体罚下属,于是说了一声不必再追究便挥手让人赶快出去,转头捧起公文想看,却翻来覆去地怎样都看不进去了,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那天晨起时看见的有些惊心的血迹。 他刀下亡魂累累,无论战场上还是军队中都杀伐决断从未手软,并不是见不得血的人,然而那天在洁白被褥上缓缓洇开的一抹殷红却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甚至到了有些执念的程度。 这些时日他总是恍惚地想起那个记忆凌乱如纷繁碎片的夜晚,掌心轻颤着起伏的、带着薄汗的温润皮肤,以及实在无法隐忍时从被咬出深深血痕的唇齿间偶尔泄出的细小呻吟,都如羽毛一般时不时轻轻柔柔地撩动着他的心, 将军又勉强自己坐在原处翻了几页,发现每一个字分开来他都认识组合成句子就完全不知所谓,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将手上的案卷一丢,撩开帐篷的门帘走了出去,随手抓住了自己行色匆匆的副官。 “他现在在哪里?” 副官有些懵,但很快就训练有素地反应过来:“您是说那个罪奴吗?他正受刑呢,怕是不太好伺候您……” 将军大吃一惊:“什么!” 他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了:“谁说要让他伺候……不是,我什么时候准你们罚他了!” 副官似乎是有一瞬间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您……不是,他身为罪奴却冲撞了您……” “他、冲、撞、了、我?!” 他直直地盯着副官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背后发毛地垂下了头,像个鹌鹑一样屏着呼吸一声也不敢出。 ——难道自己在下属眼中就是如此禽兽不如的存在吗?! 或者说,这些军妓在他们眼中便是卑贱到可以随便“使用”、坏掉也没有关系的“物件”吧…… 将军一阵气闷。 不过他一向十分克己,比起因此惩罚下属更多地是自责之前没有交代清楚。 而且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责任归谁的时候,将军咬着牙,侧脸肌r_ou_微微抽搐着,终于还是暂时将怒火压了下来,哑着嗓子吩咐道:“带我过去。” 这一次副官倒是变得机灵了很多,告了声罪忙不迭地上前引路。 虽然想象过可能发生的场景,但是真正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将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跟在身后的副官感觉到不妙,已经心惊胆战地悄悄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跟了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揣测上司的心情偏离原意十万八千里,忍不住摸了摸脖子默默哀叹自己即将小命不保,一边在心底将那个擅用私刑的傻`逼骂得狗血淋头。 军妓的四肢都被粗硬的麻绳紧紧束缚在刑架上,粗粝毛糙的绳子显得他本就苍白纤瘦的手腕更细了一圈,一时看起来简直弱不胜衣,单薄得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他低低地垂着头,乌黑的头发长长地落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看上去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气。 站在他身前一边挥鞭一边和同伴调笑的男人手上拿着竟是审讯专用带倒刺的鞭子,即使是身体健壮的士兵也扛不住几下便要嘶声惨叫。他身上已经鲜血淋漓看不见一块完好的地方了,竟然由始至终都死死忍着一声不吭,只时不时实在无法忍受一般从喉咙深处泄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番姿态似乎更加激怒了施刑者,往他身上招呼的手法也越发狠辣起来,像是要看看他还能忍到什么程度。周围的兵士们也一副看好戏的心态起着哄。将军隐隐约约听见一句“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了,骨头还这么硬……”一时间额头青筋暴起,简直怒不可遏。 ——这样下去他会被打死的。 而且行刑的士兵似乎格外不怀好意,鞭子都往他敏感处招呼。青年身上穿的似乎还是那天将军随手披在他身上的薄薄白衣,现下胸前和下`身都已经是衣不蔽体,在冷风中不由自主地轻轻发着抖。 将军瞥了一眼便转过视线去。 他怕自己再看多一会儿就要按捺不住当场杀人的冲动了。 一阵不明来由的怒火包裹了他,将军向前跨了一大步,在长鞭再一次划破空气气势汹汹地抽下时,伸手牢牢抓住了鞭梢。 “什么人……将、将军!” 施刑者手一软,鞭子便被整个夺了过去。 将军差点无法维持声音的冷静,深吸了一口气才神情冷肃道:“给这人定罪之前可向我禀报过?” 施刑的士兵显然没想到他居然亲自过来了,连忙上前两步陪着笑道:“这等惊扰了您的卑贱之人,哪里需要劳烦将军……” “哦?”将军顿了顿,一贯线条冷硬的嘴角微微弯起,竟是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因为他难得和缓的表情而放松下来,反而有几个已经忍不住开始面色发白牙齿打颤。 无人不知白羽骑有位任何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将,若他脸上出现了多余的表情,怕已经是怒火攻心到无法自控的程度了。 “如此说来——”将军死死盯着额头渗出冷汗的执鞭人,一字一顿道,“营中何为大事,何为小事,日后是不是也要由你来一一决断了?!” 他此言一出,身边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刚刚被他盯视的那个男人更是几乎是栽倒在地,抖若糠筛地颤声求饶道:“……属、属下不敢!求将军恕罪!”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没看出来。”将军漠不关心地抬起靴子从他身边离开,向绑着军妓的刑架走了过去。随风鼓荡的黑色斗篷一角轻飘飘地扬起,柔软的衣料擦过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脸,却带来如同刀锋划过皮肤般的刺痛感。 而副官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被捆缚在刑架上的白衣青年低低垂着头,呼吸似乎也变得十分微弱,像是如果不是被麻绳牢牢固定着,眨眼间便会支撑不住身体,重重摔进一片泥泞里。 将军停在他身前两步踌躇不前,直到青年在冷风中轻轻打了个冷战,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拨开了对方被汗水打shi的额发,看着那半张狰狞半张清俊的苍白容颜。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愧疚瞬间牢牢地攫住了他。 ——是自己把对方害成这个样子的。 是自己强拉着对方上了床,粗暴地对待了他,在刚刚有过肌肤之亲的次日早上居然还冷眼看着他被人被拖走受罚,变成现在这样遍体鳞伤命若悬丝的样子。 自己借着那天夜里偷来的半分温暖做了个好梦,却在他发着抖被带走时连一件厚一点的衣服的也不记得为他披。 他该有多害怕啊。 将军腰间截云锵然出鞘,束缚着青年四肢的粗绳应声而断,他整个人身子一软便直直向前倒去,跌进了早有准备面无表情地向他张开手的将军怀里。 将军看着他腕间刺目的红痕,面色越发冷沉,转向刚才还威风地挥着鞭子现在便跪在地上冒着冷汗都快将头埋进土里的男人,肃容道,“逢事不禀、私设刑房,目无军纪,犯者当斩!把他带下去!” 他说完,不再理会面无人色地瘫软在地的男人,利刃一般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正瑟瑟发抖的兵士们:“尔等知情不报,自去领二十军棍。” 利落地处理完这堆糟心的犯事者后,将军反而犹豫了一下,才一只手虚虚揽着青年的腰,单手扯开披风的系带,解下来抖开轻轻罩在他身上,代替那件残破不堪的单衣遮住了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军妓缩在他怀里,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脸,又很快一言不发地垂下眸,盯着脚下被自己滴落的血染黑了的一小块地面。 将军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黑得十分纯正,像是一片吸走了所有星光的夜幕,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两个人身边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将军还在想着从那双眼睛里惊鸿一瞥的自己的倒影,竟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说话。 “将他送到军医那里去。” 他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又不太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好生照顾。” 副官自然喏喏连声莫敢不从,只不过挨了军棍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也不能阻挡他胡思乱想:将军此前从未表现过此类需求,没想到睡过一次反而对这个长了一张这样可怕的脸的妓子产生了兴趣。 想到最后,竟还隐隐约约升起一点莫名其妙的敬佩来:将军不愧是将军啊…… 副官已经伸出了手打算接收军妓了,而后者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冷了,居然往将军怀里缩了缩,将军顿时就撒不开手了。 他不想再像那天早上一样将这个人推到另一双手里了。 将军心中暗叹,终于还是没能放手。 “罢了,我亲自送过去。” 他说着,小心地避开青年的伤处揽着后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后者没有挣扎,只是在被抱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揪住将军胸前一小块黑色的布料。 将军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很快就把小跑着试图跟上他的副官和跪了一地的兵士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低头,但能感受到怀中的人慢慢放松了下来。来到军医的营帐中试图将人安置在塌上时,才发现已经在他怀中失去了意识的青年无力的手指还勾着他的前襟不肯放开。 将军感觉好笑的同时,又不由得满怀怜惜地摸了摸青年冰凉苍白的侧脸,动作轻柔地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襟口的布料,叮嘱了军医几句转身离开了。 过了小半个月,直到将军渐渐都以为自己快要将这个人忘掉了。 副官突然来回禀,道是军妓好转得差不多了。 将军正随意地把玩着虎符的手指顿了顿,似乎是出神了一小下。 见将军久久不曾示下,副官小心翼翼地请示到应该把军妓送到哪里。 将军想起青年苍白清俊的半脸和那双暗若沉渊的漆黑眸子,总觉得不能再将他扔回去那个不是人呆的地方。 “……送到我的营帐里吧。” 副官掩下眼底的震惊,应了声是静静退了出去。 第3章 除去前些日子那桩糊涂事外,副官一向十分可靠。也是抱着些将功赎罪的心思,这一次将军交代下来的事他也很快安排好了,当年晚上将军掀开营帐的帘子时,便已有一人只着轻薄的白衣,安静地跪坐在案几之后,像之前几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微微垂着头。 他身上的衣服单薄得有些不像话了,简直就是勉强能蔽体的程度,明显就是被做过了即将迎接某种事情的准备。 将军:“……” 他油然而生一种想要暴揍自己脑子里充满了数不清的污浊想法的副官一顿的冲动。 不过稍微冷静下来想了想,也怪不得副官。 一个将军让下属将军妓送到自己的营帐中,一般人都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除了“那种用途”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也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将军揉了揉太阳x,ue,认命地走到案几前,选了一个离青年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发现青年竟然因为他这个动作打了个寒颤,一副想要往后缩去又不太敢躲的样子,像是什么被大型猛兽惊吓得竖起了后颈的毛的小动物,感觉心疼的同时不由得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于是将军放缓了声音,安抚道:“别害怕,不碰你。” 说完这句话,见青年还是深深垂着头不敢看他,身体十分僵硬的样子,便也没有继续开口,想给对方一些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将军从左上角的一摞书中抽出一本,就着不算特别明亮的烛火拿在手中慢慢翻着。 白羽骑整装完毕已经开始班师,这几日需要他亲自过目的重要公文便少上了很多,白日基本能处理完毕,故而现下他看的其实是出征之时随手塞进包裹的、套着正经封皮的几本话本。 过了一会儿,将军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少年侠士仗剑救美人一章,正打算放下书让眼睛休息一会儿,却发现青年颤抖得有些不正常,皱了皱眉,前倾身体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人被触碰的那一瞬间似乎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地轻轻摇了摇头。 将军不知为何有些不满,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双乌黑得几乎见不到一点光亮的眼睛温顺地凝视着他,眼角微微shi润,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泪水从其中滴落,将军竟从其中读出了几丝小心翼翼的祈求之意。 心头一软,语气却还是又冷又硬的:“说实话。” 青年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第一次开口:“……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清润中带着些沙哑,将军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天夜里隐忍压抑地在耳边响起的低低浅浅的呻吟,突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闪电般收回了托着对方下巴的手,起身吩咐副官去寻个暖炉过来。 然而现下天气其实还远远算不得冷,军营里一堆大老爷们,又不是娇娇贵女和千金小姐,一时间又哪里找得到这种东西。 将军于是从箱底翻出自己厚重的狐裘给青年披上了。 青年本身就很瘦弱,被埋在毛皮中一时间简直像是找不到了。 将军看他自从自己开始解衣服时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呆的,又被毛绒绒的领子淹没了半张脸,像是什么被雨打shi了之后连擦干自己也不会的,呆头呆脑的小动物。 将军于是忍不住对他更温柔了一些。 将他的脸从狐裘中挖出来一些好透气,时不时伸出手摸摸他的手腕,确认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才勉强放心。 青年一开始被他摸还会忍不住发抖,被摸多了几次之后,发现将军揉他就像揉什么兔子一样毛乎乎的小动物,不带一丝绮念,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默默地垂着头看地板。 发现将军不打算要他之后,他就一直静静地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扰将军办公。 然而打完仗了,正在回程,将军其实正是清闲的时候,捧着一本套着正经封皮的话本就这烛光看。然而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将军到底没办法静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虽然地上铺着毯子,但是青年没有内功,身体底子看上去又不太好,这样一直跪在地上怕是会寒气入体。 于是他试探着向对方伸出一只手。 青年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甚至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迅速地看了将军一眼。 将军也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像是捧着鱼片表现得安静而沉稳,小心翼翼地屏息等待过分警惕的野猫靠近的投喂人。 过了很久,直到将军以为青年打算就这样无视他到底的时候,几根有些粗糙的修长手指才犹犹豫豫地搭上了他的掌心。 野猫谨慎地收起了利爪,喵的一声亮了亮r_ou_垫。 将军低下头打量着这只手。 可以看出它的主人是极爱干净的,即使是落入了这样狼狈的境地里也不忘仔细地打理自己,利用有限的条件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它明显是被认真清洗过的,指缝间没有一丝脏污。 这样干净,便更显得长期劳作带来的茧子、冻疮好后留下的疤,和其它难以判断来因的伤痕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甚至食指的指甲被别了一块还没有长回来,一小片红黑色的r_ou_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 将军忍不住皱了皱眉,简直不忍心继续将视线在其上停留。 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然而这些也许再也无法抹去的痕迹固执地留这只手上,却竟没有减损半分它的风华。 它依然很美。 指节修长、骨r_ou_匀称、带着薄茧的指尖甚至还泛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 这不是一双应该用来干粗活的手,它更适合轻轻地抚在琴弦上,就着沙沙作响的的竹叶临窗拨弄一曲流水淙淙;徜徉于油墨间,极其细致地抚平被调皮的清风哗啦啦翻起的书页;又或者在午后晒得人懒洋洋地发困阳光里,拎起羽觞壶向白瓷盏中蜻蜓点水,杯底缓缓绽开的茶球便溢出满室清香。 一阵极熟悉又极陌生的感觉攫住了他,将军眼底浮上淡淡的怀念,竟出握着青年的手微微出了神。 直到感觉到那只手在掌心有些不安地微微屈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流水一般从自己手中溜走。将军这才小心地绕开对方手上的那些伤疤,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力,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像是被拎着耳朵提起来的的兔子,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又很快认命般平静了下来,任将军将他拉到身前,连着厚厚的狐裘一起抱起来,一团毛绒绒地放到两腿中间坐好。 青年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被将军摆放的动作,他似乎仍然不太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直到将军的气息从背后缓缓染上他的颈侧,才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突然如同困兽般动作剧烈地挣扎起来,想要从这个令人不安的姿势里逃脱。 他之前表现得太乖,将军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没能制住,被他在怀中撞得直直向后倒去,落地之前却还不忘往怀里拢了一下牢牢护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给他当了一回人r_ou_靠垫。 “嘶——” 发现自己身下压着什么的青年有些慌乱地想要从将军身上爬起来,然而他手脚本就没什么力气,现下心中害怕更是抖得厉害,努力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将军只感觉像是有只小猫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于是伸手扶着他的背,竟是将他重新按回了自己怀里。 以为自己终于要被打了,青年认命般不再挣扎,趴在将军胸前颤栗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个瞬间,却有宽厚的手掌带着轻柔的力度缓缓落在肩背上。 不是责打……? 睫毛轻轻颤了颤,青年有些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那日宣判刑罚时寒冷得仿佛隐冰覆雪的刀锋,此刻却带上了诱哄孩童般的细致。 “没事没事,不怕了啊……” 从未想过会被如此温柔地安抚,青年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将军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十分自然地开口问道:“刚刚有没有摔到?” 青年看了他一眼,马上移开目光,迅速地摇了摇头,接着居然又开始发呆。 将军看他有些傻得可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青年虽然仍然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好在没有继续躲开。 ——和想象中一样软呢。 将军完成了一件早就想做的事情,心里很是满意,面上却只淡淡道:“以后不必这样怕,在这儿没人能越过我欺负得了你去。” 他想了想,竟又跟对方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这样子你会暖和一些。若是实在怕的话,便先去床上躺着歇一会儿,不必跪着了。” 眼见青年目露惊惶,好像又要口称不敢,于是在他出声之前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腿弯,抢先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放到塌上:“我让你躺便躺,乖一些,嗯?” 青年被抱起来的时候似乎总想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服,但又怕怕的不太敢用力的样子,最后也只是用两根手指虚虚地勾住了他胸前的一点点布料,被放到床上时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迅速将手收回来藏进袖子里,低低应了声是,顿了顿又磕磕绊绊地说:“……谢谢将军。” 第4章 将军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可怜又可爱,像是路边被淋shi了的n_ai猫,于是帮他解开狐裘,又抖开被子给他盖上。 将军并不常照顾人,被子随随便便就往青年身上一盖,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底下还卷起一个角,从背面下露出他的半只脚来。 将军这才发现他除了脸之外,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也十分白。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阳光,脚背在已经有些发黄的旧床单上依然白得十分显眼,简直像洁白的玉石般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将军没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再度抬起头来时,将军有些惊讶地发现他本来苍白如纸的面上突然有了血色,只是这红得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于是疑惑道:“又感觉热了吗?” 这体质也太差了点。 青年默默摇头,像什么畏寒的小动物一般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从边缘露出来的脚背很快便被藏了进去。 将军莫名感觉有些遗憾。 不过自从他开始独自掌兵之后,就一向懒得纠结深思除了非做不可的事之外的东西。 他随手理了理被子,让青年的半张脸从其中露出来,突然想起要问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乌黑的眸子凝视着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小奴没有名字,请将军随便叫吧。”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将军有些讶异,看向他的时候面上不自觉地露出几丝十分克制的怜惜之色,但很快也被收了起来,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久,但将军也多少能看出来青年看起来柔软顺从,却是个就算被踩进泥里也不会甘于在人前示弱的性子。 他像只流浪了太久刚刚被人捡回来的野猫,shi漉漉的毛紧贴着,背脊警惕地弯成一张弓,却让人越发想用温暖干净的毛巾将它包裹起来轻柔地擦干,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头。 “我名凌松,日后便跟着我姓,叫你凌凌吧。” 凌松看着在被子里缩成一小团的青年,越发觉得他可爱,内心蠢蠢欲动已经在上手给猫 毛,现实中为了维持自己正直的形象和履行刚才“不碰你”的承诺却忍得有些辛苦——他刚刚把人抱来抱去的时候倒想不起这一点了,“还有,以后跟在我身边,自称‘我’便可以了。” “是,小……谢将军赐名。”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青年脸上的表情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但旋即柔顺地垂首,应下了这个随便得玩儿一样的名字。 倒是将自称含糊地带了过去。 凌松知道他一时半会纠正不过来,也不再勉强他,这点小事日后慢慢来便好。 安置好凌凌,凌松坐回案前,津津有味地继续看起了话本。 直到帐外打了三更之声,凌松熄了烛火回到床前,才发现凌凌虽然合着眼睛,但是睫毛时不时轻轻上下扫动,明显是没有睡着。 凌松坐到床边时,他还悄悄地往里侧缩了缩,试图减少自己占的地方,被子下面本来就不大的一团蜷得更小了。 既然他这样固执地装睡,凌松也不想吓到他。塌上没有多一床被子,凌松便保持着和他一拳之隔的距离,就这么和衣睡了。 凌松一向觉浅,本以为身边多了一个人会难以入眠,却不想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在轻轻贴着对方的手背感受到的微凉的体温里,很快沉入了无梦的黑甜。 只是睡到半夜,凌松却在身边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动静中敏锐地睁开了眼睛。 凌凌挣动得十分克制,如果不是凌松常年枕戈待旦惯于警惕,怕是真的发现不了他居然没能睡着。 凌松支起半个身子,借着艰难地穿透营帐的暗淡月光窥去,却发现他依然是那个侧躺着蜷着身子的姿势,没被乌发遮住的半张清俊侧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眉紧蹙,满面泪痕。 像是被魇住了。不知道究竟是陷入了怎样绝望的噩梦,才让他露出这种单只是看着便让人心底酸软起来的表情。 这个人就连哭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声音。凌松凑近一些细细查看,发现他竟是将哭叫与痛呼全都吞进了喉咙里,将下唇咬得齿痕累累鲜血淋漓,也没有泄出一丝可能打扰到他人的啜泣。 怎么傻到连求救都不会呢。 虽然被吵醒了,但是实在生不起气来。凌松心中只余怜惜,用柔软的里衣为他慢慢擦干面上冰凉的shi痕。 凌松想到自己曾经被噩梦纠缠的那段日子,竟有几分感同身受。 既然发现了,总不能让他继续这样自己扛着。 凌松轻轻摸了摸他过分细瘦的小臂——这是种最让人感到安全和舒适的叫醒方式——然而却不想此刻却起到了反效果。 即使在梦境中,凌凌仍然下意识地向后缩去,颤抖着发出破碎的泣音:“不、不要了……饶了我……” 为了防止他撞到墙,凌松当机立断的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用手掌护住他的后脑。 看着即使被箍在怀里依然小声啜泣着挣扎的青年,凌松隐约明白了什么。 ——不是不会求救。 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求救是没有用的。 在某些时候,泪水无法博得怜惜,只会激起欲`望。 又哪里会真的有人向他伸出手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走了太久,久到已经不敢再奢望能有再见到光的那一天了。 凌松于是越发放不开手了。 他自知受某位风骨凛然的旧友影响深重,总有些见不平事拔剑斩之的意气。 他曾有些疑惑地问对方,世间可怜人这么多,一个个救如何救得过来?被扶起来的弱者,转身就重新坠入泥潭;泣血陈情的受害人,明日便成冷酷无情的压迫者。 那人只是温柔地含笑看着他,眼底深处满怀悲悯,声音一如既往地安静平和,多年后每每回想起来,却仍在记忆中振聋发聩。 “无论结果如何,人生在世,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 凌凌依然抖得厉害,明显是困在噩梦里无法靠自己挣脱出来。凌松尝试了几次温和地唤醒他都没有成功,索性简单粗暴地把人晃醒了。 睁开眼的时候,凌凌仍然不住地打着寒颤,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shi得像刚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却已经下意识地往热源靠近,整个人趴在凌松胸前缩成一小团。 有温暖到近乎滚烫的热度落到了他冰凉的耳后,烫得他一激灵,稍微清醒过来,并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将……将军……” “嗯。” 凌松随口应了一声,大掌覆上他的脑后,顺着明显凸起的脊骨一路下去,却又守礼地停在后腰不再往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他,像安抚一只软绵绵的过于长的受惊兔子。 凌松的手从头顶滑落到后颈,一时兴起般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大概是手感很好,凌松忍不住把那小小一粒耳垂在指间捏来捏去不肯放手,直到冰凉柔软的耳垂在泛起了在昏暗中也能看得明显的红色,才惊觉自己这样欺负人似乎有些不妥,这才放过了他,拍拍他的背轻声问:“睡吧?” 凌凌蹭着凌松的前襟点了点头,他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已经顾不得计较自己什么时候滚进对方怀里的。他被温柔地安抚到已经提不起半分警惕,伴随着再度涌上的倦意袭来的,是许久未有的安心感。 第5章 那一夜之后凌凌便在中军帐中安置了下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2节 他一直十分安静,不被唤到时便乖乖跪坐在角落里凌松特意给他备下的软垫上,以至于凌松常常竟不记得帐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然而同时他又矛盾地很贴心,只要在他身边,凌松从来不用担心举起杯子时没了水或者提笔批文时缺了墨。甚至有一天凌松像往常一样没个正形地瘫在案前翻开话本向后一靠时,后腰竟然够上了一个软硬适中的垫子。 凌松:“……” 凌松竟有种在环境酷烈的北地被当成ji,ng贵的大少爷照顾的荒谬感。 但是凌凌把这一切做得自然而然又悄无声息,没有半点要借此邀宠或请赏的意思。凌松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默默地缩在角落的y影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让凌松即使想要开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总觉得自己在欺负人一样。 他本意并不想让凌凌做这些杂事,那样y差阳错的一夜后,他把对方捡回来还亲自取了名字,凌凌的性子又实在惹人怜惜,他便常常忍不住要对对方更好一些,甚至想到了更加长远的地方——等到回都城之后带回府中安置好,像个小公子一样宠着也是没问题的。 却不想自己先被当大少爷一样伺候了。 不知道如何开口,凌松干脆用实际行动解决问题。于是下一次凌凌跪坐在案几旁想给他添茶时,便被抱着腰直接坐到了将军身前两腿间,被指使着帮忙翻书。 凌凌整个人都僵硬了。 凌松这次没有轻易放过他,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识不识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说自己看得太久眼睛累了,让他帮忙读一节。 凌凌倒也没有对堂堂将军私下偷看套着正经封皮的话本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磕磕绊绊地读完了一节美人以身相许还恩义,耳朵又忍不住悄悄红了。 将军的下巴总是无意识地蹭过他的头顶,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发抖。 他读完一节喉咙有些干,凌松便抬手续了茶,把杯子送到他唇边,看他低头抿了一小口才肯拿开。 凌凌没忍住竟往他怀里缩了缩,这下连侧脸都好像要烧起来了一样。 下一次凌松再读书时,凌凌便悄悄躲远了些。 只是看见桌上的茶杯空了,凌松又沉浸在情节中应该暂时注意不到自己,又犹犹豫豫地蹭了过去。 没想到他刚刚来到近前,凌松便放下了手上的书卷,笑了笑向他招招手。 凌松在外人面前其实很少笑,总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开心的事情。遇到凌凌之后,在对方面前他笑得次数比这些年加起来还要多,一开始是担心吓到对方,努力想展现出和善的形象;后来是觉得凌凌实在可爱,看着便忍不住让人想要扬起嘴角。 凌凌僵着身体但还是乖乖地被他揽进怀里,发着抖又被揉得红了耳朵。 虽然平日里喜欢随手调戏一下凌凌,但是凌松再也没有真正抱过对方。 他没办法忘记导致两人相识的那个堪称惨烈的夜晚,即使凌凌性子温柔隐忍不会怨他,只是身体接触时总有些害怕地想要缩起来,他也没办法不唾弃趁人之危的自己。 再者和凌凌接触日久,他越发觉得对方温顺贴心的举止下,实有不可攀折的风骨。他想起那天被缚在刑架上咬破了嘴唇也一声不吭的凌凌,更加感觉当初的自己禽兽不如。 对方半张清俊的容颜苍白而虚弱,漆黑如墨的眼底刀锋般冷冽的微光一闪而逝却从未熄灭,那一刻的将军看着这样的凌凌,竟难以自抑地想起遥远记忆中某个已经模糊了的身影。 愧疚与怜惜始终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凌松,不过两个人保持着一段距离的相处竟也意外的和谐。等到他已经渐渐习惯房间里有另一个身影存在,凌凌被轻轻环抱住的时候也不会再全身僵硬,日子已经到了元宵。 这场仗拖了太久,元宵之前是赶不上回都城了。 圆月如盘,高高地悬在遥不可及的夜空。 没有馅料,炊事官不知怎么竟也弄出了几个颜色还挺好看吃起来却淡而无味的圆子充作意头,兵士们高歌欢呼着围着火堆就着圆子下酒,吵吵闹闹中竟仿佛也有了些团圆的气氛。 凌松想起估计仍在帐篷中乖乖呆着、跪坐在软垫前等着他回去的凌凌——软垫是发现青年总是温顺地垂着头跪坐着,初春地上还有些凉,恐薄薄一层地毯会让他寒气入体,特地s,he了只野狼剥了毛皮令下属制成的——于是便令副官送过去一碗元宵。 凌松此刻心情其实十分怅然——不如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不太开心。 他温柔可亲、才情横溢的旧友一家在多年前的这个夜晚被判谋逆抄家,株连九族。而就在那之前的几日,他们还相约元宵之后要去郊外的春溪边踏青。 那夜的火光映亮了皇城的半边天,也让他至此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在同一片天空下抬头仰望那圆如玉盘的月亮。 他总会忍不住想起它被血色染红的样子,每每心头怅痛无法自抑。 幸而自领兵戍边之后,他常常也不必回都城过节了。士兵们因为此事偷偷发牢s_ao的时候,他心里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的。 他实在不敢想起那个人了。每想起来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掉了。 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呢。 想起那天晚上喝醉得厉害弄得凌凌可怜兮兮的教训,凌松今夜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要沾太多酒水。 然而饶是如此,他本就愁肠殢酒,再加上军中的几个直系下属又一轮接一轮地敬过来,待到散席时也有不免几分神智迷蒙。 被扶着进了帐篷,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接过他小心地搀扶着安置在塌上。有人拿蘸了温水又拧干的毛巾细细地帮他擦脸,帮他脱下靴袜,解开领口的扣子脱下外衣,再妥帖地放平在床上,盖上毯子掖好了被角。 被这样妥帖地照料了,半醉半醒的凌松几乎要在这样舒适柔软的感觉中直接睡了过去。然而他毕竟心中仍坠着沉重往事难以忘怀,忍不住掀开眼帘看了看正照料他的人。 半张脸狰狞半张脸清俊的青年迎上他的目光,竟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安抚一般的笑意。 凌松看着这个笑容,竟然怔怔地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纤细的手腕,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洁白的毛巾从凌凌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沾上了细小的尘土和沙粒。 被拉上床之前,凌凌竟然还来得及低下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毛巾。 虽然把凌凌拉上了床,凌松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对他做些其他事情的意思。只是握着他的手腕,动作很轻地把他让到了床榻的里侧空出来的那一边位置,掀开被子拍了拍那一块地方,示意对方躺进来。 凌凌似乎有些惊讶。他被直接拉上床的时候没有显示出什么惊恐的样子,只是一直发着呆一般愣愣地任凌松动作。直到此时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小声道:“将军,小奴还未洗漱……” “嗯?”凌松现下不太清醒,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字眼,当即冷声道,“你说什么?” 凌凌被他这么一吓当即面露惶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试探地重复道:“将军,我、我还未洗漱……”” 凌松面上的郁色消散了些,但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睁着一双映着烛火微微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凌凌被他看得耳朵微微红了起来,又觉得这样直接跨过将军去洗漱实在太过逾矩。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面对面互相看了一会儿。 直到凌松慢慢开始感觉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突然坐起身来。 凌凌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凌松却只是有些不满地一伸手将他扯进了自己怀里,强行将怀里这具有些僵硬的身体拽过来一起裹进被子里,一挥手打出一道真气灭了烛火。 “睡觉!”感觉怎么这么麻烦的凌松撇了撇嘴,拉好被子盖住两个人,很敷衍地拍了拍被他强行揽在怀里的青年,像是在安抚什么不听话的小婴儿一样,动作却依然下意识地放得很轻。 一片黑暗中,安心地抓着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宝物入眠的将军并没有发现,被他搂在怀里的青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用十分温柔的目光注视了他许久。 第6章 凌凌发现将军这几日不大开心。 虽然和他说话时偶尔会笑一笑,但是大部分时间神情都是冷沉的,连话本也不看了。有一天晚上扎营的地方靠近深山,将军晚饭也没吃,只带着副官和几个亲卫骑着马去森林里转了一圈,一直到深夜才回来。走进帐篷时整个人都带着冰碴子的气息和浓郁的血的味道,燃着烛火等他归来的凌凌被冷得打了个寒颤。 凌松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把他抱起来塞进被子里揉了揉脑袋让他先睡,自己出去洗了个澡又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等到凌凌半夜循着热源重新钻进他怀里时,发现轻轻拥着自己后背的那只手已经恢复了平日足够温暖自己的热度。 第二天起来,他听说将军昨夜猎了几只野狼,过了几日便收到了一张针脚粗糙的狼皮垫子。 凌凌抚摸着垫子边缘灰白相间的毛。毛毛很长,被平放在地面上时能够淹没他覆在其上的整只手掌,跪坐在上面也比跪在地上要暖许多。 也想让将军开心一些啊。 凌凌默默想。 但是自己除了……还有什么可以给出去的呢? 这天将军沐浴完回到营帐内,凌凌如之前每日那样温顺地跪坐在塌前。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凌松能够闻到十分舒服的、非常浅淡的皂角香气。 凌松走到塌前坐下准备就寝,出乎他意料地是,白衣青年膝行着来到他脚边,像是犹豫了一下似的,轻轻将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塌边。 “嗯?”凌松愣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将他的两只手捞进自己的掌心,轻轻拢在一起搓了搓,然后微微皱起眉,“怎么这么凉,不是给了你一个暖炉吗?” “……”被他这样一打岔,本来想要说的话几乎进行不下去了。凌凌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再一次鼓起勇气开口。 “……请让我来服侍您吧。” 他终于改了自称,实在是可喜可贺。但是凌松感到却也欣慰的同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当下呆了呆,下意识地拒绝:“不必了。” 这句话出口,他就感觉正被他轻轻握着的修长手指在掌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打算说的话实在太难以启齿,凌凌柔软的嘴唇都被抿到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而惹人怜惜,简直让人想让那薄薄两瓣沾上自己的颜色。 “我……我洗过的。”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凌松简直觉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的哭腔: “不脏的……” 凌松手一抖,看青年埋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心头一阵酸软,顿时怜意大起。 他手上稍微用了点力,示意凌凌起身坐到自己腿上。对方眼角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色,此刻被他托着后臀揽进怀里,脸上又显露出一些惊慌来,简直像一只埋头吃玉米的时候突然被敲了脑袋的懵头懵脑的鹌鹑。 明明是他凑上来主动邀宠的,现在却又露出这种可怜巴巴神情,真是让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凌松默默叹了一口气。 于是他做了自己之前就想做的那件事——覆上了眼前那双有些苍白的唇,十分温柔地辗转,直到它如自己所愿染上了淡淡的浅粉,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的吓人。 一吻方毕,凌松放开了刚才牢牢禁锢着青年的修长腰身以防止对方突然逃跑的手臂,更加无奈地发现对方那双乌黑的漂亮眼睛已经shi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下水来。 “怎么还哭了呢?” 虽然对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是凌松不知道为何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他再一次把凌凌拉近自己,吻轻柔地覆上对方那狰狞可怖的半脸。后者因为他的这个动作难以置信剧烈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凌松干脆向后一仰身倒在床铺上,拉着他扑倒在自己身上。 意识到自己压了将军一下的青年下意识地乱动起来,试图支撑起身体。凌松感觉他就像一只被突然扔出了巢x,ue,惊慌地胡乱扑棱着翅膀的幼鸟,于是忍不住又揪了他的袖子一下。凌凌于是跌回他宽厚坚实的胸膛,呆呆地不再动了。 发现他终于肯乖了之后,凌松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以示奖励。但是他这种手法与其说实在安抚情人不如说是在胡 什么受惊的小动物。凌凌本来还算柔顺的发顶因为他简单粗暴的动作变成了一团鸟窝,呼吸却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不是嫌弃你。”凌松没有再提那个字,他怕凌凌再哭出来,“你不是怕吗?不必勉强自己的。” 他失策了,凌凌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一声不吭地把他里衣的襟口弄shi了。还好凌凌很快就不再哭了,把半张狰狞的面容埋在他的胸口,露出另外半张清俊的面庞,乌黑shi润地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松从其中读出了十分缱绻的意思。 “我现在不再怕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慢,却有一种十分坚定的东西,“……请您抱抱我吧。” 营帐中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漆黑长夜荒野尽头遥远的火光。 仿佛被诱惑一般,凌松凑上前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凌凌温顺地看着他亲上来,连眼睛也不懂得眨一下。凌松看着他,想起了即将被宰杀的雪白的小羊羔,睁大了乌黑shi润的眼睛有些懵懂地看着向它走来的刽子手。 它知道自己将迎来什么样的命运吗?刽子手饶有兴味地猜想。但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只是享受收割对方性命的瞬间。 凌松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闭眼吗?” 于是懵懂的羔羊合上了眼睛,以献祭般的姿态向怀抱着残酷来意的世界暴露出他修长优美的脖颈,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一双翩然欲飞的蝶翼。 然而凌松并不打算这样残酷地对待他。 他太乖了,往往能激起一部分人凌虐的欲`望,满怀恶意地想要看着他满面泪痕挣扎哭泣到绝望失声。然而对于凌松来说,这样的青年却只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像是为一只冷得瑟瑟发抖的流浪幼犬轻轻擦干身上的泥水一样,只想给对方温柔怜爱和细心珍藏。 他已经吃过了太多的苦,凌松想给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第7章 凌松的手继续向下摸去的时候,凌凌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没有反抗,只是十分小声地祈求道:“求您熄了烛火……可以吗?” 凌松有些疑惑,手指抚着他的唇轻声调笑道:“那就看不清你了啊?” 凌凌于是不再说话,睫毛仿佛濒死的蝶般失落地垂下,他的嘴唇被自己抿得发白,面上甚至显现出一种灰败的神色。 凌松不忍看他这幅表情,还是挥出一道劲风扫灭了烛火,被感激地蹭了蹭。 只是再度俯下`身去时,指尖触碰到对方胸前凹凸不平的鞭伤,隐隐约约明白了凌凌为什么要这样求他。 像这样的伤,在看不见的y影处还不知道有多少…… 凌松安抚的吻轻轻落在交错的狰狞伤口上,凌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黑暗中温顺地向他张开了腿。 大概是早就有了侍寝的打算,他只穿了薄薄一层单衣,很容易便被凌松拉得歪歪斜斜不成样子,露出小半边莹润如白玉的肩膀来。 凌松的吻从他半张残破的侧脸流连而下,在他天鹅般优美纤长的脖颈上印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停住在他凸起得有些过于明显的锁骨上,轻轻啃啮偶尔吮`吸起来。 凌松的嘴唇似乎有着过于滚烫的温度,让正被享用的猎物错觉自己有半边身子重新落入了烈焰之中,此刻被灼灼燎烧。这个想象似乎唤醒了青年脑海深处某些令人恐惧的、充满了尖锐的高温和令人绝望的疼痛的记忆,他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栗起来。 察觉到在自己掌下刚刚染上了一些温暖气息的皮肤竟然又有慢慢变得冰凉的趋势。凌松皱起了眉,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凌凌脸上的表情,后者目光空茫地注视着虚无中的一点,还残留着几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凌松抓住他的下巴,重新和他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然后毫不留情地揪住了他一边的ru尖,有些粗暴地将那个颜色浅淡的小点向远处拉长,然后以唇齿交缠的姿态霸道地吞下了他惊愕之下没有忍住的小小痛呼。 “要专心。”凌松轻声道,语气十分温和,安抚般揉了揉他刚才被残忍对待的ru`头,仿佛刚才那个突然狠狠欺负了对方一下的人不是自己。他抱着将怀中这具正微微颤抖着的身体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却顾忌到凌凌也许可能会有的一些不好的回忆,用手肘虚虚支撑在对方身侧,没有完全将自己的重量压上去。 被他这样一弄,衣衫凌乱的青年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有些懵然和委屈的神情,乌黑的眼睛shi漉漉的,倒是看不见刚才脸上一片绝望空茫的样子了。这个人就连难过也是很安静的,让他想起被雨打shi的青石板路,就算用力踏上的脚印也会很快被水流冲刷掉,让人忍不住想方设法地在他身上留下更加深刻的、永远也无法被抹去的痕迹。 凌松一边想着,一边温柔地逗弄着他刚刚被掐得几乎失去了血色的那边ru尖。这小小一粒的突起记吃不记打,被重新宠爱了几下就忘了刚才经受的暴行,兴致勃勃地挺立起来。 凌松揉捻了几下,将它夹在中指和食指间,低下头用舌头舔舐从指缝间羞涩地露出来一点点的、因为根部被捏紧而变得更加敏感的那一小块软r_ou_。 身下的青年发出哭泣一般的呻吟,小幅度地挣扎起来。凌松于是从善如流地松开了钳制着他的ru尖的手指,安抚般用舌头包裹着它来回拨弄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格外喜欢这里,青年竟是将胸膛微微挺起来了一些,方便他玩弄。 “好乖……”凌松奖励般亲了亲他已经硬得像个小小的玉石的ru尖,于是青年的身子热得更厉害了,颤抖着有些胆怯地向他靠近过来。 左边……也想要…… 凌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音,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抚慰备受冷落的另一边,下一秒纤细的手腕却被牢牢攥紧,不容反抗地压回了塌上。 “不许摸自己。” 凌松理直气壮地不讲道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实在忍不住的话可以摸摸我。” 他没有理会青年委屈到泫然欲泣的表情,仍然恶意地冷落着对方另一边的ru尖。因为常年持剑而显得有些粗糙的大掌紧贴着青年修长的腰身向下探去,随后轻轻覆上了对方仍然安静地沉睡在下腹的、没有半点要兴奋起来的迹象的性`器。 明明是已经发育成熟的身体,那处却没有一丝毛发,光洁柔嫩得仿佛初生的婴儿。凌松曾经听闻男性侍宠的那处会经过特殊的处置,例如用药水浸泡去除毛发以保持美观,以免影响主人们的“玩兴”。 然而借着月光观察着因为他的注视而偏过头去发起抖来,甚至有些无措地试图夹紧修长双腿的身体,凌松越来越确定对方在成为军妓之前应当是有某种身份的人。只有矜贵清傲的人,被抹上污泥时才会羞耻难耐,被强迫低头时感到被侮辱的感觉也才会更加鲜明,也更能引起看客……想要毁坏的冲动。 无法控制的,凌松又感觉心疼了。 很奇怪,他明明不是这么容易心软的人,对上凌凌却总是破例。 他揉弄着囊袋中两颗形状饱满的小球,感觉它们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更硬了一些,然后用手掌轻轻摩挲着颜色浅淡的性`器的顶端,掌心粗糙的剑茧蹭着最为柔嫩的那处,马眼突然受到这样强烈的刺激,猝不及防之下渗出了透明的清液,青年小声惊呼着握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一边极尽细致地照顾着青年,一边一脸认真地询问对方的感受,发现对方已经陷入了流着泪摇头又点头的混乱状态,感觉是时候可以更进一步调戏他了,“不摸摸我吗?” 青年的动作停滞了几秒,仿佛突然接到了难以理解而不知道如何执行的指令。直到凌松以为他不会再有动作,他居然僵硬地伸出了手臂,手指颤抖着开始试图解开凌松的外衫。 没错。在快把别人脱了个ji,ng光身体每一寸都摸遍了的现在,凌松居然还是衣冠楚楚的。 凌凌一边艰难地和凌松的衣带战斗——男人一般很难在被这样刺激最敏感的地方时手还能保持稳定,一边声音沙哑地低低道:“您不必这样费心照顾我的,那里已经没办法像常人一样……了。” “请按照您的喜好使用我就可以了。” 凌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用另一只手抓过他的后颈迫使他贴近自己,在那双颜色已经不如刚才好看的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的喜好就是这样。” “呜……” 凌凌还没来得及对唇上轻微的刺痛感做出反应,探入下`身的鲜明异物感已经令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别怕……”凌松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安慰他,像是在安抚一只因为受到惊吓而炸了毛的猫。 凌松在他身后明显已经经过一定的润滑的x,ue`口cha入了一根手指,却并不急着扩张,而是细细揉按着温热柔软的内壁,试探着向更深处摸索。 怀中的青年好像因为他的动作脸红得更厉害了,一副想变成鸵鸟钻进土里的样子,大概是勉强压抑着自己才没有把脸埋进他胸口,居然还能强撑着假装冷静地说话:“……您在找那里吗?” 听见他说了什么,凌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对呀,”说着便亲了一口他的耳朵,诱哄一般温声道,“宝贝儿告诉在哪里?” 凌凌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还在不好意思。 将军平时看起来端正严肃,不像是惯于流连花丛的样子,于是凌凌反应过来自己被怎样称呼了之后,简直感觉自己头顶冒烟,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他终于放弃和本能抵抗,自暴自弃地侧过头将滚烫的侧脸埋进被褥里:“要再深一些的……请、请您轻一些,那里很容易会疼……” 话音未落,凌松已经悟性极高地在那一点上按了一下。凌凌腿都软了,眼前一片发白,等到缓过劲来之后才发现耳边一直模模糊糊的泣音居然是自己发出来的。 凌凌红着脸闭上了嘴,又有些害怕将军待会儿继续按着他那一点欺负。他没有撒谎,那处之前被玩得太狠了,如果再被过分刺激的话只会感觉疼痛难忍。 但是他太想把自己给将军了,所以疼一些也没有关系。 凌松已经将手指从那处抽了出来,将透明的津液抹上正紧张地翕合着的x,ue`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安,凌松握着脚踝抬起他的一只腿,俯下`身亲了亲他细瘦的脚背。 “宝贝这么乖,不会弄疼你的。” 凌松发现凌凌体内深处那一点的确难以经受太过分的刺激,如果他一直对着刺戳的话,对方半硬的性`器就眼看着要有软下去的趋势。 大致是以前受过的苦太多了,回去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凌松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便暂时放下顾虑,十分克制地疼爱起青年来。 青年那处很软,无需扩张太久便能将凌松整根吃进去。然而深处缠得又紧又十分会吸,简直令人难以自拔。 凌松一只手安抚着凌凌始终没能完全抬头的性`器,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臀r_ou_,将一会儿向中间推挤触碰x,ue`口被cha得微微肿起的软r_ou_,一会儿又向侧边拉开,仔细欣赏隐约露出的柔嫩内壁艰难地吞吐着自己粗大性`器的 y 靡场景。凌松的五指深陷在软r_ou_中,像抓着一团稍微不注意就会从掌心溜走的棉花,不自觉地用上了更大的力气,很快在青年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几个红红的指印。 “真应该让你照照镜子……”凌松低声喃喃道,暗暗决定回京之后要找机会把他按在镜子前面做一次。 在他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要一直将这个人带在身边的念头了。 凌松在他体内s,he了出来的时候,青年的性`器仍然半软着,虽然凌松想了些办法试图温和地刺激那里,也只是让它半抬着头可怜兮兮地吐出几股清液来。 凌凌蹭着他的手掌,眼睛汪着一滩水软软地哀求不要了。刚刚在对方身上发泄完的凌松不忍心再为难他,亲了亲他的额头,准备下床找水和毛巾给对方擦洗,却被凌凌拉住了袖子的一角。 “太晚了,明天再弄吧……”青年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的潮红,让那半张清俊的脸看起来仿佛染上了柔和的辉光,他乌黑的眼瞳中只映着一个人的影子。凌松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凑上去吻了吻他的鼻尖。在凌凌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的同时重新上了床,将对方拉进自己怀里:“睡吧,晚安。” 身体从内而外都被将军的味道包围了,凌凌感觉很安心,后`x,ue的粘腻感虽然有些不适,但是他实在想让对方留给自己的东西在体内停留得更久一些。 “……晚安。” 第8章 一夜好眠。 被熹微的晨光叫醒时,凌松饕足地摸了摸趴在自已胸前的青年的脸——这人清醒时总是缩得远远得仿佛自己会打他一样,睡着了却如此黏人——准备下床打盆水来帮人清理一下`身体,刚刚拉开一小段距离,睡得迷迷蒙蒙的凌凌就像是突然被惊醒般小声“呜呜”着要往他怀里钻。 凌松无奈极了:“……” 他看着怀里还不太清醒只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蹭的青年,心几乎要软成一滩春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抵挡住躺在这里抱着对方揉一个上午的诱惑,轻轻将一只手臂从凌凌怀中抽了出来。 他从帐篷里出去又重新进来,凌凌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虾米般蜷在床上。也许是失去了温热的怀抱的缘故,他睡得明显不如刚才安稳,眉心蹙了起来,嘴角微微下撇,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委屈。 怕他着凉,凌松只是将被子从下半部分卷起了一小道缝隙,先用浸shi拧干的毛巾轻轻擦干净留在股间和大腿内侧的浊迹,随后拨开两片软r_ou_,检查了一下股缝间那个小小的入口。所幸那处并没有受伤,只是昨夜大概磨得厉害了些,可怜兮兮地肿了起来,稍微碰一下就紧张地缩得更小了。 凌松试探地伸入一根手指,只探入一个指节就被温热的甬道紧紧箍住了,一时间简直进退两难。他无奈地揉弄着紧闭的入口,等到感觉到那里终于稍微放松了警惕软化了一些之后,才敢继续向柔软的更深处探去,试图将昨夜自己留得太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 这时凌凌突然惊喘一声,醒了过来。 他几乎在醒过来的瞬间就开始发抖,仿佛突然被扔进冷水中一般不住地打着寒颤。凌松愣了一小下,马上反应过来,抽出手指探身向前观察着他的状态,一边轻轻吻了吻他已经开始溢出晶莹液体的眼睑:“不怕了,不怕了啊,是我,看着我……” “将、将军……”凌凌眼圈红得厉害,但最终竟忍住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颤抖着抓住了凌松的手,十分留恋般轻轻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腕内侧。 昨夜在清醒状态下有了更加亲密的接触后,凌松更加看不得他隐忍泪水的样子了,开口温声劝抚道:“不要怕,只是给你清理一下,不做别的。来,吸气,呼气……” 凌凌配合着做了几个深呼吸,很快恢复了平静,点点头放开了凌松的手腕——后者竟因此感觉有些可惜——而后因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感觉羞赧般,掩耳盗铃地将小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凌松看着他从披散的黑发间露出一小半的染上了浅粉的耳垂,心痒得不得了。之后凌凌向他乖乖张开双腿,用无辜而信任的目光注视着他时,凌松简直要落荒而逃。 艰难地完成了清理——凌凌虽然眼睛shi漉漉的,倒是一直十分配合地叼着袖口从头到尾一声也没出,毕竟他一向很善于隐忍。难处主要来自于凌松要在整个过程中维持面无表情的正直表情——凌松将毛巾丢回水盆,将手伸进重新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摸了摸凌凌的手臂,小声问他:“难受吗?还疼不疼?” 凌凌将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安静地摇了摇头,甚至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他太乖了,躲也不会躲。凌松于是忍不住在他丝绸般柔软冰凉的皮肤上摸来摸去,把他整个人都揉得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直到副官在帐帘外小心地提醒道是时候c,ao练了,凌松才想起为了整肃军纪,他新定下了个清晨练兵的规矩,还以身作则每次都会亲自领兵督看。 他只好恋恋不舍地停止了耍流氓,神态自若地把手从人家衣服里抽出来,感觉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君王不早朝是什么滋味。 他这些年南征北伐枕戈坐甲,为了某个目标挣得赫赫战功一心向更高的位置爬,又向来不喜流连勾栏,除了平日里看的那些风月话本里偶尔夹杂的几回特别露骨的,竟是没什么情事上的经验。 初见的那次他醉得神志不清,完事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虽然印象中隐隐约约有愉悦的感觉,但是跟昨晚比起来,简直不是同一个层级。 仿佛天边浓云乍破,彩彻区明,面前便是坦荡荡一片步步生花的月地云阶。 在清醒状态下有了肌肤之亲后,两个人日常相处时不知不觉更亲近了些。 就算凌松看书的时候突然把凌凌抱起来,对方也只会有一种有些……无奈?的眼神看着他,让凌松有种自己正在 被纵容的错觉。 是错觉吧……? 只是他明明还没有来得及与对方培养太多深刻的感情,每每看着凌凌半面狰狞半面清俊的容颜,却常常心中悸动不能自抑。 ——大概是上辈子的缘分? 凌松打住胡思乱想,摇头自嘲自己真是话本看得太多。 第9章 睡也睡过了,凌松对凌凌的身体就难免更上心了些。 凌松想起对方有些畏寒的毛病,就算将他整个人牢牢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手脚也是冰凉的,似乎只有将他的双手拢在掌心反复揉搓才会稍微染上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 虽然清楚这个问题得等回了都城请大夫来看然后慢慢调养才可能根治,但是凌松每天晚上揉着凌凌只要稍微离开自己就冷得像一块冰的手指,难免有些不可控的心疼。 他灵光一闪,想起大军班师的路上会经过一个有些特别的小镇。于是令下属将士们当天晚上在小镇旁边扎营,自己在暮色渐深时抖开厚厚的大氅,将凌凌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凌凌微微低头,秀气的下巴便触到了凌松正为他整理领口系带的手指。这并不是一双未经风霜的手,指节因为常年握剑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却在被凌凌柔软的皮肤蹭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好了。”凌松迅速缩回手。凌凌抬起头,眨着乌黑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凌松咳了一声,对他露出一个神神秘秘的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凌凌看了他一会儿,总觉得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现在笑得像是毛头小子暗示同伴一起去喝花酒一样,挤眉弄眼古古怪怪的,于是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凌松第一次看见他笑,居然不知不觉看呆了,自觉十分丢脸,于是匆匆忙忙地别开视线,一把抱起凌凌,脚下几个起落就偷偷从营地侧旁的小道溜了出去。 凌凌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后便顺从地揽住了他的脖子,侧脸乖乖地贴在他的胸前,也不问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凌松心里这么想,嘴上便也这样问了。凌凌于是从善如流地开口道:“那您要带我去哪儿呢?” 凌松低低地笑起来,带着被青年倚靠着的胸腔也微微震动着:“带你去摘星星好不好?” 凌凌没有说话,凌松在一根树枝上短暂停驻的瞬间低下头看了看,发现他深深埋着头,露出一段修长优美的颈子,白玉般的耳朵居然又悄悄红了。 怎么会有人能这么可爱的…… 凌松感觉自己简直要无法抑制流淌在心间的那股柔和如潮水又汹涌如江流的波动了。 他们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停了下来,凌凌从凌松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转动着乌黑的眼珠,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凌松注视着他毛绒绒的发顶,心中柔情几乎难以自抑。他扶着凌凌在石头上站稳,让对方扶着自己的腰以免因为在沾着shi气的地面上滑倒。凌凌温顺地倚靠着他,顺着凌松的意思张开手方便他为自己解开大氅,声音软软的似乎带着些惊奇的意味:“是温泉呀。” 他还是一直很乖但是很少说话,有时候默默跪坐在长毛的毯子上凌松都会不小心忘掉他的存在。他一开始被送到自己身边时,凌松还庆幸过青年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两个人之间起码不至于太尴尬,后来稍微熟悉了一些,睡都睡了,凌松不知怎么地却渐渐生出了喜欢逗他说话的心思。 “是的呀。”凌松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遇到凌凌之后,他似乎总是在做一些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事情,比如用这种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说话。然而他不仅不觉得不自然,反而感到一种十分新奇的有趣。 凌松的的手又快又稳,迅速地将凌凌下半身脱了个ji,ng光——比那天晚上调戏他的时候快太多了。凌松担心他受凉又怕他入水太快被烫着,便只解下了他下`身的衣物,小心地扶着他水边的石头上坐下,让他将足尖轻轻探入在微凉的冬夜里徐徐飘着白烟的汤池中。 结果凌凌的上半身还穿得齐齐整整的,乍一看像是两个人趁着夜半无人在耍什么流氓。 大概是极少见阳光的缘故,青年的小腿以下都呈现出一种雪一般的冰冷苍白的色泽,凌松简直想要伸出手去将它们拢在怀中,细细捂得沾上了自己的体温才放手。 他瘦得有些不健康,凌松夜里随手揉他时就发现他就连屁股上也没有什么r_ou_,故而此刻浸没在温泉里只露出一小半的雪白足踝看起来也细瘦到像是不堪一折。 凌松微微皱了皱眉,暗忖等将这个人安置好以后一定得给他好好养点r_ou_出来,不然晚上抱着都硌手。 凌凌静静地坐着,凝望着远处山林里的夜色。他狰狞的半脸隐没在y影中,清俊的那半张面容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薄薄的唇角微微抿起,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又像是纯粹在发呆。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上,将他乌黑清亮的眼眸也染得雾蒙蒙的。 凌松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神色,于是也在凌凌旁边坐下,探手进温泉里轻轻撩起一小捧水泼在他的小腿上,问他:“烫不烫?” 凌凌转过脸,看着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微风吹来,浮荡在两个人之间的雾气渐渐散了,气氛一时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直到凌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回答了—— “……有一点点。” 凌松:“……” 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弯起食指在凌凌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烫不会说啊!” 他看着被打了之后发了一会儿呆才察觉到什么一般缩了一下脖子的青年,终于发现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应的确是有些慢,感觉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凌凌居然还要慢吞吞地小声辩解道:“等一会儿就不烫了。” 凌松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扔在岸边,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有几滴温热的水jian起来飞到凌凌的脸上,后者大概是将手揣在暖融融的大氅里不愿意拿出来,又感觉脸上沾着水不太舒服,居然像是什么被雨浇了的毛绒绒小动物一样愣愣地来回甩了两下头。 真是…… 凌松失笑。 之前虽然也察觉到他有点呆,但是好像没有这么呆啊…… 凌松心里有了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你是不是困了?” 凌凌动作很慢地低下头看着他,眉毛稍微往中间攒起,又露出了那种像是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好了,这下已经能知道答案了。 “是我不好,这么晚还带你出来。” 其实现下天不过刚刚擦黑,想来是这具身子之前耗损过大,落下了ji,ng神不济的毛病来。自己之前竟也没有察觉,真是…… 第10章 凌松终于如愿地将那双脚捞进了自己怀里,即使已经在温热的泉水里浸泡了一会儿,凌松总感觉它摸起来还是有几分凉意。他用已经被蒸腾得有些发烫的手心轻轻揉着凌凌膝盖的关节,就着热水帮对方按摩小腿的经络,让凌凌渐渐适应池子里的温度,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堂堂凌松现下干的却是侍女的活儿。 “下来泡一下,等身子暖起来,一会儿会睡得更舒服些,好不好?” 凌凌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开始在凌松面前宽衣解带。 凌松:“……” 明明睡都睡过了,该说他是缺乏某些意识好呢,还是纯粹是呆好呢。 凌松十分无奈,只好咳嗽了一声让他快点脱了下水里来免得着凉。凌凌握着前者的手借力,慢慢将上半身也浸入水中,温暖的水波瞬间包裹了他,凌凌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舒出一口气。 “舒服吧。”凌松一直站在背后用手虚虚环着他修长的腰身,担心对方没站稳或者突然身上无力会呛了水,凌凌一如既往乖顺地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谢谢您。” “诶?”这一回反倒是凌松愣了一下,“谢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见凌凌还没有回答,又自顾自地接话道:“如果是说温泉的话,我本来就想来泡。只是自己一个人太无聊,又不想让那帮闹哄哄的小子跟着,你在的话正好。” 然后他听到凌凌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顺从地附和道:“……这样啊。”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了,凌松暗想:糟糕。 凌松察觉到自己的某个器官在水面下隐隐约约有了抬头的趋势,于是若无其事地向后退了小半步,让自己的脐下三寸离青年的屁股尽量远一些。 不行,凌将军,做个人,不要做禽兽…… 他身子还没有养好,这么频繁的欢爱怕是受不住…… 凌松一边放空大脑,一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你看,两个人可以像这样安静地说说话。” 他说着,从水底向上推出一道柔和的气劲,倒映在水面上的那片墨蓝夜色被他搅动得扭曲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成了平静无波的样子,缀于其上的点点星辰清晰得仿佛正近在眼前,在柔白雾气间随水波轻轻荡漾。 凌松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还可以摘星星,没骗你吧?” 凌凌顺着他的话伸出手去,点了点水面上的星星,被触碰的星辰在他指尖破碎了。 “……落下来了。” 凌松抚过他的脸,让他稍稍侧过身面向自己,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 被松开之后,凌凌仍然喘息得有些厉害,于是凌松又揽着他的腰换了个姿势,让他可以面对面地被自己搂在怀里。 凌松凝视着他半是狰狞半是清俊的容颜上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倒映的点点星光,意味不明道:“嗯,我的星星……” 然后凌松就看着怀中青年白玉般的耳垂一点一点红了起来,感觉有趣,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两片柔软又厚实的r_ou_粒。 ——于是他发现两个人都越来越热了。 怎么办,明明不想做的…… 正大喇喇地顶着青年的胯骨的东西显然已经无法为他的正直想法佐证了。 大概是他的欲`望表现得太过明显,凌凌试探地问了一句:“要我……伺候您吗?” “唔,”凌松假意犹豫了一下,“我来伺候你吧。” “诶……?” 凌凌剩下的半声惊呼被吞进了另一双唇齿间。 手指灵巧地借着热水的润滑潜入了紧窄shi热的甬道,凌松回忆着那天晚上找到的能够带来无上欢愉的小小凸起,尝试着慢慢向深处探去。 怀中的青年眼角泛红长眉微蹙,双手虚虚搭在他的肩上。虽然没有经过药油的润滑,但是两根手指的粗细不至于让习惯了容纳比它更加粗壮的物体的x,ue`口感觉太过难受。只不过当粗糙指腹上的剑茧擦过肠壁时,还是带起了青年的一阵颤栗,半截没有浸入水中的细白小臂上浮出一个个细小的颗粒。扩张时被带入体内的热水更刺激着x,ue`口下意识地收缩,夹紧了凌松的手指。 凌松止不住旖思绵延,想象着若是此刻被温软内里紧紧包裹的是自己的性`器,该是怎样美妙的感受。 然而最后他也只是不轻不重地着揉弄着深处凸起的小小一点,直到凌凌攀着他的肩膀小声尖叫着s,he了出来,才爱怜地轻吻着对方微微汗shi的鬓发。 凌凌缩在这个足以稳稳支撑他的宽厚怀抱里微微喘息着。他的脸色潮红,乌黑的眸子里水光盈盈,还惦记着要伸手去为凌松纾解:“我来帮您……” 凌松一把捞过他的那只手搭在自己腰上:“没事,等一会儿就好了。”一边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想回去了吗?” 凌凌犹豫了一会儿,居然开口道 “想再待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表达自己“想要”什么,凌松有些意外的地应了声好,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喜欢温泉?” “嗯。”凌凌微微笑起来。他今晚笑得比两个人认识以来的加起来还要多,凌松看在眼里,开始暗暗思忖都城的宅子附近哪里有人少脚程短的温泉。 释放过之后,凌凌反而显得清醒了一些。 一片叶子在这时打着旋儿地落在水中央,荡起浅浅的涟漪。 夜风温柔地摇动着泉边大树的枝干,硕大的树冠在头顶沙沙作响,更多青翠或苍黄的叶子飘飘洒洒地坠入了水中。 凌凌从凌松怀里站起来伸出手,其中的一片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凌松伸手拨开一片挂在凌凌乌黑shi润的发间的落叶,便看见青年将一片嫩绿横贴于唇间,衔叶而啸,其声清震,侧耳听来,竟是吹出了一曲圆滑流畅的婉转小调。 曲声悠扬,在空旷的夜色间向远处飘荡。凌松横臂揽着他的侧腰,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一曲吹罢,凌凌低头看向手中的叶子,笑容中有几分怀念:“是以前一位朋友教给我的南城小调。” 他的语气过于熟稔,凌松不知为何有些吃味:“什么朋友?” “他啊……” 凌凌轻捻着手中的翠叶,沉吟了一会儿。 第11章 凌凌刚刚被送来时,过了生不如死的两个月。 上头有人交代过要好好“关照”他,自有一群人渣乐见他痛不欲生的样子,“纡尊降贵”地把他抓过来尝试花样频出的玩法,一边泄欲一边嘻嘻哈哈地嘲笑他生了这样一张丑脸,能被看上就应该感恩戴德。 凌凌每天晚上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看着视野中晃动的帐篷顶端,心中虽有着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信念,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间沉浮时,却仍忍不住恍恍惚惚地质问自己:这样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真的有机会回到家乡,重新见到想见的人……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3节 他也已经变得软弱悸栗,再也不配守护心中珍爱之物了。 再一次被送回来粗暴地扔回床上时,一个长着一双猫儿眼的少年扒在床沿,好奇的研究他的脸。 见凌凌看过来,他也没有移开目光,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你好呀,我叫安安!” 对方有一张十分俊俏的面孔,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些。虽然和他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活泼的小酒窝,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磋磨。。 凌凌神情恍惚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力气回应他的话。 自称安安的男孩子反而凑近了一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 安安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哎呀,你发烧啦!” 凌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身子现在敏感得不行,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刚刚被轻轻碰了一下的地方也针扎似的疼。 一阵窸窸窣窣从耳边远去,得不到回应的少年离开了。凌凌小小地舒出一口气,翻了个身蜷成一小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因为是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在碰他的嘴唇。 凌凌打了个冷战,蓦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惊喘着。他实在怕极了被人触碰,即使整个人都牢牢裹在被子里也无法感觉安全,毕竟随时都会有人掀开被子将他剥得赤条条地压在身下。 “——诶诶,小心小心!药都要洒了,可贵了呢这个!” 凌凌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面前晃动的是之前那个少年瞪得大大的一双猫儿眼。对方正试图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他嘴里怼,见他醒来,眨了眨眼又露出一个笑来:“醒啦!快起来喝药,这个姿势我拿得手都酸了!” 凌凌坐起身,懵然地从面前这个十分自然地在向他撒娇的少年手中接过边缘有几个裂口的药碗。见他犹犹豫豫地将碗递到唇边,少年充满期待地看过来:“快喝呀!” 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 凌凌仰起头,将酸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那一碗药起了作用,没过多久,凌凌身上居然真的没有这么痛了。 安安其实叫柳安,那日之后很喜欢抓着他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说。 “你不知道我多久没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柳安一脸苦大仇深,“不是疯了就是没了!”见凌凌脸色丕变,连忙安慰道,“唉,别怕别怕,我看你面相,是个能活得长的!” 凌凌:“……”他这张脸哪里还能看出有什么面相。 不过凌凌一向性子温和,安安虽然有时候显得过分活泼,身上却有种难能可贵的天真善意。在这片人情鬼蜮的营妓军帐中,两个人相互支撑着度过了一段黯然无光的岁月。 那天不知怎么地聊起了家人。 “我还有个小妹妹……”凌凌眉心微蹙,叹息道,“不知她此刻是否还安好……” “不哭不哭,这么漂亮,哭起来我心都要碎啦。” 柳安语气轻浮却并不惹人讨厌,动作浮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猫儿眼中却写满了真挚的关心,满脸“以后我罩你”的意思,一副小孩子充大人的样子。饶是凌凌心情沉重,也忍不住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 “诶,真羡慕你!”柳安的眼睛里亮亮只有善意,说起自己的情况时竟也没有多少悲伤之意,“小时候家里太穷,就把我卖掉了,现在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啦。。” 凌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小声问:“……你不难过吗?” “啊?什么?” “你的家人……” “嗯……”柳安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总是带着跳脱神采的眉目沉静下来,竟是一副难得的认真思考的样子。 凌凌立刻后悔问起他这个问题。 他虽然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但谁知道私下里是不是半夜偷偷躲起来哭?自己这般冒昧,万一勾起他的伤心事怎么办? 正当凌凌准备因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时,柳安的眼底重新带上了明亮的笑意:“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会觉得伤心啊!这样一想,我还是很幸运的嘛!诶诶诶,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这个笨蛋,有什么幸运的啊到底…… “如果你是我弟弟,绝对不会让你被卖掉。” “哇……”柳安眼底有一闪一闪的明亮光芒,“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我哥哥啦!” 凌凌从不为自己的苦难而流泪,在他面前却常常忍不住眼眶shi润的冲动。 “你不要这个表情啊!”柳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噗”的笑出声来,“我真的记不清楚啦!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记得小时候阿爹教过我这个!吹给你听啊!” 他笑容俏皮,眼神灵动,变戏法般拈起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捞过来的小小绿叶抵在唇边,轻轻松松地吹了一曲。 凌凌赞叹:“好神奇……” 柳安兴致勃勃:“我教你啊!” 凌凌犹豫着推拒:“不用了吧……” “学学嘛!”柳安一把将叶子塞进他手里,老气横秋地长长叹息道,“苦头太多,只能靠自己找乐子了!” 明明是令人心酸的话,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居然有引人发笑的效果。凌凌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学了。 柳安很擅长察言观色,懂得适时撒娇卖乖,这些技巧往往能让他在床事上少吃些苦头。 他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小时候吃不上饭的人一路摸爬滚打练就的技能,偶尔也会恨铁不成钢地指点凌凌,但是后者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到最后,柳安也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偶尔仍望着他蹙眉摇头,十分担忧的样子。 只是在他某天夜里发烧烧得意识都有些不清楚时,柳安双手抱于胸前站在床头,用少有的严肃表情皱起眉看着他:“你要会哭啊!” 凌凌有些惊愕:“什么……” 柳安认真地看着他:“要会哭,会求饶。你长成这样,骨头再这么硬的话,会让人更想欺负你的。” 凌凌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他从未求饶。 柳安气得一甩手扭头就走:“那就抱着你没用的自尊过下去吧,大少爷!我真是傻,跟你说这么久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给军爷们倒酒唱曲儿。” 凌凌修长的五指攥紧了被角,在他身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最终却还是看着他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说。 结果凌凌有一次差点被玩坏,满身是伤在床上蜷成一团打着冷战,还是柳安偷偷摸摸带了药给他擦。 凌凌痛得脸色苍白还是一声不吭,柳安看着他一边叹息,一边竟落下泪来:“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丢脸总比丢命好吧!而且我们这种人,脸皮早就不知道被撕下来踩了多少脚了,只有你这么傻……你是我唯一一个活着的朋友了!” 他微微上挑的猫儿眼盈满泪水时的确惹人怜惜,凌凌小心地用手背帮他擦干眼泪,有气无力地哄他:“好啦,不要哭……”然后惨淡地笑笑:“知道了,我听你的。” 柳安于是一抹花猫脸破涕为笑,又重新高兴起来。 其实凌凌自己明白,有些人想要他生不如死,又哪里是卖乖求饶能逃得过去的。 答应下来只是想让柳安高兴一些罢了。 他对待友人一向十分温柔,即使自己已经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境地,也不愿说出口让他人徒增负担。 大概是凌凌实在沉湎在记忆中太久,他回过神来时,从背后环着他的男人正不满他用下巴轻轻在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被晾在一边这么久,凌松竟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惊扰他,只是这样静静抱着他浸在温水里,目光垂在前面不远处,堪称温柔地看着水波里荡漾的星星。 凌凌感觉有些痒,缩了缩脖子轻轻笑起来。 胸腔震动着,在身周荡起浅浅的水波,清越的笑声在无人的旷野荡出很远。凌凌不知为何脸上发热,连忙抿紧了唇,回答了凌松之前的那个问题。 “……大概是,是一个温柔又有趣的人吧。” 第12章 “唔,”凌松像小孩子一样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在水里轻轻摇晃起来,“……刚刚想了这么久,是因为他比我有趣吗?” 凌凌愣了愣。 大概是错觉,他居然从这个问句中品出了几分醋味。 他没想到凌松会问这种有几分幼稚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依照彼此的身份,他们之间不过一段露水情缘。 将军现下对他心生怜惜——也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愧疚,然而等回到都城,他还是白羽骑战功赫赫的主将,自己也还是深沟里令人嫌恶、避之不及的,再也爬不起来的一滩烂泥。 ——哪舍得把他也弄脏了呢。 也许将军现下只是随口和他调笑…… 凌凌却没办法像柳安教的一样,随口敷衍着,哄骗这样一个实际上温柔而真诚的人。 凌凌没有回应,气氛一时间居然尴尬地沉默起来。 凌松正打算说些什么转开话题,然而从背后搂着青年,看着对方被遥远月光映亮的半张轮廓柔和的侧脸时,他脑子一抽突然脱口而出:“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轻浮的搭讪,正努力思考如何补救,怀中的身体却不知为何僵硬了一下:“……没有。” 即使隔着越来越浓郁的雾气,青年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从没见过。” “我这种卑贱的身份……怎么会和您见过呢?” 凌松皱眉道:“你不必这样说话……” 他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凌凌没有太多表情时显得有些冷漠的侧脸。 他隐约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自知在察知他人的情绪方面一向过分迟钝,常常不自觉地做出一些看似不顾别人心情的举动——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也的确是不怎么在意就是了——踟蹰了一下,正打算直接开口询问,却发现凌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连忙用手背试了试他侧脸的皮肤:“是不是感觉冷了?” 凌凌默默点了点头。 怕他受凉,凌松迅速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用里衣仔细擦拭干净裹进厚厚的大氅里。凌凌乖乖地站着任他动作,让抬头就抬头,叫伸手就伸手,却在凌松试图帮他系上大氅的系带时将手指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我自己来吧。” 凌松无言地收回了手,向后退开半步,静静地看着公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襟口打了个端端正正的结,才无言地向他伸出手,握住他有些犹豫地覆上掌心的手腕,揽着腰将人拉进怀里稳稳地打横抱起,帮他掖了掖领口,运起轻功向营地疾奔而去。 凌凌温顺地蜷在凌松怀里,侧脸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贴在宽厚的胸膛上,令人安心的稳定心跳在耳边有力地敲响,环着自己的手臂坚实而可靠。凌凌暗叹一口气,在这个令人留恋的怀抱中默默合上了眼睛。 来的时候彼此间明明还是温暖融洽的,回去的路上却气氛不知为何变得僵冷了。 温泉一夜之后,凌松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生疏了不少。 简直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凌凌刚刚被治好送到自己营帐里来的时候,默默跪在一旁垂首盯着地面的样子。 凌松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委屈。 毯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不成? ……就算自己真的比不上那人,随口哄哄他也不行吗? 这种堪称任性的情绪很多年没有过了,于凌松而言甚至有些新奇。 虽然有个鼎鼎有名的父亲,但他也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在营中一路摸爬滚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再后来早早便扛起了将军府的担子,接下了白羽骑主将的名头,年少领兵,战不旋踵,前方凶险万状,身后无所凭依,他从未退缩或埋怨过。 他早已没有了可以坦荡地述说软弱心情的对象了。 ……也便就此再未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多的时候他看着洗干净乖乖上了塌,缩在床的内侧抱着被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的凌凌,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到案前捧起话本,装模作样地就着烛光翻起来,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 “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书。” 帐中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这般不尴不尬地过了几日,不知不觉中大军已经接近了都城。 在扎营地登高远望,已经能够看到城中最高的宫殿在阳光下闪耀着华丽光辉的、铺满了琉璃瓦的屋顶。 凌松已经开始回忆自己府上的布局,计划起了回去之后应该把凌凌安置在哪间屋子里了。 将军府的家训里有一条克勤克俭,这一点在老将军和现在的将军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的确是一脉相承了。 故而即使从老将军的时代起,白羽骑就已经为君王立下赫赫战功,天子脚下的将军府依然一如既往地沉默而低调,规模大小和其中布局的华丽程度甚至不及某些民间的大富之家。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思考怎么样从久未修缮的将军府里挖出一间舒适又不失体面的屋子给凌凌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导致这段日子过得有些不是滋味,但人他肯定还是要带走的。 不仅要带回家,还打算从此好好护在羽翼下宠着的。 就算有一天没有余力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船到桥头还自然直呢,现下里他是暂时放不开手了。 睡都睡了,总不能抛下不管。 第一次还能骗骗自己是喝多了,后面那些暧昧地举动就再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他又不是真的糊涂。 那些暧昧的情绪虽然掺杂着愧疚和怜惜,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眼底、烫得他心口酸软的。 他这样一个看不见明天的人,放纵一把又何妨?没必要为难自己了。 再说了,凌凌本人其实也十分可爱,明明是隐忍温顺不愿意打扰别人的性子,有时候某些小动作却又不自觉地显露出小心翼翼试图撒娇的样子,简直要让人心尖都颤了起来。 凌凌跪坐在塌前,垂着头用毛巾轻轻擦着往下滴水的黑发。他的动作太慢了,凌松实在看不过眼,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坐到他身后的塌上,专制地接手了这项工作:“靠过来。” 他用和表情截然相反的轻柔力道隔着毛巾揉搓着掌心细软的黑发,擦了两下又忍不住开始念叨:“慢慢吞吞的,一会儿受凉了怎么办?” 就着这个姿势,凌松大腿内侧紧实的肌r_ou_正好能触碰到凌凌单薄的背脊,透过薄薄一层布料交换着彼此的体温,让这平平无奇的一刻染上了格外温情的错觉。 凌松能够感觉到凌凌似乎是因为他这句话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大腿上被对方背后蹭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便像是被蚂蚁爬过一般细细密密地痒了起来,连带着心尖上也一阵酥麻。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凌松迅速将凌凌的头发擦到半干,站起身越过他将两条毛巾挂回架子上,头也没回地随口问道:“还有两天左右就能到都城了,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第13章 凌松背对着他整理了一下随随便便挂满了一墙的衣物,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 他回头看去,只见凌凌望着他的方向,难以置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小半晌,才像是害怕打破空气中什么易碎的物体般,声音极轻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要带我走吗?” 凌松愣了愣:“不然呢?” 他见凌凌脸色有异,愣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凌凌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沉默着摇了摇头。 凌松不说话了。 他有些生气,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所以这个傻子一直以为自己打算把他睡完就丢,等到回都城就对他漠不关心、把他重新扔回到那个践踏他欺辱他的地方去?! 自己在他心中果然还是个禽兽吧。 ……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那个糟糕的晚上吗? 凌松绞起眉心,感到一阵挫败。 但是随后涌上的心疼却不由分说地淹没了他。 就算时刻怀抱着总有一天会被抛弃的心情,凌凌也从来没有开口哪怕说过一句请自己把他留下来的话。 就像那个早晨,他跪在地上发着抖低低地垂着头,天还很冷,他却也是像这样一言不发地被拖在地上带了下去。 ……那些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察觉到了凌松此刻似乎并不算愉快,凌凌小心地将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凌松下意识地迅速反手抓住了他。 凌凌的手比自己的要小上一些,手指修长而柔软,握在掌心时有种陌生的感觉,就像捧着一匹流水般微凉的品质优美的绸缎,仿佛稍微一松手就会从掌中滑落,凌松明明还在不高兴,这一握上去竟不太舍得放手了。但他觉得自己生气生到一半突然动了色心实在不像样子,完全不利于维护作为将军的英武形象,便还是y沉着脸不说话。 “抱歉……”凌凌虽然不太清楚他为什么生气,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看,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凌松却不大买账地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歉!” 他表情凶狠得不得了,仿佛立刻就要咬谁一口。凌凌不知为何却不太怕他了,甚至感觉像是看到了因为要不到糖就乱发脾气的小孩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还是十分可怜地眨了眨眼。 “我以为您生我的气了……” 被他乌黑shi润的眼睛这样看着,凌松实在是没办法继续绷着一张脸了:“这不是两码事吗?再说了,我也没生气。” 他明显是在欲盖弥彰,凌凌也不拆穿,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都是柔和的笑意,软下了声音继续哄道:“对不起呀,是我做了什么让您不开心了吗?” 凌松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捏了捏温顺地伏掌心的手指,突兀地开口。 “我不是那种做完就不认的人。” 凌松从未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份差距和糟糕的初见就把凌凌当做可以随意蹂躏践踏的对象,胆儿一直把他当成一个“人”,将他视为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在决定将他纳入羽翼下之后,就一直在尝试理解他的情绪、尊重他的诉求——即使可能做得并不成功。 故而虽然凌凌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这几天他也只是自己躲起来生闷气,从未想过要用其它的手段为难或者惩罚对方——虽然在许多与他地位相近的、无视仆从的喜怒哀乐,只把他们当做使用得更为顺手的“物品”的人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且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说的确有区别对待,也只不过因为怜惜凌凌经历坎坷而性情温顺隐忍,相处时忍不住更照顾他一些、更温柔一些罢了。 他这种见到身不由己地陷于苦地的弱者就想照顾一下的观念实在受某位旧友影响深远,估计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然而话音刚落,凌松就回想起最初那个夜晚后自己糟糕的表现,又忍不住有点心虚。 反而是凌凌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温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揣测您,是我错了。” 他语气已经放软到了极致,见凌松还是面色不愉——其实是心虚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声音极轻地飞快地说了一句。 “……您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您。” 他说完立刻抿紧唇垂下头,从耳垂到颈侧一片都微微红了。 竟然是在回答前几天凌松在温泉里问他的那个问题。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凌松简直要震惊了。 这还是那个盯着地毯的花色就可以看一天的的凌凌吗? 天知道一开始自己还以为他是个不能说话的…… 凌凌今天似乎格外温柔坦率,简直又软又甜。凌松面无表情地反复回味着他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也发起烫来,感觉简直像是吃了一块桃花糕,柔软清甜的味道慢慢融化在舌尖,这几天来冷落对方也折磨自己的胸腔中徘徊不去的酸涩感被完全治愈了。 突然变得这么可爱……是因为自己开口说了要带他走吗? 凌松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 凌凌含笑的眼睛依旧温和地注视着他,专注地等着他说下去。 难过的话、不安的话、害怕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 想要留在我身边的话,为什么不握住我的手? 然而他一抬头迎上凌凌带着些疑惑的目光,突然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一开始不就知道了吗,这个笨蛋大概是躲起来悄悄哭的时候也会注意到小声一些不要影响别人,宁愿自己痛死也不肯呼救的。 凌松心中暗叹一声,终于还是吞下了后半句话,沉下声音开口:“……跟我回家吧。” 看着对方因为自己这句话骤然闪过一道莹莹微光的乌黑眼底,凌松牵了牵因为不太习惯微笑显得有些僵硬的唇角。 现在害怕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会不怕的。 总有一天,凌松要把对方养成会坦率地对他撒娇,有什么不安和害怕都能跟他倾诉的样子。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想到这里,凌松眼神微闪,悄悄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第14章 凌松发现有副官或者其他下属在的时候,凌凌呆在他身边会显得拘束很多,常常不言不语地跪坐在角落里,默默低着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凌松早就注意到大概是因为以前糟糕的经历的原因,他有些恐惧与人接触,就连自己一开始也是要十分小心地靠近才不至于吓到他。他就像一只从狂暴凛冽的风雪中幸存的小动物,本来柔顺鲜亮的皮毛都被冰雪打shi了,可怜兮兮地贴在身体上,整个显得更小了一圈,怯怯地发着抖试图靠近火堆,又因为畏惧对他而言过于滚烫的热度而瑟缩不前。 当然遮遮掩掩投过来的奇怪眼神也是一部分原因,虽然凌松冷冷一眼扫过去只能看见一排噤若寒蝉黑压压的脑袋,但是一旦他重新埋首专注于公文,底下一群蠢蠢欲动的下属就难掩好奇地开始交换眼神。 这些目光不一定带有多大的恶意,但是已经足够令被注视的人感觉到不适了。 于是在还要穿过一片小树林就能抵达都城的时候,凌松这么多年来难得任性了一次。 于是一脸茫然地接过了指挥权的副官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心里威严沉稳从不因私废公的将军把凌凌抱上马细心地在身前安置好,提起缰绳一骑绝尘从小路跑了。 凌松策着马跑出一小段距离,低下头正好看见凌凌的半张脸,才发现他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悄悄弯起了眼角,不由奇道:“怎么这么高兴?” 凌凌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莫副官刚刚的神色……” “喔,”凌松撇了撇嘴,“让他之前欺负你。” 现在倒是理直气壮地不记得是谁先欺负了别人了。 至于凌凌怎么会知道自己副官的姓氏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小疑惑,很快便被抛到了脑后。 凌松慢慢遛着马,附在凌凌耳边逗他,向他描述即将去到的那个地方,想到哪里说哪里地跟他讲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比如都城的将军府里养了一只雪白的小马,厨娘的手艺好到让人要把舌头咬下来,府上种的那棵桃树是时候开花了…… 战马搭着两人走到一块空旷的野地时,凌凌眼神微动,正欲启唇问些什么,耳边破风之声突然炸响。 凌松目光一凝,稍稍偏了一下头,出手如电,将险险擦过侧脸的箭矢牢牢抓进了手中。 箭尖上闪动着幽蓝的光泽,看上去是淬了剧毒。 ——有人在白羽骑大胜回朝的首日,要让这只凯旋之师的主将永远无法踏入都城。 身下战马不安地踢踏着地面,鼻腔中喷出两道热气。 凌松眸底微光沉沉,神情一片冷冽。他躬下`身将凌凌牢牢护在胸膛与手臂之间,一只手徐徐抽出长剑,手腕翻动如飞不断用剑身击飞蝗虫般旋踵而至纷乱袭来的箭矢,另一只手攥紧缰绳催马如飞,冒着凌乱的箭雨向前疾行。 两人一马艰难地跑出一段距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凌凌一直很乖顺地缩在他怀里,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坏了。然而眼前箭如飞羽,不知道头顶的树叶里埋伏了多少个弓手,凌松虽然还可以应付,却已经无暇低头查看怀里人的状况。饶是凌松一开始并没把这场伏击当成一回事,此刻也不免有些焦灼。 不巧此时胯下战马前蹄中箭,逸出一声哀鸣,无法自控地向前趴俯下去。凌松眼睛都红了,这只通体乌黑只有额间一抹雪白的威武骏马陪着他在沙场征伐多年,不是战友胜似战友,战场上机灵勇武善于闪避又不惮冲锋,平日里毛都被凌松亲自梳理得油光水滑,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凌松抱着怀里的青年一个兔起鹘落,足尖在马鞍上轻轻一点旋身起跳,落地后在战马后臀用力一拍。乌黑的战马长长嘶鸣一声,圆圆的眼睛shi漉漉地不停试图转头回望,最终却还是与主人心有灵犀地向密林深处疾驰而去,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伏击者的目标显然不是马,凌松看着它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里,不着痕迹地舒出一口气,随即冷静地环视了一圈黑布覆面正以半圆之势向自己缓缓围上来的十二个人,腰间截云再度悍然出鞘。 在将凌凌牢牢护在身后时,凌松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外似乎并没有哪里磕碰到,迎上自己的目光时还露出了一个似是安抚的笑容,于是稍微放下心来,眸光微沉猱身而上,决然抽剑正面迎敌。 长剑与刺刀狠狠对撞,“噌”的激出一串耀目的火花。 无论交锋有多激烈,凌松面上依然平静无波,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反而像是ji,ng挑细选出来的死士,且几次交手间能够感觉到武功路数奇诡莫测而难以招架,看起来居然不像是中原人。 凌松又一次向后闪退避过呈合围之势向他刺来的一圈利刃,直起腰身剑走偏锋挑飞了其中两把时,被护在身后的凌凌突然向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凌松:“!” 即使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局面下,凌松心里居然还是不合时宜地荡漾了一下。 ……这是凌凌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抱他呢! 凌松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又忍不住自省:虽然刚刚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凌凌一定很害怕,自己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真是太不称职了! 由于凌凌一直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凌松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安抚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正架出凌厉攻势,刀刀追命每一招都往他的要害招呼的黑衣人们:“……” 幸好里斯一边安抚凌凌一边还没有忘记要提剑作战,凌凌被摸了两下也乖乖地向后退了几步,背倚着一棵树慢慢坐了下来。 凌松觉得他实在听话得不行,简直想转过身揉一揉他的头发,考虑到现在的局面还是勉强克制了下来,只是不自觉地表现得越杀越勇,把剑舞出了残影,侧身踢飞黑衣人时还展示了一个超高难度的动作。 上方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最后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兵器被击飞的同时,头顶剧烈晃动着沙沙作响的树叶也慢慢归于寂静,几名弓箭手重重摔落在地面的断箭残骸上,无声无息地失去了性命,只余颈间一抹细细血线和不肯合上的双眼昭示着方才经历了一番怎样惊心动魄的死斗。 前来支援的、面戴绘着诡异花纹的黑铁面具的武者们随之轻盈落地,为首的那一位刚才杀人如切菜般料理了敌人的男子向凌松拱了拱手行礼,姿态却十分敷衍,看不出多少敬重之意:“抱歉,来迟了。” 甚至在随随便便地一拱手之后,这群铁面人就就齐齐转身几个起落,像来时那样干脆利落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凌松没理他们,手腕一旋利落地收剑回鞘, 心情愉悦地向坐在树下的凌凌走去,却发现他垂着眼,脸上此刻已经苍白得一分血色也没有了。 凌松才惊觉哪里不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竟摸到shi漉漉的一手血。 ——一支尾端微颤的羽箭从身后袭来,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肩头。 第15章 凌松试图绕过他的伤处将他扶起来,却一直感觉凌凌单薄的身子在自己掌心微微摇晃着,试了几次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抖, 也许是他表现得实在过分慌张,本已经半阖上眼睛的凌凌竟吃力地抬了抬手,将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臂, “不要害怕……” 凌凌勉强地牵了牵嘴角,望向他时的神情已经开始恍惚,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遥远的身影。 凌松简直要暴怒了:“我害怕什么!你不要说话了!” 凌凌有些不舍地看着他,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薄薄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凌松忍着心慌将耳朵凑到凌凌唇边, 只听见没头没脑的一句 :“不是你真是太好了……” 凌松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阵绞痛,几乎要丧失把他抱起来的力气。 到了这个时候还只顾着别人,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凌凌有些失神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将军英挺的眉目间滑落,指尖无力地落下的前一刻,凌松听见他极轻极慢地喃喃了一个词。 ——! 凌松脑中瞬间如有惊雷炸响,他眼睁睁看着凌凌在自己怀里闭上了眼睛,简直快要疯了,却仍然记得不敢用力摇晃对方,只是用手掌轻轻拍着凌凌的脸,嘶声唤道:“凌凌?凌凌!你看看我,别睡了……你醒醒!” 凌松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慌张过,他耳边一阵接一阵的嗡嗡作响,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东西。 身后传来马蹄扬尘的踢踏声,没有跑远的黑马带回了一小支军队,似乎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了上来,试图抢走他怀中的人。 抱着凌凌的将军如同一头因为重伤而陷入狂怒的雄狮,因为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惧死死揽着怀中的珍宝不肯放手,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一切不许旁人靠近。 最后还是军医和副官顶着威压发着抖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将伤者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您冷静一下!再拖延下去,这位公子就真的没救了!”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触动,凌松这次居然真的听进去了,沉默地将凌凌有些冰凉的身体慢慢交到了军医手里。 军医心惊胆战地靠近凌凌的肩头观察了一下,突然短暂地抽了一口冷气。 ——深深扎进皮r_ou_里的箭头尾端泛着幽蓝的色泽,明显是淬过毒的。 军医当机立断撕开凌凌肩部的衣服,果然伤口周围一圈皮肤都r_ou_眼可见地泛起了黑紫色。 他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向凌松摇了摇头,表示这种毒自己束手无策,只能暂时将血止住,但是伤口的剧毒需要尽快治疗。 “现下立刻寻到能解此毒的名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拖过了最佳时机,怕是会……” 凌松咬了咬牙,突然重新把人抢回自己怀里,将已经半失去了意识的凌凌扶上马背趴着,自己再翻身跃上黑马。不压到他身后的箭伤,凌松让他面对自己靠坐在马鞍前端,小心地护着他的侧脸靠进自己的胸膛,一踢马腹,向着都城的将军府疾驰而去。 凌松抱着人跌跌撞撞地抱着人闯进将军府,嘶声令人去将府上的医师都请过来的时候,围上来的一圈人都吓得不轻。 不过现在还留在府上的毕竟是从老将军的时候就一直陪着他经历过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旧人,很快便镇静下来,一部分上前来搭了把手,另一部分匆匆忙忙地跑去开门和请医师了。 凌松颤抖着手终于将凌凌放到床上时,才发现自己的前襟已经被血染红了,被人劝到门外待着不要妨碍医师诊治时,他还是忍不住探头张望了几下,口中不放心地叮嘱道:“轻着点,他背后有伤……” 待到安顿下来,被侍从小心翼翼地递来一张手帕,才发觉自己眼眶竟然微微shi润了,脸上全都是纵横的冰凉水痕。 凌凌所中之毒的确难缠,府上的几名医师紧急聚起来讨论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也难以判定他中的究竟是哪一种毒,更不用说找出解法。 而且这种毒性霸道得很,短短一段时间,凌凌已经开始面青唇紫,四肢痉挛,原本清俊的半张脸上五官也痛苦地扭曲了,可以想见他在昏迷中正经历着怎样的折磨。 将军远远地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心中怅痛难捺,手上越发用力,几乎要将整个门把掰下来。 诊疗一时陷入困局,医师们被凌松的灼灼目光盯得背后发凉,最后还是其中一名医师提出父辈的手札中曾看见过类似的中毒情状,并且记载了几种理论上来说可以解除这种毒性的药物,但是并没有真正在人身上实践过,若是不幸其中哪一味药性相冲,怕是人就真的没了。 然而时间不等人,医师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终于推选出一个代表,心惊胆战地向一言不发地穿着一身带血的衣服守在门口立得笔直如一杆标枪、从开始诊治起就面如寒霜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变过的将军禀报了研究的结果。 凌松沉默了片刻,终于闭上眼睛:“……试试吧。” 等到医师们行礼退下,凌松松开拳头,才发现掌心都被短短的指甲刺破了。 然而这一剂方子下去过了几天,凌凌还是没能醒过来。 他的脸色虽然不似刚刚受伤时那样难看了,却仍然反反复复地发热盗汗,某天夜里还吐了几口血, 凌松去看过几次凌凌,对方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刚刚被养得圆润一些的轮廓重新变得瘦削,呼吸微弱得仿佛眨眼就就要消失一般。 凌松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地放下床帘转身离开,一出门就往柱子上狠狠捶了一拳。 跟在他身后的侍女小声惊呼:“将军,您流血了!” 凌松摆摆手挥退了冲上来试图为他包扎的医师,神情冷冽地向前走去,墨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仿佛也在诘问为何他如此鲁莽犯下大错,却连累旁人代己受过。 如果不是自己过分自大,一个随从也没带,凌凌也不至于现还下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凌松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庭院中站了许久,直到枝头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上肩头,一道柔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将军如此忧虑,不若请未明楼出手相助。” 凌松转过身,看向自己府上谋士中唯一的女子,柳璃。 面容清丽的女子微微一福身,补充道:“未明楼楼主手下奇人异士众多,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常人不清楚的禁制法门……”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将军的神色,顿了顿,突然笑道,“便是我不提,将军也已经打算这样做了是吗?” 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没有否认:“与未明楼交易向来如火中取栗,柳先生一向谨慎理智,我还以为您会劝阻我。” 柳璃柔柔一笑,神色却带着几分怅然:“坐在这里和将军共商大事之人,有几个没试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呢?承蒙将军庇佑的时间也不短了,难得见您有个上心的人,自然希望他能平安。像我们这样的人,还能在世间寻到牵挂,实在是一件幸事。” ……牵挂吗? 凌松默然良久,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代我请未明楼‘判官手’过府一叙,就说我想跟他们楼主谈笔生意。” 第16章 柳璃办事效率极高,次日清晨凌松推开花厅的门,便看见一袭墨蓝长衫的男人在窗前负手而立,他的身姿颀长,高大挺秀,单看背影,难免让人揣测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听说将军想和我谈笔生意?” 然而他一开口,声音竟是粗嘎难闻,仿佛用粗糙砂纸在生锈的铁锅上大力刮擦,令人忍不住皱眉,甚至想要以手掩耳。 凌松面上却毫无异色,甚至朝着这个背影拱了拱手。 “竟然劳烦楼主亲自过来一趟,实在令我心中不安。” 即使是作为未明楼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也没有见过几次这位神出鬼没的楼主, “客气的话不必多说,”姿态高傲的男人终于舍得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没有半点花纹的黑沉沉假面,“连小情人也要我来救,凌将军想好这准备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凌松沉声道:“只要我能给得起。” 他并无意在这位楼主面前掩饰对凌凌的重视,毕竟两人遇袭之时是何等情形,那一堆“救援来迟”的面具人估计都会一五一十地禀报上去。 楼主轻轻拊掌,假笑道:“有诚意,我最喜欢像您这样的爽快人。” 得了这个承诺,楼主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地吩咐自己身边唯一一个没戴面具的男人道:“阿禹,去帮凌将军的小情人看看。” 走上前来的男人面白无须,神色僵冷,长了一张再平凡不过的、丢进人堆里就难以找出来的面容,凌松却认出他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医“判官手”,在其它医者眼里病入膏肓的患者,转眼在他手中妙手回春 ;药石无医的绝症,不经他手就无法判定是否尚有一线生机,一手劈开生死门,“判官手”之名由此而来。 然而此人任性至极,全无半点医者仁心,救人与否全在一念之间,曾经眼睁睁看着一派之主在自己面前挣扎殒命,面前跪了黑压压一地哭喊求救的子弟而无动于衷,也因此被人千里追杀,不得不寄身于未明楼寻求庇佑。 凌松因为他这个轻佻的称呼皱了皱眉,忍了忍没说什么。 他总觉得这位楼主——甚至亲自接触过的未明楼的每一个人人,都对自己怀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种种行为就像是踩在底线上故意激怒自己。 判官笔很快便从房中出来,木着一张脸向楼主点了点头:“能救。” “将军真是走运呢,”楼主短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并不像什么高兴的意思,“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4节 凌松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你想要什么?” “这可真得好好想想。”话虽如此说,未明楼主却明显是有备而来,“听闻将军府上有一把名琴,其声清越泠泠,如泉漱鸣玉,有缘者奏之可动四海……” 还未等他说完,凌松就紧皱着眉头,冷声打断道:“这个不行。” “唉,”楼主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小情人连一把琴都比不上,可怜,可怜……那阿禹,我们走吧。” 站在凌松身后的柳璃欲言又止,清丽面容上隐隐现出几分不忍:“将军……” 眼见未明楼主一行几人便要就此转身离开,凌松几乎要把牙齿咬碎:“……等一下。” 楼主从善如流地转过身,摊了摊手做了一个表示疑惑的动作:“将军改变主意了吗?” 见凌松沉默不语,楼主拖长了语气慢悠悠地催促道:“将军可要想得快些,我们等得起,您躺在床上的小情儿可是等不得啊。” “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未明楼主的声音冷了下来,“未明楼可不是任你讨价还价的地方。” 他的姿态实在盛气凌人,凌松身后的几个侍卫都明显的躁动起来,眼看着就要抽出武器。将军将手伸到背后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冷静,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拔剑的冲动,极其罕见地示弱道:“将军府与未明楼合作日久,素来互相帮持,楼主慷慨解囊之恩,将军府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他这是暗示在日后的合作中,将军府将会在利益方面有所让步。 未明楼主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冰冷地注视着他,没有半点要顺着台阶下来的意思。 “未明楼还不至于与将军府争夺这点蝇头小利。孰重孰轻,将军可要斟酌清楚。” 凌松身后两名带刀侍卫终于忍无可忍,左右两把长刀齐齐锵然出鞘。一时气氛凝滞,争斗一触即发,未明楼主却在此时微微仰着头迎着刀锋向前踏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一般悠悠道:“怎么,打算凭这两个人就把我留下来,这就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吗?” 凌松一手一个,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握着左右侍从的手腕,将已经隐隐现出嗜血寒芒的兵刃按回到鞘里,痛苦地闭了闭眼:“我……” 他感觉喉管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简直要无法呼吸。他没有想到,割舍一些本以为早已遗忘的东西仍会令自己这么痛苦。 “我同意……” 然而话刚出口就被打断了,后面几个字被一道惊喜的声音盖了过去:“将军!将军!凌公子醒了!” 赶过来报信的侍从明显是一路疾跑过来的,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凌松眉心一跳,一颗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心脏重重落了地,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扬手制住了他接下去的话,没有急着去探望凌凌,反而彬彬有礼地与未明楼主周旋起来。 幸而楼主见没有继续交易的可能,也只是凉薄地感慨了一句“真不巧”,便不再纠缠,带着判官手利落地转身离去了。 凌松注视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皱起了眉。 ———————— 第17章 虽然与未明楼这位喜怒莫测的楼主有合作关系,但凌松一向看不惯他是人名为草芥的行事作风,况且在不得不与对方进行接触的几次合作中,凌松都能感受到在暗处窥伺的目光和隐隐约约的敌意,行动中也偶尔会被下一些不大不小的绊子。不过因为到底没有出过什么大事情,凌松也只当是江湖人士向来桀骜难驯,除去对做得过分的几人当下便拔剑砍了以外,皆不曾多加计较。 未曾料想事态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就今日未明楼主步步紧逼的态度来看,怕是根本从未把将军府放在眼里。这哪里像合作伙伴,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 凌松暗自警觉的同时,对未明楼防备之心愈重。 他想起卫流光在很久以前曾经严肃地劝过他:“与未明楼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然而为了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还是选了这一条路。 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已经变成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了呢? 没有更多的时间自伤,凌松强打ji,ng神安抚了一番情绪尚有些激动的侍卫们,立刻撩起帘子进屋去探望凌凌。 “你觉得凌将军那个要死不活的小情人儿怎么样?” 星夜奔徙却无功而返,未明楼主的心情看起来却并不太坏,只在回到分坛时突然对身边的人开口问道。 “重要。但也不过如此。” 未明楼主“呵”的冷笑了一声:“也是,活人哪里比得上死人。” 幽暗的岩洞里灯火映亮了他乌黑的铁面,冰冷的金属没有刻印半点花纹。 他的声音粗粝冰凉,像是一条刚刚蜕皮的危险而滑腻的蛇。 他突然有了一些难得的好奇心,问判官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判官手一如既往地木着一张脸,他的五官像是被按死在了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上,即使是开口说话时也一动不动,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提线木偶:“活人。” 未明楼主:“……” 他无趣地挥了挥手,示意判官手退下。 灯火渐熄,当潮水般涌上的黑暗即将吞噬他的最后一片衣角时,掩在铁面下的冰冷唇间溢出恶意的喃喃低语:“如果有一天他真能比得上了……” 未明楼主停顿了一下,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岩洞中,听起来格外渗人。 “——那我倒不介意亲手将他变成死人。” 凌凌的意识沉浮在痛苦与绝望间,又一次即将失去重要的人的预感让他如坠冰窟,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不行。 不可以…… 绝对不行……! 他再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生死一线间,昔日种种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记忆深处黯然湮灭的细碎流光竟仍历历在目—— 柳安总是说他单纯,其实自己也经常有一些很是天真的想法:“说不准哪天有个好心肠的大官看上了我,打完仗求个情,顺手就把我捎回去了呢!到时候我一定央他把你也带上。” 他又看着凌凌叹息道:“你要是愿意听话的话,一定比我要讨人喜欢得多。” 凌凌笑笑:“可惜我不愿意。” 柳安瞪他:“就知道!” 凌凌觉得他有时候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柳安于是不知道也什么脸就微微红了。 ——可惜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第18章 凌凌快不记得柳安在烛火下脸红的样子,但隔着人群远远望见的他苍白灰败的脸色却始终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里成为了他噩梦的源头。 安安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瞪着他,安安的眼黑比眼白要多,平日里看起来总显得过分天真,然而现下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却平添了几分可怖。 但凌凌还记得它闪动着明亮的笑意时俏皮而欢喜的样子。 “这次玩得好凶啊……” 他听见前面有人在小声议论:“听说肠子都被拖出来了……” 还有人恶意地发出细细碎碎的窃笑:“活该,听说本来点的不是他呢……想攀高枝儿,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 凌凌想穿过人群上前把柳安的眼睛合上,但是两腿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发软,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明明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却看不清楚东西。 等到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帐篷里,在床边呆坐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痛恨如此软弱的自己。 如果连重要的人都不能保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条命…… 这条命是安安的死换回来的。 这个夜晚没有人叫他去伺候。 凌凌躺在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塌上,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帐篷顶端,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腹中绞痛,隐忍良久,突然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到角落抱着痰盂吐了起来,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下简直连胆汁也要呕出来。 他发着抖,眼眶像是被灼烧一般热得发烫,摸了摸脸,却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他已经变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怪物了。 帘外的灯火和嬉笑声一道透了进来,漆黑的帐篷挤挤挨挨的床铺间,躺在旁边的人发出嫌恶的声音,事不关己地翻过了身。 那夜之后,他真正学会了示弱求饶和婉转承欢。 他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了,又哪里有资格轻言生死呢。 然而来找他麻烦和变着花样折腾他的人竟也慢慢变少了,凌凌如惊弓之鸟般警惕了小半年,才猜想大概是将他送过来的人估计是误将柳安当成了他,得到了他已经被解决掉的反馈,自然不会再花心思对付一个死人。 再加上他被毁了半张脸,不吓到人就不错了,更加谈不上好看,有猎奇心的人毕竟是少数。活着虽然不易,却也不再那样难。 ……安安是为他挡灾才丧了命的。 这个念头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里死死纠缠着他,痛苦与悔恨如跗骨之蛆,在y暗处密密地窃笑着,随时准备将他一把拉进地狱。 凌凌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自己不远处压低声音说话:“……已经没有大碍了。” “您费心了。养伤期间要注意些什么吗?” “……” 凌凌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然惊醒过来。 耳边低低的谈话声瞬间停下了,一圈人围到床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却仍然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朦朦胧胧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无法确认自己身在何地带来了更大的不安感,凌凌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涣散的目光茫然而惶惑,虽然没有流泪,但是凑得近一些就能发现他的眼眶已经微微红了起来。 他这幅样子让凌松看得心都要碎了,跟医师确认了可行之后,马上坐到床边将人慢慢扶起来,让凌凌没受伤的半边身体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耐心地抚着瘦削的背脊安抚他。 凌凌感受到自己被用一个足够舒适的姿势扶坐了起来,有人绕开他最疼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后颈一路抚摸下去,动作不带半点狎昵的意味,只像是在温柔地安抚一只受惊的野猫:“……好了,好了,没事了。” 凌凌听见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下意识地往这个怀抱里缩了缩,小声问:“……将军?” “是我,不用怕了,我在这里。” 看着怀中人慢慢平静下来,凌松没有停下安抚他的动作,扬了扬下巴示意还在床边围了一圈的医师和侍从们先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缘故,凌凌看起来仍然有些迷迷糊糊的,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却已经紧张地用手指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您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他醒来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凌松心底瞬间又软又疼:“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伤得不轻,这段时间要好好养着……” 凌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十分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副还听不太懂他在讲什么的样子,像是冬眠刚刚结束从巢x,ue里探出半个脑袋的毛头毛脑的小动物。 凌松被他可爱得心里痒痒,对方却还要火上浇油,突然突然抬起头来亲了凌松因为过于疲惫刚刚冒出几粒胡茬的下巴一一口。 凌松:“……” 凌松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又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一样,迅速缩了回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皮便又不堪重负般一点一点的合上了。 凌松只好屏着呼吸,看着他倚着自己的胸膛一点一点滑落下去,直到确认人完全睡熟了,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凌凌的背将他平放回床上,把被子拉起来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凌松凝视着他半面清俊半面狰狞的面容,无声地叹了口气。 凌凌迷蒙间表现出对他的全然信赖,撬醒了凌松心底沉沉的巨礁,潮水般的愧疚瞬间如惊涛拍岸,一下接一下地拍打着他。 虽然对敌时手段残忍堪称酷烈,但是凌松其实受某位旧友影响深远,在与人交往时对自己有着堪称苛刻的道德标准,宁愿为对方付出多些,也不想欠下什么。 然而这次他不仅害凌凌为了救自己受伤,还在救治对方时百般犹豫…… 虽然凌凌大概不会知道这件事,但是凌松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不敢面对彻底清醒的凌凌了。 第19章 受伤和中毒耗费了他太多的ji,ng力,凌凌醒了一小会儿又重新沉沉睡去。凌松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问过医师确认他情况基本稳定了之后,才换了一身朝服入宫觐见帝王。 端坐在层层珠帘后的少年帝王倒没有追究他为何回朝之后没有马上入宫,反而立刻请他起身令人赐坐,大力褒奖了他击退北人的功绩,语气十分温和地慰问了白羽骑的伤亡情况。凌松恭顺地一一拱手作答,两人一副君臣相宜其乐融融的样子,旁边却有人看不下去了。 须发皆白的贤王束手在一旁冷眼旁观了一会儿,终于慢悠悠地开口道:“拖了这么多天才来觐见陛下,看来看来赢了一场之后,倒是没有什么还能被将军放在眼里了吧?” 这位贤王是当朝皇帝的亲叔叔,当年先皇突然驾崩,小皇帝仓促登基,局势不稳,一小波乱党借机生事,制造了几起暗杀,是这位皇叔一路扶持着年幼的侄子平定叛乱,坐稳王座,一直走到今天。 故而虽然这些年贤王痛失幼子后脾气越发古怪,在朝堂上倚老卖老,当着众臣的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大肆批判,年轻的帝王依旧对他信爱有加,多有倚重。 凌松神色一凛,起身撩开衣摆直接向皇帝重重跪了下来:“臣有罪!并未及时进宫述职,确为不敬,臣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是斗胆求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解释此中缘由,臣率白羽骑回朝当日,竟在城郊遇歹人伏击,同伴被刺客乱箭所伤,”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沉痛,“那箭上奇毒难解,稍有不慎便会让人丧命,我府上医师束手无策,研究良久才决定采用此前从未试过的药尝试医治,臣忧心同伴伤势,竟直到情况稳定后才进宫向您禀报,不得已拖延了一些时间,实在有失礼数,请陛下降罪!” 皇帝一惊,握紧了扶手:“竟有此事?!” 这样猖狂地光明正大袭击一位刚刚取得战功得胜回朝的将军,绝不是一件小事,处理稍有不慎便会造成超重局势震荡,人心浮动。而此时之前竟完全没有人向皇帝禀报过这件事,无怪乎他会如此震惊。 如此目无法纪,只手遮天,这件事背后的主使者在朝中该是有怎样的能量…… 贤王却在此时此时冷笑地cha了一句:“哦?我怎么倒听说将军是沉迷温柔乡流连忘返了?” 凌松目光冰冷地回瞪过去:“若不是这位同伴舍身相救,现下躺在床上生死一线的便是我 怎么,贤王认为我理应将他撇下不管吗?” 贤王抚着长须和蔼地微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并无半点善意:“说是同伴,可还讲不准是个什么玩意儿……” “够了!” 玉石相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是珠帘后的帝王狠狠甩了袖子。 将军和贤王瞬间都闭了嘴,齐齐跪下请罪。 然而少年帝王在最初的那一声爆发般的怒喝后,便难以抑制般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他看起来的确身子不好,被气了一下便咳得停不下来,帘子后影影绰绰,似是侍女有条不紊地快速来去的背影。 凌松迅速瞥了一眼便深深埋下头去,大殿中一时只余隐忍的咳嗽声,倒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帘子后的帝王抿了一口茶,终于勉强压下了喉咙深处连绵不断的痒意,温声道:“人命关天,凌将军此举情有可原,贤王为孤着想的一番心意孤也能领会。两位爱卿都是国之股肱,一位为孤镇守边关,一位为孤安定朝野,现下北人屡屡进犯,民心动荡未平,还望两位能携起手来,共保局势安稳。” 被两人当面如此冒犯,这位少年帝王竟似没有丝毫怒意,不仅柔声安抚了将军和贤王,还细细询问了将军那位“同伴”的伤势,嘉奖了白羽骑挥师镇北的功绩,还大方地赐下了不少财帛和昂贵的伤药,保证一定令人严查郊外遇刺之事,才让他们都退下。 至于加封倒是提也没提——毕竟镇国大将军已是无上荣宠,其上除去帝王之位已是封无可封。 许是因为这样,贤王才暂时偃旗息鼓,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只是在迈出殿门时率先一步撩起衣摆,斜睨着凌松冷哼一声才甩袖离开。 知道铁定查不出什么的凌松倒是不以为意,和贤王吵完架后一身轻松地回家探望凌凌。 凌凌体弱,凌松担心将寒意带进屋子让他病得更重,在屋外跳了几下又把手搓热才敢进屋,脱了外套静静在门口运了一会儿功让自己微微发汗,才敢靠近床榻轻轻挑起帘子。 凌凌睡得很安静,前些日子重伤时始终紧蹙的长眉微微舒展开来,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大概是伤口不这么痛了。凌松暗想,一边无声地长长舒出一口气。 箭伤在一边肩膀上,为了避免压到伤口,凌凌不得不始终维持着一个侧身的姿势睡。凌松正准备再凑近一些仔细观察他,凌凌却在此时用侧脸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睫毛微颤,眼看着就要醒转过来。 凌松:“……” 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放下帘子转身就跑的冲动。 当然作为一个理智的男人,他选择僵硬地站在原地,假装自己是床边的一根不会说话的柱子。 第20章 凌凌刚刚转醒,神智似乎还并不是很清醒,眼神懵懂含笑,软绵绵地唤他:“……将军。” 凌松怦然心动,面上还是沉稳地点了点头:“伤口还疼吗?” 凌凌缓缓摇了摇头,眉眼弯弯地对着他露出一个笑来。凌松被可爱得心跳加快,嘴一别就开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为我挡箭才伤成这样的,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简直想反手扇自己一巴掌:明明是自己心疼凌凌前几天夜里都疼得睡不着觉,又惦记着之前琴的事情心底总存着些隐隐约约的愧疚想做点什么补偿对方,说出来的意思怎么倒像暗指凌凌是为了从他这里换点什么才扑上来挡了这一箭?这不是往人家心窝子上戳吗? 凌松感觉自己似乎又把事情弄糟了,一时却想不到要怎么解释,只好沉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了,看起来分外吓人。 幸而凌凌似乎慢慢清醒过来,毫无偏差地理解了他未说出口的意思,不仅没恼,反而摇摇头,微笑着看向他:“您又何尝不是救了我呢?” 凌松还是面无表情,眼底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些迷茫的神色。 见他这样,凌凌无奈地弯起了眼角:“您真的不懂吗?” “?” 凌凌从掖得严严实实的褥子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凌松搭在床柱上的手指。 他的伤还没好全,身上没什么力气,一贯温和的嗓音也有些虚弱,听起来却一字一顿,十分真诚。 “……是您给了我再一次握紧别人的手的勇气啊。” 凌凌含着水光的乌黑眸子一直温柔地凝视着他。 凌松回握住对方的手,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 他心情激荡,几乎难以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只一根根地反复轻轻摩挲着凌凌修长的手指,让沾上了几分凉意的皮肤在自己掌心重新变得温软。 他沉默良久,才沉声开口:“居然不怕我,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从来不嫌弃我,您才是个奇怪的人吧。”凌凌努力抿着唇,嘴角却始终止不住地上扬,“果然您对自己有多温柔,从来没有意识是吗?” “……”凌松又玩了一会儿他的手指,突然小声说,“我怎么觉着你是在说我不认识我的人呢。” 凌凌终于忍不住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 似乎是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处,凌凌刚刚染上些绯色的清俊侧脸倏地苍白起来,眉心绞作一团,乌黑眼底隐约有水光闪过。 他虽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凌松却已经感觉心都被揉成了一团,实在是见不得他这副隐忍疼痛的样子,连忙用掌心扶着他单薄的脊背帮他坐了起来,将没有受伤的半边身子靠进自己怀里。 凑得近了一些后,凌松发现他靠近自己的的这边手臂姿势有些僵硬,料想大约是一直侧着这边睡压得麻了,便直接上手轻轻按揉起来,一边用难得柔软的语气抱怨道:“以后疼要说出来,不然我哪里知道该怎么照顾你?” 倚在他胸前的凌凌乖乖点头,凌松专注地帮他揉了一会儿手臂,才发现他微低着头,露出一小截细白的脖颈,睫毛轻颤,耳垂都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于是凌松的心也像软软的糖浆一般,被烤热了融化了,悄悄地变得又暖又甜。 面对这样的凌凌,凌松忍不住想要对他再好一些,更好一些,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如果有哪里让你觉得委屈的地方……”直接说出来便是。 凌凌的另一只手却轻轻搭上凌松因为正帮他按摩而肌r_ou_隆起的小臂,无声地拦住了后面的话:“跟着您哪里会觉得委屈?” 凌松欲言又止,终于只是郑重道:“谢谢你。” 凌凌只是微笑着,仰首看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凌松知道这是“不必在意”的意思。 但是他又哪里真的能不去在意。 凌松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已经下令,日后白羽骑不可带妓子随军,违令者斩。” 凌凌呆了一下,随即像是感到讶异般,微微张大了眼睛。 他很少有这种表情,因此看起来分外可爱。 凌松面对这样的凌凌,终于没忍住舒展了眉心,继续温声道:“我向陛下求了恩典,会想办法慢慢将他们妥善安置。” 凌凌埋下头不说话了,凌松又揉了他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低下头查看时发现他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了一颗晶莹的水珠,随着他轻轻的眨眼一颤一颤的,仿佛一滴挂在纤细叶梢的摇摇欲坠的露水,终于不堪重负般滴落,不留痕迹地迅速融进了纯白的里衣。 凌松无奈地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玩笑道:“跟我说话就这么不开心吗?” “不是的!”凌凌慌忙道,“我只是不知道怎样报答您……您、您太好了……” 凌松一时失笑 ,心念一转却故意道:“这倒也不难,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好。” 凌凌迷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松果儿……是什么?” 凌松问完这句话,眼睛便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凌凌。后者脸上现出毫无作伪的茫然神色,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呀……” 凌松心里一突,继续试探道:“你昏迷过去之前跟我说了什么,难道不记得了吗?” 怀中的身体突然僵了僵,凌凌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不敢对上他的视线般悄悄撇开了眼神。 凌松反而越发紧张了,努力克制着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不要吓到凌凌:“怎么了,想起来了吗?” 他猜想凌凌和旧友可能曾经有某些牵扯 ,毕竟会用这个小名唤他的人,世界上本就没有几个。 “是我逾矩了,请、请您恕责罚……” 眼看着凌凌居然想要从他怀里挣出去跪下请罪,凌松连忙把他揽得更紧了些。 “我没有觉得你哪里做错了,更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见凌凌还是低着头有些瑟缩的样子,这回轮到凌松一脸茫然了,“这是怎么了?” “就像您说的,我失去意识之前,忍不住叫了您的名字……”凌凌小声道,耳朵尖不易察觉地微微红了,“我、我唤了一声‘阿松哥哥’……或许是当中了毒,说话便不太清楚……” 原来是这样啊…… 凌松感到失落的同时,同时心头竟忍不住被撩得酥了一下。 他一边在心里疯狂唾弃这样在凌凌面前毫无防守之力的自己,面上却是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没事,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吧。也还挺,咳、挺好听的。” 凌凌“嗯”了一声乖乖地蹭了蹭他,耳朵红红的不说话了。 第21章 两个人静静地在一起靠了一会儿,凌松见凌凌今日ji,ng神还算不错,便唤了专门为他安排的侍女进来,让他认认人。 两个侍女都不过二八年纪,一个着淡粉,一个着浅黄,都温顺地低着头朝凌凌福了福身。 “这是初桃和浅杏,以后她们便跟着你,有什么需要的跟她们说便好。” 凌松停了一下,补充道:“直接跟我说也可以。” 一袭浅黄衣裙的浅杏长得稚气,好奇地抬起水灵灵圆溜溜的眼睛悄悄瞥了一眼凌凌,便像被吓到一般深深埋下了头。着淡粉的初桃看起来要成熟一些,身姿盈盈面容温婉,是个看上去便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女子,上前奉茶时却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沾shi了淡粉色的裙摆。 凌凌倒是并不介怀的样子,温声让她们免礼。凌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出声。 这两个人都是他吩咐属下ji,ng挑细选,自己也亲自考察过的,心性品行都过关。虽然还尚算青涩,但也更容易培养对主人的忠诚。 而且不管是谁,只有和凌凌相处一段时间,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他的吧。 两位侍女认过主之后便垂首退下了,两个人又讲了一会儿话,凌松见凌凌虽然强打ji,ng神接着他的话头慢吞吞地回应,面上却已经现出了几分倦意,才想到刚才聊得入神,竟是忘了凌凌重伤初愈受不得累,这个人又是个从来不会把他往外推的,居然一直硬撑着陪他说了这么久的闲话,一时心中又怜又愧,连忙住了口,让他快些躺下休息。 凌凌乖乖应着,身子却仍然软绵绵地靠着将军。他病中乏力,短时间竟是无法只靠自己支撑起来。 凌松很快察觉了这一点,小心地绕开伤处护着他的背后,慢慢将他侧放在床上,体贴地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轻轻抖了抖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凌凌的半个头。 凌凌:“……” 凌凌安静地眨了眨眼睛,用因为被裹在被子下而显得闷闷的声音道了声谢。他这样乖,凌松反倒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默默将被子往下拉了拉,总算不至于让病人呼吸困难。 “睡吧。” 一直护着他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臂被隔着褥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凌凌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困意如潮水般温柔地席卷而来。 他终于安心地沉入了黑甜的梦境。 虽然医嘱说是要卧床静养,但也不能真的让凌凌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过了几日,见凌凌伤口恢复还算良好,凌松便吩咐初桃每日都要扶着他在院子里慢慢地走上几圈,晒晒太阳吹吹风。 凌凌是个极好说话的性子,向来不会为难他人。正如凌松所料,稍微熟悉起来之后,初桃和浅杏便也渐渐不再怕他。 尤其是浅杏,还有些天真烂漫的孩子心性,好不容易规规矩矩地沉静了几日,大概是发现凌凌是个会纵着她的主子,很快便暴露了爱笑爱闹的性子,倒也给院子里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氛。 小院里常常充满了女孩子们的娇声笑语,凌松偶尔会感觉一踏入这里便让众人齐齐噤声的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有几次来看凌凌的时候,居然还撞见了前来拜访尚未离开的柳璃,正坐在树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打量着他们。 院子的主人回来之后,其余人等自然识趣地退下。 余毒未清,凌凌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凌松进来之前听了初桃的汇报,知道他今天已经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笑着和女孩子们聊了一会儿天,也是时候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凌凌显然还没什么力气,撑了一下石桌也没能站起来。 凌松皱了皱眉,直接上前一步,稳稳地护着他的背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回房间里将他轻轻放回床上,抽出一个枕头垫在床沿,方便他能侧着身子靠坐着。 “……谢谢您。” 他扬起脸向着凌松弯了弯眼角,略显苍白的脸色让这个微笑显得虚弱而惹人怜惜。凌松站在床前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残余着狰狞痕迹的那半张脸。 凌凌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但是意识到正在触碰他的人是将军后,很快便努力放松了身子,任对方用堪称细致的动作温柔地摩挲着爬满了他半张脸的旧日伤痕。 凌松默默地摸了他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疼吗?” 凌凌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早就不疼啦。” 凌松沉吟许久:“府中医师医术尚算高明,你有没有想过让他们帮你看看?” 凌凌低下了头,沉默了小半会儿才开口:“谢谢您,但是……可以不治吗?” 凌松怔了怔,正欲询问缘由,心念一转,却猜测身处那样的环境中,凌凌大概因为这张脸受过不少罪。 毕竟从残存的半边清俊轮廓上可以揣测,若不是毁了另外半张脸,这该是怎样一张霞明玉映的绝丽容颜。 思及此处,凌松不由一阵心疼,立刻改口道:“不想治就不治了。” 这回倒轮到凌凌有些惊异地抬起眼看着他。 凌松满怀怜惜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怎么了?” 凌凌低头微微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许久凌松才听见他的回答:“您可真的是……特别温柔。” 仔细一看,他的眼眶竟然微微红了。 ——比起介意亲吻着这样一张残破的脸入睡,您更愿意尊重我的想法,体察怀抱苦衷的人隐藏在沉默下无法宣之于口的悲哀。 平日里看起来不拘小节的您,其实是个最细心温柔的人啊。 “怎么又夸我,”凌松无奈极了,怕他尴尬,只好当做没看见他泛红的眼角,“比起这个,不治脸可以,前提是这个伤留着不可以让你感觉不舒服。” 凌凌很快整理好了表情,抬起脸对他笑了笑:“早就不会啦。” 凌松思考了一会儿:“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请医师来看看。” “不用了吧……” “要。”凌松一锤定音,挑了挑眉看向凌凌。 凌凌不愿再驳了他的好意,笑了笑不说话了,只是拉过他的一只手,将掌心贴在自己完好的半边脸上,轻声喃喃道:“谢谢您关心我呀,果然您最好了……” 他极少像这样用撒娇般的语气说话,凌松脸上突然腾腾地热了起来,也不再继续纠缠于这个话题,像前几天那样握着凌凌的手,坐到床边哄着他入睡。 被动作轻柔地平放到床榻上的凌凌却并不肯乖乖休息,反而眨了几下眼睛看向凌松,小声问:“您不上来吗?” “……”凌松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凌凌蹭着枕头往下滑了一点,将小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边微红的耳朵尖:“您也上来一起休息……可以吗? ” 凌松感觉自己掌下的那一小片皮肤正微微发烫,他的心跳乱了一拍,最终还是以过人的意志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压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哦……” 凌凌又往被子缩了缩,身周的气息r_ou_眼可见地变得沮丧起来。凌松有些想笑——这家伙明明一开始还只想远远地躲着自己的,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用另一只手安抚般揉了揉他的细软的发丝,声音沉沉:“……这么着急做什么?下次一定疼你。” 凌凌的耳朵红得更厉害了,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皮便不堪重负般垂了下去,竟是为了逃避假装立刻睡着了。 凌松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凌凌的睡颜,在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心头已经柔软得不可思议。 第22章 柳璃在凌凌卧床静养的时候来探望过他几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他混得熟了起来。 在他和侍女相处的时候凌松就发现了,凌凌对女孩子总是比较亲切而没有戒心。不过想想也难怪,他毕竟在那种环境里待过这么多年,对陌生男人会怀抱警戒心也是正常的。 之前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凌松才只给他选了两个侍女,让护卫都在屋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保障安全的同时不至于惊扰到他。 凌凌能起身之后,柳璃不知道为什么更喜欢来找他聊天了。这天凌松路过暂时安置凌凌的院子,刚刚靠近院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柔婉的女声:“这里……是为将军挡了一箭才受的伤,是吗?” 凌松的脚步在花架后慢慢停下了。 凌凌清润的声音随之温和地响起:“只是我恰好站在那里而已。” 柳璃明显不太相信地轻轻笑了两声,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看人很准,你跟在将军身边我是放心的。——只是不大放心你罢了。” “……柳先生是什么意思?” “——值得你用命来换吗?” 凌凌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凌松无声地闭上了眼,几不可闻的三个字才轻轻落地。 “……值得的。” 瓷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柳璃柔声笑着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声道:“我年纪大了,就是爱唠叨。今日缠着你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只是想起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 “先生说笑了,您正是芳年华月,穆如清风,何须如此自谦……” 两个人不再提到沉重的话题,转而谈笑着说起了一些趣闻逸事,一时倒是十分得宜,有些典故竟是凌松也没有听过的。 凌松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进去,示意守卫不必通报,默默转身离开了。 这日柳璃向凌松汇报完他在北疆这段时间都城的动向,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突然开口道:“凌凌伤势渐好,您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忧心忡忡了——看来他在您心中的地位比我想象中还要重要呢。” 凌松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你很喜欢凌凌?” 柳璃美目流转,意有所指:“痴情的孩子谁不心疼呢?” 凌松眉心一跳。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感念我于他有恩……” 柳璃:呵。 身为将军身边的首席谋士,长袖善舞的柳璃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自认早已对世事人情洞若观火,也曾以为自己跟随的主上是一位迎难直上从不退避的真汉子,没想到对方有朝一日会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 凌松说到一半,见柳璃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强行转移了话题。 “……我以为你会告诉他。” “您是指‘琴’的事?”柳璃冲他眨了眨眼,“我毕竟是您的谋士,理当始终以您的利益为首位,公子一心一意只想着您,柳璃自然乐见其成,又怎么会坏您好事呢?” “……”莫名感觉被嘲讽了,凌松默然片刻,“我更希望他不要将我看得这样重要。” “您不觉得自己有些虚伪吗?”柳璃一针见血地指出,“向绝境中的他伸出手,让他因为过分虚弱而无法选择地依赖您。吃完一抹嘴又不负责任,说什么别人对你只是感激之情——我看起来不像瞎子吧?” 被下属过分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凌松沉默了小半会儿。不过他对于柳璃这般的有识之士向来不端着架子 ,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表情十分平静地结束了对话:“或许是吧……你是不是该去卫府拜会了? ” 柳璃感觉无趣般撇了撇嘴,福了一礼转身袅袅娜娜地告退了。 凌凌的伤势在慢慢好转,不久便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凌松自然不能让他再委屈在原先那间随手安置的屋子里,亲自挑了间比较安静且景致不错的园子,重新布置了一番,差人仔细清理了院子里的水塘,新栽了不少形貌明艳可爱的花花草草。趁着某日天色晴好,带着凌凌进去转了几圈细细看了看,见他面上神情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凌松才稍微安心下来,转头转身投入应酬去了。 凌松久未回京,虽然他一向独善其身并未结党,没有多少明面上的关系需要维护,但到底居于高位,有几桩不得不应付的人情往来,忙起来昏天暗地,竟是有几天都没能抽出空去探望凌凌。 终于有一天沐休了,凌松叫住端着碗碟路过花厅的初桃询问了一番,才发现凌凌这些天居然一直窝在屋子里没有出去过。 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然而凌凌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太开心的样子。反而是再次见到凌松时,他起身迎来时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简直像是在有微光在闪闪发亮。 凌凌并未抱怨什么,凌松却注意到了这个状况,心下难免对这些天忽视了他感到有些愧疚——明明知道凌凌刚来到新的地方可能会不安,却没能陪着他安抚他,还因为只有自己知道的莫名其妙的心虚躲了人几天。 凌凌一向很好哄,被抱在怀里深深浅浅地亲了一会儿便又软绵绵地靠着凌松小心地蹭了蹭,后者心头一阵酸软虽是如此,却也没打算继续纵着他把自己一个人藏起来,态度坚定地把他挖出来饭厅一起坐着吃饭,不再允许他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 因为凌松是个有话直说赏罚分明的性子,将军府的大部分下人也都是从他少时就一直跟在身边的,故而大家在极有规矩的同时其实都心思纯粹,不会想得太多,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对于将军带回来的这位白衣公子,众人也是善意的好奇多于其他心思。只是对方一天到晚都藏在房间里不出来,让府里的厨娘和侍从们就算有心思去关心一下他也没有找到机会,发现他看起来比同龄人都要瘦弱,每餐的量又都用得很少,只好花心思把菜式做得达到温补的需求的同时尽量布置更吸引人一些。 凌凌一开始不太适应,端着碗手足无措举止僵硬,几次用筷子去够鱼丸都没能顺利地夹起来,最后还是凌松默不作声地舀了两个放进他碗里。所幸他慢慢发现除了时不时为他夹菜的将军,没有人会特别关注他,周围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对他怀抱敌意,于是也慢慢平静下来,举止如常地开始吃饭。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5节 但是一向粗枝大叶的凌松又慢慢发现,凌凌的用餐礼仪好得跟他的身份完全不相匹配,举止间真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凌松又思及之前几个夜晚触手的丝绸般嫩滑的肌肤,心中疑云重重,打算将之前暂时放下的疑窦重新调查清楚。 第一步就是从调查凌凌的奴契开始。 第23章 命下人去递了帖子,凌松约了许久不见的好友去茶楼。 “大胜回朝,恭喜恭喜!”卫流光轻摇折扇,不笑时看起来也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注视着手中青花白瓷的茶杯。他生了一张过分风流俊秀的面容,此刻正坐得歪歪扭扭的看着两片茶叶在其中打着旋儿,眼看着就要靠到墙壁上去了,一点也不像正坐在清谈的茶楼,反而看起来马上就要轻揽过身边一个姑娘喝起花酒,“不过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上次见面不还是无酒不欢的吗?” “喝酒误事。”凌松平静道。他面色一贯冷淡严肃,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卫流光这一次却福至心灵地从那张棺材脸上读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顿时大感兴趣,茶也不喝了,半个身子支在桌面上盯着他左看右看:“这样说来你想必是误过什么事了,莫非是酒后乱……” “——乱拳打了你一顿。” 凌松y森森地对着他扯起嘴角,一点也不友好地露出两颗虎牙,现场演示了一番何为笑里藏刀。 “……”卫流光怂了,缩回去趴在桌子一角,“好嘛,找我出来什么事?” “想请你帮忙查个人。” “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请我喝酒、不对,这次连酒都没得喝了……” 卫流光随口抱怨着,手上倒是半点不慢地接过了凌松递过来的布条,低下头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当即扬了扬眉,压低声音道:“传闻你为了个小美人连述职都迟了,还跟贤王吵了一架,就是这个吧?” “没有。”凌松简短地否认了,并未多做解释。 卫流光感觉无趣极了,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好吧好吧,不愿意说就不说了,”他眼珠一转,突然话题一转,“幸而陛下信任你……” “你此战甚险,得胜不易,折了不少兄弟进去吧?”论及此处,卫流光一只手拍了拍凌松的肩头,另一只手隐晦地朝上方指了指,“那位可曾抚慰一二?是否有机会……” 凌松沉着脸抿了抿唇:“陛下虽然信任我,却也同样爱重贤王。” 见卫流光还想说什么,凌松一摆手制住了他。 “好了,此处人多口杂,莫要多言。” 卫流光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低下头喝了口茶。 其实彼此都清楚,能在这里说的,都是无惧被旁人听见的信息。 甚至是有意要让某些人探听去,用来引蛇出洞的诱饵。 至于要透露怎样的态度,又能被听去几分,其实都在不动声的交杯换盏间经过了ji,ng准的计量和谨慎的把控。 毕竟极少有人知道,百年世族卫家一事无成的废材小公子,其实是江湖最大情报组织“一叶阁”深藏不露的头儿。 两个人陡然安静下来,隔壁桌的争论声听起来便越发明显了。 卫流光盯着手中的茶,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大概是关于关于几位公子诗文优劣之处的议论。 “黄公子这句诗以‘破’字扣题,大笔泼墨,写尽山之险奇,实在ji,ng彩。” “依我看来,刘公子此篇以诗入画,悲而能婉,柔中寓刚,方称得上佳作。” “诸位请看,欧阳公子这篇兼具二家之长,平中见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众人传阅了一圈最后一位被提起的公子的诗作。 大概是无法反驳,评诗者们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出声总结道:“唉,黄刘二位,在欧阳公子的作品面前,确是黯然失色。” “诗坛许久没有新的浪潮了……” 一个方才没有参与讨论的声音突然哼笑了一声。 “……烛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 “喔,不知莫兄有何高见?” “此等拙作,哪里比得上昔日无弦公子信手拈来的半分风采!” 此人激动之下根本没控制音量,一时间本有些吵闹的茶馆竟是落针可闻。 “……莫兄慎言!” 另一个y阳怪气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不过一介谋逆,有什么好说的!纵是龙姿凤章月章星句,可惜人品低劣……”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仿佛被锋锐的冰刃缓缓划破心脏。 曾经以为已经麻木的地方再度传来熟悉的波动,迟钝的痛感破土而出,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凌松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飞jian出来几滴,洒在衣摆上,缓缓洇出一小圈暗色的痕迹。 没想到今日还有此一遭,卫流光折扇“唰”的一收,脸色就沉了下来。 凌松却于此时伸出手,秤砣般牢牢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卫流光咬着牙倏然回首,凌松面色冷肃地冲他摇了摇头,几近无声地开口道:“再等等。” 果然不久便有小二上来赔着笑请诸位莫谈国事,茶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方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重新被细碎的谈笑声掩了过去。 近年来边境纷扰越发严重,城中法令却是日益严苛 ,一不小心便会被扣上一个妄议朝政的帽子,故而清谈之风日盛,处处歌舞升平,冷眼看去倒是一副盛世好景。 身边闹了这样一出,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失去了继续喝茶谈天的心情。在送卫流光回府的马车上,凌松听见他喃喃自语般低着头小声开了口。 “是我防范不够严谨,才让他直接从你身边下手……我会查清楚战场上是谁泄露了军机,”卫流光深深垂首,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得见的痛色,“不会让白羽骑的弟兄们白死。” 凌松一言不发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卫流光能够想象凌松当时心中无法宣泄的恨意和痛楚恐怕要比他此刻的多上千倍,然而对方估计到他的心情,却还是无声地托付了沉甸甸的信任……思及此,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眶,强打ji,ng神抬起头,恢复了往日不羁的样子。 “至于今天在茶楼瞎说八道的那些蠢货,若不是被刻意安排到你我身边的,小爷非好好教教他们怎样做人不可!” 第24章 不知道是不是受茶楼里胡言乱语的清客影响,这天晚上凌松辗转反侧,始终难以成眠。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日光晴好。 那年踏春诗会后,轻松摘得头魁的相府公子不要那价值千金的白玉簪花做彩头,随手折了一枝沉坠坠垂落枝头的浅粉花枝便打马行去,笑言:“叶凛别无他求,惟愿取一枝春色。” 被他别在衣襟上的粉白花瓣在春风中轻轻颤抖着,像是围观的少女们泛起羞涩红晕的面颊。 被抢尽了风头的诗会主办人也是权贵子弟,不肯善罢甘休,纠集了同样心有不服的几个参与者,把叶凛拦了下来。 “久闻叶公子诗琴双绝,今日一见,诗道一途上的造诣果真令人惊艳,不知是否有幸与您一道煮茶论琴?” 却是想着这无弦公子年纪轻轻想必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事先请来了近年来都城中以琴技ji,ng湛著称的几位公子,向外打出了斗琴的名头,计划着要让叶凛当着众人的面出个大丑。 说是以琴会友,其实便是想挫挫他的锐气。没想到叶凛真的敢应下邀约,依时抱着琴来了。 到了那日,财大气粗的主办人包下了都城最大的茶楼惜春楼,得到消息的公子小姐们一大早就将入口围得水泄不通,翘首盼望着亲耳得闻名满都城的无弦公子弹奏一曲。 无弦公子这个称号由来已久,究其来处,还要数到彼时年方十三的叶凛背着琴与先生到城郊的草地练习。 先生抚着短须指点他:“调心调息,务求中正平和,将自然之气外化于弦上清音。” 一曲尚未奏罢,空气中还残留着琴弦微颤的余音,叶凛却有些出神般抬起头,怔怔望着头顶那片郁郁葱葱的绿意。 本来正闭目聆听的先生有些疑惑地掀起了眼皮:“为何不再弹了?” 叶凛唇角含笑,目光柔和地凝视着落在琴弦上的一片轻软花瓣:“一花一叶,自成曲调。横琴妙在无弦处,学生不敢惊扰。”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一树黄花落满了他乌黑的发。 一只通体洁白的蝴蝶扇着翅膀悄然落上他的肩头,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树林中最好看的一从花。 他轻笑着微微颔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轻颤的蝶翼,将这只迷路的生灵送回了它自由振翅的天空。 先生摇头叹息的同时,也忍不住露出了欣慰的笑脸:“妙极,妙极……我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指点你的了。” 被几个来踏青的年轻公子见着了此情此景,此后一传十十传百,无弦公子之名便渐渐在都城传扬开来。 不过虽说如此,到底没有几个人亲眼见过那一幕,故而满怀倾慕者有之,怀抱不屑者有之,都熙熙攘攘地在惜春楼前拥作一团。 人群中一位娇小的少女被两边的人挤得涨红了脸,突然身后被用力推了一下,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 “……小心。” 仿佛有一片羽毛轻柔地飘落湖心,清润的嗓音没有激起哪怕一丝涟漪。 不知何时到来的叶凛掀起轿帘下了马车,一只手抱着琴,另一边手迅速地扶住了围观群众中被挤得险些摔倒的少女。 “麻烦让一下。” 他的手稳而有力,却在确认少女能够自己站稳之后马上松开了她杨柳般柔软的腰身。 在他离去之后很久,少女仍然丢了魂一般怔怔然站在原地,一张俏脸竟是比方才还要红上几分。 左右叽叽喳喳地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怕是春`心萌动了……” “公子这样好看,要是我也忍不住……” 被邀请来“给叶凛一个下马威”的公子名唤步影,他年纪不大,看人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礼数倒是周全,只是行完礼之后说话的语气依然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味道,难免令人心生不喜:“你便是无弦公子?” 叶凛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微微一笑颔首道:“唤我叶凛便好。” 对方点点头没有再回应,焚香净手之后,甩开衣摆率先在自己的琴前坐了下来:“便由我先来吧。” 叶凛注意到他身前那把琴通身素净并无太多装饰之物,面板和琴码镶骨却不沾半点灰尘,面上的笑意不由又真诚了几分。 察其行而非观其言,是一位真正的爱琴之人呢。 步影屏息凝神,悬腕拨弦,霎时间,仿若银瓶乍破,所有人的呼吸都生生为之一滞。 眼前黄沙漫天,战鼓铮铮,千军万马扑面而来! 眼前似有一幕幕场景悄然辗转,将士纵身而下挥出破空一剑,守卫横刀立马誓死镇守血色山河,传令官于夕阳下吹响最后的号角,慷慨悲歌。 ——入阵曲! 站得离他近的几个人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似乎一不小心便会吸入被战马扬起的尘土。 的的确确技巧华丽,气势恢宏。 一曲奏罢,步影拂袖起身,向着叶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傲然道:“该你了。” 周围寂静了一瞬,随即欢声轰然。 骨节分明的五指珍而重之地从琴面上轻轻滑过,叶凛面上的笑容渐渐归于平静,目光中的温柔却不减反增,看向玄色长琴的目光仿佛在注视着一位经年的旧友。 此时围观者还沉浸在方才令人惊叹的演奏中,吵吵嚷嚷地谈论着那首激昂战歌的曲中之意。 ——直到叶凛轻轻拨动了第一根弦。 林景熙《答唐玉潜》 第25章 许多年后还有人谈论这一场斗琴。 步影的技巧华丽ji,ng湛,放眼整个都城均是难逢敌手。 然而当叶凛葱白的指尖震颤着扫过琴弦时,却让人只是听着他的演奏,就能够感受到内心自发涌流的、潺潺流水般的温情。 朗月垂光,万壑松风。 闭上眼睛,便感觉自己只是一朵轻云、一阵微风,自由地徜徉于天地之间。 仿佛他指尖拨弄的不是泠泠七弦,而是流转于天地间的自然之气。 无弦胜有弦。 在他的双手离开琴弦后,在空气中残留的颤音中,似乎仍有葱茏古木起簌簌之声,翠色`欲滴,仿若松涛,若流云,若清泉激荡而鸣。 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琴音初歇,一只尚未褪齐绒羽的雏鸟飞进窗棱,收起翅膀轻轻降落在他的肩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豆眼好奇地探头探脑, 抖了抖羽毛亮起嗓子和音。 还有几只毛色各异的笨鸟不得门路进来,傻傻地在窗外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众人只敢捂着嘴小声惊呼,怕惊走了徘徊不前的鸟雀。 事后有画师将这一幕以丹青刻下,无弦公子含笑以指尖逗弄肩头鸟雀的瞬间便长久地流传下来。 高下立现。 主动发起挑战的步影走到叶凛面前,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虽然高傲了些,性子倒是十分坦率:“今日是我输了……” 叶凛温声截断了他的话:“不过以琴会友,何来胜负之分?” 步影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红了脸讷讷道:“是、是……” “啪、啪。” 突然有人手持一管通体碧绿的玉箫,以箫管轻轻击着掌,缓步向他行来。 打断了二人谈话的青年有一张稍显y柔的俊秀容颜,他望向叶凛的目光有着火焰般灼烫的热度,没有半点要分给其他人的意思。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圆润眼睛,眼底ji,ng光内敛,让人想起某种夜色中的猫科动物。 “法自然之声,实乃之音。不知我是否有幸与叶公子同奏一曲?” “叶公子”三个字在他舌尖轻轻跃动着,竟带出了几分缠绵之意。 “世子。”叶凛起身行礼,恭敬地请他稍等片刻后,温声跟新朋友道了个别,才转过身来重新面向他。 被这样慎重对待的新朋友受宠若惊,恍恍惚惚地走了。 司刃被晾在一边这么久,面上竟也并不不悦之一丝,只是在他与别人对话时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侧脸,像是饥肠辘辘的流浪汉突然看见了一桌美味佳肴, 目光中的贪婪几乎无法掩饰。 一直在人群中旁观的的凌松莫名不爽,故意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搭上叶凛的肩膀,拖长了声音道:“总算是比完了,可以去吃小馄饨了吧?我肚子都要饿瘪了,凛凛……” 说到最后,他还撇了撇嘴,委屈巴巴的样子。 叶凛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轻轻摸了摸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转过身向着司刃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抱歉,今日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若我改日再去拜会世子?” “……连与我合奏一曲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司刃皱起了眉,颜色浅淡的眼底染上了几分戾气,甚至连俊秀的容貌有一瞬间的扭曲。 “实在抱歉。”叶凛微笑着微微躬身致歉以示诚意,同时却面色平静,目光清明,显然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凌松见不得他像别人低头——就算是礼节性的也不行。他年少气盛,当下抽回手便要发作,却被叶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没想到司刃并未多做纠缠,目光幽深地在凌松搭在叶凛肩头的手流连片刻,缓声道:“那也没关系,反正我总会等到你的……”他顿了一下,语气缱绻地唤道,“……凛凛。” 叶凛捏了一下凌松的掌心——他若是不来这一下,后者怕是刚刚就要愤起揍人了。 直到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凌松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他那什么语气……” 叶凛一手抱琴,另一只手还能抽出空来轻轻在他额头敲了一下:“不许说脏话。” “嘿嘿。”凌松摸了摸额头,傻笑一声乖乖闭嘴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帮你抱琴吧?” 叶凛扬了扬眉,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含笑道:“今日练剑手不疼了?” 凌松蔫蔫地将头耷拉了下去,他其实并非忍不了疼,每次惹了祸被父亲举着棍子狠狠抽的时候可一声都没吭,只是贪图每次抱怨时叶凛投来的心疼目光。 叶凛轻哂,为了安抚献殷勤失败而有些躁动的少年,将空着的那一边手伸出袖子让他握住:“来。” 凌松顿时又开心了起来,完全不觉得两个男孩子在大街上手拉着手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他是个狗,现下怕是连尾巴都要摇起来了。 到了馄饨摊,叶凛将琴放稳在一旁的凳子上,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柔软的巾帕帮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凌松看着他就止不住地咧着嘴笑,直到额头又被轻轻敲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高声唤道:“老板,两碗虾r_ou_小馄饨,老规矩!” 街尾这家馄饨店味道很不错价格也实惠,他们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时常会在这儿歇脚。 老板从后厨伸出头“嗳!”的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两碗冒着腾腾香气的小馄饨便被端了上来,“一碗清汤一碗加香菜,我记得没错吧!” 凌松朝他竖了个拇指,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卷了两圈绿油油的青菜压进碗底,夹起一个馄饨就往嘴里塞。 叶凛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清咳一声,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要吃青菜。” 凌松僵了僵,最后还是苦着一张脸迅速捞起青菜乖乖吃掉了。 的确是有些饿了,凌松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碗小馄饨,筷子一撂擦干净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凛凛,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赴约?” 叶凛抿着唇角微笑起来:“既然打着以琴会友的名号,或许的确会有些值得结交之士。你看,这不就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吗?” 凌松哀叹一声把侧脸靠了过去,枕着他的颈窝磨了磨牙,低声道:“我倒宁愿凛凛不要有这么多朋友……” 读懂了他话中未尽之意,叶凛笑得眉眼弯弯,认真承诺道:“阿松永远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凌松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胸腔中的一颗心脏却已经跳得快要飞出来了,马上强作镇定地转移话题道:“凛凛,你快要及冠了是不是? ” “怎么,松果儿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若是被别人这么叫凌松早就拔剑教他做人了,但是叶凛每次语带笑意地叫出这个他亲自取的小名儿时,凌松都止不住地想要脸红。 太丢脸了!他唾弃自己。不就是小时候不懂事和松鼠打架抢吃的,最后还差点被松果儿把牙给磕坏吗!他早就不是那样不稳重的小孩子了! “咳、总之,你一定喜欢的!” “——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未免把人调戏得过了头, 叶凛见好就收,一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闷闷地笑了两声。 午后柔和的阳光洒在他挽起一半的乌黑长发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圈。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眉眼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凌松痴痴地看着他,心想自己的挚友实在是好看得不得了,惟愿时光停滞,长绳系景,将他眉眼弯弯向自己微笑的瞬间永远留在心头。 陈季《湘灵鼓瑟》 第26章 凌凌的伤在ji,ng心调养下慢慢好了起来,在凌松的要求和督促下,也渐渐形成了每日饭店到饭厅来一起用餐的习惯。 有一日午饭时他经过院子,正看见凌松蹲在地上跟一大团毛茸茸的黄色物体玩耍。 他站在原地僵硬了许久,还是没能鼓起过去打招呼的勇气,试图贴着墙不着痕迹地迅速离开。 但是凌松有武功,哪里可能没发现他,回过头看见他姿势奇怪,还一边揉着狗毛一边招手让他过来。 凌凌不好违背凌松的意思,蜗牛一样十分缓慢地一步一步挪了过去。他来到近前的时候,凌松终于察觉到有哪里不对,放下狗毛站起身来握住凌凌的手,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皱起眉道:“手怎么这么冷?” 凌凌不想让凌松担心,强作镇定轻声道:“大概是风有些大,没关系的……” “这样吗?”凌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暂时放下疑虑一脸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将军。” 凌凌:“?” 饶是凌凌此时心情算不上轻松,也忍不住微低下头露出一个笑来。 将军养了一只狗叫将军,这种事情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然而这时本来趴在地上摊成一坨的狗子突然站起身来,遛到凌凌脚边热情地蹭了蹭他的腿。 凌凌脸色倏然煞白,下意识地将手从凌松掌心抽了出来往后退了半步,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更是僵硬成了一座石雕。 在主人面前态度冷淡地拒绝他心爱的宠物的亲近,无疑是十分冒犯的。 “……”凌松愣了一下——在此刻的凌凌看来他就是y沉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思考着慢慢开口,“你怕狗?” 凌凌怕极了他生气,又实在没有办法否认,连声音都忍不住发起抖来:“对、对不起……” “道什么歉?”凌松一脸莫名其妙地重新捞过他的手,发现它变得比刚才更冷了,简直像是揣着一块冰,连忙护在掌心里用力揉了揉,“刚才怎么不说,我以后让人把将军拴远一些,你路过院子就看不见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 名叫将军的黄狗十分可怜地“呜呜”地叫了起来,半直立起身体向前两步又讨好般试图去蹭凌凌的腿,被正牌的将军不着痕迹地用脚往旁边轻轻拨开了一点。 凌凌这一次没有注意到狗的动作,只愣愣地跟着复述了一遍:“把将军拴好……” “对啊。”凌松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其实将军很乖,平时都系着绳子,也不会随便蹭别人,它这是喜欢你呢。不过既然你怕的话,我便将它藏到后面去……” “噗。” “什么声音?”凌松疑惑地看了看左右。 “咳,”凌凌神色古怪,面上倒是多了几分血色,甚至看着将军——并不是指狗——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您不必如此,我其实并不是很怕,将军……将军很可爱,我也想试着和它亲近,或许慢慢熟悉一下就会好了。” “那再好不过了,”谈起自己的爱犬,凌松明显神采飞扬起来,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将军刚来时只有巴掌那样一点点大,现在已经长得很威武了。平日里又聪明又可靠,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变得笨笨的还爱撒娇,你和它处久了也会喜欢它的。” 说到这里,将军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没有在勉强自己吧?在我这里不用这样的。”将军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凌凌柔软的头发,“我说过的,没人能越过我欺负得了你去——狗也不行。” 猝不及防被摸了头,凌凌明显有些局促,倒是没有抽回手,只不过将军敏锐地发现他的耳垂又微微红了:“没有在勉强的……谢谢您……”他乌黑清亮的眸子里盛着浅浅的笑意,故意道,“嗯,谢谢将军?” “嗯……?”将军沉吟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好像这样叫是有些容易搞混,你今后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没想到对方会是个这样的反应,凌凌愕然:“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将军理所当然地开始自我介绍,“我名松,表字容雪,你想怎么叫随意便是。” “……叫别的可以吗?” “什么?” “我是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像之前那样唤您吗?” 凌凌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凌松略显茫然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下巴:“之前是怎样?” 凌凌静默了小半会儿,直到凌松疑惑地“嗯?”了一声,才极轻极快地唤了一声。 “阿松哥哥……?” 凌松摸了摸鼻子,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有种自己被凌凌调戏了的奇怪错觉。 被边关的风吹日晒印下了沧桑痕迹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他却能感到到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开始有些微微发热。 不过凌凌居然会和自己开玩笑了,凌松有些开心。虽然无法做出更多的承诺,但他一直希望对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是放松而安心的。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为凌凌做的了。 “这个还是留在……该叫的时候叫吧。” 凌凌识趣地没有继续询问什么是“该叫的时候”,温顺地低头应是,十分自然地牵住他伸过来的手,一起向饭厅走去。 第27章 午饭过后,府里的医师来帮凌凌诊了一会儿脉,道是身体里面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这几日继续按时服药和好好静养便是。凌松稍微放下心来,便顺带着请医师看了看凌凌脸上的伤。 凌松特意挑选的这位医师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是个老将军还在时就跟在府里的旧人,什么样奇怪或狰狞的伤口基本都见过。他用薄帕捧起凌凌的侧脸,仔细检查了一番,淡定地问诊道:“这伤留下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 “是有几年了。” 凌凌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半分黯然之意,医师反而多看了他一眼。 凌松猜想若是他那半张脸是完好的,定是一张令人一见难忘的俊丽容颜,凌凌却似乎从初见以来,就对自己面上的狰狞疤痕表现得并不在意,偶尔会自轻也只是怯于身份的缘故。 凌凌顺着医师的动作左右轻轻调整着脸的角度,他这副样子显得分外的乖,凌松很想上手去揉上一揉,好歹记得现下是在为病人看诊,为了不被轰出去只好暂时忍耐了下来。 “看样子是被火燎出来的,当时挺危险的吧?之前是不是也治过,还没治好就停了药?” 凌凌点了点头,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您目光如炬。”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凌松听完医师的话后心头一突,下意识地仔细打量起凌凌的侧脸。 凌凌安静地被医师托着下巴,似乎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 凌松凝视着他半边清俊的轮廓,心头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他起了疑心,便越看越像,简直从指尖到心口都颤抖着变得冰凉起来。 如果真的是…… “……时间太久了,就算每日用上好的药膏细细涂抹,估计也得留下点疤。” 凌松被医师的话唤回了神智,下意识地按照凌凌的意愿接了一句:“若是于身体无碍的话,这疤便不必祛了。 ” 医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收回手看了看凌凌:“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谢谢您的好意,将军所言便是我的想法。” “除了出门有些不便之外倒是没什么,”医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凌松猜想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只好面无表情地请医师再帮凌凌看看身上是否还有其他旧患。 医师于是低下头继续在凌凌的肌r_ou_和关节处捏捏敲敲。凌凌似乎仍然不太习惯被陌生人这样触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医师瞪了他一眼:“干什么!病人安静点。” 凌凌尴尬得耳朵都微微红了,低着头不住轻声道歉。凌松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上前一步顺手帮凌凌整理了一下落到额前的碎发,一边叮嘱医师:“您下手轻些,他可不比我皮糙r_ou_厚的。” 医师似感到惊异般抬头看了凌松一眼:“没见你这么宝贝过谁……” 他的声音不大,在座的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屋子里的热度腾腾地升了起来,直到凌凌小小的“唔”了一声。 医师捏了捏刚刚碰到的部位:“这里痛吗?” 凌凌默默点头,因为忍疼脸色有些发白。医师又细细询问了其他患处的具体情况,凌凌乖顺地一一作答。凌松站在一旁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没能早一些遇上这个人将他护在羽翼下呢? “底子被毁得太厉害了,容易畏寒又怕热,只能慢慢调养。还有几处是之前骨头里落下的旧伤,y雨天关节就会痛痒。”医师将纸张平展在桌子上,提笔写起了方子,“内服和外用的药我都给他开一些,平日里也可以让厨房按照这下面写的做些药膳。另外以后要注意仔细将养着,不能再让他受凉。” 凌松郑重地双手接过了药方,道过谢之后亲自将医师送到了院门口。 虽然还有心让他帮凌凌看看别的,但是凌松想起刚刚看诊结束前凌凌脸上已经显出了几分倦色,还是决定先转身回屋,一进门却发现凌凌居然已经背靠着床框半阖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浅淡的y影,竟是浅浅地睡了过去。 凌松轻轻地来到凌凌面前,安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他半张清俊的容颜,终于小心地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碰一碰什么珍贵的宝物。后者被这样过分灼热的目光惊扰,却正好于此时睫毛轻颤,困惑地睁开了眼睛。 凌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而凌凌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面上的神色毫不慌张,反而向着凌松露出一个迷迷蒙蒙的小小的笑,主动侧过脸,蹭了蹭凌松尴尬地停在他面前的掌心。 凌松心上顿时仿佛揣了只兔子,思绪顿时乱成了一团浆糊。 好可爱…… 他眨了眨眼,勉强冷静下来,在凌凌完全清醒后红着脸不再蹭他之后镇定地收回手:“之前并未听你提起过,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您也从未问过……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说到这里,凌凌甚至低下头笑了一下。 凌松登时一阵心疼,也顾不上继续问了。况且他刚刚仔细看了看凌凌的轮廓,其实和他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也并不十分相似。 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嘲笑着想太多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呢? 他没有想过自己对上凌凌时为什么总是特别容易心软,只是再度伸出手覆上对方柔软的头发,享受着掌心丝绸般的触感揉了个尽兴。 被突然袭击的凌凌茫然地眨着眼看着他,像某种懵懵懂懂的小动物:“怎么……?” “刚刚就想揉了,怕医师骂我……”凌松上前半步,让凌凌方便以坐姿将侧脸靠在他身上,语气听起来还挺委屈的样子。 凌凌失笑,顺从地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肚子:“怎么会,谁能舍得骂您呢?” 气氛正好,凌松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了口:“觉得今天这个医师怎么样?下次让他帮你看看身子,好吗?” 说到这里,他感觉怀里温热的身躯僵了一下,连忙又安抚道:“别怕,只是我听说男子那处本不是承欢之所,若是疏于保养,日后恐怕要吃些苦头。若是不喜欢这位医师的话,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其他几位如何?” 凌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脑袋埋在他身前,乖乖地点了点头。 凌松顺着他后颈微微突出的骨头,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像是在给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顺毛一般,直到感觉到他重新放松下来,才暗暗舒出一口气:“希望你能慢慢好起来,毕竟我……” 最后几个字被他含糊地吞进了喉咙里。凌凌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抬起双手虚虚环住了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身前,默默露出了一个十分安心的笑来。 第28章 这日凌凌路过庭院,还没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叮呤咣啷的一阵阵巨响。 他有些疑惑地抬腿迈进院中,发现凌松背对着他搬了把矮矮的小凳在树下坐着,正赤裸着上身拿着一柄锤子在敲打什么。 背肌的流畅线条随着他抬臂和落锤的动作越发明显,透明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着麦色的光泽。几道连年征战留下的疤痕斜横在侧腰,随着时间的辗转已经褪去了狰狞的颜色,却无声地记载着主人亲自走过的一场场万死一生的战役。 凌凌又往前走了几步,凌松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随意地用小臂抹了把额头,转头看了看他在阳光下仍有些发白的脸色,皱眉道:“吵醒你了?” 凌凌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为他拭干了额角的汗珠,温声道:“没有的事,我昨晚睡得很好。您这是在做什么?” 凌松的手又快又稳,那个形状怪异的木制品很快便在他掌下现出了雏形,他咧唇一笑:“猜猜看?” 凌凌努力揣摩了一下,猜测道:“这是……狗窝?” “是啊,”凌松得意地将半成品举起来给他展示,“好看吧?” “我不在家的时候把将军拴在这里,平时就不会乱跑吓到人了。” 明白那个“人”特指的是自己,凌凌心中一片柔软,不由自主地开始盲目夸赞那个完全是由一堆木块随意拼接而成的东西:“朴实又大气,将军一定会喜欢的。” 凌松矜持地微微颔首,放下锤子捞起另一个小板凳给他:“坐。” 凌凌忍着笑温顺地在他旁边坐下,饶有兴趣地探头看着他继续做狗窝。 他发现将军在这些照顾小动物的事情上尤其喜欢自己动手,之前军营里给小马喂草和胡萝卜也是,差点被咬了手指还乐在其中。 ……真是可爱。 凌凌坐在他斜后方看他挥汗如雨地敲敲打打,不知不觉便出了神,没忍住在他放下锤子的间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后腰的伤痕:“……还疼吗?” “嘶——” 凌松猛地立直了身子,凌凌吓了一跳,飞速收回手,声音中染上了一丝慌乱:“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严重吗?” 他惊得连尊称都忘记了,凌松的语气越发沉痛起来:“实在是太严重了……” “——你没听过男人的腰摸不得吗?摸了就要负责任的。” 凌凌终于明白过来对方又是在耍弄他,红着耳朵撇了撇嘴,转过头去不肯再看他:“……没听过。” 他难得显出这般有几分稚气的情态,凌松一时心尖痒痒,连狗窝都不想做了,凑近过去,试图偷一个吻。 然而凌凌还记着他刚刚欺负自己,不太愿意被亲,推拒间身体便不自觉地向后倒去,却马上被揽着后腰使另外巧劲带回来,一个没注意就扑到了凌松胸前。那个男人还在不要脸地在他耳边委委屈屈地撒娇:“还疼啊,凌凌帮我摸摸就不疼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凌凌终于还是心软了,被骗去一个吻的同时,修长手指也犹豫着搭上了对方劲瘦的腰身,轻轻揉了揉那一道陈年的伤疤。 温暖的感觉如同一片羽毛般划过凌松的后腰,也抚慰了他心上连接成片的坑洼裂痕。在俏皮地从树梢跃下栖息于肩头的融融日光中,嫩绿的新芽悄无声息地从一片荒原上萌发,他仿佛真的在时隔多年的这个午后,被温柔地重新治愈了。 狗窝做好了以后,习惯了幕天席地自由奔跑的狗子挣扎了许久都不愿住进去,嗷嗷呜呜叫得委屈极了,最后还是凌松冷酷无情地用靴尖顶着它圆润多毛的皮肤,一点一点把它整个狗怼了进去。 这狗倒是记吃不记打,没过多久便承认了这个奇形怪状的新住所,围着窝撒了一圈尿做标记后又开始没心没肺地滚地撒欢了。 凌凌似乎对此感到愧疚。凌松有几次都观察到他趁狗不在的时候将它爱吃的食物放到小木屋旁,还躲远了看它叼起来吃完才很开心似的走了。 同样躲在暗处观察的凌松没忍住单手捂住了心口。 妈呀怎么能这么可爱…… 某天凌松在外院遛狗时一个没看住,狗子不知怎么地甩开了绳子就跑得没影了。怕他吓到人的凌松急急忙忙地满院子寻找乱跑的狗子,突然发现角落里闪过一抹黄影。他足尖轻点一个掠身,正好看到凌凌像是触碰什么剧毒物一般,脸色苍白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狗子额头上的黄白的毛毛。 狗热情地蹭了过去,沾了他一身毛。 像个狗一样蹲在暗处窥视的凌松不由自主“嘿嘿嘿”小声笑了起来。 “……”察觉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结果发现是自家主子的护卫们只好继续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守在凌凌身后。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6节 第29章 卫流光办事一向很有效率,没过几日便托鸽子带来了凌松需要的信息。 他们茶馆里遇见的谈论无弦公子那人只是偶然,并非有心人刻意为之。卫流光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让那位口无遮拦的不明不白地倒霉了几天,也算是出了气了。 至于可能安cha在凌松身边的探子,卫流光给出了一份名单和他们各自的可疑之处,但是他也无法完全确定这几个人是否的确有问题,只建议凌松平日可以多观察一下,改日有机会他也可以帮忙设个小局试探一番。 信的结尾,卫流光提到了现下跟在凌松身边的青年。 卫流光通过几个不同的渠道深入查探了一番,但很奇怪的是,硬是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记录和文书。这个人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又或许是,有谁彻底抹去了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一阵寒意爬上了他的背脊,凌松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部分权势地位足以只手遮天的人为了打击报复或者其他龌龊的理由,会将自己想要磋磨的人通过种种手段扔到这种 不堪的地方,以此故意折磨对方。 如果是这样……凌凌所背负的命运也未免太悲惨了一些。 幸而凌松既然已经决定将人护在羽翼下,就不会让他再有机会被别人伤害。 调查一时间没有进展,正好最近又比较清闲。凌松一个没看住凌凌,就发现后者又开始部分日夜地窝在房子里睡觉了。凌松实在看不过眼这种不健康的作息,估计他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就计划着要拉他干点别的事情。 比如说今天天气不错,就决定带着他骑马慢慢跑一圈。 出战之前母马生了头全白的小马,等到凌松回来时已经长成了一头温顺的小马驹了。凌松领着他来到马厩,让他试着摸摸小马,喂它胡萝卜,先让小马试着亲近他。 小马温顺地舔凌凌的手,大大的黑色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扇子般慢慢地上下扫动。凌松鬼使神差地侧头看了看凌凌的眼睛,后者正低头微微笑着看着小马。 凌松突然觉得他们有些像。 “它叫什么名字?”凌凌问。 “小毛。”凌松理直气壮地回答。 凌凌:“……” 凌松丝毫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凌凌也只好假装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毛很快和凌凌亲近起来。为了让之前应该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凌凌坐起来更舒适一些,凌松之前特地给小马弄了全套的马鞍和脚蹬,此刻小心翼翼地扶着凌凌让他安安稳稳地上了马,打算为他牵着马在庭院里慢慢跑几圈吹吹风。 凌凌突然脸红了,抓着缰绳没有动。 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的凌松回过头安抚他:“不要害怕,我拉着你呢。放松让他慢慢往前走就好,小毛不会跑得太快的。” 然而问题就是在这里啊。 “怎么能让您为我牵马呢……” 凌松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不行,每个人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不同的事情,比如我就很擅长牵马。” 凌凌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但是还是轻轻踢了一下马腹,让小毛慢慢往前走。 凌松注意到他似乎并没有怎么害怕,甚至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第一次骑马的人会有的兴致勃勃的样子,虽然动作放得很慢,但是控马和骑乘的姿势看起来都很娴熟。凌松推测他应该是骑过马的。 但是直到凌松牵着缰绳带着他在庭院里慢悠悠地遛完一圈,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自己控马或者说跑得更快一些的意思,而是在树下乖乖扶着凌松的手下了马,微笑着向他道谢说自己很开心。 凌松感觉到他似乎真的是挺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问他想不想自己骑一圈,他也摇头说不必了。 凌松沉思了一小会儿,猜测他说不定又是碍于什么奇奇怪怪的不想麻烦自己之类的想法,于是令马夫牵了一头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来,向凌凌介绍说这是一只灭景追风的名驹,他多年的坐骑红枣。 凌凌刚刚仰头看着大马露出欣赏的笑容,听到这个名字嘴角一僵,差点维持不住微笑。 他小声嘀咕:“起名字的品味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 凌松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句他说了什么。 凌凌微微一笑说他觉得这马十分威武。 凌松得意地拍了拍马背,说那是当然,红枣还是个小马驹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那时候他还经常去给红枣挖它最喜欢的一种马草吃,是因为他养得好才能长成这样又高又壮的样子。 堂堂将军说起自己亲自去挖马草的经历,没有半点落了身份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光荣似的洋洋得意。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凌凌一直用十分温柔的目光凝视着他。 凌松令下人拿了马鞍来给红枣配上,自己翻身上马,向凌凌伸出手。 凌凌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将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递到面前的宽厚手掌。凌松一个用力,将他拉上了马,抱到自己身前坐好。 “我带着你跑一圈怎么样?” 凌松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 凌凌坐在他身前,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段形状优美的洁白脖颈,默默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凌松发现自己说完这句话,面前散发着白玉一般莹润光泽的耳垂微微红了。他发现凌凌这次没有再说“太麻烦您了”之类的话,于是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好。 迎着春日的微风,凌松带着他策马出了庭院来到郊外。冬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有洁白如絮的残雪依然流连枝头,但是已经压不住探头探脑地想要舒展身体的新春薄绿。 凌凌迎着风眯了眯眼,看起来笑得更舒心了一些。他自来此处后便没有再自行出府过,此刻正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从身侧掠过的景色。马跑得这么快也没见他怎么害怕,眼底反而流露出几分兴奋的神色。凌松很少见到他这种看起来有几分稚气的神情,感觉有趣的同时又止不住心生怜惜。 凌松看着他半张俊秀的侧脸和微微勾起的嘴角,感觉他的笑容里有些自己看不太懂的东西,像是怅然又像是怀念。 凌松觉得此情此景适合赋诗一首,但是他在这方面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是十分糟糕。他想起自己的旧友,昔日才名满帝都的对方若是同在此处,怕是几步之内便能轻摇折扇,微微一笑便能出口成章吧。 想到这里,凌松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起来,也不再策马奔驰,而是控着马绳让红枣带着两个人在郊野走走停停。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绪的变化,背靠在他怀里的凌凌犹豫了一小下,将一只手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凌松愣了愣,低头向下看去。凌凌依然微微垂着头,仿佛什么也不曾做一般,只是耳朵又悄悄地红了。 凌松于是也默默地勾起了唇角,此刻手背上的皮肤传来的温暖简直令人怦然心动。 顾念到凌凌体弱不能太多劳累,两个人没玩多久便策马回府了。 回去的路上见凌凌似乎有些好奇地盯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凌松于是控马在小贩面前停下买了一只糖葫芦,塞进凌凌手里。 凌凌又红了脸,讷讷道:“我不是想……” 却少见地没有继续辩解下去,只是乖乖地握住了细细的木棍。 他的确也是很久没吃过了——不过当年碍于自己风度翩翩的形象也从没好意思像这样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就是了。 “回去再吃。”凌松叮嘱他,像是在照顾什么小孩子——虽然他其实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在马上吃容易戳到自己。” 凌凌乖乖地应了一声。 第30章 晚上沐浴完上了床,凌松突然问起凌凌骑了一天的马,腿会不会疼。 凌凌摇摇头说不疼的。 凌松想了想,还是一脸严肃地坚持道,不是惯于骑马的人突然骑了这么久的马,就算当天晚上腿不疼,第二天醒来也不会好受。 “你等一下,我给你按按。” 凌凌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惊慌,本来躺得好好地又立刻坐了起来:“怎么能麻烦您……” “躺下。”凌松一只手就把他按了回去,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床前,还没等人来得及继续反抗就抬起他的一只腿,从足心开始按起,一路向上按揉着x,ue位为他舒缓大小腿有些僵硬的肌r_ou_。 凌凌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其实不太受得力,被按到脚底的涌泉x,ue时便忍不住脚趾向内蜷曲着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他大概也是觉得这声音太暧昧,侧脸滚烫到仿佛火烧一般,只得默默地将衣袖塞进自己嘴里咬住,勉力隐忍着不要发出更加奇怪的声音来。 然而这种感觉和完全的疼痛不同,哪里是忍一忍就能忍得过去的。 凌松按到小腿肚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试图将腿从凌松掌心抽出来,开口时的声音竟是带上了哑哑的哭腔:“不、不要了……”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凌松大奇,如他所愿地松开了他的腿,探身到塌上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 凌凌用袖子掩着半张脸,耳朵红得不像样子,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一颤一颤,仔细看去上面竟然还挂着细小的露珠一般的晶莹液体。 他这幅样子倒像是被用什么不堪的手段反复折磨了几个回合的样子,凌松觉得有趣,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耳朵,看他抖得更加厉害了,有一种自己正在欺负什么小动物的错觉。 “乖,”欺负得心满意足之后,凌松十分温柔地安抚他,“会感觉到酸痛是经脉阻滞的缘故,我帮你按完之后,明天就会舒服很多了。”亲了亲他的耳朵,“忍一忍好不好?” 凌凌温顺地点了点头,整个人却变得更烫了。凌松发现他修长的脖颈都变成了白里透粉的颜色, 凌松感觉十分有趣,但是为了不真的把对方弄哭,他只是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叮嘱他不要咬伤自己之后,凌松把他笔直修长的腿握进掌心继续帮他按摩。 凌松本不带半点邪念,然而按摩到大腿肌r_ou_的时候,凌凌瑟瑟发抖着试图藏起来又强迫自己乖乖张开双腿的样子实在太诱人了。凌松按到大腿根部的时候,忍不住向更深处探过手去,很有技巧地揉了一把两颗浑圆。 凌凌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缩回腿向后退去。然而身后就是床榻,他又能退到哪里去?只得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看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 他虽然隐忍着没有说话,但是凌松竟然能从那双乌黑shi润的眼睛里读出“你骗人”之类的指责。 于是凌松挑了挑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好像他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一般。 过了一会儿,反倒是凌凌磨磨蹭蹭地主动靠回来了。 他像个白白的蚕蛹一样裹着被子挪到床边,小声问凌松。 “您要是想做的话,我可以的……” 他终于被宠到起码不会再说什么“让我伺候您吧”之类的话了,可喜可贺。 “不做。”凌松把他的另一条腿从“蚕蛹”下面挖出来,轻轻一推让他的上半身重新倒回柔软的层层叠叠的被褥间,“你今天累坏了,先休息。不闹你了。” 凌松的语气像是在诱哄什么不肯乖乖睡觉的小孩子,动作跟刚才相比也放轻了一些。 在昏黄的烛光下,凌松侧脸冷峻的轮廓竟然看起来十分温柔。凌凌突然有种自己变得很小的错觉。 他想起遥远得已经不可及的记忆里,大雨中独自跑出门的小小的自己脚一崴摔进泥潭里,有人慌慌张张地帮他擦去脸上的泥水和泪水,艰难地把他背到背上向家的方向走去。 等到凌松按完另外一边腿,随意地用手背擦去额角的细汗,却发现凌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地睡了过去,嘴角竟还带着弧度柔软的微微笑意。 于是凌松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来摆回枕头上,看着他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悄悄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第31章 凌松发现自从带凌凌出去转了几圈之后,对方的话变得稍微多了一些,扬眉或浅笑时眉目间的神采也飞扬了几分。 他就像一块蒙尘的美玉,经过ji,ng心擦拭后正缓缓焕发出独特的柔和光彩,常常令人无法移开视线,不知不觉间便已目眩神迷。 凌松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为之高兴。 只不过这些天凌松又开始琐事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带凌凌出去闲逛,又不太放心让他自己出门,只好告诉他府上所有地方他都可以随便走,又吩咐了下人仔细照看着着。反复思考了几遍料想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后,凌松才不大放心地出门了。 走到一半,他又想起这几日天气突然转凉,凌凌的身体底子这几年被毁得不轻,穿得太厚会热得不舒服,薄了又容易受凉。 他为这种天气准备好的衣服都叠在柜子的一个角落里不大好找。反正今天约的是卫流光,凌松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回去交代一声。 这边凌凌正牵着名叫将军的狗,被它遛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狗子撒足狂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我跑不动啦,将军……” 为了避免被过分兴奋的狗带得摔倒,凌凌放开了牵狗的绳子,站在原地撑着膝盖喘息着。 他没呆多久,却又听见面前传来哼哧哼哧的声响。抬头一看,狗子叼着牵绳跑回了他面前,摇着尾巴一个劲把牵绳往他手上怼。 狗咧着嘴角咬绳子,一眼看去像是在笑。凌凌没忍住,试探地用指尖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他已经不怎么怕这只狗了,何况它还有个那样的名字,难免让人心生亲近。 凌凌伸手接过绳子,就被狗用的鼻子怼着往后退了几步,坐到了树下的长椅上。 他有些惊讶:“是让我休息吗?” 狗继续摇着尾巴,凌凌没忍住笑起来:“你真是和……很像。” 狗的回应是挤到了他的两腿中间,将毛绒绒的下巴毫不客气地搭在他的大腿上,感觉很舒服一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凌凌“噗”的笑出声来,揉狗揉得越发更顺手了。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漏下来,洒在凌凌的半边肩膀上。他清俊的半脸在阳光中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看起来简直不似在人间。 坐了一会儿,凌凌被太阳晒得有些困倦,然而狗却在这时又开始摇着尾巴蹭他,一副想要继续遛着这个人类跑的样子。 凌凌叹了口气,笑着摸了摸它立起来的耳朵尖。 “不好意思呀,我没有力气陪你玩太久,再走一段就回去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狗子有没有听懂,凌凌刚刚握着牵引绳站起身来,它便又像离弦之箭一样,倏地向前飞扑过去。 “……”凌凌被扯得前倾了一下,只好无奈地继续跟在后面追,心里默默想:这么有ji,ng神,它的主人到底是有多久没认真遛过它了啊…… 将军府虽然算不上大,不过凌凌到底是初来乍到,被狗牵着飞速跑了几圈之后也难免有几分昏头。 眼看着兴奋过头的狗又扯飞了绳子冲进了一个似乎有些陌生的小院里,凌凌犹豫了一下,想起将军说过府里可以随便走,还是撩起外衫的下摆抬腿踏进了门槛。 小院幽深而安静,没有一丝人气。院中的石桌上却并无半点灰尘,花木也明显都一直被殷勤照顾着,生机勃勃地向着太阳舒展着枝叶。 “将军……将军?” 狗子没有回应他,凌凌却突然听见院子的更深处传来“啪嚓”的一声,似乎是木门被撞开的声音。 担心狗子碰坏了什么贵重的物品,凌凌匆匆忙忙地绕过回廊,小心地推开了走廊尽头那扇应该是被狗撞开一小道缝隙的小门。 然而他举目四顾,却立刻愣在了原地。 第32章 按照屋子的布置来看,这是一间……过分逼仄的书房。 然而尽管此处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一些,却全都被排列得层次分明而井井有条。 凌凌的目光从书案上一尘不染的半展墨迹,缓缓流连至被ji,ng心装裱起来挂了满墙的画卷,从价值不菲ji,ng雕细琢的古玩看到工艺拙劣信手胡刻的摆件。 它们显而易见都被照料得很好,好到仿佛屋子的主人未曾离开过。 往事扑面而来。 凌凌一时间呼吸困难,几乎是不堪承受般向后退了半步。 并不会体谅人类心情的狗子却在此时兴高采烈地叼起一个圆滚滚的柱体一直往他手里怼,一副发现了新奇的礼物要送给新朋友的样子,一边还摇着尾巴邀功。 凌凌下意识地接过来瞥了一眼,手指便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 笔筒是木制的,雕工很烂,上面刻着两只不清楚是ji还是鸭子一样面目模糊的动物,顶端还能看出一些没有磨平的毛边。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沿着笔筒上凸起的纹理反复摩挲着,似乎这样就能跨过无数漫长的时光,触碰到那双曾经笨拙而虔诚地在其上镌刻下心意的一双手。 他心绪激荡,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下,才勉力遮住了眼中过分激烈的情绪。 然而甫一垂首,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凝固在了某一点上,定定地看向了摆放在屋子中央的矮桌上的、被光滑的暗色绸布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琴匣。 像是被魔怔了一般,他犹犹豫豫地向着那把琴迈了小半步。 垂光……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沉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谁让你们进来的?” 凌凌手一抖猛然转身,木制的笔筒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了凌松的脚边,被一只磨出了厚厚剑茧的手捡了起来。 凌松低下头看了看那个笔筒,慢慢转动着手腕,似是在检查其上是否有裂痕。 然后他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凌凌。 凌凌从未见过他这样满怀戾气的一面,仿佛三尺青锋乍然出鞘,凛凛寒芒扑面而来。凌凌顶着这样的目光,面上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简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这样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从心口捅个对穿。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做错了事本该立刻道歉,然而他的嗓子却像是被什么死死哽住了一般,一时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凌松终于移开视线,侧过身让出一条能够让他从屋子里出来的路。 “……你先回房间。” 凌凌退出这间房后,还在原地僵了许久,看着面前重新紧闭的木门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唇角,才手足冰凉地牵着蔫蔫地垂下了尾巴的黄狗走了。 ——哪里还能痴心妄想呢?那不再是……再不是属于他的琴了…… 凌松独自一人在那个小房间呆到暮色沉沉。 他粗粝的手指沿着笔筒上刻着的一双鸳鸯的歪歪斜斜的眼睛,上上下下反复抚摸着,直到那几道浅浅的刻痕几乎要被他磨到光滑,才叹息一声,将它轻轻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环视了一周这间屋子,最终在正中的唯一一把低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 然而再度踏进这个房间,他才终于发现,这里每一件东西的来历都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未曾遗忘。 擦去时间的迷雾,在遥远记忆的尽头,那个人依然抱着古琴坐在桃花树下,一瓣粉白的花瓣悠悠地落在他的肩头。 琴声泠泠,如鸣佩环。一曲抚罢,他抬眸展颜一笑,乌黑眸底似有星河流转,光辉熠熠。 霎时雾散天开,彩彻区明。 凌松双手掀起绸布,小心地转动乌木台上的机关,缓缓打开了面前的琴匣。 ——这是那一把名为“垂光”的琴。 是那一把……即使在凌凌生死不知的时候,他也不愿用来和未明楼楼主交换解药的琴。 凌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然而指尖在那时时调音日日保养的七弦上悬停了片刻,终究还是黯然地收回了袖中。 它仿佛一只高傲的、昂首离去不愿回顾的白天鹅。主人离去的七年间,再也没有人能将它重新奏响。 他刚才其实并不是想要责怪凌凌。他也看到了黄狗,大概能猜到他们是怎样误打误撞地跑进了这里,撞开了这样一扇存满旧友旧物的门。 他不过是…… 一时间情非得已。 这个小小的房间,是他深深地藏在心底,多年以来从未向他人提起的、唯一可以短暂憩息的净地。 然而当以为早已结疤的伤口被硬生生撕开,他才发现自己从未痊愈。 不亲手将敌雠的血洒在故人坟前,他已经痛到麻木的裂口处,便依旧日日夜夜鲜血淋漓。 第33章 凌松犹豫了很久,直到天际已经完全被墨色染透才终于决定去亲自道歉。 比起顾虑深夜拜访是否会造成对方的困扰,他更不想让凌凌因为自己的态度惴惴不安地入睡。 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轻轻叩响面前的木门时,前来应门的凌凌面上带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柔和笑意:“……您来啦。” “……是在等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凌松心底突然浮上一种奇妙的感觉。 夜归时,有人燃一盏昏黄烛火为他等候,多久没有过这种经历了呢? “我借小厨房做了些甜粥,正打算送过去给您尝尝。” 凌凌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将他引至桌前坐下。凌松低头看了看被捧到面前的白瓷小碗,几粒雪白的圆子在粥里浮浮沉沉,上面还缀着两三朵金黄的桂花,一看便知烹制者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淡淡的清润香气在屋内飘散开来,凌松拿起勺子搅了搅甜粥,把桂花按进碗底,心底的愧疚却如那朵小小的桂花一般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他今天中午这么过分,凌凌还给自己煮粥吃…… “今天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凌凌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凌松见他不说话,一时有些忐忑,连勺子都快要不知道怎么抓了:“是我跟你说家里可以随便走的,却又因为这个和你发脾气,真的很抱歉。” 他偷觑着凌凌的神色,见后者不太像在生气的样子,但还是没有说话,只好继续补充道:“今日`你拿起来的,其实是我一位十分重要的故友的遗物。我知道将军一向顽劣,但没想到他会撞到那间屋子里去,”说到最后,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我经常跟将军讲他的故事,看来是它也想他了。” “这把琴曾经是他的。在他走后,我曾经不自量力地请了先生,试图还原他指下之一二,然而无论联系多少遍,技艺如何纯熟,从这一把琴的弦上能够弹出的仍旧只是令人掩耳的嘲哳之声——或许垂光只愿为他一人而鸣吧,而我亦……” 凌松没顾得上感伤多久,一抬头却惊恐地发现凌凌的眼角竟然微微红了,乌黑的眸子shi漉漉的,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凌松放下`身段坦诚致歉的同时,凌凌简直心如刀割。 他知道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像凌松今日在那间小屋前压抑着怒火跟他说话时,比起被吓到,凌凌感受到的其实更多是从心口迸涌而出的、沉重而滚烫的疼痛与悲哀。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才在对方压抑着悲哀与绝望的讲述中忍下来没有开口剖白真相的。 他痛恨着这个因为自我厌恶懦弱地隐瞒身份的自己,鄙弃着那个隐藏暗处用龌龊的心思注视着旧日友人的卑劣的自己。 这一刻他简直是绞尽脑汁地在思考——做什么都可以,有没有办法让对方稍微开心一些呢? “你、你不要哭。”这厢凌松简直是手忙脚乱了,在凳子上坐立不安地试图做些什么。 凌凌长睫微颤,蒙在眼睛上的那一点点水雾却迅速地消散了。 凌松发现他除了在床上其实不怎么哭,有几次红了眼眶都硬生生忍下来了。 即使是落入了艰难的境地,他也是个不习惯在他人面前示弱的人。 “我没有哭。”凌凌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眨了眨眼睛突然转移了话题,“粥好吃吗?” “很好吃,我没想到你还会做……不是,我是说就猜到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做得很好……”凌松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注视着从凌凌半边清俊白`皙的侧脸垂落的一缕乌发,一时冲动,突然莽撞地开口,“我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凌凌呆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凌松低着头慢吞吞地吃粥,紧张地等了很久却只等到一片沉默,虽然知道是自己举止失度在先,却也难免有些失望:“……不行吗?”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耷拉下来,凌凌不知道为什么竟想起不被理会时垂下尾巴绕着树桩转圈圈的狗子,让人有种想要伸出手摸摸头的冲动。 对方一直不作回应,凌松只好放下干干净净连一滴汤水都没剩下的粥碗,磨磨蹭蹭地挪到门边:“……那我走了?” “请、请等一下,”凌松一只脚正准备跨出门槛,突然感觉到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一下,“请让我先铺个床……” 这回轮到凌松愣住了——什么铺床?铺什么床?床…… 这时他敏锐地发现凌凌耳朵尖又微微红了,于是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啪”的打了个响指,脑海中灵光一闪,立马转身向前跨了一大步就揽着凌凌的腰就把人横抱了起来,在对方隐忍的惊呼声中像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了床上——凌松还记得他的身子实在太弱,克制住了没有直接把人往床上扔,手臂撑在凌凌脸侧,哑着嗓子道:“……铺什么床,这不是很整齐吗?” 凌凌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垂了下来,半遮住了黑如点墨的眼眸,欲盖弥彰地用手抚了抚分明被两个人刚才的动作弄出几道褶皱的床褥:“这里有一点点……” “反正都是要弄乱的。” 第34章 凌松沙哑的嗓音里含着低低的笑,语意中蕴着能滴下水来的温存,手上却是利落地扯开了身下青年的衣带。 迎面而来的目光中似乎挟带着火焰般滚烫的热度,透过薄薄一层里衣一寸寸爱`抚着被覆盖在其下的皮肤,凌凌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避开这过于专注的凝视,被抓住揉了两下却整个人都软了,形状秀气的嘴唇微微张开,不由自主地想往他身上蹭。 凌松温柔地把在自己怀里蜷成一团的青年慢慢打开,一边揉着他的ru`头一边在他耳边笑道:“给你舔舔?” 凌凌不安地往后缩了缩,凌松于是一边亲着他那半边狰狞的脸,一边十分温柔地诱哄道:“没事,很舒服的……” 凌凌被欺负得眼角微微泛红,还是犹犹豫豫地挺了下胸,将果子送到他嘴边。这个样子实在乖得不得了,凌松忍不住一口叼住面前浅褐色的ru尖,在凌凌短促的抽气声中,用粗糙的舌头背面技巧地摩挲着顶端微微凹陷的地方,没几下就把这小小一粒含硬了。 凌松用舌尖轻轻弹了弹他已经挺立起来的ru`头,起身伸手去床头摸索了一会儿,苦恼地啧了一声:“以后你房间也要备上药油才行。” 凌凌已经在他身下软成一滩春水,隐忍而安静的乌黑眼眸中一片波光粼粼,修长的小腿轻轻磨蹭着他的侧腰:“直接进来也没关系的……” 凌松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咬了咬牙才忍住了没化身禽兽:“……我可舍不得。” “先用着这个吧……”他终于从某个角落摸出一小盒护肤用的膏脂,“可能没有药油温和,忍一忍,嗯?” 凌凌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便被抓住一边细瘦的脚踝,从膝盖折起来按压着向腹部推去。 从凌松的角度能够看见他苍白脚背下淡淡浮现出来的青色血管,于是没忍住低下头,在他冰凉的脚背上印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 凌凌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吓呆了,竟也没有闪躲。只是滚烫的感觉如同生机勃勃的藤蔓般从脚背蜿蜒着爬上心口,一路钻进肋下,牢牢地缠绕住左边胸膛跃动着的心脏。 凌松抓着他的一边脚踝要给他做润滑,便哄他自己抱着另一条腿,形成一个门户大开的羞耻姿势,一边还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后臀,“还是长了点r_ou_嘛……” 凌凌顿时不肯干了,还红着脸向后躲试图把另一边的脚踝从他手中抽出来——也不想想以两个人之间的体力差距怎么可能做到。 凌松倒没有仗着压倒性的优势就强抓着他继续,反而放下手中的小瓷罐子,俯下`身来满怀爱怜地吻他:“怎么,不愿意?觉着我欺负你?” 凌凌被温柔的亲吻弄得晕晕乎乎的忘了反抗:“没、没有……” “那乖一点,自己抱好?” 凌凌脑海中的理智已经被情`欲的微弱却绵延的火焰烧得所剩无几,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点茫然迷惑的神色,有种自己好像在被欺负的感觉,但很快就被温柔的安抚打消了,重新变得乖顺起来,呆呆地再次双手抱住腿根,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完全展开在了这个男人面前。 凌松于是更想欺负他了。 即使已经将自己完全的交付出去几次,这具身体的主人在这种时候仍显得过分紧张。shi热紧窄的甬道有些干涩,沾了些膏脂的手指在加入到第二根时便已经能感受到鲜明的阻力,凌松顿了顿,决定改进一下方法,于是暂时将手指从还未准备充分的x,ue`口抽了出来。 然而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就遭到了阻碍,凌凌有几乎是些艰难地抬起上半身,松开一边扶着腿根的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shi润的眸子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急切:“抱歉,我太紧……您、您直接进来也没关系的。” 凌松:“?” 难得敏锐地觉察到被凌凌吞进嘴里的半个字,发现自己被误会连基本的润滑都没有耐心替对方做的凌松一时无语,最终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凌凌的后臀:“抱好。” 大半瓶价格不菲的膏脂都被凌松毫不可惜地倒了个干净,粘稠晶莹的液体顺着身下青年微微鼓胀起来的会y滑落到股间,沾shi了一小片柔软的床铺。 shi热的内里被两根手指有技巧地揉弄了几下,凌松便注意到凌凌的性`器已经颤巍巍地半抬了起头,顶端羞涩地吐出了一小滩清液。 他能够更加容易地从情事中得到享受了,凌松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无奈:“忍一忍,先别s,he?我还没进去呢,待会儿就该受不住了。” 凌凌抿着唇乖顺地点头,他几乎已经不敢开口,害怕自己一发出声音就是喉咙深处无法压抑、听起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感觉扩张得差不多了,凌松缓缓抽出手指,令凌凌侧卧着抬起一条腿,扶着他的髋骨缓缓cha了进去。 被进入的瞬间,凌凌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不自觉地前倾着身体做出一个试图逃离的姿势。 凌松于是揽着他的腰,在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视野里的漂亮的肩胛骨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他被曾经捱过的那些调教手段吓怕了,即使理智上知道此刻身后正紧紧拥着他的是并不需要害怕的人,身体还是本能地感到恐惧。 凌松心底暗叹一声,用另一只手找到他紧紧攥着床褥的、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的手,将一边手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试探着慢慢将自己的手指紧贴着他的指缝慢慢cha了进去,终于和他十指紧扣。 有一段时间没做,最近又按照医师的秘方一直在调养,那处难免变得紧窄,头部刚刚进去就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感。凌凌发着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小声地喊了一声疼,却被揽着他的男人温和却有力地按回了怀里,“别怕,给你捅捅里面,很舒服的。” “……”凌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被这直白到近乎粗俗的话语逗得脸颊滚烫。凌松虽然嘴上调戏着他,动作却一直小心地循序渐进。 一只手一直被牵着,身体便也感到安心般慢慢放松下来,凌凌终于肯不再咬着袖子隐忍,幼猫般细细地发出小声的呻吟。凌松知道他是得了趣,便也不再克制,大开大合地干了起来。 就着柔软内腔微微凸起的那一点顶了几下,凌松发现对方居然下意识地在用得不到安慰的性`器蹭着床单,感觉他实在是过分可爱,忍不住恶劣地压低了声音恐吓他:“不是让你先忍忍吗,这么不乖……”凌松一边用两个手指虚虚圈着他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的性`器,“待会儿我就把这里绑起来?” 凌凌居然吓得被他这句话吓得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连身前的勃`起都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不那么ji,ng神了。他似乎瞬间忘记了抱着他的男人是谁,只知道像曾经被残酷对待时一样抽泣着哀求着,“不要……不要绑起来……对不起,我不敢了,您饶了我这次吧……” 凌松没想到会把他吓成这样子,心下又悔又愧,连忙亲着他的脸颊安抚他:“好好好,不绑起来。凌凌最乖了,别怕,是我在……” 幸而大概是之前给了凌凌足够的安心感,他很快便被哄好了,只是向后往凌松怀里缩得更深了些,带着鼻音撒娇般软绵绵地埋怨道:“您不要吓我呀……” 第二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抱他,凌松发现今夜的凌凌比之前都要更缠人一些。 ——怕是中午态度不好,还是吓到了他。 凌松心生怜惜,到后面便越发温柔起来。只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养,凌凌后`x,ue变得更加紧致了一些,情动处被翻红浪,更是下意识地缠人得不行到了最后凌松也不免有几分难以克制的冲动,幸而他还记得凌凌现在还承受不住过分激烈的情事,没有真正伤到对方。 云收雨歇后,凌松用薄毯小心地裹好已经半闭了眼睛,疲惫地在他怀里缩成一小团的凌凌,轻轻抚了抚对方半面清俊的眉眼,面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第二天清晨,整个人被裹在掖得好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乌黑shi润的眼眸的凌凌,看着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整理好衣裳遮住了身后几道抓痕的男人,眼睛慢慢地眨了眨,耳朵尖又微微红了。 凌松一抖肩膀披上最后一件外套,探回身来帮他拨开一绺俏皮飘到鼻尖的乱发,又珍重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却听得他声如蚊呐地说了一声抱歉。 “什么?”凌松一挑眉,“有什么好抱歉的,昨天晚上我很满意。” “不是说这个!您背上的伤……对不起。”凌凌侧了侧头,徒劳地将滚烫的小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沙哑,“下次我再乱抓的话……您、您就把我绑起来吧。” 凌松一时心中酸软,又忍不住想笑,只好隔着被子帮他揉了揉腰:“不疼了?” 凌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又默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个吻却于此时花瓣般轻柔地落在了他轻颤的睫毛上。 “……这样欺负你,还不让你抱抱我,你该有多伤心啊。” 凌松饕足地伸了个拦腰,一迈出房门却被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撞到脸上,差点用尖尖的喙把他的眼睛啄瞎。 幸而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这只小刺客,从这只看起来正怒火中烧的鸽子不停扑腾的利爪间艰难地掏出了一个厚厚的纸卷,展开一看,上面用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满了一整页各式各样骂人的话,可以想见寄信人当时是怎样的怒火中烧。 终于想起昨天放了卫流光一整天鸽子的凌松难得有些心虚:“……” 算了,下次带几坛上好的桃花酿给他做赔礼好了。 有了清醒状态下的第二个夜晚,便很快有了第三个和第四个。 后来两个人甚至形成了默契,若是没有特别交代,凌松晚上便都会宿在他这儿,不一定每次都会真的进入他,有时候只是单纯地抱着他,两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喁喁私语,再和衣抵足而眠,也自有一番融融暖意。 凌凌便也习惯了为他挑一盏灯,静立在昏黄的烛火下,等夜归人抖落肩上的风霜,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温和的笑容。 第35章 凌松问凌凌还想不想出门看看,这次不骑马,就两个人一起到街上走走。 凌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自己这幅样子是会吓到人的。 凌松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不自在地想要扭开脸,才突然用两只手指固定住他的脸,稍微用了点力迫使他微微抬起下巴,在他那张被烧毁的侧脸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不会的。” 凌松用很认真的语气平静地说。 “你这么可爱。” 凌凌感觉自己那半张脸简直像是又被烧过了一次,微微垂下头向后退了小半步。 凌松想了想,还是体贴道。 “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戴个斗笠和面纱也行。” 凌松雷厉风行,在凌凌犹犹豫豫地点了头之后便吩咐下属去赶制了。 没过几天,前面坠着白纱的、半点花纹也没有的朴素斗笠就被送到了凌凌面前。 凌凌很喜欢。 虽然就算将军送他一顶花花绿绿的帽子,他也只会有些无奈地露出纵容的微笑罢了。 帽子做好的当天,凌松就带凌凌出了门。 出来之前他问过凌凌想去哪儿。凌凌当时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听说都城城南有一道古巷,人烟稀少,但是景色秀丽雅致,想必与边城有大不相同的美景,如果方便的话想去那儿看看。 凌松自然应允,一边随口问凌凌道:“说起来,还未曾问过你家乡何处?可还有亲人在世?” 凌凌这一回沉默了很久,却只是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只剩我一个了。” 凌松没有追问,只是轻轻握住了他垂落身侧的有些冰凉的手,心下默默将对方的家乡加入了调查的重点中。 凌松换上了寻常的衣物,牵着凌凌沿着街边慢慢走,只带了两个侍卫远远地缀在后面。 他们像普通百姓一样,走走停停十分随意,遇到感兴趣的小摊子就停下来看一看。将军一直下意识地将凌凌牢牢护在道路内侧,以免他被路人撞到,就连衣摆都没让他沾上几分灰尘。 大概出来散心的确是有些用处,凌凌的心情明显变得好了一些,对周围的事物也更感兴趣了,时不时会拿起摊位上形状特别的小玩意看一看,整个人似乎也显得更加……活泼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7节 凌松侧过脸,看着他幕离下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披散着从肩头流泻而下的长长黑发,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轻轻握住凌凌细瘦的手腕,温声道:“来。” 凌凌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被他拉进了街口的一家首饰店里。 凌松让店家从架子上拿下了几根簪子,隔着幕离在他脑后比比划划。等到凌凌反应过来,掌心已经被塞进了一只雕饰浮夸的金灿灿的、大概是整间店最贵的一支簪子。 将簪子递给他的男人还用一种难掩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喜欢吗?” 凌凌:“……” 他修长的手指有些怀念地抚过金簪上随着世家贵女和公子每天带起的风潮早已更新换代的华丽纹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是您送的,当然喜欢。”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将簪子细细包裹起来握进手心,就这样拿着不放了。 见他喜欢,凌松十分高兴:“我先帮你拿着?” 然而凌凌却十分少见地婉拒了他的建议,轻轻摇了摇头,侧脸甚至不易察觉地微微红了:“并不重的,我自己带着便好。” 凌松有些不解,但还是随他去了——本来还想现下就亲手帮他戴上的呢——一边拉过凌凌的手勾了勾唇角:“走,现在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凌松如约带着凌凌来到了城南古巷,这里已经不复当年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繁华场景,却也别有一番清幽的景致。 已经过了太久,凌松几乎已经记不清楚当年小小的自己是怎样拿着网篮去捞从旧友家围墙边探出了个小脑袋的桃树结的还尚干瘪的青桃。 回到家自然是被抓了个现行的父亲臭骂了一通,被拎着后颈像抓小ji一样拎起来到丞相府乖乖道歉。 那时撞见他狼狈样子的旧友笑得停不下来,却在他被骂得蔫头耷脑后拿出一方帕子细细帮他擦干净嘴角的桃汁,还端出一盘比之前卖相好多了的水灵灵大桃子,柔声安抚着眼睛放光的他吃得慢些别噎着了。 而今昔日的丞相府已经一片死寂,墙边的老桃树即使在春天也只挺着光秃秃的枝干顽固地立在风中,像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息。 再也没有什么桃子了。 而有人已经没有机会踏过料峭寒风迎来春日,永远留在了那个最冷的冬天。 凌松淡淡地移开视线,牵着凌凌的手走过了这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路。 他没有表现出半点悲伤,在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前,他不会再哭了。 反而是凌凌似是的确对此处很有兴趣的样子,一会儿摸摸墙上的砖块,一会儿低头打量脚下光泽暗淡的路面,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凌松迷惑不解:“有什么好看的……” 但仍然因为他的这个微笑心情好上了一些。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清幽景色,有些怀念罢了。”凌凌看向凌松,面纱下眉眼弯弯,竟然还轻轻晃了晃凌松牵着他的那只手,“谢谢您陪我来这里。” “这有什么,”凌松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豪气干云地一挥手,“以后还有的是要带你去的地方呢。” 凌凌看向他,忍不住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意。 ——旧仇已手刃,故友尚在身侧,纵使是相见不相识,虽然心头仍然微微酸涩,他也便能自私地闭上眼,假装看不见仍然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握着那个人的手继续走下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抓着一根浮木挣扎着站起来的他,已经承受不起更多失去了。 第36章 正当两个人忍不住越靠越近时,背后突然传来“汪”的一声犬吠。 凌凌脸色刷白,脚下一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靴底不巧踩上了一颗正滴溜溜滚过来的、红澄澄圆滚滚的漂亮柿子。 朱红的液体在他脚下飞jian开来,明晃晃地摊开在日光下,仿佛一片突兀绽开的血花。 肩膀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凌松扭头一看,发现身边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苍白得有些过分,再一摸他的手臂,也冰冰凉凉的微微发着颤,连忙将人往自己怀里护了一下,缓声道:“吓到了?别怕,我在呢。” 看来他只是习惯了家里傻乎乎的黄狗,在路上碰到陌生狗还是会怕,得小心看护着才行。 凌松耐心地安抚了他一会儿,见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才暂时松开他上前和摊主交涉,掏出几枚铜板示意要买一捧柿子,满头白发的摊主正笑呵呵地连连摆手表示不必,突然瞥见凌松侧身时露出的佩于腰间的秋水色长剑,面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遍布皱纹的双手抖得越发厉害:“您……您是……!” 他口中战战兢兢地请着罪,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站起来就要跪下,仿佛不这样做就马上要被霸凌一般。 凌松立刻抢先一步扶住他的手肘,硬生生将他托了起来,低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摊主仍然连连摇头慌乱地谢罪,本来正追着狗玩儿的摊主的小孙子也被突变的气氛吓得大哭起来。知道自己继续待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凌松强行将那几枚铜板塞进摊主的手心,拉起凌凌转身离开了。 走开一段距离,凌松才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凌凌的神色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仍无意识般微微皱着眉。 凌松却不以为意,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意外打扰心情,关心道:“还怕狗吗?我见你和将军相处的还不错?” 凌凌摇了摇头:“将军是不一样的。” 虽然不太懂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凌松已经自动把这句话理解成了对自家狗子的赞赏,不由与有荣焉地扬了扬眉。 见凌凌已经不再惊慌,他便自顾自地翻看着其它摊子上的东西,遇到合心意的就丢下铜板收进口袋里。 两个人行到了少人的地方,凌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凌松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甚至还因此带上了淡淡的笑意,“这点小事,我早就习惯了。” 凌凌还是长眉微蹙,不太赞同的样子,语气甚至有些激动了:“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凌松还觉得挺有趣:“怎样?” “明明是您一直护着他们,若不是您在苦寒之地守着最后一道防线,北人怎么会连续三年止步边境莫敢进犯,帝王脚下这方土地又怎能能这般热闹繁华?”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他们都不知道,您是一个这么温柔的人。” “……”要不是从他口中听说,凌松都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原来还是如此高尚伟大, 虽然当面听别人吹嘘自己有些无奈,凌松还是难免心头微暖。他紧了紧握住凌凌的那只手,意有所指道:“他们不知道,有人知道不就可以了吗?” 他的安抚这次却没能生效,凌凌抿起唇,像是十分委屈一样,乌黑眼瞳甚至微微shi润了:“您不该被这样对待……” 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回答,凌松摇了摇头,眼底染上了十分温和的情绪。 ——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为自己的境遇感到难过,倒是先为别人委屈上了。 边境苦寒,风霜万里,凌凌又何尝没有经历过? 然而凌松于硝烟火海中一剑破军时,起码还有烈酒名驹相伴,有战友并肩抗敌,胸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的同时,也不乏守土安疆的豪情万丈。 而凌凌却只能在没有边际的暗夜中浮沉,徒劳地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黎明。 凌松心底越发酸软,调笑着扯开了话题:“你是在为我生气吗?” 见凌凌因为自己的话一时语塞,又兴致勃勃地问道:“现在不怕我了?” 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显得对探究凌凌的心情更感兴趣,凌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他竟然从这一眼中读出了几分无奈来。 说起来这种时候越来越多了,明明打定了主意要照顾对方护好对方的人是自己,却往往被凌凌用那种温和又纵容的目光注视。 奇怪的是凌松竟也不感觉违和,反而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思。 凌凌飞快地轻声念了一句什么,将军一个走神竟没听见。他眯起眼睛,揽过对方修长的腰身。 “在说什么?” 凌凌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挣开,只是向后缩了缩——没错,他往凌松臂弯里缩了缩。 “以前也不怕……” “说谎。”凌松心情大好地又把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扬起眉犀利地指出,“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明明怕得都快缩到床底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起当初像个被打shi了的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想要靠近一些取暖又因为害怕只敢缩在远处的凌凌。 即使在今天想起来,也让他忍不住从心底泛起柔和的疼惜。 幸好这只鹌鹑落到了自己手里,小小一只被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擦干,靠近暖融融的火堆烘得整个鸟都点着头昏昏欲睡。 本来以为会养不活,谁知道居然抖了抖毛绒绒的翅膀慢慢站了起来,还长回了一身漂亮ji,ng神的羽毛。 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因为那不是第一次啊……” 凌凌一边说着,耳朵居然又一边偷偷红了。 凌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痒痒,简直想把他抱起来转几圈再做一些不太适合在大街上做的事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扯了下凌凌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回去吧?” 凌凌愣了一下,随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抿着唇乖乖点了点头。 第37章 却不想到在回程的路上偶遇了一辆镶玉嵌宝的金顶马车。 贤王掀开帘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 “凌将军……哦,现在该称凌公子了,倒是很有闲情逸致,职衔都被除了还有心情逛街。” 自从前些年经历丧子之痛,贤王面上的老态便明显许多,一向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下来,但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经年的宿敌之子时,仍不减常年身居高位的半分威仪。 凌松在这种冷锐目光的盯视下毫不露怯,只散漫地朝着眼前的空地一拱手:“比不得贤王老当益壮。” 这话明显是在嘲讽了,然而贤王这次却并未接茬,只是缓缓将目光移到了将军身侧那个白色身影上,随即便像是被什么黏住一般停在那儿不动了。 贤王就这样盯着带着白色斗笠的凌凌死死看了很久,直到凌松满脸不悦地向右横跨一步挡在了凌凌身前,才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位公子很像老夫一位故人。” “我倒不知道贤王什么时候有个长得像面纱的故人了?” 贤王没有理会他的胡搅蛮缠,依旧面向着那个被幕离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的方向说道:“若有机会,希望能邀公子来府上一叙。” 他说完便直接放下车帘,就这样无视掉凌松命车夫驱车离开了。 凌松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声晦气,伸手捞过凌凌刚刚藏进袖子里的手打算继续走,一摸之下却是大吃一惊:“怎么又变得这样凉?” 凌凌神色恹恹,僵硬着站在原地不说话。凌松以为他是被贤王的气势压着了,只好时不时轻轻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他:“是不是那老混蛋吓着你了?还是伤口又疼了?去旁边坐一下,叫车夫来接我们好不好?不要怕,我在这里呢。” 凌凌默默点头,于是凌松拉着他就近找了个小摊坐了下来,示意跟着他们的一个侍卫回府叫上马夫。 坐了一会儿,见凌凌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就连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也黯淡下来,不似一开始出来时那样灵动了,不由十分心疼,想着法儿要哄他开心:“这家店的虾仁小馄饨做得很不错,要不要试一下?” 凌凌迟疑了一下。见他有些意动,凌松连忙趁热打铁:“打了这么久的仗,我也许久没吃过了,就当陪我吃一次好不好?” 凌凌不仅没有嫌弃他这么大了吃饭还要人陪,居然还真的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于是两个人面前很快便一人摆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黄白的馄饨在缀着几点翠绿葱花的清汤里上下沉浮着,散发着丝丝令人食指大动的虾仁的鲜香,一条水灵灵的嫩绿青菜随意地搭在碗中间。凌松率先起筷,将青菜在筷子上缠了一圈戳进碗底,突然问凌凌:“要不要香菜?” 凌凌被他安置在小摊靠角落的位置,此刻已经摘下了幕离,正认真观察他打算把青菜弄到哪里去,闻言回过神飞速摇头。 凌松忍不住笑出声来,逗他:“这么讨厌啊?” 凌凌耳朵迅速红了,喝汤的时候几乎要将头埋进碗里。 于是凌凌那晚馄饨素净道只带了几粒油星,凌松自己那碗却是快被绿色覆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吃的,凌凌看起来又打起了些ji,ng神。凌松微微笑着看着他吃了一会儿,随口道:“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最不喜欢吃香菜了。” 凌松在一边说着,凌凌舀起馄饨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见凌松看向他的表情似是有些担忧,便轻声解释道:“汤有些烫。” “那便吃慢些,”隔着雾气,凌松看不大清楚他的神色,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吃吗?” 凌凌恍恍惚惚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回神:“……味道很亲切。” 凌松腹诽:亲切个屁,你就喝了口汤,虾r_ou_都没吃到。 到底是怕他呛着,凌松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吃着。凌松吃得快,喝完汤便将筷子打横平放在了碗沿上。 凌凌又吃掉一颗小馄饨,抬头瞥了一眼他碗底还冒出个头的菜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要吃青菜的。” 挑食被发现的大将军一脸严肃地表示:“没有打算不吃,太饱了休息一下。” 凌凌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把青菜吃完,才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眼角微微弯了起来。 凌松面上平静无波,心底却默默舒了一口气。 ……总算给哄笑了。 临走时,凌松又摸了摸凌凌的手背,发现那一块柔软的皮肤重新温暖起来,才稍微安下心来,唤来已经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车夫,小心地扶着凌凌上了马车打道回府,结束了这本来打算稍作放松却波澜迭起的一天。 第38章 出乎意料的是,这天晚上凌松坐在烛火前刚刚翻开新买的话本,便有人轻轻敲响了他的房门。 凌松拉开门,凌凌抿着唇微微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凌松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立刻柔和了下来,侧了侧身示意他进屋来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凌凌眨了眨眼,凌松惊奇地发现他白玉般的耳垂突然泛起了柔和的粉色。 他缓缓摊开右手的掌心,露出洁白手帕包裹着的一支华丽金簪。 “您送我的簪子,我回去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实在欢喜激动,想冒昧请您……亲手帮我簪上。” 说到这里,他抬起眸温柔而恳切地注视着凌松,眼波中倒映着烛火荧荧,仿若逶迤暗河中的一星浮灯。 ji,ng心挑选的礼物被欣赏,凌松面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心中却暗自高兴,也顾不上自己根本不擅长束发的事实,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凌凌被他安置在了屋里唯一一张镜子前,任他低着头笨手笨脚地折腾自己的头发,斟酌着开口道:“今日那位……说的革职,是发生了什么吗?” 凌松有些诧异般抬起眸与他在镜中对视了一眼。 凌凌马上道:“是我冒昧了,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没什么不能说的。”凌松满不在意地挑起他的一绺头发,努力尝试着在簪子上缠得好看一些,“你别听他胡说,这老疯子一天到晚乱吠。只是些小事,我为了避嫌暂时上交了手上的一些权力,等到调查清楚便好了。” 凌凌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也许我已经逾越,但这不是小事……” 凌松专注于和凌凌的头发搏斗,漫不经心地说了声:“清者自清。” 被不轻不重地堵回去几次,凌凌似乎仍然不死心,十分隐晦地劝说道:“流言的传播不被制止的话,有一天就会变成事实……不仅仅是百姓,甚至更高一层的人,到了最后,也许所有人都会这样看您。” 从未见他如此执着于一件事,凌松不由眸光微闪。 凌松当然知道,类似的流言不知什么时候起传得到处都是,这些年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记得很久以前率白羽骑班师回朝的时候,他还被大胆的姑娘从楼上往下抛的绢花洒了满头,渐渐却变成了这种一听到他的名声便家家户户门厅紧闭的状况。他的形象也在口耳相传中变得越来越奇怪,说什么臼头深目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的都有,故而他现下倒是可以坦坦荡荡地上街——毕竟一般人没办法将他真实的脸和传闻中那张奇丑无比的面孔划上等号。要不是腰间那把秋水色长剑多年来也随着他留下过零星吟血霜照的传说,今日那位摊主根本没有可能认出他。 他大概能猜到流言的传播的目的和其后的散布者,只是现在还不到采取措施的时候——不如说这种状况正是现在的他所乐见的。 凌凌透过镜子看到他面上神色,突然改口道:“原来您自有计较……是我多言了。” “……” 凌松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偏偏这样聪明呢?” “你这样关心我,我很开心。”凌松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好了,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然后不等凌凌回话便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转回身去面对着镜子:“好不好看?” 凌凌看了看自己头顶如同展翅欲飞的雏鸟般形态笨拙的发髻,过分华丽的金簪歪歪斜斜地盘在上面,一端的宝石正映着烛火散发出耀目的光华:“……”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好看极了。” 大概是对自身的手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身后的男人闷笑了几声。凌凌从镜中看到他俯下`身子缓缓靠近了自己,在光洁的颈侧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金簪被抽开,柔软乌发流水般垂曳而下。 一个缠绵的吻后,凌松却克制地离开了怀中青年柔软的唇:“……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见凌凌面色茫然喘息未平,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又忍不住回去亲了亲他的鬓发,哑着声音解释道:“医师说你身子还在调养,房`事不宜太频繁。” “……”凌凌把头埋进他怀里静静靠了一会儿,还忍不住用侧脸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被送出了门。凌松不顾他的婉拒,吩咐侍从一定要打着灯把他送回自己的院子。 凌松将他送到院口的时候,凌凌忍不住牵住了面前男人宽厚的手掌。许是因为刚刚有过亲密的接触,他的眸中还带着几分水光,眉宇间却仍有淡淡担忧:“我只希望您平安。” 凌松稍微用了些力回握了他的手:“我在一日,便能护你平安。”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凌松轻轻拍了拍他尚显单薄的背脊,却不再说话了。 ——我宁愿你只是担心这个啊。 第39章 谁知第二天醒来,凌凌就发起了低烧。 这可把初桃和浅杏都急得一阵手忙脚乱,虽然向来知道这位公子体弱需要细心照料,但是这还是他来将军府之后第一次生病。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将军有多宝贝这位公子,再说他虽然初看时觉得容貌吓人兼沉默寡言了些,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院子里的侍者们却都慢慢察觉到这位公子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像现在常常在凌凌独自吃饭时絮絮叨叨地管着他多吃点这个不能吃那些的初桃,第一次奉茶时见着他的脸还被狠狠骇了一跳,将茶盏整个摔在了裙摆上,结果不仅没有被责罚,反而被凌凌一脸紧张地托起了手细细查看,还关切地问她有没有烫伤。 现在初桃别说害怕了,反而时不时看着凌凌半张清俊的侧颜微微红了脸。 总觉得要不是将军积威甚重,她简直想亲手喂公子吃饭。 后来想起这一幕,不知道院子里有多少姑娘甚至小伙子都羡慕得红了眼。要知道这位公子虽然温和包容,却一向不喜他人近身,就连平时的穿衣梳洗都是自己动手的。 但是要说初桃对凌凌真的有什么肖想也不太像,她注视着公子的眼神就像是注视着什么将毛绒绒的、圆圆的脑袋埋进草丛里、嘴巴一动一动的只露出两只长长耳朵的小白兔,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再说了,自从老将军去了之后,府上就没有添过新人,加上有些年纪大了想要颐养天年的家仆也被将军以厚礼待之送回了乡下,这将军府便一年比一年冷清起来,就连逢年吃团圆饭的时候人也是零星的坐不了几桌。 府里的侍从们看着将军身侧冷冷清清,眉间的戾气日复一日地深重,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而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一个能陪着将军,将他眼底终年不化的冰川融化成波澜微起的春水的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府中这些一路看着将军走过来的旧人暗地里看向凌凌的眼神都是充满感激的。 猜想大概是昨天带他上街时受了些惊吓,又把他累着了,凌松心下不免有些愧疚。 虽然医师来看过以后说病这一场未必不是好事,将体内一直以来的郁积的寒气发出去了便好,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还是流水一般往凌凌的院子里送。 凌松从早到晚地守了他几日,还抢了初桃浅杏的活儿试图亲手喂凌凌喝药,结果把乌黑的药汁洒满了凌凌的前襟。 凌凌:“……”他感觉自己病得更严重了。 直到凌凌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便开始无奈地试图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劝他去做正事,免得被自己传染了。 “我正是该闭门思过的时候呢,哪有什么事情做?”凌松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了,我身体好得很,你不用担心这个。” 自从上次极其失败的尝试之后,他终于不再异想天开地试图做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比如说照顾人之类的,但还是止不住时不时就对凌凌揉揉摸摸,看看对方额头上的热度有没有降下来。 要是换了个人生着病还被这样s_ao扰,早就气得要打他了。只是凌凌面对他时半点脾气也没有,实在不堪其扰了也只是长眉微蹙,有气无力地轻轻圈住他乱动的手,有些虚弱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您可真是……” 被他这样“照顾”了几天,凌凌的病情居然真的好转了一些,热度也退去了不少。 凌松欣慰极了,吩咐初桃和浅杏照看好她们的主子后,终于能抽出空来去跟卫流光赔个礼。 结果他离开这么半天便出了事。 ——谁能想到铁桶一般的将军府,今夜竟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个刺客。 闪着寒芒的利刃死死抵着凌凌的脖颈:“别出声!” 凌凌一僵,随即配合着对方的命令放松了身体并未反抗,为了避免刺激到对方,他连呼吸也顺从地放轻了不少。 凶徒就着这个挟持着他的姿势微微转头,正好能看见他狰狞的半张侧脸,倒吸一口冷气,啧声道:“凌将军的品味真是越来越特别了啊……”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得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如同拿一块铁片在破铜上反复刮擦,语气听起来竟像是和将军十分熟稔的样子。 对方跃进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一个护卫,且他虽然在看到凌凌的半脸后吃了一惊还出言嘲讽,但是握刀的手却始终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这是个手上沾过血的人。 凌凌迅速判断了局势,苦笑一声道: “虽然不知道您来府上有何贵干,但您想必是误会了。正如您所说,我顶着这样一张脸,哪里可能是将军身边的人。” 挟持者戴着一张将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铁面具,闻言用奇妙的眼神看了看他,眼底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凌凌心下暗叫不妙。 “你是在护着他吗?”铁面人饶有兴趣地问,“怕我拿你威胁他?真是难得,我倒是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的……” 凌凌心念电转间飞速思忖着应对的法门,然而他正欲开口,铁面人抵在他要害处的利刃突然一紧,拉着他向后疾退几步靠到了墙边,调转目光紧紧盯着并未掩实的房门。 凌凌脸色微微发白,他突然想起若是将军不留宿此处,初桃每天临睡前便都会来给他送安神的汤药,差不多也该到这个时间了。 他正想弄出点声响来警示自己的贴身侍女,然而铁面人却在此时移开匕首,用小臂死死箍住了他的脖子。 凌凌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死死哽在喉咙里,别说出声了,他此刻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拨开那只禁锢着他的手臂,然而直到十指都用力到泛白手背青筋暴起,紧扼着住他的凶手依然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凌凌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脖子一定肿了,明天又要让将军担心了。 如果还能有明天的话…… “公子,喝汤啦……啊!” 瓷碗破碎的声音和尖叫声同时响起,凌凌昏昏沉沉中听见铁面人在他耳边轻啧了一句“麻烦”,眨眼间一道锋锐银光便从他耳边疾s,he而出,直直向僵在门边腿软得跑都跑不动的初桃飞刺而去。 ——危险! 凌凌已经陷入混沌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趁着紧箍着他脖颈的小臂因为发力略略松开了一道缝隙。他抓住时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一撞勉力挣脱开来,向前一个飞扑,硬是用肩膀撞歪了那柄小刀的刀柄。 带着冰冷气息的凶器擦过初桃俏丽的侧脸,牢牢地扎进了她倚靠着的门框上,没有一丝花纹的铁黑色刀柄还在空气中微微颤动着。 于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猜想对方怕是还有后手,凌凌一个抢身护在了初桃面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才发觉嘴里一股铁锈味,想必是刚刚挣扎的时候为了保持清醒咬破了舌尖。 他仍然没有放弃思索应该如何保命脱身,依照刚刚那人出手之际展现出的威慑感,仅凭自己和初桃想必是无法和对方抗衡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身手不错。”铁面人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似乎刚才差点被收割又险险从他掌心逃离的两条人命对他来说就跟行在路边无意间折下的野花没有什么区别,他凉薄的目光在凌凌完好的半边脸上反复流连了几遍,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物,“有趣……” 他的瞳孔突然一缩,声音戛然而止。 “你……” 他朝凌凌走近两步,却又踌躇着停了下来。 凌凌屏着呼吸绷紧了全身将初桃牢牢护在身后,估算着若是对方突然暴起,自己拼下性命能拖延得了多久。 他因为过度紧张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却知晓自己此刻决不能倒下。 此时门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有护卫发现了潜入者的痕迹。 铁面人死死盯着凌凌,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转过身拉开窗户,跳上窗沿借力一蹬,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凌凌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腿一软就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熟悉怀抱中。 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听到的是将军淬了烈焰一般暴怒的声音。 第40章 经过这一夜,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的凌凌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发起了低烧。 他再一次做起了噩梦。 漫天大火中,少女埋首在他怀中小声啜泣着,尚显稚嫩的娇俏容颜已经能够初窥日后惊艳的轮廓。 “哥哥……” 即使是颤抖而哽咽的声音,落在耳中依旧如珠如玉。 他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通往大门的路却似乎没有尽头,脸上的伤口痛得越发厉害。他最终还是轻轻将怀中的少女放回了地上,在她惶惶不安而充满依恋的目光中,最后一次用拇指轻柔地拭去了她雪白容颜上残留的泪痕。 他的莺儿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令世间惊叹的美人。 可惜……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凌凌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凌松一腔怒火无处发泄,面如寒霜地将府中所有护卫从上至下狠狠整治了一番。 一时之间府中人人噤如寒蝉,前段时间凌凌带来的春风拂面一般的松快气氛烟雾一般迅速消散了,整个将军府仿佛提前步入了寒冬,就连院子里桃树柔软的枝条看起来都蔫了下来。 凌松心里清楚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一开始也怀疑过是那日被贤王见到了凌凌,又看见他们两人举止亲密留下的祸患,然而贼人出入将军府于无人之境,又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他的的确确毫不遮掩地戴着那一张标志性的铁面,且出手狠辣不留一线生机,这怕是未明楼主左右的人才能做到。 他只是没有办法忘记亲眼看到凌凌倒在自己怀中时的后怕,仿佛即将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在眼前无法挽回地逝去。 凌松在府里发了一通脾气,又捎上卫流光一起去找未明楼的麻烦。 踩着他的地盘伤他的人……竟如此狂妄,未明楼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他的脸,真当他府中无人吗! 于是一叶阁开始在交换情报时推三阻四似是而非,不肯再提供确切的消息渠道,让那群略略看去长了同一张脸的杀手出任务时吃了不少苦头。 也许是因为心虚,一贯最爱挑刺的未明楼主这一回对他们堪称挑衅的举动居然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道是不是亲自出手时遇到刺儿头死在了半路上,凌松恶毒地猜想。 凌凌费力地动了动眼皮。 梦境里少女的灵动俏丽的一颦一笑宛在眼前,让他止不住地心头酸涩。 时至今日,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谁也救不了…… “公子……公子醒了!”少女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身侧越发嘈杂起来,似是有人有人步履匆匆地在他身边来来去去,还有人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说些什么,朦朦胧胧地听得不太清楚。 凌凌怔怔地眨了一下眼。 初桃正跪在床前,黑白分明的杏眼中盛满了盈盈泪珠。 一袭鹅黄衣衫的浅杏正费力地试图把完全傻掉的她从床前拖走:“姐姐先起来,让医师帮公子看看……” 凌松面色沉郁步下生风地踏进门里时,又是一连串的兵荒马乱。 医师正在床边帮凌凌诊脉,于是堂堂一个将军便静静地站在角落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青年,连带着来来去去的侍从也噤了声脚步都放轻了。直到医师收回手起身向他汇报了一下情况,凌松冷峻的眉目才稍微舒展开来,挥挥手示意屋子里其他人都退下去。 他来到床前的时候,凌凌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却已经努力地抬起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怕他费力,凌松立刻随着他的动作挨着他在柔软的床垫上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先被凌凌没头没尾地安慰了:“……您不要害怕。” 凌松:“?” 那只苍白细瘦的手顺着他短短的袖口摸到了他的手背,有气无力地拍了拍:“我已经没事了,别怕。”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还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似乎已经为这一次小别之后的相见等待了很久。 凌松被哽了一下,随即粗着声音恶狠狠地道:“我怕什么?倒是你一天到晚帮别人挡刀,我看倒是真的什么也没怕过!” 他看起来生气极了,暴烈的气势不受控制地从身周四散开来,这份怒火曾经在凌凌昏睡的几日里让全府上下莫敢缨其锋,然而此刻他却始终没有拂开凌凌的手。 凌凌于是得寸进尺,试探着缠上了他的手指:“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但是初桃是个女孩子,要是您和我易地而处,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凌松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凌凌只好继续哄他:“我知道错了,要不是您及时赶来接住了我,真不敢想会变成什么样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凌松有些不满地截断了他的话,“下次还敢不敢?” “……”凌凌把脸往被子里埋了一点,默默地不说话了。 凌松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认错认得这么利索,然后下回还敢是吧?” “如果是您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看着您受伤啊……”凌凌躲在被子里小小声念叨着。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凌松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最终还是把这件事轻轻放下了,飞快叮嘱道:“医师说你睡了几天烧反而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给我好好休息别再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懂了吗?” “都听您的。”凌凌这会儿倒是乖得不行,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来勾他的手指,“您不要责怪初桃,可以吗?” 凌松无奈道 :“我就罚了她一个月俸禄,放心了吧?” 毕竟是凌凌拼了命也要救下来的人,他总不能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一个月会不会太多了……” “嗯?” 凌凌立刻改口:“我也觉得这样处置实是再好不过了,将军英明。” 他鲜少像这样胡闹,凌松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揉乱了他软塌塌的一头乌发。 初桃消失了好几天,再次出现在凌凌面前时,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前。 凌凌被吓了一跳,好说歹说让她先抬起头来,便看见自己向来沉稳的贴身侍女满面泪痕,无声地哭得惨兮兮的。 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袖口掏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初桃低声道谢后拭干眼泪,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双手将一张泛黄的纸张高高举过头顶:“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将军说了,从此初桃的命便是公子的命,” 凌凌愣了一下:“他、唉……你是自己愿意的吗?” 初桃闻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声音竟是又带上了哭腔:“公子若是不信初桃……” 凌凌连忙制止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起来说话。” 他再三推拒,实在是再没办法,只得先将那张奴契妥帖地压进了抽屉的深处,心里却是盘算着若是日后初桃觅得了好人家,再将奴契连着嫁妆一起交给她。 “我先帮你收着吧。” 初桃稍微安心了些,最后向凌凌磕了个头,站起身时终于露出往日一般的浅浅微笑来。 凌凌注视着初桃,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在他怀中哭泣的少女。 ……但是或许这次,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唯一令他烦恼的是,自此之后初桃和浅杏对待他更加ji,ng细了,仿佛是在照顾什么ji,ng致易碎的陶瓷娃娃。 若不是他坚定拒绝,怕是连饭都要喂到他嘴边,常常让他怀疑自己不只是发了个烧而是连手也断了。 第41章 凌凌前些日子一直隐隐约约有些消沉,食欲不振且打不起ji,ng神,病好之后竟反而好了一些,平日里也更加愿意和侍女们谈笑了,路过院中站得笔直的守卫时也不再避之不及,甚至有时还会微微一笑着问候两句。 他虽然容貌怕人了些,行止间自有一番风度天成,简直让一直暗中为新主人对他们有些冷淡而感到不安的守卫们受宠若惊。 凌松因为他身上悄然发生的变化而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多少能揣测出这种变化发生的原因。 ——那是因为他发现他有为他人一战之力。 他还能够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发现凌凌跟了他以后不是在受伤就是在生病,凌松在加强了府邸周围的警戒之余,每天早上也不肯让他继续睡眼朦胧地窝在柔软的被子里了,冷酷地把人挖起来跟着自己绕着王府跑几步打打拳。 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教凌凌什么招式,毕竟后者早已过了习武的年纪。他也摸过对方的根骨,发现并算不得上佳,故而不指望凌凌真的学会多少,只是活动一下筋骨做强身健体之用,免得凌凌风一吹就生病罢了。 只是回到将军府之后,凌凌慢慢不再习惯性地微躬着脊背,远远看去身姿挺秀如风中劲竹,没教几次就懂得在步法轻盈地在交手之际平衡重心,又兼之悟性极高,凌松在他面前演示了一套小擒拿,两遍之后凌凌就别无二致地拆了出来。 虽然某些动作还有不到位的地方,力度也尚嫌不足,但是这种聪颖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凌松不由有些唏嘘,凌凌肯多跟他说话之后,他便发觉这个人平日里与旁人交往细致而温柔,懂得权衡又不会显得过分圆滑,这些年不知道被耽误了多少。他若不是这样的出身,有机会参加科考的话能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也说不准。 这天清晨,两个人在院子里慢慢打了一套拳,拆了几招小擒拿。 见凌凌ji,ng神还不错——有一部分原因是凌松昨天晚上没舍得把人欺负太狠——凌松忍不住起了几分逗他玩儿的心思:“来比一场?” 凌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凌松竟然有种自己正在被凌凌宠爱的感觉。 对方明明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却似乎不再为以此为耻辱,反而常常对着自己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带着纵容的笑意。 而每每看到对方乌黑的眼底中泛起温柔的涟漪,凌松甚至会感觉一阵心慌。 像是重逢一位久别的故友,于遥远岁月里洒满温暖夕照的巷尾徐徐回首,向他露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浅浅微笑。 “好啊。” 凌松正神游天外,没想到他真能答应,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走神,将不要脸进行到底:“比试的话,总得有点赌注吧?” 凌凌没脾气地笑起来,偏过头看着他:“您说?”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8节 “嗯,”凌松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巴,佯做思考,“这样吧,输了的人今天晚上……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怎么样?” 他把重音落在了今天晚上四个字上,凌凌耳尖不易察觉地微微红了,但还是爽快地点点头:“好啊。” 一开始拆招的时候凌松明显是在放水,反应得慢吞吞的。有几次眼见凌凌都要敲上他的x,ue道了,才手忙脚乱地避开。 打到一半却变了味,他一个风卷残叶拿住凌凌的手腕,掌心却蹭着手腕内侧那一小块细幼的皮肤不肯挪开了,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吃豆腐。 凌凌扬眉笑了一下,突然一个反手向后旋身就要去掰他的小臂。凌松迅速抽回手,一边像是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似的眨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也不慢,到最后一式突然发力,死死压制住凌凌的手臂,直接一把将人卷进了怀里,紧紧抱住防止他挣脱。 凌凌叹了一口气:“……就算您不这么做,我也不会跑的。” 凌松双手环着他修长的腰身左右摇晃了几下,突然飞快地在他耳边落下一个吻。 被他亲吻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柔地拂过,凌凌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起了一身ji皮疙瘩,反应过来要不好意思的时候,却哭笑不得地发现凌松还哼起了歌。 细细听来,刨除某些荒腔走板的部分,听起来居然像是自己在温泉边吹过一遍的那首小调。 明明只吹过一遍,他居然能记得七七八八…… 凌凌心底满是暖意,开口询问时的语气便愈发温存,简直像是在同小朋友说话了:“怎么这么开心呀?” 凌松反问道:“比试赢了,不应该开心吗?” “就算您、就算不打赌……”凌凌悄悄埋下了头,试图藏起通红的侧脸,反而露出了一小段已经泛起浅浅粉色的优美侧颈,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地落在风里,“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可不行,”刚刚欺负完别人的凌松面无表情且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显得我在欺负你吗?” “……” 凌凌发现这次病好之后,凌松黏他黏得更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怕,总要看他在视线范围内才安心。 有时候简直像是在撒娇,两个人走着走着就突然揽过他的腰抱着人就不放手了,头两天晚上睡觉时还差点把凌凌勒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人怕是早就忘光了收下凌凌时自己打算的、要在他面前做个沉稳冷静值得依靠的男人的想法。 凌凌在每天忍笑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冷峻的面皮下实在是笨拙又温柔。 …… ……这么可爱的他只能被自己一个人看到,实在是太可惜啦。 第42章 凌松发现有些事情在自己没有关注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发生了。 比如某一天回到府中,转来转去找不到凌凌,问了初桃和浅杏才知道他竟是在厨房。 凌松大吃一惊,差点用他那塞满了话本情节的脑子怀疑自己府上竟然有人敢欺负凌凌,指使他干活,便匆匆忙忙地向厨房赶去准备英雄救美。 他把凌凌接来府上是想好好照顾他宠着他的,恨不得把他养成真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气贵公子,连个苹果都舍不得让他削,总觉得凌凌那双手是该用来弹弹琴看看书摇摇扇子写写词的,最多在某些时候“伺候”一下自己,哪里舍得让他在厨房呆着沾上油烟的气息。 再者他总是想起当初凌凌手上留下的种种伤痕,心怀不忍,总担心唤醒对方的前尘往事种种噩梦。 其实关心则乱而已,凌凌哪里有他想象得这么脆弱。 凌松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里,就要从背对着他正提起汤勺试味的凌凌手里抢锅。 凌凌:“?!” 他好歹稳住了手没有让汤勺垂直落进锅里jian凌松一脸汤水,回过身软下声音道:“您这是做什么?” 凌松抢锅失败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了祸,向后退了小半步无辜地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害:“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 凌凌无奈道:“这哪里是粗活。” 见凌松还是一副不满的表情,凌凌看着他眨了眨眼,耳朵居然慢慢红了,小声道。 “……我只是想亲手给您做点吃的。” 凌松瞪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侧脸也有些热。 凌凌已经在他发呆的时候偷偷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去炉台前忙碌了。 他是个聪明又细心的学生,虽然一开始因为踏入从未触碰过的领域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很快便在指导下上手熟练起来。 他教起来省心又有成就感,厨娘张婶满意得不得了,乐得合不拢嘴,连连夸他有天赋。 凌松幽魂一样悄无声息地飘到几乎要完全无视掉他的两个人身后,战场上统帅千军能止小儿夜啼的男人此刻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委屈:“你们在做什么啊?” 凌凌强忍着笑意和放下手中的木勺去摸他的头的冲动,温和地回答他:“我之前没有学过厨艺,张婶教我从最简单的炖汤开始做起,听说只要食物和佐料不出现问题,就会很好喝,不用一直盯着火候。” “喔。”凌松假装自己有在认真听,两只手臂十分自然地环住了凌凌的腰,将下巴抬了抬枕到他的肩膀上,表情十分正直地越过公子朝锅里瞧,一副我只是想看看汤煮好了没有的样子。 凌凌搅拌汤的动作顿了顿,微微侧过脸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站在身后的男人趁机凑过来亲了一口。 凌凌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刚刚被偷亲的地方,无奈地看了凌松一眼,还是决定随他去了。 反倒是张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笑眯眯地揪着凌松的一只耳朵将他撵了出去:“走走走,不动手等吃的人别在这儿耽误我教小公子做菜。” 张婶是老夫人嫁过来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人,年轻时热情泼辣又做得一手好菜。老夫人去了之后,张婶一直悉心照料他,在他捣蛋过头时揪着他的耳朵有理有据地教训他,又在他因为思念母亲而躲起来偷偷哭泣时用宽厚的手掌拍着他的背给他安慰,可以算得上是凌松的半个姨母了。 故而不管凌松在外面怎样耍威风,回到家里被她一揪耳朵就下意识地想夹着尾巴跑掉。 凌凌带着些歉意向凌松眨了眨眼,然而他眉眼弯弯,明显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让这份歉意看起来半点也不真诚。 凌松盯着他嘴角小小的笑涡出了一会儿神,突然泄了气,所有的不满都仿佛随着食物四散的鱼群倏地一下消失不见了,居然还真的挂着看起来有些蠢的笑容跑到客厅里乖乖坐下等好吃的了。 那天的排骨莲藕汤因为没放够盐显得有些过分清淡,最后被声称自己最近需要降火的凌松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凌松喝完最后一碗汤,把锅整个反过来晃了晃,确定再也倒不出一滴汤水后,居然看着凌凌又露出那种像被饿了一顿的大狗一样有些委屈的眼神。 凌凌十分努力才抑制住了捂住心口的冲动,但是终于没忍住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这有什么,”凌凌扬了扬眉——他少有这种少年意气的表情,凌松几乎又要看呆了——学着凌松那天对他说的话,笑意盈盈地承诺道,“以后还有得是要做好吃的给您尝的时候呢。” 送走了吃完饭又被匆匆忙忙叫出去的凌松,凌凌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好听见初桃在训斥浅杏:“……笨手笨脚的,下次伤到了公子怎么办?” “怎么了?” 见是他回来了,浅杏慌慌张张地揣着什么就要往身后藏,初桃不轻不重地敲了她的小臂一下,拉着她上前来向凌凌行礼。 浅杏红着一张脸被扯了过来,福身行礼时一个小巧的嫩鹅黄色锦囊顺着袖口掉了下来,被凌凌眼明手快地接了一下,才免去了落到地上沾灰的下场。 “这是……?” 浅杏俏丽的容颜红得更厉害了,不过她向来是个明朗大方的性子,凌凌又一贯待她们颇为宽厚,故而对了对指尖索性直接说了出来:“过几日就是兰灯节了,我想给吴大哥做个香囊,您看看绣工怎么样?” 凌凌恍然想起浅杏口中的“吴大哥”就是自己院中的一名护卫,依稀记得长得还算俊朗,闲暇时偶尔会看见浅杏小尾巴般围着他转来转去,对方却始终表情拘谨地守在位置上,立得笔直犹如一杆长枪,不过十次里面总有二三次被浅杏调戏得红了耳朵。 凌凌低头仔细打量着掌心的香囊,一对栩栩如生的小鸳鸯在洁白的水波上欢快游动,乌黑的眼珠脉脉含情,画中寓情,方寸之间展现出的技艺可以说是十分ji,ng湛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很不错。” 兰灯节吗…… 凌凌笑了一下,在递还香囊的时候又注意到浅杏的指尖有几道绣针留下的伤口,让她记得下次在医师过来的时候讨些药膏去搽,才转过身若有所思地回房了。 第43章 平静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夏,一年一度的兰灯节眼看着便要到了。 兰灯节是都城特有的传统,每年七月初的夜晚,城中心的街道就会架起长长的花灯夜市,年轻的男女会将新鲜折下的花束簪在耳边或者别在衣襟上,一起逛夜市,看烟花,放河灯,互诉衷肠。 都城风气开放,尚未嫁娶的年轻人会在这一天向爱慕的心上人送上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若是礼物被收下,则代表自己的心意也被对方接受,便可欢欢喜喜地携手去放河灯,玉成一桩姻缘。 “兰灯节?”凌松挑了挑眉。 他常年驻守边关,短暂的回都城述职的时间里也并没有一起赏灯看花的人,故而其实并不清楚时下年轻人之间的风俗,只依稀从记忆里刨出来这是个街市亮如白昼河中浮灯点点的热闹节日。 “是啊,”柳璃理所当然般向他眨了眨眼,“像我这种孤家寡人自己呆在家里还说得过去,您不带凌凌出去走走吗?” 凌松细细想了想,虽然之前他有带着凌凌出过几次门,但是节日气氛毕竟会热闹一些,说不定能让凌凌更开心一点。 “你说得对。”他赞赏地看了柳璃一眼,“议事结束后我便去问问他。” 接到邀请的凌凌不知为何有些结巴:“……将军真的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凌松莫名其妙。 “没、没有……”凌凌的表情有些恍惚,但看起来倒是挺开心的样子,“我只是没想到您愿意带我一起去……” “……”不明白对方这种奇怪的想法从何而来,凌松扯开了话题,“下午有空吗?毕竟是过节,我叫裁缝过来给你做几身新衣服?” 这回凌凌竟少见地没有推拒,乖乖应下了。只是凌松确认完他的时间后离开了有一会儿,他仍站在原地,有些呆呆的样子。 到了兰灯节那日的傍晚,凌松看着穿上新衣服向他走来的凌凌,不由眼前一亮。 裁缝很有眼光,一身藏青色的云纹长衫衬得他腰身修长,姿态挺拔俊秀,衣摆上描画的水墨竹林更为他添了几分出尘之气。 凌松想了一想,从仓库里寻了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给他压在腰间。这样远远一瞧,更像哪家的翩翩公子了。 凌凌坚持要戴着幕离才肯出门,凌松便也随他开心。 太阳还未完全落山,长街的两侧已经高高地挂起了各色的灯笼,盛大的集会徐徐拉开了序幕。 凌松牵着凌凌的手,走过满是烟火气的长街。 旋转着的灯笼投下的明亮火光下,两个人一路尝试了散发着诱人香气的r_ou_串、白白软软的雪花糕、水灵灵的梅子、小碗香甜的豆腐花、加了碎冰的茶汤…… “这个凉,你不能喝。” 一只宽厚的大手从旁边横cha过来,从凌凌掌心抢走了那碗雪浸梅花酒。 凌松就着瓷碗喝了一大口,咽下舌尖的碎冰,在酸酸甜甜的清爽口感中眯起眼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凌凌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喝酒,有些委屈的样子。 凌松忍俊不禁,把凌凌从摊位前拉开避开人潮,指着城郊的夜空转移他的心思:“放烟花了,看。” 凌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仰头看去,天边恰好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长长的亮红色拖尾流星般垂下,带着喜庆的气息将祝福送给这片天幕下的每一个生灵。 夜幕中绽开一朵朵灿烂的礼花,江面游动着点点浮光。此刻有人哼起了一曲缠绵的水乡小调,有人吹奏起了如怨如慕的丝竹,有人倚歌而和翩然起舞,水袖轻轻扬起,洒落一路芬芳。 凌凌的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不自觉地看向身边牵着他的男人。凌松像是感应了到什么一般,与他相视一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了挂满了河灯的摊位前。 “过来挑个喜欢的?” 河灯各式各样,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一一生动地掩映其间,光华流转。 凌凌仰着头定定得站了很久,似乎是看得入了迷,辉煌的灯火落进他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缀在无边夜色中的熠熠星光。 凌凌用葱白的指尖拨弄了一会儿炫目的灯串,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挑了一个像是桃花形状的:“真好看,谢谢您。” 他认真挑挑拣拣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凌松跟着拿了一盏一样的一起买了下来,凑过去迅速偷亲了一口他的侧脸:“你的谢礼我收下了。” 凌凌一手拿着花灯一手捂着被亲的地方,愣愣地看着他,耳朵不知不觉地红了。凌松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就向河边跑去。 凌凌:“诶……!” 凌凌紧张地不知道该握紧手中的河灯还是遮掩被风掀起一角的幕离。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明显取悦了身边的人,凌松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沉声含笑道:“别怕,跟着我。” 凌凌于是情感先于理智地安下心来。微风从耳边掠过,他看着身前的男人宽厚的背影,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浮起浅浅的笑意。 一路跑到了河边昏暗的小树林里,凌松转到凌凌身前,将自己的灯柄也塞进他的掌心,双手掀起他的幕离,亲了一下他的眉心。 被突然袭击,凌凌微微上挑的眼睁得圆圆的,看起来分外懵懂。 凌松忍住再亲他一口的冲动,接过自己的花灯将刚刚一起买来的毛笔递到他手中:“来许愿吧。” 两个人在花灯上写下彼此的心愿。凌松忍不住探头探脑,被凌凌发现后冲他笑了笑,转了个身把河灯换了个方向继续写。 凌松撇了撇嘴道了声“小气”,自己却在河灯上凝笔悬腕,最后才犹犹豫豫地落了几个字。 ——“岁岁安康” 他只希望凌凌之前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随风散去,自此以后月散云开,长夜将明,自是一番豁然开朗的新天地。 凌凌接过从旁边递过来的烛火,偏着头向着凌松眨了眨眼:“让我来吗?” 凌松含笑点头,后退了小半步,看着他神情虔诚地将灯芯点亮,抱着河灯慢慢蹲下来,一盏接一盏将他它们轻轻送入水中。 身后的树丛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凌松一边看凌凌放灯,一边竖起耳朵警惕地听了一会儿,发现是一对男女正浓情蜜意互相告白。 娇蛮的女声中还带着几分稚气:“吴大哥不喜欢我的香囊吗?” “不是、杏儿,你太小了……” “小什么小,在我们村,这个年纪都三年抱两了!” 凌松听到这里没忍住勾了勾唇角:这个姑娘倒是有趣。 男方又支支吾吾了一阵,似乎最终还是收下了,然后就是女孩子黏黏腻腻的撒娇。 真好啊…… 凌松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失神。 ——凌凌会写些什么呢? 点点河灯顺流而下,如同天上繁星落在水中,映得满江辉煌。 凌松从未见凌凌这样开心过,往日的y影似乎已经不能再困扰他,俊秀的眉目飞扬起来,眼底流光比天边月色还要皎洁明亮。 只是这样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凌凌,他脸上的表情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看见凌凌放完灯朝他走过来,眼睛依然亮得吓人,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凌凌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眸中似有星光微漾,半面清俊半面狰狞的面容在河灯明灭的幽暗火光中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低下头从怀里摸了很久,终于慢吞吞地掏出一个水红色的剑穗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凌松的眼前。 流苏上方的平安结端正而ji,ng致,明显是十分用心地准备了,也不知道是编了多久。 凌松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要接:“谢……” 一朵火红的烟花突然在天际炸开。 凌松眼中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烧红了都城半边天空的熊熊烈火。 他打了一个激灵,突然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剑穗“啪嗒”一声掉在了两人中间的地上,沾满了尘土。 第44章 凌松后退了一步。 远处那盏写了愿得一心人的桃花河灯浸了水,微弱的火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凌松头昏脑涨,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对不起,可我已经有剑穗了……嗯,我不是……” 那一汪十分漂亮的星光一点一点消失了。 “我明白了。”凌凌慢慢地垂下了头,弯下腰把剑穗捡了起来,凌松似乎还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是我痴心妄想……” 凌松不知为何心头绞痛,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一束ji,ng致的剑穗,然而指尖刚刚触及如水般微凉的流苏,穗子便被对方匆匆抽了回去,收回了袖袋里。 “抱歉。”凌凌扬起脸对他笑了笑,那些欢欣或悲哀的痕迹浮光掠影般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唇角的弧度温柔而平缓,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就像一阵微风,只在平静湖面上吹起了几不可见的细小波澜。 凌松怅然若失,仿佛眼睁睁看最珍贵的宝物从指缝间流逝,他明明已经反复说服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却仍然无法自控地感受到悲哀和怅然。 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心……但是他仍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完成。 他没有办法一辈子照顾凌凌,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承诺。 幸而凌凌在接下来都表现得和平时别无二致,温柔贴心又善解人意,似乎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般,让两个人之间不至于显得过分尴尬。 直到灯市的烟火渐熄,长街两侧的摊贩也慢慢开始打烊,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逐渐消散了,都城的夜晚重新换上了它清冷寂静的面孔。凌松带着凌凌向回府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 却发现他越走越慢,一个没注意就落后了自己几步,想到对方多少还算是个恢复中的病人,于是停下来侧过身牵起他的手,温声问:“走累了吗?我让马夫过来接一下我们?” 凌凌对他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很快就到了,不用麻烦啦。” 凌松犹豫了一下,突然在凌凌面前蹲了下来,示意对方趴到自己背上:“上来,我背你回去。” 没想到他毫无预兆地来了这么一出,凌凌居然被吓得向后跳了小半步,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这、这么多人……您怎么可以……” “你再不上来的话,我就要被这么多人围观了。”凌松淡定道。 凌凌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都快不知道往哪儿摆了。他的脸颊烫得厉害,心底又有些莫名的委屈,轻轻咬了下舌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俯低了一些,尝试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了凌松背上。 确认他圈住了自己的脖子之后,凌松双手抱住他的腿弯,一下子就背着人稳稳地站了起来,向家的方向走去。 凌凌将小半张脸埋在他宽厚的脊背中,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您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 像这种话凌凌说过很多次,但是凌松第一次在里面听出了细微的哭腔,也终于从中读懂了凌凌的未尽之意。 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呢…… “别想这么多。”他的脚步顿了顿:“你值得最好的。” 凌凌没有再说话,他将头深深埋进了充满了凌松的气息的衣服布料里,假装这样就能够和对方更加亲近一些。 凌松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微微shi了。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默默继续往前走。 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颗纯粹的真心碎裂的响声。 他突然就,特别难过。 凌凌被他从背上放下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温顺地行了个礼便告退回房了。反倒是听到脚步声过来准备听好消息的柳璃知道前因后果后气得差点跳起来,也顾不得维持淑女风范了,在花厅里走来走去地跺脚:“你怎么会不知道兰灯节的风俗!你是傻子吗!” 凌松沉着一张脸不说话,柳璃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分逾矩,深吸一口气缓下声音道:“前路固然风险重重,可难道因为未知的结果就不去抓住此刻吗?我认识的凌将军不是这样的男人。” 凌松摆了摆手,带着倦意叹了口气:“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下去吧。” 柳璃郁闷得舌尖冒火,灌了几杯桌上的清茶才勉强守住了下属的底线,在真正和凌松吵起来之前迅速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离开了有一会儿,凌松才放松了脊背让自己靠进花厅的高背椅上,英挺眉目间难得得流露出几分疲惫。 比起下属,柳璃许多时候对他而言更像是朋友,他也知晓对方在清丽婉约的外表下豪爽大方的本性,当然不会真的和她计较。 只是虽然在柳璃面前表现得还算沉稳,但他的内心不是完全没有动摇的。 他不敢想象凌凌是鼓起了怎样的勇气才站在他面前隐晦地剖白了自己的心意,而自己又是如何残忍地辜负了这样一颗宝贵的真心。 那条剑穗…… 瞧着真好看啊。 他还没接过来仔细摸一摸呢。 这个念头一起,便似有团火在他的肺腑之间不甘地烧了起来,燎得心尖又痒又疼。凌松在自己的房间辗转至半夜,还是无法克制蠢蠢欲动的心,估摸着这个时间凌凌大概是睡熟了,便仗着自己功夫还算不错,半夜偷偷摸摸地潜入凌凌房里去找剑穗。 他蹑手蹑脚地翻找了一会儿衣橱和镜台的各个抽屉,均一无所获,期间还不小心碰歪了花架上的盆栽,饶是他眼明手快地及时捞了回来,也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凌松悄悄摸到床边试图拉开红木柜子的抽屉时,突然被旁边传来的轻声呢喃打断了动作。 “……将军?” 凌凌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他。 凌松顿时僵硬地直起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了,屋子里一时间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凌凌迟钝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我是在做梦吗……” 他说着,突然慢慢贴过来用力地抱了正站在原地假装自己是一座木雕的凌松:“只有在梦里我才敢这样做……” 凌松:“!” 反应过来凌凌说了什么之后,心酸的感觉便止不住地一阵阵地从心头涌出。 凌松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混账。 带着愧疚之心将他护在羽翼下,将错就错地要了他一次又一次,温柔地善待他,诱着他全身心地依赖自己。等到他鼓起全部勇气小心翼翼地捧出仅此一份的珍贵心意时,又毫不留情的推开他。 凌松回顾了一下自己一路以来做过的事情,简直叹为观止。 ——这是怎样的人渣啊。 最后他还是趁凌凌乖乖靠在他怀里的时候,拂了对方的睡x,ue帮人把被子盖好迅速跑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每一次的不忍不舍中,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泥足深陷。 他曾经以为余生只为作为一把复仇的利刃活下去,然而即使是最锋锐的剑,又岂能轻易将绕指情丝一斩两断? 除非带着骨血连着筋,忍着切肤之痛将十指一并斩下,或许方能以酷烈的鲜血勉强压抑住内心深处已然汹涌的情意。 第45章 凌松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地糊弄过了凌凌,让他以为夜里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可他忐忑不安了半晚上,便没有闲暇再为这件事纠结了。 ——第二天午饭前卫流光便带着几坛子新酿好的酒前来拜会,还一副打算在他家蹭吃蹭喝的样子。 “容雪!”不请自入的卫流光一甩长衫下摆大步踏入花厅,大声唤着将军府主人的名字,一边挥了挥手指示意身后的侍从把酒坛子放到屋子正中,不自量力地扬起手试图拍开坛子上的封泥,随后倒吸一口凉气后立刻假装无事发生过般假装在摇扇子实则疯狂甩手。 远远走过来看见这一幕的凌松:“……” 接近饭点,已经被凌松养成了一起吃饭的习惯的凌凌乖乖地从房间里出来向饭厅走去。他经过花厅时,轮廓优美的微垂侧脸吸引了卫流光的目光,后者登时眼前一亮,向前一步彬彬有礼道:“这位美……咳。” 他话说到一半,盯着凌凌徐徐转过来正对着他的那张狰狞的半脸发起了呆,再度开口时脸上的神情已经恍惚了:“这,这位公子,在下卫流光……” 凌松终于赶上来cha进两个人中间,挡在凌凌面前隔开了表情古怪的卫流光。他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别的毛病没有,只有一点最要命的便是一见着美人,也不管对方品行德行如何,便走不动路非主动示好不可,而遇到形貌稍微抱歉一些的,虽然面上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但绝对是会避之不及的。 他不知道卫流光在自己来之前是不是已经冒犯了凌凌,给两个人互相介绍时面上的表情便有些不悦:“这是卫流光,来蹭饭的,不必太在意他。这位是凌凌,”凌松停顿了一下,神色自若地继续道,“是我房里的人。” “喂喂喂!”卫流光震惊地呆立了一会儿,突然跳脚,“谁是来蹭饭的!” 似乎是感觉两个人斗嘴十分有趣,凌凌对卫流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凌松突然心中一紧。 跟凌凌相处这么久,他多多少少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凌凌虽然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但或许是因为之前受过诸多磨难,是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时便会对对方、尤其是陌生的男性展露出这样亲切的态度的, 他如此表现,只能说明是对卫流光颇有好感。 这小子有什么可取之处……想到这里,凌松不由得带着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卫流光,更加觉得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怜卫流光多少也算是个眉目端正的翩翩公子,虽然一双桃花眼四处乱飞时显得滥情了些,也曾迷倒过不少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在带有极大偏见的凌松眼中却成了这般一无是处的存在。 虽然这么说,但是垂涎张婶手艺已久的卫流光当天晚上还是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否认过什么,在饭点表情十分自然地出现在了桌边的凳子上,像是他本来就存在这里一样。 凌松早已习惯他这样不要脸的做派,瞪了他一眼之后便也随他去了。 将军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卫流光一边吃一边大声赞美,说张婶的手艺最近是不是进步了,一边哀叹自己府上的厨子做菜多么难吃,还开玩笑挖墙脚试图将张婶撬到自己府上去,承诺给她现在的双倍月俸。 张婶被他逗得合不拢嘴,但是倒也不贪功,摆了摆手否认道这几天好些菜都是小公子做的,她只不过在旁边帮忙打打下手罢了。凌凌的手艺实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学了短短一段时日就差不多可以出师了。 于是卫流光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他斜对面的凌凌的脸,眼中有某种情绪越演越烈。他一开始还只是偷偷摸摸地看,到最后简直是吃一口饭看一眼凌凌,一副要就着对面的人下饭的意思。 凌松实在是忍无可忍,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人,莫非以为他是个死的不成?! 他一拍筷子斥道:“要吃饭便好好吃,再乱看的话就从我这里出去!” 凌凌被他吓了一跳,身体僵硬了一下,用另一只没有握筷子的手轻轻覆在凌松拍桌子的那只手背上,安抚般轻轻拍了拍。 凌松反掌回握了一会儿他的手,缓缓放开对方时他的怒气竟也如奇迹般渐渐消散了。 卫流光竟然没有辩解也没跳起来和他吵架,只是低下头默默往嘴里扒饭。凌松反而不习惯了,感觉对方今天越看越诡异,决定等等谈完正事尽快将他从自己的地盘上赶出去,免得放在这里碍眼。 谁知道刚吃完饭,反倒是卫流光率先开口让凌松跟自己来一下,说是有些事情想要私下和他说。 凌松犹豫了一会儿,温声叮嘱公子先回房休息,带着卫流光来到了书房。 凌凌乖乖应下,让他不必挂心自己去忙正事便是。 ——结果进入书房刚刚cha好了门闩,回过身来迎接他地便是卫流光正中面门的一拳。 凌松:“!” 卫流光这种三脚猫的身手当然打不中他,凌松闪身避过的同时眼明手快地出手,来势汹汹的拳头正好狠狠砸进他的掌心里。 卫流光这一整天的举动都莫名其妙,次次都完美地踩在他的底线上跳舞,饶是对朋友向来比对旁人要多出七分容忍体谅的凌松,此刻开口也不由带上了货真价实的怒火:“你是在发什么疯?!”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卫流光的脸色冷得几乎能掉下冰碴子来,悲痛与愤恨像箭一样从他的瞳孔中s,he出来。 除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凌松几乎从未见到自己这位一向玩世不恭的好友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于是震惊之下居然没避开卫流光接踵而至的第二拳,被十分丢脸地正中鼻梁。 凌松:“……” 管他有什么苦衷,他现在就要把这小子团成一团从窗户里扔出去! 第46章 凌松干脆利落地几下制服了卫流光,后者明明知道打不过还是在他手下胡乱扑腾着。 凌松难以置信:“你什么毛病?” “放开我!凌容雪,老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就当我瞎了眼!” 凌松无计可施,只好一只手死死按住他,另一只手拎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迎着头给他浇了一杯,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最注重形象的卫公子挣扎得更疯了:“说好地一心一意为他复仇呢!找个替身放在身边算什么男人?” 他激动得过头,凌松反而愣了一下:“……什么替身?” “……”卫流光的动作僵了僵,转过来看向他的脸上明显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 卫流光一边嘀咕着“我才不信”“莫非是瞎子吗”之类的话,一边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先把我放开。” 凌松警惕地观察着他:“你可不要再发疯。” “本公子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像,你就是吧。 卫流光终于得以直起身来,揉着差点骨折的手腕哀叹了一会儿,才在凌松冷锐的目光逼视下正经了起来,斟酌着措辞开口道:“你真的从来没有觉得你家那位小美人长得有些眼熟吗?” “怎么,你也觉得吗?”凌松用拇指摩挲了一会儿下巴,“有时候看起来是有些面善,止不住想要对他更亲切些,但仔细看看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还以为是错觉。” 他一抬头,发现卫流光正用看傻子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卫流光艰涩地开口,“你没看出他的侧脸和将明有六七分相似吗?” 仿佛耳边惊雷炸响,凌松只觉得晴天一道霹雳狠狠劈下,他被惊得甚至后退了半步:“怎么可能?!将明已经……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似乎尚嫌刺激他不够般,卫流光沉吟着补充道:“将明当年的五官还要更加秀气稚嫩些,也难怪你一时没认出来……不过若是长开了,怕就是现下这幅模样了。” 凌松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几乎听不清楚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直到卫流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快准狠地一刀戳心:“你‘止不住想要对他更亲切些’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谁呢?” 凌松仿佛被迎面扇了一耳光,茫然地摇了摇头无力地辩白道:“我从未这样看待他。” 卫流光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他的神情,终于缓和了语气轻哼一声:“谅你也不会这样对将明。” “我完全没想过……”凌松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痛苦,“他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凌松想都不敢想这种可能,只要一想到他光风霁月眉目温柔的旧友可能遭遇到这种事情,就感觉心脏仿佛被无数把冰锥狠狠贯穿,又冷又痛,马上就要最深处一点一点缓缓破碎。 但是心底最深处却又忍不住卑鄙地奢望,不管怎么样都好,如果能再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旧友站在自己面前…… 如果还能…… 卫流光却突然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他若是变成了那样,你宁愿他死了是吗?” “怎么可能……”凌松的辩解还说完,却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当即一道掌风扫开了两扇门。 “什么人!” ——凌凌端着两碗糖水站在门前,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 “怎么让你亲自送过来了?” 凌松连忙上前两步,摸了摸他的手,发现冷得像两块冰,下意识地就想揣进怀里暖着。 凌凌却突然缩了一下手,让他握了个空。 很久没有被他这样对待过的凌松愣了愣:“……怎么了?” 凌凌垂着头不说话,凌松若有所悟,偏头看了看卫流光,以为他因为有外人在而有些拘束,于是温声道:“更深露重,你身子单薄,还是先回房间吧。” 凌凌默不作声地行了一礼,端着盘子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徒留凌松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走远,小声道:“糖水……不是给我的吗?” 他一转身,却见卫流光用带着敌意的目光注视着凌凌远去的背影:“你也要防范着些,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说不准是谁安cha到你身边的探子。” “不可能。”凌松拧起眉断然否决道,“凌凌不是那样的人。” 卫流光撇撇嘴:“我倒希望不是,毕竟也是半个小美人呢……这样,我再回去查查,你自己小心些。” “别胡说,什么半个小美人。”凌松关好门,冷着脸斥道,“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 “对小美人这么温柔,怎么对我就这么无情呢?”卫流光佯做忧郁地叹了口气,见凌松脸色越发黑沉,看起来真的打算揍他,才连忙转入正题,“贤王一党一日到晚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你就真的不管了?”他嗤了一声,“说你治下不力,白羽骑中有人恃宠生乱,闹市纵马,这借口真是编得够弱智的。” “有用就行,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在这几日不就派上用场了吗?”凌松此刻的面容端正冷肃,全无方才面对凌凌时还算生动的表情,“你是没看见那天朝会时贤王一呼百应的盛况,像是我亲自纵马踩死了他们家祖宗一样。” “一群智障。”卫流光犀利地点评道,“不过你居然你居然真的上交兵权闭门思过,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说出来我这边好有个准备。” 凌松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在外征战这些年,他应该觉得把我的人清理得差不多了。现下我权柄尽去,已无威胁,甚至武功也远不如前,竟在城郊被他的人刺成重伤。你说——他会不会觉得是时机动手,像当年对丞相府上上下下四十一口人做的那样,让我一夜间‘意外身亡’呢?” 说到最后,他眼底闪过一丝狠绝。 卫流光悚然一惊:“你是想……” 凌松面色y沉,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不,还不够。依贤王那个多疑的性子,我得做点什么让他相信我真的已经陷入绝境,甚至狗急跳墙……” “无论你作何打算,一叶阁上下始终与你共进退。”卫流光意有所指道,“只是你须得小心行事,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牵挂着你的人——对你来说,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牵挂吗?”凌松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心无挂碍才能所向披靡,他只是一把复仇的刀,不该也不配被多余的感情牵绊住脚步。 第47章 这个夜晚之后,凌松的确是有意无意地疏远了凌凌。 他几天都没有去凌凌的院子里,甚至平时假装自己很忙就连饭也不回家吃了,两个人竟也真的自此没再碰过面。 那日卫流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笑言一声“当局者迷”便摇着扇子潇洒离去了。 他于是无法停止地在心底诘问自己:我真的抱有这种可耻的想法吗? ——不知不觉中,我竟是在凌凌身上寻找死去的旧友的影子吗? 这样不管是对凌凌还是对旧友,都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9节 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凌松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带上了去年的桃花酿,去了一个自己多年以来未敢踏足的地方。 叶凛的埋骨之地。 然而他还没有来到墓前,远远地却先听见了漱玉鸣泉般的泠泠琴音。 ——是《流水》。 凌松记得的曲子不多,之所以听了一小段便能说出名字,只是因为这是叶凛生前最喜欢的一首古曲。 他仍记得急急拨弦的一曲奏罢,叶凛抬头向他展眉一笑时,落在自己眼前的那片璀璨天光。 凌松没有打扰同样来祭拜叶凛的对方,闪身暂避在不远处一棵树下,看着那个身影在墓前静静抚琴,几经努力才艰难地回忆起一个已经有几分陌生的名字。 是那个傲慢地扬着头前来“以琴会友”,最终以一曲金戈之气十足的《入阵曲》惜败于叶凛手下的步影。 这些年凌松也零零星星地知道一些他的消息,上次听说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都城最大的乐坊幕后坐镇的先生,估计再也不会有人能让他低下头道一声技不如人,讷讷地红了脸,心甘情愿地认下一个朋友。 直到看见他抱着琴匆匆离去的背影,凌松才慢慢从树后踱了出来。 他撩开衣摆直接在墓前坐了下来,将一对剔透的酒杯在坟前面对面排开,细细斟满。 他举杯遥敬,将杯中浅红色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清冽的酒液划过喉头,凌松于原地静坐良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还有人与我一道,这样思念你啊。”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日薄西山,凌松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整一番,路过客厅进来的院子时,却发现凌凌就坐在桃花树下的石桌旁边,侧脸枕着小臂睡了过去。 几片粉白的花瓣温柔地落在他柔软的发间,花瓣如雪,乌发如墨,远远看去便是一幅如画的场景。 凌松被迷惑一般缓缓伸过手去,似乎是想要触碰那张有几分熟悉的侧脸,临到前却又迅速地缩回了手。 他仔细地打量着凌凌那半张清俊的侧脸,不知不觉中,面前这张脸跟多年前旧友温柔的轮廓重叠了。 真的很像,活生生一个长大后的叶凛。 似乎下个瞬间,记忆中温和的少年便会重新睁开眼睛,眉目弯弯地看向他,突然弯起指节出其不意地敲一下他的额头。 凌松驻足良久,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最终也只是解下外袍小心地披在凌凌身上,转过身默默离开了。 在他身后,凌凌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凌凌不知道有多少次像这样注视着他,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怀念那位旧日友人。 看似触手可及,却已是阶前万里。 然而……无论是作为何种身份存在的自己,都已经不再被需要了吧。 夜色渐深,守卫却拿着一枚通体银白的小飞镖匆匆来报,道是未明楼主前来拜访。 本来已经快把这个人忘在脑后的凌松闻讯又燃起了满腔怒火,冷笑一声:“好啊,来得正好。” 他重新拉紧了外衫的系带,一边将挂在墙边的截云重新取下来佩在腰间,“我正巧也有事想要请教楼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未明楼主并不是带着人来的。 ——或者说,他带来的远远不只是一些人这么简单。 凌松拧着眉头看着两个铁面人一左一右地放下两个沉甸甸的铁箱,喀嚓一声打开了箱子上的锁。 “深夜带着这么显眼的东西到我府里来,楼主是打算做些什么?” “助想要抓住将军痛脚的虫子们一臂之力罢了。”见凌松面沉似水似有拔剑的冲动,未明楼主才哑着嗓音沉沉笑道,“开个玩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介意。” 说着他示意左右侍卫从箱重搬起几叠厚重的泛黄案卷,整整齐齐地码在大厅中间的案桌上,自己拉开椅子以一种此间主人的姿态坦荡荡地坐了下来,摊开手向着凌松做了一个敬请阅览的动作。 该不会上面浸了什么毒药吧…… 虽然习惯以最y暗的想法揣测这位楼主,但是凌松还不至于真的相信对方会蠢到这种地步。他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拿过最上面一张随意瞥了一眼。 然而下一刻,他的瞳孔便难以自控地微微放大,手指一颤,那一张在他掌中重如千钧的薄纸便轻飘飘地重新落回了桌面上。 方才所见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惊,饶是凌松也不免长舒了几口气才终于稍微平静了下来,用有些干涩的嗓子开口道:“这是什么?” “将军不是看明白了吗?” 似乎是觉得他刚才震惊的表情十分有趣,未明楼主轻笑了一声,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这些年来您一直想要的东西,您想证明那个人并不无辜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然而比起惊喜,凌松此刻感受到的更多的是狂啸着席卷而上的怒气。他再也难以克制自己心头奔涌的杀意,理智上还记得不要拔剑,却已经向前跨了一大步拎起未明楼主的襟口:“你为什么……” 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些证据,为什么不早一些与将军府互通有无。如果早一些得到这份情报,起码能让一次次在刀尖上行走的兄弟们少一些折损…… 未明楼主在铁面下凉薄地掀了掀唇角:“果然无能者总是喜欢质问他人呢。” 被这样不知死活地挑衅,凌松眼底燃烧着的火焰却渐渐归于寒冰,他松开咬紧的牙关,慢慢松开了面前男人的衣襟。 未明楼主径自用沙哑难闻的声音说着:“我说错了吗?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进展,还要等着我把这些摊开来摆在你们面前……”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凌松打断了他,“——突然这么好心……你又想从我这里交换些什么?” “就不准我大发善心?” “呵。” 第48章 “开个玩笑——我最近心情不错,总是喜欢开玩笑,”说到这里,这位冷心冷肺的杀手头子又因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十分难听地笑出声来,“别的不要,把你府上那位特别的小美人送我可好?” 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凌松强压怒气,冷声道:“……那天晚上果然是你。” “是又如何?” “想都别想。” “怎么,看来你为叶将明复仇的心意不如想象中坚定啊?” 凌松突然不说话了,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凌松从未跟他讲过自己与贤王之间矛盾的起因,虽然未明楼可能在与将军府合作之前就摸清了自己的底,但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作为江湖中异军突起的杀手组织唯一的首领,无亲无故的,这位楼主未免也对凌凌太关心了一些。 见他久久不再答话,铁面人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难听的笑声。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心思,打算杀人灭口吗?” “这倒没有……”放弃了与他继续无聊对骂的打算,凌松沉吟着,用两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只是楼主这番表现实在不合常理,我左思右想下只能得出一个推论——” “喔?” “楼主莫不是,对我怀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铁面人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后一道几乎要化为实体的刀光从他面具下的两只眼睛里疾s,he而出,凌松军简直能隔着那张冷冰冰的假面感觉到他此刻扭曲的表情,不由心中暗爽。 出乎凌松意料的是,铁面人居然没有直接向他扔毒粉或小飞镖,只是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凌将军是个如此自视甚高之人。” “做出如此猜测非我本意。”凌松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只是楼主一日到头净是关注我对谁用情更深,实在令人难免误解。” 铁面人轻哼了一声,向后靠回椅背里,竟也没有继续纠缠,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愿意便算了吧,不过你若是哪天哪天如果玩厌了想扔的话,我也不介意接手。” “……”他突然这样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凌松不得不轻咳一声掩去一瞬间的失神,心头暗暗警惕起来,面上却十分郑重地拱手道,“如此,我可要为被贤王府坑害的这无数条无辜人的姓名,谢楼主高义了。” 要知道这位未明楼楼主在与他们“合作”的过程中,可是会是不是背后下手坑他们一把的存在,每次提出的利益交换条件都苛刻得恨不得刮掉他们一层皮。 有几次凌松都怀疑他根本就是来设计弄死自己的,真正到了危急关头他又会突然出手拉他们一下。这一次对方松口得如此容易,凌松不得不怀疑他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更大的y谋。 “在怀疑我算计你吗?”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虑,铁面人的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愉悦的意味,“那你可要好好想想,这一次我打算要些什么。” ——这是何等的变态啊。 凌松心里打了个冷战,勉强维持着表情的冷静:“……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楼主诚意的,合作愉快。” “别担心,”铁面人笑了笑,这是凌松第一次听到他除了嗤笑和冷笑之外的笑声,相比之下居然显得没这么难听了,“虽然还是觉得你很讨厌,但是我已经不打算要你的命了。” ——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啊?! 不对,这样说你本来真的打算要我的命吗! “不过我想请教楼主,你是如何得到如此完备的信息而不会打草惊蛇的?” 要知道即使是艰难地往防守严密的贤王府里慢慢渗透了几个探子的一叶阁,这些年来也只截下了零散几封贤王与北人传递消息时不慎露出了蛛丝马迹的密信,还常常为了窃密不得不深入险地,数次险死还生。结果未明楼主今日搬来的这一箱,怕是把贤王所有涉嫌通敌的书信都临摹成副本搬过来了。 虽然一眼看去不是现行的任何一种文字,都只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还需要进一步的研究破译,但是跟之前相比,起码已经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未明楼出手,向来不留痕迹。”楼主不屑地扬起头,顺口嘲讽了一句,“你以为我是你们吗?” 凌松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欠揍的说话方式,学会过滤其他挑衅的语句去捕捉真正的信息:“所以说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是否可靠,让一叶阁确认一下不就清楚了吗?”他突然凑近凌松,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至于怎么得到的,我们只不过是帮他们换了个忠心耿耿的接头人罢了……” “换了个接头人……”凌松悚然一惊,“你们!” “冷静一下,凌将军,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未明楼主居然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凌松被恶心得ji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就是好奇一叶阁的调查为什么一直没什么进展吗?每隔一段时间,贤王府就会有几名守卫护送府中女眷的珍贵首饰到有长期合作关系的工匠处,进行修缮上油,你们没有截获的密信就藏在那几个箱子里面。” “这不可能!”凌松深深皱起了眉,“虽然把守严密,但是箱内的东西我们的人都寻隙窥探过几次,的的确确过了金银玉器便没有别的东西了。” 未明楼主的唇角勾起一嘲讽的微笑:“你还记不记得贤王府里那个老妖婆是什么来历?” “你是说王妃?蛊毒双修的、巫族唯一的圣女吗。” 先帝的父亲驾崩之前,曾在如今的贤王和先帝之间犹豫不决太子的人选。然而贤王却于此时退出帝位之争,甚至执意迎娶一名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为正妃。 这个决断让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成为了先帝最为信任倚重的弟弟,这份信任甚至延续到了由他亲手扶上皇位的少帝身上。 然而近些年一叶阁却查到,这位来历不明的王妃根本不是什么“出身民间”的平凡女子,她是南疆巫族唯一的圣女,蛊毒双ji,ng被倾举族之力供养的存在。 贤王与王妃间估计也并不存在什么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爱情故事,真正论起来,两人之间更多的还是利益的交换。 正是因为如此,凌松才认定了贤王有不臣之心,随时警惕着他的不轨之举。 然而即使是知道了王妃的身份背景,少帝对曾经护着他走过皇权动荡风雨飘摇的贤王仍然无法狠下心去猜忌试探。 不推彻底推翻贤王,自然无法为叶府翻案。凌松只好提出演一出戏,明里暗里不断打压自己,让少帝亲眼看看贤王占据彻底的优势时,撕下那张伪善的面皮。 “巫族之人擅毒术,女子常将蛊毒蓄于随身首饰中。”谈到此处,未明楼主眼底闪过一丝诡秘的寒意,“但是可以旋转扭开拆成两截的金簪之中,能放的也并不仅仅是封喉毒药。” “而有趣之处正在于,在这个过程中,将首饰整理放进箱中的侍女,护送箱子的侍卫,甚至是最后负责修缮的工匠,都并不清楚自己经手的是怎样一桩一旦被发现便牵扯甚广的重罪……只有最后伪装成买首饰的客人趁机取走信件的北人,和一开始将信纸放入簪中的王妃,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在重重耳目之下瞒天过海。” 凌松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用震撼之中尚存的一丝理智开口问:“……那你们是怎么截下这些密信的?” “很简单。”未明楼主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偏了偏头,“换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店老板不就行了吗?” “一模一样的……” “杀人、易容,都是未明楼再熟悉不过的业务了,起码也合作了一段时间,将军还不了解我们的做事风格吗?” “那是一条人命!你……!” “你们的人几经试探也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半点漏洞,也是因为在这个信息传递的链条中,除了首尾两端,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真正无辜的。他们尚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会造成的更深一层的影响,却已然成为了帮凶。” 凌松被他激得按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即便如此,你也不能……” “——你现在是要教导我怎么做事吗,凌将军?” 两边的大门被气流嘭的一声对侧撞开,抱着外套徘徊在门外的凌凌呆立在原地,缓缓眨了眨眼睛,愣愣地迎上了一左一右向他s,he来的两道冷锐目光。 凌松唰的沉下了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道自己身子弱要好好养着吗? 见他面色不豫,凌凌越发惴惴不安了,踌躇着开口:“外套……” 凌松飞速瞥了一眼被他抱在怀中的眼熟布料,下意识地开口:“不是我的!” 凌凌低头看了看外套边角熟悉的纹绣,又抬头看了看凌松,目光简直茫然得有些委屈了。 站在一旁的未明楼主突然莫名其妙的“啧”了一声,凌凌的目光循声而至,望了未明楼主一眼却呆住不动了。 凌松才想起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想到他对凌凌过分的关注,心下警惕,连忙向前一步挡在了两个人中间,对凌凌哄道:“你先回去问问初桃,她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凌凌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个人之间来回了几次,低低应了声是抱着外套行礼退下了。 一贯喜欢搞事的未明楼主居然也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他走远之后才y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清减了些,将军若是不会疼惜美人,还是尽快送到我楼中为好。”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一再提醒自己大事未成不能轻易杀掉面前这个男人,凌松强压着怒气冷声道:“来人,送客。” 第49章 接到消息的卫流光行踪隐蔽地匆匆赶到的时候,天边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凌松端坐在客厅的桌前,用一块深棕色的鹿皮缓缓擦拭着从不离身的长剑。 他一手稳稳托着剑柄,注视着剑身的目光严肃冷凝,姿态却是温和而珍重的。 距第一次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秋水色的长剑早已过了很久,不知不觉中,截云已经默默地陪伴了他许多年。 是他忠诚可靠的战友,和无坚不摧的利刃。 “计划可以提前了,”凌松放下剑抬起头,扬了扬下巴示意卫流光去翻阅那两大箱子文件。 他黑沉的眼底跃动着明灭的火焰,仿佛下个瞬间便要惊起燎原之势。 卫流光迟疑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了两页,随即露出了和昨天夜里的凌松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稍微平静下来后,卫流光从怀中递过一张纸条,“另外,白羽骑中你身边的卧底,我已有了一些眉目。” “——是他?!” 凌松手指一颤,纸条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其上出现的名字是很久以前就跟随着他的一名小队正。 他霎时间明白了他在城郊的行踪是为何能被摸得这样清楚,这一场仗又为何会胜得如此艰险,原来是军中早有叛徒! 父亲留给他的,铁桶一般的白羽骑…… 凌松闭了闭眼。 “我之前的确感觉到他有些奇怪,但是没往这方面想——去查一下理由,还有他与贤王联系的证据。” “可以让一叶阁开始造势了,我这边柳璃会尽力配合你。有需要未明楼出手的地方直接联系楼主,他虽然相处时需要防备,某些时候也还是可堪一用的。” “你真的决定了吗?即使踏出这一步可能让你身陷绝地?” 凌松眼角微扬,露出一个甚至是有些不屑的笑意:“……这些年来,我有哪一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呢?” “我拦不住你,”卫流光叹了口气,“只是你的小美人怎么办?” “他有名字,不要这样叫他。”凌松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这一次他沉默得比以往都要久,“……我会托人安置好他。” 卫流光啧舌:“之前看着这么宠,倒也真舍得……” “人生在世,总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凌松的手指轻轻拂过削铁如泥的剑锋,“是吗,截云?” 被放回剑匣之中的秋水色长剑依然嗡然作响,似乎也在期待着一场以血还血的战斗。 朝堂上的风向悄然变了。 继白羽骑将士被弹劾举止失度闹市纵马后,某日朝会,一封检举信又被端端正正地送上了少帝的案头。 这封检举信证据翔实,条条列举了被举报之人所犯罪行,包括用异族文字撰写的往来书信、金钱财物往来的记录,以及被举报人确有盗取情报的可乘之机的佐证。 信中举报的是白羽骑中一位队正勾结北人,通敌叛国,甚至有可能是导致不久之前那场战役损失惨重的元凶。 一石掀起千层浪。少帝当堂震怒,令刑部即刻拘留涉嫌通敌的队正,务必彻查此事。 次日,朝中十二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白羽骑主将凌松治下不力,有意包庇下属。 这天朝会结束后,贤王一反常态地挡在了凌松,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劝诫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劝将军还是早日上交虎符,闭门思过,好自证清白。”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与激将了。若是凌松此时上交兵权,难免将自己陷于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弱势境地;而若是凌松以其它借口推脱将虎符攥在自己手中,贤王一党便有更多佐证诬他叛国之罪了。 凌松冷冷地剜了贤王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在身侧始终攥紧的拳却恰到好处地“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贤王在他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缓缓地捋了捋灰白的短须。 “太狡猾了……”卫流光咬牙切齿地一拍桌子,“他一定是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宁愿自断一臂,也要往你身上泼脏水。” “这种损失对他而言远远算不得‘自断一臂’,不过是让一颗弃子发挥完它最后的作用罢了。”凌松眼底闪过一丝沉痛,面上却依然是克制的平静表情,“是我们慢了一步,没有查到那个队正的家人被控制了。他走到这一步,也有我失察之责。”谈到此处,他却突然正色,“不过也无需自乱阵脚,贤王应当不清楚我们已经得到了他这些年来于北人全部的往来书信,否则不会只有这点动作——他们若是欠缺防备,便是我们行动的契机。” 这股歪风不知何时吹到了民间,一时之间,竟流传起了白羽骑欺压百姓、空吃粮饷的童谣。 凌松在百姓间的风评本就算不上好,多年来有心人从茶馆酒楼里流传出的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修罗形象。 “虽然眼下的景况跟我们的设想相差无几,但果然还是会令人不爽啊……”卫流光苦笑道,“民众愚昧,轻易便能被流言c,ao纵。” “这不是他们的错。”凌松摇了摇头,“玩弄民意者终将倾覆民心——你且看着。” 流言中心的凌松不声不响地硬扛了几日,像是终于扛不住了,如贤王所愿的上书请罪,不甘不愿地上交了虎符,自请卸任白羽骑主将一职。 少帝倒没有过多地责怪他,反而温言安抚了一番,道是一定令刑部早日查清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帝王曾经的白羽骑主将的信任仍没有要减少半分的迹象。既然如此,贤王一党又怎么甘心再作壁上观,不趁机把难得落在弱势的凌松踩得无法翻身? 料想到自己这一卸任营中必定人心惶惶,朝会后凌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骑着马打算去白羽营看一圈。 没想到营房门口的守卫已经换上了两张陌生的面孔,他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营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呛”的一声,两只锋锐的长矛一左一右地架成了十字,牢牢挡住了他的去路。 “外人?”像是感到十分惊奇般,凌松勒紧了缰绳,微微上挑的眼角至上而下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守卫,“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守卫慑于他的锋芒,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眼看着就要退避,一个声音却于此时不紧不慢地从旁边cha了进来:“凌公子既然已经卸任主将,就不要再为难下面做事的人了吧。” 凌松目光如电向他疾s,he而去,来人是贤王一党的中坚力量,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在朝堂上如步青云的定南将军,韩末。 这位韩将军消息也是足够灵通,凌松早晨方在朝会上自请卸任,他现下已经十分顺口地帮人把称呼后面的头衔给捋下去了。 凌松定定地凝视了他许久,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缓慢而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凌容雪,十八从军,及冠之年即接任主帅,率白羽骑南征北伐,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未曾有一日松懈!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你现在是要站在白羽营的门口,与我分辨谁才是那个‘外人’吗?!” “凌公子且息息怒。”韩末其人生得还算俊朗,挂着一张未语先笑的面皮,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凌公子兢兢业业以营为家,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又怎能人心将您拒于门外,让您沦为……一条丧家之犬呢?” “……好、好。”二人在原地僵立片刻,凌松不怒反笑,用鞭梢点了点夷然不惧地负手立于他面前的韩末,“好得很!我倒要看看,这座白羽营,你们能守得住多久!” 他怒意勃发地撂下了话,一拉缰绳便要转身打马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最后有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将军!” 第50章 凌松勒住了缰绳。 零零散散的几个将士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来,碍于门口的守卫没能直接追到凌松的马前,但每一双眼睛都焦灼而坚定地向他看来。 “将军……!” 列队中有人哑着嗓子开了第一声口,犹如一滴沸水落入油锅,整个大营倏然沸腾了。 “……将军。” “将军!” “——将军,不要走!” 缰绳上粗糙的毛刺深深地刺入掌心,凌松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从自家莽莽撞撞一片赤诚的副官脸上缓缓滑下,一路扫过平日里抖抖索索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的军医、自称千杯不醉实则三碗就倒的小队正,最后落在一双双难以置信瞠然含泪的眼睛里。 这是多年来陪着他南征北战,生死不记的兄弟。 他们不清楚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不相信民间的流言蜚语,只知道他们严厉却可靠的主帅即将抛下他们,离开这支用兄弟们的血r_ou_与性命,一砖一瓦打造出来的铁骑。 凌松下意识地策着黑马向前走了半步,面前的一群汉子却突然齐刷刷地跪下了。 “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白羽骑有志一同!” 一直没说话的韩末突然在一旁慢悠悠cha了一句:“不愧是凌公子带出来的好兵啊——看来现在白羽骑是只知有将军,不知还有陛下了。” 凌松黯然闭目。 他今日或许并不该来……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目光中仅剩的一点点柔软感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起来!我已不是白羽骑主将,当不得你们的这一跪!” 见昔日的同僚和下属都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似乎是不知是否应该听令起身,有一个甚至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同伴的身上,凌松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稍微放缓了声音:“回去c,ao练吧。白羽营听命于天子,绝非系于我一人之手……重要的是,你们都还在。” 他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他们能听懂自己并未宣之于口的嘱托。 他没有再向对面看一眼,毫不留恋地调转马头离开了,马蹄扬起的尘沙糊了韩末一脸。 韩末:“……” 韩末身后的守卫踏前了一步:“将军,我们要不要……” “随他们去,”韩末一脸不屑地摆了摆手,“堂堂的白羽骑前主将,现在也只剩放狠话这种事能做了。” 凌松回到府中,把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也遣散了大半。 “你们都是从白羽营中各个小队里选拔出来的ji,ng英,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他身后的佩刀护卫顿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居然还有一个眼圈都红了。 “将、将军……” 凌松头顶的青筋都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轻踹了几乎要哭起来的那个小腿一脚,冷酷无情地斥道:“哭个屁!滚滚滚!” 好不容易端着一张负心汉的面孔把人都赶走了,他一转头又撞见一张黑沉如铁的脸。 卫流光步履匆匆且脸色不佳,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换个地方聊。” “跟我来。” 掩上房门后,卫流光还没等到坐下,便盯着合上的窗子飞快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虽然还不是很明确它们之间的联系,不过——凌凌的身后有贤王府的影子,你要小心一些。” 凌松顿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向来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凌凌绝不会是那种会潜伏在自己身边,出卖尊严以套取情报的人。 见他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卫流光有些急了:“你上心一些!他和将明长得这样像,说不准会是那边故意为之的攻心之计……” 这一回凌松直接截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清楚他的性子,卫流光不再做纠缠,只是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真的要让将军府这样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下吗?若是能破译出那箱子信的话,我们会有比现在保险得多的法子。” “来不及的,别想这么多了。”凌松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 “若是将明还在,定然不会让你这样对自己。” 凌松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也是我糊涂了。”卫流光突然转过头,审慎地看向凌松,“不过,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将明复仇吗?” “……不然呢?” “护卫遣散得差不多了,你……别真的让自己出事。”卫流光偏过头,掩去了微微发红的的眼圈,“将明不在了,还有我呢!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还存着复完仇便随他而去的心思吧?” 凌松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响动。 “什么人?!” ——毛绒绒的黄狗踩翻了门口的花盆,摇着尾巴哈着气,十分兴奋地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窜。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凌松无奈地握住狗的一只前腿不让它继续乱动,一边扭过头继续跟卫流光说话:“我有分寸,你先回吧。这个时候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不适合和我往来太多。” 卫流光上前 了一把狗毛,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许久,凌松还是半蹲在原地摸着狗,想着卫流光的话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确从未怀疑过凌凌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只是,正如卫流光所言,长得这样像—— 他无法自控地想到提到垂光时凌凌微微泛红的眼角,被问及脸上伤疤时避而不谈的态度。 熟悉的轮廓、火灾、被烧毁的脸,还有…… “松果儿”。 ……一桩桩一件件,他究竟是真的蠢到视而不见,还是下意识地不愿相信呢? 凌凌身上的巧合太多了,凌松终于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想。 温柔地向他低头浅笑的凌凌,抿着唇shi了眼眶的凌凌,虽然红了脸却还是乖顺地蹭了过来的凌凌……他到底是…… 凌松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头顶乌云摧压,心头千斤沉坠,不知道踏前一步究竟会是一线天光还是无底深渊。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凌凌真的是…… 那自己这一路走来,又都做了些什么?! 凌松突然一阵心悸,汗shi重衣。 第51章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凌凌仓促地合上了木门,背靠在门框上努力平复着过分急促的呼吸。 他自觉心跳得太快了,有种眨眼间心脏就要从喉咙里挑出来的错觉。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攥着门框的手骨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才勉力支撑着自己没有腿软到滑落在地。 良久,他无声地启唇,喃喃着那个多年来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称呼。 松果儿…… 凌凌想起阻拦过于活泼的黄狗时无意间听见的、让自己慌张地隐匿了身形的对话,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松果儿。 你怎么,这样傻呢…… 没有看见垂光之前,他以为凌松已经慢慢放下了从前的那个叶凛。 毕竟面对面地相处了这么久都认不出自己来,起码在对方心里,那个旧日的影子已经不再那样清晰了吧。 所以他对过去缄口不言。 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勇气亲手将不堪的过去摊开在凌松面前。他宁愿凌松以为那个叶凛已经死了,也不想让对方因为他经受过一切再一次感到痛心。 就让叶凛成为一个旧日的梦,因为遥不可及才能不染尘埃,始终保持着记忆里最初的模样。 然而他错了。 他没想到凌松心中沉痛竟深重若此。 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只能为他纾解万分之一二。 凌松为他重新取了名字,将他温柔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却又在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再靠近一些时,下意识地推开了他。昔日明亮的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刀口舔血地长大了,已经成为了能够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存在,却仍然固执地守护着心中那一块已经荒芜的土地,只要外人稍加靠近,便会下意识地露出狰狞的獠牙。 凌松唤他凌凌。 凌凌。 凛凛。 多巧啊。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人。 ……也不再配用那张琴了。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容忍凌松居然抱着以身涉险、复完仇就去死的愚蠢心思! 他再也受不了了,恨不得像以前很多次那样举起折扇敲对方的脑袋,想看看凌松会不会清醒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原来还是这么傻,跟小时候和松鼠打架抢食的笨蛋松果儿没什么两样! 笨死了…… ——“或许垂光只愿为他一人而鸣吧。” 凌凌猛然站直了身子。 素净白`皙的五指轻轻旋开乌木琴匣上的暗扣,垂光被小心地抱起,稳稳放置于尘埃不染的琴床上。 这只手的主人在它面前拂开衣摆静静落座,柔和的目光十分珍重地凝视着修长琴身上的流水断纹。 古琴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垂光是一把足以传世的名琴呢。 琴身斫梧桐木而成,ji,ng心选用良材,漆色温润雅致。形似卧凤,造型恢弘,有凛然浩荡之风。 用作琴弦的是色泽洁白而且粗细均匀的丝线。修长而灵巧的手指略松琴轸,将打磨好的丝弦在岳山上打了个小而规整的蜻蜓节,以尾端缠绕雁足固定琴弦。 大概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为流光上弦的动作有些生涩,却终于还是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了。 徽镶螺钿,轸悬翠玉。 手指缓缓抚过光华流转的琴徽,顿了顿后,他试探着拨动了第一根弦。 动如风发,金声玉振。 他揉了揉因为换弦调音而感觉有些酸软的指节,侧头想了想,试奏了一曲记忆中的谱子。 琴声如奔流之泉淙淙而下,泠泠间铺展开旷达气象。 泛音明亮如珠,散音松透古雅,按音木声清长。 他微微垂首,目光柔和地落在仍然轻轻颤动着的丝弦上,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不愧是他的老朋友,最熟悉的垂光啊。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一开始将垂光抱出琴匣时,是打算以琴为引诉怯言之情,径自沉醉于与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不需多余言语的相谈中。 毕竟多年未练,他拨弦吟猱的技巧显见生疏了不少,几个华彩的段落都弹得略有磕绊。 然而指间含情,却自有一派山水逸致的畅快天然。 悠悠不已,恣意舒畅。 ——何止垂光,真正的叶凛又何曾变过呢? 凌松疾行于穿山游廊间,匆匆向着侧院的厢房走去。 无法解决的迷惑,横亘于喉间的滞涩,既然明晰到了已经无法忽视的地步,他便绝不会继续逃避。 他决定当面去向凌凌问个清楚。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即使最后得到的,可能会是一个令战场上直面千军而色不改的凌将军也无法承受的答案。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0节 第52章 凌松的确曾经计划过为旧友复仇完就自己死去,将凌凌托付给可靠的人照顾。 ……只是,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是他已经渐渐开始舍不得了。 舍不得赌上性命的复仇。 也舍不得挑灯夜候,向他低眉浅笑的凌凌了。 就算凌凌不是……他也未必舍得抛下对方独自踏上绝路了。 温情的湖水日复一日柔和地冲刷着陡险的堤岸,几乎淹没了他心底熊熊燃烧多年的愤恨火焰。 他清楚在这个关头内心动摇的自己十分卑劣,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累了。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 为了让现在的自己得到救赎,背叛过去的情谊吗? 烧红了半边天的那个晚上出现在他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梦里,那一双双眼睛始终在地狱中含着血泪凝视着他,令他难以安眠。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小房间内,清透琴音绵长不绝,袅袅间似有青云顿首,千江映月。 曲意暂歇,凌凌珍惜地轻抚着琴身,许久未逢知音的垂光似乎也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垂了眸,凝视着桐木琴身上光彩依旧的螺钿,目光微微黯了黯。 ……他险些永远不能弹琴。 忆及不堪回首的曾经,他原本欣悦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被深深压制于心底不愿回顾的记忆在噩梦中鬼魅般潜伏,无数双冰冷的手藏于暗处,伺机将他拉入万丈深谷。 四肢发达的侍女上前来捏住他的脸,抬起碗就要把滚烫的热粥往他嘴里灌。安静了几天的叶凛却突然剧烈挣扎挣扎了起来,他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却毕竟也是个男人,侍女一时又没有防备,竟让他勉强挣脱了束缚,手胡乱挥着一把将粥碗打落在地,汤水和碎裂的瓷片飞jian了一地。 热汤沾shi了裙摆,侍女大怒,扬起粗壮的手臂就要往他脸上扇。 “怎么,又不肯吃饭了?” 司刃正好于此时迈过门槛踏了进来,侍女立刻收敛了动作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低头垂首侍立一侧。床上方才还挣扎得十分激烈的青年在他走进门内的瞬间却像是突然死过去了一般,低垂着眼眸一动不动了。 司刃缓步上前,两只手指抓住他相比前几日已经瘦削不少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凑近他耳边用甜到几乎有些发腻的声音关切道:“我的小鸟,为什么总是不肯乖乖听话呢?” 他手上的劲道太大,让被控制住的青年几乎以为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后者不堪重负般呜咽了一声,最终示弱地地下了头,甚至讨好地伸出小舌,轻轻舔了舔面前残忍地钳制着他的虎口。 司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感觉到皮肤上那种温暖shi滑的触感逐渐消失后,才有些不舍地收回了手,温柔地俯视着再一次垂下头试图避开他目光的青年,淡淡道:“把手张开,凛凛。” 叶凛怔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向着他张开了右手,洁白平滑的掌心空无一物。 “另一边。” 叶凛看起来仍旧十分茫然,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司刃没有找到自己预想中的东西,瞥了一眼脚边的碎瓷片,突然命令道:“脱衣服。” 叶凛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直到确认他的的确确没有再开玩笑后,才拼命摇着头发着抖向床脚瑟缩着躲去。 见他不肯配合,司刃朝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挽起袖子向前踏了一大步,就把挣动着的叶凛重新死死按回了床上。 长期被灌服限制行动的秘药,房间里又一日到晚都燃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安神香,当年马术s,he艺无一不ji,ng的叶公子几乎被一点一点毁了底子,现下和任何一个体质虚弱常年缠绵病榻的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是一个稍微有力一些的侍女都能够轻松地控制住他。 “不……”叶凛哭叫得嗓子都哑了,他徒劳地蹬着细瘦的小腿,仍然试图向床边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的男人乞怜:“主、主人,小奴没有,求您饶了小奴吧……” 司刃形状刻薄的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善如流地摆了摆手示意侍女停下动作,微微上挑眼眸轻垂,居高临下而又满怀怜悯地注视着床边眼角含泪瑟瑟发抖的青年:“那你自己脱吧。” “……什么?” “不想让下人动手的话,那你就自己来吧。” 司刃难得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负手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叶凛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半天没有动作,又凑近了一些不动声色地恐吓道:“要是让下人来的话,可没有我这般怜香惜玉了。”他突然俯下`身紧紧抓住叶凛冰凉的左手,强硬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扯了过来,附在对方耳边柔声道,“用来弹琴的手,被不小心掰断了可不美……” 叶凛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他仿佛一直被折了翼丢进冬日冰湖中的鸟,明知前路即是绝境,却已经全身发冷,再无展翅之力了。 他眼中仅存的微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闭了闭眼睛,伸手解开了襟口的第一颗盘扣。 司刃走出房间,兴致颇高地丢给侍女一锭赏银,将欣喜若狂磕头跪谢的后者丢在身后哼着小曲离开了。 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折断本该翱翔天空的苍鹰的翅膀、摔碎描画ji,ng美的宝贵瓷器更加令人兴奋呢? 一片黑暗中,用被子胡乱裹住赤裸的身躯在床脚蜷成一团的叶凛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面上shi意犹存,面上表情却已经重新归于冷冽,幽深眼底似有火光微闪。 他咽下喉中的腥甜,艰难地抬起舌尖,从口中吐出一块沾满鲜血的锋锐瓷片。 第53章 凌凌不在自己住的厢房里,初桃和浅杏福身向凌松问了安,道是公子想一个人走走,便没让她们跟着。 凌松平日里并不会拘着凌凌,反正将军府并不算大,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便任他来去自由。 顾及到他可能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不强求他身边一定要时时都跟着人。只是忧心他的身体,嘱咐过他若是出门的话,务必带上一两个守卫和侍女。 故而现下凌凌没带侍女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凌松竟也一时间找不到人。 凌松:“……” 仿佛被扎破了小洞的沙袋,一路疾走过来提在胸口的一口气突然泄了个干净。凌松不知为何也不急着去找人了,挥退了初桃和浅杏,在屋子中央拉了张板凳坐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自己特意挑选的颜色淡雅的布置。 在这间屋子里拥抱过凌凌的每一次,他都记得十分清楚。对方温柔缱绻的情态远非可爱两字所能形容,眼角飞红的样子,有些害怕却仍然轻颤着展开了身体的样子,眸含春水望向他的样子,抿着唇红了脸、泪水滴进枕巾里的样子…… 只是坐在这里,他便感觉凌凌仿佛仍然温顺地靠在他的膝头,像小动物一样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凌松闭了闭眼睛,将那些过分旖旎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 他估计凌凌不会这么快回来,于是果断地起身掩上了门,小心地翻找起那天晚上没来得及找到的东西。 等到抽屉和箱柜几乎都被找过了一遍,凌松的目光落在了墙角一只ji,ng致的小箱子上。 他怀着窥探了凌凌隐私的愧疚心情凑近了那只小箱子,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半跪下来轻手轻脚地旋开了箱子上的机栝。 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自己送的金簪子、自己送的幕离,还有一支被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木杆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支木杆也是从自己送的糖葫芦串上抽出来的。 凌松注视着这些零碎的物件,一时心中酸软。 他其实对凌凌并没有多好,曾送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不值多少钱的小东西,却被这样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只是,即使是这个箱子里,也没有凌凌之前打算送给他的剑穗。 不会真是一时生气随手丢了吧…… 编得那样ji,ng致,他还没仔仔细细地看过呢…… 凌松站起身来,目光转向屋子里唯一一处没有被翻动过的地方,踌躇着走向前去,用两只手指小心地掀起了床头颜色素净的缎面睡枕。 一只水红色的剑穗静静躺在枕头下。 凌松十分稀罕地把它拿起来捧在掌心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编织的纹路实在ji,ng致又用心,忍不住用食指珍重地轻轻摸了摸。 前任大将军犹豫再三,四顾无人,立刻面无表情地把剑穗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他还心虚拍了拍枕头上的褶皱,务求让它看起来不像被人挪动过的样子。 凌松把屋内被自己刚刚弄乱的物件一一归位,推开门准备继续寻找凌凌。可刚刚踏出院门,却突然听见远处飘来一段琴声。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府中弹琴?! 这是…… 他拧起眉,右眼皮不知怎的跳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奏琴者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时,却是瞳孔微缩,仿佛被迎面抽了一鞭似的,怔然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流水》。 是他为数不多,能够仅凭一小段旋律便叫出名字的曲子。 ……也是叶凛最曾经喜欢的一首曲子。 怎么、怎么可能……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向前走了半步就差点被自己绊倒,抓着门框勉力平静了一下心神,便也再顾不得方才扭了一下仍有些胀痛的脚踝,步履如飞地向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挥手一瞬,韵染千峰。 指尖在丝弦上飞驰,疾进疾收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凌凌此刻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这样背负脏污的自己、满身泥泞的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重新跌入深渊的自己…… 就算是这样的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重新鼓起勇气,想要站在昔日的友人面前,将不愿回顾的曾经和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全都藏在琴音里,一一弹给他听。 而这样的勇气,是对方给他的。 ——凌松向着他无措地伸出手的那一天,跪在地上发抖的自己尚于寒意中懵懂蜷缩,却已经依稀嗅到了初春来临时第一支桃花浅淡的香气。 凌松循着琴音一路追寻,居然走到了那个在梦中造访过千百次的熟悉小院前。 耳边的乐曲指下虽略有滞涩之意,但其间蕴蓄的情意却是如此熟悉。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来到那扇门前,抬起手作势欲推,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却又突兀地缩了回来。 近乡情更怯。 他居然就这样呆呆地隔着一道门,听着那个想见而不敢见的人弹完了这一曲。 直到琴音不再响起,耳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坐在琴案后的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因为用力过度甚至连眼眶都发起了疼来。 “凌、凛凛……” 他的嗓音沙哑,脑子已经乱作了一团浆糊。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叫谁了。 “……抱歉。” 凌松的脚步在原地停下了,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撞破这个过分美好的梦。 他忍不住用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疼,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凌松耳中嗡嗡作响,心跳一路狂飙,ji,ng干有力的身躯轻轻晃动了一下,而后竟像无力支撑肩上陡然压下的无形重负般,双腿一软笔直地跪了下来。 他的膝头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只是听着便令人感觉无比r_ou_痛的闷响。 他怔怔地跪在原地,目光漫无边际地游离在虚空中。这个瞬间他仿佛被彻底剥夺了五感,只觉得身周静谧得可怕,连风声和鸟鸣都完全消失了。 等到他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才感觉到有人正用一张柔软的巾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着脸上的shi痕。 凌松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只修长的手腕。 仍然细瘦得有些过分的手腕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在他掌心安静了下来。凌松缓缓抬起头,目光顺着莹白如玉的手腕内侧,一路攀升至那张满是紧张和关切的、半面狰狞半面清俊的容颜。 他的凌凌,他的……凛凛…… 一曲两心知。 凌松哽咽了一下。 他尚什么也没有说,却仿佛已经述尽千言。凝视着他的青年始终不发一语,乌黑眼底却似有万千星辰藏于深海。 沐浴在这样温柔而包容的目光中,凌松的心便也像是浸在了暖融融的温水中,一点一点徐徐恢复了平静。 他像是独行于无垠雪原中的旅人,身上被风刀霜剑刻下深深浅浅的伤痕,终于在漫漫长夜的尽头,重新寻回了多年前曾为他照亮前路的那一颗星。 他终于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拉过面前青年的手腕,一把将对方牢牢抱进了怀中。 这是一个无关暧昧、毫无罅隙的—— 独属于经年重逢的旧友间的拥抱。 第54章 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待诉,凌松几次张开口又合上,最后却只是声音低沉地吐出了一句。 “……欢迎回来。” 一时冲动之后的动作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便觉得越来越尴尬,甚至不知道应该继续抱着温顺地伏在他怀中的青年还是先松开手比较好。 按照彼此现在的身份,他或许已经不适合再这样抱着对方。 但、但是…… 这是他的凛凛啊。 是他愧不敢迎的故人、头顶悬而未落的长剑、心尖扎出血珠的尖锐木刺。 亦是他年少时的挚友、温柔地落上肩头的桃花、隆冬尾声破冰而出的春水…… 是长夜尽头照亮他前路的月光啊。 凌松就这么抱了很久,愣是没舍得放开手。 直到叶凛在他怀中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才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立刻收回手挺直腰背,恢复成了一个过分端正的姿势。 叶凛:“……” 要是换个场地,还以为他是在练兵呢。 饶是叶凛心中千头万绪仍有些复杂难言,也差点被他这种矫枉过正的表演逗得笑出声来,轻咳一声才端正了神色,柔声开口道:“叙旧的话可以日后再说。我之前……不小心听见了你和流光的商议……抱歉。” 凌松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拥抱的温度中,有些恍惚地讷讷道:“没关系的,反正都是为了你、咳,我是说,流光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慢慢平复后,随之潮水般翻涌而上的便是无法压抑的极度恐慌。 丞相府一夕大火,叶家上下四十一口人尸骨无存。当年的他抱着仅存的一丝侥幸,发了疯一样地派人去寻,已经经历过太多满怀希望又彻底失望的时刻了。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不是触之即破的幻影,也不是转瞬即逝的梦境,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凛凛,是真实存在着的。 残留在两只手臂上的温度随着被揽着的人的离开渐渐消失了,他甚至想立刻冲上前去多抱一会儿,又觉得刚刚相认就做出这种举动实在是特别不礼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凛凛嫌弃…… 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回想前一段时间里自己对叶凛做过些什么,只好先强装无事发生过一样,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已经僵硬得快要跟院子里的狮子石雕有得一拼了。 叶凛无奈地看了看明显是在神游天外的他,缓缓启口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贤王和北人间的往来书信,或许我能有些破译的办法。” 凌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仍然盯着虚空出神:“啊?” “——啊?!” 贤王屈起两只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确定人是死了吗?” 属下恭恭敬敬地低头汇报道:“是。我们特地安排的人,专门点了他的名字,弄死了之后又特意把尸体扔到了战场上的乱尸堆里。若是实在有人要追查起来,也只会以为是营中死了个军妓。这种事情虽然不常发生,但也并不是没有先例,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贤王浑浊的双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迷惑,随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居然连替身都找到了,镇国将军的后人竟堕落至此。想来是已经不足为虑了。” “是,王爷。我们下一步……” “被逼到这种地步还没有反击,不像是凌松的作风。再等等,确定他真的没有还手之力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了。” 挥退了下属后,贤王府的书房迎来了一位请安的青年。 “王爷。”青年行了个礼,将手中的托盘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这是安儿刚刚借小厨房为您炖的汤,您近日公务繁忙,日夜c,ao劳,是该好好滋补一番。” 贤王一改方才在下属面前的严肃表情,上下打量着他止不住地露出慈祥的微笑:“安儿有心了,有空的话,便多去陪陪你母亲。另外,你进府有些日子了,也该改口了吧?” 青年露出了一个饱含感激的笑容,后退了半步对着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磕头大礼,起身时已是从善如流地开口道:“是,父亲。” 贤王朗笑出声,抚须点头道:“好、好啊……” 站在面前的,是前些日子晕倒在了王妃的车驾前,被王妃一时怜悯派人救下的青年。 他自诉是上都城寻亲,一路几经波折才落得这样一番狼狈模样。贤王派人帮忙查探,竟发现他的家人已经在多年前的盗匪作乱中全数身亡。 青年悲恸过度,大病卧床了几天。贤王仁善,许他在府中暂时留宿。 说来也巧,这个青年竟与贤王英年早逝的嫡子有几分神似。故而派出去的探子确认了他身世清白无甚牵后,贤王和王妃便念着结个善缘,将他收作了养子,竟然还报请陛下,给他冠上了司姓。 如此荣宠,这位本名柳安——现在已经该称呼为司安的青年竟也丝毫不卑不亢,只是满怀感激地再三表示,王爷和王妃对他恩同再造,滴水之恩定将涌泉为报。 他甚至在深深下拜后向着两人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真诚笑容:“若他年王爷和王妃仙去,我亦愿执亲子之礼,亲自为你们扶棺送灵。” 对世子暴病身亡后膝下便再无所处的贤王和王妃来说,司安的到来不得不说是莫大的安慰。 第55章 虽然上次才说了这个时机不适合频繁见面,卫流光还是稍作伪装从墙角的狗洞里钻了进来。 凌松看着灰头土脸的他:“……” 一向最在意形象的卫公子这一次却连头发上沾的草叶也顾不得伸手拿下来,抓着凌松的手臂急匆匆地连续发问:“找到了可以破译信件的人?确定可信吗?” 凌松盯着他头顶的那一根已经开始发黄的草梗手指有些痒,克制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住了。又想到自己的心上人还坐在屏风之后,以及不知道谁灌输给他的男男授受不亲之类的奇怪道理,于是巧妙而不着痕迹地把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可信。”凌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我的一个朋友。” 卫流光狐疑地看了看他:“朋友?” “你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看得懂密信的朋友?”卫流光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容雪啊,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凌松站得笔直,背后却狂冒冷汗,他稍微有点理解叶凛一直瞒着自己的心情了。 千头万绪,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啊! 叶凛和自己现在的情绪都不太稳定,现在显然不是让三个人见面相认的好时机,然而密信的破译又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解释不了就干脆不解释,凌松一贯是这样对付卫流光的。他冷下脸道:“是否可信,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查证这些事情不正是一叶阁擅长的吗?贤王与叛党书信往来用的密码虽然复杂,却并非毫无规律可循,只要掌握了每一个符号对应的通用文字,便能将通篇组成通顺且有意义的句子。” “要是错了一点,那可就是大问题了……”卫流光还在嘟囔,手上却是很诚实地接过了凌松递过来的、已经被翻译成通用语的信纸,快速地浏览了几行之后,眼睛却慢慢越睁越大。看完一篇之后,他居然像是彻底遗忘了旁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自顾自地捧着信纸绕开凌松就往门外走,目光却还黏在泛黄纸张上奇怪而扭曲的符号上。 凌松默默往左迈了一步挡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 卫流光才像是突然想起有这个人一般,终于抬起头施舍了他一眼:“我要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之前的计划暂且搁置,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他说到这儿,想起什么般突然向前一步,大力拍了拍凌松的肩膀,眼底迸s,he出堪称狂热的火光。 “你那位朋友,我能见一面吗?” 饶是凌松也被他这种突然爆发地热情震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已经下意识地应了下来:“……现在不太方便,下回吧。” 卫流光捧着几卷已经翻译好的密信兴冲冲地走了,也不知道他带着这么多东西要怎么从狗洞里钻回去。 凌松又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才绕到了屏风后,重新面向一直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讲话的叶凛。 也许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僵硬了,后者甚至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凛、将明……” 凌松突兀地改了口。 不知究竟是出于何种巧合,叶凛的和自己……的时候随口给他取的名字实在太过相似。 这种巧合简直让他愁得头都开始疼了。 凌松怕他回想起某一些可能不太好的记忆,甚至不太敢唤他凛凛。 ——叶凛,字将明。 昔年才名冠都城的相府嫡子,琴艺绝伦的“无弦公子”。 及冠之时,叶丞相为他择的这个字,取的便是天色将明,旭日初升之意,寄托着希望他前程似锦、大道光明的的美好愿景。 可惜…… 凌松开口唤了个名字后便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却是叶凛率先开口了。 “当年叶家火灾后,我曾经在贤王府待过一段时间。机缘巧合之下,在那里看到了一本记载了与通用语中的词汇一一对应的秘钥,便将它整本背了下来” 他说得轻巧,凌松闻言却攥紧了拳,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他,没头没尾地艰涩道:“……是司刃?” 叶凛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倒也干脆地承认了:“是。” 时隔多年再度听见这个名字,他的内心出乎意料地已然平静无波。 “我就知道……”凌松像头困兽般在屋内焦虑地来回踱步,“我当年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那个混账!是我不好……” 他好歹还记得身边有个不能吓到的人,深吸一口气勉力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却是再不敢深想。 ——你固然过目不忘,可若不是处在极端紧张和危险的境地里,充满防备和警惕地试图抓住每一线生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背下这一整本晦涩难懂的秘钥来? “又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呢?” 叶凛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清亮柔和一如往昔,见他望过来,还缓缓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回应的笑来。 凌松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指尖已经几乎触碰到了叶凛被烧毁的半张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上浮动着的微凉的温度。 他闪电般缩回了手。 本来已经下意识地向着他掌心稍微偏了偏头的叶凛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瞥向了另一边的地面。 凌松束着手站在原地,更加无措了。 他明明有有千言万语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 ——你的脸,是怎么伤的? 这些年来,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那个时候,以及之后的很多个我不在身边的时刻……疼得厉害吗? 他胸中万般疑惑有如惊涛拍岸,开口时却硬生生拐了个弯:“你……你也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吧。” “也好。我回去将剩下的往来书信翻译出来,”叶凛看了一眼装了满满几箱的旧纸堆,若有所思道,“今天晚上应该可以做完。” 今晚? 凌松脱口而出:“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你不必这样辛苦,累坏了身子怎么办? 然而坦诚身份相认之后,彼此之间却反而像是横亘了一道无形的薄膜,让他突然间无法坦然地吐露关心了。 “我知道了。”叶凛用饱含无奈的目光默默看了他一眼,弯腰抱起残卷时又轻声喃喃了一句,“……怎么能不急呢?” 你都笨到要去做傻事了……让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第56章 叶凛果然当天晚上就翻译完了全部的往来书信。 从当年起就是这样,他说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 凌松看着他眼下两道淡淡的青痕,心疼得不行,但是也不敢真的说些什么。 他现在对叶凛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他像是突然重新寻回了年少时遗失的、已经伤痕累累的珍贵宝物,不知道究竟应该抱在怀里还是捧在掌心。 凌松在征询了叶凛的意见后,还是决定在卫流光下一次上门时告诉他叶凛的真正的身份。 ——于是卫流光直接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他居然调戏了叶将明…… 叫别人“半个小美人”…… 还怀疑对方是贤王安cha的探子! 叶凛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卫流光于是抖得更厉害了,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简直想向他磕头谢罪。 叶凛恰到好处地往凌松身后退了一步,于是卫流光就呜呜咽咽地整个人哭倒在了凌松的靴尖前。 凌松十分迷惑:“……也不用这样吧。” 这情况怎么和自己想象得不太一样? 为什么什么事情一旦遇到卫流光就会变得好笑起来? 他现在是要唱戏吗? 不过想到之前直接在叶凛面前跪下的自己,内心莫名地感到有些欣慰是怎么回事…… 卫流光含恨瞪了他一眼,细细看去眼底深处居然还真的有泪光闪烁。 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 因为叶凛从来不会欺负你啊! 卫流光回忆起年少无知时逗哭了丞相府唯一的小千金,然后和笑眯眯的叶凛打赌输了,作为代价给叶莺当了一整天被骑的小马,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他那时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却要在丞相府的庭院里爬来爬去地吃灰,实在是苦不堪言,简直也要和刚才的阿莺妹妹一样哭起来。 哦,叶莺当然没再哭啦。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骑在他背上喊着“驾”不知道笑得多开心哦。 想起叶莺,卫流光心情不免又沉重起来。 他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能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那、那既然你逃了出来,那阿莺……” 叶凛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见卫流光脸上的神色难以抑制地灰败起来,又不忍地补充了一句:“我记得莺儿跑了出去,说不定能遇上好心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卫流光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知道这种猜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感伤,三个人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报,更加坚定了能够扳倒贤王的决心。 凌松之前是想计划着以身作饵,让自己一步步落到绝地,方能引蛇出洞,好看清贤王的底牌。 现在看来,叶凛的加入却让他们反守为攻,瞬间变被动为主动。 卫流光稍作停顿,整理了一下思路:“……相府火灾,是贤王所为对吗?” 叶凛默然点头。 “那么……叶相与北人私下通信一事,也是别人往他身上泼的脏水了?” “父亲向来事君至忠,立身持正,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叶凛一直以来都十分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他皱着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去了眼底闪过的一丝沉痛,“或者说,正是因为他过于刚直,挡了某些人路,才遭此横祸。” “好一手毒辣的死无对证!丞相府灭门一案正值新旧王朝交替之际,人心涌动,事务繁乱。先帝虽下令彻查,却在燃烧后的废墟中发现了大量财物和几封以北地语言的书写的、满是大不敬内容的书信。”说到此处,卫流光忿然起身,负手转身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植,“此事不知为何传遍了朝野,一时间叶相与外族勾连事败、携全家上下畏葸自尽的传言甚嚣尘上。彼时先帝已经病重,担心继续查下去暴露出来的真相会更令人无法承受。既然丞相已死,为了保全叶府名声,最终还是让此事悄无声息地被遮掩了过去。贤王此举,既排除了上位路上的一大障碍,又把自己的罪行摘了个干干净净。” “不。”叶凛若有所思,他冷静得过分,甚至不像是在谈论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当年从叶府收缴的信件残卷应该仍保留在宫内,只要能证明这些信是贤王写的,便可以从根基上动摇陛下对他的信任。残害忠良还可以视而不见,密谋皇位却是哪一位帝王都无法忍受的。” 卫流光闻言眼睛亮亮地看向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三个人一起谈天时缠着叶凛出谋划策的时光——卫流光虽然有些怵叶凛,但也是实实在在地敬慕他的:“将明,你想到办法了?” 在一旁认真听着叶凛说话的凌松看他这幅样子有些不爽,但想到是在谈正事,还是忍了忍没有cha进两个人中间坐下。 叶凛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拂过铜箱子上已经带上锈迹的锁扣:“……或许可以从这一箱子东西上面下手。” 他说完,下意识般向着站在他身侧的凌松微微一笑。后者却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 在将军府的密道中进行最后的战前部署时,柳璃和未明楼主也一同参加了。 凌松传信给未明楼主的时候,本以为自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应该不会再轻易踏足将军府,没想到他虽然什么也没有回复,却如约独身一人倚时而至了。 凌松亲自去迎的时候,这位楼主正很有闲情逸致地逗弄着枝叶间活泼跃动着的黄莺。 不过许是他吹出的哨声实在令人难以入耳,这叫声婉转的鸟儿很快便不堪其扰般跳到了远处,嫌弃地拍了拍翅膀迅速飞走了。 凌松还是有些担心他搞事情,谨慎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而后者却似乎对他的关注毫不在意,进入密道后目光更是完全黏在了叶凛的身上,还随着对方的走动而左右移动。 凌松:“……” 他有些暴躁。 怎么好像一觉醒来突然所有人都在觊觎他的凛凛。 好吧,虽然目前还不能说是他的,但是…… “贤王爱好山水书画,我见过他的字迹,和这些信件中的半点不像,是否有他人代笔的可能?” 几人围在桌前,翻阅着铺满了桌面的泛黄信纸。贤王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犯下的罪行一笔一划,触目惊心。 凌松如今才知晓,贤王竟是于先帝在位时就与北人有所勾连。 不知道有几场战役因为情报的提前泄露而功败垂成,又有多少将士因为他的通风报信而埋骨沙场。 实在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想到白羽骑中声声唤他将军的弟兄们,凌松的拳头不由自主地越攥越紧。 在他的指甲刺破掌心之前,另一只柔软的手在桌子下轻轻覆上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安抚般轻轻拍了拍。 凌松怔怔然侧头看去,叶凛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桌面上的信纸。 “可能性不大。贤王刚愎自用,极度多疑。况且密谋反叛之事,当然是经手的人越少越安全。” “一个人的字迹……可以每一个字都伪装成这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吗?” 密室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叶凛犹豫片刻,踟蹰着开口道:“有件事情或许少有人知……其实,贤王左手也能写得一笔流畅的好字。” 未明楼主虽然应邀前来,但是不知为何一直双手环胸靠在墙边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用幽深的目光一一扫过正在商议的几个人。 “你们想要贤王左手写出的字迹?”未明楼主突然开口cha话,“我有办法。” 他依然戴着那张仿佛生在脸上的铁面,声音亦是一如既往地沙哑难听。叶凛看着他,不知道是否认出了他便是那天晚上试图取走自己性命的凶徒,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迷惑。 未明楼主在他的注视下换了个姿势,突然站得更直了一些,仔细看来似乎还有些僵硬。 “那便谢谢您了。”最后,叶凛生疏有礼地向他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松居然看见未明楼主挺了挺胸膛:“交给我吧。” 凌松:“……?” 跟自己交涉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好说话过呢?! 这天夜里,贤王府遇袭。 贤王遭到行刺,刺客刀刀夺命,却在重重防守下最终也只是刺伤了贤王的右手。 贤王捂着还在往下不断滴血的右臂,听着护卫战战兢兢地跪在面前来报未能抓到刺客,反而冷笑出声:“以为蒙了面、遮得严严实实的我就看不出武功路数了吗——凌松!” ——居然会出此下策,看来是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只得做困兽之斗吧。 被侍女搀扶着站在他身侧的司安像是被吓坏了的样子,苍白着一张脸扑上来紧张地查看贤王的伤势,眼看着就要快哭出来了:“父亲、父亲您没事吧!是安儿没照顾好您……” “傻安儿,这怎么能怪你呢?”贤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亏你及时叫了侍卫队来,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1节 年过四旬脸上仍然可见年轻时美艳痕迹的王妃搀着贤王,戴着护甲的手顺着司安的脑后一路轻柔地抚摸至他纤白的脖颈处,状若无意般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滑落了下去:“……是啊,安儿最乖了。” 第57章 大概是贤王为了确认凌松已经再无还手之力,此后的几天里,将军府经历了数次大大小小的下毒和行刺。 虽然没有一次真正成功,但是刺客能够潜入曾经像铁桶一般的将军府,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虽然在外人看来左右支拙,但是凌松却一直把叶凛保护得很好,嘱咐初桃和浅杏细心照看着他。院门口的守卫也是一天三趟地换着班,务求打起ji,ng神保障他的安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忙了的缘故,他再也没有踏足过叶凛居住的那个小院,亦不再亲自去探望他了。 或许是终于向故人坦明了身份的缘故,这天夜里叶凛又梦见了过去的事情。 燃烧着的木头突然砸下来的时候,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重重推开了怀中的少女。 钻心的疼从腿上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骨头被压断了。他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抚上少女惊惧交加的秀丽脸庞。 “莺儿……” “哥哥不能护着你了,对不起……” 少女疯狂地摇着头,双手捂着耳朵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不、不要……哥哥,不要丢下莺儿……” 往日婉转如莺啼的清亮嗓音已经在浓烟中被熏得沙哑不堪,叶凛心头一阵绞痛,强忍着泪意肃然道:“叶莺,听话!” 他一把扯下腰间的配环,硬是塞进叶莺纤白的手掌里。从被梁木砸断的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越来越难以保持神志清醒。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狠狠咬破了舌尖,借着挟杂着血腥气的片刻清明完成了最后的嘱托:“出城、跑得越远越好……这个,拿去当了、换钱……” 少女发着抖,战战兢兢地抓着他的手:“哥哥、哥哥……莺儿找人来救你……” 火焰劈啪作响,支撑着屋顶的立柱于此时重重砸向两人之间! “——走啊!” 叶凛猛地抽回手,哭泣声、呻吟声、火焰爆裂与房屋倾塌的巨响都渐渐远去,最后彻底从耳边消失了。 他陷入了无尽痛苦的黑暗。 “……怎么伤成这样?主子不是说这个要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吗?” “谁知道他这样傻,没中迷药也不会往外跑,硬是要冲回去救人。” “……算了。还有个小的跑了,这血滴了一路,怎么办?” “不必节外生枝,先把人带回去。她受了重伤,又是个女孩子,估计活不下来。” 叶凛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莺……”他颤着声音开口,喉咙深处痛得像是被火燎过,“莺儿……” “莺儿呢!” 他直直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胫骨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叶凛深吸了几口气,将不自觉地发着颤的手藏进被褥下,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司刃站在床头定定地看着他,见他醒来,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终于醒啦?可担心死我了,”轻柔如羽毛的嗓音中藏着某些过分亲密的、几乎令人感觉不适的东西,“怎么把脸伤成这样呢,真是可惜了……” “不过没关系。”司刃踏前一步,用一种难以形容的饱含怜爱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细细赏玩一件终于落进自己掌心的名贵器物。 “……在我身边,你永远不用担心其他了。” 这是他坠入地狱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叶凛打了个冷颤,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夜色深沉,月光寂寂,侧耳听去,只有细细的虫鸣。 却再也没有人温柔地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抚他了。 凌松发现凌凌就是叶凛的时候,吓得大惊失色,直接就愣愣地在旧日挚友的面前跪了下来。 回去翻来覆去地想了几次,还是觉得十分丢脸,而且满脑子都是“天啊我睡了自己昔日的好友还把他弄得这么惨我该死”。 自此克己复礼,不敢越雷池一步。 等到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凌松想起初次见面时,叶凛稍微被触碰便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可怜地发起抖来的样子,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记忆中的旧友仍然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黑如点墨的眸中看向自己的时候永远盛着柔和如一池春水的目光,折扇轻摇悄然掩去唇边有几分促狭的笑意。 他性子温润而包容,似乎总是对他人怀抱最大的善意,不管自己怎么胡闹也只会有些无奈地笑着叹气,顺手打扫干净残局;笔挺的脊梁却始终如风中劲竹,身为世家公子竟往往有路见不平便拔剑斩之的慷慨侠气。 在凌松每一次自暴自弃抱着回忆里被时光磨砺得渐渐模糊的身影取暖时,叶凛又是怎样在一个又一个地狱般的漫漫长夜里挣扎着想要活下来? 他咽下死志,忍辱求存,终于踏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带着满身伤痕,才再一次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这么多苦。 而他竟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从此再没有升起半点要去寻找对方下落的心思。 如果能早一些找到对方,就算早一年、早一个月、甚至早一天…… 凛凛都能少受哪怕那么一点苦。 每每想到此处,凌松便感觉心中怅痛难言,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心脏反复揉`捏。 他就像自以为细心收藏起了最珍贵的宝物将它束之高阁,多年以后才发现它早已经被像对待垃圾一样揉烂弃置,破烂不堪地被踏入了泥泞中。 但它看起来还是这么美,满身脏污亦难掩风骨熠熠闪耀,似乎只要稍经打磨,便能重新焕发旧日温柔内敛的光辉。 却只让察觉了这一点的凌松更加心痛。 自己甚至还在多年之后,再次相逢的第一夜,就对对方做出了那种事情…… 让他连哭都不敢出声,发着抖求饶 他那么害怕……! 自己和那些强迫他、侮辱他、伤害他、践踏他的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那天晚上白色床褥上鲜明得过分的血迹又在眼前晃来晃去,凌松想到这里,额角一阵抽痛,终于忍不住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掌心。 让他噩梦缠身辗转难眠的那些里,会不会也有自己的一份呢。 第58章 叶凛为他沏了茶,绕到桌子对面坐下,眼角弯弯地看着他,许是见他还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还主动挑起了话题:“听初桃和浅杏说这几日外面并不太平,府中没有人受伤吧?” 说起公事,凌松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地轻松了一些,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不自觉的结巴,但起码这是两个人相认以来,第一次有来有往的顺利对话。 凌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指节,只觉得口中的茶水苦涩得过分。 他在心中默默劝自己,要做个正人君子。 要善解人意。 叶凛没有办法开口的话,要自己先来,不能让对方因为自己感到难过。 却不知自己此刻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就像是院子里被没收了r_ou_片耷拉下耳朵的黄狗一样,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在将天青色的茶杯捏碎之前,他终于想好说辞提出了胸口酝酿已久的话:“贤王一日到晚这样试探,的确不太安全,不如我在其他地方为你置办一处宅子,让初桃和浅杏陪着你一起住过去……” 他没能说下去。 因为叶凛怔怔看着他,乌黑的眼睛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凌松差点被吓傻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叶凛哭过,在床上把对方欺负哭的时候除外。 对方如春风拂面下的微笑下是怎样的铮铮傲骨,他一直都明白。 然而叶凛却很快冷静下来,面色迅速恢复了平淡。 他甚至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冰冷地道:“既然你是这样希望的,那就这样做吧。” 叶凛明显拒绝继续和他对话,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这样对待的凌松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隐约觉得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但却又迷迷糊糊地想不太明白。 但是他很快想起叶凛是在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才落泪的,虽然依然不太明白让凛凛这般失态的原因,但是既然让对方伤心了,那就一定是自己的错。 想到这里,凌松便也三缄其口,不敢再提让他搬出去的事情。 他转头去找了卫流光。 “我不敢当面问凛凛,当年叶府一夕惊变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流光醉眼朦胧地盯着桌面上晦暗不清的云纹,似乎能把那处盯出一朵花儿来:“我是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你或许不会想听。” 他说着,浑浑噩噩地又将酒杯凑近了唇边:“毕竟就连我自己,都宁愿从未听过真相……” 翠玉酒杯被一只手中途拦截了下来,凌松站在桌前俯视着他,沉下声音肃然道:“无论是什么,只有我清楚了前因后果,才能知道该怎样更好地爱护照顾凛凛。” 叶凛看着窗外,被ji,ng心照料的花朵开得热烈而烂漫。 夕阳的余晖还恋恋不舍地于花间徘徊,微风已经带着暖意送来了淡淡的清香。 挑选和布置这个院落的人,的确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只可惜…… 当年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到了现下,他自觉自己已经没有了说出口的资格。 他仍然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任何事情,但是如果心尖上那个人因此驻足不前,他也能够理解对方的顾虑。 司刃曾经如永不消散的恶灵,纠缠不休地出现在他的每一个噩梦里。 他被强`暴、被侮辱、被用常人无法忍受的方法调教。 曾经的天之骄子被踩进泥里,当做最卑贱不堪的仆役对待。 而在他身上施加种种暴行的男人,却满眼痴态地口口声声说爱他。 叶凛只觉得恶心。 他从一开始地剧烈挣扎拼死反抗,多次寻死不成反而更加残酷的手段调教后慢慢被变得神情冰冷麻木,到最后甚至被调教得下意识瑟缩着露出柔顺之态,跪在对方面前卑微地求欢乞怜。 他曾经被关在不见天日连转身都困难的狭小牢笼里,只能侧躺着身体蜷成一小团,日复一日地听不见半分声响见不到一丝光亮。一开始还能感觉到渴与饿,后来连身体上的疼痛都已经都变得麻木,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已经分不清楚日升月落,曾经数着自己的脉搏试图计算时间保持清醒,到了后来,这寂静狭小的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却几乎要把他的耳膜震破。 只有对方心血来潮想要“使用”他时,他才能够见到光。 被像戏弄宠物般强迫着展开身体摆出羞耻的姿势时,强行施加在身体上的疼痛曾经让他喜极而泣。 在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中,他也发着抖咬破了唇质问自己是否的确如此 y `荡下贱,向着不共戴天的仇人摇尾乞怜。 然而当再一次看见刺目到令人流泪的阳光时,他捂着眼睛却仍忍不住去窥视从指缝间漏出的光,如雷的心跳炸响在耳边,他无比冷静而坚定地告诉自己。 ——不是的。 被蹂躏、被践踏、被一脚踹进泥几乎无法重新站起,但他依然有无法被打破的底线与永不放弃的坚持。 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仍是叶将明。 在幡然醒悟的同时,他亦抱定了此前未有的决意。 他变得十分温顺,似乎彻底死心一般不再反抗。 便是司刃为了试探他是否的确顺服,用了各种各样残酷不堪的手段来试探他,试图进一步碾碎他的尊严。他也只是微微发着抖露出绝望的眼神,却再也不会反抗了。 只是从此落下了个怕狗的毛病。 司刃于是洋洋自得,他以为一向矜贵清傲的叶公子一定无法忍受从云端被踩进泥潭里的屈辱,扛不住种种残酷的调教手段,会顺服于他的脚下变成这副摇尾乞怜的样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像美丽而脆弱的瓷器,远远观望时只感觉ji,ng致华贵得无以伦比,但是只要轻轻一碰让它落到地板上,便会无法挽回地裂成片片碎瓦。 而亲手为美丽的瓷器绘上裂纹,让它从此成为只能被自己欣赏的禁脔,又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 司刃喜欢捧着叶凛那半张苍白茫然但是仍然难掩俊丽的容颜细细欣赏,在叶凛耳边轻声调笑着告诉他,那个以为他已经身死的少年,提起长枪去了战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你,很快所有人都会将你彻底遗忘。 他喜欢看着叶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怅痛神情,却又随即被畏惧和认命的绝望翻涌而上彻底淹没了。 但是司刃错了,叶凛从来不是瓷器。 他像水,温柔时环绕身侧款款流淌的春溪,然而终究被绝望与愤恨的礁石激起了无声咆哮着掀天的巨浪。 每一个被压在男人身下的夜晚,他皮肤上颤栗着浮起的细小颗粒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汹涌怒焰。 在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慢慢归于平缓之后,他以深夜常常辗转难眠为由,眉眼低垂地求来了安神的熏香,即使男人在他这里歇下,也常常整夜整夜地燃着香,渐渐地男人也习惯了这个味道。 就算被没收了所有的尖锐物件,被男人紧箍在怀中入眠之前会被牢牢禁锢住双手。 但是他心中,仍有一柄永远无法被夺去的长剑。 第59章 那一夜天色很沉,乌云遮蔽了整片天空,没有露出半点星光。 胸中长刃终于怆然出鞘。 第二天下仆发现他们的少爷迟迟未醒,暗暗调笑一声春`宵苦短。眼见着太阳即将高悬天顶,终于顶着被骂的风险认命地推门进去打算服侍少爷。 这一进去却是被骇得直接摔在了地上,呆愣了几秒钟才嘶声尖叫起来,发着抖向门口爬去,踉踉跄跄地一边跑一边叫人。 半面俊丽半面狰狞的青年坐在床边,死死盯着下仆逃离的方向。 最后,他一点一点弯起沾满血迹的殷红唇角,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瓷片,缓缓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来。 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修罗。 在他身后,已经失去了气息的恶徒大睁着双眼,像是对自己的死因难以置信一般,从的颈侧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张绣着华丽花纹的床铺。 叶凛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柄铮然出鞘之际便注定以往无回的利剑。 他被压着跪在冰冷的地上时,内心 感受到的是许久未有过的平静和安然。 那个令人作呕的脏污的影子,再也不配成为他的噩梦了。 眼前站着的是一手造成了王府灭门惨案的贤王,和面对他的求救时无动于衷、微笑着叮嘱“在王府好好待着,刃儿不会亏待于你”的美丽王妃。 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巨大力气,王妃带着ji,ng致护甲的修长五指硬生生将贤王拔出的剑按回了鞘中:“害了我的刃儿……我绝不允许他就这样轻易死掉!” “你不是想活下去吗?”满头珠翠的女人身段婀娜地拾级而下,弯下腰来用力托起他的下巴。她再也无力维持美丽端庄的表象,冰冷仇恨的目光蛇一般爬过他的整张脸,唇角绽开一朵满怀恶意的笑容。 “——那就好好活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记得闭紧嘴,别让人知道你是谋逆犯上被满门抄斩的丞相之子。” 她直起身来,依然是姿态云淡风轻,暗地里却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送他,去见那位小凌将军吧。” 往事揭开了它狰狞的面纱。 凌松听着卫流光艰难地口述那段曾真实发生在他心爱之人身上的、噩梦一般的昔日。 他于是也仿佛将刀片揉碎硬生生吞了下去,一时间喉咙里全都是淋漓的血腥气息。 他胸中的恨意从未如此酷烈,然而握着截云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颓然地松开了。 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大局。 他想起叶凛沿着脸颊缓缓落下的那一滴泪,思绪纷乱如麻,实在不能继续呆坐在这里,于是把酒杯塞回卫流光手里,匆匆打道回府了。 午后柔和的阳光慵懒地爬过木窗,初桃抱着一个小坛子,轻轻放到了饭桌的旁边。 “这是库房派人送来的,今年新酿的桃花酒,公子要不要尝尝?” 叶凛盯着酒坛,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初桃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向后一退将坛子拿开,往怀里抱得紧了些,故作严肃道:“公子身子不好,可不能多喝。” 被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女孩子管束了,叶凛不由失笑,抬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段短短的距离:“就喝这么一小杯。” 浅红色的酒液被徐徐注入剔透的玉盏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腕慢慢捧起酒杯。手的主人似乎并不急着品尝这初夏新酿的滋味,而是静静欣赏着桃红的酒与莹白的杯壁相激的美丽景色。 桃花酿的口感清润而冷冽,依旧是多年前熟悉的味道。叶凛虽然是答应了初桃只喝一小杯,却是难得任性了一回,趁着她转身布菜的间隙,悄悄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 等到初桃收拾完碗筷,发现酒坛已经轻得能被自己单手拎起来的时候,饶是她性子向来温柔,也不由得柳眉倒竖,拖长了声音警告道:“公子——” 叶凛一脸无辜地对着她轻轻眨了眨眼。 初桃好不容易抵御住了他的目光攻击,正待进一步苦口婆心地劝告他注意身体不要贪杯,浅杏便匆匆来报,道是将军来了。 凌松给叶凛带来了后者曾经在那间小书房里见过的、形制与雕工都略显粗糙的笔筒。 “本来想等你及冠就送给你做礼物的。可惜我那时手太笨,还没有雕完就……” 叶凛轻轻摩挲着笔筒上一双奇形怪状的鸟儿,迟疑道:“这是鸭子吗?” 凌松噎了一下:“……是鸳鸯。” 虽然知道自己雕得的确是有些丑,但真的有这么难认吗…… 叶凛抚摸笔筒的动作顿了顿。 他沉默良久,才讷讷道:“你为什么,总喜欢给我不切实际的希望呢……” “将明?”凌松发现他脸色红得不太正常,试探地走近了一步,神情当即变得有些不好,“凛凛,你醉了?” 他不悦地皱起眉:“是谁让你喝了这么多酒?” “不碍事的。”叶凛脸色虽然有些晕红,眼神却的确是清明的。他定定地看了凌松一会儿,直到对方开始不自在地躲闪起他的目光,才自嘲般撇开目光,牵了牵嘴角,竟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你总是这样好。就算你厌弃我,我也仍然不自量力地……想要留在你身边。” 耳边如有惊雷炸响,凌松站在原地僵硬了小半刻,差点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绊倒。 “我我我我、你……不是……诶诶诶?” 饶是叶凛此刻心下郁郁,也忍不住无奈地牵了牵嘴角,安抚道:“不要急,你慢慢说。” 凌松努力很久,终于把一口气理顺了,他隐约察觉叶凛坦白身份后自己总显得有些蠢蠢的,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的时候。 “将明……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未讨厌过你!” 可喜可贺,他激动之下总算不结巴了。 “……容雪,”叶凛叫了他的字,微垂下头温声道,“你何必为了我勉强自己?你已经待我足够温柔,足以令我心怀感念,毕竟我已经是这样……令人恶心的人……又哪里还配……” 凌松立刻跳脚,再也顾不得考虑什么太过靠近会不会让对方害怕的问题,上前一把抓住了叶凛的双手。 叶凛倒是没有如他所担心的一般露出畏惧或延误的表情,只是抬起头望向他,有些困惑般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瞳乌黑而明亮,让人想起广袤无垠的宁静夜空,即使是在带着淡淡的悲伤之意的此刻也依然是安静而平和的,看向凌松时的目光仿佛盛满了正散发着柔柔辉光的星辰。 凌松诚恳地注视着这双眼睛,郑重地托起着叶凛的手:“凛凛,咳、将明,我知道我一向比较蠢,常常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做了惹你不开心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想要我改的,可不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 说到此处,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是我哪里做错了,竟让你自轻自贱至此?!” 凌松说到最后心绪激荡,声音不知不觉拔高了两个度。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马上住了口,还小心翼翼地看了叶凛一眼。 “能不能先放下我?”被很凶地质问了,叶凛的脸色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差了,甚至还弯了弯嘴角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这样子我总觉得自己像个狗。” 凌松慌慌张张地放开他的手,过了刚才那阵劲头又开始结巴且不知所云:“不不不,你怎么会是狗呢,要说也是我是……不对我们都不是……” 叶凛忍俊不禁,抽出手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糊道:“以后叫凛凛也可以的。” 凌松立刻下意识地反手回握住他的手,讷讷道:“凛凛……” 叶凛微微笑着应了一声,然而笑意未达眼底。他薄薄的唇仍然没什么血色,显得那半张清俊的容颜也染上了冰霜之色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吐口的话语也不似往日般温和委婉:“抱歉,发现童年好友对自己怀抱这种心思,会让你觉得恶心吧?” 凌松愣愣地张开了嘴。 “哪……哪种心思?” 叶凛以为他到了现在还要装傻,长叹一声,干脆苦笑着在对方面前掀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我心悦你啊。” “什……” 凌松脸色煞白,然后突然“唰”的红了。 他毕竟不是真的蠢,冷静下来之后,结合往日种种,便慢慢察觉到了叶凛之前那句话中蕴藏的情意。 ——“就算你厌弃我,我也仍然不自量力地……想要留在你身边。” 一身傲骨内矜的凛凛,是将自己放到了怎样卑微的位置啊……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我亦……” 然而你话刚起了个头,便被突兀地cha进两个人中间的一道嗓音打断了。 “……容雪!容雪!我找到新的东西了!” ——卫流光一向出入将军府如入无人之境,这是凌松第一次这么想打死他。 第60章 卫流光突然闯进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就在屋内的两个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他有些迷惑地左右看看,不过他一向迟钝,故而也没有多想,只是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上拿着的东西,炫耀般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是一封被从送信者手上半路截下来的、贤王还未来得及成功送达交易者手中的密信。 本来只是想去城郊散散心的卫流光居然在偏僻的小道上发现了一小队行色匆匆地向边境方向去的北人。 他们虽然做了都城人的打扮,但是卫流光是什么人,瞥了几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听得懂一些北地生僻的语言,擦身而过时不动声色地听了几句,竟隐隐约约是些要召集人手回都城起大事的言语,不由大惊…… 听到此处,凌松敏锐地扬了扬眉:“贤王要反?” “是吧!我也是如此猜想。”卫流光一击掌,“自从你卸任在家,都城的护卫差不多都换上了他的人。自从叶相去了,朝中也再少有人能和贤王正面抗衡,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唉,正因为事关重大,我才下定决心以身涉险……” 卫流光吹嘘了一会儿自己的机智勇敢,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当下所面临的局面有多么危险,幸好有一个神秘人出手相救…… “——没想到未明楼主还算是有点良心。” 卫流光本就不是冲着打架来的,身边没带多少人。唯一跟来的下属趁着他们短暂休整时千辛万苦摸到了情报却没能顺利脱身,等到卫流光偷偷摸摸地帮被五花大绑的下属解绳子时,突然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了。 饶是卫流光舌灿莲花,那一伙刃口舔血的北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听不懂通用语的样子冷漠地看着他。 到了最后,卫流光也只能认命地攥紧手里还没捂热的纸张,满心悲凉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要知道一叶阁虽然能人辈出,其阁主却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弱ji。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耳边“叮”的一声脆响,等待许久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卫流光颤巍巍地睁开眼睛,随即大惊失色:“楼楼楼、楼主!” 刚才举剑正欲向他刺来的凶徒颈侧cha着一枚梅花镖,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倒在了地上,大片暗红色的血从他身下缓缓漫开。 “闭嘴,蠢货!” 未明楼主面色y沉地用手肘将他一把推到自己身后。 卫流光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又颤抖着声音结结巴巴地盯着他被刀片划破了一道的衣袖小声道:“楼、楼主……你受伤了……” 未明楼主充耳不闻,袖中甩出的毒粉暗器扬起一簇簇色彩各异的诡异烟雾。 待到拦在面前的护卫倒了一地,未明楼主长袖一收,才发现身边这蠢货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只好无语地扶了他一把。 卫流光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灰头土脸地被扔到了将军府的狗洞前。 “……” 这位楼主到底是过分贴心,还是在故意恶整自己呢? “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表情都奇奇怪怪的。” 凌松咳嗽一声:“我已经将之前得到的证据通过特殊的渠道送入了宫中,呈给了陛下。” 卫流光知晓即使如今卸职赋闲在家,凌松与少帝之间也早已达成了默契的共识,提问的语气中不由带上了几分期许:“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时盛怒,摔了茶盏,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却又不愿处置贤王了。毕竟一来无法确定往来信件翻译的真实性,二来无法确认这些信件的确是出自贤王之手。”凌松摇了摇头,“陛下爱重贤王,并非一句空话,毕竟当年风雨飘摇之际,正是贤王亲手扶持陛下上位的。纵是这些年来他偶有逾越之举,陛下也怜他老年丧子难免性情乖戾,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卫流光咬了咬牙:“陛下究竟要犹豫到什么时候,真要等到贤王亮剑逼宫才能说明他确有不臣之心吗?!” “流光,慎言。” 凌松起初脸色尚有些不愉,接过卫流光手里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扫了几行,眼底却不自觉地跃上几分激动的神色,也顾不得刚刚的尴尬,直接出声唤道:“凛凛,你来看看……” 叶凛神态自若地接过信纸慢慢展开:“这是约贤王初五日落月升之时到‘老地方’见面,用有价值的新讯息换取……解药……” “解药!” 叶凛黑沉眼底ji,ng光一闪,迅速地回忆起自己翻译了一个晚上的几箱信件,口中喃喃道:“每三个月,来往的书信中便会提到这个词汇,看来这是一种一季一解的毒……” 凌松沉吟道:“莫非贤王为了结成坚不可破的同盟,竟甘愿亲自服毒以取信北人?” “贤王竟如此孤注一掷,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作为赌注!”卫流光小小地抽了口冷气,“他也不担心终有一日真的成为北人掌心中的傀儡吗?” 凌松冷哼一声:“他早已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才会犯下累累罪行,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蠢到自掘坟墓。” 叶凛十分自然地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况且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撕破脸皮,他背靠蛊毒双修的王妃和其身后的巫族,大概是自信总能找到解毒的法子。” “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叶凛葱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纸张上的某处,“这封信上的老地方是指……?” 凌松摩挲着下巴犹豫了一会儿。 “……我倒是大概有个猜测。” 把卫流光从狗洞里重新塞了回去,让他在外面继续进行下一步的谋划。凌松回过头正打算鼓起勇气继续把刚才的话,却看见叶凛已经低头收拾起了桌上的茶具,一副要送客的姿态。 见他像被打了一闷棍般面色茫然,仍一言不发地呆立原地,叶凛心中暗叹,正打算笑称自己只是一时戏言掩去刚才的尴尬,却听得凌松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喃喃自语般吐出一句:“……我、我亦如此啊。” 叶凛愣了一下,险险握住了从手中滑落的莲纹白玉盏。 ——一时如坠梦中。 他有些上挑的眼睛因为过分惊讶而微微睁大了,然而他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凌松的神情,却又沉吟道:“你不必为了让我开心就这样说……” “才不是!”凌松断然否认道,他看着面前笑容苦涩的旧友,心头针扎似的一阵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当年刚刚萌芽的情意纯粹而热烈,却在自己都尚未察觉时便已经被翻云覆雨的命运之手扼杀。 然而它从未真正死去,重逢时纵使见面不识,凌松胸腔中那颗沉寂多时的心脏仍然为同一个人怦然而动。 迟钝了半辈子的凌松又偷觑了一眼叶凛的神色,终于福至心灵,灵窍顿开。 “我只是太笨了,从一开始,我就……” 第61章 他刚才脸色煞白,是因为回忆起了一些一想起来就令人头痛欲裂的过去。 原来凛凛这样喜欢自己,自己却从再遇开始就一直在欺负他,最近还让他搬出去住…… 怪不得凛凛要哭了,这不就是相当于明着说让他离自己远点吗? 自己让他这样难过,甚至自轻到这种地步…… 凌松的愧疚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虽然知道自己做得再多也挽回不了已经造成的伤害,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点什么弥补些许。 “凛、凛凛,你听我说……”他磕巴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居然奇迹般地流畅了起来,“那些欺负了你的人、害你难过的人,我定会一一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冷,不会让你疼,也不会让你害怕了……你、你还愿意相信我,像之前那样让我对你好吗?” 他一鼓作气地说完了长长一串,见叶凛抬起眸,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乌黑清润的眼底有潋滟流光一闪而逝,心下不免越发忐忑,像为自己打气一般突然大声说:“我会比之前做得更好!我、我会负责的!” 叶凛鸦羽一般的睫毛忽闪了一下,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平日里绝不会出现的幽怨:“原来你只是为了负责而罢了……” “不不不是!”凌松以为他真的被自己伤透了心,险些被吓死,脑子里瞬间刮起了狂暴的龙卷风。他在一片混乱中努力回忆起自己之前到底对叶凛做过多少蠢事,勉强分辨出其中最严重的一件后立刻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试图挽回一下对方的好感,“我,之前没有答应你,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哪里能耽误你!你这么好,你应该值得最好的……” 侧脸突然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凌松愣住了,居然还茫茫然地接着说完了后面半句话:“再说了,截云原来的剑穗也是你送的啊……” 凌松摸了摸余温尚存的脸颊,才反应过来叶凛刚才是在逗他。 叶凛早已收回了手,眉目含笑地仰头看着他,眼角却隐约有水光微微闪动:“傻子……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 凌松被他逗得脸还红着,却已经以猛兽般敏锐的直觉迅速伸手握住了叶凛一边的手腕,沉下声音道:“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扯开话题,也不要因为害怕我难过就又把自己藏起来。信任我很难吗,凛凛?” 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些蠢,但凌松其实向来最擅长打直球。 年少相知,经年重逢,叶凛给他的一生刻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他又何尝不是这世间最了解叶凛的人。 作为丞相府的长子,叶凛必须成长得足够优秀、足够强大,才能一肩担起整个叶府的未来。 他关心众生困苦,体谅他人不易,自己却仿佛是不会痛的。 故而他从凌凌变回叶凛,重新严严实实地封起了自己的心,便连小心翼翼的撒娇都不会了。 况且,叶凛亲眼见过凌松对那位“旧友”是如何念念不忘。 若是让对方发现记忆中美好的幻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他会失望吗? 他该有多难过啊…… 然而叶凛忘了,凌松曾为他温柔欢欣的微笑而衷心愉悦,也曾为他隐忍痛苦的苍白面容而怜惜心碎。 这个男人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锋利的目光透过层层假面,温和而冷静地凝视着他从未被磨灭的灵魂,看着它在鲜花着锦时光芒闪耀,于无垠暗夜中依然熠熠生辉。 叶凛怔怔地看着他,凌松见状,无奈地用拇指轻轻摸了摸他细瘦的手腕:“难也没办法,是我还不够可靠,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话音未落,抬头却是悚然一惊,一滴沉坠坠的水珠不堪重负般从叶凛微红的眼眶悄然落下,随即更多的泪水无声地落下,很快便在他的脸颊上留下铺下了一道道蜿蜒的透明水痕。 他哭得停不下来,像是要将这些年硬生生咽下的泪水一次流尽,却仍然隐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凌松心疼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了半天都没摸出一块帕子来,只好急急忙忙地用双手捧起了叶凛的脸,卷起袖子内侧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帮他擦干脸上的泪痕。 “不哭了,不哭了啊……”凌松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物品般,战战兢兢地哄着,“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宝贝儿不哭了啊……” 然而下一刻,却又被人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了。 叶凛面上泪痕未干,神情却已经恢复了沉静,他望过来的目光稳如山岳,语气亦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你真的已经认真考虑过,不是出于怜悯或是愧疚、没有半分勉强地站在这里对我述说心意吗?” 被心爱的人一再质疑,凌松心中委屈和焦躁又酸又苦地混作一团,几乎要跳脚了:“当初我还不太明白的时候,就已经傻乎乎地想要雕鸳鸯送给你了。想了这么多年,再次遇见你的时候又……如果现下我仍然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岂不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了!” 情绪激动之下,他最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吼完却又立刻怂了,默默吞了吞口水。 凛凛该不会误以为自己是在凶他吧…… 叶凛看着他,安静地眨了一下眼睛。 又眨了一下。 凌松不敢再冒进,犹豫良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侧脸上残留的shi迹。 这一次叶凛总算没有再推拒他,而是凑上前去,眉眼弯弯地在他侧脸印下了一个轻如薄雾的吻。 凌松呆呆地摸了摸刚刚被亲的地方,似乎仍难以置信发生了什么。 叶凛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唇角弯起的弧度却已经如初绽的桃花般,明亮而动人。 ——七年前的月光,终于在今日将他温柔如昔的容颜照亮。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2节 第62章 凌松憋了好久才意识到这个时候应该呼吸,差点因为一口气提不上来被闷晕过去。 本以为求而不得的心爱之人就站在眼前,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凌松忍了又忍,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可以抱你吗?” 叶凛脸上的表情似乎出现瞬间的空白。 “……这么快吗?”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看着容雪幼犬般亮闪闪且充满期待的目光,果然还是让人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啊。 叶凛抿了抿唇权当默认,得到应允的凌松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张开手,突然揽住他的腰,开心地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 “凛凛,凛凛,谢谢你……凛凛,我好开心……” 突然双脚离地的叶凛:“……” 原来是这个抱吗? 叶凛纵然一开始被这个乌龙弄得有些无奈,最后也忍不住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把怀中的人稳稳地放回地上后,凌松还还是恋恋不舍地环着他不肯松开,将因为焦虑过度而冒出了些许胡茬的下巴抵在对方柔软的颈窝里,像什么大型犬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这一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太大,他必须要将这具温热的躯体牢牢抱在怀中,才能稍微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真实感。 “我不是在做梦吧……” 叶凛维持着这个姿势任他抱着,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指,居然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喔?那你梦里的到底是凌凌,还是凛凛?” 凌松张目结舌:“这、我……” 叶凛看着他手足无措便很开心,别过脸去偷偷笑起来。 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凌松也没有不高兴,反而继续枕着他的凛凛的肩膀认真思考起来。 ——凛凛心里会不会真的在介意呢? 披着凌凌的假面时,叶凛的确要比现在热情大胆得多。但是凌松其实更加心疼现在这个温柔而隐忍的叶凛。 他什么也不说,凌松便也蠢蠢地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对他好。 饶是如此,却仍然笨拙地展现出了自己能够给予的最大的善意。 凌松轻轻把人松开,垂下眼正视着叶凛,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开口道:“虽然你都是你,但是如果不知道你是凛凛,我也绝不会接受凌凌的心意。” 没想到会得到如此认真的回应,叶凛愣了一下,随即不得不弯起嘴角掩去眼底的shi意:“你啊……” 眼看着气氛不知不觉中又渐渐沉重起来,他挑了挑眉峰,佯做无奈道:“这算是又拒绝了我一次吗?” 叶凛既然提起了这桩事情,凌松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地向着不久前的那个夜晚滑曳而去,他略带怅然地回想起了映亮夜空的河灯、轻轻落进土里的剑穗……以及自己刚刚干的好事。 “咳,”他有些心虚,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鼻子,“没错,作为一直瞒着我的代价……”他挺直了腰背,努力作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剑穗,我也没收了。” 叶凛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个人一边坚决地推拒着自己,一边居然会悄悄跑到自己房里去偷剑穗,这样子口是心非未免也太过可爱了吧…… “本来就是要送你的。”叶凛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和了,“所以说,那天晚上果然也是你吧?” 凌松一紧张,又不自觉地在他面前开始结巴:“哪、哪天晚上?” 面前的男人虽然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样子,耳朵尖尖却已经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了。怕再逗下去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叶凛强忍笑意,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那么,现在可以换上新的穗子了吗?虽然都是我送的,但是原来那一条已经掉色了,是不是有时候还会磨着手?” “那下、下次,请你亲自帮它系上吧。”凌松顿了顿,像是承诺什么般郑重道,“旧的那一条,我也会好好珍藏的。” 叶凛微微一笑:“我很期待。” 凌松被这个笑容捕获了,傻傻地盯着他唇角柔和的弧度出了会儿神,终于察觉到自己有些不礼貌:“那我先回去了?下次把截云带过来……” 叶凛促狭地向他眨了眨眼:“不留下来吗?” 心底遥远而温柔的月光好像突然对自己做出了什么隐晦的暗示,凌松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磕磕巴巴道:“不不不不……”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前几次造成的误会,又担心自己这样干脆的拒绝会让对方伤心,于是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叶凛的脸色,试探道,“下、下次吧?” 叶凛终于没忍住,扶着腰哈哈大笑出声。 被吓到差点跌倒在门框上的凌松:“……” 果然是喝醉了吧! 凌松有些委屈。 清醒的凛凛才不会这样欺负自己…… 不过,也只有再这样微醺的时刻,凛凛才会向自己吐露心声吧。 他隐忍惯了,常常不会直说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不开心了也只会默默神伤。 真希望有一天,能让凛凛不必借着醉意,也能够放心地依靠自己啊…… 想到此处,凌松竟是想要感谢那个让叶凛喝醉的人了。 ——当然了,下不为例。 于是第二天莫名其妙收到来自将军府主人赏钱的初桃一脸茫然,受之有愧地急急推拒时,却听看起来心情很好的凌松难得开口多解释了一句:“拿去买喜糖吧。” 初桃:“?!” 第63章 大概还是不太习惯身份转变带来的落差,凌松在他的凛凛面前总有些束手束脚的。 他什么也不怕,只怕一不小心又犯了傻,惹得凛凛伤心。 不过既然知道了叶凛并不讨厌自己,他便也终于能够鼓起勇气,像久居黑暗中的趋光动物般,试探着向对方靠近。 于是明明什么都做过了的两个人,突然像是初识一般,小心翼翼地接触起来。 凌松像是变回了十五六岁时春`心萌动、笨手笨脚地想讨心上人欢心又不大清楚如何入手的毛头小子,时不时带上一些奇巧之物前来叶凛的小院拜访。他最近有了新发现,似乎围绕礼物展开话题就不会那么容易结巴。 ……虽然说是初恋倒也没什么错。 幸好他的心上人从善如流地跟着他的节奏走,只是偶尔也会给他一些鼓励,顺便为自己讨些甜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捂着额头或者侧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个看不出是鸳鸯的鸳鸯笔筒被妥善地安置在了书桌的一角,常常被它时隔多年终于将这份礼物拿在手中的主人珍重地抚摸。 这日凌松倒是没有带来什么新物件,反而小心翼翼地抱来了一个长长的、在叶凛看来有些眼熟的乌木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屋子中央的矮几上。 “……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于是请乐坊里坐镇的先生重新给它保养了一番,调了调音。” 叶凛手指颤抖着接过了垂光,侧脸的肌r_ou_被微微牵动着,似乎是有几次想露出一个笑来,但却都失败了。 “……但是我已经不太记得怎么弹了。” “之前不是弹得很好吗?” 凌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听不太懂……不过你弹得,总归是好听的。” 叶凛白玉般的耳垂微微泛红,不发一语地转过了脸去。 过了一会儿,见叶凛仍是无限感怀的样子,十分珍惜地轻轻抚摸着琴身,凌松担心他心绪过于激荡,于是随便找了个其它的话题:“给这把琴做保养的人是步影,你还记得吗?他一开始还推说自己退居幕后多年,不愿意接下将军府的生意,结果一听说是垂光,便再也不肯让下面的学徒碰了。还警告我不要将这把琴随意送给别人,若是哪天改变主意了,他愿意出重金购之。” 叶凛听得忍俊不禁:“步公子亦是爱琴之人。” 凌松虽然有些醋,但是见他重新露出了笑脸,便很快也跟着开心起来:“等诸事毕,我们请他到府上来坐一坐吧。” “……好啊。” 叶凛有些不舍地将垂光收回盒中,随口问道:“贤王那边,布置得如何了?” “若是未明楼主靠得住的话,过几日便能拿得到他左手写出的字迹。假如事情有变,到了信上约定那日,我们的人也能在惜春楼抓他抓现行。”凌松明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顿了一顿却是苦笑道,“若非逼不得已,我是绝不愿在你最喜爱的茶楼里处理这种腌臜之事。” “世子当年常在惜春楼品茶,贤王怀念自己早逝的儿子,时常光顾亦属正常。”连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愿意提起,叶凛轻描淡写地道,见身旁凌松眼底似有雾霭沉沉,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不知不觉中,你也已经长成一个这样可靠的男人了……”聊起往事,叶凛露出怀念的微笑,“我还记得当初你不好好练武被老将军拿木棍追着打还不给吃饭的时候,偷偷躲到我家蹭饭。” 凌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因为后来我明白了,只有站上足够高的地方,才能够保护重要的人。” 叶凛心头一紧。 当年那一场焚天的大火毁去的又岂止一个叶府。 锦绣成灰,玉山崩摧,玲珑宝塔轰然倾塌,少年挣扎着跌跌撞撞地飞快长大。 未说出口的心意被永远埋进土里,再也没有得见天日的刹那。 叶凛突然开口:“你过来。” 凌松略显茫然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然后就被十分温柔地抱住了。 环在他腰间的手突然松开了一只,然而还没等凌松来得及感到失落,就感觉后脑被轻轻地揉了揉。 一个声音蛊惑般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着。 “今天晚上,留下来吧…… “——好不好?” 凌松瞳孔微缩。 他默默按上了叶凛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凛凛,你是认真的吗?” 叶凛没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反而像猫儿一般软软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之前骗你,是我不好。”叶凛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容雪罚我吧。” 凌松的喉结不自觉的轻轻滑动了一下。 他咬了咬牙。 他本想循序渐进,时刻告诫自己要端庄有礼,绝不可轻举妄动…… 然后环抱着他的那只手于此时又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滑到了后腰。 “凛凛、你……” 他终于忍无可忍,托着叶凛的后臀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向着床帐之后大步走去,嗓音已经被欲`火燎得沙哑不堪。 “……待会儿可不要哭了,凛凛。” 叶凛眉眼弯弯地扯开了他的衣带。 他自然是心疼叶凛的。 心疼之余,却也恼叶凛之前心中苦痛压抑,竟是从来不肯向自己倾吐半分。 他向来狠不下心来和自己的凛凛生气,床笫间却总是下意识地想要讨回些利息。 动作自然还是温柔的,只是会有意无意地将节奏拖到绵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每次叶凛红着眼角讨饶时,凌松便坏心眼地便拿他瞒过自己的这些事情堵他,只噎得那人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容,长睫微颤抱着他的肩膀温顺地打开身体。 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他的喜欢欺负他。 于是在这样彼此剖明了心意,放下心结再一次肌肤相亲时。 凌松终于忍不住一边轻轻咬噬他的颈侧,一边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心绪激荡之下,动作难免有些没轻没重,叶凛没有丝毫反抗,反而柔顺地向他敞开了身体,掌心抚上他的侧脸,一句话也不辩解,只一边轻吻他一边软绵绵地说对不起。 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把爱人又弄成了有些糟糕的样子的凌松大惊失色,简直恨不得双膝跪地奉上佩刀让凛凛捅死他算了,转念又想起两个人惨烈的第一次,没想到自己又重蹈覆辙,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转过身去以头捶墙。 叶凛宠起他来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别说捅他了,就是他自己磕了碰了也要紧张。此刻见他又开始犯傻,连忙将一只手垫在他的额头与墙壁的间隙里,于是凌松下一刻便不轻不重地撞上了叶凛柔软的掌心。 凌松:“?!”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自责了,捞过叶凛那只手捧起来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一边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啊凛凛?对不起对不起……” 叶凛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抽出手来揉了揉他被撞红了的额头:“不疼的,刚刚也没有疼到,你就别让我心疼了,啊?” 凌松静默了小半会儿,突然像钻纸袋的猫一样的蹭来蹭去试图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带着鼻音闷闷道:“你怎么这么好啊,凛凛……” 下个瞬间,他的脸颊就被珍重地捧了起来,有人在他的眉心落下了一枚轻浅的吻。 温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却如落花轻触湖心,荡起一圈圈涟漪。 叶凛的声音里带着如春风如醇酒般温和的笑意,简直要让人醉倒在其中。 “——哪里比得上你待我万分之一。” 第64章 虽然前一天晚上被用身体和心灵同时温柔地哄劝了,第二天和卫流光坐在将军府的桃花树下喝茶的时候,凌松脸上还是难免带出了几分郁郁不乐。 “怎么啦这是?”卫流光有些稀奇地打量他,“前几天还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将明还能欺负你不成?”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笑得跟你似的。” “喂!” 不痛不痒地和卫流光斗了几句嘴,几杯茶下肚,凌松终于忍不住向对面坐没坐相的吐露了几句心头难解的疑惑。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间甚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意味:“如果不是发现我在为叶家复仇,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了?” 卫流光:“噗。” 凌松目光如剑怒视着他。 “抱歉抱歉,”卫流光强忍笑意摆摆手,搭上他的肩膀大力拍了两下,“哎,不是我说,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凌松冷着脸一抖肩膀甩开了他的手。 “我看你就是当局者迷,平时也不算笨的一人。”卫流光摇着折扇卖关子,桃花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难得有一个可以展现自己平时隐而不发的才智双全的机会,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我都能看得明白,你怎么就犯傻了呢?” 凌松面无表情地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他一脚:“有话直说。” “诶诶诶我新买的靴子——”卫流光哀叫着趴在了桌子上,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过了小半会儿,发现凌松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表演后,立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立直了身子,轻咳一声道:“将明不告诉你,其实是不想陷你于两难啊。” 见凌松还是一副凝眉沉思的样子,卫流光难得有个光明正大地嘲笑他的机会,想了一想未免过后被打,还是好心肠地决定解释到底:“你想想,坦白身份后,若是你不为叶府翻案,便是对朋友不义;可若是你一意孤行要助他复仇——以他对你的了解,当然知道你大多是会这样选的,前路艰险,局势未明,他又如何忍心你为了他踏出这样一步?” 凌松神情恍然:“是这样吗……” “这样看来,他为什么突然告诉你,你是不是也没想明白?” 凌松缓缓睁大了眼睛:“不是因为……?” “还真不明白啊?” 卫流光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对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个暴栗。 “你为了搞死贤王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将明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凌松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捂着被弹到的地方,神情严肃地陷入了沉思。 担心凌松受冲击太大,卫流光一双桃花眼微闪,还是难掩关切地看过来,却得了一句—— “原来你不真是个傻的啊?” 他当即炸了:“你才是傻的!” 想想也知道,江湖最大情报组织一叶阁的阁主,怎么可能真的像表面上一样是个轻浮的纨绔? 不过凌松能跟他开玩笑斗嘴了,起码说明心情没有这么凝重吧…… 卫流光稍感安慰。 “这是在做什么?” 叶凛不知何时从屋内走了出来,在两人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向着卫流光点了点头:“好久不见,流光。” 叶凛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卫流光背后却唰地冒出一身冷汗。 “呵、呵呵……没做什么……”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异样之处,叶凛轻轻拿开凌松仍然捂着额头的手,沉默地看着皮肤上不明显地红了一块的地方。 “疼不疼?” 卫流光又往下缩了缩,试图假装自己只是一张低矮的石凳。 “没事。”凌松皱起眉,十分自然地回握住了他的手,“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歇着吗?” 他顾念叶凛的身体,一着急语气听起来便有些像斥责。 叶凛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温声解释道:“流光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出来见一面。再说了,我醒过来看不见你有些心慌,不太想自己呆着。” 他眼角带着一抹浅浅飞红,声音还有些沙哑,明显是刚刚经历过某种激烈的索求的样子,看向凌松时的眼波却始终柔和如水,没有因为对方糟糕的态度带上半分怨嗔。 卫流光在一边目瞪口呆——这狗脾气也能忍?! 那两个人中间看起来cha不进任何其它东西,卫流光默默低下头喝了一口茶,小声嘟囔道:“怪不得越来越凶,有人疼了就是不一样……” 爱人语气这般温软,又带着浓浓的依赖,凌松的脸色明显和缓下来,只是警告地瞪了卫流光一眼。 叶凛趁机拜托他去厨房帮自己拿一下差不多煮好了的糖水,他居然也就乖乖起身离开了。 无辜被瞪的卫流光:“……” 他看向叶凛,对方眉眼弯弯地对他露出一个笑来,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弯成柔和的月牙,看起来十分无辜。卫流光明明知道对方从来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性子,相反某些时候才是最可怕的那个,刚才脸黑黑离开的那位对着外人冷冰冰的,私下里还指不定把人宠成什么样子,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有些忧心地提了一句:“他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坏了,你不能总让着他啊?” “没事,”叶凛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脸上此刻的笑容居然可以算得上宠溺了,“容雪偶尔也是会想要撒娇的。” 卫流光打了个寒颤。 那个刚刚嘲讽他、打击他、黑着脸凶狠地踩了他一脚的那个男人会撒娇?! 是我疯了还是将明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卫流光还在浑浑噩噩地三省己身,叶凛却突然面向他,一脸郑重地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一些……谢谢你这样为我们着想。这些年辛苦你了,流光。” “不不不用,”卫流光被吓了一跳,欲盖弥彰地用力眨了眨眼睛,慌慌张张地托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你们能好好的就好,还能看见你们好好的,实在太好了……” 叶凛的目光温暖而真挚,事隔经年,卫流光再一次被他这样注视着,只觉得恍然若梦,竟几乎无法压抑想要落泪的冲动。 “刚刚你走过来做到容雪旁边的时候,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们三个人坐在丞相府的桃花树下,风吹过来,花瓣就落了满头,那个时候真开心啊……” 叶凛挑了挑眉,故意问:“现在不开心吗?见到我不开心吗,流光?” “开心的、开心的……” 卫流光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桃花眼总是微微眯起,看起来温和又可亲。在叶凛仿佛看透一切的无奈含笑目光中,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用宽大的袍袖掩去了微微泛红的眼角。 只是这令人感怀万千的一瞬没来得及停留多久,卫流光便盯着凌松稳稳当当放到叶凛身前、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糖水,愤愤不平地竖起了眉毛:“怎么只有一碗?!” “蹭吃蹭喝的人没有资格提出要求。” 叶凛安抚般拍了拍重新在他身边坐下的凌松的手背,笑着把碗向桌子对面轻轻推了过去:“盅里还有呢,这一碗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卫流光感激涕零,埋头苦吃:“还是将明好——唔唔唔好吃!” 凌松赠他一个硕大的白眼。 一瓣粉白的桃花恰在此时轻飘飘地落在卫流光准备送进口中的勺子上。 卫流光仰头看去,被头顶开得泼泼洒洒的粉白桃花迷了眼,神情有些恍惚:“桃花又开了啊……” 桃花树是那年新栽的。小小的将军红着眼,小心翼翼地将一路行来都像怀抱什么珍宝般死死箍在怀里的幼苗 慢慢放进了亲手挖出的树x,ue中,掩实后还不放心地拍实了周围的泥土。 它被栽下那年,都城迎来了十年来最冷的冬天,还没来得及开一次花的小小桃树差点死在凛冽的寒风中。 那一年,少年将军含着血咽下了刻骨的深仇,提起长剑跟上父亲疾驰的骏马,在烽火与烟尘的间隙里,咬牙抵死地拼杀出属于自己的战场。 少年意气和勃勃生机一夜间潮水般从他身上褪去了,透过那张稚气尚存的英俊面孔,已经可以初窥日后白羽骑主将杀伐决断的雷霆手段。 那棵娇气的桃树幼苗到了来年春年还是奄奄一息,被初夏的热风撞了一下脑袋,才拼尽全身的力气从细弱的枝条上挣扎着抽出了几片嫩芽。 凌松挟着北漠刺骨霜雪的气息,神情冷冽风尘仆仆地踏进门槛时,跃入眼帘的便是熏风中悄悄舒展了身姿的一叶新绿。 他连披风都没来得及解下下,便痴痴地守在桃树旁盯着那零星绿意发呆。他想轻轻摸摸它,又怕力气太大弄伤了风中颤巍巍站也站不直的嫩芽,简直不敢用手指触碰。 最后还是那时尚健在的老将军踢了他的屁股把他赶回房间,凌松才恋恋不舍地把靴子从桃树旁边的泥土里拔了出来。 此刻的凌松仰头看了看一树粉白,冷硬的神情越发柔和了。 当初虚弱得仿佛碰一碰就会死掉的小东西,这几年居然还学会开花了,过不久是不是能有桃子吃了呢? 不知道和当年从丞相府偷的比起来滋味如何? 凌松眯了眯眼,凑过去跟叶凛头碰头地讨论起了这个问题。 “花开得这么好,果子该是挺甜吧……”博学多才的叶公子也不太确定。 “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桃子是酸的话,就吃凛凛怎么样?” “唔,”叶凛佯做思考状,“如果是甜的话,就不给吃凛凛了?” “也不能这么算……” 感怀完人生的卫流光回过神来,就看见对面两个人又旁若无“人”地开始窃窃私语了。 哦,这是在人家府上,应该说是光明正大地调`情才对。 卫流光:“……” 卫流光冷漠地低下头,迅速喝完了碗里的糖水,只觉得刚才甜丝丝的糖水喝起来满嘴苦味。 他被这种时不时就好像要飘起花瓣的微妙氛围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了再也无法因此得到安慰了。 再为这两个一会儿不看就会贴到一起的人伤心,自己就是弱智! 第65章 送走卫流光之后,凌松散步般回到了正收拾碗勺的叶凛身后,然后十分自然地揽着腰把人环进了自己怀里。 叶凛发现他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越发黏乎了,上一次一起坐在树下乘凉时,叶凛还不小心瞥见他偷偷用脚把趴在在自己膝头撒娇的、名叫将军的黄狗给拨开了。 毛绒绒的狗子抖了抖耳朵,蹲在一旁委屈地呜咽着,凌松丝毫不为所动。要不是还稍微顾及形象,叶凛怀疑他估计都得自己躺上刚刚被狗蹭过的膝头了。 ……不过叶凛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挺吃这一套的就是了。 这一刻的凌松环着他的腰静静看着他收拾,过了一会儿才没头没尾地小声开口。 “你明明可以更依靠我一些的……” 叶凛放下手里的东西,扭回身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也可以的。” “诶?” “自己撑了这么多年,你现在也可以稍微依靠我一点啦。” “凛凛……” 趁着他感动地将头埋进自己颈窝的时候,叶凛抓住时机开口道:“我要面见圣上。” 凌松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行!” 察觉到怀里的身体似乎因为自己的话僵硬了一下,凌松连忙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叶府之事在世人眼中尚未有定论,他不会信你。” “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我,才没有机会信我。”叶凛偏过头蹭了蹭他的脸,“父亲当年是一朝帝师,我也曾差点被选为侍读,机缘巧合下见过如今的陛下几面,他不是听不进臣下说话的人。” 凌松沉下声音:“正是因为他心境过于纯善,所以才一直舍不得对贤王动手……” “不会一直这样的。”叶凛笑了笑,“他毕竟也是出身帝王之家的男人呢。” 他说着往前走了小半步,从这个怀抱里离开,向着凌松眨了眨眼,缓缓露出一个笑来:“说了要多依靠我一些的,不是吗?” 后者沉醉在这个过分温柔的笑容里,回过神来时已经点了点头,哪里还有心思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这种事情。 估计现在就算是叫他去跳火圈,这个人也会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天色尚早,贤王便看见自己的养子身后坠着几个仆从,手中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一副打算出门办事的样子。 “这么早是要去哪儿?怎么不把东西让下人拿着?” 司安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安儿想将爹爹的大作送去裱起来,管家介绍了都城里技术最好的工匠给我,想来唯有他们的手艺才配得上爹爹送给我的画。”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般抿唇笑了笑,“好不容易求得爹爹的墨宝,安儿担心其他人不小心磕了碰了,非得自己拿着才放心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猫儿眼微微眯起,看起来越发像那位不幸早逝的世子了,贤王被他讨巧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去吧去吧。” 他说着,又瞥了一眼司安身后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的几个侍从,面色冷淡地叮嘱道:“好好照看着少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叶凛低头整理了一下幕离面前垂下的白色系带,想起男人笨手笨脚的帮他绑带子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表情,唇角没忍住弯了弯。 凌松本来打算一路护送着他过来,然而白羽骑前任主将前脚刚自请闭门思过,后脚就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都城的主干道上,怎么看都似乎不太妥当。 故而虽然很难放得下心,凌松也只能从府中选了几名功夫不错又还算可靠的护卫跟着叶凛,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把人看好,还从一叶阁里抽调了一部分人手潜伏在暗处跟着,如有突发情况随时准备出手。 叶凛转过一个拐角,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小声叫他:“……凛凛、凛凛。” 那个声音实在耳熟,熟悉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叶凛心中一颤,压了压手掌阻止了已经按住腰间佩刀的护卫,谨慎地靠近身后那条昏暗的小巷。 然而真正看见那张俊俏面容时,他仍是瞳孔微缩,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凛凛不记得我了吗?”见他沉默不语,对方委屈地扁了扁嘴,却很快又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猫儿眼微微弯起,脸颊上浮起两个小小的酒窝,“你没事真是太好啦!我担心了好久呢……” 叶将明反复打量着他的五官,迟疑着开口试探:“安安……?” 对方一击掌,惊喜道:“是我呀!” “你不是……”叶凛努力了几次,却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个字从唇齿间吐出来。 被唤做安安的青年却丝毫不以为意般,语气轻快道:“早就没事啦!他们可能以为我没气了,就给拖到河边丢。我也以为自己要不行啦,这一次特别疼……但是一个超级厉害的好心人救了我呢!有这——么厉害呢!” 他一边比划一边说着,语毕见叶凛还是长眉紧蹙的忧心表情,眼底竟隐约闪过深重的愧意,便像以前那般抓起他的手边摇晃边卖起乖来:“凛凛不要不开心呀,我现在过得可好了,寻到了个好人家,都把我当他们亲生儿子待呢!” “……那便好,”叶凛拍了拍他的手背,勉强勾了勾唇角,面上表情却不见轻松多少,“你现下也在都城吗?在哪户人家?” 安安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贤王府!凛凛有机会来找我玩儿呀!对了,我现在改名啦,叫司安!” 叶凛被他握着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忍不住深深望入他那双有熟悉又陌生的猫儿眼,几乎要瞬间被带着沉进那个久违的噩梦里。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这双眼睛,还真像啊…… 叶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又被拉着手摇晃了几下才清醒过来。 司安凑近了一些,满脸关切地试图透过幕离打量他的脸色:“凛凛,你怎么啦?” ——现在被他握着的是安安的手,是那个陪他说话,逗他笑,为他差点丧了命的安安…… 不是什么别的人。 他的眼睛里永远燃烧着温暖的火光,而不是暗藏y冷如毒蛇的恶意。 “没事。”叶凛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欲言又止:“你在贤王府……过得怎样?” “很好啊!”司安笑眯眯地数起了手指,“有得吃,有得穿,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突然叫起来——你怎么啦,怎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叶凛顿了顿,他明知道有护卫跟在身后不会有人偷听,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隐晦道:“ ……如果王妃为难你,一定要跟我说。” 司安突然不说话了。 他歪着头静静地看了叶凛一会儿,直到后者心底慢慢爬上某种不祥的预感,才缓缓开口道:“……你也知道啊。” 他古怪地笑了笑,突然换上了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被男人睡还是比女人睡,不都是一样的吗?况且我本就是这样贪慕富贵,为了过上好日子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人……” “你不是的。”叶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摸了摸他的脸,。 司安愣住了。 “明明过得不好,还傻乎乎的笑。”叶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目光倏然坚定了起来,“等着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司安愣了一下,一改刚才撒娇卖乖的流畅动作,说话突然磕磕绊绊起来。 正好此时不远处吵吵嚷嚷起来,似乎有不少人在唤着“公子”向着这边找了过来。 “好了好了,我的人来了,”司安慌慌张张地挣开他的手,丢下一句“下次再聊”就匆匆忙忙地跑了。 第66章 叶凛思虑重重。 他是知道王妃和司刃之间不伦的关系的。 跳脱出当年的怨恨去看这整件事,司刃会走上这样极端的道路,虽然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本性恶毒,然而畸形的家庭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被软禁在贤王府的日子里 司刃虽然在自己面前常常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却也时不时会像失去控制一般崩坏了翩翩公子的形象,乱摔东西、打骂下人,甚至偶尔还会用力抓着头发蜷缩在墙角,喃喃自语一些任谁听到都会觉得荒谬无比的王府秘辛。 叶凛由此知道了他一心望子成龙却在其他方面对他漠不关心的父亲、从他小时便对他行猥亵虐待之事的母亲……甚至那一本记载着破译密件的方法的旧书,都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看到的。 或许是为了找补,每次发现自己神智崩溃以后,司刃都会换着花样翻倍地折腾他,似乎是这样做就能证明自己并不是只能无力地任人摆弄的、最软弱的那一个。 从那时起叶凛就看清了,面前的恶魔不足为惧,甚至比他更可怜。 叶凛其实并不后悔当年和凌松一起救下了离家出走的、小小的司刃,把对方送去医舍,还看护着他直到他醒来。 且不说自己根本不可能预见未来,就算他真的从微时就察觉了一切悲剧的起源,见幼儿流离于路边而不施以援手,和内心毫无底线的恶人又有何区别? 毕竟人生在世,总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只是安安,又怎么会…… 叶凛暂时收起繁杂的思绪,向着一旁帮他掀起帘子的护卫点了点头,摘下幕离,弯下腰走进了小楼。 都城里身份最尊贵的男人正在等待他的觐见。 司安的背后都是冷汗。 正如刚刚将捧在手中的画匣交给化妆成装裱师的碰头人时,对方低眉顺眼半点不动声色,他展开画卷的手却已经快要抖如筛糠了。 他刚才假借迷路之说勉强搪塞了过去,向着几位侍从露出了一个纯真到有些发傻的笑容。 跟着他的下人姿态虽然都仍恭恭敬敬的,有几个却已经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司安心里清楚,与其说这些人是来服侍他的,倒不如说是贤王派来监视他的。 他脑海中偶尔也会浮现出一两个怯懦的念头,感觉这样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日子,甚至不如在他人身下婉转献媚来得轻松,但转眼又会斥责自己不知好歹,特别是难得有机会独处时,想想恩公将他送进贤王府前、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上的温度,便似乎又重新有了力气。 恩公救了他,把他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把他残破的身子重新缝补好,还给他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这是司安之前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他能为了恩公去死。 恩公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即使那张脸始终被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冰冷的铁面下,擅于察言观色的司安也能敏锐地觉知道。只有听见他带来的消息时,恩公的声音偶尔会带上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凉笑意。 司安已经足够满足。 有一次他被王妃伤得厉害,却还是吊着一口气避人耳目凭着命把消息送了出去。当天晚上半梦半醒间,便见恩公站在床前,背着月色负手而立,语气难得柔和地夸他做得很好,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司安惯于cha科打诨撒娇卖乖,身为来历不明的外人在波澜诡谲步步惊心的王府都能一路活到现在,在对方面前却磕磕巴巴了许久,才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您……摸摸我的头吧。”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3节 男人似乎是愣了一下,今夜的月色太过明亮,他喑哑沉抑的声音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乖孩子。” 司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发间温暖的感觉一触即离,像是一缕清风拂过他的侧脸,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吹皱了夜色下一片湖水。 男人离开之后很久,司安还忍不住时不时摸摸自己的头顶,然后无声地抿着嘴止不住地笑。 他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盛满了天真的憧憬与倾慕。 再铁石心肠的人看见他这幅样子,也会忍不住有一瞬间的不忍吧。 他想搜集更多的消息,让恩公更开心一些。 这样一来行事便难免有些激进,有几次险险被发现,幸好王妃只把他当做一个小玩意一样宠爱与亵玩,王爷也其实只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影子,并没有多在意他,便被他心惊胆战地蒙混过去。 还没到约定好的传递消息的日子,抱着给恩公一个惊喜的念头,也没有告知和平时他接头的柳四娘,自己一个人悄悄地摸到了未明楼的临时据点。 ……好啦,其实他也是想找个借口见恩公一面而已。 自从上次被摸了头,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恩公啦。 虽然这“很久”也不过半个月而已。 但是那次被稍微温柔地对待了之后,司安便像是上瘾了一般,对拂过他发顶的那只温暖的手念念不忘。 司安堪堪行到院门外,心情已经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恩公会不会也期待见到我呢? 这一次冒险拿到了好像很有用的消息,恩公还会再给我奖赏吗? ——还会再摸摸我的头吗? 柳四娘静立在一旁,听着未明楼主安排后续的行动。 停了一会儿,见楼主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似乎已经交代完了所有需要着重注意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楼主,那安安怎么办?” 她性子泼辣,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不然也不会再楼中站到这么高的位置。 安安与她是本家,性子又活泼乖巧,两人向来投契,她便忍不住时常照看着些。 斜倚在塌上的那人掀起眼帘,极轻极慢地瞥了她一眼。 柳四娘顿时噤声。 过了一会儿,她终究是有些不忍:“楼主,安安他对您一片忠心……” “啪”。 未明楼主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将捧在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安安这样聪明,自有他的去处。你如此担心,还真把他当亲弟弟了不成?” 柳四娘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树后,司安死死抓着树皮的指尖已经沁出了细小的血珠。 ——楼主这是,要将他抛在龙潭虎x,ue,任他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他脚下一个踉跄,茫茫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心中怅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他想起自己曾经笑着对凛凛说:“……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会觉得伤心啊!” 彼时的他并不觉得难过。 他从来便轻飘飘地行走于世间,绝不妄生念想和寄托,从未触碰过炉火腾起的暖意,便也从不畏惧独自走过漫长的冬夜。 ——可是后来他得到了。 又失去了。 第67章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柳四娘差点被丢了魂一般呆呆愣愣站在树后的青年吓死,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抄了小道拉着人退出了院子。 待到终于确认了四下无人,她才双手扶着司安的肩膀,严肃地叮嘱道:“看着我,安安。不管你刚刚听到了什么,全部都忘了,知道吗?” 司安看起来仍有些茫然,他轻轻歪了歪头,开口时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飘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曾经在贤王府上呆过的那个人复仇,对吗?” “这……”柳三娘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安安,听我一句劝,不要关心这么多,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我知道了。”司安静默片刻,乖顺地点了点头,像是真的听进去了一样,“谢谢您,我不会做傻事的。” 柳四娘打量了他的神色许久,终于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贤王听完了侍卫的报告后,脸上的神色变得y晴不定。 发现司安和将军府的人有联系,他疑心顿起,第一个反应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不是该派人把司安除去。 虽然平日里表现得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但是若是有谁可能妨碍到他的大业,贤王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动手除去。 王妃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不轻不重地帮他揉着肩膀,抬眸对着两人面前的镜面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您在怕什么呢?有我帮您好、好看着他呢,从今日起,他便不必踏出贤王府一步了。” 贤王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但很快便如石如泥潭般重新恢复了平静:“你也别太荒唐了。” “只要您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贤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刃儿死后,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对他唯一的儿子做过这种有逆人伦的恶心事情,几乎恨不得立刻亲手将她斩于刀下。 然而冷静过来后,他便明白,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他仍然需要借助巫族的力量,用以控制自己的部下和暗卫。 比如说,韩末虽然好用,但最近实在有些不听话,是时候好好敲打一下了。 ——再忍忍。 等到自己登上那个位置……那个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位置! 王妃袅袅娜娜地迈出了门槛,心情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许是巫族自有神奇的驻颜之道,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容颜依然美艳如初,只是手背微微皱缩的皮肤泄露了岁月的痕迹。 她把玩着一方丁香色的帕子,抬了抬护甲扬声吩咐道:“去,将小公子带到我房里来。” 凌松动作别扭地翻了个身。 他睡姿一贯端正平稳,仰卧平躺,双手覆于小腹之上,大部分时候一整夜都不见得会变换姿势。 然而许是因为大战在即,即使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正陪在他身边,这天晚上他却意外地睡得不太安稳。 凌松仿佛见到那时年少同游,叶凛在道路尽头打马回望,招招手朗声笑道让自己快些跟上来。夕阳的余烬越过城墙温柔地落在他的旧友挺拔的肩背上,给对方轮廓柔和的清俊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金辉光。 叶凛身姿挺拔地立于古巷的长街,背后是大片大片灿金烈焰般熊熊燃烧的绚烂晚霞,像是一个因为过于美好而显得不够真实的、一触即破的幻梦。 仿佛后退半步,这个梦便要溶进落日最后一缕余晖,被黑暗挟裹坠入沉沉的夜色。 在每一个从噩梦中惊醒的瞬间,他曾经无数次徒劳地向着叶凛伸出手,然而指尖相触后却是一次次地擦肩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被暗夜的爪牙重新吞噬。 他咬碎牙齿,抓破掌心,嘶喊到喉咙破裂,眼中血泪滚滚而下。 然后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 凌松在梦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 叶凛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凌松曾经安慰瑟瑟发抖的他那样温声安抚着对方。 “睡吧,别怕,没事了……” 斗转星移,世事茫茫。 他望向对方时眼底浅淡却温柔的笑意和当年一模一样。 晨光熹微。 凌松掀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正看见爱人抱着一个软枕趴在一旁,一只手支着下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简直怀疑自己还没有清醒过来。 见他醒来,叶凛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明亮的笑来,眉眼弯弯道:“早上好,容雪。昨晚睡得好吗?” 凌松谨慎地点了点头。 “没有梦见什么吗?”叶凛突然放下软枕朝着他凑近了一些,像什么试图取暖的小动物,“梦见我了吗?” 凌松下意识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掀开被子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后,耳尖不易察觉地染上了几分绯色。 叶凛有些迷茫。 ……怎么,原来噩梦里发生的是想起来会脸红的事情吗? 不过他毕竟知凌松至深,这样一点点突发情况并不妨碍他继续往下说。 “容雪。”叶凛微微皱起眉,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微笑:“你不必把我当瓷器花瓶或者陶罐子之类……易碎的东西。” 他扬了扬眉,居然还开了个玩笑:“上一个这样看我的人,可是死得很惨喔。” 凌松悚然一惊,不着痕迹地向后缩了缩。 他恍然间回想起多年前某个勇于作死地撩了叶莺的裙子、逗得丞相千金抽噎得停不下来的卫家小公子最后是怎样被叶凛整治得连续倒了一个月霉,最后还一脸蠢样地绕着后者转来转去傻乎乎地叫大哥的。 把冒着两个鼻涕泡的卫流光从脑海里抹去,凌松回过神来,就发现叶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手背垫着下巴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别害怕,”带着笑意的轻叹羽毛般拂过侧脸,凌松感觉耳朵尖痒痒的又有些烫,“我怎么舍得这样对你……” 第68章 转眼便到了密信上约定的日子,惜春楼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 惜春楼在这些年间几经易主,难得却始终不坠都城第一楼的美名,仍是不少平民和权贵都喜欢来消遣的地方。 凌松还记得司刃当年最喜欢预定的那一间包厢的名字。 他的印象之所以这么深刻,是因为叶府尚未倾覆的时候,从这个角度,能最好地欣赏到当年“无弦公子”低眉抚琴的风采。 有这样一个y阳怪气的人时刻用变态一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挚友,他怎么可能不能不随时防范着? 凌松本打算护着叶凛呆在将军府里等消息,但是后者担心若是事情发展不顺利,身在现场还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着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叶凛淡淡地这样说了,凌松便再也没有阻拦他的理由,只能让柳璃守在将军府,自己想方设法把人护得更周全些。 屋檐上的暗处屏息趴伏着不少未明楼的杀手,街角人来人往的小摊上与店主攀谈的人中混入了一叶阁的探子,另一侧的包厢中安静得有些突兀,仿佛其中空无一人。 贤王在名为银针白毫的茶室中徐徐落座,起手为自己泡了第一道茶。 被派来交易的人是一叶阁中出身北地却在都城长大的ji,ng英,正适合扮演一位伪装成都城人的北人。 一叶阁这些年发展势头如此迅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个广纳天下人才而不论出身的阁主。 卫流光甚至曾在阁中酒宴上一边轻摇折扇一边随口笑道,一叶阁的信条便是能者居之,若是有人能让阁中上下拜服,便是让他将这阁主之位拱手让之也无不可。 当然,目前还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 他虽然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对待下属却是实打实的好,端看上回他明明已经脱了身还会转头去救人差点把自己也给搭上去,之后还被未明楼主嘲讽蠢货便可见一二。 未明楼最后还是截下了那一伙北人,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交易的暗号和其它一些信息。 至于怎么“问”出来的,就是未明楼的事情了。 不过从去观刑的卫流光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回来之后便三缄其口的态度上看来,想必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各人已经按照布署来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一侧的茶室中,凌松和叶凛坐在主位旁侧,凝神细听着着隔壁传来的响动。 隔着一堵墙,加上对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们只能凭借听到的低沉私语和散乱字句,揣测目前进展一切顺利。 ——“啪。” 听到这个响声的瞬间,屋内众人皆愣了一愣。 清脆的摔杯之声后,便只余几道闷哼和莫名其妙的零碎响声。 事情有变! 原本盘膝悠闲靠坐在垂脊上未明楼主一咬牙,“唰”的坐起身来,险些把手边的瓦片捏碎。 ——没想到北人骨头居然这么硬,居然还藏了一手! 他一撑身后灵巧地从窗户穿进了茶楼的走廊,顾不得几个被惊得叫嚷起来的茶客,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对着空荡荡的茶室怒喝道:“人呢?!” 稍作伪装与贤王交易的人已经被当胸一刀钉在了墙上,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眼睛,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对面,看起来十足狰狞可怖。 窗下有一叶阁的探子焦急地向着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示意贤王竟是被死士护着跳窗逃了。 随后跟进来的卫流光大骇,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自己属下的ru名。 未明楼主瞥了他一眼,见一叶阁众已经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将他围住,便也不再理会此处,跃上桌子一个借力,兔起鹘落间已经踩着窗棱向着贤王奔逃的方向掠去:“跟我追!” 也顾不得会在闹市里引起怎样的s_ao动,一列铁面人身轻如燕地踩过屋檐和瓦片,向着城郊的方向疾奔而去。 叶凛当机立断:“联系守在贤王府外面那一队暗探,务必看好各个暗门不能让王妃跑了。流光,你让开,请未明楼的‘判官手’先生为这位兄弟看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方才有些混乱的局面因为他这句话迅速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平稳而有力,在场诸人无论是来自哪一方的势力都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吩咐,立刻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未明楼主很快便在距离惜春楼不远处拦下了贤王一伙人,当胸两脚踢飞了两侧的护卫后,竟是直接抓着贤王的衣襟把他从一群死士中一把提了起来,足尖一点便向着惜春楼的方向折返回去。 可怜贤王一把年纪,被未明楼主像抓ji崽一般拎在手中,领口箍得双目暴突喉中赫赫作响,险些要被活生生勒死在这里。 死士仍在身后穷追不舍,未明楼主轻啧了一声,眼看着惜春楼已经近在眼前,手上一个发力把惊恐地张大了嘴的贤王像一袋垃圾似的,向着赶来接应的凌松的方向投掷了过去。 万般惊险才把人接住的凌松:“……” 未明楼主擅使毒粉暗器,凌松从未见过他近身作战,贤王的死士又是那样不要命的打法,竟然还真的暂时将他压制在了下风。 凌松心下焦急,可是变故陡生之际,他实在不放心将贤王交到第二个人手中,眼睁睁看着未明楼主步步疾退,却仍是被挟着寒芒锋锐一刀劈开了从不摘下的半张铁面。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短刃却也ji,ng准无误地cha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用舌尖抵了抵嘴角被锐气划破的细小伤口,薄薄的唇掀起一抹冰凉的笑意:“贤王府的死士,不过如此……” 然而下一瞬,他便彻彻底底地化作了一座石雕。 “……阿莺?” 近在咫尺的那个身影僵了僵。 像是害怕把他吓跑一样,叶凛屏着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两个人之间寂静得仿佛能听清楚彼此的呼吸声,直到叶凛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渐渐变得冰凉,才放弃般无声地收回了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牵起了一个苦笑。 “对不……” 而对方却在这时一个转身飞掠到了他身前,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叶凛有些迷惑地对着几乎要顶到自己鼻尖的那半张残破的面具,轻轻眨了眨眼,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姿势站了一会儿。 最后,对方妥协般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像是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用另一只手扣住面具的边缘,将它轻轻摘了下来。 “好久不见,”那张和七年前的叶凛几乎一模一样的俊丽面容上没有笑容,眼底却有堪称温柔的情绪在静静流淌,“……哥哥。” 第69章 站在惜春楼走廊上的凌松以为自己疯了。 或许是聋了。 总之什么都好,他甚至已经超然物外,听不见被抓在手里的贤王越来越难听的谩骂声。 在他旁边不远处,得了“判官手”施舍般的“能救”二字,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卫流光状若痴呆地张大了嘴。 “阿莺……妹妹?” 叶吟。 ——年少烂漫时便歌喉一展动都城,倚墙拈花笑容明亮的丞相千金。 ——面前始终以毫无花纹的黑铁假面遮掩容貌,用喑哑难闻的声音下达冷酷的指令,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未明楼主。 “她”和“他”,是同一个人。 最后还是贤王的叫嚣打破了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你们这是做什么?!凌容雪,你一介庶民竟敢谋害亲王,简直胆大包天!” 凌松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努力将目光从过于玄幻的一幕中移开,因为受到的震撼太大连怼贤王时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飘忽:“人证物证俱在,你怕是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处境吧。” “你该不会是在说你‘无意间’得到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信吧?”贤王冷笑一声,“显而易见,是有人陷害老夫,这个人还与将军府早有勾结,欲谋害忠良。幸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已经将他软禁在家中,就是等着这一天好揭发你们的罪行!” 他竟是早已知道“司安”和将军府有所联系,甚至想借此机会反将一军。 叶凛眉心重重一跳,扶着窗棱的手不自觉地抓得更紧了几分。 凌松想起坐在隔壁帘子后的人的身份,深感第一次见到像贤王这样上赶着找死的人:“……” 见他似是无话可说,料想他也不敢真正把自己怎么样,贤王便更加肆无忌惮地挑衅了起来:“就算你们现在抓到了我,到了陛下面前也指不定他会相信谁……” 一个柔和平缓的声音于此时从隔壁茶室的布帘后缓缓传了出来:“这些信中的字迹和您前日亲笔所书的墨宝几乎一模一样,又该如何解释呢,叔叔?” 仿佛一道惊雷当空炸响,贤王几乎像被当胸一拳哽地喘不过气来,他状若疯魔地摇着头,翻来覆去颠三倒四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我明明已经遣人包下了两侧的茶室!你们,陛……” 凌松出手如电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极其罕见地对着他牵了牵唇角:“惜春楼的老板一向识时务,或许是因为知道,有更加尊贵的客人驾临了吧。” 见贤王似乎已经震惊到了失语的地步,连挣扎都不会了,凌松向着布帘之后恭敬地礼了一礼:“主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府后再做斟酌。” 刚才又是一列铁面人踩着屋瓦疾行而过,又是在闹市中刀光剑影的打打杀杀,似乎是眼看着事情终于平静下来了,已经有不少大胆又好奇的茶客和路人靠近过来意图围观。 布帘后似乎有人轻轻地挥了挥手,于是凌松示意侍卫先行将贤王押送回宫。路过叶凛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无声地投过去一道有些担忧的目光,后者不着痕迹地在宽大的袍袖相错时悄然握住了他的右手,安抚般轻轻捏了捏,便一触即分。 未明楼主——现在该叫他叶吟了,不知何时已经负着手背过了身去,盯着光秃秃的树梢一动不动地看,似乎能从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凌松虽然在叶凛面前总显得蠢蠢的,但到底也不是真傻,知晓未明楼主的身份后,之前对方种种神经病一般怪异的行为便都有了解释。 不过既然叶凛还在此处,他面上便也不动声色,只是皮笑r_ou_不笑地牵了牵嘴角,用自己听了都起ji皮疙瘩的语气缓声道:“原来是阿莺弟弟啊。” 墨蓝色的背影僵了僵,叶吟随即像是吃到了什么剧毒的食物般,发出了听起来十分痛苦的声音:“……闭嘴。” 叶凛带着歉意看了凌松一眼,轻声道:“阿莺,不要无礼。” 叶吟低低地哼了一声,居然就真的没有再说话了。 凌松:“!” 第一次看到这位“未明楼主”吃瘪的凌松心底一阵暗爽。 到底记得不能让叶凛难做,凌松与他点了点头,督着押送贤王的侍卫先行一步后,便小心护送着包厢里那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离开了。 卫流光之前已经知会过了都城的副官,此刻跟在后面善后,道是官府正抓捕贼人,若继续妨碍公务将被视作同党逮捕,很快便疏散了围观的人群。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少帝这回竟一反常态,没有丝毫要心软的迹象,无论贤王如何苦苦哀求痛陈旧情,即使是在回宫后也没有再见他一面,甚至不顾他已经一把年纪,直接将人投入狱中,交代下去仔细审讯。 和以往手段略显优柔、被质疑因为过分年少无法坐稳这个位置的时候相比,这位帝王简直像是变一个人。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少帝既然没有要让他和贤王当面对质的意思,凌松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宫中。 再说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心头始终有些不安,也也急着回去看望叶凛。 折腾了一天,回到府上已是华灯初上。顾及叶凛的身子,凌松没有谈别的,而是先拉着他一道安静地用了晚饭,两个人才以院子里的桃花树为起点,慢慢地绕着将军府散起了步。 叶凛一直没有说话,凌松便也陪着他沉默着,第二次走到桃花树下的时候,叶凛才语带怀念地缓缓开口:“……母亲在怀着阿莺时,一位路过的游方先生便直断此子命中有一死劫,唯有作女子装扮方可避此灾。父亲十分不悦,却还是恭敬地请走了他。谁知阿莺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父亲和母亲这才慌了神,自他幼时便饰以女孩子的裙钗,还为他起了个‘阿莺’的ru名,叫得久了,竟是没有多少人还知晓他本名其实叫叶吟了。” 说到此处,叶凛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想想,那位先生怕是的确有大能,若非误以为阿莺是个女孩子,即使知道他受了重伤,贤王府的人也不会轻易放他走脱。” 凌松久久没有回应,叶凛正欲偏过头打量他的神色,却被突然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凌松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越过胸前拦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全然的保护的姿态将他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我不会再让你这样伤心了。” 叶凛半句未提那年大火中,他最后是以怎样的心情放开了叶吟的手,凌松却仿佛能跨越遥远的时光,灼痛于他闭目时缓缓滚落眼睑的那一滴泪。 此刻的叶凛静静地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最后像一只因为终于感到安全而不会再随便伸爪子的流浪猫,回过身软软地蹭了蹭他:“……嗯。”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叶凛才斟酌着慢慢开口道:“我有一位朋友,至今仍身陷贤王府中,行迹怕是已经有所暴露,他性子单纯,我担心他难以自保,容雪可有想法搭救一二?” 谈起正事,凌松便也暂时放开了环着他的手,边思考边肃颜道:“贤王府现下被层层把守,消息无法里外互通,里面的人在没有弄清形势之前,应该不会随意动手。你且宽心,我稍后便遣人联系流光,一同商量一番如何……” “将军!”通传的护卫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急报道,“将军,宫中来了消息,贤王妃逃了!” “听闻皇叔一定要见孤一面?”层层叠叠的珠帘之后,少帝脸上的神色被遮掩得晦暗不明,“铁证如山,您莫非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岚儿,”贤王趴跪在地,老泪纵横,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唤了皇帝的ru名,“当年是我亲手将陛下扶上皇位,我又怎会真正做出对陛下不利的事情!此次一时糊涂,实乃受人挑拨,老臣心中痛悔不已啊……” “这么多年的往来通信,都是一时糊涂吗?”少帝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刺向贤王的眼神突然锋锐如刀,“父王的死、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也是您的一时糊涂吗!” 贤王大骇,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居然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你、你竟知道了……” “若非一位故人提醒,我还不知道您这位‘平民王妃’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大势已去。 贤王便像死在了这一刻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华丽地毯上繁复的花纹,似乎便要就此化为一座雕塑。 见他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少帝挥了挥手示意两侧的侍卫将他拖下去。 即将被带出大殿的时候,贤王突然挣动了一下,小声道喃喃了一句:“本来就是我的……” 少帝和颜悦色地问道:“皇叔还有什么最后的话要说吗?” “当年父亲本就属意于我……”贤王怨毒地盯着他,又或者是透过他死死盯着某个辉煌的宝座,“你屁股下面坐着的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 “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少帝淡淡地笑了笑,“皇叔当初愿意扶我上位,不过是因为当时朝中以叶相为首的清流仍占上风,上一任镇国将军的威名仍足以震慑朝堂——只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一旁传令太监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焦灼,得到准许后附到少帝耳边迅速地说了几句话。 “贤王受刺激太大,竟是神志不清了,先带下去继续收押。”少帝神情不动,只是面色微不可觉地变得更苍白了一些,“立刻传令下去,封锁城门。贤王意图谋反,罪无可赦,连夜将叛党欲孽的画像赶制出来,全城通缉!” 第70章 “王妃此人狡诈如狐,若是真的让她回了南疆,怕是如纵虎归山,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卫流光皱着眉捏了捏鼻梁——他这些天星夜兼程四处打点,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过——一边安排部署一边继续忧虑道:“虽然封锁了城门,但是巫族势大,在各个主要城市皆有据点,若是让他们接上了头……” “……哥哥莫要担心,”刚才一直靠在墙边当背景板的未明楼主突然出声,“巫族那边我亦有所安排,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走脱。” 在场这么多人,他却从头到尾只对着叶凛说话,仿佛其它人都不存在似的。 幸而这些人在他还是身份成谜的未明楼主时便已经习惯了他这番做派。再者卫流光似乎仍是很难接受“未明楼主等于阿莺”这样一个事实,只要他一说话,卫流光便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目光不知道飘忽到虚空里的哪一点去了。 叶凛踌躇片刻,转身看向他低声开口道:“你也要小心一些” 叶凛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叶吟似乎是藏在那张铁面下笑了笑,随后乖顺地应道:“好的,哥哥。” 叶吟告辞之后,卫流光也后脚跟着他离开了。 “搜查贤王府的时候,并未发现你那位朋友的痕迹。”凌松从背后虚虚揽住了叶凛,“说不定他事先得到了风声,机灵地溜走了。” “我心里感觉不太好……”叶凛轻轻覆上对方搭在他肩头的手背,紧蹙的长眉久久未能展平,“希望他诸事顺利吧。” 结束讨论后,各人四散开去做自己负责的事情,叶凛却发现柳璃还留在一旁,似有些不安地咬着手指。 “柳先生似乎有所顾虑?”对这位始终对他展现了莫大的善意、曾经帮过他不少的女性,叶凛一向是关心和敬重的。 “公子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有个和你年纪一般大的弟弟?”柳璃抬眸看向他,一双明净美目中似流转着淡淡的哀愁,“我好像……找到他了。” “那太好了!”叶凛眼底满是感同身受的欣喜,然而见柳璃似乎神色有异,便立刻又接了一句,“令弟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先生方便的话可以说出来,容雪和我一道想想办法。” “他现在……”柳璃轻咬下唇,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在贤王府。” 叶凛心头一紧,右边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 他心底浮现出一个看起来过分巧合的猜测,但是细细想来,这个猜测竟似乎能完全与自己手中掌握的信息一一对应。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先生,能否请问一下令弟的姓名和年纪?” “——一群废物!” 转过身,已经戴回了铁面的未明楼主正负着手冷声训斥手下。 “叶公子不是吩咐你们好好守着吗?一个两个还不如死人有用!” 一群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杀手跪了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地死盯着地面不敢说话。 “回楼后去刑堂领罚。现在给我沿着贤王府,把巫族全部的据点一个一个的扫一遍。”他冰凉的目光顺着那些埋得低低的面孔从头到尾慢慢地扫了过去,似乎是要将这些犯错者的容貌全部都牢牢记下来,“……若是没有找到人,你们便也不必回来了。” 叶吟说这两日来回奔忙实在不便,希望能在将军府上借宿两天——当然他这话是对着叶凛说的,完全没有把将军府另一个主人的存在放在眼里。 凌松能怎么办?他只能保持着一贯的表情黑着脸站在一旁,在心里默默劝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我自然是十分欢迎阿莺一直住下来的。”面对与自己分隔多年的弟弟,叶凛除了初次再见时因为过分震惊显得有些无措,在这之后竟一直表现得毫无隔阂的样子,此刻居然还笑眯眯地拉上了叶吟的手,“只是,此事非我一人能够做主,阿莺是否也和容雪商量一下呢?” 叶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拉住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面前叶凛神色温柔的面容,他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才磕磕巴巴地说:“好、好啊……” 凌松心下稍感欣慰。 果然在凛凛面前会结巴的不仅仅是我! 因为面对过于可爱的人,就是很难顺畅地把心意说出来啊! 叶吟僵硬地转了个身,默默无语地用一张铁面对着凌松,呆立了半晌硬是一句话也没能憋出来。 刚刚被心爱的人维护了的凌松心情甚好,也便宽宏大量地不再欣赏他吃瘪的样子,而是主动开口邀请他留下来小住。 大概是顾及到叶凛在一旁,叶吟甚至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谢谢。 凌松没有说话,但他忍笑忍到肚子都快疼了。 不曾想当天晚上,沐浴完毕刚刚擦干头发的叶吟便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衣轻轻敲响了叶凛的房门。 长长乌发柔顺地从他肩头披散而下,有几缕鬓发从他耳边不听话地滑落,遮住了他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庞。 他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那个手段残忍杀伐决断的未明楼楼主,反倒像哪家养在深闺还未成年的少女。 叶凛看着他,一瞬间仿佛穿过漫长的时光,看到了那个穿着裙子牵着自己笑着转圈的小阿莺。 昨日之日不可追,他很快便收起了惘然,面对叶吟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十分温和:“怎么啦阿莺?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吟偏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后退半步,默默然双膝跪地。 叶凛大惊,当即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叶吟不仅没有起身,反而深深下拜行了一个大礼:“请哥哥为我行冠礼。” 他直起腰身,将一直攥在手中的事物以双掌托起,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叶凛的面前。 “当此山雨欲来之际,诸事不便,哥哥便简为以簪束发即可。” 叶凛低头看着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容,不由生出一阵前尘隔海般的恍然。 自己的弟弟,今年才刚即弱冠。 他家破人亡时,还只是个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年。 他该有多害怕啊。 二十岁的叶凛,辞趣翩翩,才藻艳逸,斐然成章之名已动京城,锦片前程近在眼前,能够展望道的将来无限光明。 二十岁的叶吟,半只脚已经踏入黑夜,他义无反顾地背负起灭族之恨,挟血雨腥风一路行来,没有退路,亦从不畏惧。 第71章 叶吟为什么这时候来找自己,叶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 ——他担心前路未卜,害怕黯黯天际永不再有光。 他曾游刃有余地徘徊于生死之间,在重新有了牵挂的如今,却终于开始害怕下一次会没法活着回来。 如果无法回来……至少想带走一些什么。 思及此处,叶凛心尖微微酸软,便也没有继续劝他起来,而是转身从镜奁中取了一把梳子,为跪立在地上的叶吟将本就柔顺垂落的乌黑长发缓缓梳理整齐,随即接过簪子,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代族长与父亲,赠你‘长风’二字。昨日隔山岳,前路尚可期。阿莺何妨借长风万里一展胸怀,举杯且酣高楼。” 这是劝他不必过执了。 叶吟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叶凛知道他是暂时听不进去了,心中暗叹一声,也没有再劝,只微微低下头,细心地为他将头发盘起,将素净的玉簪从发间穿过,齐齐整整地盘成了一个发髻。 结束了这看起来有些过分简陋的冠礼后,叶凛弯下腰将叶吟扶了起来,郑重地向他道歉:“今日是你的生辰吗?对不起,哥哥竟然忘了。” 后者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轻轻牵了牵唇角——他似乎仍不太习惯做出微笑之类的柔和表情,哑声道:“现下事态紧张,局势未明,哥哥不必如此费心的。” “这怎么行?”叶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今天是阿莺重要的日子,虽然暂时不能为你大办,但是做哥哥的下碗长寿面给你还是可以的。” 叶吟:“诶?” 叶凛一边说,一边干脆利落地牵起了他的手,武功高强的叶楼主还在沉浸在“哥哥又一次拉我的手了”的震撼感中发着懵,居然就这么被他体弱多病的哥哥一路牵到了厨房里。 叶凛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有靠背的小椅子放在一旁,监督叶吟乖乖坐上去之后,便一转身回到灶台前,真的动作熟练地开始给他下面条。 既然都被拉过来了,叶吟便也听话地呆在了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看着哥哥忙忙碌碌的背影。或许是厨房里的烟火气太重,竟让他常年如幽深古井般波澜不起的黑沉眸底也在不知不觉中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涟漪。 毕竟得到过王府手艺最好的厨娘的赞赏,叶凛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便将一个深棕色的木碗捧到了叶吟面前的矮几上。后者眨了眨眼十分期待地低头看去,指间清汤里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洁白的面线上,平铺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黄澄澄的ji蛋。 “这么久不见,哥哥都学会做饭啦。”朴素的香气扑面而来,叶吟还没有开始吃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一边卷面条一边小声嘟囔道,“太好吃啦,真是嫉妒某个人……” 叶凛一下子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叶吟迅速答道。 隔着一碗面升腾起的浅淡雾气,叶凛细细打量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弟弟。约是因为长相随了母亲的缘故,叶吟的面孔比年少时的自己还要秀丽几分,此刻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神情看起来竟似有几分天真的稚气。 作为未明楼主的他,一日到头都戴着阻绝了所有窥伺目光的铁面从不摘下,除去为了隐藏身份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避免这张过于醒目的容颜所带来的麻烦吧。 估摸着现在或许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叶凛观察着叶吟的神情,谨慎地开口道:“哥哥还不知道,当年的阿莺逃出去之后去了哪里?” 叶吟将面条往筷子上卷的动作顿了顿,叶凛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温声道:“若是不想说的话,暂时不告诉哥哥也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叶吟恋恋不舍般捧起面碗又喝了一口汤,才暂时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回答叶凛的问题——即使已经失去了叶府公子这个尊贵的身份许多年,他在叶凛面前却还是下意识地维持着被对方亲自教导过的周正的礼仪,“我去拜会了印象中昔年父亲引为挚友的一位大人——我那时大概是年少无知,竟还不明晓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的道理,那位大人的确收留了我几日。但是真正确定叶府将自此一蹶不振、关于父亲的某些流言又传满了都城后,那位大人便立刻想方设法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托付’给了当时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让我亲自去为父母复仇——说起来,彼时未明楼还不叫未明楼呢。” 说到这里,他盯着碗里渐渐失去热度的面汤,突然十分古怪地笑了一下,方才略显柔软的表情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了,他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变回了那个刁钻冷漠、高高在上地玩弄人心的未明楼主:“他大概以为我撑不了多久,毕竟楼中各方势力互相倾轧,每年一次的大比,更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作为晋身之阶的。可谁想到我竟活下来了呢——那他便只好去死了。” 叶凛一直克制着心情静静地听着他述说,此刻却没忍住将左手指节攥得有些发白。 叶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住了口不再说了:“吓到哥哥了吗?对不起。”他伸出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搭在桌沿张合了一下,终于飞快地跨过桌子拉住了叶凛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展开检查了一下:“哥哥不要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叶凛心绪未平,但还是对着叶吟微微笑了一下:“我很高兴,谢谢阿莺。”他稍微用了些力回握住叶吟的手,掩去眸底的一丝忧虑:“快吃面吧,待会儿汤都要凉了。” 叶吟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带着哥哥为他新取的字,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又一点也不像那个咄咄逼人、寸土不让的未明楼主了。 在官兵、未明楼和一叶阁三方势力的夹击下,贤王妃逃亡的路线显露了踪迹。 围堵王妃的那夜,柳璃执意跟着来了。 没有想到会被巫族的“自己人”出卖,王妃被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而发髻散乱,全然不复平日里妆容ji,ng致打理到指甲的优雅,被官兵押送上马车的时候,她还不停回过头震惊地看向白衣白裙的同族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这一步。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4节 “为什么……” 衣着素净的巫族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一沉默行礼,向着这位即将卸任的圣女最后盈盈下拜。 也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贤王妃竟似完全忘了反抗,甚至在即将爬上马车时仪态尽失地重重绊了一下,却立刻被站在一旁的叶吟一把提了起来,冷冰冰地警告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王妃怨毒地剜了他一眼。 柳璃看到贤王妃带出来的几个侍从中某个一直垂着头的身影,神色激动得不得了,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叶凛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微克制一些,现在显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柳璃闭了闭眼,深吸以后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而且毕竟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年,也不在意最后这么一会儿。 凌松之前已经和宫中交涉过,说明情况后那边特许柳安先回将军府暂住,若有需要再做传唤。 叶凛心头绷紧的那一根弦却未敢有丝毫的松懈,今日的一切实在是进展得太顺利了,他心中始终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 再次见到柳安的时候,他显而易见地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 此处人多眼杂,叶凛暂时也不方便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向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柳安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仍然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恍恍惚惚地被带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叶凛心中十分忧虑,连带着柳璃也几次忍不住想要往身后探看。 幸而另一头并未再节外生枝,王妃很快便被押上了马车,凌松一行人便也打算启程回府。 这时候,站在叶凛身后的柳安却突然接近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 他低着头,柔软的鬓发轻飘飘地垂下,将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叶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却还是上前了一步,关切道:“安安……?” 一点寒芒刺破黑夜。 叶凛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当下几步疾退。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从背后出手行刺,现场第一时间能反应过来并有能力出手相救的两个人都离他太远。 柳安一击不成,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死死咬着唇攥着小刀继续向他冲了过来。 不远处的铁面人广袖猎猎迎风,暴怒的喑哑嗓音骤然炸响在叶凛耳畔。 “找死!” 叶凛脑海中灵光一闪,从刚刚起感觉到的隐隐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柳安持刀的角度根本不对,即使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成年人也应该知道,这样拿刀是不可能刺伤人的! 思及此处,叶凛斥道:“叶楼主!” 卷起破风之声的梅花镖甫脱手,就被心有灵犀地出手的凌松打歪到了一边。 叶凛不退反进,抱着柳安的腰一个转身,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将人推向身后的树干,徒手抓住身后向自己刺过来的刀刃,果然如他所料的没有开锋。 他一向聪明,凌松教过的那几手小擒拿,他可没有白练。 再一次行刺失败,柳安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抽噎着哭了起来:“对不起……”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制住了他。凌松上前一步,握住叶凛的手,慌乱道:“凛凛,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受伤。”叶凛安抚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刀刃没有开锋。” 凌松不赞同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整个人吓得又有些结巴了:“就算如此,你、你也太冒险了!” “……抱歉。”叶凛摇了摇头,看向柳安,甚至向旁边跨了一步,把已经被控制住的对方重新护在了自己身后:“回去再说。” 第72章 虽然叶凛再三保证自己没有受伤,但凌松仍然悬着一颗心,回府之后请了医师翻来覆去地帮他看了几遍,直到那个白胡子的老头都打起了哈欠,才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去。 初桃最后一个退出房间轻轻合上了木门后,凌松立刻上前一步将人牢牢圈进了怀里,低下头将自己的侧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里。 “……你吓死我了,凛凛。” “对不起啊。”叶凛满怀歉疚地用绕到他身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当时来不及想别的,实在担心安安会做出傻事……” 凌松不太高兴地叼起他颈侧的一小片细嫩的皮肤,轻轻地磨起了牙:“来不及想别的,就不能想一想我吗?你若出了事,要我怎么办?!” 他颈侧那一片皮肤本就过分敏感,平日里被手掌抚摸流连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软下`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叶凛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碍于理亏却还是没敢躲,只好颤着声音继续乖乖认错,试图蒙混过关得到赦免:“是我不好,容雪,松果儿……我真的知错了。” “上次帮初桃挡刀的时候也是这样。干脆认错,下回还敢是吧?”凌松终于舍得暂时放开了叶凛,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后者瞬间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错觉,直觉地感受到某种想要逃离的危险。 凌松却于此时移开了目光,看着桌子上描画着粉白花瓣的酒盏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有这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 总觉得像是刚刚从猛兽的利爪下逃脱了,叶凛悄悄地放松了一些方才因为紧张而绷得太直的脊背。 凌松观察着他的神色,长眉微挑,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做错了事情,总要得到些教训吧?” 叶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教训”便从浴室一路教到床上,从月落教到日升,教到铁骨铮铮的叶公子哭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凌松倒是十分温柔,从始至终都小心地没有弄疼他,只是像这样抵着他最敏感的一点有气无力般细细研磨 也已经让人够受了。 这个男人甚至恶劣地在他即将攀上顶峰时突然抽身而去,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温柔地轻吻着却不许他抚慰自己,一定要他受不住哭出来时才肯让他泄身。 期间有一次眼看着便要鸣金收兵了,他小心翼翼地提到想先去探望一下被软禁在厢房里的柳安,却反而被压着欺负得更狠了,只好乖乖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不知道在对方背上留下了多少道抓痕,叶凛无力地攀上对方厚实的肩膀,一边止不住地抽泣一边在他耳边软声哀求道:“我再不敢了……容雪饶了我吧,好不好?” 大概是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太过可怜,终于心软的凌松暂时停下了动作,低下头亲了亲他汗shi的额角,沉声道:“不是不让你挺身而出,下次多想想别的方法,不要总将自己置于险地,记得还有我在和你一起,知道吗?” 似乎看见了被放过的希望,叶凛满脸乖巧地快速点头,凌松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舍得继续为难他,与他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后,便试图从那个温热紧窒的甬道里退出来。 然而叶凛此刻还停留在完全受不得刺激的阶段,凌松从他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带出的微微外翻的x,uer_ou_让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还埋在他身体里的男人的欲`望本就没有彻底消褪,此刻几乎要被夹得越发坚`挺,凌松咬着牙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臀:“放松一些。” “呜,肿了……” “疼不疼?我看看。” 他说着看看,拔出来之后居然真的就掀起被子埋首钻了进去,立刻去查看了。 叶凛惊了一惊,下意识抓着床幔想要往后缩进被子里,雕花大床都被他扯得轻轻晃荡了一下,然而眨眼间却被抓着脚踝重新扯了回去,随即整个身子都软成了一滩春水。 “不、别……啊!脏的,别舔……” “不脏,我亲手洗干净的,记得吗?” “不记得……呜……” 等到凌松终于肯放过他的时候,叶凛感觉自己已经疲倦得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饶是如此,他靠着凌松垫过来的软枕喘息了一会儿后,却总记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于是蠢蠢欲动地向着床边移动了一下。 头顶却于此时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想去哪里?还有力气?” 叶凛僵了一下,乖乖地缩回了被子里,并且把自己牢牢裹成了一个茧,拒绝将被子分给这张床的另一个主人。 高`潮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他现在敏感得不行,稍微碰一下就全身发抖,实在是怕得狠了。 凌松见状心疼又好笑,上前隔着被子抱着他轻轻安抚道:“我已经吩咐人好好看着柳安,不会让他有机会自伤的,别这样担心,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醒来再说,啊?” 叶凛:“……哼。” 凌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有被子盖,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着凉……” 叶凛没再理他,似乎已经在这两句话的间隙迅速地睡熟了,过了一会儿却又无意识般往旁边翻了个身,将被子卷松了些,留出了一个正好可以让另一个人钻进来的位置。 柳安默默地抱着膝盖蜷在角落里,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试图将自己变成一个球,看守的人说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一个晚上了。 凌松并未刻意亏待于他,安置他用的都是,将军府里招待客人用的厢房,他却仿佛执意要折磨自己一般,床也不上,椅子也不肯坐,竟真的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这样呆了一整夜。 叶凛缓缓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因为凌松的强烈要求,叶凛还是不得不让几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维持在一个不至于听见他们私下的谈话,一有危险却能立刻冲过来的距离——平视着柳安的眼睛,温声道:“安安,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吗?”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柳安兀自低着头沉默,于是又试探着问:“是不是贤王妃抓住了什么把柄,胁迫于你?” 柳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只是流着泪摇了摇头,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 叶凛居然还倾身上前轻轻抱了抱他:“不要怕,已经没事了。你并不是想伤我,是吗?” 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因为这个动作紧张地按住了剑柄。 “呜……凛凛,对不起……”柳安没忍住哭得更凶了,像只重新得到庇护的流浪猫般可怜兮兮地在他怀中蹭了蹭,“我只是太难过了,觉得死在他手上也是好的……” 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只是他明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能让他哭成这幅样子呢? 叶凛想起叶吟当时过分失态的样子,抱着柳安回顾了一番这整件事情里错综复杂的脉络,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又待了一会儿,见柳安实在不愿意开口,叶凛于是细细安抚了他一番,将人扶到床上躺下,才踏出门向着叶吟暂住的院子走去。 第73章 叶吟甫一开门,便迫不及待地关心道:“哥哥是否一切安好?” “并无大碍。” ……只是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有些古怪。 未等到叶吟接话,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之前提起过的贤王府中的消息来源,指的就是柳安对吗?” “不仅仅是他……”叶吟说到此处,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般,嘴唇轻微向下撇了撇,“不过他是其中最不好用的一个。” 这种将人当做物件一般的判词听起来便令人心生凉意,叶凛皱了皱眉,单刀直入:“你想要他死。” 谈起其他人的事情,叶吟眼底转瞬即逝的温情迅速地消失无踪了,面无表情地漠然道:“是他先对你动手的。” “安安并不是真的要伤我。”叶凛见他神情似有些不以为然,于是继续解释道,“稍微有一些常识的成年人都不会用这种姿势握刀,这样出手不仅无法刺伤别人,还容易弄伤自己。” 似乎被他说服了,叶吟点了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原来如此,还是哥哥观察得仔细。” 叶凛从头到尾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此刻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其实你根本不在意吧?” 叶吟茫然地歪了一下头。 “——不止是安安,对吗?”叶凛锋锐的目光直视着他,“我了解过一些你和容雪交易的情况——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对吗?” 他骤然发难,叶吟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十分无辜地看着他,两个人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叶吟率先垂下了眸:“哥哥要这么说,那便当是这样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叶吟扯了扯一边嘴角,“看他不顺眼罢了。” 他破罐子破摔,嘴角挂上了一抹冷淡的笑意。 他明明有着一副和当年的叶凛无比相似的容颜,旁人却能轻易将他们区分开。 一个如春风拂面,一个似寒霜刺骨。 “不对。”叶凛表情凝重地继续自己的推断:“后来你停手了。为什么?因为你发现了某件事情——” “你发现我还活在这世上。” 叶凛有些迟疑地进行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推论:“你之所以一直有意给他下绊子,一次次让他身临险境,是因为觉得我不在了,他也不该独活?” “当年你就知道,我们……?” “不愧是哥哥啊。”叶吟表情轻松地默认了。 恶行被揭穿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表情竟带上了几分甜蜜的依赖,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牵着哥哥衣角摇晃着撒娇的少女,而不是双手染血的未明楼主:“哥哥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那柳安呢?” 叶吟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哥哥既然不同意,我不是没有杀他吗——我一向是哥哥的乖孩子。” 叶凛没有理会他的东扯西扯,脑海中的重重迷雾中倏地闪过一线微光,他想起贤王的继子“司安”、柳安灵动地左转右转的猫儿眼、笑起来时脸颊陷下去的小小酒窝,天真又俏丽……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叶凛极轻极慢地开口:“……是因为他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世子?” 叶吟唇边那一丝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眼底终年不化的霜雪终于顺着眉峰蔓延而上,爬满了整张姣好的容颜。 “哥哥什么都知道。”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 “那还问我做什么呢?” “就因为他长得像昔日的仇人,你便可以在弱者身上随意宣泄自己的恨意吗?”叶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持正守心,宽厚恭谨的叶家祖训,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哥哥是不是忘了,世间早没有叶府,我也已经不是您的阿莺了。” 这简直是在往叶凛的心上扎针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吟的表情甚至是有些恶意的,他漠然地等待着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亦或是痛心疾首的一声叹息。 果然没有经历过同样的痛楚,世界上便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 就连哥哥也不行啊。 叶凛却是已经迅速平静了下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和叶吟吵起来。 “我没有资格管教你。在你最需要爱护关照的年纪,哥哥不在你身边。对不起。”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叶凛藏于眼底的讥诮如融冰化春水,一点一滴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下一瞬,他的瞳孔深处却出现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叶凛突然对着他笔直地跪了下来。 “可不可以再给哥哥一次机会……?” 叶吟沉默许久,弯下腰,硬是用一只手臂搀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回到床沿。 “哥哥是真正的君子,但我也有自己的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扣上了门,转身离开了。 叶凛睫毛轻颤,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叶吟路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的凌松,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好好照顾他。” 凌松很想回他一个白眼,但还是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自觉勉强克制住了:“不用你说我也会的。”但是你什么时候能懂点礼貌? 叶凛仍然坐在床边久久回不过神来,却突然从背后被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凌松温柔地拥抱了他,安慰道:“不必想得这样严重,叶吟的心肠也并非冰冷如铁。” 叶凛偏过头用侧脸轻轻蹭了蹭他,像一只寻求安慰的蔫蔫的猫。 凌松于是从善如流地揉了揉他的耳朵。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清晰的看到叶凛和叶吟走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路。 一个是“我知道这样有多疼,所以不想这世间再有第二个人尝到这样的绝望”。 一个却变成了“凭什么只有我一个感受过这样的痛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被这样对待会有多难过”。 然而冰冷的铁面之下,叶吟紧闭的心门也并非毫无缝隙。他始终冷着一张脸,却对旧人其实都还抱有几分藏得很深的温情,若不是他那次一脸嫌弃地把卫流光从鬼门关拉回来,凌松也没能发现这一点。 这些人象征着他再也回不去的、被父兄捧在手心护在身后的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明亮天真的少女阿莺,已经死在了那年映红了都城半边夜色的熊熊火光里。 留下的是踏尸山血海从地狱归来,挟仇恨的怒刃毫不犹豫地劈开前路的未明楼楼主。 他的瞳孔深处已经被夜色浸染,甘愿与恶魔一同坠入深渊。 然而那一刻,凌松却仿佛透过那片漫无边际的夜色,看见了隐约闪烁的一线微光。 ——他仍有无法割舍的人,他对这世间仍留有眷恋。 第74章 两人回到主卧时,在院外等候已久的柳璃迎上前来,向着叶凛盈盈下拜,诚恳致歉后再三承诺道:“安安此次走了弯路,我一定会尽力帮他回到正途,万望公子给他一个机会。” 叶凛立刻托着她的臂弯将她扶了起来:“不必了,我已经受过了他的亲口道歉。而且我大概清楚了其中内情,他此番只是一时冲动,说到底也不能完全算他的错。” 迎上柳璃略显迷惑的目光,叶凛微微一笑,没有再作解释:“去见他吧,如果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挂念了他许多年,一直默默地关心着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会知道自己并非被抛弃,也没有被随意贱卖,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天道无情,世事艰险。 也不必将全副感情寄托于镜花水月,因为过执而伤人伤己了。 那日之后,叶吟便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从将军府中消失了,要不是他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凌松简直要以为他幼稚到因为一场根本没来得及吵起来的架就这样跑了。 起码他走之前还记得跟凌松说了一句是未明楼内有事需要他亲自回去处理,才没有让人太过担心——他竟是为了不在叶凛面前出现,宁愿正常开口跟凌松说话了。 叶凛听到这句传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神情郑重地向凌松道:“也许我没有这个资格,但还是想代叶吟先向你道一声歉,他当初做过的那些事情,给你们带来了的伤害和麻烦,远非‘任性’二字可以抹消的……” “这也没有什么,我当时的确是不怎么想活……” 凌松说到此处,眼见叶凛面色有些不对,连忙改口道,“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现在恨不得再活他个一百年呢。” 叶凛笑叹着握了握他的手:“哪里又能这样算。” 叶凛说着,突然眼神微动,若有所思:“实在不成,便让他用实际行动来表达歉意吧。” “实际行动?” 叶凛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要解答他的迷惑的意思。 可还没等凌松猜到所谓的“行动”是什么,宫中便传来了消息:那一日押送王妃的卫兵全部都染上了怪病,高烧不退陷入昏迷,便连宫内的医师也一束手无策。 凌松拧紧眉头:“她莫非还以为能凭此为筹,换取脱身之机吗?” 叶凛的掌心却瞬间一阵冰凉,他想起那一天接触过王妃的不仅仅是卫兵,还有一个人。 ……叶吟。 他与凌松对视了一眼,后者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令人拎过来一个留在此处护卫叶凛安全的未明楼ji,ng英:“你们楼主呢?!” 那个铁面人吞吞吐吐道:“楼中事务繁忙……” 这种理由一听就是托词,叶凛当机立断道:“我要见他。” 有楼主留下的吩咐,这位叶公子的话铁面人们自然莫敢不从。于是当天夜里,两人便跟随指引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未明楼都城的分部。 叶凛没有猜错,叶吟此时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好,不知为何——或许是王妃刻意想要折磨他,总之他没有陷入昏迷,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他因此不得不清醒地承受蛊虫在体内各处游动所带来的痛苦,以及由此造成的内脏正在被啃噬的错觉。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因为疼痛发出半声闷哼,冷汗却不停地从额头和背后渗出,浸shi了他身下的褥子。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仅仅两天时间,他原本饱满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单是看着便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正从他身上迅速流失。 ——他就要死了。 叶凛心头巨震,耳边霎时间嗡嗡作响,若非凌松及时在身后扶了他一把,他几乎没有办法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走到床前。 他勉力定了定神,看向守在床边的黑衣人。判官手默然地摇了摇头,这位恃才傲物的医师脸色一向很差,却从没有这样糟糕过。 叶吟却于此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叶凛立刻低下头向他看去,叶吟努力地牵了牵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来,最终却还是失败了。 叶凛握着他的手都在抖,眼眶酸胀,只知道不停地唤他阿莺,跟他说对不起。 “哥哥,”叶吟突然打断了他,脸上的表情无比冷静,甚至显出了些冷酷的味道,“我已经不是您的阿莺了。” 叶凛愕然地注视着他,随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莺永远是阿莺。” “我已经……”叶吟沙哑的嗓音细听之下竟似有些哽咽,“我已经不能给您唱歌了……” “那也没关系,”叶凛的目光十分专注,盛满了温柔与怜惜,“以后哥哥唱给你听。” 叶吟感觉自己简直像是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抑或是被浸在流淌着的春水里,久违的安心感让他忍不住想要舒服地合上眼睛,但是又因为不舍得停止注视眼前这个人而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他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丞相府的屋顶上,广袤无垠的深蓝星空下,少年将幼弟抱在自己的膝头,拿着桂花糖轻声地哄他唱歌。 真好啊,如果还能…… 眼睁睁看着这世间仅存的唯一的亲人在自己眼前失去意识,叶凛差点就要崩溃了。 凌松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哄道:“凛凛,凛凛,冷静一些。巫族的人已来了,她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凛在他怀中微微发着抖,冷到极点一般下意识地往他胸口蹭。凌松心疼地不得了,也顾不得面色黑如锅底的判官手还在一旁,在他耳边哄了许久才勉强让他平静下来。 判官手:“……你们当我是死人可以,不过再等一会儿楼主怕是真的要变成死人了。” 两名白衣白袍的巫族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走进门内,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左右,生得十分清秀可爱,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灵动地上看下看,看到叶凛时瞬间眼前一亮,向着他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 饶是叶凛心中万般忧虑,此刻也忍不住半蹲下`身,微微笑着看着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一个劲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她身后较为年长的女子恭谨地代答道:“这是我族新任的圣女。” 叶凛微愕,面前的小朋友却突然十足热情的扑进了他怀里,他只来得及仓促地张开双臂将人接进怀里,才没有被这样一颗小炸弹给直接冲到地上。 “圣女天生会想要亲近灵魂澄澈之人,看来她很喜欢您呢。”一身白衣的年轻巫族女子掩唇而笑,“想来此次圣女是愿意出手,偿还楼主于我族的大功德了。” 叶凛眉头微蹙:“大功德?他不是……” 一心想杀了你们之前的圣女吗? 侍立一旁的年长巫族女子但笑不答:“还是让圣女先看看楼主的状况吧 ” 谁知小小的圣女就这样赖在叶凛怀中不愿走了,后者只好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屋内走去。 小圣女一直乖顺地伏在他的胸前,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叶吟时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迅速从他怀中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床前,趴在床沿双手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一会儿,圆圆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一个包子:“奇怪……” 这个人灵魂的颜色,她看不清楚。 小圣女茫茫然回过头,正好撞见叶凛满怀忧虑的目光,她便像下定决心一般转向叶凛,干脆利落地咬破了食指的指尖。 在蛊虫闻来过分香甜的血珠泌出的瞬间,一粒小小的黑影从叶吟的耳中疾s,he而出。 蛊虫嘶声叫着振翅欲飞,却被圣女像抓着什么小玩具一般牢牢地捏在了手心里,一晃眼便消失不见了。 叶吟咳出一口黑血,长长的睫毛微颤,竟是很快便虚弱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每次治疗都要放血吗?”叶凛虽然欣喜,但是看着圣女小小的身体,还是难免目露不忍。 “自然不是。”年长的巫族女子面上的笑容因为他的询问而越发友善了,“我们此行带来了巫族的秘药,每日两次以水煎服,便能逼出体内的蛊虫,只是如此中蛊人受的罪要大一些,转醒需要的时间也会更长。” 年轻的巫族女子调侃道:“圣女这是太喜欢您了,不愿意让您有半点担心呢。” 叶凛心中柔软,半蹲下来按照巫族的礼仪,抬圣女她幼嫩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您,圣女阁下。” 小圣女呆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呀”了一声,转身脸红红地扑进了照料她的巫族女子怀中。 叶凛忍俊不禁。 和小圣女定下了有机会便去南疆寻她玩的约定后,叶凛近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床前,叶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看起来可怜极了,一点也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 叶吟轻轻动了动手指,叶凛立刻关切道:“阿莺要什么?想喝水吗?” 叶吟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简直气若游丝,叶凛不得不伏在他耳边,听着他软绵绵地问:“……哥哥愿意原谅我了吗?” 叶凛心头一痛,颤声道:“我又何曾真正怪过你……” 凌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是看叶凛因为人醒过来而很高兴的样子,便也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太巧了一点? 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第75章 有了巫族的秘药,昏迷不醒的侍卫们很快便苏醒了过来,少帝遣人去探访送药之人时,巫族已经废弃了原来在都城的据点,带着自己的圣女,不留一丝痕迹地飘然远去。 贤王和王妃谋逆犯上,罪无可赦,不日便将问斩。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贤王居然让人从牢里递了话来,说想见凌松最后一面。 凌松莫名其妙:“有什么好见的。” “当然有啊!”卫流光一拍桌子,心情看起来竟比他还激动,“你可以侮辱他、嘲笑他、践踏他的自尊!当初这么嚣张,现在还不是变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 凌松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 叶凛笑着看着他们闹了一会儿,握住了凌松的手。 “想去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吧。” 明明是贤王要见他,见到人之后却又一言不发,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旁边仍戴着幕离的叶凛看。 凌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果然是你啊……”贤王隔着层层白纱看向叶凛的脸,十分古怪地笑了笑,“你已经变成了这幅可怕的模样,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他现在对你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人心难测,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凌松勃然大怒:“闭嘴!” 叶凛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凌松的手腕,竟温和而坚定地将他已经拔出一些的剑柄按了回去,向前半步,挡在了他的身前。 “当年司刃没能毁了我,现在的您也不可能做到,请不必多费口舌了。” “呵、呵呵……”贤王写满皱纹的整张脸都因为恶意而扭曲了,“现在倒是一副清高的样子了,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样令人恶心啊!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求我救救叶家、磕头都磕出了血让我放你出府的时候吗?啊,对了……你还怕狗吗?” 凌松几乎要因为这段话后面包含的可怕意味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若不是叶凛仍在一直安抚般轻拍着他的手背,他几乎要因为沿着脊柱一层一层爬上脖颈的寒意被冻得喘不过气来。 “我当初识人不清,劳您关心了。”叶凛向着贤王平静地笑了笑,“不过我最近心情倒是不错,还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狗,毕竟看到作恶者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得到报应、想到贵公子坟头枯草他年该有人高,实在难免令人心情愉悦。” “我没有错、没有错……这一切本就该是我的!”似乎是被他的某一句话刺激了,贤王状若癫狂地冲上前来向着他狂吼道,眼睛通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若不是还有铁栏隔着,他怕是要直接手撕了站在面前的两个人,“若不是你勾`引了我的刃儿,一切就不会发生!” “加害者冠冕堂皇地反过来指责受害者,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叶凛夷然不惧地直视着他,脊背挺直如拔地而起的山岳,言语所及之处似有凛凛寒刃铮然出鞘,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贤王竟不自觉地在他面前瑟缩了一下。 凌松许久未见到他这幅样子,一时间简直目眩神迷,完全无法移开目光。 叶凛正巧于此时心有灵犀般回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面上霎时如冰消雪融,波澜不惊的黑沉眼底悄然拂过温软的春风,声音也跟着放缓了下去:“你不能仗着容雪心软又好说话,就这样欺负他。” 不放心地跟了过来、躲在y影处暗中护卫的铁面人差点绊倒自己摔了一跤。 心软又好说话…… 不过,司刃本来就该死,这老家伙不会是死到临头连脑子都被吓得不清醒了吧! 贤王的眼里似乎已经没有了他们两个人,仍自顾自地向着虚空喃喃道:“你等着,贤王府总有翻身的一天,到那时、到那时候……!” 叶凛看着他摇了摇头,牵了牵凌松的手腕示意,两个人安静地退出了死牢。 贤王坐在稻草堆上仰天大笑着,抓起一捧又一捧的枯草向着屋顶扬去,从窄小的栅栏间艰难透进囚室的黯淡日光下,可以看见有不少草屑飘飘洒洒,最后落在他已经花白的头发上。 “我的、都是我的……”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了。 出去之后,凌松在死牢门口便死死抱着叶凛,许久也不曾放手。 最后还是叶凛在往来人的奇怪目光中,终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啊……回去再说好不好?” 藏在暗处的青年扶着面具,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意外的呢?他叶吟的哥哥一直都是这种人啊。 遇见想要守护之物时,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琴心剑胆,为气任侠。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亦往矣。 ——不过就算哥哥不在意,可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这样无知的蝼蚁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 “哥哥太温柔了,那有些事情我便替他做了吧。” 叶吟转了转了手中的短刃,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如同骤然划过夜色的流星。 “顺便也把欠那个人的……还给他。” 第二天,来送饭的狱卒在牢里发现了前贤王的尸体,天牢里见惯了各种酷刑和死人的男人被吓得大吼一声,端着的碗“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 缩在牢房一角的贤王死状可怖,表情痛苦而扭曲,竟是被人一片一片剜下了半边身子的r_ou_,露出了半个白惨惨的骨架。 不知道虐杀他的人用了何种手段,仵作验完尸后推测,他竟是直到断气前一刻都还是意识清醒的。另半边尚算完好的身体上,却是被锋利的小刀刻下了一个狰狞的血字: ——“冤” 少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不想竟牵扯出二十年前的一桩冤案。 为了将任期内不肯与他同流合污的清流拉下马,贤王竟令私兵伪装成盗匪,长年盘踞于附近的山林,甚至在对方的治下打家劫舍,肆意杀人,令无数平民不得不四散奔逃,流离失所。 得知贤王受戮的那日,柳璃拉着尚有些懵懂的柳安,向着南方已经无法回去的故乡遥遥下拜。 重新抬起头来时,她秀丽眉目间已经一扫往日y霾,重新焕发出了英气勃勃的神采。 随着贤王的倒台,其在朝中的大批党羽也被一一剪除,数年间在他一手遮天下被掩盖的种种恶行终于得以水落石出,沉冤昭雪,朝内风气一时为之一清。 少帝命人重启卷宗,彻查叶府火灾一案,又手书“一生忠烈”牌匾,祭于叶家宗祠。 多年之后,早已长辞于世的叶相终于得到了迟来的清白。 而那位杀死贤王的凶手竟仿佛真的来无影去无踪,调查进行到最后除去加强了死牢的守卫外,此事竟是不了了之。 惜春楼的说书先生口中却自此流传起了一位千里不留行的义士的传说。 不知道叶家兄弟到底是如何达成的共识,叶吟虽然到最后也没有对凌松说一句道歉,但倒是托人送来了楼主令牌,承诺日后将军府若是陷于万险之地,未明楼必将倾力相助。 凌松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个信物,并且跟叶凛玩笑道:“小孩子嘛,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也不知道叶吟若是听到了会不会往他的桃花酿里下毒。 贤王手上血债累累,罄竹难书,一时之间民愤沸腾。 而对于说书先生口中因为意图揭发贤王罪行而被屡屡冤枉暗害的将军,民间亦涌现出不少他的拥护者,有意思的是,这些人中有不少也曾人云亦云地骂过他,如今知晓一切恶名都是贤王一党有意散播的结果,因为心怀愧疚反而对他倍加崇敬。 凌松官复原职的朝会上,少帝竟然走下了御座,亲自用双手将他托起,动情道:“这些日子,辛苦容雪了。” 赏赐流水般涌入重新高悬牌匾的将军府中,无上圣宠可见一斑。 而从贤王遮天y谋的落幕开始,这一把天子之剑终于初露锋芒,自此开启了接下来数十年的清明政治。 第76章 王妃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暗不透光的洞窟里,平日里保养得宜的双手被牢牢缚起,整个人被悬吊在一个深坑的上方,坑内黑压压地看不清楚状况,却似有硬壳碰撞发出的喀啦喀啦的响声。 作为巫族蛊毒双修的圣女,这样的声音王妃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那些恶心的虫子进食时会发出的响动。 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左右,黑黢黢地看不清任何东西,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一直以来侍奉她的巫族侍女名字:“ ……阿蛮?”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5节 周围没有人出声回应,王妃却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知道族人积怨已深,但是自己毕竟是巫族唯一的圣女,他们最多将自己吊起来出出气,最后还不是要跪在地上求她传达神明的旨意。 “你该不会还以为是巫族偷梁换柱,将你救出来的吧?”一个喑哑的声音突然从黑暗甬道中幽幽响起,“偷梁换柱倒是真的,我当然不舍得你就那样死了——那对你来说未免也太过轻松了一些。” 王妃一丝不苟的艳丽面容上终于显露出一些慌乱的神色:“什么人!你是谁?” 缓步行来的男人着一袭墨蓝长衫,幽暗的烛火映亮了他没有半点花纹的假面。 “听闻南疆有一‘养蛊’之术,是将百种剧毒之物放入同一深坑内,再覆上盖子让它们互相蚕食,活到最后的那一只便可称蛊王。”他说着,轻轻击了击掌,“王妃蛇蝎心肠,胜过百毒万蛊。想来定能带来一场ji,ng彩的争斗……” 深坑两侧拉着绳子的铁面人稍微放松了力度,王妃尖叫着向下滑落, 直到足尖堪堪能触碰到坑底才停了下来,甚至已经能感受到蠢蠢欲动的蛊虫隔着鞋底试图啃咬她的足尖。 这个人是真的想要她死! 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王妃此刻背后已是冷汗涔涔:“住手!等到我的族人清醒过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喔,对了。忘了恭喜你,巫族终于要有能与神灵沟通的新圣女了。”叶吟又走近了一些,目光诚挚地注视着她,“这一次,她不用担心会半途夭折,终于能够平安长大了。” 圣女本应该在婚嫁之后便归还责任和荣光,然而王妃贪恋手中的权柄,为了控制族人不断被她吸血,倾举族之力供养一人,多年来竟不断以各种手段暗害族中新诞生的圣女。 然而灵魂不再纯净的她其实渐渐已经无法听到神灵的声音了。 “此等佳宴,还不快请王妃入席!” 意识到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以凄惨的死法命丧于此,王妃终于彻底慌乱起来,语无伦次地诅咒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朝廷命妇,是巫族尊贵的圣女!你、你不得好死!” 叶吟转身离去的脚步顿了顿,唇角染上一丝凉薄的笑意,最终在虫潮涌动的百蛊之宴与女人变了调的凄惨叫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凌松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向叶凛提起了治脸的事情。 凌松心里清楚,脸上的伤疤不仅仅是一场那掀天大火留下的深深印记,更是叶凛无法摆脱的梦魇,是无数个黑夜里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心魔。 虽然叶凛没有提起过,但是凌松知道他有一段时间甚至认为,一切悲剧的起源正是这张脸,若是没有惜春楼一曲奏罢时的抬首展颜一笑,司刃未必会痴迷他若此。 没想到叶凛这回只考虑了不到半柱香,便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将军府的判官手只好臭着一张脸帮他调配药膏,一边抹药还要一边冷冰冰地嘴贱道:“都伤了这么多年了,就算用得药再好也没有可能完全恢复原来的样子。” 据说他被自己的楼主强硬地派过来之前,还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争辩了一番诸如“我这双手只会杀人和救人”之类的话。 未明楼主y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慢悠悠地说:“如果你还留着想这双会杀人和救人的手,最好还是听话一些。” “我清楚的。”坐在椅子上微仰着头方便他伤药的叶凛倒是很有礼貌,每次换完药都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声辛苦先生。 判官手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离开之前也没忘叮嘱凌松道:“这是祛腐生肌的药膏,一日一换。刚敷上去会又痒又疼,你须得仔细照看着,让他再难受也要忍着,千万不能伸手去抓。” 凌松愣了一下:“会疼吗?” 判官手送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废话。” 送走了脾气过分暴躁的医师后,凌松握着椅子的扶手在叶凛面前缓缓半蹲了下来,小心地观察着他被绷带覆盖了一半的面容:“疼不疼?” 叶凛乖顺地没有试图去碰脸上的绷带,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凌松却还是心疼得不行,握着他的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十分懊悔:“早知便不治了……” “我知道你不是在意我的容貌,只是想让我不再顾忌他人的目光,坦坦荡荡地站在阳光下。”叶凛眉眼弯弯地注视着他,“而我亦想与你携手走在人群中。莫说本来就并不算痛,只要这么一想,什么样的痛,都比不得你喂我吃的这块糖的甜了。” 凌松:“!” 凌松蹲在原地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用两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嘟囔:“很想亲凛凛,怎么办……” 叶凛忍俊不禁,装模作样地胡乱复述医师说过的话:“那也没办法呀,再难受也要忍着,千万不能用嘴去碰。” 好巧不巧,这日前来探望哥哥的叶吟撞上了拎着新茶来拜访友人的卫流光。 两人于叶凛房中狭路相逢,卫流光盯着叶吟摘下了面具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神情一阵恍惚,憋了好几天的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阿、阿莺妹妹,怎么会是个男孩子……” 叶吟姣好眉目间瞬间染上深重的戾气,他y沉地盯着卫流光看了一会儿,突而唇角微勾,袍袖飞扬。 还没等沉浸在他这个令人难以离开目光的惊艳笑容中的卫流光回过神来,凌松已经当机立断拎起他后颈的衣领一个疾退,险险避开了迎面扑来在空中炸开一团绿色的诡异毒粉。 叶吟脸上转瞬即逝的笑容立刻消失了,瞪了一眼凌松冷冷道:“多管闲事。” “我不出手,便看着你随意残害人命不成?!” 眼看着三个人之间气氛越发凝重,简直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叶凛突然开口出言劝阻道。 “阿莺,这样不太礼貌。” 他语气十分温和,仿佛叶吟刚刚不是想杀了卫流光,而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拳一样。 “不带这样的啊将明——”从少年时就早已习惯被这两个人挤兑的卫流光似乎也没把自己刚刚差点被弄死当回事,转身就想扑到叶凛身上哀嚎,途中却被凌松硬生生截了回来,拎着颈后的衣服摆到一边放好。 被像一件物品一样提来提去的卫流光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不满,便见一道残影掠过,刚刚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竟直接消失了面前,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乒铃乓啷的巨响。 卫流光目瞪口呆:“这、这么激烈的吗,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凛却笑眯眯地拉着他坐了下来,一起分享桌子上刚刚斟好的清茶和厨房新制的点心:“他们有分寸的,流光看着便好。” 卫流光怀疑他本来想说的是坐着看戏便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紧张了一阵,却也不知不觉地被叶凛说服了,坐下来一边看院子里的两人打架一边嗑起了瓜子。 这两人果真是极有分寸,明明一出手都是惊心动魄的杀招,打到最后差点拆了大半个院子,彼此的衣服都被长剑或是暗器划得破破烂烂,却硬是没有伤到对方分毫。 叶凛赞美了一句新作的桃花糕的味道,淡定地下了结语:“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大善。” 他想了想,又叮嘱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回到他面前的二人,“扫帚就在屋后的杂物间内,待会儿记得把院子打扫干净。” 第77章 凌松和叶吟多次大打出手之后,终于看在叶凛的面子上——亦或是不想再顶着烈日打扫庭院的份上——暂时休战了。 这天晚上月色很好,凌松邀请半夜鬼鬼祟祟地从屋顶上路过的叶吟一起喝酒。 叶吟犹豫了一下,居然也不甘不愿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两个人都慢慢放下了些拘束,也没有平日在对方面前那样装模作样了。 凌松将当年喝酒误事的惨痛教训记得很牢,察觉到自己稍微有些醉意后便不再为自己倒酒。 反倒是叶吟像是突然对杯中的色泽明亮的液体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一杯接一杯像喝水似的仰头就灌,等到凌松发现哪里不对拎起坛子晃了晃,才发现里面居然已经空了。 “暴殄天物啊,”凌松痛心疾首,“一年也酿不出几坛子的碧光洒,居然就这样被你喝光了!” 叶吟一贯面无表情的俊秀面容上看不出半点醉意,冷冷道:“小气吧啦的,不知道哥哥怎么受得了你。” “……”凌松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底反复说服自己他是凛凛的弟弟不能揍他长了这样一张脸不能揍再怎么说他也帮过自己……不行了!真的好想把空酒坛往他头上砸啊! 然而在将军真正拿出凶器之前,叶吟突兀地开口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他。” 凌松愣了一下,沉下声音道:“与其拜托我,为什么不自己留下来?” 叶吟望着远处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他注视着自己摊开的掌心,这只手肌r_ou_匀称,指节修长,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半点也不像沾满鲜血罪行累累的样子。 然而他清楚地记得,它曾经无数次毫不犹豫地握起尸骨之上的权杖,将利刃亲自送进无辜者的胸膛。 他放下酒杯就要转身离去,凌松在他身后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他也一样舍不得你。” 叶吟站了起来。 月光下的屋檐上,容颜俊秀的青年长身玉立,微微垂下的细长眼眸中无悲无喜。 若是没有那一夜烧红天际的熊熊烈焰,他或许会和当年的哥哥一样,在爱与呵护中一步一步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但我若要走,他也不会挽留。” “……再说了,”后面半句从他唇齿间飞快地含糊掠了过去,“他现在身边不是有你了吗。” 凌松突然兴奋:“诶你这话是在吃醋还是对我的肯定啊?以后是不是可以叫小叔子了?” “滚!” 凌松当然不会从自己家里滚出去,反倒是叶吟第二天早上打包东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他短暂居住的房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棱角分明,仿佛从来没有染上过半点生人的气息。 凌松还不死心地翻遍了他的枕头和床底,念叨着这没良心的小子居然真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反倒是叶凛十分平静,只有些怅然似的微微笑了一下。 “等他哪一天真正找到了自己的路,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吧。” 远郊的小树林里,卫流光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我啊,阿莺、阿莺……叶楼主!” 叶吟走快几步,不耐烦地甩开袖子:“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什么阿莺了吧,你总是缠着我做什么?” “就,就算不是阿莺,”卫流光气喘吁吁地赶上来,怕人再跑掉一般伸手牢牢抓住了叶吟暗色的衣角,“我们来谈谈未明楼和一叶阁的合作怎么样?” 叶吟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后飞快地抽回了袖子继续往前走。 “不怎么样。” 话虽这样说,不过他的脚步倒是不着痕迹地慢了下来。身手傲视武林的叶楼主居然走了很长一段都没能真的挣开卫阁主的手。 “别走这么快,我们再谈谈啊,条件都可以提的……” 过分吵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密林深处,小巧的黄莺轻盈地掠过枝头,拍打着翅膀藏于枝叶后,眨着两颗圆溜溜的黑豆眼,朝着行人离去的方向好奇地探头探脑。 贤王虽然身死,他留下的烂摊子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收拾完的。 譬如这些年来他为了给凌松找麻烦兼展现自己的能力,卖给北人的不知道多少机密情报,都让北国在边地战场上占得了先机。 “伪造贤王字迹写的最后一封信已经送出了。”在烛火下,凌松的眼底闪动着幽暗却不容忽视的微光,“为今之计,唯有主动出击,在贤王已死的消息传到北地前,打一个时间差,将他们得到错误的消息后仍在韬光养晦的军队打一个措手不及。” 少帝以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神色间有些忧虑:“上一场战争才刚刚结束不久,此时大举出兵会不会过于仓促?” “贤王所作所为致群情激涌,一场战争正好可以为民愤提供一个宣泄的出口。何况现下国库充盈,我方兵强马壮,陛下又有何可虑?” 说到此处,凌松后退半步,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白羽骑向来以战养战,从不畏葸,此战末将愿往!” 贤王的党羽已经被剪除得所剩无几,就算还有侥幸偷生的,也基本都是一些靠不住的草包,无人堪当此战主帅。朝中将才青黄不接,放眼看去,能够担此重任的除他之外,竟的确没有更好的人选。 少帝沉思半晌,终于叹口气点了点头:“只是贤王之乱刚刚平定,便又要派你奔赴战场,实在是辛苦凌卿了。” “陛下!”凌松急急退拜不敢受,“陛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容雪只愿为陛下手中利刃,守土开疆,护天下河清海晏。” “……便是如此这般,我休整数日便要启程奔赴边疆了。”凌松将今日与帝王密议中不算紧要的内容简略地向叶凛说了一番,执起他的右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又要让你担心了,抱歉。” “与其道歉……”叶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如带我一起去,怎么样?” 他的爱人就像一棵扎根于苍茫瀚海中的劲松,灼然烈日不减其翠色,容风雪摧刮而尤自挺拔。 他并无意束缚苍鹰的翅膀,却亦想陪对方一同搏击长空。 凌松愕然:“什么?!” 他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唇边有无数个理由即将脱口而出:边地苦寒、刀枪无眼、凛凛身子还未完全调养好,万一…… 叶凛微微笑着堵死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相信你能护好我的,不是吗?” “嗯、这……那是当然。” 凌松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他怎么能对凛凛说不行呢! 白羽骑ji,ng锐尽出,势不可挡,不出数月便兵临北国都城。 两军于城下定止战之盟,北人再一次被打得溃散奔逃,损失惨重,若无数年的休息养生怕是再没有前来挑衅的勇气了。 这位白羽骑的主将丢弃了往日那种以命换命的打法,不再像一把尖刀般刺破敌阵,千里冲锋取人项上人头,然而坐镇中军的他却比以前更加可怕了,似乎运筹帷幄间翻手便可覆灭千军万马。 北人军中甚至流传起了他与鬼神做了交易,因此得到了邪恶力量的小道消息。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戴一张狰狞假面、诡计多端令人无从招架的鬼面军师,便是能够与鬼神沟通的使者。 不管这种流言在口口相传中变得有多离奇诡异,庆祝胜利的晚宴尚未结束,常胜将军便带着他的鬼面军师于夜色中悄然离席,携手回到了军帐之中。 叶凛单手摘下面具,向着自己的将军展颜一笑。 凌松今日破例准许他喝了几杯酒,于是这个人现下看起来又有几分醺醺然了。 他严严实实地藏在铁面之下的清俊容颜现下仅余几乎看不出来的几道浅浅伤疤,凌松用拇指轻轻抚过他泛起淡淡粉色的侧脸,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叶府已经洗清污名,你亦不必再遮掩面容,怎么却养成了和叶吟一样的爱好?” “阿莺送给我的,不觉得很帅吗?”叶凛修长的手指翻来覆去地把玩着那个描画着鬼怪形象的面具,眼底居然跃动着几分兴奋的神色,“何况它看起来这样可怕,在战场上还能威慑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凌松有时候觉得他简直越活越回去了,但是一点一点看着这种改变在他身上发生,却无疑是让人欣喜的。 在一切重新开始的起点,自己还不清楚他的身份时,便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对他好,想要将他宠到能够全身心地信赖和依靠自己。 时至今日,自己终于做到了。 叶凛随手抽出了头顶的乌木簪子——几次委婉的暗示之后,凌松总算不再试图送给他金灿灿的东西了——乌黑长发瞬间流水般倾泻而下。 他脚步飘忽地走近了几步,试图帮凌松脱下沾染了淡淡酒气和寒意的外裳,然而因为喝得有些迷糊,竟是努力了几次都没解开领口的系带,还把它们缠作了一团。 凌松失笑,扶着他一起向前几步在床边坐了下来,一手把人揽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扯开了外衫。没想到叶凛微醺后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他一时没扶住,前者竟整个人滑了下去,直接跪坐在了他两腿间柔软的地毯上。 凌松连忙弯腰想要把人捞起来,然而叶凛却不知为何竟从他的里衣下摆钻了进去,柔软的手指细细抚摸着某一道几乎横贯了小腹的狰狞刀疤,最后居然还俯下`身亲吻了一下。 凌松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叶凛一边软绵绵地唤他“容雪”,一边迷迷糊糊地在他小腹上蹭来蹭去,声音听起来居然还有些委屈。 ——这道伤口当时一定又深又危险,他们差一点点永远无法与彼此再度相见。 叶凛埋在他肚子上不愿意起来,凌松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脑后,试图使人重新平静下来。 然而下一瞬,他却是几乎被惊得整个人弹了起来。 “凛凛!”他急急道,“你无需如此……”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jg身便顺畅地从温热shi滑的口腔中滑了出来,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也不免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空虚。 叶凛轻吻了一下面前已经逐渐显露出狰狞面貌的性`器头部,跪在他的两腿之间目光盈盈地向上看去,眼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看起来分外无辜:“但是我喜欢为容雪这样做呀。” 凌松:“!” 他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来不及阻止,欲`望便又被重新纳入了温暖的腔体中,悉心地照顾起来。 叶凛吞得很深,因为用力吮`吸两颊都显得微微凹陷,凌松没忍住伸出一只手反复摩挲着他柔软的侧脸,似乎能够隔着微凉的皮肤描摹出自己的性`器的形状。 叶凛抬起头,眸含春水地瞥了他一眼。 凌松感觉自己硬得更厉害了,他能够感觉到因为被cha得太深而微微痉挛的喉头所带来的无上快感,忍得小臂都爆出了青筋,才勉强克制住了没有扶着叶凛的后脑硬往里面捅。 叶凛深深地低下了头,试图将粗长的jg身全数吞进口中,一边用本应用来弹琴沏茶的修长手指轻柔地安抚起了其下两个鼓胀起来的囊袋。 然而口中的硕大的怪物狰狞贲张而难以讨好,他不自觉地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声的呜咽,却很快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实在是太舒服了。 凌松能够感觉到一滴泪顺着他的侧脸落进了自己的掌心,然而在不由自主地感受到怜爱的同时,却又矛盾地想要将他弄成更加糟糕的模样。 口中的欲`望渐渐坚硬如铁,直至已经无法被完全含住,叶凛才似有些不舍地向后退了退,然而不安分的棍从他口中滑出时,竟是弹了一下,正好拍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留下一道浅浅的shi痕。 叶凛一脸茫然地跪坐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被打了。凌松便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望过去的目光中像是淬了火,火舌一寸一寸贪婪着舔舐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 过了一会儿,叶凛才缓缓向前挪动了一下,扶着他的膝头一点一点向上爬,试图重新坐回他的大腿上。 凌松喉结微动,定定地看着他动作,竟也想不起来要伸手帮他一把,一时间帐篷里只能听见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 额头的细汗被帐中烛火映得发亮,其中一滴顺着额际滑入了凌松浓黑的鬓角。 他感觉喝多了的人应该是自己。 叶凛磕磕绊绊地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了药油,一旁几个瓶瓶罐罐被他带着碰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咕噜噜地向帐篷门口滚去。 他将一只手伸到身后,磨磨蹭蹭地为自己做起了润滑。细微的的水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阵,他努力很久只堪堪cha入了两根手指,歪着头想了想,便用已然微微shi润的股缝磨蹭着身下男人昂然挺立的棍,竟是打算就这样坐下来。 凌松险些被他吓死,熊熊燃起的火都差点被浇熄了,连忙扶着人的腰将他拦了下来。 叶凛还懵懵懂懂地前倾着身子在他脸侧蹭来蹭去,像是什么一个劲地想往猎人陷阱里撞的呆头呆脑的小动物。 凌松简直哭笑不得,在他软软的皮肤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我还以为你很懂呢……这种半吊子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叶凛难耐地从唇齿间泄出一声软绵绵的呻吟,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是、是流光送的图册……说是贺礼……呜!” 凌松长眸微暗。 ——卫、流、光! 他心里已经迅速地拟定了一百种弄死卫流光的方法,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安抚正小声哼哼着不停往他身上蹭的爱人。 凌松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体内能带来愉悦的那一小点凸起,一边柔声哄劝道 :“乖,凛凛,先下来好不好?这个姿势你待会儿会累到的。” 叶凛撇了撇嘴,明显不太愿意。他醉酒之后执着地想要尝试新姿势,凌松也只得顺着他,极尽耐心地将借着药膏将x,ue`口揉弄得又shi又软,揉得叶凛连修长腰身都塌了下去,全身都泛起了可爱的浅粉色,还没被真正cha入便软绵绵地蹭在他怀里小声啜泣,意识混沌地咬住了他的肩膀,才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让shi热柔软的x,ue`口衔着自己滚烫的欲`望一点一点地往下坐。 叶凛酒后体软,润滑和扩张又做得很到位,虽然整个过程中一直微微发着抖,他却还是不算困难地将整个性`器都吞了下去。 彻底cha入的瞬间,两个人都舒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凛遵循本能无意识地前后摇摆了一下,似乎是感觉不太舒服,便又趴在凌松胸前不肯动了。 他醉酒之后格外任性,凌松舍不得硬来,简直要忍得头顶都冒起了火,只得咬着牙哄他:“凛凛,乖,动一动,好不好?” 哄了一会儿,叶凛终于肯扶着他的肩膀,一边小声哭着一边不情不愿地动了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便又软绵绵地撒起了娇:“没有力气了……” 凌松:“……” 他沉默地轻轻抚摸着交`合处微微肿起的x,uer_ou_,叶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扶着他肩膀的小臂都起了一连串的ji皮疙瘩,抽噎着求饶道:“ 呜,我、我会动的……真的cha不进来了……” 凌松又心疼又好笑,维持着埋在他身体里的姿势将人抱在怀中站了起来,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角:“不进去,不进去……凛凛累了,那我来动好不好?” 叶凛蜷在他胸前乖乖地点了点头,无力地勉强缠着他的双腿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后腰。 凌松:“嘶……” 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凌松于是用舌尖温柔地舔去为了他眼角尚有余温的泪,将他仰面向上轻轻放在了为了照顾他而特地垫软了些的床榻上,俯下`身去与他交换了一个深深的吻。 烛火摇曳,映在帐篷上的两个影子纠缠着渐渐合为一处。 又是一年初秋,将军府的桃树再一次挂了果。 柳安和柳璃的糕点铺子在都城开张了,生意做得很是红红火火,在百姓中也渐渐打出了名声,每日清晨排着队来买点心的人简直要塞满门前一条街。柳璃极为疼爱这个多年后才寻回的弟弟,说是捧在掌心怕化了也不为过,要什么给什么。 柳安的人生有了新目标,那段过去看起来已经无力再影响他了。他每天忙进忙出的十分开心,据说他最近的打算是赚到大钱给姐姐在都城置办一座宅子。 从叶凛口中得知这个远大愿景的柳璃欣慰地用手帕沾了沾眼角,却随机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这傻孩子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其实很有钱啊?” 这日柳安带着新制的糕点上门来拜访,笑眯眯地请叶凛给出意见,还留了两盒现下都城里有市无价的柳氏糕点请府里其它人吃。 叶凛洗了几个桃子用盆子端了放到树下,和品相颇佳的桃花糕摆在一起,结束朝会的凌松回到府中看见了水灵灵的桃子,随手拿起一个就咬了一口。 顿时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可怜巴巴地蹭到叶凛,身后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凛凛,好酸……” “诶,很酸吗?”叶凛侧过身,担心地摸了摸他的脸,“我刚才试了一个,还挺甜的啊?对不起呀,剩下的不要吃了,留给我吧?” 见凌松撇撇嘴,还是蹭着他的肩膀不说话,一副因为吃不到甜桃子伤心难耐的样子,感觉他越来越像庭院里现下蹲着的那只狗,叶凛心下好笑,转过脸跟他交换了一个安慰的吻:“开心一点呀,过几天就会变甜了,总会越来越甜的。” 蜻蜓点水地一吻毕,凌松显然被很好地安抚了,盯着面前一触即离的淡色嘴唇轻声道:“是啊,总会越来越甜的……” 一阵微风拂过,头顶郁郁葱葱的叶子摇晃着簌簌作响。 搭在腰间的十指慢慢紧扣,桃树下两个身影也随之越贴越近。 他曾经独行于无垠的永夜,将心尖一抹余温燃为微弱的萤火,走过刺骨冰原与灼灼火海,在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终于重遇多年前曾经将他照亮的那片月光。 伸手与对方交握的瞬间,他再次看见了荒野尽头摇曳的星河。 而万丈日光破云而来。 长夜已尽,天色将明。 完 番外一 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叶吟烦死了。 卫流光又在他的窗台下唱歌。 鬼哭狼嚎,荒腔走板,实在是不堪入耳。 楼主的房间位于未明楼主楼的最高处,叶吟试过往下洒毒粉、丢前段日子从南疆顺过来研究的蛊虫、直接一杯热茶泼下去……有一次实在被激得怒极,身体快于行动地将佩于腰间的随身小刀掷了出去,冰凉刀锋擦过卫流光的侧脸深深扎入他身后的木墙,只余刀柄颤巍巍地在空气中抖动。 卫流光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拍了拍心口:“阿莺吓死我了,何必送此大礼!”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匕首从墙里拔出来,终于带着一直紧张地跟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救命的下属,欢天喜地地走了。 几日后叶吟听见卫流光将匕首如玉佩般晃晃悠悠地挂在腰间,向自己楼中的客卿炫耀“这可是阿莺亲手送给我的贴身之物”时,简直眼前一黑。 他一贯手段了得,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向来能想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连从根本上观念不合的哥哥也能想办法哄好,却偏偏拿面前这个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的卫阁主没有办法。 就算叶吟放弃了用其他手段威慑他,直接认真严肃地跟他说:“你很烦。”卫流光也只会扁着嘴委屈兮兮地离开,第二天却又能找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献宝状捧到他面前。 叶吟甚至产生了幻觉,有些时候看到他身后仿佛有一条尾巴在摇晃。 若不是…… 若不是自己虽然稍有天赋,却毕竟在楼中根基尚浅,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基本也是一路拼着命打上来的,和一叶阁合作只有好处没有多大坏处——他早就把这个鹦鹉一般聒噪的家伙从窗外扔出去挂到树上了。 这天晚上叶吟结束手中的事务回到主楼,一抬头便看见卫流光正坐在比自己房间低一层的窗台上,笑嘻嘻地冲他挥手:“阿莺,上来玩呀!”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看来楼里的规矩需要好好重新定一遍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血腥残酷的手段,双手环于胸前仰起头冷笑一声:“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因为我相信阿莺啊!”卫流光振振有词,“阿莺从未真正想过要伤害我,对吧?就算生气时朝我洒的也是痒痒粉,上次还救了我一命……” 叶吟不发一语,面沉似水地转身就走。卫流光在后面唤了他几声,他都充耳不闻。 “——阿莺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主楼虽然算不得高,从顶层摔下去却也不是好受的,断手断脚就不说了,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会折了脖子。 叶吟的脚步顿了顿,语气却越发冰冷。 “我此生最恨别人威胁我。” 他丢下这一句话,竟是继续头也不回地举步欲走。 脑后风声飒然响起,没想到真有人能蠢到这种地步,叶吟终于还是咬牙旋身,燕子点水般灵巧地跃起,将吱哇乱叫着即将用连着地的人稳稳地接到了怀中。 ——然后才发现卫流光腰上系了一根细细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正牢牢捆在高处窗台边的栏杆上。 卫流光天生多情的桃花眼愉悦地眯起:“阿莺待我真好!” 叶吟大怒,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你……” 就在此时,有什么东西夹在两个人胸口中间“唧唧”的叫了起来,叶吟面若寒霜地将它一把扯了出来,看清楚手中抓着的是个什么后,动作却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是一只漆成鲜黄色的、目光灵动的小巧机关木鸟。 卫流光还靠在他怀中傻乐:“阿莺,生辰快乐!” 叶吟才蓦地想起,今日原来是自己的生辰。 见叶吟发怔,卫流光动作熟稔地从他手中拿过小鸟,旋动鸟腹下面伪装成小红脚的发条。 小鸟橘色的尖喙微张,被描画得栩栩如生的翅膀扑棱了一下,从腹腔中发出了真实鸟鸣一般婉转清脆的美妙声音。 “阿莺嫌弃我唱歌难听,那便让它唱给你听吧!我知晓你事务繁忙,估计没有时间养真的小鸟,特意托阁中的兄弟赶工了半年多做出来一只小阿莺,以后你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我……” ——什么小阿莺! 卫流光满口胡说八道,叶吟本应该生气的,应该立刻把他从怀里丢出去挂到树上,那双拿惯短匕的手此时不知为什么却变得虚软无力。 卫流光此时又满怀期待地用双手捧着小鸟往他面前递了递,尖尖的鸟嘴都快要怼到叶吟鼻子上了。 叶吟毫不客气地一把夺过小鸟:“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吧。” “哦……”卫流光垂头丧气,叶吟仿佛看见他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尾巴也可怜兮兮地耷拉了下来,“我还以为可以和阿莺一起吃长寿面的……” 叶吟状若未闻,将小鸟往袖口一揣,和自己赖以保命的毒粉暗器放在一起,推开卫流光转身就进了楼里。 徒留后者站在原地低头转着圈,像一条寻着自己尾巴的小狗一般试图独自解开绑得太紧的绳子。 叶吟回到房间,将小鸟拿出来随手放到桌边,换去挟着寒意的外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武学心得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看了有大概半盏茶,他深感这本心得写得实在是狗屁不通,于是将它扔到了一边。 叶吟犹豫了一下,见房门已经被牢牢栓紧,不会有什么不速之客突然过分热情地闯进来,终于没忍住捞过呆呆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黄色小鸟,反复抚摸着它的脑袋。 鸟头圆润而光滑,并没有温暖的毛感,叶吟却爱不释手,感觉十分新奇般翻来覆去地将它研究了个遍。 他少时家变,从此日日夜夜唯一需要考虑的便是如何活下去;待到站上高位,更是枕戈坐甲,非仇人之血不能洗心头怅恨,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机巧之物了。 他学着卫流光的样子给小鸟上了发条,呆头呆脑的小黄鸟便抖动翅膀唱起了歌。声音的确十分优美,不知道它腹腔中的零件到底是如何通过组合达到这种效果的…… 察觉歌声顺着夜风向窗外飘去时,叶吟立刻用手捏住了微张的鸟喙,防止被可能仍在楼下徘徊的卫流光听见。 小鸟的歌声如他所愿地变小了,然而没过多久,鸟圆滚滚的腹腔中便传来了细微的“咔咔”响声。 叶吟简直手足无措,担心把小鸟弄坏,他没敢继续压住它的嘴。 于是婉转的歌声得以畅快地继续进行,在一片安静的夜色中显得尤为嘹亮 叶楼主在原地踱了两步,最后还是在桌子另一侧远远地坐了下来,以手支额看向墙壁,试图假装此事与自己无关。 叶吟决定若是明日卫流光问起,便说是他的鸟坏了,不用转便会自己唱歌。 ……够了,他堂堂未明楼主,又何曾需要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解释什么! 虽然这只机关鸟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但是在就寝之前,叶吟沉思片刻,还是将它放在了枕头旁边,掀起枕巾的一角轻轻将它盖住了。 大概是因为今日和故人牵扯太多,叶吟并不安稳的梦境中又迷迷蒙蒙地穿cha进了某些遥远的旧事。 卫流光彼时便很喜欢逗他玩,每次来叶府拜访都会带上各种奇巧之物,让他唱一首歌便送给他一个。 卫流光那时候以为他是女孩子,还开玩笑般说阿莺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不得了的美人,问他以后要不要嫁到卫府去。 ……然后不知怎得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叶凛微微一笑拎去扫落叶了。 叶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不想从蒙尘的记忆中将它翻找出来时,这一段往事竟仍熠熠闪光。 阳光灿灿的庭院里, 卫流光撑着膝盖弯下腰平视着小小的叶吟,正午的日色给他轮廓俊朗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中似笑非笑:“阿莺若是应下,日后我一定用八抬大轿来迎……” “小阿莺……” “——阿莺!” 被烧焦的木材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火焰在耳边噼啪作响,灼烫的热意眼看着就要舔上掌心—— 叶吟急促地喘息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汗shi重衣。 他安静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帐顶,死死抿着唇没有泄出一声痛呼,正如 之前无数个枕戈待旦的夜晚曾经做过的那样。 他缓了一会儿,直到面前终于不再是一片刺目的血红,才迟钝地反手摸索了一下,试图抽出枕头下的短刃。 指尖却先一步触碰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圆鼓鼓的东西。 叶吟摸了摸小鸟圆滚滚的脑袋,发了一会儿愣。 大仇已报,故人尚在。 他不再是那个跋涉于鲜血与尸骨之路上、稍有松懈便会丧命的狼狈杀手了。 他已经有……做完噩梦之后感到害怕的资格了。 叶吟鬼使神差地旋动了发条。 在柔婉的乐声中,他枕着一床绵软的梦,难得安心地徐徐睡去了。 次日上午,试图与叶楼主交流一番“主楼深夜传来鸟叫之神秘现象”的卫流光扑了个空。 昨日被狠狠训诫过一番的守卫不敢再和他说话,但是顾及到之前到底收了他不少好处,便将眼神一个劲地往南边瞟。 卫流光:“……?” 带着清晨和信鸽一同抵达的、及时雨一般的兄长来信,未明楼主难得任性地抛下公务和过分缠人的麻烦ji,ng,一个下属也没带,孤身一人向着南疆的腹地深入而去。 他纵马横越宽阔的草原时,抬眼看见雨后天际架起的浅色霓虹,唇角微勾,心情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与明朗。 番外二 掌心月光 将家里缠人的黄狗托付给柳璃和柳安,凌松与叶凛合计一番,从都城的软红香土间悄无声息地溜了。 年轻一代武将中的可造之材渐渐成长起来,凌松肩上的担子现在已经卸了大半。少年帝王虽是雷霆手段,却向来感激且信重他。近年天下河清海晏,边境诸国也暂时无法兴风作浪,便容他急流勇退,在尚春秋鼎盛时慢慢交出手上兵权,去封地安度余生。 放权放得差不多了,凌松几乎已经进入了半隐退的状态,和爱人一同游山玩水的心思便愈发蠢动起来。 恰巧近日又收到了巫族使者的传信,邀请二人前去参加圣女的成年庆典,凌松便细细布置了一番马车,铺满软垫靠枕,带上熏香手炉雕花小桌和叶凛爱吃的干粮果脯,把爱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地打包带出了城。 “到哪儿了?” 叶凛掀开帘子好奇地向外看了看,虽然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但是马车里被布置得很温暖,烘得他白`皙的侧脸都染上了几分可爱的淡粉。 凌松停下驱马的动作,回过身摸了摸他的脸,确认触手的皮肤并不冰凉后,才放心地开口:“约莫还有一日便能到了。” 叶凛用侧脸蹭蹭他的掌心:“进来坐一会呀。” 遛出来玩本就是不想被打扰,所以凌松这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带, 一路上都亲力亲为地照顾自己的爱人,连马车也是亲自上阵赶的,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有几分乐在其中。 “在车里会不会无聊?”凌松抖落一身的寒气,掀开帘子钻进马车,口中便立刻被投喂了一个金黄扁圆的桃脯。 桃脯是ji,ng挑细选了府中新收下来的最红最大的桃子做的,清甜软韧又不至于太过腻味,即使是凌松这样不喜甜食的人也忍不住吃了两三个,才靠过去环着爱人修长的腰身,懒洋洋地靠坐在了软垫上。 “除去不能时时看见容雪有些遗憾外,其他都很周到。”叶凛笑眯眯地伸出藏在袖子里捂得暖融融的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他冰凉的耳垂,又在对方低下头注视自己时迎上前去,飞速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凌松有些意动:“不如待会儿到驿站的时候,雇个马夫帮我们赶一程,我便能进来陪你……” “不用啦。”叶凛抵着他的额头蹭蹭,两个人简直像冬天蜷在火炉旁相互舔毛的小动物,“容雪这么可爱,好不容易才能只被我一个人看到,就让这段时间更长一点吧。”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多果脯,这个人的嘴巴简直甜得像是抹了蜜,凌松抱着他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才舍得放开:“要不要下去透透气……等等,怎么又不穿袜子?” 凌松生得端正冷肃,一皱眉便看起来有些凶悍。叶凛可不怕他,不仅如此,还试图虎口拔牙。 “有些热……” 美人单手支额,靠着雕花小桌笑意吟吟地望过来,几缕乌黑的碎发从修长的颈侧滑落,白玉般的脚趾顺着他的膝头攀上他肌r_ou_紧实的大腿,还状若无意地在上面蹭了蹭。 被调戏了的男人十分平静,托起他柔软的足弓半跪了下去,细心地帮他系上了洁白的袜套:“虽然车内温暖,但是地面总是有些凉意,你向来体寒,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叶凛撇了撇嘴,转身抱着一个软枕软绵绵地趴了下去:“松果儿越来越不好玩了……” “当初是怎么骗我的,还记得吗?”凌松扬扬眉,“‘阿松哥哥?’” 叶凛把脸埋进软枕里不说话了。 凌松目光含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帮他揉了揉腰:“再养几天,凛凛便知道好不好玩了。” 当初的小圣女已经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圆滚滚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和初见时别无二致。 她仍然特别喜欢叶凛,扑上来就要给他一个拥抱,被一旁的侍女面带无奈地拦住了。 叶凛望着她熟悉的秀丽眉眼,微微笑起来:“又见面啦,您的灵动美丽一如往昔。” “嗯嗯!” 不能拥抱自己遇见过的味道最好闻的灵魂,圣女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又振作起来,将手臂直直伸到叶凛面前摊开掌心,“送给你!” 一只通体黑绿的蛊虫在她掌心轻轻翕动着翅膀。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长夜将明 作者:兔形恶龙 第16节 凌松:“……” 这什么玩意啊,一看就有毒好不好…… 眼看着叶凛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虫子,凌松只得强自按捺下拔剑的冲动,紧张地盯着那只虫子,准备它一有异动便将之劈成两半。 “这是情人蛊。”圣女兴致勃勃地介绍道,“只要让它喝下你的血,在将它喂给心爱的人,对方就会从此对你言听计从,身陷情网不能自拔了!” “……”凌松整张脸都绿了。 叶凛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实在忍俊不禁:“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应该是暂时用不上这个了。因为我已经对他言听计从,身陷情网不能自拔了。” “诶,那你等一下,我还有别的……”圣女说着就要翻口袋,被实在看不下去的侍女急急带下去更换庆典需要的礼服了。 庆典的仪式十分繁琐,还没进展到一半叶凛便有些昏昏欲睡,他强撑着睁着眼睛看台上的祭祀吟唱古老的祷词,却因为听不懂反而更加想睡了。 凌松悄悄贡献出一个肩膀让他靠着,换了个站姿把他的脸挡住了大半。 他前些年身体底子被毁得七七八八,到凌松身边之后虽然一直被细心调养着,却到底恢复不到年少时那样ji,ng力充沛的样子了。 凌松心疼得不行,然而遍访名医得到的回答都是需得细细调养才有可能好转,只得平日里加倍小心地把人照看好。 南疆地广人稀,气候温宜,有着得天独厚的大片草原和宽广湖泊。故而庆典结束之后,两个人也不大想回都城,反而懒洋洋地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叶凛还心血来潮地放了只信鸽出去,邀请叶吟过来一道玩耍。 作为圣女亲自认可的朋友,他们在南疆受到了至高的礼遇,巫族人甚至在湖边风景最好的地方圈出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木屋给他们暂住。 低矮的栏杆内随意栽种着生长形貌不拘一格色彩艳丽的花卉,花架上爬满了姿态柔婉的嫩叶奇花,明丽动人一如成人庆典上祭祀在圣女眉心轻轻点上的一抹朱砂。 院子里还挂了一个藤编的秋千,叶凛有事没事就坐在上面,让凌松推着他往高处飞,或者自己用足尖触地轻轻摇晃着,像一只因为日光太暖被晒得连毛也不想舔的、迷迷糊糊的幼猫。 到了夜晚,卧室的窗户正对着一轮银盘般的圆月,两人暖洋洋地贴作一团枕着月光入睡,梦里便是潺潺的流水声。 日子一旦悠闲起来,便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南疆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像这样抛下一切在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生活,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此处虽然不如都城热闹繁华,但他们总是能找到数不清的乐趣。只要撞上对方的目光,彼此心底便难以自抑地溢满温情。 有一次凌松还不知道从哪里捞过来一只落单的小羊给他养了几天,小羊亲人的很,时常用白绒绒的毛脑袋蹭着叶凛的小腿要吃的,一个不注意还会撒娇一般用shi漉漉的舌尖舔他的手心。 羊太可爱,叶凛喜欢得觉都不愿意好好睡了,外面一传来“咩咩”的叫声就翻身下床去观察小羊吃草。 最后自作孽的凌松终于忍无可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磨刀霍霍……顾忌到叶凛的心情,他还是没敢太过放肆,只将小羊偷偷抱回了羊群,注视着它抖动着短短的尾巴愉快地奔向自由。 小院外一直拴着一艘小木船,询问过看守得到随意取用的回答后,两人便寻了一个天气晴好的上午解了小船的绳子,带上装着糕点的小包裹,一同去湖上泛舟。 桨叶在水面几个轻点,荡起一串浅浅的涟漪,小小的木船便驶离了芳草丰美的青青水岸,无声地撞碎了水天一色的湖面。 凌松徐徐拨开聚作一团的水纹,轻柔的桨声中,叶凛趴在船边,看着湛蓝的天色和棉花般的云影徘徊于水中,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撩了一下清澈的湖水。 他安静地玩了一会儿,又惊喜地指给凌松看水里探头的小鱼。 叶凛今日兴致很高,还要强行给只有一面之缘的小鱼取名字。 “这鱼通体银白,很是不凡,不如就叫‘容雪’吧。” 他最近在凌松面前越来越随性,神采飞扬间越发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影子了。 凌松将桨架在船沿,任小船在风平浪静的湖心慢慢打着转儿,坐过来揽着他的腰,和他一起观察不怕人地在船边转来转去的小笨鱼。 “……有没有金色的?我要给它取名叫‘将明’;。” 这天夜里有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如果说成年庆典是昭示圣女成人的正式仪式,那么篝火晚会便是巫族百姓为了庆贺而自发组织的随性娱乐,比起正式的庆典要不拘束许多。 甚至有不少年轻的男女会在晚会上向心爱的人送花,或是邀请他们一起围着火堆跳起独有巫族风情的舞蹈以表达倾慕。 叶凛和凌松围坐在一小堆劈啪作响的篝火旁,看着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的火花升上广袤的夜空。 深蓝夜幕中有一颗星子特别明亮,叶凛轻轻推了推身边的男人的肩膀,示意对方仰头一起看那颗星星,面前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人群欢笑着被从两边分开,一片起哄声中,面容明丽的姑娘来到凌松面前,羞涩地从背后捧出了一支正热烈盛放着的红艳花朵。 叶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凌松顿时如临大敌,飞速摆手拒绝道:“对不起,我已经有爱人了。” 叶凛笑眯眯地凑上来,适时和他交换了一个吻。 编着长长麻花辫的姑娘似乎仍然不肯轻易放弃,站在原地搅动了一下手指,红着脸用生硬的通用语道:“他、他是个男孩子……” “而我偶尔也想有个人能够依靠。”见局势渐渐无法控制,凌松冷静地接过花cha在自己鬓边,大鸟依人状强行弓起身子枕在了叶凛的肩膀上。 叶凛忍笑忍得肚子都快要抽搐了,面上却还能若无其事作十分可靠状拍了拍凌松的背:“不要怕,有我在呢。” 凌松亲昵地在他脖颈间扭动。 两个人玩闹了一会儿,见面前的姑娘目光放空,似乎快要崩溃了,叶凛终于好心解释了一句:“他在跟你开玩笑呢。前面还有更多优秀的男孩子,快去跟他们跳舞吧。” 叶吟看着不远处被火光映亮的哥哥的侧影,默默又喝了一杯酒。 他面容清俊却气质冷肃,即使是在这样热闹的场合中、坐在一群并不知晓他身份的异族人里,也没有人敢主动上前亲近于他。 “——阿莺!” 叶吟悚然一惊,还来不及避开,头顶就被套上了一个刚刚编好的五颜六色的花环。 “阿莺跑了这么远,让我好找!”卫流光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又眼尖地发现了从他墨蓝袖口探出半个脑袋的小木鸟,当即忿忿然,“咦,这是我送的那只鸟吗?头顶的漆怎么就掉了,那群人偷工减料,回去我要好好教训他们……” 叶吟下意识地把被自己摸秃的小鸟脑袋往袖子里藏了藏,像蒲公英一样不管躲到哪里都能往衣服上黏的卫流光几乎耗光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耐心:“你是真蠢吗?我走这么远就是不想看到你啊!” 卫流光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似乎真的被这句话伤到了。 叶吟看着他面上神色,心底划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悔意,但很快便重新漠然起来。 这样也很好。他想。若是卫流光能被打击得从此不再纠缠自己,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阿莺,我知道我笨。”卫流光面色沉静地缓缓开口,那双时常显得过分轻佻的桃花眼此时满满地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但我总觉得,若是这样笨能让你放心那么一瞬、开心一点点,那我愿意一辈子笨下去……” 叶吟贯来毫无破绽的神色间难得现出了些许怔然。 也只有卫流光了。 被怎样恶毒的语言攻讦也不退让,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还能越挫越勇。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地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实际上却比谁都要执着。 卫流光侧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而微微一笑,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眉心:“别再皱眉啦,阿莺。” ——仿若千树桃花一夜而开。 许是被这过分眩目的花瓣迷了眼,直到唇上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叶吟才眨眨眼回过神来,冷笑着一把拎住了某个无所畏惧的、做完坏事不要脸转身就跑的混蛋的后领。 “——想跑?” 远处火光渐熄,凌松和叶凛随着人群散场的人潮慢慢走着,不想一抬头就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被挑着后领的一点点衣物挂在树枝上,正处于一个不高不低正好能用脚尖够到地面的姿势,飘飘荡荡地迎风招展着。 卫流光尴尬地“哈哈”一笑,向着两人挥了挥手:“容雪,将明,今天晚上真凉快啊!” “这是什么新的玩乐方式吗?”叶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虚心求教道,“这样会舒服吗,流光?” “别理他。”凌松还在记恨他送奇怪画册教坏叶凛的事情,睁着眼说瞎话,“流光偶尔就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放松心情。” 叶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两个人携手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卫流光孤零零地被挂在原地凄凉地迎风流泪。 晚会欢乐的余韵仍然久久徘徊于心头,人群散去后,两个人没有回屋,反而寻了一处青草柔软的山坡坐了下来。 凌松脱下外套给叶凛垫在身下,稍微隔离开一些寒气,两个人肩膀碰着肩膀,躺在山坡上看了一会儿星星。 “此地民风淳朴,四季如春,”叶凛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身旁男人手指上厚厚的剑茧,“不如我们再多留一段时日?” “也好。今日泛舟时,我看到对面的山上似有几个泉眼,若是能够泡泡温泉,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唔……”叶凛眼眸微垂,看起来似是有些困倦,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在听他说话,静默了一会儿又突发奇想道,“我想睡在这里。” 凌松:“……” 他最近越来越任性了,凌松不好总是悖他的意思,故而嘴上答应了,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等人睡着了就把他抱回屋里去 地上这样凉,哪能真让他在这儿睡呢。 今天的行程排得太满,叶凛大概是真的累到了,没过多久便枕着爱人的手臂,呼吸清浅地合上了眼睛。 明亮的月色温柔地描摹着他侧脸优美的轮廓,将一旁草地上的露水映成了满地碎银。 凌松借着幽暗的光细细打量着他舒展的睡颜,最后竟是不自觉地看得痴了。 他屏住了呼吸,用掌心最柔软的一块皮肤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凛的侧脸。 此刻捧着的,是他年少的梦啊。 雕刻到一半骤然失手的笔筒、弹了半阙琴折弦断的曲音,在这个夜晚,在他虔诚亲吻自己的月光的瞬间,终于得以圆满。 年少的叶凛打马走过长街,低眉回首,眉目弯弯地向着挚友伸出手。 凌松握住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光。 ——一瞬动心。 一生心动。 番外 完 第1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