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镜花》 正文 第1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1节 第一章 带方思明回蝙蝠岛不过是一时兴起,其实原随云并未想好要如何处置这个已成为废子的万圣阁少阁主。 至于是为何起兴……许是在明月山庄之前,见到那平素寡言冷漠的人为了一个弃自己生死与不顾的“义父”,拼得遍体鳞伤也要与强敌对峙的倔强模样吧。 ……真是有趣。明明连自己也不相信所谓真情的存在,却偏偏甘愿为了真情而舍弃性命。不知是痴还是傻? 世间自有痴傻之人,但若那人偏偏是他…… 明明也是成长于谎言和欺骗之中,被野心和杀戮所扭曲,明明也该看破这世界一切虚情假意,深谙人性的丑陋和肮脏……为何沾得满身泥污,满手鲜血,却仍旧固执地独守寒夜待月明呢? 呵,真想看到这份痴心被伤害,被辜负,被撕烂揉碎,再彻底消沉在黑暗之中啊。 水中月影镜中像,浮生诸相皆虚妄。 飞蛾扑火,流萤坠霜,想来十分美丽吧。 原随云指尖敲击琴弦,发出不成调的残音。除了趴伏在地的盲眼奴仆们轻微的呼吸,这是寂静的房间内唯一的声响。蝙蝠岛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于别人是恐怖严酷的万险之地,于他却是最为安心自如的乐园。 “……来人。” “是,公子?” “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人,现今如何了?” “回公子,那人一直锁在地牢里。因公子嘱咐要留他活命,已做了些治疗,但一直都还未清醒。”答话的奴仆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昨日他忽然发起烧来,整日里浑浑噩噩的,偶尔会说些胡话。” “哦……”原随云思索了一会,又拨动几下琴弦,站起身来,“去看看。” 地牢建造在蝙蝠岛地下深处,几乎有一半都泡在水里。越往下走,便越能闻到混合着鲜血、尸体腐烂和海水腥气的古怪味道。随着铰链卡将卡将地转动,铁门缓缓打开。在这片嘈杂声中,原随云很快捕捉到地牢中那人微弱却急促的呼吸。方思明四肢皆缚了铁索,行动的余地极小,只能半躺半卧地靠在墙边,不知是昏着还是醒了。 “……少阁主?” 原随云叫了一声,见对方毫无反应,便走近几步蹲下身去探他脉搏。尚未碰触,黑暗中风声急转,那人一翻一覆之间已扣住了他的脉门。 “少阁主?”原随云又叫了一声,声音里混了些许笑意,“原来你醒着。” 扣在腕上的手指温度极高,像是烛台上滴落的热蜡,然而力道却十分虚软,甚至微微带了颤抖。看来发烧这件事倒是真的。 “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想是伤病的缘故,方思明的声线不复往日的清亮,变得低沉嘶哑。 “蝙蝠公子。海上销金窟。”原随云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同时晃了晃被紧紧捏着的手腕,“少阁主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方思明发出一声冷笑,微微动了动,身上的铁索激起一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叫救命?” “你本该死在明月山庄,现在还活着,自然便是救命了。”原随云说得理所当然,“少阁主可想好了如何报答?” “无聊。”方思明手上加大了力气。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并未显露出一丝慌乱。他心知自己应当是被下了软骨散之类的药物,丹田中空荡荡的,内力消失得涓滴不剩。但掌中的乃是习武之人的命脉,扣住此处,便是个八尺大汉也能被垂髫小童轻易杀死。他对这位蝙蝠公子的实力不知深浅,但身陷险地,唯有勉力一试。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对方手腕处顷刻传来一股大力,将方思明手指猛地弹开。方思明应变迅速,手臂急翻,却是暗香门派最为得意的近身擒拿手法,带动腕上铁索,试图卡住他的脖子。 “呵……真是不听话。”原随云笑得像是终于遇上了什么让他极有兴味的东西,手下却毫不留情,也同样使出了暗香门派手法。只是他内力在身,轻轻易易地便挡住了攻势,一只手抓住铁索,反将其绕回方思明双臂。“话”字还未说完,只听咯嚓一声,竟生生将那纤瘦手臂给拧得脱了臼。 “呜!”方思明痛哼一声,重重吸了几口气。他本就发着烧,方才相斗的几招已是到了极限。此刻头晕目眩,臂上又一阵剧痛,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边原随云在他手臂上摸索着,不知是有意无意,摸到扭曲的伤处竟还捏了捏。感到身下身体一阵剧烈抖动,便凑到耳边,柔声道:“真是抱歉啊少阁主,在下许久未曾与人动手,一时收不住力……” 吹拂过来的气息十分冰凉。方思明不适地偏过头,低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蝙蝠岛的名号他自是听说过,也清楚知道那所谓海上销金库究竟做的什么勾当。只是过去万圣阁并不曾与这逐利而动、诡谲隐秘的势力有所往来,故而一时之间猜不透这次与楚留香之间的争斗,怎么竟会吸引了他们cha手。 不等原随云开口,又道,“若是询问我义父下落的……” “如何?” “自然无可奉告。” 原随云苦恼地摸了摸下巴。 ……其实对于朱文圭的下落,并不是很感兴趣啊。 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势,原随云所拥有的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多得多得多。当然,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他还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却未必要从一个被推翻的皇帝遗孤身上找。 不过,眼前这人顽固倔强的模样真是有趣。 方思明话一出口,便后悔起来。自己主动提起义父,便等于是卖了个破绽,告诉对方此事于己最为紧要。正待再说点什么掩饰,原随云又再度开了口。 “你义父离去的时候,在下正巧迎面碰见。带着人马,走得急急忙忙,毫不留恋。可惜啊,你拼死捍卫他的安全,他却将你视如弃履。” 对于这样的挑拨,方思明听过无数次,此次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道:“这便是你想说的?” “在下不过是好奇。”原随云的声音又掺了笑意,“少阁主无论武功还是才华都是一等一的。你这样的人,如何要为那么个y鸷扭曲,野心勃勃的家伙卖命呢?”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自当以性命为报。他人又何须说三道四?更何况……”黑暗之中,他将头转向原随云的方向,“阁下能创建出蝙蝠岛这般只敢蛰伏暗中偷摸行事的势力,怕是更没有评价的资格。” 他停了停,忽想起什么:“我听闻蝙蝠岛上严禁灯火,日日夜夜都是一片漆黑。你方才进来之时,行走动作毫无滞涩。但若是常人,平时用惯了眼睛,哪怕再熟悉周围环境,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漆黑中行动自如。” 原随云没有答话,静寂之中,只听他呼吸有一丝微乱。 方思明凑得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自己习惯于黑暗,也希望其他所有人也沉陷于黑暗……蝙蝠公子,你是不是个瞎子?” 一声轻笑。 “呃啊啊啊——!!!”电光火石的一瞬,方思明只觉得自己左手小指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随即是可怕的剧痛,让他错觉仿佛有滚油滴落在上面。身上的锁链随着挣扎,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 “有趣。”等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原随云再度开口。 “……我猜对了。”方思明喘着气,声音又微弱了些,只是那语气却全没有示弱的意思。 原随云不欲答他,转了身子朝门外走去。 “少阁主的指甲,在下便收下了,今日就会派人送到万圣阁。想来你那义父无论躲到哪儿,都是能收到的罢。你十根手指,我一根一根地拔。十天之内,若是没人来赎你……” “你待如何?” “呵,想来少阁主是知道我这蝙蝠岛是做什么生意的?奇珍异宝,酒池r_ou_林,消息情报,武功秘籍,那还都算不得什么。最最有趣的货品,乃是人。江湖久传少阁主天人之姿,风骨高华。若放在我岛上拍卖,不知此番能抵得几钱?” 第二章 (放心,原总既然敢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 朱文圭的杳无音信,无论对于原随云还是方思明来说,都在意料之中。 每一天的清晨,原随云都会按时前来。他再不亲自动手,只是让岛奴执了钳子,从囚犯的手上生生拔下一片指甲。拔下的那一瞬间还不算最痛,等到随后上药的时候……黑暗之中也看不清究竟是用了什么药物,抑或仅仅是消炎去毒的海盐……方思明每每都疼得几乎晕厥,咬得满口都是腥甜的鲜血。 左手五指依次拔完,接着便轮到右手。 这囚禁的几日里,能果腹的仅有些稀薄的清粥,加之连续的伤病与折磨,到了最后,方思明已是极度虚弱,甚至连神智都不大清醒了。 恍惚间,听到地牢铁门又一次打开,那个每次出现皆要带来可怕痛苦的人在他身边蹲下了身子。 “……少阁主。”黑暗之中,原随云的声音仿佛比春日的微风更加温暖,更加轻柔。 方思明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很快又被自己强行抑住。 “少阁主能坚持到现在,也是不易。身子可还受得住?” “呵……”嗓子已几乎发不出声,却仍隐隐溢出一丝讽笑:“十根指甲……都已经给你了……咳咳……让你失……失望了……” “在下怎么会失望?”原随云悠然道,“失望的恐怕是少阁主才对吧。毕竟被囚禁于此惨遭磋磨,日日夜夜期盼那薄情寡义的义父能来相救的人又不是在下。” 方思明身子一颤,口中低声念叨:“不,我知道的……他……义父……怎么会来呢……义父他……身负大业……” “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但……”原随云微微一停,“少阁主难道当真不心怀期待么?” 方思明并没有反驳,只咳嗽两声,道:“这就是你……折腾我……咳、咳咳……整整十日的目的?向我证明……一个我们都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原随云笑了一声,似乎十分愉悦:“少阁主似乎还不大理解,眼看着他人内心深藏的希望被现实无情破灭、最终陷入绝望深渊的滋味,可是无比甜美呀。尤其那人还是……少阁主这样绝妙有趣的人物。” 方思明似乎连搭理都不再愿意,疲累地垂下了头。 原随云不再多话,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寒暄的。他站起身来,对身后岛奴冷声道:“带出去罢。”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洗干净点。虽然没人能瞧见,但也不能堕了万圣阁少阁主的风采。” 方思明戴着满身的手铐脚镣,被架出了关了十余日的囚牢。浑浑噩噩中,有人用沾水的布巾替他擦拭身体,又换上薄衣。动作没有刻意折磨,却也并不算轻柔。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再加手指的伤处,被如此折腾一番,疼得忍不住呻吟。 身边那人动作顿了顿,柔声道:“公子忍着些,不要怕。等到了上面卖场,无论能不能留下命来,都总好过……好过一直留在这里。”声音娇软,竟是个女子。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方思明终于清明了些,朝向那女子方向,低声问道:“……什么意思?留在这里又如何?” 那女子低头帮他系好了腰带,又理了理散乱的前襟,这才道:“这里总共有三层,这是最底层,是‘蝙蝠’住的地方。若公子留在这里,便只能像我们一样……也变成‘蝙蝠’……”见方思明还是不解,便执了他手,缓缓摸到自己脸上,引至本该是眼睛的部位。 方思明只觉得指腹下的肌肤凹凸不平,似乎还有突出的线头,像是被针线穿cha着皮r_ou_缝合过。 “……!!!” 他很快反应出这是什么意思,往日在万圣阁也见过许多肮脏可怖的勾当,但今日这一出却是生平难见。 女子这么做,大约并不是想要吓他,而是想要安慰他。无论生还是死,都比生死不能要强些。 “这……多谢你。”方思明撤回了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想了想,道:“我没有名字……若公子要问,不妨就叫我‘东三娘’吧,因为我住的是这一层东边第三间屋子。” 方思明正要再说话,听到不远处脚步声响动。两个岛奴走过来,粗声粗气道:“可侍弄好了?” 东三娘道:“好了。请将他带上去罢。” 方思明便被那两人一人挟了一边,架在地上拖行。黑暗之中七拐八拐,又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忽然便似到了什么空旷的地方。这里显然已有不少人,四处都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椅子挪动的声响。方思明知道,若是有光,他此时便会像个货物,放在高高的展台上,为四周在座之人肆意评赏。 不,此刻他已然是件货物了。 忽然有人高声问道:“不知蝙蝠公子接下来要出售的,是什么好东西呢?” 一个声音轻笑起来,悠然答道:“这次啊……比平时要特别些。”方思明很快辨认出,那是原随云的声音。 原随云在这卖场之上极有权威,他一出声,黑暗中那些窃窃私语便立刻停止了。 原随云道:“这次要出售的……是个人。” “人?卖人?活人还是死人?”一人失声惊道。 原随云道:“……死活悉听尊意,只不过活人有活人的价钱,死人有死人的价钱。” 又有人奇道:“若要买人,各大城镇找个人牙子,不知能买多少。为何还要劳动蝙蝠公子专门在此地售卖呢?” “莫非此人身份十分贵重?难不成是什么皇亲国戚?” “呵……”原随云不再与他们卖关子,只扬声道,“这人名叫方思明,底价一百万两。” 底下众人“喝”地惊呼,一则是惊讶这价钱前所未见,简直高得可怕,二则是有许多人并未听说过此人,互相急急问道“他是谁”? 毕竟万圣阁行事隐秘,老阁主的名字都未必于许多不相干人知晓,更逞论这位少阁主。 原随云道:“知道他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也罢。今日这人是只卖给知道之人的,若是愿买,出价便是。” 众人皆沉默下来,等了良久,无一人再发出声音。 没人出价,原随云竟丝毫不恼,反而像是遇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似的,拉长了声音:“怎么,这样齐整漂亮的一个人,却没人愿意要么?”停了停,又道,“若不然,我便再与在座诸位简单说说,这位方思明方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底下忽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一百万两,这价钱实在也太高了。” 原随云道:“阁下的意思呢?” 那人道:“可否把价钱往下压一压?” 原随云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觉得很有道理:“也对。无论能卖得了多少,总比货物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得好。只不过……我这岛上买卖的规矩也不能坏了。” 那人道:“公子有什么规矩?” 原随云笑道:“死人的价钱可比活人便宜多了,你杀了他即可。” 最后一个“可”字还未说完,黑暗中风声骤起。数枚暗器从周围八个方向齐齐袭向站在卖场中央的方思明。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别人或许还分辨不出,但那些暗器他每一件都曾在手中反复把玩过,每一件都熟悉无比。 那是来自于万圣阁的暗器。 第三章 (等原总开窍了,他就惨了。) 暗器已飞至面门。 薄薄的利刃上涂满了毒药,几乎能闻到那辛烈而刺鼻的气味。 方思明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这并非因为铁索缠身、遍体鳞伤,还被软骨散消去了功力,而是……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躲避的理由。 义父要他死。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风中不知是谁衣袂微动,暗器的腥气从鼻端骤然消失。脸颊上似有什么织物轻柔拂过,转而即逝,再寻无踪。 短梦无凭春又空,飞絮流云西复东。 武当派的流云飞袖,本该潇洒磊落,浩浩然如君子之风。但被某人使出来,却是这样温柔缱绻又变幻莫测,好似一颗娇蛮情人的心。 “嘡啷”几声,八枚暗器齐齐摔落在地,惊得周围众人一阵耸动。 先前那人道:“蝙蝠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原随云笑道:“阁下动手也太急了些。我话还未说完。” 那人道:“公子又有何吩咐?” 原随云道:“价钱还未议定,你便把人给杀了。倘若待会儿谈不拢反悔了,我该如何是好?” 那人似已有些不耐烦:“那便请再次开价?” 原随云斟酌一番,终于道:“打个对折,五十万两,如何?” 那人道:“这……罢了,五十万两便五十万两。可以动手了么?” 原随云又道:“阁下先说说,身上可带得有五十万两银子?” 那人道:“谁会将这许多银子随时放在身上?但——” 原随云打断他道:“我这岛上的交易从无赊欠。” 那人终于大怒,大叫:“我看你是存心捉弄人玩,根本就没打算好好做生意!” 原随云轻笑:“阁下若是真心要买,如何会不带足银两?还是事先想好了,打算杀了人就撤?” 刹那被叫破目的,那人再无声息。漆黑之中,又有暗器破空之声,只是这次变作三八二十四枚,朝向的是正坐在卖场中央的原随云。 然而那些暗器全都扑了个空,倏倏扎在铺于椅面的皮革上。 有侍奉一旁的岛奴大声惊问:“做什么?!” 在场诸人都为这陡然的变故震惊。蝙蝠岛生意往来数栽,经手的危险交易无数,却从未有人敢直接对蝙蝠公子出手的。 真是不要命了。敢公然踢蝙蝠岛的场,蝙蝠公子岂能放过他们? 等等,蝙蝠公子呢?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众人却还是面面相觑,试图从人群之中找出岛主人的踪迹。 这时空气中渐渐飘来一股气味,浓烈腥甜,却让人产生某种隐秘的渴望——是血。能让在场诸人哪怕是鼻子不太灵敏的全都闻到,想必是很多很多的血。甚至有人隐约听到汩汩声响,低下身子在脚边摸索,沾到了满手shi热。 不安的议论声自人群之中漫起,有人死了?有很多人死了?谁?怎么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听到? “诸位。”一个声音再次响起,众人一听到他,便如同吃了定心丸般即刻安静下来。是原随云。 “在下当向各位致歉,今日把关不严,竟放了图谋不轨之人混进来。不过在下已将这些宵小尽数除去,接下来拍卖继续,各位可放心继续参与。” 有人扬声奉承道:“蝙蝠公子好手段,那些人功夫也不弱,哪知顷刻之间便……”底下响起一阵赞同的声音。 又有人问道:“那方才这拍到一半的货物要如何才好呢?” 原随云轻笑几声:“罢了,经这一闹,怕是没人敢出价了。我便吃些亏,权当砸在手里好了。接下来,我们开始拍卖其它的货物,必使客人满意……”话未说完,他忽地发出一声轻呼。 怎么了?又怎么了?众人都好奇起来,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抢上几步,却险些撞上前面的人。今日这拍卖一波三折,实在少见。 “方思明!你竟敢……”只听原随云压低了声音,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但等他停了停,再次开口时,又已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悠然:“抱歉了诸位,在下临时有些急事,不能继续奉陪。接下来的拍卖,由我这位弟子丁枫负责。——丁枫,你过来。” 黑暗中脚步声响,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是。” 原随云道:“在下这便告退。为表歉意,今日所有拍卖,原先议定的价格都统统往下削一成。岛上所备的女人与美酒,也请诸位客人肆意享用。”此话说完,便再不闻他声息。 方思明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身下垫着软褥,身上亦搭着条薄被,隔去了海岛上积聚多年的y寒shi冷。只是微微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处便立刻迸发出疼痛——是绷带摩擦伤口的疼。 “醒了?”身旁有人道。 方思明自然听出这是谁,却只轻叹一口气,不愿搭理。 原随云并不打算放过他,问道:“怎么不说话?” 方思明沉默一会儿,才道:“说什么?” 原随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你为何没有死?” 方思明道:“好。我为何没有死?” 原随云道:“你没有死,自然是我救了你。” 方思明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原随云毫不在乎,自顾自道:“迄今为止,我对你已有三次救命之恩。” “三次?……哪三次?” “第一次,明月山庄一战,我将你从楚留香、萧疏寒与那武林新秀联手之下救走;第二次,方才拍卖会上,我为你挡去万圣阁八枚剧毒暗器;第三次,你执那暗器直刺心口,是我将你带到此处,为你解毒续命。” 方思明一时哑然,只觉身边这人当真厚颜无耻。若非是他,自己现今又如何会落到这般为人肆意买卖的落魄田地? 原随云见他不答,又问:“你想死?” 方思明摇了摇头:“不想。” “既然不想,那为何下手之时如此狠绝?”原随云道,“若非你失了内力缺乏力道,那枚透骨钉必能将你心口扎个对穿。若是那样,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活了。” 方思明道:“何必明知故问?我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义父要我去死,我便去死。” “说谎。”原随云笑了一声,“你义父什么意思,你从一开始便猜得到。我把你带到这岛上十余日,从未仔细防备,机会很多。你若真的事事依循你义父,早在那时便会动手,也省得日日受些零碎折磨。……然而,你依旧等到了今天。” 方思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我依旧等到了今天。……等着义父……亲自动手。” 这下轮到原随云不说话了。 方思明道:“你很开心,是吗?” 原随云反问:“我该开心吗?” 方思明道:“你费这么多心思,无非要向我证明,我不过是枚可随时抛弃的棋子,我的满腔痴心全然错付于人。如今你成功了,不该开心吗?” 原随云没有说话。他也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开心的,但结果好像并非如此。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有股气郁于胸中,压迫得脏腑隐隐作痛,许久不得纾解。而后,那股气在胸口左冲右突,终于撞了出来。 “……方思明,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蠢货。” 方思明像是被扎了一刀似的狠狠吸了口气。 原随云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吃惊,一时间思绪纷乱。隔了良久,才听床上那人问道:“说完了么?” 原随云道:“怎么?” 方思明声音陡然转厉:“你若不打算现在杀我,那便滚开。” 原随云竟然站起身子,像是真的打算离开。可他还未迈出一步,忽听有什么液体滴落在枕席之上,发出一声轻响。 “……方思明?” 并未有人回应。原随云心下一动,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不想摸到那人脸上,沾得一手shi凉。 “你……”方思明再次开口,已掩不住哽咽之音,“你滚开!” 然而若对方不放手,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的。原随云感觉到握在手中的身体一阵接一阵地颤抖,夹杂着偶尔溢出的哽咽。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胸口似乎被什么拉扯着,有些酸痛,却又全然不像是什么心病痼疾。从小到大活了数十载,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新奇,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害怕。 ——他大约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情感。 “方思明……”原随云重新凑近这情感的根源,伸出手去。一瞬间他是想过要取走对方性命的,但弯曲成爪的五指最终展开,化作了轻柔的抚触,一点点将那些泪水擦净。 “……别哭。” 注:文中关于蝙蝠岛的设定,以及两个新人物东三娘、丁枫,都来自古龙《蝙蝠传奇》原著。游戏不足原著凑,向大师致敬。 第四章 (原总:我才刚刚开窍,心上人就快死了!怎么办怎么办!在线等,急————!!!) 原随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砸在手里的货物,就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自从拍卖之后,方思明就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他伤得很重。 明月山庄一役,他一人独战两大高手。另还有一名武林新秀,功夫虽算不得上佳,但方思明是不忍对他下杀手的。 高手过招,毫厘之差便能夺人性命。那人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原随云将人抢回来时他已内困外伤,虚弱之极。之后又未曾得到认真治疗,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烧。再加上扎在心口的一枚透骨钉,又准又狠,虽然很快解了毒,却重重伤了元气。 若是寻常人连续遭到这样的重创,自然该早早没了性命。但方思明……原随云总觉得,即便是这样严重的伤,也不该打倒他的。 毕竟地牢里那样y冷可怕的环境,被折磨了十余日,到最后那人还能毫不示弱地与他斗嘴。但现在换了最灵验的伤药,最细心的医者,他却像是倒伏在冬季林中的枯木,低落而萎靡,一丁点儿青年人该有的生命与活力都看不到了。 除了还能勉强进食,原随云都几乎要怀疑那已经是个死人。 原随云有时候会想,方思明情绪崩溃哀鸣痛哭的那一日,从他眼中流出来的不仅仅是泪水,大约还有所有支撑他活下去的力气。 如果原随云还是过去那个自己,太原无争山庄少庄主,极乐宗的宗主,或隐于暗中的蝙蝠公子,那方思明是死是活不会令他皱一丝眉毛。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变了。久如深潭古井般平静的心,忽然就投入一颗石子,乱做了层层涟漪。 只要闲暇无事,他就老想往方思明身边跑。不往他身边跑的时候,思绪也总是转到那人身上。 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 有没有好一点? 今日吃下了多少东西? 反应过来后,又马上唾弃自己:我有多少大事要做,整日想这些无聊之事做什么? 但更多的时候他终于没能管住自己,去了那人的房间。但在对方身边时,他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就只能坐着。 有时候两个人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一沉默就是一整天。 后来原随云便抱了琴过去,转轴拨弦,坐在床边絮絮地弹。方思明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其它反应,但原随云知道他在听。 一天晚上,方思明没能吃下任何一点东西,反而呕出了大口的血。 岛奴们手忙脚乱地将人安顿回床上,打扫干净血迹,这才低头退下。原随云站在一旁,忍不住说:“方思明,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方思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听而不闻,只是轻声答道:“嗯。” 原随云有些焦躁,伸手去探他脉搏。那截搭在床头的手腕比前几日又枯瘦了一些,已是不堪一握。 原随云又喊了一声:“方思明……” 方思明仍旧答:“嗯。” 原随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心中那股郁结的气又翻涌起来了。他很少有这种面前的一切都脱离掌握的感觉,但他毫无办法。 过了一会儿,方思明忽然开了口:“……你琴弹得真好。我听过许多人弹琴,你的琴是最好的。” 原随云立刻问:“你现在想听吗?” 等了良久,对方才轻轻嗯了一声。 原随云有些急促地站起身子,从旁边屋子里搬了琴过来。刚要按弦,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深深吸了口气平稳住心境,才用平时那副悠然口吻问:“要听什么?” 方思明道:“……什么都好。” 原随云便拣了几支自己最熟的曲子,从高山流水弹到幽兰c,ao,从又从春莺啭弹到胡笳十八拍。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停了下来。躺在一旁的人呼吸平稳,已是睡着了。 原随云轻叹口气,将琴放在一旁,起身想捞条被子给他盖上,不料袖子却忽然被拽住了。 “义……义父……” 方思明应该是梦里被魇着了,身体挣扎扭动起来,努力去拉原随云。 “别……不要……义父……孩儿会听话的……不要……” 大约那梦境十分可怕,他用的力气越来越大。原随云险些被拉得扑倒,只能一只手勉强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试图将自己的衣袖从他手里往外拔。 “方思明……方思明!你冷静一点!方思——” 原随云忽然住了口。他闻到一丝细微的血腥气。他这样的瞎子,嗅觉向来很灵敏,能轻易地判断出这气味来自何处。 方思明。 方思明的十根手指上,全是血。 先前自然有好好地包扎过,但经过这样一番挣扎,绷带全都扯开了。 原随云再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顺着对方的动作,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方思明本来十分不安,被这样一抱,却忽然安静下来,甚至还乖巧地将脑袋往他颈窝里埋了埋。 原随云呆了好一会儿,压住纷乱的心绪,这才想起本该做些什么。他找到放在床边暗格里的药箱,拉过方思明的手,摸索着帮他重新包扎。 他做这件事情并不熟练。偶尔碰到伤口,怀中人痛哼一声,便半天不敢再动。 他从未这样软弱过。连自己都唾弃自己。 磕磕绊绊地终于包完,原随云轻舒口气,刚要站起,便觉得怀中的身体微微绷紧,像是又要来拽。他生怕刚刚缠好的绷带重又弄开,连忙拉住方思明手腕,同时小心地回到了刚才的姿势。 “好,我不动……”原随云叹了口气,“你好好睡吧。” 这半躺半卧的难受姿势,硬是保持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方思明发现自己在对方怀中醒来时,是真真切切地愣住了。 两人谁都没动,在黑暗中互相对望着——尽管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原随云先反应过来,用他向来悠然的语气打破了这阵尴尬:“……醒了?” “嗯……” “醒了便起来罢。” 方思明连忙直起身子。原随云从他身边挪开,忍不住悄悄揉搓着早已僵硬的臂膀。 方思明听见动静,忽然笑了,一面笑一面摇头道:“你怎么跟义父一样,之前对我那样狠,现在却又对我这样好。” 原随云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却有些不是滋味:“……我和你义父是不一样的。” 方思明仍在笑,没搭他的话。 原随云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我开始羡慕他了。” 方思明道:“你只不过是希望有个人能像我对待义父那样对待你。” 原随云道:“……或许吧。” 他本想再补充一句,倘若那个人不是你,便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样的话太像是表露心声,不是他该说的。便只得放在舌尖转了转,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方思明却不知他的想法,叹息道:“……可惜,毕竟不会总是有我这种蠢货的。” 原随云心中忽地一痛,像是有根针扎了一下:“别这么说。……你这样的人,本该是被好好珍惜的。” 方思明怔了怔,又一次笑了:“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原随云。” 原随云微微一震:“……你认得出是我?” 方思明道:“这江湖虽然大,但琴弹得那么好的瞎子,我只知道你一个。” 这次原随云听到“瞎子”二字,一点没生气,反而自己也笑了:“……是啊。” 方思明想起什么,朝他晃了晃手上的锁链,问道:“这个……我还要一直戴着吗?” 挂在他腕上的早不是当初那副沉实厚重得仿佛要将人压垮似的铁枷。如今这一副轻巧玲珑,稍微一动便激起一串叮铃脆响,与其说是束具,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玩具。 原随云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你可还是我砸在手里的货物,记得吗?” 方思明便不再与他争,转了话题道:“我听说,为了款待前来销金的客人,你在这岛上珍藏了无数美酒佳酿,可是真的?” 原随云道:“自然是真的……想喝?” 方思明道:“可以吗?” 原随云硬邦邦道:“不可以。”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好了再说。” 方思明放软了声音:“……就一点点,也不可以?” 原随云第一次听他用这种接近撒娇的口吻说话,只觉得心底像是被小动物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只能强调:“……就一点点。” 方思明认真保证道:“就一点点。” 原随云便去给他拿酒。 岛上存储的酒大多是醇厚的烈酒。原随云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壶极淡的葡萄酒,是专门备给女客的。 方思明接过酒壶,对着壶嘴尝了一口,似乎不大满意。 原随云守在旁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对方肯定是瞪了自己一眼。 方思明将那壶酒慢慢喝下去,一面喝,一面吟诗。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是李白的《将进酒》。 方思明低声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过了一会儿,又重复道,“……但愿长醉不复醒。” 当晚,他真的没有再醒过来。 喜欢be的请在此处到站下车!接下来,此校车将开往he~! 第五章 (原总在作死的康庄大道上一去不回。) 方思明做梦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这是他亲手织造的梦境。 云梦门派的引梦术ji,ng妙无比,即便学到的只算是皮毛,却也足够让他将梦境造得ji,ng美绝伦、以假乱真。 ——不,他宁愿梦里的那些才是真实的。 没有沾染满身的鲜血与命债,也没有被当做可随时抛弃的棋子。 有归家时举灯相待的亲人,有行路时共赴恩仇的好友。 一切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他愿意一辈子沉溺其中。 洛镇的阳光永远都是明亮的、跃动的。薄薄的金色洒落在屋顶的青瓦上,路中央的石板上,还有街边过往行人的脸上,映得一切都那么明媚与灿烂。 这真是个美丽的镇子。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2节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因这美丽而露出半点笑意。他们的身体削瘦,面目枯黄,眼睛里也充满了空洞与茫然,像一头头绝望待死的野兽。 百年不遇的大旱摧毁了这里的居民生而为人的一半,激发出了为兽的另一半。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这样的行为频频发生,他们却只是心照不宣,视而不见。 姓吴的夫妇俩领着自己刚学会走路的幼子,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急切地寻觅着。将那孩子卖出去,或许就能换得足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的银钱。 有人指责道:“你真是疯了!亲生的孩子,年纪还这么小,怎么舍得哟!” 那男人脸色突变,怒道:“你胡说八道!这个怪物可不是我亲生的!” ——呵,怪物。 ——真的是怪物。 他身边的孩子脸色苍白,孱弱瘦小,一岁多点儿看起来还不如别人家七八个月的孩子大。他拽着母亲的袖子,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音也没出。 从小到大,方思明曾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场景,听过这段对话。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尚不能记事。但被人在耳边详细描述了无数遍,便渐渐地勾勒出了每个细节,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在梦里重现。 他喜欢这个梦。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就会发生绝大的转折。他会遇见那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从此之后魂牵梦萦,心系一生的人。 方思明紧张地等待着,他听见粼粼的车马声由远至近。 近了,更近了。 那个人就要来了。 他要来接他了。 ……然而,这一次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不知从何处,飘来了琴歌之声。琴音铮铮,伴随着男子清越声音吟唱道:“有人在梦,吾欲往之。蝶魂已去,枯桐引之。烂柯虚寄,桃源无路。玉山倾倒,朱颜摧颓。生者有尽,死者难追。此为顺者,云何不随?” 这琴歌反复吟唱,曲调古雅,又蕴浩荡之气,让人一听之下,只如居于九天云端,明月清风相伴,胸中豁然开朗。 方思明不由自主为其吸引,只听着听着,忽觉脑中一乱。等再回过神时,那辆雕饰华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吴氏夫妇的面前。 车中人道:“……我听到有争吵之声,可是施的粥不够么?”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 姓吴的男人道:“这位爷,你买下这怪……孩子吧。他跟着我们也没法活,您跟他有缘,就出些钱带他走吧!” 车中人沉吟一会儿,掀开了帘子。 坐在车里的,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儿,穿着繁复的锦缎衣裳,有一张斯文秀气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世家贵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只不过,一条长长的布带绕过男孩的脑后,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任何人看见,都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漂亮的孩子,竟然是个瞎子。 方思明怔住了,心下震动,有如掀起惊涛骇浪。 不对!不对!这里不对! 事情不是这样的!原本出现在这里,说这些话的人应该是…… 应该是……是…… 是…… 是……谁? 他脑中一空,恍然如坠入一片浓雾之中,身前身后皆是白茫茫一片,找不到来处,亦寻不见归处。 然而不可思议的,这时候他竟未感到一丝慌张,好像笃定了接下来自己必不会发生任何危险。甚至于,对眼前故事的走向,还产生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期待。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也许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那琴歌在耳边又回荡起来。 “……生者有尽,死者难追。此为顺者,云何不随?……云何不随?” 眼盲的小公子与吴氏夫妇付清了价钱,将他们的幼子抱进车里。 车马声再次粼粼地响了起来,一点一点远离已化作人间地狱的中原之地。 小公子的脸上绽出一个漂亮的笑容,像是刚刚捡到了什么新奇之极的宝贝。他抱紧了怀中的稚儿,也不管能不能听得懂,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大哥啦。” ……大……哥? ……啊,对了。 是大哥。 我天生残缺,为父母所弃,那年是大哥途经洛阳,从父母手中收养了我。 他叫原随云。明面上是中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暗地里则是海上销金窟蝙蝠岛的主人。……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那个不知道建来作甚的极乐宗的宗主。 这些年来,我一直跟在大哥身边。 他对我很好。 虽然有时候我做错了事情他也会罚我,但总体而言,还是很好。 琴歌之声又渺渺然响起,还是那般优美的曲调,但到现在已听得有些耳熟了。 “有人在梦,吾欲往之。蝶魂已去,枯桐引之……” 方思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原随云正俯首拨弦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边角绣着繁复的卷云纹,坐在琴台一旁,整个人显得优雅而贵气。 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卧房,大开的窗户透进明亮的阳光,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叫。那人沐在光晕之中,面庞镀上一层薄金,似真似幻,如同梦中的场景。 方思明怔怔地望着他。 原随云道:“你终于愿意醒了?” “……”方思明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仍只盯着他瞧。 “怎么了?”原随云站起身走到床边,“莫非我……莫非大哥的脸上有什么?” “……大哥?”方思明重复着这个称呼,神色有些疑惑。 “……对,大哥。”原随云笃定道,“可有哪里不对?” 方思明又怔了一会儿,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转而化为某种懵懂的喜悦。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哥。” 原随云微微一顿。 他面上毫无波澜,心下却如同被一头小兽重重一撞。他知道此刻的方思明笑得必然十分好看,嘴角弯起的弧度有如初生新月,而琥珀色的眼里则盛满了灿然阳光。他记得幼年之时看过的新月与阳光,那曾是最喜爱的景色,而待年长之后便只能时时于梦中回忆。 他忍不住地再一次怨恨,为何自己会变成个瞎子。 原随云轻轻嗯了一声。 方思明道:“大哥,我为何会躺在这里?这又是哪里?” 原随云想了想,回答道:“这是我在江南的别院。你被仇人擒住,受了伤,我便把你带到了这里养伤。” 养伤?方思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不由发出一声轻哼。 原随云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疼得很厉害?” 方思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好。” 原随云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道:“你只要醒过来,就总会好起来的。” 他将方思明背后垫上软枕,扶着半坐起来,又问:“你躺了很久。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方思明干脆地道:“要。” 下人低着头走进屋内,端来了一直温在灶上的米粥。雪白的米粒悬浮在浓稠的汤水之中,表面还洒了几粒鲜红的枸杞。 方思明正要去端,却发觉自己的十根手指上都缠裹了厚厚的绷带,连弯一下都费力。 原随云道:“你别动,我来。”说罢将粥碗拿在手里,一手执勺,在粥中搅动几番,随后舀起,递到方思明嘴边。 这一连串动作流畅无比,执勺的手平稳而笃定,几乎要让人怀疑,他是可以看得见的。 但方思明却莫名觉得,面前之人的内心远不及外表那般平静,似乎有一丝紧张。 他凑头过去,叼住勺子,咽下了那口粥。 原随云淡淡一笑,重新舀了一勺,又递过来。如此,一碗粥渐渐喂完。原随云站起身,将碗放回桌上。方思明望着他背影,忽然轻声道:“大哥很久都未曾这样照顾过我了。” 原随云道:“是吗?” 方思明道:“是啊。上一次还是我犯错挨罚,被刑堂的鞭子打得起不来身那次。那时候大哥也是这样喂我吃东西的……” “我罚过你……?”原随云喃喃道:“那,你可曾怨恨大哥?” 方思明摇了摇头:“我怎会怨恨大哥?身上虽然疼痛,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我知道,大哥……大哥终是关心我的。后来……后来我甚至期盼,能被多罚几次,哪怕伤得再重,只要大哥愿意多看看我,在我身边多呆些时候,都是值得的。” 原随云返回床边,执起方思明受伤的手,像是有些痛惜似的,指尖轻轻抚过层层绷带。 过了片刻,他温声问道:“那倘若大哥一直这样照顾你,你会一直听大哥的话吗?” 方思明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答:“大哥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原随云微微一顿,他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只是握着方思明的手用力了些。 “……乖。” 简单地说,就是明明用引梦术把自己封在了梦境里。于是原总就同样用了引梦术,篡改了明明的记忆,厚颜无耻地把“义父”改成了“大哥”。 另外原总唱的词是瞎编的。结合了白居易《无可奈何歌》的内容和一些其它的典故。有趣的是“云何不随”这句,本意是“为何不跟随而去”,但原总,他正好叫原随云233333。这段词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原总在叫人起床: “你在做梦喂!听见我弹琴了吗!听见了就赶快醒过来!接受现实吧!沉迷梦境是没有好结果的!你真的快死了喂!” 第六章 (作大死之后痛并快乐着的原总。) 再次苏醒后,方思明恢复得很快。不过数日,便能下地,再过月余,行动举止已与寻常无异。 原随云起先有些担心。毕竟先前也曾听说,云梦门派严禁利用引梦术修改他人记忆,盖因此法十分凶险。若用得好,自然可借人之梦医人之心;但倘若用得不好,轻则导致性格扭曲,重者甚至可致人发疯发狂。他虽知晓百家武学,但并不擅长医道,这引梦术又是第一次真正在人身上使用,没有多大把握。暗地里观察许久,方思明除了确实把“大哥”当做了“义父”之外,并无什么异常,自觉这一次应当是用得好的。 然而渐渐地,仿佛又有哪里不对。 方思明虽然对他的义父忠心赤诚,但在江湖上绝大多数传说之中,万圣阁少主都还是y沉狠辣、冷心冷情的。故而原随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留在他身边的这个方思明,为何竟是这样的……这样的…… 那是个温暖的春日,原随云正在屋内抚琴,忽隐隐约约听到狗吠之声。循着声音走去,发觉自家院子门口,不知为何竟聚集着数条流浪狗。大的小的,公的母的,有的躺在草地上慵懒地晒太阳,有的互相追逐打闹,还有的一个劲往人身上蹭——那个人是方思明。 方思明看见原随云过来,一开始似乎想躲,闪身就绕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但见原随云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又不得不自己绕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行礼:“……大哥。” 原随云下巴朝那些狗点了点,语气温和地问道:“思明不妨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方思明有些忐忑,仔细观察了原随云,觉得他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这才指了指个头最大的那条黄狗道:“我这几日外出散步时常常遇见它,便随手喂了喂。哪知转天它就将全家老小都带来了,走到哪儿都跟着。” “哦……”原随云一只手托着下巴,仍然十分温和地问,“想养?” 方思明有一瞬间的诧异,但马上便开口否认:“不,大哥误会了,我从未这样想过。” “当真?”原随云顿了一顿,“思明……莫与大哥说谎。” 方思明微微一震,低下头道:“是。思明知错。” 原随云仍在沉吟。事实上,他方才一瞬间的确在心底深处涌起了无数种黑暗的想法,他可以让这些小家伙瞬间消失得一只不剩,或让它们的鲜血铺遍门前这条石板路。毕竟将他人心爱之物像垃圾般撕烂揉碎,再把残骸仔仔细细展示在对方面前,欣赏那些哀嚎与痛哭,是他向来最喜欢的事情。 但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想养便养罢。我蝙蝠岛生意往来多年,不至于几条狗都供不起。” 方思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道:“大哥?!” 原随云道:“嗯。怎么?” “不……”方思明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把那些话语都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大哥抱着琴,是要出门?” 原随云道:“是啊。……有点事情要办。” “可需要护卫——” “不,此行并无危险。” 方思明点了点头道:“那么祝大哥一路顺风,快去快回。” 原随云便打算离去,刚踏出两步,忽又转过身来:“没有别的什么要与我说?” “没——” “嗯?” 方思明微一犹豫,终于道:“大哥归来的时候,可否带些r_ou_干?” “r_ou_干?厨房里没有了吗?” “这……”方思明的声音小了一些,“这几日,都已经被我用完了。” 原随云没有说话。他隐约记得,不久之前负责采买的奴仆还提到过厨房里新储了十几斤r_ou_干,大约够用一季。 ——怪不得那狗把全家老小都给带来了。 “大哥?”方思明不安地唤了他一声。 “……好。”原随云答。 他面上依旧是风度翩翩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心里却已经不知把自己唾弃了多少遍。 也许那个中了引梦术导致性格扭曲的人是自己才对。 原随云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带回的不仅仅是r_ou_干。熟食铺子的老板推销的本事十分厉害,也许可以考虑招募到蝙蝠岛去。 方思明在门口等他,仍旧是不安的模样。原随云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一包给他:“你要的东西,拿去。” 方思明立刻接过,打开瞧了瞧,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欢喜:“多谢大哥!” 原随云听见他快步走出院子,外面立刻响起一片嘈杂声,狗吠,争食,还有轻声的呵斥。 原随云避开声音的方向又退了几步,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出去。自己好好的别馆,当初布置的时候都是一草一木亲自规划,花了绝大心思的,怎么忽然之间便变作了养狗场? 若有机会再见到朱文圭那个老匹夫,或许得旁敲侧击地问问,当初方思明跟在他身边时,是否也这般……这般…… ……讨喜? 过不多久,方思明回到屋里,见原随云正坐在桌旁等他,手边还放着另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大哥,这是……?” 原随云道:“喂完了狗,接下来自然得喂你。”他打开那纸包,将里面的花生米、卤豆干等物分装在ji,ng巧的小瓷碟子里,又指挥道,“……去洗手,换件衣裳,然后过来陪大哥喝点酒。” 他停了停,又强调,“一定洗干净,一根狗毛都不许带过来。” 回答他的是另一人含笑的一声“是”。 自从院子里多了几条狗之后,方思明起先还有些警惕,仿佛觉得他的大哥可能随时会对这些小动物出手。但后来见那人并无这个意思,甚至有时候还会帮着喂一喂,或者逗弄一番,便渐渐放下心来。 ……然后胆子越来越大。 原随云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方思明,仅仅把家里变成养狗场是不够的。 过不了几天,屋后的角落里忽然多了一窝雪白的兔子。再过几天,屋檐下架起了两个木头鸟窝,整天有燕子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 再后来,当方思明抱着一窝喵喵叫的n_ai猫望着他时,原随云终于用一种几乎是恳求的语气道:“……狸子会与院子里的狗打起来。千万莫再养了。” 渐渐的,方思明对“大哥”的敬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日胜似一日的亲昵。像是个颠沛流离多年的孤儿终于找到了失散的血亲一般,昔日那些被小心翼翼收敛的感情全都爆发了出来。 但原随云觉得,这样的感情,自己仿佛有些耐受不住。 两人一同去逛过一次严州城。 经过一家小店时,方思明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哥,你想不想吃汤圆?” “汤圆?”原随云挑了挑眉,“现在并非上元时节,哪里来的汤圆?” 方思明便指了指那家小店道:“这间店我以前来过,他们一年四季都有汤圆卖,附近的居民都知道。”见原随云无动于衷,又补充一句,“……味道极好。” 原随云压下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的感觉,脸上淡淡一笑:“思明喜欢?” “我……”方思明少见地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觉得味美,想让大哥也尝尝。” 原随云便让方思明引着他走进那间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汤圆。 汤水中浮着一个个浑圆饱满的雪白团子,冒着腾腾的热气。原随云虽然看不见,却也能闻到那股糯米煮熟后特有的甜香味。 方思明有些期待地看着他舀起一枚团子,动作优雅地放入了口中,正想问他味道如何,就见对方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忽然变作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大哥?” 原随云脸上还是那副笑微微的神情,重新动了动腮帮子,慢慢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 他喝了一口汤,才抬起头温和地问道:“思明,这汤圆……是什么馅儿的?” 方思明道:“哦……是鲜r_ou_丁馅儿的。这可是这家店的特色,别家都没有的。” 那几个字简直振聋发聩。 鲜、r_ou_、丁、汤、圆。 第七章 (原总:追妻计划拟定!另外,老婆口味太奇怪怎么办!甜党咸党之分,有如银汉两岸!) 原随云喜爱四处云游,向来居无定所。有时候他爹原东园要找他,都未必能马上见得到人。 但因为方思明的事,这次他少见地在江南停留了数月,而麻烦似乎也接踵而来。 毕竟明月山庄一战他亲自放话,令蝙蝠岛这个一向藏在暗处的势力初露端倪。而后面那场拍卖更是少见地招摇,自然有许多知情之人将消息悄悄往外传——昔日的万圣阁少主,确然是被扣在了那里。 这便如同在垂涎的猛兽面前,将诱饵高高吊起。 无论是楚留香那一行人,还是万圣阁众杀手,都毫无疑问地会想方设法摸上蝙蝠岛。他事先早已铺好了场子,只待双方争斗起来,便可以轻轻松松地渔翁得利。那些他仇恨的,他妒忌的,他厌恶的,通通都会被一网打尽,然后戳烂了剁碎了,永远埋葬在大海深处。 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十分完美,但原随云却漏算了一项,那便是他自己。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诱饵”动心。 按照原本的计划,方思明必死无疑。就算他能熬过地牢中的酷刑折磨与随后的刀光血影,原随云也会在一切结束的时刻取走他的性命——毕竟一个死掉的万圣阁少主可要比活着的可爱太多。而且他也很久都没有杀人了,都快忘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了——方思明是值得他亲自动手的人……之一。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重新考虑,要怎样才能将自己这个新收来的“弟弟”隔绝在一切之外,然后……时时刻刻地留在自己身边。 ——留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他想要心甘情愿的那一种。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必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原随云微笑着吃完了一整碗鲜r_ou_丁汤圆。 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他与平时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是那么温柔。 然而方思明在他对面坐着,有些莫名地担心。 “……大哥,你还好吗?” 原随云温和地答:“我很好,不必担心。……思明连口味都十分与众不同,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方思明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担心了:“莫非是汤圆不合口味?……看来还是我考虑不周了,以为自己喜欢的,别人也都会……” “不是,”原随云极快地否认,“这汤圆口味软糯咸鲜,令人齿颊留香。只不过是今日早膳时我贪多了一碗米酒,再加上汤圆又是不易克化之物,故而现在肚腹有些饱胀而已。不如思明陪我在街上走动几圈,权当餐后消食如何?” 方思明微微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大哥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说罢在桌上排了银钱,十分体贴地引着原随云出门。 可以获得好处的时候,原随云从来不吝于示弱。这时天色渐晚,归家的行人多了起来,路上来来往往有些拥挤。他借着眼睛不便,从后面轻轻拉住了方思明的手。 大约还是气血不足,方思明的手有些凉。一被拉住,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立刻反扣着握紧,好像生怕再被放开:“……大哥?” 原随云柔声道:“今日思明愿意与我分享自己的心爱之物,我十分欢喜呢。” 方思明道:“当真吗?我只怕自己烦扰到大哥了。” 原随云摇了摇头:“近年来我忙于扩充势力,放在思明身上的心思渐少,彼此之间的情分仿佛疏远了许多。但今r,i你我共坐一桌,同品美食,再说些体己话,又好像回到了从前一般。” 方思明听到那句“疏远”时,身子微微一颤,道:“原来大哥心里都知道……” 原随云微笑道:“你的心思,我自然都知道。” 方思明的声音低落了几分:“直到这次受伤以前,我都还以为自己频频令大哥失望,大哥……大哥嫌我没用,已经厌弃我了。” 原随云轻轻叹了口气:“我原先以为,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用的,一类是没用的。但我现在才发现,还有第三类。” 方思明道:“第三类,是怎样的?” 原随云悠悠道:“这第三类人,你从不会在意他是有用或是没用,唯一想做的,便是将他留在身边,攥在手里,链子拴好了,哪儿都不让去。那人若是挣扎,便用力一些,弄伤了弄残了也无所谓,只一点一点地压榨出他的喜、怒、哀、乐,就像流出芬芳甘甜的汁水。你用舌头将那些汁水舔进嘴里,慢慢欣赏,细细品味,然后全都……”他凑到方思明耳边,压低了声音,“……藏在心里。” 方思明心中一跳,仿如有毒蛇信子在后颈处轻轻抚了一下,一线寒意沿着背脊直往上窜。原随云那一席话乍听并无特别之处,但仔细想来,又觉怪异y诡,别有深意。而且不知为何,方思明想着想着,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大、大哥……” 原随云恍若不觉,淡然笑道:“思明不必思虑过多,这世上能被大哥真正放在心里的人极少,排在第一的恐怕便是你了。” 方思明有些受宠若惊:“……大哥这话可不是哄我玩儿的吗?我有时候蠢得紧,别人说什么,可是当真会信什么的。” 原随云面不改色道:“我在你面前,何时说过假话?”见对方仍是不安的模样,又补充一句,“像是今日这般出来,便很好。若下次思明还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愿意分享与大哥,大哥定然是喜欢的。”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完,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定然又是盛满了明灿的光芒。他想,真好,乖乖地,听话一点,我会待你很好的。 ——然而,话不能说得太满。 方思明的声音果然明朗了许多,像个真真正正不及弱冠的少年了:“那真是太好了。待下次过来,我便带大哥去城北那家粥铺里尝尝豆腐脑,他家调的卤汁鲜香酸辣,极为可口。紧邻着旁边还有座万寿楼,煮的红糖海带绿豆沙火候极好,那海带甜甜的,炖得又软又烂。……对了,每当中秋的时候,城西的点心铺子里会出售一种梅干菜月饼,也是别处都见不到的,我每次经过,都一定会买——” 原随云忽然踉跄了一下。 “……大哥?” “不,我没事。” “……当真?” “当真。”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的店铺各自点起了灯。点点阑珊中,两人离开繁华的闹市,来到了护城河附近。清风徐来,玉轮在天,碎银凌波,人语渺然。身处此间,只令人心胸舒旷,神思清明,恍如不在人间。 前方忽然一阵嘈杂,一个小小的身影自拐角处急窜出来,似乎收势不及,一头朝原随云直撞而去。原随云方才正与方思明说话,唇角仍含着一抹笑意。面对眼前的危险,他仿佛浑然不觉,一丝避让的意思都没有。方思明连忙急跨两步,拦在他身前,被那小身影撞得晃了一晃。 “哎哟!”小身影狠狠掼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细细一看,是个头盘双髻、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 方思明轻哼一声,一把拎起小姑娘正要说话,只见后面有几名大汉拿着棍木奉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喊“站住”,转瞬就将他们围了起来。 小姑娘本来挣扎着还要逃跑,见这个阵势立刻安静下来,转而回抱着方思明的手大叫:“哥哥救命!” 方思明险些要将她丢下,但那小姑娘抱得实在太紧,只得耐着性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直直指着那群大汉道:“他、他们要杀我!” 为首的男人一听,立刻怒道:“放屁!我们杀你作甚?是你那个赌鬼爹欠了我们不少银子,拿你抵给我们还债!事先都说得好好儿的了!你个小贱蹄子还敢跑!?” 小姑娘哭道:“你们胡说!爹爹明明跟我说,是要回去取钱的!我不跟你们走!!” 男人道:“你这蠢丫头!你那爹爹赌场里打滚的货,平日里惯会扯谎了,你能信他?告诉你,他欠了柜主整整十两白银,你这身子骨最多能抵得五两,除了你,他还欠了五两,还能从哪儿取钱?” 小姑娘闻言大哭道:“我不信!我不信!爹爹不会骗我!他不会不要我的!!” 方思明蹙了蹙眉,并不欲管这闲事。但当他再次想将手从那小姑娘怀里抽出来时,摸到对方浑身颤得厉害,又不由得微微一顿。 原随云原本一语不发,此时忽然轻笑一声,cha口道,“诸位,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两人皆衣饰贵重,不似寻常人家,便耐着性子与他道:“这位公子,我们也是遵着主家的吩咐,不然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这么随意就抓人不是?这事情与你无关,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得好。” 原随云朝向旁边道:“思明觉得呢?” 方思明道:“都听大哥的。”虽然这么说,抓着小姑娘的手却并未放开。 原随云又笑了一声,对那男人道:“阁下说得有理。但我们既然遇见此事,也不能放手不管。你们说这小姑娘的父亲将她给了你们抵债,那可有什么凭据?譬如身契?欠条?” “这……”几人互相看看,都哑口无言。那领头的男人先是心虚,转而有些恼火:“大家不识字,都是口头约的,还能骗你不成?” 原随云摇摇头道:“那可未必。不如这样,既然双方都空口无凭,我们现在就去报官。若是这小姑娘的父亲当真欠了银子,让他本人亲自过来,与你们重新按个手印,签张契子,如何?” 男人怒道:“不成!这么件ji毛蒜皮的小事儿,哪有惊动官丨老爷的!我看你这个瞎子也是有毛病,吃饱了饭闲的,故意给老子们找碴!” 原随云一怔,没有说话。 那男人只以为他理亏了,变本加厉道:“你说你一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没事儿跑出来瞎逛什么?你瞧得见路么?今儿是老子们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若是心情不好,把你按着一通乱棍,你爬起来还不知是谁打的!”这话说完,其他几人一齐大笑起来。 方思明终于将小姑娘从胳膊上扯下来,往原随云身边一推:“麻烦大哥暂且看顾她一会儿,余下的事情交由我来解决。” “哦……”原随云从善如流地将小姑娘一揽,还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大哥等你回来。” 方思明上前几步,一面轻轻调了调左手上的五枚护甲,一面对那男人道:“你方才说,那小姑娘值五两银子是不是?这样罢,我出五百两将她买下来,如何?” 男人骇了一跳,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疯子般:“五、五百两?你可当真?这价格连花楼的娘子都能买几个来!” 方思明点了点头:“当真。但我可没将五百两放在身上,这便随我去取罢。” 那几人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看揽着小姑娘笑得温良无害的原随云,又看了看正沿着河边往幽深处走去的方思明,觉着自己毕竟人多,终于跟了过去。 小姑娘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忍不住有些担心,轻轻拉住原随云的衣摆:“大、大哥哥真的有五百两?还是他骗他们的?他不会有事吧?” 原随云微笑道:“五百两是有,但不会给他们。你呢,不管你父亲是真不要你还是假不要你,严州城都不能呆了。明天一早就赶紧离开。” 小姑娘愣住了:“为什么?” 原随云道:“……思明生气了。若是不绑着石头,那些人不出两天就会浮上来,等官府拼成原样,大约又要一天,因此一共三天。三天一过,你就走不了了。” 小姑娘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揽着她的人。晦暗月光下,原随云姿态文雅,神情安详,衣袂随风而动,好似九天而降的仙人。 然而她却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深处翻涌而上,纵是迎面温暖的春风也不能化解。 第八章 (原总:有老婆就是好,一不小心就开启了【双人奇遇】。) “……大哥。” 方思明找到原随云的时候,他正带着小姑娘坐在路边的小茶铺里喝茶。听见房顶上快速掠近的脚步,便从桌上翻出一个空杯,沏了满满一杯。 方思明天外飞仙般从屋檐上翻下来直落桌前,端起那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放回桌上,撒娇般歪了歪头:“……还要。” 原随云微微一笑,又去拿茶壶。 小姑娘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分明用布带牢牢遮住了双目,倒茶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连一滴多余的水都没有漏出来。 原随云道:“你瞧什么?” 小姑娘飞快地摇头:“不、不,没什么!!” 原随云温和道:“你别乱猜了。我是真的看不见。” 小姑娘顿时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 原随云不去理会她的道歉,道:“你说,你爹爹是真不要你还是假不要你?” 方思明轻咳两声,放下了茶杯。 他这位大哥真是心量狭窄、睚眦必报的典型。小姑娘不过是年少不懂事多看了他两眼,他也要以牙还牙地戳人家心窝子。 小姑娘瘪了瘪嘴,果然又快哭了:“我……我不知道……” 原随云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你爹只是回家取钱,那他可曾约定何时回来?” “没有……呜呜……” “倘若不回来了呢?” “呜……爹、爹爹说了让我等他的……他说了的……” 原随云又叹了口气:“……这可麻烦了。大明官府户籍管得甚严,你爹不要你,别人也不会要你。你小小年纪,做工也不会,要怎么活?” “哇……”小姑娘顿时十分绝望,终于嚎啕起来。 原随云道:“……唉,真是可怜哪。” 他虽然摇头感叹,语气也十足真诚,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 方思明终于看不下去他继续欺负人,cha言道:“小丫头,你与你爹是在何处分别的?把当时的情况与我们说说看?” “呜……”小姑娘哭得直打嗝,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答,“今、今日早上,我和爹爹出来,在城东渡口前的大柳树下遇见了那些人……呜呜……他们把我们围起来,爹、爹爹便说去拿钱……” 今日早上?方思明抬头看看满天星斗,微一沉吟,还是道:“别哭。倘若你爹爹说的是真的,那他便会回去那棵大柳树那儿找你。我们不妨去等一等,好不好?” 小姑娘抹着眼泪点点头,立刻站起身来。 原随云却坐着没动,见方思明看他,才柔声问:“当真去等?” “大哥……”方思明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央求的味道。 “也罢。你想去,那咱们便去等等看。”原随云将最后一杯茶喝完,也抖了抖袍子跟着站起。 小姑娘在前面急急领路,两人在后面跟着。走了一阵,原随云压低声音道:“你说,她爹爹会不会来?” 方思明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哦……?”原随云饶有兴味地问,“你既然自己都不相信,为何还要鼓动别人去相信?从希望的顶端摔入绝望的深渊,反而更加疼痛。” “我……”方思明自己也有些迷茫,“我虽然猜得到结局,但还是……还是想去等一等。” 原随云道:“等得到如何?等不到又如何?那赌坊平白丢了几条人命,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方思明道:“横竖是我动的手。若那小姑娘爹爹来了,我便安排他们离开此地,去外面躲一躲。若他不来……我就去把他也杀了。” 原随云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出乎意料地,刚刚走到渡口附近,小姑娘惊喜地喊了一声。前方那棵大树下影影绰绰立着个人影,听到声音立刻朝他们招了招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来,手上似乎还拖着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 “爹、爹爹!”小姑娘扑到那男子怀里,紧接着带了哭腔,“你来接我了!!我、我差点以为真的见不到你了!呜呜——” 那男子将女儿抱在怀里,却没停下,急急朝原方二人跑来,大声道:“二位爷,我一时实在筹不出钱来,这袋子里是、是两斗米,是我家里最后的了,折价怎么样也能抵得一钱多银子。剩下的银钱我一定会还,只求你们缓一缓,把、把女儿还给我……” 小姑娘拉了拉他,道:“爹爹!爹爹认错人啦!这两位哥哥,他们不是跟那帮人一伙儿的!!” 那男子也立刻瞧出不对,见二人服色华贵,连忙将女儿放下,恭恭敬敬长揖道:“可是二位公子将我女儿送回来的?我、我实在感激不尽——” 方思明只道:“你当真是将这小丫头抵给别人了?” 男子一僵,低头看了女儿一眼,才低声道:“我、我一回去就后悔了。可是实在没钱,走了一圈儿邻居亲戚又没一个肯借,就只能……只能把缸里的米背了来……” 方思明道:“哦?那你连米都拿来了,回去怎么过日子?” 男子道:“总会有办法的,但女儿……女儿不能没有。” 方思明冷笑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唉,我、我也是一时糊涂,被人拉去那赌坊,试了头几把运气好,便以为能一直如此,发笔大财。哪知……”男子摇了摇头,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他们,“二位恩人是怎么遇上我女儿的?赌坊的那些人呢?” 方思明道:“死了。” 男子一听,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颤声问:“死……死了?” 方思明又笑了一声:“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 男子仍战战兢兢地道:“可……可是……” 方思明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原随云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此刻忽然cha言道:“看来还不算太蠢。知道那些人一死,此刻你的嫌疑最大。”他在自己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张印着流云纹的花笺,用私章在其上按了一下,丢到那男子怀中,“你拿着这个,去太原无争山庄寻一位姓马的管事,让他们收留你。若是愿意踏实做事,混一碗饭吃倒是不成问题。” 男子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笺纸收进怀中,可又犯了难色:“太原……这严州城地处江南,距离太原怕不是有千里之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3节 原随云下巴朝那鼓鼓囊囊的袋子点了点:“你不是还有两斗米吗?求人不如求己,若是光想着靠别人,天也救不了你。”说罢袍袖一展,转过身子,施施然朝来路而去。 方思明本也在想着盘缠的事,见原随云离开,便也不再多说,展开身法追随他离去。身后还听到小姑娘的声音遥遥传来:“哥——哥——再——见——” 因这番耽搁,回到原处时,月亮已经行至中天,城门早关闭了。两人便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打算暂留一宿。 原随云披衣坐在房里正要就寝,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门,是方思明拎着两坛酒转了进来,笑得十分讨好,像只邀宠的猫儿:“大哥……” 原随云微微蹙眉:“怎么老是大半夜地喝酒?身体才刚刚好一点,不节制些可不行。” 方思明委屈道:“谁说我要自己喝,我分明是来孝敬大哥的。”他拍开纸封,将酒坛凑到原随云鼻尖前,“你闻闻,上好的花雕,又温厚又甘香,一点不伤身子。都不是我最喜欢的烧刀子——” 原随云打断他道:“怎么?你常常喝烧酒?嗯?” 方思明立刻噤声。 原随云却不再追问,而是接过那坛子,在两只碗中分别倒满,道:“罢了,许你一次,省得整日偷偷摸摸的。” 方思明立刻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酒碗笑眯眯道:“多谢大哥。” 看他这样高兴,原随云便怎样也生不起气来,也饮了一口,这才温声问道:“你方才说要孝敬我,为何?” 方思明道:“莫非大哥觉得我很没良心,无缘无故便不能孝敬了么?”他停了停,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我一时任性惹下了人命,却还要劳动大哥出面安排那对父女的去处,我觉得十分惭愧。” 原随云闻言微微一笑:“便是为这等小事?你今日原本未必要杀人,但你杀了人,是因为他们辱骂于我。既然如此,我为你善后,岂不是理所当然?” 方思明想了想,又笑了:“说的也是。” 原随云心道,你哪里是来孝敬我,你分明是来表功的。 方思明又喝了几大口,再说话便带了三分酒气:“今日那小丫头,我当真为她高兴。但不知为何,看到她父亲接走了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原随云微微一顿,问道:“……羡慕她?” “不,”方思明摇了摇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烛火望向原随云,眸中荡漾着单纯的欢喜与满足,“……我有大哥。” “……幸好,我还有大哥。” 第九章 (原总:自作孽,不可活。) 原随云心脏重重一跳。 他活过的二十多年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纵使泰山崩于前也能坦然自若,但此刻却隐隐不安起来。面前之人与他的羁绊不过源自一个虚假的梦境,如同横斜梅影间洒落的一抹月光,乍看美丽,但伸手抓去,却是空无一物。 他独自居于黑暗之中太久,纵知那抔月光触不可及,却依旧起了贪念。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人们对他说:不可能,那些东西全都困难无比,常人都难以得到,何况你一个瞎子? 原随云从来都不相信。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人果然都错了。 因此原随云成为了今天的原随云,多金、强大的无争山庄少主,明面上拥有着人人称赞的好名声,暗地里则自建一方势力,掌握着无数奇珍异宝、能人异士、武林秘籍,还有足以颠覆江湖的秘密。 对他而言,或许正是那些贪念,才支撑起了他的整个人生。 “……思明。”原随云的声音多了一丝急切,“你是如何看待大哥的?” “嗯?” “你……可喜欢大哥?” “……” 原随云看不到方思明的脸颊上是否浮起两抹薄红,却可以听到他的呼吸陡然乱了几分,连身边的温度都仿佛高了些。 “大、大哥为何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 “……”方思明沉默一阵,随后小声开了口:“……喜欢。” 声音细若蚊鸣,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大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喜欢大哥。” “那……”原随云微一沉吟,诱导般再次开口,“我记得你之前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 “是啊。”方思明点点头。 “当真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方思明的身体微微绷紧,他知道,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时,接下来定会被要求去完成一件十分艰险的事,披红挂彩都是轻的,连能不能回得来都要重重打上疑问。 幼年之时,尚还因那些或肮脏或屈辱的任务有所犹豫,但年长之后便只是领命而去,再不曾多出一言。 原随云唇角微扬,像是十分满意这个答案。他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贴上方思明置于桌上的手背,轻轻捏了一捏,才柔声问:“倘若……我想要你的身子呢?” “?!”方思明浑身一震,不知是因为手背上猝不及防的微痛,还是体味到原随云话中之意,不可思议道,“大哥?!” “我说的是真的……”原随云歪了歪脑袋,唇角的笑意看起来俏皮了几分,“你给不给?” 一瞬间方思明像是想要抽身离去,但他终是坐着没动,僵硬了一小会儿,低声道:“……给。” 这下却是原随云怔了怔,紧接着又听到方思明道:“只不过我毕竟身有……身有残缺,恐怕不能令大哥满意……”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羞窘,声音低了些,被覆住的手也在微微地颤抖。 蝙蝠岛依靠贩卖江湖消息生财,方思明实乃天阉之体的事,原随云以前便有所耳闻。后来为他疗伤时,更曾亲自向医者确认过,故而对此多少有些准备。他安抚般拉了那人的手,柔声道:“你是什么情况,难道我还不清楚么?……过来。” 手臂微微使力,便将方思明从桌子对面拉入了自己怀中。方思明全无反抗,也不怎么敢动作,只是柔顺却小心翼翼地倚着,喊了一声:“……大哥。” 原随云本就喝了些酒,这声“大哥”喊得又酥又软,落在他心底烧着了一片,向来冷静自持的身体也微微躁动起来。 “思明……”原随云凑近对方耳边轻嗅,渗入鼻端的是玉兰花的幽幽清香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毕竟做多了杀人如蒿的恶事,身上杀戮的气味是怎样也祛不散了。 真是令人沉醉的味道啊,闻起来都有些头晕目眩了,也许这其实是某种剧毒也说不定。 “……既然答应了,待会儿可不要后悔呀。” “不后悔。”方思明回身搂住他的脖子,“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的一切都是大哥给的,大哥想要什么,我也都……” “救命之恩”四个字忽如同一盆冷冰冰的水,朝原随云兜头浇了下来。 “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原随云忍不住问道,只觉得先前那股不安又在胸中搅动起来,“你愿意给我,只是因为救命之恩?那你先前说喜欢我,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这……”方思明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大哥为何会有此问?” “……答我。” 方思明道:“是大哥予我重生,教养我长大,还这样关心于我,我自然喜欢大哥……” 原随云彻底冷静下来,对接下来本打算做的事情是一丝兴趣也没有了。他向来信奉及时行乐的原则,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大可不问来者不问归处,只求那春宵一度云雨共赴。至于缠绵之时对方如何想,本不应该在乎——但他却偏偏在乎了。 原因无他,唯真心尔。若在对方身上放下了一颗真心,眼里便再容不得一点沙子。 原随云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上下越来越冷,不安——甚至是恐惧——让他几乎要颤抖起来。 “大哥?”方思明觉察到他的异常,不由十分担心,抱着他的脖子又凑近了些,“你还好吗?” 纵然胸中千般思绪,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原随云深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淡然,一手搂住方思明的腰,另一手爱抚般拨开他垂在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 “是不是对思明来说,无论是谁,只要予了你这份‘救命之恩’,你都会对其无所不应,甚至连这身子也可以……” “……” 见他不说话,原随云又换了种说法:“那倘若……倘若救你的人并非是我,你是否还会如现今这样应我?” 方思明终于道:“……可是,那人确然是大哥呀。否则我们现今大约还是两个毫不相干之人,甚至是生死不容的敌人,又如何会一同坐在这小客栈里,抵掌而谈,把盏共醉呢?而且大哥也不会……不会对我……”说到这里,最后几个字被他吞了下去,已是十分窘迫。 “救命之恩……呵……救命之恩!”原随云不禁重复,这几个字在他舌尖不断磋磨,时而像是心有感怀般反复回味,时而又像是怨恨已极,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方思明本是少情寡欲的身体,坐在他怀里许久,却也觉得有些发热。只是这时候仿佛亲近也不是,不亲近也不是,便不知所措起来。 “大哥……” 原随云忽然用力将他抱住。 “我想要你……可是,又觉得不该要。这世上从未有什么东西,是我觉得自己不该要的。” 方思明乖巧地回抱住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要吗?” 原随云的脑袋深深埋进他肩头,猛然吸了几口气,似想要记住那玉兰花混着鲜血的奇异香味。 “要。但至少……不该是现在。” 说完这句话,他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般,直起身,将方思明横抱在怀里,小心地挪到了床上。 “今夜回来得晚,现在恐怕都快到丑时了,你还是少喝些酒,好好休息,嗯?” 刚要转身,衣摆便被一只手轻轻扯住。方思明不知是疑惑还是不安,开口问道:“你今晚……” 原随云轻叹口气,低下头来,嘴唇在他颊边轻轻一触,这才道:“我去隔壁睡。也许有些事情……我需要独自想一想。” “……好。”方思明点点头,平躺下来,自己拉上了被子,一副“我准备乖乖睡了”的模样。 原随云愣了愣,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要睡觉,总得先把外衫脱了呀。” 第十章 (原总:老司机终于可以一展车技了!) 原随云在床上躺了良久,身处能给予自己安全感的无限黑暗中,却泛不起一丝困意。他向来都是清醒的,而现在比以往大多数时候都更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之际,“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外面拉开。这夜的月亮又圆又大,雪白的月光泄了一地,好似铺了一层碎银。某人从窗口跳进来,踩着那月光,穿过房间,绕过桌子,最后轻手轻脚地钻到了床上。 “……大哥。” 直到被一双几近赤裸的胳膊搂住,原随云才微微动了动。他将来人抱进里侧,怕他着凉似的掀开被子牢牢覆住,这才问:“……怎么又不睡了?” 方思明道:“来找你。” 原随云问:“找我做什么?” “哼。”方思明仿佛有些委屈,“明知故问。” 原随云笑起来,安抚地摸摸他的脸:“当真想好了?”似觉得那触感十分好,摸摸之后,忍不住又轻轻捏了一捏。 方思明扣住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点点头:“想好了。” 他又凑近了一些,几乎与原随云鼻尖贴着鼻尖。情人间亲密旖旎的姿势,话却说得十分决断,宛若马上要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似的:“……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不是对谁都要以身相许。我喜欢大哥,大哥想要,我便给,就这么简单。” 那丝玉兰混着血腥的奇异气息又隐隐约约飘了起来,沁人心脾地香。 “大哥怎么想?” “我……” “我方才一直在想大哥话中之意,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想清楚。结果等我下定了决心,大哥又要反悔了么?” 微带埋怨的语气,听得原随云心中微微一荡,引以为傲的理智仿佛就此被一点一点地腐蚀殆尽,只有最后残存的一小部分在垂死挣扎。 方思明继续道:“莫非方才大哥说想要我,不过是说着玩玩?还是……”他忽地想到什么,声音渐渐低下来,仿佛难以启齿,“大哥到底还是嫌弃我……嫌弃这样残缺肮脏的身子……” 原随云叹了口气,他知道方思明这句话多半是故意说来激他的。因为对方口中虽然说得自卑自伤,但浑身上下毅然决然的气势却一点儿没减,甚至有种“你要是敢说一个嫌弃,我现在就掐死你”的危险意味。正是这种危险,宛若小猫的利爪,玫瑰的尖刺,不但毫不令人害怕,反而挠得人心底既痛又痒。 原随云伸臂将方思明只披着亵衣的纤瘦身子搂进怀里,柔声道:“既然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哪还有退却的道理。” 方思明低呼一声,转瞬就被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原随云抵在他耳边,声音已有些暗哑:“那今日便说定了……你是我的。” “大哥……” “……你是我的。我既然认定了,就不会放手。你日后纵然后悔也没用。” 方思明侧头亲了亲他的耳垂,亲完又啃了一下:“我不会后悔。” 原随云像是等待这个时刻等待了很久,立刻将身下之人松松垮垮的亵衣扯开扔到了一边。 方思明看着向来镇静自持的无争山庄少主这副宛若猛兽逮着了猎物,正打算大快朵颐的架势,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赤裸的胸膛就被重重摸了一把,惊得马上变成了咳嗽。 “笑什么,嗯?”原随云双手在他胸口打着转地揉搓,指尖抚过薄薄的肌r_ou_,激起一串战栗。 “大哥可是极乐宗宗主,阅尽花丛的人物,怎么猴急得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楞……”方思明正待说下去,两边ru尖忽都被危险地捏住,隐隐有要用力的趋势,吓得连忙放软了声音,“……不,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求大哥温柔些。” 原随云喉间也溢出几声低沉的笑:“喜欢温柔的?” 方思明十分乖巧地道:“许久没做过,怕得很,切莫弄疼了我……” 原随云的动作果然放得又轻又柔,粉红的ru粒在指间来回搓动,不一会儿只搓得方思明酥痒难耐,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正要开口埋怨,便被对方趁机而上,死死地封住了唇舌。 “唔……唔嗯……” 空气中响起唇齿交缠的声音,舌尖深深探入口腔,灵活地翻搅一圈,带动着彼此共舞。方思明说不出话来,只觉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口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被舔得酥麻,ru尖也被重重揉搓,捏得极舒服,不一会儿就整个人都软下来,连偷偷伸到原随云身后试图解他腰带的手也不得不收了回去。 原随云万分温柔地亲吻他,一口气蓄得极长,等终于放开,方思明一下子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思明这调理气息的本事,还需多加习练啊。” “哼,你是故意的……”一只手恨恨地伸过去,瞄准了原随云腰间的软r_ou_。 呵,猫儿柔顺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尖尖的爪。 “哪有,我分明是遵循思明所说,在温柔待人啊?” 原随云毫不费力地拦住,一面将方思明双手并在一起按在头顶上,另一面拉开刚才他没能解开的腰带,自己将衣裳慢悠悠地脱了下来。世家公子宽大衣袍下露出武人般矫健有力的身形,方思明只看了一眼,就隐约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原随云却立刻察觉到了,嘴角一弯,笑得看似温和,实则十分不怀好意:“可是害怕了?” 方思明脸上一热,悄悄扭向了一旁:“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只不过大哥别太劳累便是……” 原随云吃吃一笑,道:“思明这样关心我,那自然不能让你失望了。”他又一次贴上来,温柔的亲吻一直从颈项滑落到胸膛,再一路向下。 浑身上下被不断抚弄,从敏感的锁骨到脊背到腰窝,每一处都被妥帖细心地照顾。方思明不一会儿便低低地呻吟起来,不由自主地展开身体,索要更多抚慰,好似一朵月光下含苞待开的花。 原随云迷醉地贴着那光滑而极富弹性的身体,感受着掌下温凉的肌肤被一点点揉搓得发烫:“乖……思明浑身上下这么多妙处,要给我哪里呢?” “……哪、哪里都给。”方思明不断喘息,断断续续的道,“大哥想要,都给。” 这全无保留的奉献姿态,原随云听在耳中,不知为何心中一痛。这奉献并非是为了他,也不该是为了他。倘若终有一日,好梦散尽,一切依稀旧模样……但那又如何呢?人生在世宛如白驹过隙,不如及时行乐,总也好过日后伤怀遗憾。 “思明这样慷慨,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大哥尽管……嗯……” 被揉搓得不自觉打开的双腿间,一只手小心地探索过去。 方思明微微一僵,他下意识地害怕别人碰触那处。但也只是微微僵了一下,便柔顺地按照原随云的动作,将光裸的双腿张得更开。 原随云确然是有些好奇,摸到手中一根柔软的r_ou_物,下端并不似常人般生着两颗囊袋,干干净净,小巧得像是个尚未长成的男孩子的,倒有几分可爱。 “大哥……”方思明有些羞窘,又有些忐忑。以往不得已接触的人当中,有些人极喜欢这样一副畸形的身子,却也有人无比地厌恶嫌弃。他知道面前之人定会好好珍惜自己,但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万一…… 颊边忽被人重重亲了一口:“思明这处当真讨人喜欢。” “哼……”嘴上说得不屑,心底却暗暗放松下来,紧接着腿间便涌起一阵强烈快意。小巧的器官被人握在掌心放肆地揉搓,指上薄薄的琴茧不时磨蹭着敏感的铃口,虽然始终立不起来,但不一会儿便有小股小股的清液沿着柱身滑下,沾shi了股间,在床单上浸染出几滴shi痕。 “大哥……别、别揉了……唔嗯……”方思明被揉得一阵阵发颤,忍不住抬起双腿,勾在原随云的腰上。 “……嗯?不喜欢这里?”原随云于床事上向来体贴细心,他侧耳细听,若对方表现出一丝不情愿,便打算放开那处另寻其他。 然而微微一动,便被握着手腕按回去。 “喜欢……”方思明微一犹豫,引着原随云朝更深处探索,一面幽幽柔柔地发出邀请,“很舒服……可是还不够……大哥,让我再舒服点……好不好?” 他体质特殊,对于男欢女爱的感受与常人大不一样。被拥抱被亲吻被小心抚慰时自然也是喜欢的,但他却分不清这份喜欢究竟是出于与旁人相同的生理刺激,抑或只是一种“我是被爱着的”的心里慰藉。 虽然分不清,但有赖于多年前接受的训练,他早已学会了模仿——模仿那些男人和女人在情深欲浓时的表情,话语,还有挣扎扭曲的身体反应。他知道,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可以在床上勾住许许多多男人的魂,叫他们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于是便不知不觉说出来了,许是他现在最想勾住的,便是这个待自己至亲至爱的大哥。连不知廉耻地学女子承欢都顾不得了,只想勾住他,然后锁进怀里,好好地亲吻品尝,吸吮出所有的滋味,最后藏进心里——就像对方曾经教他的。 原随云微微一顿,像是想说些什么,但他把那些话都咽了回去,再低下头去时便更加激烈地亲吻揉搓身下之人。 “……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才叫真正的舒服。” “大哥?”方思明有一瞬间的疑惑,但很快便被抚弄得迷糊,只知道连声催促,“哈、哈啊……大哥快些……” 原随云自榻上衣物间胡乱翻出一瓶疗伤用的药油,正巧软滑香腻,还有消肿止痛之效。瓶口朝下,药油一股脑儿倒在了方思明股间,冰凉凉的感觉激得他一震,还未反应过来,后x,ue便被探入一指。 许是许久未曾与人欢好,那r_ou_x,ue初时极为紧致,但深入进去,内里便如一张小嘴般自动缠绞吮吸。原随云知道这样的功夫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隐隐约约地心疼起方思明来,手中动作并未停下,只是更加温柔。一面继续揉弄那与常人不同的柔嫩物,挤出更多汁水,同时又往后x,ue中探入一指,两指反复开合,小心翼翼地为他扩张。 前后两处最敏感的地方同时被人放在手中玩弄,技巧又是一等一地高超,快感便一点一点漫涌上来。方思明先是细细呻吟,不多时便浑身战栗,大叫出声。他觉得羞耻,正待侧头咬住件衣物或是其它的什么,唇齿忽地再被攫住,同时下身一热,那根粗大r_ou_物已是劈开软r_ou_捅了进来,一下子直cha到底。 “呜嗯——!大、大哥……呜……”后面的呜咽被尽数吞噬,再发不出一声。 先前润滑扩张得充分,倒没觉出什么痛楚,只是太过突然,仿佛有股电流从尾椎直窜而上,连整个头皮都在发麻。空虚的甬道瞬间被填满,不自觉地收缩抽搐。原随云一面亲着他,一面将人搂紧,下身试探地动了几下,感觉到那r_ou_x,ue仿佛十分欢迎似的,便深深浅浅地抽cha起来。 “乖……” 昏暗的房内,两人紧紧相拥,浑身上下都不够似的交缠搏动,喘息与闷哼不断消散在空气里。方思明被压着仰躺榻上,两腿大大地分开,下身那处嫣红x,ue口shi淋淋地泛着水光,不断吞吐着粗大的r_ou_柱。每被撞到内里的关窍,便从齿间溢出耐受不住的呻吟,那圈软r_ou_猛地痉挛般收缩起来,仿佛要将侵入其中的r_ou_柱给绞断。 “呵……思明下面这张小嘴真是热情……又紧又滑,又咬又吸……”原随云低声轻笑。 方思明被说得脸上发烫,却仍忍了羞耻,抬臂搂住了他。 “只、只要大哥喜欢……我……嗯哈……我也……” “你也喜欢……?当真……?”原随云一边说着,又往里用力一顶,龟正抵着最不能碰触的那一点重重碾磨。 “啊!哈啊!”向来冷情的身体,此刻包裹着对方的巨物,竟有一阵从未体验过的舒爽往四肢百骸迅速扩散。方思明眼前一黑,等再次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浑身战栗,死死抱着原随云脖颈,一连串地叫了出来。 “……喜、喜欢……喜欢大哥……呃啊……喜欢……” 原随云舔了舔他的耳朵,又沿着颈侧和胸膛舔吮,最后咬住已被玩弄得饱胀嫣红的ru珠。 ru尖早就敏感异常,根本经不得碰,被粗糙的舌苔来回轻扫,又被齿尖咬啮激出点点微痛。与此同时,脆弱的甬道被不断抽cha,敏感的那一点被毫不留情地挤压,快感从每一个毛孔蒸腾而上,让人舒服得毛骨悚然。 方思明现在才终于明白原随云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然能够敏感到这种地步。原本还对这场自己讨来的情事坦然自若颇为自信,此刻却有些慌了。 “啊……啊啊……大哥……” 原随云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知所措,不由得轻轻一笑。他仍在敏感的甬道中游刃有余地穿梭,等适应些,便将人扶着腰按在胯间,更加大力地挞伐。r_ou_x,ue扭绞得越狠,他便越是重重往里撞击,将人一下一下撞得滑向床头,又再扶着腰将他拉回来。起先方思明还能半抬起身子,勉强勾住原随云肩膀,甚至恨恨地在他唇边轻咬一口,后来便整个人瘫软着仰倒下去,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而无助地颤抖。 小x,ue里盈满了清润的水液,一cha进去便成股地往外淌,在床上浸shi了一大片。囊袋重重击打在臀r_ou_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方思明眼角发红,一股股的酸软酥麻在身体里流窜,几乎快被强烈的快感逼疯了,整个人呜咽着绷紧,小x,ue不受控制地收缩了几下。 原随云被他刺激得倒抽一口气,一把捞起他身子,将人扶着坐在自己怀中,一瞬间那根不断杵动的凶器又深入了几分。 “……啊、哈啊!大哥,太深了……”方思明无力挣扎,只能伏在原随云肩头,浑身剧烈颤抖,“那、那里……不要再……” “乖,忍一忍,一会儿会很舒服的……”原随云被他吸得一阵舒爽,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像安抚什么小动物似的抚摸他的后背,然后自下而上地继续抽cha。一下子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两人相连的部位,从未被碰触过的深处被毫不留情地挤压碾磨,方思明甚至错觉自己的小腹都被顶得凸了起来。 “不……不行……”他完全招架不住,只觉得那撞击似是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每撞一下便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极致的舒爽在身体里游走,环绕小腹流转一圈,最后集中到腿间那难言之处。被玩弄得通红充血的性器又麻又痒,不断地吐出水液,仿佛亟待有人能碰触似的。 下一瞬间,一只手便直接摸上了那根漂亮的性器,手掌握住柱身上下套弄,一面用拇指去抠挖敏感的顶端。 “不……嗯哈……啊啊啊啊——!!!” 濒死的快感直击脑髓,方思明的尖叫已掺了哭腔。他从未这样失控过,本能地扭动挣扎,想要逃避这如同酷刑似的快感,然而瘫软的身子几番弹跳,却始终挣脱不开不知是温柔还是残酷的禁锢。 “大哥……啊啊啊……别……唔啊……!” 前后两处都酸软不已,方思明很快便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伏在原随云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断断续续呻吟。身后仍被粗大的性器肆意侵略,敏感的内壁被连续不断地打磨,随着一下一下的撞击,流出的汁水发出啧啧的响声。这样的快感太可怕了,方思明闭上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滑下,簌簌滴落在原随云肩上。 “真……真的受不住了……大哥……大哥饶了我……” 原随云知道他此刻已经到了极限,将人又抱紧几分。 “……乖,很快就好。” 方思明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忽觉身下一阵异样,已经含着一根性器的滑腻x,ue口被轻轻揉了揉,紧接着又探了根手指进去。 “……!!!!!” 原随云一口吻住他的双唇,将所有的呻吟尖叫全都吞下,下身酣畅淋漓地耸动,同时深入r_ou_x,ue的那根手指也肆意翻搅,数十次后重重一勾,正勾在最不能忍受的那一点上。 “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方思明身体绷紧得犹如拉满的弓弦,一瞬间快感铺天盖地而来,前端疯狂地吐出许多清液,然而整个人却瘫软下去,陷入一阵失神。 原随云将自己一滴不漏地交代在对方身体深处,这才动作轻柔地将人抱着躺下。方思明此刻已全然没了神智,只一下一下地抽搐着,连合拢双腿的力气都没有。原随云怕真把他弄出什么事来,便又俯下身,捞起一旁的衣物替他擦去满身的汗水,又凑近耳边轻声呼唤。 “……思明?思明?” 叫了许久,方思明才像回了魂一般,重重吸了口气:“……嗯。” 那声音仍是带着点哭腔,仿佛万分委屈似的。原随云伸手一摸,对方脸上仍是shi漉漉一片,泪水流个不停。他登时有些慌了,连忙一把将人抱进怀里,一边替他擦泪一边问:“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还是真的不舒服?思明?思明?” “不……”方思明轻轻移开原随云的手,然后转过身反抱住他,脑袋死死埋在了他的胸前,身体还在余韵之下微微颤抖,“很舒服……真的很舒服,大哥没有骗我。” “那……” “我只是……我只是从来都不知道,跟喜欢的人做这件事,会这么舒服……” 原随云沉默一阵,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在对方苍白的发顶温柔地吻了吻。 第十一章 (原总: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出门在外的时候单身狗们寂寞难耐,会趁机抢我老婆。我不知道回家也会有。) 两个人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将沾shi的床褥胡乱团作一团扔在床脚,便相拥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第二天注意到那团一塌糊涂还散发着某种特殊气味的东西,纵使是原随云都不由得抚着鼻尖尴尬了一小会儿,方思明更是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遂毁尸灭迹。 出城回到别院,又是天黑如墨,玉蟾初升。未到门口,一名家仆迎上来,恭恭敬敬禀报道:“……主人,丁少爷回来了。” 原随云点点头,院内小楼上一扇窗户轻轻推开,一个漂亮的少年探出头来,眉眼弯弯,朝他冁然而笑:“师父!” 原随云也对他笑了笑。 少年名叫丁枫,原本不过是无争山庄的家仆。原随云无意之间发现他根骨极佳,头脑也敏锐聪慧,闲时便会指点两句功夫。后来指点得多了,两人渐渐生出点儿师徒情谊,原随云索性将他算作自己半个弟子,蝙蝠岛的许多事务也都分摊了过去。 此刻两人相对而笑,若有人在旁边看得仔细,定要感叹他们不愧是师徒,因为那两副笑容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般的明媚如花,温和似水,甚至比落花流水更明媚、更温和,叫人一看便连心都醉了去。 “回来得比我预想得快上不少,这一路上必定是拼死赶路,辛苦了。” 原随云走进院子,在枝叶繁茂的葡萄藤架旁站定,丁枫便像只投林的燕子般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到他面前。 “不辛苦!师父但有所命,弟子必然义不容辞!” 原随云闻言摇了摇头:“……我说的是马。” “……”丁枫哽了一下,竟然无话可说。他这一路紧赶慢赶,确实跑死了数匹好马,都是自西边运来的乌孙良种,若放在市面上卖…… 原随云笑眯眯道:“从你的月钱里扣。” “师父呀……”容貌秀美宛若好女的少年嘴一瘪,眼圈也跟着红起来,“我还要攒媳妇本的呀!” 原随云啧了一声:“……媳妇本?依你这几年攒下的积蓄,莫说十里红妆、良田百亩,便是千亩万亩怕都不在话下。是哪家的姑娘能值得这样的血本?” 丁枫小声道:“……谁说是姑娘家了。” 原随云微微惊讶:“哦?” 丁枫叹气道:“那人富可敌国,许是瞧不上的。” 他的师父眉头微蹙,似在思索江湖朝堂上能用这个词形容的都有谁,自己的小徒弟究竟又起了什么诡异心思。 ——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哪。 方思明好奇地打量丁枫,大哥是何时收了这样一个弟子呢?瞧他们二人交谈说笑、cha科打诨,显然十分熟稔,但自己并不认识,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只除了声音仿佛有些耳熟。 丁枫也瞧了一眼方思明,笑意盈盈地朝他躬身行礼:“这位想必就是方小师叔了。弟子曾多次听师父提及小师叔,早就心有向往,只可惜时常奔波在外,缘悭一面。” 这一口一个“小师叔”听得方思明十分不适应,但他性子清冷,面上并不表露,只微微点了点头。 原随云道:“思明,在外奔波两日,客栈里蓬门陋壁的毕竟不如家里舒适,想来你也累了,不妨先去修整一番?我与丁枫还有几句话要谈。” 方思明也正有此意,正欲转身而去,原随云又拉住他手压低声音道:“回房间里再洗一洗,我晚上给你拿些药过来,那处……仿佛有些肿。” 方思明一张脸顿时如被火烫了似的,在外人面前又只能强自压抑,细不可闻地道了句“好”,飞快地甩开他去了后院。 丁枫盯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直到原随云出声呼唤才回过神来,脸上已隐去了方才的温软笑意:“……师父。” 原随云道:“要劝我么?” 丁枫道:“是。弟子以为此举不妥。”见原随云不说话,便继续道,“那引梦术效力有限,方少阁主毕竟是个变数。此间非常时刻,无论楚香帅还是万圣阁,都不是易与之辈,师父的计划容不得一丝变数。” 原随云道:“你也觉得我该杀了他?” 丁枫恭恭敬敬道:“该与不该,师父当比弟子更加清楚。” 原随云叹了口气。 丁枫微一犹豫,又劝:“不过方少阁主颜色确实极好,若师父着实喜欢,留在身边倒也不是不行,他那身功夫却不能留了。”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不由倒抽了口气。 原随云并无计较的意思,只笑了笑道:“哦?这倒是个折中的方案,可他的颜色好坏,与我又有何干?……罢了,此事我自有考虑。还是说说正事,你昼夜兼程而来,可是沿海各处船坊有了消息?” 丁枫点点头道:“是。……楚香帅他们搭了紫鲸帮主海阔天的船,正准备出海。师父差不多也该动身回蝙蝠岛了。” 原随云端着药膏推开方思明的房门,却发觉满室清冷,并无人声。正有些诧异,留在此处伺候的侍女已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主人。” 原随云皱眉道:“……怎么只有你?思明呢?” 侍女禀报道:“方少爷在房中等了一会儿,见主人一直不来,便去后院逗狗。那些狗 ri日在院中跑来跑去,下人们也没怎么注意,今日一数不知为何竟少了一条。方少爷心急,就带了几个人出门去寻。” “哦……”原随云点点头,“去了多久?” 侍女道:“约莫戌时三刻出去的,到现在已有一个半时辰。” 寻一条狗竟需要这么久?不过方思明功力已复,又带了人一起,倒没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自己还暗中布置了人手在旁监视,若真出了事,总能得到消息。 原随云微一沉吟,便令侍女退下,自己坐在桌旁等待。 这间屋子那人住了数月,仿佛每一个角落都残留了几丝玉兰香气。原随云素来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在这若有若无的玉兰香气间却等得有些焦躁。他在屋内转了几圈,最后从屉中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明灯。 他双目失明,这灯点与不点,于他而言并无二致,但他偏偏就点了,还凭着温度感觉小心翼翼地将灯挑得更亮。 他一直等到子夜时分。 院外更夫敲梆经过,一下一下仿佛敲到了人的心脏上。原随云从桌前站起来,面上沉静如水。 “……来人。”原随云说,“出去找。” 别院中的所有人手都派了出去。直到天色微明,才在数十里之外的山坳里发现了打斗痕迹。那大约是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四处草摧木折,刀痕剑刻比比皆是,飞散的血迹星星点点如同碧草间盛开的红花。 再随后,他们从一处颜色有异的泥地里挖出了十余具草草掩埋的尸体。七具是与方思明一同出门的仆从,五具是原随云派去跟随的暗探。还有二具身份不明,看那服色破破烂烂,却像是四处流浪的乞丐。埋在乞丐脚边的还有一口砸碎了的破铁锅,这两个倒霉家伙大约是偶然露宿此地,不幸被卷入了争斗。 所有尸身的伤口具被乱刀戳刺得血r_ou_模糊,手法高超得很,故意叫人看不出来路。 没人看到方思明。甚至与他有关的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有。 丁枫得到消息赶来时,正看到仆从们将挖出来的尸体一一排列在地上。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又仿佛随着呼吸一点点浸入五脏六腑,直叫人烦恶欲呕。 原随云袖手站在不远处,姿态一如既往娴雅风流。若有外人在此,见他面对这般惨象仍面不改色,定要感叹一声不愧为中原第一世家的公子。但丁枫却觉得,自己的师父此刻沉寂冰冷,宛若一尊矗立在无尽暗夜中的雕像。 第十二章 (原总:每一天都在为哄老婆而努力着!) 原随云为方思明的失踪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几乎每一种都能让他心烦意乱上好一会儿。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不会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一切正常,方思明现在应该还陪在他身边,安静而温顺地饮酒听琴,若是兴致来了,还能伴着琴音跳一段轻盈的惊鸿舞。 那惊鸿舞取自洛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之意,若由肢体柔软的女子舞来,飘逸轻灵似风送绮罗、水盈落花,美则美矣,却太过柔弱而失了神祇应有之高洁尊荣。但同样的动作由方思明去舞,举手抬足间具是飒飒英气,连衣袖带起的风声都掺了几丝肃杀。 原随云虽看不见,但单凭风声就知道那是一幅怎样的美景。没有多叫那人舞几次着实可惜,因为他丝毫不怀疑,从此之后两人再不相见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原随云万万没想到,仅仅三天之后,甚至连派出去的暗探都还没传回消息,方思明便回来了。 花了许久才养得稍微丰盈些的人,回来时带了满身的伤。他甚至没能自己走到门前,还是外出采买的仆从看到,才惊慌失措地把人扶进了院子。 原随云听到禀报从屋中快步而出,迎面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方思明甩开旁人,朝他怀里一扑,笑盈盈软绵绵地喊了声“大哥”,然后整个人晕了过去。 接下来整个别院都是一片手忙脚乱。延医的延医,煎药的煎药,端水的端水,送物的送物。经庄上大夫诊断,方思明接连与多人动手,身上刀砍剑伤一道叠着一道,好在并未伤到要害,流血虽多,却并不致命。 原随云听到那声“大哥”,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要收拾行装出门,这下也耽搁下来,在床边等了两日,才将人等醒。 方思明告诉原随云,自己那狗是被两个路过的乞丐捉去了,他带人追到时,已经给炖成了浓浓的一锅汤。愤怒争执自然不可避免,倒也没想着杀人,但中间大约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当夜恰巧也宿在附近的另一批人——那批人与方思明甫一照面,就立刻露了杀机,其后便是接连三天的刺杀、追逐与缠斗。 “……他们数量着实太多,又训练有素。我一时失了防备,让大哥凭白折损许多人手,是我的错。”方思明道。 原随云安慰般揉揉他的脑袋,将满头银发揉得微乱:“你回来就好。”又问,“对方是何人?” 方思明想了想,费力地捞起自己换下的衣袍,从中摸出一块金属令牌递了过去。 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表面,能摸到凹凸不平的龙形徽记。 原随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万圣阁。” 方思明倒没什么特别反应,仿佛这个组织对他而言与那些玉剑山庄常青岛十二连环坞之类毫无区别,只问:“大哥与万圣阁有仇?” 原随云没有答,反问道:“你是将那些人甩掉了才回来的?” 方思明扬出一个笑,像是只逮着了老鼠洋洋得意的猫儿:“那当然,否则怎么可能用得了三天。那些人现今没一个活着的,我可不会拖回尾巴来给大哥添麻烦。……啊!好疼!” 听到方思明不停抽气,原随云才施施然把手从他伤口上挪开,温声道:“带回来也没关系,难道我连区区几名刺客都处理不了么?我这儿的伤药都是顶贵重的,下次若再随随便便把自己伤成这样,我可一丁点儿都不会浪费在你身上。” 他威胁到这里,发觉对方只沉默着,半天没有接,不由道:“思明?……思明?” 伸手摸去,方思明竟是身子一缩,随后小动物一样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疼。大哥,真的疼。” 原随云本是淡然无波的表情,被他这声哼得仿佛也裂开了一丝缝,他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去碰刚才那伤口:“怎样了?怎样了?我手太重了是不是?” 方思明点点头,继续委屈道:“……出血了。” 原随云果然闻到了一丝微弱的血腥气,便真的有些慌,一面自责自己眼睛看不见,下手没轻没重的,一面要出门去叫大夫。 还未转身,方思明又拽着衣摆将他拉了回来。 原随云诧异道:“又怎么了?” 方思明道:“大哥别走,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可你的伤——” “横竖又死不了,没关系的。”方思明的声音重又充满了笑意,方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抛去了何处,“我想听大哥弹琴。” 原随云在原地踌躇了一小会儿,终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再次坐在了床边。他将琴横放膝上,十指按弦,柔声问:“想听什么?” 方思明抱着枕头,往他身边舒舒服服一蜷,道:“《阳关三叠》、《醉渔唱晚》、《夕阳箫鼓》、《石上流泉》。还有,我还想听《鸥鹭忘机》……” 他一口气点了七八首琴曲,常人听琴哪有这样听的?若不是原随云涵养极好,又想到他身上有伤,否则真恨不得要一张琴砸死他。 方思明却全然有恃无恐,把脑袋凑到原随云肩上,轻轻蹭了蹭:“大哥,好不好?” 原随云重重吸了口气,那副温和优柔的语气也陡然没了,下一个字仿佛是咬牙切齿吐出来的:“……好。” 原随云陪了方思明几天,他的手指就疼了几天,他觉得就是自己年少时练琴大约也没有这样勤奋过。不过许是心情愉快的原因,方思明恢复得极快,身上的刀伤几乎是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很快就能重新下地逗狗了。 他走进后院,远远见到原随云站在葡萄藤架下,手中捧着一只ji,ng致的铜盘。狗儿们兴奋地将他围起来,一边呜呜叫一边绕圈子,有的还用两只前爪扒着他雪白的衣摆,凑头去嗅那只铜盘。 盘中盛的是满满的r_ou_干,不愧是被称为武林第一山庄的原氏,连喂狗的食物都比许多寻常家庭给人吃的更好。 原随云从盘中抓起一把扔到脚边,群狗顿时一拥而上,大口大口吞吃起来,甚至连方思明靠近都没空搭理。 方思明诧异道:“这等杂事大哥让下人来做即可,何必身自为之?” 原随云捧着铜盘笑眯眯道:“杂事?这可是思明养的狗,非同小可重要之至,如何能称为杂事?下人们向来粗手粗脚不尽心,上次丢了一条都不知道。若是再不好好照顾,病了瘦了,等它们的爹回来看见,定要心疼。” 爹? 方思明一怔,转念才明白自己这是被拐弯抹角地骂了,想起这些狗东西面对原随云又是蹦跳又是作揖,而面对照顾了它们数月的自己却仿佛全忘光了似的,不由在心里暗骂它们忘恩负义。哼了一声道:“它们对你这么亲热,依我看,分明你才是它们的爹。” 原随云也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些小动物仿佛极有亲和力,轻轻叹了口气:“它们就是偏心我,我也很无奈呀。思明连这样的飞醋也要吃吗,嗯?” 说罢从盘中捏起一块r_ou_干,径直塞到了方思明正要说话的嘴里。 方思明:“唔——???!!!”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4节 ——大哥!这真的是狗食呀!!! ——虽然味道还算不赖。 仿佛知道对方正恼火地瞪着自己似的,原随云自己也叼了一块含在嘴里,温温柔柔地朝他笑了笑,仿佛在说:你看,你有我有大家有,很公平。 方思明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平衡,把那块r_ou_干给咽了下去,然后又给原随云塞了一块。 他俩正在你一块我一块地互喂顺便喂狗,一名仆从匆匆赶来,朝原随云恭恭敬敬禀报道:“主人,行装都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方思明停下动作,道:“大哥要去哪儿?” 原随云握着他手叼走指尖拈着的r_ou_干,这才道:“我要回去蝙蝠岛了。” 方思明微一踌躇,道:“那我也……” 原随云打断了他:“你留下。” “……大哥?” 原随云微微一笑:“我走了,你也走了,狗怎么办?屋后草丛里的兔子怎么办?屋檐下新孵了小鸟的燕子怎么办?嗯?” 第十三章 (原总:楚留香?……不祥的预感。) 这夜风平浪静。 三两星辰稀疏地挂在天边,云间一抹弯月似钩。浅淡月色落在海面之上,将盈盈细浪笼上了一层轻纱。 昏暗的海天相接之处,一点明光晃晃悠悠,若隐若现。 是船。 一艘庞大而结实,可以在最险恶的风暴中破浪前进的航船。 原随云就坐在这艘船最大最舒适的船舱里。桌上摆着棋盘,棋盘旁边是一壶香茶。他沐着窗口流泻进来的月光,一手执杯一手执棋,自己与自己对弈。 夜色已深,除却窗外浪涛声起伏不息,整艘船上寂静得如同只有他一个人。一枚棋子正待被扣在阡陌相交处,执棋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原随云侧耳倾听了一阵,随即站起身来,将棋子扔回棋篓,发出“咔哒”一声。 船上有人。 此人的功夫十分高明,无论是呼吸还是脚步都收敛到了极致,几乎无迹可寻。不过原随云毕竟是个练了二十多年耳力的瞎子,莫说是针,就是轻飘飘软绵绵的羽毛落到地板上都能立刻察觉。这几日无论是船工、侍女还是护卫的声音他都已经听熟,对方显然不属于他们当中任何一个。 何况还不仅仅是声音的问题——当他循着那极轻微的动静一步步行至底舱时,空气里隐约飘来了一丝诱人的酒香。 “……不知贵客到访,未能相迎,失礼之至。敝处珍藏佳酿甚多,尊驾若是喜欢,不妨与在下同至楼上,畅饮一番如何?” 一道挺秀的身影隐在摞满了酒坛的暗处,闻言微微一僵,回过身来瞧了原随云片刻,忽一掌毫无征兆地袭至面前。劲风扑面,原随云微微侧脸,雪白袍袖飞扬而起,好似两朵浮云般飘飘荡荡,却实则速度极快,转瞬就要缠上袭来那手。 对方却只是虚晃一招,身子一拧,便拨云见月般从两片袍袖之间穿过,轻轻巧巧跳上了通往舱外的台阶,怀中还抱着只坛子。 原随云一袖卷空,下一袖已飞了出去,趁对方错步躲避,倏忽间将那只坛子又抢了回来,放在手中掂了掂,侧头笑道:“……山西虞源酒坊窖藏三十年的梨花春,倒是好眼光。” 那人十分不服气,五指尖尖成爪,转瞬又攻了过来。他本站在舱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贴在了原随云面前,镶金的护甲抵在他喉间,另一手去抓酒坛。 原随云又极有兴味地轻笑一声。自己的脖子马上就要像张脆弱的纸一样被戳五个洞,他却全然不惧,整个人直直往后一倒,同时将酒坛抛到了天上。 对方这一爪势头迅猛,却弱在只能近身,攻距极短。原随云这一倒,他一招用老,再不能接连跟进,便跳起身去够那酒坛。不料人在半空,忽一股大力扑面而来,似大鸟用巨翼煽动而起的狂风,将他吹得斜飞出去,重又落回船舱门口。 酒坛在天花板处划了个弧,重又被飞袖卷回到原随云手上。 兔起鹘落,寥寥几招,那人已经输了。 他犹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下一步是该夺门而逃,还是该走上前来接受方才“畅饮一番”的邀约。 原随云道:“这酒虽好,也得有欣赏它的人来喝。否则与其久藏于深窖之中,倒不如尽数倒进海里,许能慰得龙君一笑。”说罢便似要将那坛子从窗户里扔出去。 对方默然不语,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的动作,显然十分不舍。 原随云叹了口气,坛子悬在窗口威胁般地晃了晃:“当真要我丢出去么?思明?” 那人终于出声:“……大哥。” 这一出声,整个人的气势都矮了一大截。方才还是某个夜半潜入与人喂招的神秘来客,现在却变成了做错事被自家大人逮住的熊孩子。 原随云将坛子抱回怀里,绕过方思明踏上通往外面的楼梯,快走到顶端时才转回身:“还不过来?” 方思明乖乖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一路走回了原随云居住的舱房。此刻月色移远,虽然开着窗,整个房间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原随云毫无滞碍地走进去将酒坛放在矮柜上,微微一顿,又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下一刻,温暖昏黄的光芒从桌上的油灯处散发出来。 方思明仿佛犯了什么错似的贴着墙根挪进房,又喊了一声:“大哥。” 原随云道:“我不是让你留在别院休养吗?” 方思明道:“……我想和大哥在一起。” 原随云道:“所以就自己跟过来了?” 方思明默默点头,一副又乖巧又讨好的模样。原随云今夜第二次叹气,十分地无奈。 接下来轮到方思明发问,他道:“大哥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没出声,惯常的招式一个都没有用。” 原随云轻笑一声:“下次记得佩戴点东西把身上的气味盖一盖。思明可是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嗯,那么甜美的味道。” 他的嗓音清朗悦耳,最后几个字故意拉长,带着点慵懒,简直如同几个小钩子要钩到人的心尖尖上。方思明脸上一阵滚烫,低声骂了一句:“……狗鼻子。” 原随云不仅鼻子灵,耳朵更尖:“……嗯?” 方思明立刻不敢说话。 原随云又问:“你以为你藏在船上能瞒过我?” 方思明道:“我知道大哥的本事,也没想着能全程都瞒过。只要出海的前几天不被发现就行,反正木已成舟,大哥是不能把我扔回去了。” 他说到这里语气颇有些自鸣得意,原随云不由得叹了第三次气。然后他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船上的食水按量分配,每天都有人清点。从出海至今已然六天,并未发觉数目有差。思明,你这几日在船上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方思明道:“我知道你船上管得严,自然不敢去厨房偷东西,但躲在船尾捞几条鱼可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能入口的淡水我就实在没办法了。” 原随云道:“所以?” 方思明十分泰然地道:“所以你才会在储酒的地方找到我呀。船上的酒你不怎么喝,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动,就算空了一坛两坛,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人发现。” 原随云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然优雅波澜不惊,但方思明却莫名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自己按在地上揍。 ——不,这么不合身份的事情大哥一定不会做的。 原随云果然没有把他按在地上揍,不但没有揍,反而端过还温热着的茶壶为他沏了一杯茶。 等方思明受宠若惊地端起杯子,那人又站起身,走到门口召来守夜的小厮,让他叫厨房做些饭菜端过来。 方思明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低低地道:“……大哥对我真好。” 原随云向来是个体贴细心的人。虽然方思明说得轻松,但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要瞒着包括他在内的满船人,在方寸之内隐藏行踪,根本不可能轻松。就算是能捞鱼充饥,也肯定是直接入口,连火都不敢动的。 过不多时,等下人进来摆好饭菜,原随云便坐在桌边陪他。方思明也真的饿了,端着碗吃了两口,忽然抬头瞟了一眼矮柜上那只酒坛。 “大哥,那酒……” ——不是之前还说什么“畅饮一番”来着? 原随云伸手敲了敲桌面:“吃你的饭。酒是专门给贵客备的,你是客人么?” 方思明立刻反问:“我不是么?” 原随云道:“你说是不是?”趁他不备,忽然凑到颊边亲了一口,压低声音,“……分明是内人。” 方思明脸上被他碰过的地方又一阵烧灼,险些被呛着。 原随云转而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正经道:“你这两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光吃些生鱼,对脾胃定然有损伤,酒就不必想了,药倒是可以考虑。” 方思明顿时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伸手拽住他衣袖左摇右晃,软着声音道:“大哥……” 原随云“流云飞袖”的功夫练得ji,ng深,那双雪白衣袖转瞬间不知可夺去多少性命,此时却任由方思明拉着,很快便被折腾得皱皱巴巴不成形状,像是两团写废揉皱了的纸。 原随云仍一派正色地道:“不行就是不行,叫爹都不行。” “……”哼,骗子。 方思明还要说话,窗外起起落落的浪涛声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长啸。 方思明与原随云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侧耳倾听。他们夜间行船,四面八方都是茫茫不着边际的大水,夜色里漆黑一片更如同无底深渊。在这样一座深渊里,如何会有人出现在周围,还能发出啸声?莫非他们都出现了幻觉?还是撞见了鬼? 原随云觉得那声音仿佛有些熟悉:“……楚留香?”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外响起,哒哒哒哒地一直延续到门口。门被重重敲了两下然后一把推开,露出丁枫表情郑重的脸:“师父,我们遇到楚香帅了。” 原随云十分意外:“果然是他?他不是在紫鲸帮海阔天的船上么?我们遇到了他们的船?” 丁枫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怪异:“不,楚香帅在棺材里。” “……!?” “楚香帅,胡铁花他们,还有那位少侠,都坐在棺材里,一起漂在海面上呢。师父,我们救还是不救?” 第十四章 (原总:相对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胡铁花。) 楚留香他们上船的时候,从头到脚都shi透了,活像三只刚捞起来的落汤ji。 若是旁人这副水淋淋的模样,定然是万分狼狈不堪入目的。但楚留香并非旁人,他亭亭立在甲板上,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然、惬意自得,仿佛阳春三月天光正好,正与好友泛舟湖上。 原随云一来,他双手一抱作了个揖,笑道:“原公子真乃海上救星。这渺渺大水浩无边际,若非巧遇公子座船,我三人还不知要漂到何年何月。幸甚至哉!” 原随云也微微一笑:“香帅言重了。能为朋友助一臂之力,也是在下的荣幸。” 许是情境特殊,他二人面对面笑得一团和气,全然没有在中原天机营时隐隐约约的针锋相对,仿佛确实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原随云召来小厮,让几人去船舱里换上干衣,随即引至前厅设宴款待。 丁枫小心翼翼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师父,这宴席如何做法?可需要……” 原随云道:“该如何便如何。从现在起到下船之前,我都是太原无争山庄的少庄主,而他们则是我四处云游偶然结识的友人,明白了么?” 丁枫点点头,正要回去安排。原随云忽又补了一句:“把舱里所有的梨花春都留下,给楚香帅他们上别的酒。” 丁枫一怔,眼睛余光瞟到一个银发黑袍的身影从门边悄悄探出小半,听到原随云的话之后又放心地缩了回去,立刻想明白了原因,但等想明白之后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搁在三个月前他绝对不会相信,他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师父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因一人之喜而喜,因一人之忧而忧……师父啊,这样下去,迟早要完! 设宴的厅中物什摆设都是ji,ng致华美,好酒好菜流水般地送上了桌。楚留香仍是唇角含笑不动声色,胡铁花则一看到桌上的酒便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倒了三杯下肚,又赞了一声:“好酒!”跟来的少侠也是饿了,年纪轻轻还长身体的时候,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吃,着实受不住。但他却谨慎些,瞟了瞟只顾抚弄扇子的楚留香,又瞟了瞟端坐正位的原随云,去摸筷子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原随云仿佛能看见似的,当即便劝道:“少侠怎地如此客气,这酒菜皆是为你们准备的,此时不用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少年脸色一红,不好意思道:“我们出海遭遇船难,得原公子搭救,已是喜出望外。如今原公子又这样盛情款待,当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原随云知道自己不动,他便不敢动,便拈了一筷鱼r_ou_到自己碟中,算作开席,又执壶为那少侠斟满酒,道:“月黑夜深,瀚海茫茫,能与诸位相遇且略尽绵力,实乃天意为之,随云不敢居功。” 楚留香也注意到少年眼巴巴地望着面前那盘糖醋排骨,可怜劲儿快赶得上饿了三天的小羊羔,不由摇扇失笑道:“小友还是动筷吧,大海之上鲜r_ou_鲜菜可珍贵得紧,你若再客气,可真的要辜负原公子一番好意了。” 胡铁花也劝:“是啊,你快吃吧,不必在意别人。老胡我只要有酒就足够了。”话毕他又饮了一杯,眯着眼睛品了品,道,“原公子这酒可是山西甘露堂所产的汾清?至少……嗯,至少也存了二十年。” 原随云点点头:“不错。有朋自远方来,怎能不酌醴奉琼以迎?这酒正是在下自家中带来,能得胡大侠这样的酒中之豪品鉴,也算不枉工夫。” 胡铁花叹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老胡我还漂在海上,以为自己不是渴死饿死,就是沉入海底、葬身鱼腹。只是活了这么些年,还未尝尽天下好酒,着实可惜了一番。哪里知道转瞬便坐在了原公子这艘大船上,不但赚回一条性命,还能尝到一种声名在外的佳酿。这世无常势,人无常命,便是如此了!” 原随云听到此处,话锋一转道:“话说回来,三位虽不能说久居海上,却也是泛家浮宅、见多识广。怎么好端端地,竟会遭遇船难?” 少侠塞了满嘴的食物,吭吭哧哧正要答话,胡铁花已经抢着道:“船要沉,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原随云又道:“怎么便沉了?这几日海上风平浪静,已是难得的好天气。”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我们若知道原因,也不会让它沉了。” 原随云沉默一阵,点了点头,仿佛觉得很有道理。 楚留香久不cha言,此时忽道:“原公子性喜四方云游,这一点楚某是知道的。但是却未曾想到,这天高海阔、碧波万顷,也是公子流连之所。” 原随云淡淡一笑:“香帅既有疑虑,在下便只好照实回答……此次出海,是因为收着了帖子——请帖。” 胡铁花道:“……请帖?” 原随云道:“近日海上帆闹如市,群雄云集,大都是去同一个地方,想来三位不会不知道。” 他说到这里,胡铁花便十分配合地道:“蝙蝠岛?” 原随云又笑了笑:“果然还是跟胡大侠这等直率之人说话比较轻松。……不错,正是蝙蝠岛。岛主前些日子新收了一批珍奇玩意儿,便又组织了一次拍卖,邀请武林群豪上岛捧场。在下有幸也在获邀之列,又恰巧没有旁的事情,便乘船去瞧瞧热闹。” 胡铁花闻言大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也正要去那蝙蝠岛,若是搭原公子的便船,原公子不至于将我们赶下来罢?” 原随云道:“怎么会?在下本就是去瞧热闹,若有几位同行,岂不是更热闹?” 楚留香在旁摇了摇扇子,叹道:“……原公子如此喜欢瞧热闹,怪不得要出热闹的地方,总能见着原公子。” 原随云也为他斟了一杯酒,道:“香帅所言极是。我这人无趣得很,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爱好了。” 楚留香等人上船时早已夜半时分,一顿饭觥筹交错,一直吃到了后半夜。原随云站在甲板上吹了会风,散去微醺的醉意,这才回到自己舱房内,不想迎面又是一股细细酒气。 矮柜上的梨花春坛口敞开,空了大半。 敢情是他招待客人在外面喝,某人便躲在屋里自己喝。 方思明软绵绵趴在桌上,半枕着原随云那张“云间”古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抬头见到原随云走进来,笑盈盈道:“大哥回来啦。” 原随云回身关好门,这才在他旁边坐下,道:“在做什么?” 方思明道:“……等你呀。”指尖抚过琴弦,又发出几个断续的残音。 他显然已经醉了,呼吸变得十分短促,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到身上散发的热度。 见方思明对这琴仿佛突然有了兴趣,拨弦的动作也隐然带几分法度,原随云好奇道:“原来思明也会抚琴?” 方思明道:“偷偷学过一点,不过我这琴艺在大哥面前着实不够看的。” 他这么一说,原随云更加好奇了:“……弹来听听。” 方思明十分犹豫:“大哥……大哥非要我班门弄斧么?” 原随云笑吟吟道:“若只是要听琴,我当然自己会弹。只不过我就想听听思明的。” 方思明终于坐正身子,十指按在弦上,仍然不放心地强调:“大哥不许笑我。” 等原随云严正表示自己绝对真心诚意,才“铮”地一声,奏起琴来。曲调雅致悠远,柔而不弱,清而不傲,细微处又有灵动之机,是一曲《白驹》。 汉代蔡邕曾在《琴c,ao》中注此曲为“失朋友之所作也。”曹植亦有诗言:“彼朋友之离别,犹求思乎白驹”。总而言之,是首表达与好友即将分离,依依不舍,尽力挽留的琴曲。 方思明的琴艺绝非他自己说的仅是“偷偷学过一点”,然而弹奏之中,却总有一处微微滞涩。若是旁人听来或许觉察不出,但原随云这等c,ao琴大家,却立刻便注意到了。 待得一曲奏完,他不自觉地凑过去,引着方思明重新搭指按弦,道:“此处左手大指该当微侧,略用些力……”忽觉对方指尖一颤,立刻反应过来,“怎么,是不是指甲还在疼?” 方思明将手缩了回去,小声道:“也没有很疼……只是这根手指后来有些发炎,便恢复得慢了。” 原随云沉默一阵,站起身道:“我去找些药……” 方思明拦住他:“不必……并没有弄破,只是新长出来不久,还有些脆弱罢了。” 原随云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下次若是不愿意的事,说出来,我自然不会勉强你。” 方思明摇了摇头:“不……我愿意的。大哥想听琴,我当然愿意的。”他侧首看了看窗外天色,又拽住原随云袖子,“天都快亮了,不去床上歇一歇么?” 与此同时,客舱门外轻轻响起一阵敲门声。 “香帅、香帅!” “小友?疲累了一天,小友竟然还不安歇么?找楚某何事?”楚留香将少年让进屋子,谨慎地打量周围一番,才轻轻关好门。 少年站在桌旁,烛火映得他双眸一片明亮:“……我方才听到琴声了。” “琴声?”楚留香不解,“这又有何奇怪?原公子随身携琴,在他的船上听到琴声不是十分寻常?” “不是!这琴我听过!”少年有些兴奋,又有些激动,“我不会记错的!在玲珑坊的时候,那人弹与我听过!他还说,‘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那支曲子,他只给朋友弹!” 第十五章 (原总:擦,真的要翻船。) 方思明喝醉了酒,第二天醒过来时,原随云早已不在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在对方的房间过夜,但一睁开眼睛,又恨不得再立刻把眼睛闭上。 昨夜灯光昏暗,他的ji,ng力又全在如何偷掉那坛清香醉人的梨花春上,于旁的事物也没有多加注意。但今日天光大亮,映得一切都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一个瞎子的房间。 所有的摆设器物自然都是顶ji,ng致、顶贵重的,只是五颜六色、乱七八糟,就像有个笨手笨脚的画师将好几罐子的朱砂靛青鹅黄赭石全都摔在了一处,还用脚在上面踩了踩。 不过再糟糕的配色对原随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毕竟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要用手摸上去够舒适够柔软,那就很不错了。 方思明一时也说不上什么心情,只是坐在一床花团锦簇中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他对自己说,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个房间是那么舒适和令人安心,坐在里面,看那个人默默为自己点燃一盏明灯,就仿佛将心底最深处的黑色也给暖得熨帖。 如果能一直留在这里,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方思明这个呆一直发到原随云敲门进来给他送饭为止。因为现在船上来了外人,所有的事情都不得不低调。不过看似简单的菜色,尝来却十分可口。饭毕原随云一面将碗筷简单收回到食盒里,一面低声告知大约今夜就能到达蝙蝠岛。说了几句,见桌对面的人毫无反应,不由唤道:“思明?” 方思明惊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哥。” 原随云微微蹙眉,露出一丝担心的神色:“思明怎么了?仿佛有些不对劲……” 方思明摇了摇头,抬头望着原随云,忽然开口道:“大哥,我喜欢你。” 原随云猝不及防,手一抖,一只小碟落到桌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随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原随云没有去捡那只小碟,只站在原地,不知在沉思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再度出声:“怎么忽然说这个?” 方思明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他的神色十分认真,语气也十分认真,他说的内容也必定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原随云又沉默了一阵,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喜欢我。”这句话说得又像是喟叹,又像是确认,“……那么其它的呢?还有没有旁的事情告诉我?” 方思明摇摇头:“没有了。” 原随云轻叹一声,低下头亲吻了他。唇舌交缠,呼吸相闻,纠缠了许久都还觉得不够。方思明只觉得脑袋里蒸腾起一团一团的雾气,浑身上下都轻飘飘地不知身处何方,却还是眯着眼睛努力配合着。很快,原随云的气息也急促起来,雪白衣衫下的身体渐渐浮起热度。他将方思明横抱在怀里,挪到了床上。 “等一下……”方思明挣扎几下,伸头看向窗外,“现在还是白天。” “没关系,反正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原随云将他拉回来压在自己身下,又认认真真亲吻了一遍那双薄唇,“……做不做?” 方思明眨眨眼睛,干脆抱着原随云一拧一转,反而骑坐在了他的身上,俯下身亲了亲那人鼻尖:“……做。” 楚留香三人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没看见原随云,这对这位进退有度、礼法周全的公子来说十分少见。胡铁花想象力十分丰富,这会儿已经开始编起了故事:“你们说,原公子现在会不会已经跟海阔天一样,莫名其妙死在了自己船上?” 少侠好奇地看着他:“胡大哥为何会这样想?” 胡铁花不过说来打趣,见少年当真,也只好继续往下编:“自从我们出海以来,一路走一路死人,说不定是被什么邪魅妖鬼给缠上了。如今原公子把我们捞上船,那妖鬼自然也跟了上来。”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算真的有妖鬼,这里还有满船的人。你为什么确定第一个死的是原公子?” 胡铁花道:“妖鬼最喜欢骗人。满船的人,只有原公子一个又是细皮嫩r_ou_、又是热心正直的,肯定最好骗,所以他第一个死。” 他之前与原随云接触不多,不知为何,昨天夜里一晤之后,竟对那人印象极好,觉得那真真是个温文有礼、待人诚恳的世家子。但觉得谁好,便咒人家死,这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楚留香道:“细皮嫩r_ou_是真的,热心正直不知道,但他肯定不会轻易就死……因为他的武功很不错。” 少侠道:“原公子的武功很不错?……我以前只跟他喝过几次茶,还帮他跑腿买过点心,倒从没见过他出手。”想了想,又道,“江湖上传说他的武功博采众家之长,深不可测,但也有人说他虽身为武林第一庄的少主,却只是个性喜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的富贵闲人罢了。” 楚留香沉吟道:“我也未曾见他出手,但观他身姿步法,单论轻功都未必在我之下……若非原公子微有缺陷,而今江湖之上只怕还未必有人能与他一较长短。” 胡铁花叫道:“这么厉害?!不过一个人性格很好和很有本事,倒也不矛盾。……既然他这么厉害,眼睛又是怎么瞎的?” 少侠摇了摇头,小小声道:“……不知道。当着他的面,我从来不敢问。” 楚留香道:“我也只是听说,他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以致目盲。但事实是否如此,便不清楚了。” “唉……”少侠低低叹了口气,“明明那么优秀的人,真是可惜……” 说到这里,舱内气氛忽而沉默下来。楚留香也不知为何微有些烦闷,便与另外二人说了一声,出门去外面透气。 一踏上甲板,便见沉沉夜幕之中,一道纤长雪白的身影站在栏杆之前。 海上风暴将至,孤月与残星俱都消失在天幕之外,那人仿佛正眺望着海天之间深不见底的黑暗,长发被乱风吹得飞舞不断,显得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 楚留香很快认出那是谁,便走到他身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原随云立刻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温雅柔和的微笑:“……楚香帅。” 楚留香道:“原公子怎么一个人站在了风口上?这地方风急浪大,当心得了风寒。” 原随云道:“多谢香帅好意。在下方才本想去寻诸位说些事情,不料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诸位谈天,言辞之中仿佛还提到了在下的名字。若是贸然闯入,恐怕多有不便,于是在下便在外面等了等。” 楚留香又咳嗽两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背地里议论他人,还被人家当场抓包,这感觉实在是…… 原随云又道:“香帅不必介怀,怪只怪在下是个瞎子,耳力比旁人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呃…… 楚留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索半天,也只得道了一句:“……抱歉。” 原随云笑了一笑,摇了摇头。 两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一处,迎面是冰冷潮shi的海风,耳畔也是呼呼作响的风声,留在这地方实在很不舒服。正在楚留香犹豫是否要再回到舱内时,原随云又开口说话了。 他说:“我的眼睛并非是生病所致,而是幼时为仇人所害,曾经中过致命的剧毒。” 楚留香有些惊讶他竟会与自己说这个,不由轻轻“啊”了一声,道:“何人如此狠毒,竟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原随云淡淡道:“那倒没什么重要。我自己的仇,自己定然会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原公子为何要与我说起此事?” 原随云道:“只是想要楚香帅知道……而已。” 楚留香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半晌转了个话题道:“原公子方才说要寻我们说些事情,是什么事?” 原随云道:“今晚要起风暴。” 楚留香又看看船外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道:“我大约能瞧得出来。” 原随云又道:“据派来引路的水手说,蝙蝠岛周围海底具是乱礁,我担心……” 话未说完,忽然“嘭”地一声剧震,仿佛天地都晃了一晃。整条船猛地倾斜出去,若非原随云与楚留香都同时抓住了船栏,只怕立刻都要被抛进海里。 所有的灯火都被熄灭了,巨浪一波一波拍上了甲板。黑暗中只听有人大喊:“触礁了!触礁了!船漏水了!!” 第十六章 (原总:哈哈哈哈情敌去死。) 一片漆黑。 “砰”地一声,有人拉上铁栅门,紧紧锁了起来。 少侠完全想不出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个境地的。那场风暴仿佛就发生在刚才,他还清楚地记得大船一头栽进了犬牙交错的乱石之间。人们惊慌地涌上甲板,哭喊和尖叫声充斥满耳,直到风浪愈发狂暴,才硬是将那些声音压下去。 海面上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人都成了瞎子。但练武之人目力终究好些,借着浓云下漏出的几丝微淡星光,他看见尖锐的礁石如同海中怪兽的利齿,将船身至少咬住了一半。也许连小半个时辰都都用不着,整艘船就会彻底沉下去。 但这种灾难时刻,总还会有几个人能够保持镇定。少侠自己已算有胆有识,楚留香和胡铁花也稳稳地站在那里,至于原随云——他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安详,只站在歪斜的船栏旁,侧耳静静地听着。 他能听到什么呢? 原随云忽然抬起头,指了一个方向道:“那边仿佛是陆地。” 胡铁花惊讶道:“你听出来的?” 原随云点点头:“船马上要沉了,那边定然要比这边安全。我要过去,你们跟不跟我一起?” 在这样的黑暗中,有眼睛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但瞎子却能知道得多得多。人们跟随着他,在险峻的礁石间跳跃、穿梭,朝未知的前方行进。然而过程实在太过凶险,并非所有人都有很好的轻功底子,有时候两三个浪头打上礁石,人群中的身影就要少上几个。纵使楚留香他们功夫很好,有时候却也来不及救援。 渐渐地,天色微明,已能隐约看到那片平展陆地的轮廓。在遥遥的前方领路的原随云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便见他白衣闪动,仿佛正与什么人交手。对方显然不敌,一路打一路后退,最后没入了笼罩海岛的雾气里。原随云便双袖一展,如同张开两只大翼,整个人腾空而起,也跟着滑入了那片氤氲之中。 其他人等了一会儿,直到清晨第一抹阳光穿破黑暗,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才发觉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散了。 少侠身边只剩下胡铁花和几个随船的仆从,连楚留香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那几个仆从坐在原地,吓得哆哆嗦嗦,说什么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胡铁花皱眉打量着周围,发觉从他们这里看过去,整个岛屿不过是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无花无树无鸟无兽,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岛的四周礁石林立,几乎每一个方向都有触礁的沉船,仿佛被蛛网捕获的昆虫留下了遗骸。 ——无论搭乘多么坚固的船,来了都休想顺利上岸,也休想能平安离去。 ——诡谲险恶,连风都溢满了肃杀,这就是传说中的蝙蝠岛。 少侠和胡铁花继续往前,他们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发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一条钢索从山洞中延伸出来,上面吊着辆滑车。 看来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两个人跳上滑车。 他们知道接下来必定要面对各式各样的机关陷阱,也做好了准备。 ……然而很不幸的,最后还是落到了这里。 不知道这是座牢房还是个铁笼,往前几步能碰到坚硬的铁栏,铁栏上仿佛抹了一层油,摸起来滑腻腻的。 少年道:“胡大侠,胡大侠,你在吗?” 听到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在。” 少年道:“你没事吧?” 胡铁花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停了停,又恨恨道,“老胡我在江湖上打滚多年,当真是许久都未曾栽过这么大跟头了。连人家的影子都没瞧见,就硬生生地着了道。这位蝙蝠公子着实是个厉害的敌手。” 这时旁边忽有一道声音轻柔响起,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连人家影子都没瞧见?那奴家仿佛还比胡大侠要强些,好歹奴家是听过那人声音的。” 这是个女人,说起话来婉转妩媚得好似春天的黄鹂鸟儿,但只要对她略有接触,第一个想起来的可绝不是什么黄鹂鸟儿,而是y险狠辣五彩斑斓的毒蛇。 少侠和胡铁花两个人只顾说话,加之这女子又刻意隐瞒气息,故而一开始都没察觉,不由吓了一大跳。 少侠失声道:“林……林清辉?!” 林清辉笑道:“哟……许久不见,原来小弟弟还记得姐姐呀,姐姐可真是荣幸极了!” 少侠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月山庄那次,你不是跟朱文圭一起……等等,你到蝙蝠岛来,莫非也是为了方、方……” 林清辉道:“小弟弟好快的脑筋。不错,我是奉了老阁主之命,前来处置少阁主的。” 少侠吓了一跳,连忙道:“然后呢?!” 林清辉道:“蝙蝠岛广邀来宾,我们便挑了其中一些,冒名顶替混进来。……倒也没想着真的要与蝙蝠公子为敌,不过就是做点自己的事情而已。哪知一切早就入了他的算计之中,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唉,就与二位一样了。” 少侠恼火地哼了一声道:“少把你自己跟我们相提并论!说得仿佛十分委屈似的,我问你,那些被你们冒名顶替的宾客,现在还有在人世的么?还有,你们要是敢伤思明兄一根寒毛,我就——” 林清辉笑着啧了一声,道:“小弟弟好大的火气。可我听说,当初联合楚留香他们伤了少阁主的可不就是你么?若非因此,少阁主也不至于流落到蝙蝠岛上,受尽折磨——” 少侠惊道:“他、他……受折磨?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辉拉长了声音道:“少阁主的十根指甲,可是完完整整地全都送到了老阁主面前。啧啧,上面还沾着血呢,连我看了都疼。” 少侠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胡铁花cha言道:“你这妖女今天怎么这么老实?我们还没怎么打听,你就把自己的目的全都给交代出来了。” 林清辉悠然道:“反正任务也完不成,小命也马上不保。倒还不如对两位坦诚一些,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儿呀。” “你什么意思?!” 林清辉道:“……你以为那位蝙蝠公子把我们关在这儿,是打算好好养着玩么?” 过不多时,头顶上响起隆隆的脚步声,说话声,像是许多人同时走了过来。少侠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牢笼是放在了一座空旷大厅的中央,大厅最上层围了一圈看台,有不少人正坐在那里。此时若有光,坐在上层便能将底下的动静尽收眼底。 待人群稍稍安静一些,一个嘶哑而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要的人都带来了么?” 一个人恭谨回答:“是。都在下面那个笼子里。” 问话的想必就是蝙蝠公子了。只听他轻笑一声,道:“好。今日早上出的乱子,在下在这里诚挚道歉。不过罪魁祸首已经抓住了,为了给各位贵客压惊,我们不妨来玩一个小小的游戏罢。” 这个提议是历次拍卖从未有过的。在场诸人都很有兴趣,便有人问道:“敢问蝙蝠公子,是什么游戏?” 蝙蝠公子道:“下面这铁笼子里,现在关了三个人,一个女人,两个男人。接下来,笼子里会放进数不清的毒蛇毒虫,这些蛇虫每一条都饿了许久,逼出了凶性,见人就咬。它们毒性虽不足以致命,却会一点点啃尽人的血r_ou_,直到只剩白骨。” 众人发出一阵低呼,有人道:“公子是要我们看……听着他们被咬死?” 蝙蝠公子叹了口气:“若仅仅如此,那岂不是很无趣?笼子顶上挂下来一块小小的铁板,站在那铁板上,蛇虫爬不上去,便能幸免于难。……只不过挂住铁板的绳子非常地细,细到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若是两个或者三个人同时站上去,绳子断了,所有的人必定都要死。”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人隐隐明白了:“那……谁是那个最后活着的人?或者……三个都活不下来?” 蝙蝠公子慢悠悠道:“这便是这个游戏的有趣之处了。在场的各位大可猜测一番,猜对的客人,在下必有一番好礼相赠。” 第十七章 (原总:楚留香!你跟胡铁花怎么回事?!) 在场宾客都一阵兴奋,毕竟蝙蝠岛多年经营来往,收藏珍宝无数,蝙蝠公子口中的“好礼”,必定不会寒酸。 当下便有人开口道:“性命攸关,可不是讲什么江湖道义的时候。这三人必定会挤在一起你争我抢,同时跃至那铁板上,再同时摔下来——我赌他们都死。” 又有人道:“你以为他们那么蠢?若是挤在一起,谁都活不成。倒不如以手上功夫论短长,武功最强的那个活下来,其余两个乖乖等死。” 旁人问他道:“你说得倒是轻松,那请问,谁的功夫短,谁的功夫长?” 那人沉吟道:“这个问题倒要请教蝙蝠公子了。不知可否告知这三人身份姓名?否则两眼一抹黑地猜,真是不好猜。” 蝙蝠公子轻笑一声道:“此言有理,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诸位请听好了,这三人当中的女子,乃是万圣阁鼎鼎大名的妖姬林清辉。两名男子其中一位是胡铁花,‘彩蝶双飞翼,盗帅夜留香’当中的胡铁花。另外一位,则是近年来时常跟在彩蝶留香两位身边,声名鹊起的那位少侠……想必诸位也听过他的名字。在座都是各据一方的武林名宿,对他们三位的本事定然有所估量。” 他这话一说完,众人“哗”地惊叹起来,转瞬又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有人磕磕巴巴地道:“蝙、蝙蝠公子好犀利的手段……这、这样三个人……竟然能同时抓、抓来……” 蝙蝠公子道:“阁下过誉了。若非没有几分本事,我又如何敢经营这座海上销金窟呢?好了,诸位还要不要猜了?” 有人道:“猜、猜!我觉得胡铁花本事最强!我猜他胜!” 又有人道:“可那女子是林清辉!你觉得她会老老实实等着认输?况且她和胡铁花还不知道谁比较厉害!” 还有人道:“你们没人觉得那位少侠才是真正该活到最后的人么?我二舅姥爷的妹子素擅卜算,曾算出他身怀天命,诸邪不侵。无论旁人有多大的本事,若敢与他作对,都是必死无疑的。” 众宾客争论一番,最后终于做出了各自的决定。几位岛奴上前,给每人呈上一只小篮,篮中放了三枚不同形状的石子,猜中了谁,就将代表那人的石子取出留在手里,剩下仍由岛奴收走。最后结果出来,便以石子为证赠予礼品。 蝙蝠公子等一切准备就绪,周围再次安静下来,拍了拍手道:“可以开始了。” 只听下层有机括咯哒咯哒响了几下,紧接着便是蛇虫爬动时的窸窸窣窣声,坐得近些的人还能闻到毒物特有的腥臭气息。 此刻被关在笼子里的三个人都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们终于明白,笼子的每一根栅栏上都涂满了油脂,变得滑不溜手,究竟是为了什么。除了悬吊半空的那块铁板,整个牢笼当真再没有落足之处了。窸窣的毒虫显然已经近在咫尺,只是大约还被最后一道机括隔着,尚不能爬进来。 林清辉到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调笑,她娇声道:“喂,两位大英雄大豪杰,当真不考虑谦让一下我这样的柔弱女子么?” 胡铁花呸了一声道:“你若还能算是柔弱女子,那些毒虫就都能称得上乖巧可爱了!我要把它们每一只都捞起来亲一口!” 林清辉咯咯笑道:“那你快亲啊!” 少侠却不理会他二人,低声疑惑道:“说起来,香帅现在在哪里?” 正在这时,笼子顶部忽然“铛”地一声,像是有人试图用利器将其砸开。可惜这笼子乃是ji,ng钢铸成,每一根栅栏都几乎有婴儿小臂粗,单单一击自然不可能成功。这声音惊动了守在周围的岛奴,他们执着武器一齐冲过去,可到了地点却什么都没找到。那人轻功高绝,早已无声无息地不知潜到了何处。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5节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老手,反应过来后全都闭上了嘴,屏住了气息。一片寂静之下,那人若再发出一点动静,便立刻能被知晓。然而轻功到达如此程度的人,又怎会再轻易发出动静? 于是蝙蝠公子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更加y沉、更加冰冷:“打开最后那道机括,放虫。” 很简单的诱敌之计。不过对方要救笼中三人的性命,就不得不露出行迹。 这时候绝大多数人侧耳凝听都听不出什么,但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蝙蝠公子身边忽然传出一道年轻而清冷的声音:“大哥,交给我吧!”随即就是两个人近距离相斗时的拳脚相击、衣袂带风之声。 他们斗得很快,招式也很厉害,有时候只出了一招,却能同时激起六七个方向的劲风。周围的人都听得一头雾水,想cha手却也不知该当帮谁,就算cha进了手,显然也只有凭白挨打甚至丧命的份。两个人一路斗一路游走,从顶层落到第一层,又从第一层转到了第二层。 这个时候,关在笼中的少侠忽地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思明兄?!” 胡铁花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定?” 少年正要答话,又听到有人叫道:“咦,人呢?” 转瞬之间,那两个酣烈激战的人竟同时消失了踪迹,黑暗中唯余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场幻觉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打着打着,忽然同归于尽一起死了?在场的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又震慑于那两人高强的武功,一时没人敢问出声来。 蝙蝠公子突然道:“下去瞧瞧。” 一人答:“是。” 蝙蝠公子又道:“见机行事。护住少公子。” 那人又答:“是。”紧接着一阵衣袂声飞快地掠出,但过不多时,又飞快地掠了回来。 “下面没有人。”那人报告道,声音里多了几丝不安。 蝙蝠公子问:“没有人?那第八十三次巡逻的兄弟呢?” “也没有。” 蝙蝠公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轻轻吐了口气,他说:“罢了。我们继续。” 众人都在等待这场“游戏”的结果,但也有人生了别的心思。宾客中忽有一人问道:“敢问蝙蝠公子,听说你这岛上连活人都可出售,是不是真的?” 蝙蝠公子道:“自然是真的,不知阁下有何高见?” 那人道:“我对一人有些兴趣,可是若说出来又会打扰大家的兴趣,因此不知该不该说。” 蝙蝠公子微一沉吟,便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问道:“阁下可是对笼子里的三人之一有了兴趣?” 那人道:“正是。我愿出重金购买。” 蝙蝠公子道:“永远不让顾客失望,这是我做生意的原则。只要客人想买,自然没有不能卖的。……这样吧,阁下可自笼中挑出一个人来,若是价格合适,便即刻成交。” 听到周围一片细微的失望叹气声,蝙蝠公子又道:“诸位大可放心,挑走一个,剩下还有两个,咱们的游戏还能继续。……其他的顾客,若也对笼中之人生了兴趣,自然也可以出价挑选。只是三个人之中,只许卖出一个,价高者得。” 原先那人立刻道:“我要林清辉,我出三十万两。” 他这一开口,大家便都明白他的意思了。林清辉号称绝世妖姬,容貌固然极盛,但一颗心却歹毒似蛇蝎。即便如此,江湖上胆大垂涎她滋味的人仍络绎不绝。 另一人也开口道:“我也要她,我出三十五万两!” 第三人道:“我出三十七万两!” 想来这绝世妖姬果然艳名在外,在场众人出价十分踊跃,很快就将价格一路推上了六十三万两。 林清辉站在牢笼里,一点儿没有被人当做货物的自觉,只笑吟吟地对胡铁花道:“如何,看来还是我比较受欢迎。你们两个臭男人,连出价的都没有。” 胡铁花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楼上的交易即将成交,一名岛奴道:“……六十三万两,阁下交了钱,便可将人领……” 正在这时,突有一人大声道:“我要胡铁花!我出八十万两!” 第十八章 (原总:嘤。) 众人都惊了一跳,只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郁金香气息。 说话的人自然是楚留香。 蝙蝠公子仿佛怔了一怔,过了半晌,他道:“你又回来了?那他呢?” 楚留香道:“怎么,你很担心?……放心,我向来是不会杀人的。” 蝙蝠公子便不再问,而是转回了刚才的话题:“……你要买胡铁花?那你可带了八十万两银子?” 楚留香坦然道:“没有。” 蝙蝠公子声音陡然转厉:“我这岛上从无赊欠,你又凭什么出价?” 楚留香道:“就凭我。” 蝙蝠公子道:“你?” 楚留香道:“我拿我自己来换,如何?你把胡铁花放出来,我替他进笼子里去玩游戏。” 蝙蝠公子蓦地冷笑一声:“一命换一命,你岂不是很吃亏?” 楚留香道:“一命换一命,我为何会吃亏?” 蝙蝠公子道:“你的命可要比他值钱。若由我开价,他的命我最多开五十万两银子,你的命我敢开一百万两。” 楚留香笑了:“让你赚得多些,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蝙蝠公子又不说话了,像是在掂量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那边死心塌地跟随了你许久的小家伙,你不管了?”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也很苦恼。 少侠立刻大声道:“你不必挑拨,我相信香帅!” 蝙蝠公子突然纵声大笑起来:“你相信香帅?哈……这可真是有趣极了。”说到这里,笑声又戛然而止,他缓缓道,“你相信,我可不能相信。” 楚留香淡淡道:“哦?” 蝙蝠公子道:“其他人也就罢了,你这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你可是打算待会儿趁着打开笼子换人的一瞬间发难?” 楚留香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蝙蝠公子道:“不行,这可不好。若是真让你得逞,游戏可玩不成了。这样罢,你也不必去钻那笼子了,我也不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你不要我的命,那要什么?” 蝙蝠公子笑起来:“我要你的一对眼睛,好不好?”他说“好不好”这三个字时,竟能听出点淘气的意味,但紧接着下一句话,声音重又转冷,“刀就在这里,你只要将自己的两只眼珠子挖出来,我就将胡铁花从笼子里放出来。一对眼睛换一条人命,岂不是很划算?” 楚留香道:“好!一言为定!”说罢便几步朝蝙蝠公子走去。 蝙蝠公子的声音绷紧,警告他道:“他们的命全都捏在我手里,你可别想玩什么花样。” 楚留香道:“我知道。……好了,刀我拿到了。” 黑暗中一声轻响,是利刃破开空气的声音。 楚留香道:“……好刀。”然而他拿着刀,并不像是打算动作。 蝙蝠公子冷冷地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再不动手,我就放虫了!”停一停,又扬声道,“把机括打开!” 咔哒一声,仿佛是一扇铁门被抬起,毒蛇毒虫窸窸窣窣的爬动声又大了起来。 林清辉“啊”地一声抢先跳上了铁板,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没有动作,胡铁花嘲笑她道:“丁点儿大的胆子!” 林清辉恨恨道:“你有本事活下来再与我说罢!若非那家伙非要买你,我又如何会现在还呆在这笼子里?!” 楚留香手中利刃远远飞转出去,“嗤”地一声砍断了吊着铁板的绳子。林清辉又“啊”地一声落下来,好在她轻功相当不错,打了几个旋后稳稳踩在了地上。 林清辉怒道:“楚留香你这个……”话说了一半陡然止住,她忽然感到了不对劲。 空气中飘着一股极为浓烈的酒香。这样浓烈而醇厚的气息,不知道是打翻了多少陈年好酒才有可能造得出来。蝙蝠公子自然也闻到了,他厉声喝道:“你果然在玩花样——” 这时候,黑暗中火星一闪,“蓬”地一声,忽然亮起了一片火光。整个底层大厅,一瞬之间到处都被火焰点燃,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座洞窟。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完全想不明白这火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随后第一反应是捂住眼睛——他们在黑暗中呆了太久,这样明亮的光芒会让眼睛刺痛。 许多黑衣人从洞窟的各个角落扑了过去,但仿佛看不到那片火光似的,一个劲儿地往里冲,转瞬又尖叫着纷纷后退。他们有的身上燃烧着火焰,也有的身上挂着被烈火激发了狂性的毒虫,一个个惊惶地扑腾着,就像是一只只濒死挣扎的蝙蝠。 在笼子里的人倒是不用担心,因为栅栏上的油脂也被点燃,整座笼子霎时变成了一座火笼子。再没有毒蛇毒虫敢擅闯进来,但他们却也没办法逃出去。只是稍稍靠近笼壁都能感受到火烫的热度,估计再多呆一会儿,说不定都要烤成干尸。 少侠与胡铁花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笼子顶部忽然又“铛”地一声,这次却被整个劈开了一半。若在平时,这些栅栏自然坚固无比,但在高温烧灼下,纵是ji,ng钢也耐不住火炼。 一道铁索从上面垂下,有人道:“快上来!” 少侠抬起头,惊讶地瞪着那个银发黑袍的身影,喜道:“……思明兄!” 胡铁花早已一手拎着他,一手拽住铁索,如穿花蝴蝶般自熊熊火光中窜了出去。方思明将他们接到二层,轻轻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 少年喜不自胜,猝不及防地扑上来,将方思明拦腰一抱,几乎转了个圈:“思明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思明冷着脸拍开他道:“居然一路追到蝙蝠岛来,看来你这小蠢货也是嫌命太长。” 少年笑嘻嘻道:“这不是有思明兄救命么?” 方思明轻轻哼了一声。 胡铁花在一旁挠了挠头发,询问道:“你点的火?” 方思明道:“自然。” 胡铁花道:“幸好你有火折子。我听说到了蝙蝠岛上,所有能引火的东西都是不许携带的——我袖子里那个传信烟花都被他们搜走了。” 方思明微微一顿,半晌道:“……不是我的火折子。” 蝙蝠岛上自然严禁火种,但这禁令只对一个人例外——那个人是原随云。只要他愿意,就算把全世界的火折子都带来,也没人管得着。 不过原随云一个瞎子,本来也是用不着火折子的,开始随身携带这样东西,也只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因为另一个人陪在身边,他总是需要点燃一盏明灯。 而唯一知道原随云将火折子放在身上哪里的,也唯一有本事和机会偷走的,只有方思明。 胡铁花叹道:“能片刻间燃起这么大火,也亏得你找到这么多好酒。——只是烧之前不能先尝一尝,当真可惜得紧。” 方思明摇了摇头:“也不是我找的酒。……并非所有的‘蝙蝠’,都愿意听命于他的。” ——比如洞窟深处那个双眼被线缝住,再也不能视物的女子。 这时洞窟中一片大亮,宾客们终于适应了火光,放下遮住眼睛的手。他们每一个都穿得很华丽,很有气度,显然是武林当中大有身份之人。 楚留香目光在他们脸上慢慢移过,低低笑了一声。 有人问道:“蝙蝠公子呢?” 大家都看向第三层看台中央,那里只放着一张巨大的虎皮交椅,上面空无一人。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互相警惕地打量着,同时闭紧了嘴巴。 只有一个人的神情与他们都大不相同。 那人坐在稍远的位置,披着单薄的白衣,两只长袖在身前交叠,看起来还是那么柔和与安详。 楚留香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踱到他面前,抱拳行了一揖道:“……久仰大名,蝙蝠公子。” 原随云站起身来,也安安稳稳回了他一揖:“彼此彼此,楚香帅。” 事到如今,已经没了否认的必要。 在场众人皆远远退开,这二人相对而立,虽未出手,仅仅是周身气度,已叫旁人心生警惕。 只有胡铁花几步跨到了楚留香身边,惊叹道:“真没想到!亏我还一直以为原公子是个好人,还把你当做朋友!” 原随云笑了笑道:“江湖人心诡谲,胡大侠本不该轻信。”转而又对楚留香道:“香帅当众揭出我的身份来,可曾想到有什么后果?” 楚留香道:“有什么后果?” 原随云叹气道:“我原本只是想要你的一对眼睛,现在却不得不要你的命。” 楚留香沉默一阵,声音微冷:“原公子不妨一试。” 原随云道:“莫非香帅有把握胜我?” 楚留香摇头道:“……没有。” 此言一出,周围诸人不约而同地“哗”地低呼。楚留香已经是当世公认的顶尖高手,连他都没有把握击败原随云,那原随云的本事又得有多高?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不但对别人了解得很深,对自己也同样了解。……楚香帅,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你我也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楚留香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可惜。” 原随云也重复道:“可惜。” 一阵沉默。 “那……请?” “请。” 原随云与楚留香各自退开三步,彼此的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微笑。他们仿佛仍是春日踏青一般的悠闲自然,但在场其他人却已经紧张地喘不过气来。因为这两个人一出手,就必定是石破天惊的招式。 正在这时,忽有一道清凌凌的声音道:“都到了生死关头,却还要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单打独斗么?” 看客中一人不解道:“生死关头?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那声音答:“我是说,蝙蝠公子的身份暴露,他必然要杀人灭口。倘若楚留香一死,在场诸人便无一人能幸免于难。即便如此,你们还要袖手旁观,放他独自一人对敌?”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都去瞧那说话之人。只见他一身黑袍,银发在脑后束作发辫,半边脸上戴着黄金面具,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上纤鼻薄唇、眉目如画,简直比号称绝世妖姬的林清辉还要美上几分。 这个人自然是方思明。 原随云也听到了他的话。纵使泰山崩于前也丝毫不改颜色的人,此刻终于脸色微变,慢慢地转头朝向他。虽然原随云的眼睛看不见,却似乎拿心上的眼睛瞧了他许久。 第十九章 (原总:来来来,老子就站在这。你们谁先开怪?) 群豪都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经此点拨,立刻明白了自身的处境,纷纷亮出了兵刃,聚集在楚留香身后。只要两人一动手,他们也要立时直扑而上。 一人道:“楚香帅只管放心!我们这么多人齐心协力,那恶徒本事再高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 仿佛胜券在握的关头,楚留香却迟疑了。 他行事从不拘泥于规则,但对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群起而攻之也确实不是他的作风。可另一方面,方思明也说得没错,如果他战败,其他所有人都要死。因此楚留香并没有任何资格来要求别人把生存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 正在这时,原随云忽然笑了。 或许这已是他迄今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危险境地,他的笑容却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天崩地裂也不能让他有丝毫挂怀。 原随云道:“……方少阁主。” ——是“方少阁主”,而不再是“思明”。 方思明显然对这一刻早已做好了准备,镇定自若地答道:“在。不知原公子有何指教?” 原随云道:“方少阁主好厉害的口舌,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能立即反客为主,将局势完全控制住——在下实在佩服得紧。” 方思明淡淡道:“原公子谬赞了。与原公子偷天换日的本事相比,我这点微末道行全然不值一提。” 原随云道:“……可是少阁主莫非以为,多叫几个人一起联手围攻,便能对付得了我?” 方思明道:“原公子武功高强、智计无双,我本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但今日既已成为你死我活之势,便只能赌赌运气、试上一试。” 原随云微笑道:“好一个你死我活之势。真好。但愿少阁主今日福星高照,能活着回去与令尊报喜。” 方思明面色微冷:“……谢原公子吉言。”说罢身子绷紧,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原随云也不再多言,长长的双袖垂落在地,转头对楚留香道:“香帅,还不打算动手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犹疑道:“我……” 原随云道:“香帅若有顾忌,由别人先出手也成。” 群雄之中忽有一人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原随云歪了歪头,笑眯眯道:“在下没什么意思。不过想知道是哪位英雄最奋不顾身、最勇往直前而已。” 这话一出,场上空气为之一凝,不但没有人出手,反而还有人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 迄今为止,原随云还没有真正出过手。他们谁都不知道他武功的来历路数,却知道连楚留香都说自己没有把握击败他。 他们每一个人手底下都有几分足以称霸一方的真功夫,但没人敢说自己胜过了楚留香。 胜不过楚留香,自然更胜不过原随云。 那么第一个出手的人,除了以性命为代价令他人看清原随云的招式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作用。 一片沉默中,两方竟然就此僵持起来。 原随云孤单单的一道身影被众人合围在中央,过了小半柱香时间,还没等到动静,脸上的笑容已经有点无奈:“到底……还要不要出手了?” 众人仍是面面相觑。 忽一道声音喝道“我来会会你!”胡铁花已经越过层层人群,窜到了原随云面前。 原随云轻轻往后一让,道:“胡大侠?”他叹了口气,“我不大想与胡大侠交手,胡大侠最好还是退回去罢。” 胡铁花一怔:“你为什么不想与我交手?” 原随云道:“胡大侠方才说,曾经将我当做朋友。既然如此,我总该让你多活些时候才好。” 胡铁花道:“多活些时候?活到什么时候?” 原随云笑了笑:“大概是……这里所有人死光的时候。” 胡铁花冷笑道:“好大的口气!那便让我老胡来瞧瞧,你是否真有那本事!”说罢双拳已经擂了出去。 他这一拳威势极大、虎虎生风,但要对付真正的高手,显然还是远远不够的。原随云身子微微一偏,便将这招轻松躲了过去。胡铁花又是呼呼接连两拳,用了更高明的拳法,原随云却还是闪避到旁边,不肯接手。 胡铁花一拳接着一拳,一拳比一拳更凶狠、更强悍,但原随云始终在他身边飘来飘去,从没出过一招。他的身法不知比胡铁花高了多少,如同水送浮萍、风动柳叶般,无论胡铁花如何变招,都沾不着他一片衣角。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俩,生怕漏看这场战斗的一丝一毫。 方思明蹙眉道:“只要他不真正出手,那些人就没人敢冲上前去——都是帮窝囊废!” 站在他身边的少侠听见此言,立刻拔出了剑:“我去!”方思明还来不及拦,他已如同s,he出的箭一般扑了出去,银亮长剑直刺原随云胸口。 雪白的长袖流云般翻卷,一瞬间就将长剑卷起,远远掷了出去。少年也被衣袖带起的狂风吹得歪斜了身子,滚落到看台一侧。 少年的一击造成不了丝毫威胁,但围守四周的众人,等待的就是原随云分心对敌、唯一有可能出现破绽的这一刻! 顷刻间,七八把兵器从不同方向同时袭向他,那势头足以将坚固的铁板穿成刺猬。原随云双袖一展,像只巨大的蝙蝠般腾空而起,狂风将所有攻击通通带偏了方向。只听“啊、啊”两声,便有两个人被同伴的兵器刺穿,齐齐摔落在地,拍出一片血花。 见他一招就杀了两人,众人都相顾骇然,但到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只能重整志气,再度进攻。这时候楚留香和方思明也不约而同出手了,他二人一个用扇,一个用爪,默契地瞄准了原随云那双长袖。 若蝙蝠没了翅膀,那便再也不能飞翔,只能终日伏在尘土飞扬的大地上。 原随云反应极快,身子一拧,飞袖已收了回来,整个人飞旋着又跃高数丈,最后直接贴在了洞顶。方才这一跃,发生得极快,其实极为凶险。他几乎是贴着方思明和楚留香武器的边儿窜出去的,只要稍有差池,便能在身上挂一道长彩。 一击未中,第二击便只能伺机再发。方思明和楚留香回落到地面,抬头仰望着他。 “二位果然身手不俗。”原随云一手拽着洞顶挂下来的锁链,在上面飘飘荡荡,他仍是那副谈笑自若的神情,但脸色却白了不少,“但你们可想过……啊。” 他话说了一半,忽然轻呼一声。原来是遮在眼前的黑绸在打斗中不慎被割破,轻飘飘落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都很好奇这样一个闻名江湖的瞎子,究竟生着一双怎样的眼睛。 他们没有失望,因为原随云的眼睛实在很好看,黑白分明、清亮明澈,你永远想象不出那会是一个瞎子的眼睛。只不过这双眼睛太空虚,太萧索,好像把世界上所有的寂寞哀凉的事物都凝固了进去。只要盯着多看一会儿,内心便一阵阵地发紧,仿佛四面的冷风都一起灌进了骨子里。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对下面的人露出一个微笑。 方思明的脸白了,蓄势待发的右手微微颤抖,几次想要出手,但最终还是捏成拳头收了回去。 楚留香的脸更白,他睁大眼睛盯着原随云的面容,仿佛看到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颤声问道:“你、你的脸……难道你是……” 原随云立刻明白了他想说什么,笑容从脸上瞬间消失,化作一片黑云压城的y冷。他说:“楚香帅,我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在你面前。” 第二十章 楚留香蹙紧了眉。 显然对方对某些过往早就心知肚明,而眼前这种情境,自己想说的话也确实不该说下去。 原随云漠然道:“游戏玩得差不多了,也该到收场的时候了。” 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激怒了不少人,可绝大多数人都没本事能跳到那样高的地方,就像饥饿的兽群面对高踞枝头的鸟儿般束手无策。 胡铁花警惕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招?” 原随云道:“也不算厉害,但很多明眼人注意不到的事,瞎子却很清楚。……比如我到现在都还陪你们在这里等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胡铁花不再答话,转而紧张地打量周围,但他一点都觉察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原随云叹了口气:“你们拿来烧火的酒可是上好的陈年大曲,本是我用来待客的。” 胡铁花道:“听你这么说来,倒有些可惜。” 原随云幽幽道:“的确可惜。我对酒有些讲究,劣酒决不能拿来招待客人,但真正的好酒却很难买到很多。……而且,酒喝得再快,也没有烧得快。” 方思明冷声道:“他在等酒烧光!” 原随云扬声笑道:“方少阁主,果然孺子可教也。” 这时火苗果然已经渐渐小了,厅中昏暗下来。 原随云飞旋而下,一双长袖再次展开。 胡铁花也反应过来,连忙大声道:“不能让他逃走!大家围住他——” 七八个人连声呼应,手执兵器直刺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雪白的巨翼翻动烈风,微弱的火苗猛然一闪,齐齐熄灭,整座洞窟再次笼罩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之中。 衣袖席卷的风声飘飘忽忽,方才出手的那七八个人,突然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楚留香刹那间回神,折扇飞旋而出。他对原随云已经下不了手,却不能允许那人在自己面前对别人下手。 一声痛哼,飘忽的风声扑落在最底层。 击中了。 紧接着方思明也出了手,他追着风声坠落的方向,指尖弯曲成爪,猛然刺了出去。然而黑暗中,却有人将他的攻击尽数隔开,那路数似乎还有点熟悉。 “少阁主好狠的心……连奴家看了,都要胆寒。” “林清辉?!” 绝世妖姬咯咯轻笑几声,转瞬已落在了数丈外:“蝙蝠公子就由奴家带走了——” 一阵咔咔乱响,机括转动,不知何处的铁门砸下,再无声息。 除了受伤惨呼的人,没人再敢发出动静,他们全都僵在原地,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嚓”地一声,方思明重新点燃了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人们面面相觑的脸,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 原随云不见了。 七八个人倒卧在地板上,有的已经断气,有的还活着。但就算还活着,也已被兵器刺穿,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是在黑暗中被风声牵引,自己人刺破了自己人的肚子。 少侠还在不放弃地一个一个查看他们的伤势,最后却颓然地站起来,走回了方思明身边。 胡铁花皱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妖女平日里遇上事情跑得比谁都快,今天怎么……莫非她看上了姓原的不成?” 方思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低声道:“义父遣我与她二人合力剿灭蝙蝠岛。”他微微一顿,看了楚留香一眼,“……若楚香帅执意询问我义父的去处,恕我无可奉告。” 楚留香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道:“此非久留之地,我们最好还是出去吧。” 外面已到了傍晚。风暴已经过去,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巨浪在狂风下拍击礁石,碎成簇簇白雪。景色说不上好,但每一个走出洞窟的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shi润空气,然后渐渐轻松下来。 尽管所有的船都被利齿般的礁石所吞吃,唯一能将他们送走的蝙蝠公子不知所踪,但至少,他们已经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来访的宾客如今还有二十余人,楚留香看着他们当中最后一个走出来,转头对胡铁花道:“这些人暂且先拜托你……这里所有活着的人,咱们都要想法子带出去。虽然——”他说到这里略微停了停,没再继续,但胡铁花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些被请来的宾客,算不上大j,i,an大恶之徒,但绝大部分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纵然如此,楚留香也不愿他们枉死于此。 胡铁花道:“那你呢?你去哪儿?” 楚留香转过身,抬脚返回漆黑的洞窟:“……若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我们需要找到食物和水。而且……我还有些事情要与那人说清楚。” 方思明微一踌躇,也跟着他往回走,道:“火折子在我手里,我与你一起。” 胡铁花瞪着他们愈行愈远的背影,在原地焦躁地打了个转,一把拽住少侠:“喂,小朋友,这里就拜托你了!老臭虫这家伙实在让人放不下心,我得在旁边看着他才好。” 少年一脸茫然,乖巧地点了点头,他还说了句:“一路顺风!”目送着胡铁花追随而去。 洞窟深处,三人用掰开的椅子腿绑上沾了酒液的衣物,做了两个简易的火把。明亮的火光熊熊燃烧起来,再次打破了令人恐惧的黑暗。 这一次他们终于真正将这世人口中的噩梦之地、金银之岛看得清清楚楚。黑暗中深不见底的层层迷宫,此刻看来也不过是布局整齐的几排石头房子而已。那些石壁切割得尤为规整光滑,不知当初建造时费了多少人力。但三人谁都不敢小看这个地方,前进的步伐依然小心而谨慎,因为他们知道,这毫不起眼的石头房子之中,不知道遍布着多少ji,ng巧而y险的陷阱机关。 转了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失望了,整个洞窟之中,除了几具宾客或是“蝙蝠”的尸体,再没有其他的人,当然也没有食物和水。 胡铁花有点急了,因为他已经有点饿了。 食物倒还好办,洞窟外面就是大海,可没有饮水,任凭你武功盖世也撑不过三天。 楚留香的脸色也很凝重,他又朝洞窟里看了一圈,最后说:“我们出去吧。” 方思明点点头,举着火把默默走在前面。可到了出口处,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胡铁花紧跟其后,一下子猝不及防,险些一头撞上。他急急错了脚步避到一旁,才想起来指责道:“我说你怎么回事,说停就停,也不通知一声。万一撞伤了我鼻子怎么办?就算没撞伤我鼻子,撞到你后脑勺也不好啊!” 方思明面无表情,不去理他,只对楚留香道:“……全都死了。” 楚留香一怔,马上疾步掠出,等他看清周围景象,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后颈直灌了下去。方才还在沙滩上热热闹闹谈天说地的二十多个人,现在已经全都变成了尸体。有的人还是你掐着我的脖子、我刺穿你的心口,互相纠缠在一起死的。 方思明已经从死人堆里找到了少年,摸到还有气,便拍了拍他的脸颊:“喂!小蠢货!醒醒!快醒醒!!” 少年痛哼一声,睁开眼:“思、思明兄你……唔,好疼,刚才谁砍我脖子……” 方思明揭开他衣领瞧了瞧,蜜色的后颈上果然青了一大块,少年是被人以重手法打晕的。 楚留香也急急掠过来,半跪下身子问道:“小友,究竟怎么回事?” 少年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满地的尸体,脸上渐渐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色:“他们是自己打起来的!他们本来在聊天,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各自的身份,结果发现其中几个人前来蝙蝠岛,都是为了从这里获得某样东西,然后去谋害……嗯,去谋害一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然而那位大侠恰好对另外几个人有重恩,他们知道了,当然要从中阻止,于是两方就动起手来了。”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本来互不认识,但一出手就都是要命的招式,真是可怕。幸好不知谁打了我一下,我晕过去了……” 胡铁花皱眉道:“这种时候本该同舟共济、齐心合力,哪知他们竟然自相残杀起来,原随云若是知道,定然十分开心。” 方思明给少年揉了揉脖子,闻言低声叹了口气:“……这或许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少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楚留香沉吟道:“不错,或许他早就安排好了。请来的宾客都有某种微妙的利益关系,彼此虽然互不相识,但一知道对方的来历,就势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胡铁花“嘿”了一声,真心实意地道:“好厉害的算计!” 正在这时,忽听一人带着笑意的声音:“……胡大侠谬赞。” 原随云远远站在巨浪环绕的一块礁石上,正朝他们微微笑着。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温和而安详,可他的眼睛却像冬天火炉里燃尽的灰一样死寂而空茫。 雪白的衣袍被海风吹起,如同一双鼓动的巨翼,仿佛他马上就要腾空而起,直上九霄。 胡铁花看到他,心里立刻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愤怒,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少年看到他,想的却是那年桃花纷飞,自己跑断了腿买来一碟透花糍,换得那人一曲琴音为酬。 楚留香看到他,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很多很多年前,义父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一字一句地嘱托。 方思明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他的肩上,那里被临时撕下来的衣襟层层包裹,却仍沁出暗红色的血迹。原随云几乎只穿白衣,但那片裹伤的衣襟却是浅嫩的鹅黄色。 方思明垂下了眼睛,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注:这里设定林清辉=原著石观音=李琦。所以大家猜猜她为啥要救小蝙蝠? 另,少侠脚踏n只船设定,跟所有人好感度都是“相见恨晚”! 第二十一章 (原总:疼疼。) 原随云微微一怔,也低声答他:“些许小伤,毋需挂怀。” 方思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口。这时胡铁花已经怒道:“你怎么还有胆子回来?” 楚留香拽了拽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则上前两步,谨慎道:“不知原公子此时前来,又有何赐教?” 原随云道:“赐教不敢,反倒是在下这里有些问题想要询问香帅。” 楚留香道:“原公子请说。” 原随云道:“香帅体察入微、胆识过人,能从重重陷阱中逃脱,最终揭破我的身份,倒也并非在意料之外。只是我想知道,香帅究竟从何时开始怀疑的呢?”他歪了歪头,似乎回忆了一下事情经过,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我知道自中原天机营一事后,香帅便对我心存疑虑,但若仅仅如此就能猜出真相,却也不太可能。在船上招待各位时,我自认并未露出破绽,可自触礁沉船之后,香帅便不知所踪……”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原公子并没有什么破绽,可我也的确是在船上的时候就起了疑心。” 原随云不由得讶异道:“为何……” “……是我。”方思明的声音清冷冷的,“我在船上奏了一支琴曲,你还记得吗?” 原随云转头朝向他,那种凝望的姿势,就好像他其实是看得见的。原随云轻声道:“……记得,怎么会忘。” 方思明道:“只不过记得的不仅仅是你一个。” 楚留香拍了拍身边的少年:“‘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我这位小友也记得这支曲,自然也记得奏曲的人,所以我们知道了方少阁主也在船上。但方少阁主明明被蝙蝠岛掳走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原公子的船上?……因此,虽然真相万分不可思议,但那也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原随云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怪不得。我说那日为何方少阁主突然对我的琴生了兴趣,拼着手上带伤,却也一定要奏上一曲。” 方思明脸色微黯,没有答话。 原随云又道:“真是可惜,倘若楚香帅的疑心能起得稍稍晚一点,肯跟着我一路走上蝙蝠岛而不是擅自离开,那么方才困在笼子里玩游戏的,可就会是四个人了。” 胡铁花顿时大怒道:“你还有脸说?” 楚留香却微微一笑,语气诚挚地道:“抱歉。” 少侠站在一旁,此时脸上露出伤心的神色,颤着声儿地问原随云:“原公子真的要把我喂虫子吗?” “……”听到这个问题,原随云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都仿佛顿了顿,他也不好说是或不是,只道,“倘若楚香帅出现得及时,你或许能死得慢点……不过就算他不及时,也有人会拼着命救你,是不是?方少阁主?” 方思明冷冷道:“不错,楚留香胡铁花死了也就死了,但我不能允你杀他。” 楚留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胡铁花又转而怒瞪着方思明。 这次轮到原随云脸色发黯了,那副温柔和煦的语气也消散了不少:“所以你从我怀里摸走火折子,趁着跟楚留香交手的机会与他商量好了计策。楚留香重新出现在拍卖场上吸引我的注意力,同时你负责去找烈酒来引火。” 方思明点了点头:“……果然只要一告诉你开头,后面的你就全都能猜中。在那拍卖场上,只要揭出你真正的身份,在场的宾客必定会全部倒戈相向,联合一致对付你。” 原随云道:“很聪明,这是唯一有可能致我于死地的方法。” 方思明道:“不错。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能杀了你。”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最后他缓缓道:“……我没有问题了。” 胡铁花冷笑道:“怎么样?y谋被揭穿,后悔了吗?” 原随云道:“的确,我犯了一个大错。” 胡铁花一怔,跟看见鬼一样睁大了眼睛:“你、你真打算认错?那你说说,你犯了什么错?” 原随云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现在才明白,前任主人若没死,一条狗是不会认第二个主人的。我错在不该以为自己可以将这样一条狗喂熟。” 胡铁花怔了怔,听得莫名其妙。 方思明的脸却一下子白了,他用一种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对方般的眼神看着原随云。但转瞬之间,这种眼神又消失了,他将视线垂下,重新变回了惯有的冰冷漠然。 楚留香道:“如今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你还有什么打算?” 原随云笑了笑:“我又能有什么打算?今日一过,我照样还是我,是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可以继续过我闲云野鹤的日子……而不像几位一样得在这岛上等死。”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6节 少侠惊讶道:“你走得了?” 原随云笑道:“我当然走得了。”他挥挥手,身后三丈外一块最高大的礁石后面便摇出一条小船来。摇船的是八个ji,ng壮汉子,轻轻一摇桨,小船就能像箭一般窜出。 原随云道:“我只要一纵身,就可掠上这艘船,香帅的轻功纵然妙绝天下,只怕也无法阻止我了。” 楚留香只能点点头。 原随云继续道:“山坳后避风处还有一条大海船在等着,这条小船很快就可以将我送过去。再过不了几天,我便可顺利回到无争山庄。至于这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恐怕江湖上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们不必再抱多余的期望,这里实在没有第二条船了,而且我也不会让第二条船经过这里。” 楚留香还是只能点头。 少侠犹疑道:“原公子真打算自己一个人走?” 原随云对他倒很是和气,微笑着道:“那要看你们的决定了。” 楚留香闻言不由得蹙眉:“……此言何意?” 原随云道:“……我倒是不介意带着方少阁主和那位小朋友一起,但他们要是不走,我也无所谓。” 少年睁大了眼睛,他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跟香帅一起。” 与此同时,另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我跟你走。” 原随云倒像是有点惊讶,拉长了声音道:“哦?” 方思明面无表情,再一次重复道:“我跟你走。” 原随云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斟酌这句话的真假,最后他道:“好呀,那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方思明冷冷瞪着他。 原随云轻笑道:“可别误会。我知道少阁主习惯在身上装许多机巧花样,生怕一不小心伤着了人。只能让你把它们一一卸下来,我才能放心些。” 方思明一言不发,将外袍“嗤”地一声扯开,果然从身上叮叮铛铛地滚落出许多匕首、暗刺和尖针。 少侠看得目瞪口呆。 方思明道:“可以了么?” 原随云露出一个微笑,朝他伸手道:“来。” 方思明便运起轻功,轻轻巧巧地跳上了礁石。他拉住原随云的手,竟然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大哥……”这声呼唤柔软而乖巧,无论谁听了都会心里一软,就算是满手罪孽的魔头怕也不例外。 原随云愣了愣,但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回拥住了怀里的人,他轻声道:“没事的,我带你走……” 话未说完,他嘴角的微笑蓦然消失。 背心一道尖锐而可怕的刺痛,伴随着阵阵麻痹。 针。 毒针。 还是没能防住。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原随云和方思明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从高高的礁石上跌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原总:疼疼疼。) 水。 冰冷的、咸腥的水。 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口鼻,窒息感压迫着肺。海浪拍击的声音和气泡炸裂的声音在耳畔混作一团,水下汹涌的暗流将他推来推去,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背上的伤口很痛,被海水一浸,就更痛到了骨子里,能感觉到毒素正一点一滴地侵入血脉。 但他竟然还有空想着,不知从水底下看天是什么模样? 天空的颜色是否还像记忆中那么澄澈? 不自觉地伸出手……看不到的话,摸一摸也好。 伸出去的手引领着他朝海面上游动,雪色的衣袍在碧浪间沉浮,像极了微风拂过盛开的白罂粟。没几个人知道原随云水性极好,就像没人想过蝙蝠也能像天鹅一样在水面上滑翔。 幼时曾被庄中恶仆所欺,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推入花园中的池塘,若非恰巧有人经过,他早便在那时死在了塘底的淤泥里。等被救上来,却又因为目盲而根本无法辨认那个加害者究竟是一众低眉顺眼的仆从中的哪一个。 从此之后,原随云偷偷学会了凫水,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任何弱点。也是从此之后,他懂得了隐藏。许多人以为无争山庄的原少庄主是个只爱吟风弄月、抚琴听诗的富贵闲人,从未想过若论起武功修为来,整个江湖都难有他的敌手。 巨浪仍在翻涌沸腾。 原随云勉强用内力压制着体内毒素,不断回忆落海前那艘小船的位置。不知自己此时游上去,还能不能抢在楚留香之前搭上船,回到大海尽头的红尘世界? 他还不能死。 他还有血海大仇未报,他还有许多享乐之事未做,他还有……还有一位父亲,在日日盼着他归家。 而且…… 忽然手边有什么东西一拂而过,原随云意识到那是另一个人的衣袍,很熟悉的触感,是他亲自挑的料子。 方思明。 方思明在下沉。 坠下去时,那人被海浪席卷着先撞到了礁石,已失去了意识。他还在继续下沉,很快就会沉到漆黑的海底,腐烂在水草与沙砾之间,再也见不到天日。 方思明趴在一块破碎的船板上醒了过来。船板被细浪推到了海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几只海蟹举着钳子在沙滩上打架。 你来我往,十分凶猛。 大概在水里泡了很久,全身都是麻木掺着钝痛,每一个部分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大脑里一片空白,看了一会儿海蟹打架,直到它们快打到鼻尖前了,才觉得自己应该爬起来。然而动不了,腰上仿佛被什么东西牵着,低头一看,却是自己被绑着固定在了那块船板上,绑着他的东西是半截撕开的衣袖。 怪不得昏迷了许久都没从船板上摔下来。 那衣袖本该是白色的,可不知是沾了血还是别的什么,上面黄一块褐一块,看起来污糟糟的。方思明木然地瞪了它一会儿,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将它解下来,整整齐齐地叠起收进了怀里。 风暴已经止息,天空跟洗过似的一片蔚蓝,水天相接的远处卷动着层层浮云,与浪花融成雪白一片。细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海岸,轻柔的涛声中掺杂着海鸟的鸣叫。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整个海滩空荡荡的,除了他之外,也再没有别的人。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荒岛,不同于只有光秃秃石头山的蝙蝠岛,这里山势参差,草木茂密,林间群鸟鸣唱,草间野花错落,竟有些不似人间的世外桃源之感。 方思明运转轻功,窜入林中,跳上最高的一棵树的树顶,朝四周极目远眺。岛屿四下里皆是茫茫大海,绝没有他人曾到的迹象。只在极远的天边隐约能看到三两灰影,不知道是海市蜃楼,还是矗立在那里的其它岛屿。 没有那个人,哪里都没有。 直到这时,才有一道撕裂般的疼痛自胸口深处弥漫开来。 太疼了,方思明忍不住弓起身子,只觉得从小到大受过的伤、挨过的罚,都不及此时此刻的锥心刺骨。 他本该死了的。 义父要杀那个人,他便去杀。他会执行义父的一切命令。 只是这一次……若自己也陪着付出一条命,是不是那人就会少怨恨他一点? 可谁知道,他的命,那个人不肯要。 他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那个人却不见了。 去哪儿了呢? 方思明茫然望着海面,耳畔风卷浪涛,澎湃作响。 他坐在树顶几乎发了一天呆,直到傍晚才想起去找点吃的。岛上野兔野鸟甚多,随手便能猎到一只。在一处山坳下,有溪流自山间岩缝中流出,在下面汇作一汪浅水,味道清甜而甘冽。 有吃有喝,此处倒真是桃源仙境了,如若遇不着经过的船只,在此孤老终生怕也不错。方思明漠然想着,将野兔剥洗干净,又收集了许多枯枝,伸手往怀里一摸,那枚火折子竟然还在。 京城‘霹雳’堂特制的产品,价格虽然昂贵,却不怕水。海里泡了那么久,还是一挥就着。 除了那半截衣袖,这会不会是那人留给他的仅有的东西? 他又有些舍不得用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海面之上,白月初升,群星闪烁。整座孤岛唯他这一处生出火光,似永不沉没的夜行船上一盏闪动的明灯。 方思明浑浑噩噩地在海岛上住了三天,只要他醒着,就会在海滩和礁石之间一遍遍地逡巡。每当海浪推过来什么东西,几块浮木或者半块船帆,他都会上前仔仔细细地查看。但具体想查出什么东西,自己又说不清楚。 分明是他把那人推下海的。不仅仅推下海,还用了毒。 义父擅于制毒,将毒针交给他时,只说了一句,中者必死无疑。 他知道那人有多强大,但是…… 傍晚时分,太阳再次落下海面时,方思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窸窣声。这声音混在遍布海岛的波涛声和鸟鸣声中,显得那么细微,若非是武功高手,又有许多生存野外的经验,是绝不可能分辨出来的。但方思明分辨出来了,不同于野兔或者豚鼠,像是有什么大型野兽在草丛中来回钻动,便小心翼翼地点燃一截枯木,循着声音寻去。 在一处乱石与枯藤交相错杂的崖下,火光首先照亮了一截粗大的五花斑斓的蛇尾。这是蟒蛇的蛇尾,在这么小的一座岛上,竟然生着蟒蛇,也算十分少见。 蛇尾在不断扭曲翻动,很显然,这条蟒蛇在捕猎。 它的猎物是什么? 方思明举高了枯枝,火光照得更远了一些,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他伏在地上,再不是那副富贵公子的优游情态。雪白的海水纹样的外袍不知扔去了何处,一身云蓝的长衫上沾满了泥,向来梳理整齐的长发也披散开来,被泥水凝成一绺一绺的。一只手大约是折断了,无力地搭垂在身旁,另一只手却被蛇身紧紧缠住,使不上力。他便只能像是只挣扎求生的兽那样奋力地去咬,恶狠狠地咬住了就再也不肯松口。那蛇吃痛,也将他缠得更紧,一人一蛇就这样纠缠做一堆,不断在乱石间翻滚着,紧紧僵持。 方思明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行动。一爪下去就将蛇脑袋直接揪了下来,腥红的鲜血顿时喷了一地。 原随云并没什么明显的反应,等方思明将还在痉挛的蛇身扯开扔在一旁,他依然还伏在地上,似乎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方思明连忙上前想将人扶起来,这才发觉掌下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显然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方思明想起那枚毒针,一颗心提了起来。 “大……原、原公子……原公子?”他焦急地呼唤,一手按在原随云背上,拼命催动内力,想要为他缓解。 过不多时,原随云果然清明了一些,他睁开那双空寂的眼,凝视着方思明,却映不出任何东西。 “你……是你……”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费许多力气。 “原公子,你现在怎么样?你……” 原随云重新闭上眼睛,柔声说:“我不好……我很不好……” 说话的时候,他轻轻吸了口气,仿佛是在凝聚全身的力气。再然后,他用能动的那只手抵在方思明胸口,慢慢地、费力地推开了他。 “……滚开。” 注:是的,蝙蝠是会游泳的!至于游泳姿势,你们可以查一查,非常可爱23333 第二十三章 (原总:老子的心思你别猜。) 滚开。 方思明愣了愣。 相处数月以来,这是原随云第一次对他如此疾言厉色。就算是之前他表明态度要站在万圣阁一边,原随云也不过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将“思明”的称呼改为了“方少阁主”。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随云讨厌他、恨他,都再正常不过了。 方思明没有理会,只将原随云横抱在怀里,快步朝这几日自己暂时歇宿的山洞掠去。 原随云拧眉推拒几下,但实在没有力气,便闭上眼睛放弃般地任由他了。 方思明将原随云放在一堆干草上,给他喂了些水,便低下头去查看伤势。本该是小心翼翼的动作,可注意到那块鹅黄色衣襟仍缠裹在那人肩膀上,他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恼意,二话不说便将其胡乱扯开,重重扔在一旁。 原随云“哎哟”痛叫一声,冷笑道:“少阁主好重的手,莫非那些毒针暗箭都还不够,要用这个法子致原某于死地么?”他重伤在身,说完话一口气转不过来,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方思明本有些愧疚,但被这般讽刺,本打算替他拍一拍背的手也收了回来,冷下脸道:“原公子此时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还是客气些得好。” 原随云道:“少阁主现在还留着原某的命……莫非原某身上还有什么是少阁主可以图谋的?或是朱老阁主?” 方思明只瞟了一眼扔在角落的那抹鹅黄,蹙眉道:“你与林清辉究竟是何关系?” 原随云道:“……无可奉告。” 方思明道:“林清辉可是我万圣阁的人。” 原随云冷冷道:“既然如此,少阁主大可自己去问她。”说罢扭过头去,竟是不打算再搭理了。 方思明心中那股恼火再次翻涌起来,但被他深吸口气又强压了下去。伸手解开原随云衣衫,见到苍白劲瘦的躯体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布满了瘀痕和擦伤,不由得怔住了。 “这是……在礁石上撞的?” 自然之力何其强悍,纵使有人练就了一身当世无敌的武功,在其面前也不过脆弱如虫豸蝼蚁。原随云能在狂涛巨浪之中留得一条性命已属奇迹,就算伤得再重些也不稀奇,但方思明记得自己在坠下海的一瞬间分明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上下却并没有几处类似的伤痕。 大哥…… 原随云仍然不愿说话,方思明只轻叹一声,又去检查他骨折的左臂。这显然也是撞的,想来之前也曾尝试接回去过,但被蟒蛇缠得又变了形,伤处已经瘀紫且肿了起来。方思明在云梦学艺数年,于医道也算ji,ng通,便去寻了截结实的木枝,掰掉多余的枝桠,做成了一块夹板。 他先细细地按摩着周围让肌r_ou_放松,才两手按在断骨处,低声道:“我要给你正骨,你忍着些。” 原随云面无表情,只道:“动手便是。” 方思明便摸准了位置,一个用力,“咯”地一声将折断错位的骨骼接了回去。 原随云闷哼一声,身体重重一震,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方思明连忙伸袖替他擦拭,刚擦几下,原随云再次偏过头,朝旁避开。 方思明僵了僵,收回袖子,拿过夹板在伤臂上绑好,动作更加小心:“……疼得厉害么?” 原随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少阁主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方思明道:“……我知你心中怨我。” 原随云叹道:“我怎能不怨?若你真想令我少受些磋磨,那针上的毒药便该用些一沾立毙的才是。这错骨之痛,和那y毒至极的毒药发作起来相比,怕不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方思明有些震惊,又听原随云道:“除了你初来我蝙蝠岛的那十余日之外,我自问从未慢待于你,就算是私以引梦之术修改记忆,也并非全然出于恶意……因此我未曾想到,你竟如此恨我。” 方思明一时慌了,连忙道:“不是……我从未恨过你!只是义父定要取你性命,我不得不……我、我以为会很快的!” 原随云静了静,半晌才道:“身为杀手,连自己用的是什么毒药都弄不清楚,看来你在暗香的那些日子真是白过了。” 方思明低声道:“我本就是个不合格的杀手。” 原随云道:“罢了,我来告诉你。这毒除了你的义父之外,普天之下最熟悉的人大约就是我了。……它的名字叫做‘子不语’。” 子不语! 方思明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早该想到的!此毒乃是义父生平最得意之作,明月山庄那几百条人命是怎么死的,在他耳边来来回回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因此要对付蝙蝠公子这样一个劲敌,拿出“子不语”来岂不是理所当然? 原随云仍在说话,语气中仿佛是事不关己的淡漠,又像是莫名的哀凉惋惜:“中此毒者,状若疯魔,必死无疑,但恰巧……除我之外。” “为什么……?”方思明颤声问道,他心中已经隐隐地浮现出了答案,但那答案太让他害怕,以至于他必须问出口,让对方真正确认才行。 原随云轻轻笑了笑,道:“……那日楚留香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他已经认出我来。若不是由于你义父当年干的好事,我也本该姓楚……华山七剑楚遗风的楚。” 方思明终于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你是楚香帅一直在找的那个……” 原随云道:“那r,i你在江南别院问我与万圣阁可曾有仇……你说有什么仇?” 方思明此刻已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胸腔内酸涨揪扯得难受,心脏每跳动一下就仿佛重重一锤:“……血海深仇。” 原随云慢慢地重复着他的话:“……血海深仇。” 方思明咬着牙齿,艰难地道:“……你真的早该杀了我的。其实我恢复记忆的事,你在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对吗?” 原随云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你从昏迷中醒过来,第一个问题就问我这个。奇怪了,被万圣阁追杀的是你,你不问你自己,却非要问我有什么仇。若非你已经很清楚自己与万圣阁的关系,又如何会这样问?” 方思明道:“的确……是我疏忽了。” 原随云道:“其实那时候我也只是疑心罢了,但后来就渐渐确定了。” 方思明道:“什么时候确定的?” 原随云道:“你不肯留在江南别院养伤,非要一路追到船上,并且还借着偷酒的机会出手试探我的功夫。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 方思明讶道:“那么早……” 原随云道:“但那时我要集中ji,ng力对付楚留香,所以只能将你放在我身边随时看着。不料后来还是被你寻到了机会,让你与楚留香联手。” 方思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麻烦。你其实可以杀了我的,随时都可以。” 原随云叹了口气:“……是啊。” 方思明道:“那……为什么不杀?”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所以我才说,我犯了一个大错。” 听到这里,方思明只觉得心痛如绞,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只是个错误?” 原随云肯定道:“是个错误。” 方思明咬了咬牙,抓起原随云未受伤的右手,按在了自己咽喉:“……现在杀,也不晚。” 原随云一怔,随即冷笑道:“你以为我不会?”他的声音里竟然真的掺杂了几分杀意。 “你会。”方思明按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用力,掐这里。” 紧接着,咽喉便陡然被一股大力紧紧扼住,那力道大得像是要连颈骨都捏断,疼痛以及强烈的窒息感立刻席卷而来。 原随云几乎将熬过毒发后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了出来,人的咽喉最是脆弱,纵使是现在的他,要生生掐死一个人也并非不可能。而且他也确实像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 方思明向来苍白的脸色涨红得可怕,已经一点气都喘不过来了。他本能地扶上掐住自己的那只手,但指尖颤了颤,强忍着没有挣扎,只因为窒息而本能地抽搐几下。 “杀了……我……杀……”他断断续续地道,可是没过多久,咽喉上的力道却渐渐轻了。 原随云最终放开了手,只用那双暗如深渊的眼眸“盯着”他,脸色的神色y鸷而狰狞,像是风暴时翻滚在海面上的、能压垮一切的黑沉沉的云。 面对着摈弃了过往温和外皮的、露出了真正的狠戾本性的这个人,方思明却一点都没感到恐惧,反倒生出一种想要接近的冲动。 他想要拥抱他,亲吻他。 “大哥……咳、咳咳……大、大哥……” 原随云微微一震,神情缓和下来,又像是那个温柔而淡然的翩翩公子了。他轻轻叹息一声,刚刚还紧紧扼住方思明咽喉的那只手重新抬起,转而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脸。 “非要逼我说出来吗?我总是嘲笑别人傻,原来我自己也很傻。……我怎么舍得伤你?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错误啊……” 方思明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他乖巧地凑过去,主动将脸贴在原随云的手掌上,只觉得鼻尖发酸,眼角一阵滚热:“大哥……” 原随云唇角微翘,像是想露出个笑容,但下一瞬间,他忽然脸色一变,一头栽倒下去,浑身抽搐着蜷缩成一团,发出嘶哑的痛哼。 方思明一下子慌了,连忙俯下身将他扶进怀里,同时再一次输入真气:“大、大哥?!你怎么样?!” 原随云无力说话,只在剧痛中勉力抓住他,用颤抖的嘴唇在他的手背轻轻印上一个吻。 第二十四章 (原总:谈一场心力交瘁的恋爱。) “子不语”的确是一种很残酷很可怕的毒。 原随云这次发作持续了许久。 那种烈火烧灼般的痛苦让他昏过去一次,又重新被剧痛拉回现实。万般折磨之下,嘴唇被咬得破碎,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到了最后整个人如同在水里浸过似的,神智也模糊了,只低喘着气,瘫软在地上不断地颤抖。 方思明从未见过此毒真正发作时的模样,初时简直要懵了,纵使他自己经历过多少惨烈的修罗场,也从未这般心痛无措过。但那个轻柔的吻却奇异地让他镇定下来,将人抱在怀里,运起真气细细地疏导着他的经脉,帮助压制毒性。但即便两人合力而为,也花了许久时间才将四处流窜的毒素抑制住。 原随云在方思明怀中伏了半天才恢复几分说话的力气。但他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纵使不愿去怪责对方,心情也实在是糟糕极了。 幼时种种痛苦的经历仍历历在目,萦绕在房中的药味,剧烈的疼痛,还有逐渐陷入黑暗的世界。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又成了那个无助的孩子,无力保护自己脆弱的性命,只能祈求他人的施舍与垂怜。 挣扎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不想还是回到了最初。 沉默半晌,方思明忽然问道:“……此毒要如何解?” 原随云微一沉吟,道:“解药的药方我知道,其它的倒不难,只是其中药引很是麻烦……须要一支千年何首乌。”停了停,又道,“可我们二人在这孤岛上,别说什么何首乌,怕是任何一味寻常药物都找不到。” 方思明默默蹙起眉头,半天没有说话。二人都知道,若要寻药,非得回去中原不可。可这海岛四周茫茫大水,鲜有船只经过,他们就是一辈子回不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原随云知道依方思明的性子,此刻怕是比自己还要颓丧万倍,轻叹一口气,恢复了往日淡然无羁的语气道:“无妨,之前已经说过了,此毒能取走世上任何一人的性命,唯独我例外。” 方思明轻声道:“因为你幼时身中此毒,因此体内生了抗性,是么?” 原随云道:“不错。只要用内力压着,性命该当无碍才是。” 方思明道:“可是……很疼,对不对?” 原随云叹气道:“是有些疼。” 方思明道:“怎样的疼法?” 原随云思索了一会儿,描述道:“大概……是有许多火药在身体里面同时爆炸的感觉罢。” 方思明点了点头。 原随云等了一会儿,见方思明不再说话,以为他是累了,便也疲倦地闭上眼睛。但没多久,脸颊上忽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一路沿着脖颈慢慢滑进衣领。 幼时的记忆再次汹涌而来,原随云极短地怔忡一下,随后某种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样,抬手抚上身边之人shi漉漉的面颊,露出微笑:“……别哭。” 方思明忍了半天,任凭泪水流得满脸都是,却一点声息都没有,此刻他握住原随云的手,浑身颤抖着,终于哽咽出声来:“都是、都是我的错……” “别哭、别哭了……嗯?”原随云没料到毒是自己中,疼也是自己挨,却还得开口安慰他,只能慢慢坐起身来,用袖子去擦那些怎么也擦不净的眼泪。 “其实也还好,我都习惯了,能扛得住……”他柔声道,没想到那些眼泪反而流得更凶,袖子已经shi了一大片,倒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唉……”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好了,我都没怪你了……”原随云叹着气,思维胡乱地不知转到了何处,忽然冒出一句,“怪不得你姓方。” “嗯?”方思明一怔,只觉得这句话与当下情景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一时倒止住了泪,“……我姓方?” 原随云的微笑多了几分怀念的意味:“我当年被亲生父亲抛上悬崖,幸而为常青岛主方宁所救。后来毒发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就是方姨一直陪着我的。……嗯,话说回来,方姨曾与你义父有青梅竹马之谊,你义父姓朱,你却姓方……所以让你叫我一声大哥,也不算委屈了你。” 方思明道:“我何曾觉得委屈过?若是能早些就有你这样一位大哥,不知该多好。” 原随云笑眯眯道:“既然如此,就算以后再也回不去中原也无关紧要。就在这座小岛上,就我们两个人,思明一直陪着我,好不好呢?” 方思明脸上一热,正想说好,却又想起什么,生生把那个字咽了回去,只亲了亲他。 原随云敏锐地察觉出了些许异样,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方思明道:“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原随云道:“那为何不答应?莫非你非得要回去继续做你的少阁主,与我争得你死我活?……你那义父当真如此重要?” 最后这个问题简直毫无问出来的必要。若在以往,让方思明回答一千遍,他也会说“义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定万死以报。”但这一次,听到“义父”两个字,他却肩膀微微一颤,陷入了沉默。 原随云这下是真觉得不对了。他扶正方思明的肩膀,沉下声音道:“思明……到底怎么了?你可不许再骗我。” 方思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想要强行摆出个笑,但想起原随云看不见,遂又作罢,只道:“我怕是没法子一直陪着大哥的。” “为什么?” “……” 见他这般态度,原随云心念电转,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声音不由转厉:“你义父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我……” “说清楚!” 方思明叹了口气,低声道:“……是蛊。” 原随云哑然,听方思明继续道:“那日在江南别院,我去追丢失的狗时已恢复了记忆。后来见到万圣阁的人,便随他们去见了义父……我消失匿迹许久又陡然出现,义父对我难以放心,一面命我去刺杀蝙蝠公子,一面又给我下了蛊。若我能在规定日期之前完成任务回去见他,便能拿到解药安枕无忧,否则……”他说道这里,声音渐微,最后两个字便听不到了。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最后有些艰难地问:“还有多久?” 方思明道:“大约还有两个月罢。” 原随云再次沉默,忽然厉声道:“我早该杀了他的!放在姓楚的之前!” 方思明对这般言论已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叹气道:“……大哥。” 原随云也叹了口气。 方思明柔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最开始的时候,我想着既然必须要杀你,那便与你一起死,也能少些愧疚。但现在,却想着你定要好好活着,我死的时候才能安心……等我死了,你若想再寻我义父报仇,我也是阻不了的了。” 原随云冷哼一声,像是生气了:“现在你我都还好好的,说什么死!”停一停,又道,“若是仅仅这样就要死,我早在几岁的时候就已尸骨无存了。你我如今皆有武功傍身,又彼此心意相通,若仔细筹谋,未必没有生路!” 方思明怔了怔,满心悲凉竟消散了不少,靠回原随云怀中,低低道:“大哥真是心性坚韧。” 原随云将他搂紧了一点,一字一顿道:“我们必然都能活下来……我保证。” 他的话宛若蕴了魔力,方思明听来只觉得心中一阵宽慰,默默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宁谧而温馨的气氛中,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噜噜——”的声音。 不算很响亮,但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就变得十分明显。 原随云脸色波澜不动,只是飞快地放开方思明。后者站起身来,朝洞x,ue角落处走去,含笑道:“我好像还留了一只烤野兔。” 原随云也立刻笑得风度翩翩,抚掌道:“那真是再好不过,思明的手艺我可从未有缘品尝。” 方思明将那只烤野兔放在一片大叶上端过来,原随云正要伸手去接,他又忽地把东西往后一撤道:“等一下,我有个条件。” 原随云道:“……请说?” 方思明的表情十分严肃:“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所以你不许骗我。” 原随云点点头,道:“好?” 方思明瞟了一眼角落里那块揉成一团的鹅黄色衣襟,抓住原随云的手,一字一顿地问:“……你和林清辉到底什么关系?” “……?”原随云愣住了,“怎么还问这个?回答你倒是可以,但你为何这样在意她?都这种境地了,你竟然还关心万圣阁的——” “与万圣阁无关!”方思明的语气已接近质问,“你这样ji,ng明多疑的性子,竟然放心让她来给你包扎伤口?” 原随云沉默一阵,终于恍然大悟,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思明这是吃醋了?” 方思明顿时恼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原随云微笑道:“论起辈分,我该唤她一声姨母……为何不能让她替我包扎伤口?” 方思明震惊了:“……啊?” 原随云笑吟吟道:“下一次见面,说不定你也得喊她姨母呢。……万望少阁主不要推辞。” 还是说明一下吧,设定林清辉=原著石观音,石观音真正的身份是黄山李氏(也就是明月山庄)的遗孤李琦。猜测李琦跟原随云他娘李如梦至少是族姐妹的关系。 第二十五章 (原总:遭遇婆媳大战,男人该如何自处?) 如果一个整日与你针锋相对明争暗斗甚至几次至你于死地的属下忽然变成了恋人母家的长辈,需要你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姨娘,还不是随便喊喊,而是可以逢年过节讨压岁钱的那种姨娘,你有什么感受? 方思明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林清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原随云与他在岛屿的四面海滩上点了几天柴堆,白日长烟冲天,夜晚火光明灿,只要有航船从附近经过,必定能看见。 于是很快便来了一艘船。倒也不是运气好,而是因为那艘船是专门来找他们的。还隔得很远,方思明便能看到站在船头的一抹鹅黄色身影。当然也有别人,楚留香那身白衣白扇也十分地显眼。 原来那日他们落海后,楚留香很快抢上了原随云事先预留的大海船。船上除了隶属于蝙蝠岛的船工水手仆役侍女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丁枫,一个是林清辉。 丁枫看到楚留香几人出现,脸色整个变了,立刻亮出兵器,一副誓死捍卫自家师父座驾的模样。 林清辉倒是百媚横生笑语嫣然,但几句话下来弄清了情况,也暗暗地抚着藏在腰后的小匕,显然不会轻易同意让船转回中原。 楚留香、胡铁花加上一个功夫还算不错的少侠,对上林清辉与丁枫,大约有几分优势。但楚留香却不想打,因为他也想再去海里找找看。香帅性子磊落良善,无论是原随云还是方思明,他都不愿袖手看着他们葬身海底。 好在船上粮食饮水储备充足,在海上多转悠几天倒也不妨着什么。船工记得附近的海况,引着他们一座海岛一座海岛地寻,终于在第七天看到了某座岛屿上冲天而起的长烟。 原随云刚刚熬过一次毒发,被方思明抱上船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只强打ji,ng神听丁枫简略讲了一下情况后,低低说了一句:“一切都听方少阁主的。”便晕了过去。 方思明把他送回他自己那间布置得五颜六色的舱房,坐在床边发了许久的呆。短短数日,原随云便憔悴了许多,他紧紧闭着眼睛,向来健康丰腴的脸颊变作惨白,红润的嘴唇也泛了青,上面还留着许多咬出来的细碎伤口。 “大哥……” 方思明一阵心痛,俯下身,忍不住用舌尖一寸一寸舔舐那两片伤痕累累的薄唇,想要将其舔得shi润一些。触感有些粗糙,但一如记忆中般甜美柔软。那人向来是强势不容侵犯的,此刻为人随意碰触却毫无反应,只软绵绵卧在枕上,便显出一种脆弱易折的美来。 以往在受训学习那些风月手段时,方思明虽能做得很好,却着实体味不出其中的意味。他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或女人们将嘴唇贴在一处,交换着唾液,便能意乱情迷甚至兴奋癫狂。 但他现在似乎却有些体会到了,与亲密之人唇齿交缠黏腻作一处的滋味,那涌进心底一阵一阵的饱满酸胀,着实让人欲罢不能。他很快便觉得不甚满足,用手指轻轻拨开那双薄唇,探了舌尖进去,深深地吸吮—— “咳咳——” 背后传来几声咳嗽,方思明立刻箭一般弹起,蹙眉回头去看。 轻功能高明到令他也听不出足音的,这船上唯有一人。但楚留香好像也不是有意擅闯,他一手端着伤药和纱布,另一手展开折扇,尴尬地遮住了眼睛。 “……我还以为你们两人是生死不共的仇敌。” 楚留香送完药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坐在桌前倒了杯茶,看着方思明处理自己和原随云身上的伤势,开口说了一句。 “是。……血海深仇。” 楚留香一怔:“你也知道了?……他告诉你了?” 方思明点点头,道:“我给他下了‘子不语’。” 楚留香睁大了眼睛,茶杯从他指间滑落,jian了半桌子水。他却没想起去擦,只盯了方思明一阵,又去看仍静静躺着的原随云,最后叹道:“你们这是何苦。” 方思明沉默半晌,低声道:“……是我的错。” 楚留香正要再说些什么,这时门口忽又cha进来一个婉转柔媚的声音道:“没想到少阁主竟然也有后悔的时候。奴家还以为除了老阁主,少阁主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呢。” 林清辉袅袅婷婷地靠在门边,嘴巴在与他们说话,眼睛却朝原随云那边瞟了瞟。 不知为何,方思明还是见不得她与原随云亲近,便从大床里侧扯了被子出来,覆在原随云身上,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林清辉嗤笑一声,道:“少阁主放心,奴家不过是来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的不曾。毕竟女子总要比你们这些臭男人细心些……”她说到此故意顿了顿,眼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方思明下半身,话中有话地道,“不过少阁主嘛,嗯,许是也很细心的……” 被她出言讽刺自己身上最隐秘的缺陷,若是以往的方思明或许不甚在乎,但此刻他的脸立刻青了一片,只强忍怒火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清辉悠然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奴家着实有些好奇,原公子这样的风流人物,如何会对少阁主生出兴趣,还险些连命都给搭上了……不过,少阁主这张脸倒的确称得上沉鱼落雁——” 话未说完,方思明已“嗤”地一声亮出左手五只尖尖利利的护甲,虚握成爪,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林清辉也伸手抚上腰后的小匕,冷笑道:“少阁主当真以为奴家怕你么?” “哎、哎!等等!”眼看两人越说越僵,马上就要动手,楚留香连忙掠过来,伸开双臂,拦在他俩之间,“有话好好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就算往日再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也应当同舟共济才是!你们动起手来,要是一不小心伤了几个船工,咱们这船可开不回去了!就算伤不着人,原公子还睡着,吵着他也不好呀!” 两人都朝原随云那边瞧了一眼,同时放下了武器。 林清辉脸上冷色渐去,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日我们从蝙蝠岛的洞窟里出来,原本马上就可以乘船离开,把你们全都甩在岛上等死。他却无论如何都要再回去一趟,你说是为了谁?” 方思明一怔,没有说话。 林清辉道:“如今他身中此毒,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少阁主,依我看,你的心肠可比‘蝙蝠公子’狠多了!” 方思明被她说得脸色惨白,仿佛给扎了一刀似的。 楚留香尴尬地摸摸鼻子,不知道这种时候该不该cha言。 正在这时,床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呻吟,原随云道:“与其争论这些,倒不如请哪一位倒杯水来,在下的嗓子简直要冒烟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7节 方思明与林清辉互瞪一眼,同时都打算去倒,但还是方思明抢了先,捧着茶杯坐到床边,将原随云扶起来:“……吵到你了?” 原随云苦笑道:“怪只怪我耳力着实太好了些,便是昏着,都能听见。” 方思明将茶水递到他唇边,低声道:“抱歉。” 原随云便不再说话,只就着他的手饮水。 林清辉冷眼瞧了一会儿,随后重重“哼”一声,甩手走了出去。 楚留香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关上门,重又坐下来,摇着扇子笑吟吟道:“楚某倒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两位十分般配。” 方思明闻言,不由瞪了他一眼,耳朵尖却有些泛红。 原随云一杯水已经喝完,这时重新靠回了床上,低眸沉默了一会儿,忽道:“……思明,等到了中原,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是忘了罢。” 方思明一震,险些掉落了手中的杯子,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原随云道:“……我仔细想了想,如今我们既然回到了船上,那便与在岛上的时候不同。你我各有非做不可的事,那么方少阁主还是方少阁主,在下还是在下,不应有所牵扯。何况你自己也清楚,我们中间还隔着一道血海深仇。” 方思明蓦然站起来,颤声道:“大哥的意思是,岛上说的那些话,全都不算数吗?”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你就当是我一时糊涂吧。我只问你,等到了岸上,你往何处而去?” 方思明一瞬间也想得明白了,若死了也就罢了,但只要还活着,自己就始终无法真正地放弃义父。更逞论是跟随在原随云身边,倒戈相向,与万圣阁为敌。这一点怕是原随云看得比他自己都清楚。 但即便如此,心中却有股怨气,方思明的声音冷下来:“说要在一起的是你,说不要在一起的还是你,为何事事都是你说了算?”说罢将茶杯重重放回桌上,转头推门,拂袖而去。 楚留香还坐在桌边摇着扇子,他本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留下来的,这会儿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般配”的话说得仿佛不太是时候。 这时候原随云又道:“不知香帅还要在敝处呆多久?”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何必逼他?” 原随云冷冷道:“此事又与香帅何干?” 楚留香无奈站起身来:“罢了,我走、我走。” 第二十六章 (原总:怀念单身的日子。) 大船调转航向,朝中原驶去。 大海之上须得同舟共济,过往恩怨都只能暂且放下,众人相处起来倒也勉强算平安无事,只是气氛有些诡异——纵使是这世上最超然、最宽和的人,面对数日之前还刀剑相向性命相争的敌手,恐怕都没法给出个好脸色。 但原随云大概是比超然更超然了。他仿佛对此毫无所觉,依旧以主人身份自居,待人的态度一如当初去往蝙蝠岛时那般温文谦和,仿佛岛上那些争斗与杀戮都不过是昨日幻梦、逝水烟云。 当然也有眼盲的原因,毕竟其他人平日里再怎么互瞪得剑拔弩张、火花四jian,他一个也看不见。 唯一的困扰大概就是毒发的时刻了,不过这已经比幼时强得太多,他自己功力深厚,方思明或者楚留香也常常过来帮他压制毒性。因此虽然疼痛,但终究还算能熬下来。等身子恢复了几分,他便经常坐在船舱顶上优哉游哉地聆风听海。偶尔搬来琴,一只手还绑着夹板,另一只手信手拨弄,不过寥寥几声,便响彻碧波万顷,有沧海龙吟、凤鸣九霄之相。 “原公子的琴还是这么好听。”少侠拎着酒坛子跳上舱顶,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我虽然说不出名堂,但每次听原公子的琴都觉得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只希望能一直听下去,永无停息。” 原随云心情甚佳,只微笑道:“世上怕是没有能长奏不辍的琴师,就算再如何留恋,琴音终是要断的。” 少年饮了口酒,叹道:“是啊,花枝易谢,好景难长,美好的事物总是特别短暂。”将酒坛子往原随云面前一递,“喝不喝?” “嗯?”原随云歪了歪脑袋,调侃道,“……这酒是从底舱拿的?你拿我的酒来招待我?” “啊……”被当场抓包,少年脸色一红道,“原公子怎么如此计较。这种时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也应该大家喝才对,分什么你的我的?……而且啊,再不喝就没得喝了。” 原随云一怔:“没得喝了?舱里的酒分明有几百斤……怎么,又都给你们烧了?” 少年一只手笼在嘴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不觉得这几天都没看见胡大侠么?我跟你讲啊,他喝起酒来,绝对比烧得快。”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伸手去接酒坛。 正在这时,少年忽然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伸臂搂住自己,道:“奇怪了,怎么忽然冷飕飕的……” 一只戴着尖尖护甲的手从上方探下来,轻轻一勾,就将那酒坛勾到了天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啊!”少年生怕好好一坛酒摔碎在地上就此浪费,连忙飞身去接,将那酒坛死死抱在了怀里落下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思明兄你做什么呀!” 方思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冷声道:“要喝酒找我就好了,找他做什么?” “咦?我、我只是恰好碰见原公子而已,那、那个……我做错什么了吗?”少年不明所以,看看原随云,又看看方思明,忽地想起前几日楚留香笑眯眯地摇着扇子给自己讲的闲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我我我我!思明兄!你别生气!我对原公子没意思的!” 方思明没回答,原随云倒先拉长了声音,“哦……?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一怔,又想起来自己本该什么都不知道,连忙道:“没意思!没意思!我、我一时乱说的!我就是想说,我与原公子那是相见恨晚的好朋友!” 原随云笑吟吟道:“话倒是没错。只不过……你经常与方少阁主一起喝酒?” 少年又是一怔,原随云笑得分明十分温柔和善,他却不知为何想起那漆黑洞窟中无数毒虫窸窣爬动的声音来,不由背上一麻道:“我对思明兄也没意思的!原公子你千万别再把我拿去喂虫子了!!” 原随云像是真的笑了。方思明却蹙眉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却想不起来他身中剧毒,不宜饮酒?” “啊!”少年这才反应过来,道,“我、我给忘了。果然还是思明兄上心!” 方思明“啧”了一声,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方少阁主,那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下的事情,不宜由你来c,ao心。” 方思明道:“话你是说了,但也须得瞧我的意思。” 原随云又叹了口气,等他继续。 方思明在他身边坐下,沉着脸盯了半晌,道:“……没错,等回到中原,你我必定要分道扬镳。但现在还在海上,因此你暂时还得听我的。” 原随云道:“少阁主能管得住我?” 方思明道:“若是平时,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我自然管不住。但现在你打不过我。” 原随云:“……” 方思明道:“原公子要试试么?” 原随云微笑道:“……在下不敢。” “很好。”方思明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手,朝下面道,“端过来。” 一名仆役从底下船舱里爬上来,捧了个托盘,托盘中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出浓重的腥苦气息。 原随云抽抽鼻子,嗅出那是什么,微笑僵在脸上。 方思明冷笑:“你再偷偷倒一次药试试?” 原随云道:“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这一碗药喝与不喝,用处都不会太大。” 方思明道:“我在云梦好歹呆过些时日,竟有人敢说我亲自配的药用处不大……原公子知道云梦弟子遇到这种情形,通常会如何做么?” “……”原随云停了停,改口道,“此药方配伍谨严,加减有度,君臣佐使也不苟,奇偶缓急也不杂,必能覆杯而愈、效如桴鼓。只不过熬出药来,着实苦涩难言,无法下咽。” 方思明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原公子还是不要逃避了吧。”扭头对仆役道,“把药端过去。” 那仆役连忙上前两步,低头恭恭敬敬呈上药碗。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对那仆役道:“你倒是听话得很,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么?” 仆役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答:“回主人,主人刚上船时,曾亲口下令,一切以方少阁主惟命是从。” 原随云:“……” 过了片刻,少侠跳下舱顶,飞跑着去厨房取了一碟蜜饯。 楚留香正巧也在,摇着扇子好奇道:“小友嗜食甜食?” 少侠道:“不是我,是给原公子的。” 楚留香沉吟道:“哦?他喜欢?……这口味倒是与父亲很像。” 少侠道:“香帅快让一让,我得赶快送过去。” 楚留香:“?” 少侠道:“原公子已倒地不起,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 “……?!” 接下来,原随云显然度过了十分难过的一天。 他再也不能优哉游哉了。 这一整天,大家都没再听到他的铮铮琴音。 原随云在甲板上走过,身边紧紧缀着一道黑袍银发的身影,他发觉楚留香正盯着他们,那眼神很奇怪。 他用心上的眼睛确认到那是一种几乎可称为“慈爱”的眼神。 原随云顿时觉得更难过了。 方思明一整天都在尽职尽责地盯着原随云,坚决地阻止他任何有碍于恢复的作死行为。 一直盯到他上床安歇,牢牢地裹了被子,这才吹熄了灯,阖门而去。 狭窄的走廊里,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个有着漂亮眉眼的少年,他的名字是丁枫,原随云的徒弟。 丁枫笑意盈盈地开口道:“方少阁主,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方思明诧异地微抬起半边眉毛,从以前到现在,他与这少年都没什么交集。 丁枫道:“……与师父有关。” 方思明踌躇半刻,点了点头。丁枫便转身在前,将他一路领到船尾的甲板上。两人在船栏边上站定,夜里的海风冰冷而咸腥,不一会儿就在脸上凝成了薄薄的水滴。 丁枫道:“方少阁主与我师父之间的事情,我不便置喙。只是师父着我管理蝙蝠岛诸般事宜,因此虽然冒昧,但有些事情我却必须得打听清楚。” 方思明道:“你问。” 丁枫道:“方少阁主此次前来,原本意在剿灭蝙蝠岛。事情发展至今着实蜿蜒曲折,我大约暂且不用担忧师父的安危。然而另外一处地方,我却不得不多问一句……不知万圣阁打算如何对付无争山庄?” 方思明道:“对付无争山庄?” 丁枫道:“方少阁主既然已经知道无争山庄少庄主即蝙蝠公子,那么以万圣阁向来的手段,既然派了人来蝙蝠岛,又怎会不派人去无争山庄?” 方思明微一沉吟,此事算是万圣阁内部机密,他本不该泄露。但想着原随云多次兵行险着也要隐瞒身份,大约对他那位父亲也十分在意,便道:“……他不必担心无争山庄的。” 丁枫道:“哦?” 方思明道:“有些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我的义父并不知道。只有蝙蝠岛才是万圣阁的敌人。” 丁枫惊讶道:“你竟没有说出来?为何?” 方思明想了想,道:“许是因为无争山庄的少庄主……于我有救命之恩。” 丁枫听到此处,点点头笑了:“如此甚好。” 他这语气有些奇怪,方思明本就浑身戒备,此刻更是警惕地微退一步。 丁枫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方少阁主既然以前没有说出来,我希望你以后也说不出来,仅此而已。” 他话未说完,方思明已经运起轻功,流星飞电般向后疾退。 然而他反应虽快,却无奈对方早已谋算在心。一张漆黑大网在半空中无声张开,迎着他后退的方向兜头罩下。 第二十七章 (原总:谢邀!被老婆和徒弟同时作进了医院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方思明五指作钩,压着那网猛力一划。他指尖上五枚护甲看似金光灿烂华而不实,实则是早年请了巧匠以天外陨铁打造,锋锐坚韧,普通兵刃在其面前便脆弱得如同土砖泥瓦一般。但此刻那漆黑一片平平无奇的大网遭他蕴足了内劲的一击,只听嗤嗤嗤连着一串火花乱jian,竟丝毫无损。 此时再另择方向已来不及,大网转瞬之间已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住。方思明挣扎了几下,那网专门用来捉人,越是挣扎收得越紧,到最后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丁枫赶忙飞步窜上,伸指点了他的哑x,ue。 方思明对此唯一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索性不动,等待他下一步的打算。 隔着一重重网孔,少年的笑容被分割得七零八碎,但却一如既往温文:“这网是由乌金索混进天蚕丝编织而成的,你出不来的。” 方思明点了点头。 丁枫又指了指甲板上用作救生的小艇道:“万圣阁与我蝙蝠岛不共戴天,方少阁主不愿再出现在师父面前,便趁着夜深人静之时独自乘舟离去。等明日早上大家发现这艘大船上少了一人一艇,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方思明又点了点头。 丁枫道:“……只是这次出海仓促,准备的小艇实在太过破旧了些,倘若一不小心漏水沉船,还望少阁主九泉之下勿要怪责。”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仿佛真的在为自己准备不周而深感抱歉。但这下方思明不想点头了,他一点也不相信以原随云ji,ng细讲究的性情,会把一艘漏水的小艇放在船上。 丁枫没再多等,伸掌重重一拍,那足有数百斤重的小艇直飞起来,凌空打了个转,平平摔落在海面上——如此大的力道砸下,水面几乎半点浪花不起,那船只是微微一沉,很快就浮了起来。 方思明望着小艇,竟然还有心评价,看来某人教徒弟很用心,这少年身手不差,控制力道的本事也好。 丁枫又道:“我本来该给少阁主一个机会留下遗言,但实在不想让你趁机召来其他人徒惹麻烦,所以对不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拽着那乌金天蚕网把方思明拖到了船栏边,“那么少阁主,后会无期?” 方思明到了如此境地还是异常平静,甚至还朝他微微一笑。 丁枫脸色一青。紧接着,方思明只觉得背上被一股大力一推,他就一头栽倒,越过船栏朝小艇摔落下去。 “……!!”直挺挺地砸在硬邦邦的船板上的感觉并不太好,不过他被绑得狼狈,连在半空中扭转姿势都费力万分,没直接摔伤后脑勺就已算万幸之极。 方思明挣扎着坐起身来,抬头看见丁枫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朝他道别般挥了挥手。小艇在原地打转,而大船风帆鼓涨,借着夜里的海风,一点点地远离。 五丈,十丈,十五丈…… 方思明开始仔细思量丁枫口中的“破旧”是有多破旧,然后毫不意外地在艇尾底板上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洞。海水汩汩地从洞中涌上来,像是一眼新开凿的泉,很快就积了小半船,把他下半身的衣物全浸shi了。按照这个速度,整艘小艇完全沉下去可能还用不着一柱香的时间。 大船开得更远了,夜色深重,整艘船上的灯火只剩下桅杆前面那一盏,澄黄色的光芒晃晃悠悠,是漆黑海面上唯一的光亮。如果此时再不回去,就真的得在漫无边际的汪洋上漂流了。 方思明蹙着眉,浑身运起内力,正要行动,忽听有人惊叫,远远的黑色船影上,一抹雪白奔至船尾,蓦然跃下了海。 方思明忽觉心中一宁。 虽然他原本并没有慌,但此刻的感觉便如同在冰天雪地中跋涉良久后看到前方一居小庐里燃起的袅袅炊烟,又如同经历腥风血雨的生死拼杀后战场上一瞬间的寂静。 原随云从跳下大船到游至小艇处不过花了须臾,但当他到达时,海面上空无一物,唯余浪声滔滔,方思明已经连同小艇一起沉了下去。 原随云潜入水中往下一探,抓住了乌金天蚕网纵横交织的网绳。小艇下沉带动水流,形成了一道巨大漩涡直把人往下吸,他顺着网绳一路摸到方思明,便抱着人在水中略潜了一会儿,等吸力减弱,这才重新往上游动。 怀中的人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只任由他带着,有一瞬间原随云甚至怀疑方思明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意识。直到他们浮上水面,才听到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你来得真快。” 原随云心下一松,道:“落水那样大的动静,如何瞒得过我?”停了停,又道,“等等,他没点你哑x,ue?” 方思明笑道:“自然是点了。你这个徒弟才能不错,但若仅仅这样我便着了他的道,那也不必当什么万圣阁少主了,直接自尽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原随云不虞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叫我?非要看我游这么老远地来救你?” 虽然未必笃定了某人会来救,但多多少少也是存了这般的心思。方思明脸上一热,连忙飞快地掩饰过去:“……我以为你睡了,不便打扰。”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方思明觉得如果他看得见的话,现在肯定是正在狠狠地瞪着自己。 原随云道:“性命攸关都不便打扰么?” 方思明道:“你不是说你我今后各行各路、再无瓜葛么?” 原随云道:“可你也说过,一切等回到岸上再说。” 方思明一时语塞,只觉得这么斗嘴下去定然毫无结果,忙改了口道:“也有其他目的……我当时好奇你徒弟究竟要做些什么。” 原随云哼了一声:“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君子谦谦温润如玉的原公子,今天格外凶。 说了半天,两人还在水里漂着。大船已经转了方向,朝他们驶了过来。方思明还被那大网裹得几乎不能动弹,原随云便想帮他解开,然而他一只手骨折未愈,仅凭另外一只手着实费劲。而且解着解着,他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按在方思明肩上的手指微微打颤。 方思明蓦地意识到,原随云一身内力都拿来压制体内毒性,方才他从船上纵身跃下,又以那样飞快的速度游过来,不可能不动用内力。这么一来,失去压制,体内流窜的毒素很有可能…… 原随云的手从他肩上垂落,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推舟入水般无声无息地滑了下去,直没入顶。 “大哥?!大哥!!”方思明心中一沉,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恐慌,他回过头,冲大船喊道,“丁枫!过来救人!!” 丁枫已经把大船驶得很近,清楚地看到了水面上发生的一切。原随云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他几乎吓呆了,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冷。 “丁枫!” 听到喊声,他才反应过来,急奔至一旁,取了缆绳抛入水中。 方思明身上仍罩着大网,身躯微微一颤,便像是街头小贩手中的面团一样收缩变形,成为了如同女人甚至是孩子般纤细的体态,从半开的网口中钻了出去,一头扎进水底——动作十分利落。 丁枫已经无暇去辨认这是不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缩骨功,也没空想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方思明给耍了,两只眼睛只直直地盯着海面,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时又一道白影从船舱的方向窜了过来,迅如脱兔般跃上海面,步履轻巧,踏浪而行,只是一步比一步更焦急,到了最后,也是旋身如同一条鱼般潜下水。 下一瞬间,楚留香抱着原随云跃出海面,拉着垂下的缆绳,回到了甲板。方思明跟在后面,也顾不上理睬丁枫,只急急叫着:“去他房间!” 这几日原随云本来已经在渐渐恢复,因此谁都没想到,这次突然而来的毒发会如此危急。因为擅动内力失去制衡,毒素便在他身体里一处一处地炸开,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小的损伤。除此之外,最脆弱的时候在夜晚冰冷的大海里泡了许久,他还发起了高烧,人晕迷着,身子一阵阵地抖,滚烫得如同在沸水里泡过。船上众人再顾不上争执,轮着为他调理内息,也才在两天之后才勉强将情况稳定下来。 第三天夜里,方思明守在他旁边,把其他人都打发去休息,转头见到丁枫红着眼圈站在门口,一副想进门又不敢的模样。 方思明性子冷,这种时候更加不想多说话,便索性当作没看见。 丁枫终于还是脚步轻软地走了进来,在床头看了看原随云,最后小声道:“师父怎样了?” 过了一会儿,方思明还是回答了他:“……暂时还死不了。” 丁枫沉默了一阵,又道:“……是我的错。” 方思明摇了摇头,心中明白自己也并非毫无责任。他是存了逗弄的心思才故意让丁枫得手,不想这样一来却连累了原随云。 丁枫道:“若是这毒不解,是不是师父一直都无法动用内力?” 方思明道:“是。” 丁枫颤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如同废人一般?” 方思明呼吸一滞,正要答他,忽然手边一动,转过头去,正对上原随云那双空寂漆黑的眼眸。 第二十八章 (原总:你们知道吗,舍不得媳妇套不着狼。) “……废人?”原随云显然听见了,他的声音沙哑虚弱,但说话的语气平稳而笃定,显然这样一个糟糕的话题也不能让他有半点动摇,“莫非你觉得你师父除了内力之外,其余的本事都一无是处不成?” 丁枫立刻急了,连忙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师父!” 原随云道:“……我没事,你下去吧。” 丁枫怔了怔,眼圈又红了:“可是……”他停了停,忽道,“弟子愚钝,累师父伤身。师父你罚我罢。”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道:“其实……你也并不算做错。” 丁枫道:“啊?” 原随云道:“抽薪止沸,剪草除根。人生在世若要成就大事,须持铁面冷心,不能为私情所惑……这样的道理本是我教给你的,因此你并不算做错。” 丁枫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方思明,见他仿佛没听见一样,只是从旁拿了布巾来,动作轻柔地替原随云擦了擦额角的汗。 原随云又道:“可我确实需要罚你,你知道为何?” 丁枫道:“请师父指教。” 原随云悠悠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你的功夫比起方少阁主来,可算得几何?” 丁枫低头道:“弟子资质劣如顽石,用功亦不甚勤奋,面对寻常武人自保无虞,但在方少阁主面前可谓云泥之别。” 原随云道:“你倒不必自谦,你是我的徒弟,功夫没那么差……但我当初也并非是将你当做武人来培养的。”他说到此处笑了笑,“……毕竟蝙蝠岛是做生意的地方。” 丁枫道:“是。” 原随云又道:“生意人最重要的是要ji,ng于算计。尤其是算计比自己强的人之时,更须面面俱到,否则非但不能得利,反而自身难保。我且问你,丁枫,你知道你这次设计方少阁主,其间出了多少疏漏?” 丁枫一愣,立刻集中ji,ng力思考起来,半晌道:“……疏漏甚多。其一,方少阁主有缩骨移x,ue之能,无论是点x,ue还是那张大网都困不住他。我事先未能调查清楚,知己却不知彼,是以一开始便失了先机。若能在那张网上布满迷药,药晕了他,或有得手的可能。” 原随云点点头,悠然道:“好,还有呢?” 丁枫道:“其二,方少阁主擅水。即使我药晕了他,也难保他不会在浸入海水之时醒过来。而只要不起风暴,他又醒着,在海面上漂浮一两天应当不成问题。……所以我本该在他身上绑一只铁锚,保证他一定沉下去。又或者在小艇上放些血淋淋的生鱼生r_ou_,吸引附近的鲨鱼过来。” 方思明听到这里,忍不住嘴角抽了抽,cha口道:“……鲨鱼吃不了我的。” 原随云笑盈盈道:“哦?倘若真遇到鲨鱼,你怎么对付?” 方思明翻了个白眼:“……保命的法子,这种时候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傻。” 原随云笑意更盛,转头对丁枫道:“第三呢?” 丁枫道:“第三,我本想制造方少阁主自行离去的假象来欺骗众人。但当时我们距离陆地至少还有三四天航程,如果搭乘小艇那就需要花费更久。寻常人要在海上待这么久,就一定会准备食水……我并未在那艘凿了洞的小艇上准备这些,到时候如果一清点船上存货,其他人便知道方少阁主实乃遭人陷害,必会转回去救。” 原随云道:“……不错,这都是最为主要的疏漏。当然,还有一点你没有说。” 丁枫道:“师父请说。” 原随云道:“我虽劝你不可为私情所惑,但你师父我现在却恰恰正为私情所惑。故而你该明白,只要我在,你是伤不了他的。” 丁枫:“……” 他觉得自己仿佛忽然被喂了一口什么奇怪的东西,有点r_ou_干的味儿。 方思明瞪着原随云,耳尖又一片酡红,但原随云一点儿都看不见,反倒是丁枫看得清清楚楚。 丁枫也算涵养极好,如此尴尬的境地仍旧保持了一脸淡然,低头行礼道:“弟子受教。” 原随云道:“明白了就好。那么等回去无争山庄,记得自己领罚。” 丁枫道:“是。那弟子告退,就不打扰师父和……说话了。”他这句话说到后面,声音压得极低,方思明依稀听出是“师娘”二字,立刻站起来:“等等!你说什么!” 丁枫根本不答,一转身就窜了出去,出去后竟然还记得回过身来关门,紧接着走廊上就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急促得仿佛有条狗追着似的。 方思明只得重新坐下,哼道:“你教的好徒弟!当着我的面讨论怎么杀我,当我是死人么?” 原随云仍然笑吟吟地:“我确实只是教导徒弟而已。再说了,你是长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长……”方思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才长辈!我二十岁都没到!” 原随云道:“好好好,我是长辈我是长辈。咱们这叫忘年相结,梨花海棠。” 他如此不要脸,方思明险些又是一口气没上来:“哼!” 原随云放柔了声音道:“……别生气了。咱们的船什么时候能靠岸?” 方思明道:“明日早上。” 话音一落,两人不由都沉默起来。 过了半晌,原随云道:“这么说起来,这是咱们在船上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方思明道:“是。” 原随云叹了口气,他苏醒不久就与丁枫说了半天的话,此时ji,ng力有些不济,便软软靠回了枕上。方思明索性也除了外袍爬上床,躺在了他身边,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 “……原随云,你真的舍得放我走?” 原随云道:“自然不舍得。我有时候在想,倘若当初把你一直锁在蝙蝠岛的黑暗里,永远都不放出来,说不定也是很好的。” 方思明沉默一阵,低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做?” 原随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亲了亲他,道:“可惜了,我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否则在这临别前夜,该当与你一同做些什么的。” 方思明立刻抬起头来,道:“你若想做的话,我可以帮你。”说罢一只手伸进原随云松松垮垮的亵衣,摸到紧致而光裸的胸膛,来回滑动了几圈,又缓缓往下进发。 原随云神色有些惊讶,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思明又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苦恼道:“不行,你才刚刚恢复一点,如果这种时候随意泄了ji,ng气,怕是对身体大有损害。” 做还是不做? 方思明十分纠结。 原随云“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下他能感觉到方思明是在瞪着他了,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定然睁得很大,而向来苍白的脸颊也定然是两抹醉人的嫣红。 原随云笑道:“好啦,咱们什么也不做。你就在这里,陪我睡一会儿,好不好呢?” 方思明道:“真的什么也不做呀?”语气竟然还有点惋惜。 原随云又亲了亲他。 第二日清晨,大船抵达长江口,靠上了岸。此时旭日初升,海面上还飘着薄雾,码头上却已经一片繁忙。财货交通,商旅相呼,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去去,三教九流什么服色都有。 在一处稍僻静的地方,无争山庄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原随云已经准备登车而去。他一身绣着海水纹的长袍,一如初见般温柔斯文,让人想起三月灞桥杨柳,或者六月临水落花。 “……楚香帅,”原随云低低弯下身去,双手置于额前,行礼的姿势异常优雅,“此次出海多蒙相救,随云铭感五内。香帅智勇双全,天质宽厚,风采远胜传闻。若你我日后再有相较之时,随云定会记住今日之谊。” 楚留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原随云虽然在道谢,但怎么听怎么像是在下战书。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原随云,一时之间竟拿不准该问哪一个比较好。 这时原随云已经转向方思明,亦朝他行了一礼:“方少阁主,我要回去无争山庄了,就此与少阁主分道扬镳,也祝你一路平安。” 方思明点了点头,目光定在原随云脸上,踌躇道:“你小心些,莫要妄动真气。”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多谢挂怀。”停了停,又道,“少阁主,你回去之后大可报告给令尊,从今日起,海上销金窟再不会出现,而蝙蝠公子的名字也会从江湖上消失——他已经坠崖而死,尸骨无存。”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怔住了。 方思明也怔了怔,半晌回过神来,面色复杂:“你是为了……” 林清辉在一旁忽然cha言:“可是原公子,若只是这样回去报告,空口无凭,老阁主未必会相信。” 原随云微一思索,从袖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铁铸蝙蝠交给方思明道:“这是我蝙蝠岛主的令牌,你拿去。” 方思明双手接过那枚铁蝙蝠,小心翼翼收进怀里。楚留香在一旁忍不住问:“你是认真的?当真要放弃蝙蝠岛?” 原随云微笑道:“倘若我不放弃,是不是楚香帅马上就要将我就是蝙蝠公子的事情公之于众?” 楚留香叹了口气,仿佛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现在这样最好。……蝙蝠岛上的宾客无一幸存,我本没有证据证明你就是蝙蝠公子。但倘若你重c,ao旧业,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揭发出来的。”停了停,又道,“等下,岛上那些盲女……” 原随云道:“……蝙蝠公子作恶多端,凶残暴戾,害得一众无辜之人年华正好却眇不识日。楚香帅将岛上受害女子救出来后,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深感痛心,愿意主动接管此事,力求为那些可怜女子找个归宿。……香帅意下如何?” 楚留香眼里的怒火隐隐闪烁起来。 原随云仿佛浑然不觉,继续道:“你大可放心。原少庄主品性温良,无争山庄亦财力雄厚,养几十个盲女丝毫不成问题。” 楚留香道:“如此一来,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声誉怕是又要更上一层楼。像你这般沽名钓誉之辈,楚某生平仅见。” 原随云丝毫不理会他的讽刺,微微一笑道:“楚香帅或有别的主意?” 楚留香摇了摇头,道:“……罢了,她们若能平安度过此生,其余倒都不重要。我只怕蝙蝠公子哪天又死而复生,东山再起。” 原随云叹道:“……这倒不会。我这一身内力得用来压制毒性,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楚留香道:“不是只要找到千年何首乌就能解毒?” 原随云笑了笑道:“何首乌十年的、百年的都好找,但千年的……你以为是集市里卖的萝卜?当年我奔波许久,就是为此才会拜在父亲膝下……无争山庄没有第二棵千年何首乌,但好在我也没有第二双眼睛可以用来废了,无非就是些皮r_ou_之苦罢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不愿再多说,只朝众人团团再拜了一礼,便登上马车,绝尘而去了。 方思明本能地追了两步,但那马车行得极快,须臾时间,便只剩了遥遥一道影子。 ——这就走了啊。 方思明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惆怅还是不舍,只是把手伸入怀中,轻轻握住那枚冰凉的铁蝙蝠。 正在这时,林清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阁主,原公子真是情深意重,蝙蝠岛好大一份产业,为了救你的性命,硬是给舍了。” 方思明叹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 林清辉道:“若我没记错……千年何首乌,无争山庄没有了,但我们万圣阁不是没有,对不对?” 第二十九章 (原总:翁婿不和怎么办?当然是挑拨离间把老婆抢过来呀!) 方思明以铁铸蝙蝠为证,带着蝙蝠公子身殒的消息回到了万圣阁。朱文圭大喜,随即便赐了他蛊毒的解药。 月余,万圣阁药库失火,许多足以活死人r_ou_白骨的灵药异宝霎时间化作灰烬,其中最为珍贵的乃是一株老阁主收藏多年的千年何首乌。 朱文圭心痛不已,遣方思明及林清辉二人调查起因。他心知这二人暗地里勾心斗角得厉害,彼此之间可相互督促相互监视,因此倒也算放心。哪知结果出来十分简单,看守药阁的小仆役打瞌睡,不慎打翻了油灯,仅此而已。 看着一件件呈上来的证物,毫无疏漏一应俱全,两位调查者也异口同声咬定此事,朱文圭便只能相信这却确实只是个意外。若要再仔细思量,却没有时间了。昔日平地忽起惊天波澜,江湖形势陡然急转。万圣阁逼死天机营许文武将军的事情不知被谁被捅到朝廷处,引起了天子注意。 原本万圣阁行踪隐秘,杀人行事极少留下痕迹,又兼之江湖官府不相往来,因此甚少被朝廷关注。但此次告发者不知收到了什么证据,令天子确信这班逆贼足以动摇社稷根本,是为心腹大患。 历代帝王没有不害怕皇位坐不稳的,此时临朝主政的乃是代宗朱祁钰,他于此事极为重视,然而对付江湖人士无法出动军队,便令玉剑公主领天道盟讨伐逆贼,又遣了东西厂锦衣卫从旁辅之。 这于万圣阁几不亚于灭顶之灾。朱文圭虽然经营多年,但手下无兵无将、无城无池,终究只是一介江湖势力,绝不可能与天家相抗。再者,朝廷对他的人头下了悬赏,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纵使他本人及麾下四圣七鬼皆本事通天,也架不住江湖上三教九流各路人马轮着番地袭击。 朱文圭原本打算暂时隐匿行踪,领着麾下藏在万圣阁各处产业下暂时避过风头,谁知好几处重要据点竟毫无预兆地被突袭。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下怕是出了不止一个细作。然而经过反复筛查,始终无法确定细作的身份,又因着阁内人手大为减少,不能擅动刑罚寒了人心。故而一日一日地,他只能行动之间愈发谨慎,而对身边之人的疑心也愈发严重。 方思明潜进无争山庄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跟随义父躲避天道盟追杀,一路从江南来到中原,暂时藏在了距离太原府不远的一处据点里。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跑来无争山庄,只是在发觉恰好距离这里很近的时候,内心仿佛有什么引领着似的,在胸腔里跃动不已,只叫嚣着想见那人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也好。于是等夜里其余人等尽皆歇息,他便独自找了过来。 天上浓云蔽月,夜色昏暗,宛如世间万物都被盖上了一层漆黑的帘幕。而无争山庄却处处灯火明亮,灿华如昼,映出一片亭台楼阁,朱墙玉瓦,显出中原世家数百年养出来的气派与富贵。 方思明以前从未来过这里,翻过墙头后,小心翼翼地避开来回巡视的护院,在一处阁楼的楼顶观察了良久。无争山庄规模庞大,经过前后几代庄主的修缮与扩建,内里园林接着园林,院落连着院落,结构十分复杂。若是外人初入此地,必定会迷路。 所以原随云住在哪儿呢? 方思明有点纠结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其他时候他绝不至于如此迟疑,潜入别人院子行刺暗杀的事情做了不少,如何偷偷从背后挟走个仆役问出信息然后杀人灭口这一连串的事情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但他现在可绝对不能这么做。 风中隐约传来一丝清脆的铃声。两名护院正巡视到附近,其中一人叫起来:“啊,少庄主养的狗!不是一直在他院子里的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另一人道:“许是偷偷跑出来了罢。” 先前那人道:“这……咱们要送回去么?” 后面那人道:“我看不必。总归都在山庄里,又不能出什么事,留着它到处逛逛兴许还能看家护院呢。” 先前那人哈哈一笑,道:“瞧你这人!光让畜生来看家护院,咱们岂不是要丢了饭碗!” 后面那人也跟着笑起来,两人互相开了几句玩笑,丝毫没注意到头顶上站着个可须臾间夺人性命的危险人物。他们巡视一圈,见没什么可疑情况,便转了个方向,慢慢走远了。 铃铛声又叮叮当当地近了些,过了片刻,一个约莫三尺多长的黑影从墙角处急急跑出来,停在院中空地上,朝阁楼顶望着,努力跳了两步。 方思明朝四周打量一圈,确定再无其他呼吸声,便一个旋身回落到地上,被那黑影迎面扑了个满怀。大狗一双眼睛shishi亮亮,满身皮毛油光水滑,热情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又要伸舌头舔他的脸。 “嘘——嘘嘘——别叫!”方思明压低了嗓音,连忙拦住shi漉漉的舌头,见大狗十分委屈,又顺手安慰般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是他在江南别院最先捡回来的那条,没想到竟被原随云带来了此处。大狗显然记得他,是以在山庄里闻到后,跟随着气味一路追了过来。 方思明摸出一直藏在怀中的铁蝙蝠,凑到狗鼻子前面给它闻了闻:“……带我去找那个天天给你喂r_ou_干的家伙,成不成?” 他并不确定大狗能不能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它显然比他预料得聪明。大狗又把脑袋在方思明肩窝上蹭蹭,随后退了几步,挑了一个方向小跑过去。 方思明运起轻功在后面跟着,很快被带到了一处宽敞而幽静的院落中。侧面仆役居住的耳房中还亮着灯火,而主人所在的阁楼却漆黑一片。 院中偏僻处搭起一方犬舍,内里还宿着其它几条狗,听到动静都醒了过来,也围着方思明激动地打转。方思明本能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可惜摸了半天,半点儿食物没有,找到都是毒药瓶子。 “……今日它们已经吃了不少,别再喂了。”阁楼二层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原随云身着单衣,披着外袍站在窗后。他的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微淡月色打在雪白外袍上,更是反衬得整个人冰质玉姿,飘逸若仙。 “你……”方思明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你还没睡?” 原随云微微一笑:“睡不着。” 方思明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嗯。” 紧接着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相对着站了一阵,都没出声。 方思明有点不知所措,出海归来后分明说好了自此分道扬镳各奔东西,结果自己又巴巴地跑了来,着实很没面子。而且既然只是想看一眼,那现在一眼已经看过了,是不是该走了?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8节 他正纠结着,又一条大狗热情地扑过来,险些绊了他一个踉跄。 原随云“嗤”地笑了,道:“这会儿倒是ji,ng神了。我刚把它们带来时,这只小家伙可是病得差点儿就死了。” 方思明“啊”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原随云想了想,道:“许是水土不服?我寻了个兽医来,也说不出什么病因,只给它强行灌了几天药汤,渐渐便好了。” 方思明道:“从江南一路运到太原府,路程确实远了些,水土不服也是寻常。若下次再如此,提前喂些糖水盐水,很快便能恢复。” 原随云道:“哦?思明倒是很有经验。还有个问题,近来天气渐暖,狗儿们开始换毛,连我喝茶的杯子里都能喝到,令人不胜烦扰。……不知可有解决的法子?” 方思明道:“走兽换毛乃是天道规律,也只能顺其自然,无法更改。不过倘若寻把篦子,每日给它们梳理一番,定然会好得多……” 原随云点点头,似乎觉得很有道理。 紧接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讨论了半天养狗心得。但养狗这件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条注意事项,而且两人都心不在焉,很快便说无可说,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终于,方思明有点迟疑地问:“你……好了吗?” 原随云道:“一如往常。” 方思明轻舒一口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停了停,又道,“此地不能多留,我要走了。” 原随云显然对万圣阁现在的艰难处境心知肚明,却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忽然一按窗台,从二楼飘然落了下来。 “原随云,你……”方思明一怔,下一刻已被他拉进怀里堵住了嘴唇。 这个亲吻shi润而炽烈,唇齿纠缠了好一阵,方思明简直要喘不过气了,才将他一把推开:“怎么突然……” 原随云叹了口气:“……舍不得你。你知道你前面将会遇到什么,我也知道。可我不能劝你,你不会听。” 方思明沉默了一阵,道:“我想听,可我没法子听。”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大约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独自在此焚香祝祷,愿你一世平安了。”原随云道,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带着琴茧的指尖细细地扫过眉眼,带出十二万分的关怀与不舍,“……你走吧,我不留你。” 方思明心里酸软得难过,如果万圣阁不能度过此次大劫,很有可能这是他与原随云的最后一次碰面。他深深吸了吸鼻子,声音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与坚定。 他说:“……好。” 方思明回到万圣阁据点时,步履匆忙,并未注意左右。因此他穿过大厅回去自己房间时,也未曾发觉到有人藏了身形,隐在一处最黑暗的角落里。 朱文圭靠在墙边,沉默地看着自家养子远去的背影,眼神微微一凝。他目力极好,即使隔着极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方思明身后漆黑的衣摆上,泛起荧光点点,隐约勾勒成蝙蝠之形。这显然是有人用手沾了磷粉画上去的,一片黑暗之中,那只蝙蝠色作惨绿,随着衣摆飘动而忽上忽下,宛如活了一般。 第三十章 (原总:?~ ? ~来呀~快活呀~) 是夜风清月好,如挂银钩,满天星点,如缀明金。无争山庄的花园之内,竹涛阵阵,花香宜人,有一白衣青年独自坐在一处小桌旁,正沏了一壶新茶独自细品。 此刻万籁俱寂,氤氲茶香随清风飘得极远,更显得庭户清幽,俯仰自怡。 半空中忽有人道:“花醥和松屑,茶香透竹丛。夜深月明,独斟自饮,原公子好兴致。” 原随云仿若未闻,捧着茶杯饮了一口,才答道:“携香踏月,夜探人家,楚香帅也是好兴致。” 楚留香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我觉得还是要来见你一面。” 原随云捞起一只空杯,给他也斟了杯茶,道:“所以我一直在等。” 楚留香微微一怔,自从蝙蝠岛事发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原随云亲自斟茶的待遇,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茶杯,却不太敢喝。 原随云道:“这茶我自己也要喝,莫非香帅疑我下毒?” 楚留香道:“原公子的心思,我可不敢妄自揣测。” 原随云微笑道:“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若以毒物污了个中滋味,岂不大失风雅?……所以我若下毒,定是下在杯子上的。” 楚留香立刻跟烫了一下似的将杯子放回桌上,低下头仔细检查自己的手。但借着月光瞧了半天,仿佛也并无异样。桌子另一边,原随云一手支颐,笑得十分愉悦。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原公子真爱开玩笑。” 原随云笑得够了,这才悠悠然直起身子,问道:“天道盟把朱文圭围在了黄山?” 楚留香说到正事也严肃起来,道:“正是。这么个地点……定然是你挑的。” 当年惨遭灭门的明月山庄,岂不是就是修筑于黄山群峰之间? “香帅慎言。”原随云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止在楚留香唇边,“我一个镇日品茶听竹,邀月赏风的富贵闲人,围剿反贼这么煞风景的事情,我可并未cha过手。” “好罢,你既然说未cha过手,那就未cha过手。”楚留香从善如流,转而换了个说话方式,“我有些问题,还请原公子不吝赐教。” 原随云点点头,道:“香帅请讲,原某不胜荣幸。” 楚留香道:“当年父亲去世时,曾嘱托我寻访夜帝,求他助我报仇。然而待我到了他处,夜帝却只是留我跟在他身边学艺,决口不提主持公道之事……我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说服夜帝出面,又如何知晓夜帝拿出的东西必能令当朝天子深信不疑?”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我只问你,假设你有个感情深厚的弟弟,曾因幼时家里遭逢大难而性情大变,做下许多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之事。这时有人找上门来,要求你亲自手刃这个弟弟,你做是不做?” “我……”楚留香一凛,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夜帝真正的身份是——” 原随云歪了歪脑袋,将手中喝空的茶杯重新斟满,又顺手给他也添了茶,才道:“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楚留香微微叹口气道:“我明白了。……若事情是这般模样,做兄长的不愿动手,实乃人之常情。”他停了停,盯着原随云道,“一者江湖道义,一者手足之情,若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期间纠结挣扎怕是难以为外人所体会。” 原随云对他的注视恍如不觉,继续道:“倘若你正在纠结挣扎,这时候苦主又找上门来,这次不叫你出手了,只叫你提供些证据好去告官。你给是不给?” 楚留香沉吟道:“这却要取决于人的心性了。以那位的心性来看,怕是第一次未能允诺便已经心怀愧疚,到了第二次……怪不得。”他停了停,又道,“不过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原随云失笑道:“香帅莫不是忘了,蝙蝠岛这数年来买卖过的秘密不计其数,每一条都是由我亲自经手的。” 楚留香“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十分不以为然。 原随云竖起一根手指,神情有些得意:“所以香帅你看,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四方奔波寻求他人相助,不如独自潜伏暗地布局,把秘密一个个攒在手里。只要被握住了把柄,再如何尊贵高傲之人,也都不得不为你所用。” “蝙蝠岛的事情,楚某可做不出来。”楚留香虽不认同,但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试图争辩,“过去的事情也就罢了,这次朱文圭令手下假扮成自己模样,兵分三路扰人视线,莫非你也事先知晓?” 原随云道:“我当年也曾亲自混入过万圣阁,观察了他这么些年,他能出什么昏招我心里多少有数。更何况他诸多手下不过是利益相系才捆绑在一处,根本谈不上多忠心,要埋几颗钉子可容易得很,只除了……哼。” 这语气隐约有点莫名的酸味,楚留香听了,笑吟吟地摇起了扇子:“说起来,你就不担心一下某个人?” 原随云沉默一瞬,道:“朱文圭起了疑心,被命令假扮成他吸引追兵的下属当中,必然有那个蠢货。”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黯了下去,他叹息道:“那可是义子,不是普通的下属。……没想到抛弃了一次,还可以抛弃第二次。” 原随云的脸上却浮起笑:“义子又如何?抛弃了第一次,自然可以抛弃第二次。更何况,他不丢,我怎么捡?” 楚留香又开始盯着他,两只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我怀疑你是故意的了。” 原随云道:“都说了我没cha手了,倘若当面对未来岳丈喊打喊杀,定要招恨。天道盟的人能分辨出三路当中哪一路才是罪魁,都是靠了玉剑公主聪敏灵慧,绝对不是我多嘴说出来的。” 楚留香:“……”岳丈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原随云又道:“当然,倘若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也完全是出于好心——人都追去了黄山,自然便不会再去追他。” ——说来说去,分明就是怕某人秋后算账,所以已经事先想好了无数个借口。 楚留香沉思了一阵,忽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若发现自己脱险,会不会又折返回去找?” 原随云猛然站了起来。 楚留香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不早说!” 楚留香觉得十分委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刚才不是还没说到这里来么,我也没想到。……不过原公子刚刚还说自己一介富贵闲人不会cha手,这便要出动了?啧啧啧,情之一字,何苦何苦啊。” 原随云道:“为何你该说的话总是说得如此迟,不该说的话总是说得如此多?你便不该叫做楚留香,该改名作楚多话合适。” 楚留香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最后答:“原公子这提议其实不错,但我的名字可是你亲爹取的,若要由你来改,恐怕……这个……嗯……于礼不合。” 原随云“砰”地一声,双掌重重拍了下桌子。 楚留香摇着扇子,仍旧笑吟吟地。 也许是身份揭露的原因,原随云在旁人面前总是云淡风轻宠辱不惊,但在他面前却开始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暴躁。 ——倒真有些像个弟弟了。 原随云道:“罢了,我现在不想与楚香帅说话,香帅请自便。”转身快步出了花园,远远听到他召唤仆役,“——备车!” 楚留香郁闷地坐在原处,拿起茶壶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自言自语道:“我长途跋涉而来,专门为了跟你说这几句话,你就算不肯稍尽地主之谊,好歹也提供个宿头啊。” 黄山一处险峻山峰的半山腰上,两派人战成了一团,呼喊声,怒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溢满了浓烈的血腥气。 朱文圭已死。他麾下万圣阁部众逃的逃,散的散,也有一部分被围堵在路上陷入苦战。 玉剑公主不欲赶尽杀绝,因此得到罪魁首级之后,已率领天道盟撤退。留在此地的追杀者绝大多数来自各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或是在江湖上打滚的闲散余人,宛如狮子吃饱后群聚而上的豺狼般,意图趁机分一杯羹。 方思明没能救得了朱文圭,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却反而被这些自诩正义的江湖人士拖住了脚。这些人当中随便拖出一个,他都自信能在几招之内解决,但无奈一个人武功再强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只要数量众多,蚂蚁亦能食象,更何况是他了。 身上已被砍伤几处,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却血流不止。他连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应付一波接着一波的袭击。身边原本还跟着十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但一路缠斗到现在已经一一战死,惟独只剩下他一个。 他没剩下多少力气,只能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握着刀,另一只手戴着护甲,仍保持着五指微张的姿势。两只手上沾满了黏腻的血迹,有他的,有别人的,不过大部分是别人的,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他头痛欲裂。 前来追杀的江湖人士死了不少,但他们倒伏的尸体旁边,又有新的人慢慢涌上来。这一回他们谨慎多了,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形成个半圆将方思明围了起来。而他的背后,是一处高逾百丈的断崖。 “还要等多久?”方思明抬起头,虽然气息断断续续,但仍带着轻蔑的笑意,“想必一个个来你们是没有胆量的,若要一起上就快些。” “你……魔头!你别得意!” “你作恶多端!此番定然逃不掉的!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大家别犹豫!他伤成这样,一个人斗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动手!!” 一瞬之间,雪亮的刀光剑影从各个方向同时袭来。方思明猛然跃起,架开直刺胸前的长剑,回身一刀便砍开对方脖颈,同时左手亦变幻莫测地一拐,cha入了另一个意图偷袭之人的胸膛。鲜血喷jian而出,须臾之间又连杀两人,这一批上前的江湖人士便有些胆寒,动作之间稍有犹疑,又被他找准破绽夺去了性命。 只是对方实在人数太多,这样陡然的爆发终究后劲不足。方思明的攻势虽然凌厉,但下盘渐渐不稳,与一名手执长鞭之人争斗时,不慎踏在几块碎石之上,打了个踉跄。他忽感觉到后背一凉,紧接着是炸裂般的剧痛。 “唔啊——!!” 背后偷袭那人用的武器十分歹毒,竟在刀刃上装了几枚雷火弹,只要一砍到人,雷火弹立即炸开,便是不砍伤也要被烧伤。 方思明回手一刀,但那人也算有几分本事,一个纵跃逃开,落在三丈之外的地方嘿嘿冷笑:“我这‘霹雳刀’的滋味如何啊?万圣阁的妖人?”见方思明冷冷瞪着他,又道,“你瞧你站都站不起来啦!还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你若过来舔爷爷的脚,爷爷说不定还愿意给你个痛快!” 方思明却丝毫不答,只是低下头笑了两声,低低道:“原来……火药在身体里爆炸,是这样的感受啊。” 头痛得厉害,他的神智渐渐恍惚,眼前的景物仿佛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白雾。 ——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无论成败,大事已了。本想着要回到那人身边的,谁知竟连这样的本事都没有了。 ——我还真是没用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唔——唔——咕咕——”凄厉的惨叫猛然爆发出来,但叫了一半后忽然停住,转而化为被什么堵住似的呜咽。 方思明一凛,睁眼看去,那方才还志得意满嘲笑他的人已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半伸着一只胳膊,那胳膊上光秃秃血淋淋的,整只手已被人齐腕砍断! 在场众人都惊住了,方才一瞬间他们什么都没看清,不知怎么那人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而且,他的手呢? 那人也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呆滞地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整只手,正被死死地塞在他的嘴里! 方思明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 这人衣饰十分华贵,雪白的海水纹的外袍下是云蓝色的竖领长衫,衬得整个人娴雅而俊美,他的唇角边挂着一抹笑,像是阳春三月飞落的柳絮般温暖而轻软。但不知为何,众人看着他,都觉得仿佛有冰水从脊背上直浇而下。 只听他亲切地对那仍然跪在地上断了一只胳膊的人说道:“你可是用这只手伤他的吗?” 那人脸露骇然之色,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想用另只手把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却又不敢。 原随云仍笑意盈盈,道:“在下最听不得污言秽语,反正你这只手也没用了,用来阻你胡乱说话,物尽其用,岂不是正好?” 第三十一章 (方明明:宝宝摔倒了!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方思明侧过脸,朝原随云虚弱地笑了笑:“你来啦。” 原随云对他点点头:“我来了。” 他半挡在方思明身前,两只宽阔的长袖拖曳在地,斯文温雅的模样如同不识俗事的书生,看起来无辜而无害,但在场的武人们毕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都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忽有一人盯着他的脸,大叫起来:“我、我认得你!你是原随云!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其他人先是一惊,随后一震。 “无、无争山庄!就是那个无争山庄?!” “废话!江湖上有几个无争山庄?” “对、对!就是他!不过——这怎么可能?!” “原少庄主!莫非……莫非你要跟那个魔头同流合污?!无争山庄跟万圣阁早有勾结?!” “原氏父子二人不是都不会武功的吗?!怎么、怎么一出手就如此狠戾?!”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原随云侧着头听了片刻,开口道:“……各位说完了么?”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极柔,可不知为什么,尽管场上乱作一团,但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边一样。 原随云道:“在下正是无争山庄原随云,只是我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人能认得出我。” 一名身形高大的白发老者迈出几步,道:“原少庄主,贵庄堪称武林第一庄,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大家都是万分敬仰的。只是……”他瞟了一眼半跪在地上的方思明,“少庄主与这叛逆贼子交往,怕是要毁了贵庄积累百年的清誉,倘若令尊知晓今日之事,怕也要痛心疾首。” 原随云闻言,颔首道:“不错,父亲心思淳厚,倘若知道我所作所为,定然不会开心。” 老者道:“既然如此,原少庄主何苦还来搅这趟浑水?不如暂待一旁,待我们杀灭这贼子,为朝廷除了大害,再奉礼修仪上贵庄拜访。”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那可不行。我的心上人快要被你们打死了,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那老者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看看原随云,又看看方思明,露出不可思议之极的神色,大声道:“你……?你们……?!” 方思明此时失血过多,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低声道:“闭嘴!” 周围众人顿时哗然,有人叫道:“这、这……龙阳之好,当真无耻!无耻至极!!” 又有人道:“原老庄主肯定不知道吧!他儿子竟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反正父亲是不会知道的了,你们何苦拿他来压我?” 一人叫道:“你以为我们不会说出去?!” 一瞬间原随云脸上的神色十分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却得忍住不笑出来似的。他柔声问道:“你觉得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双袖一展,刹那间狂风大起,周围树丛被吹得飒飒作响。他便乘着这风掠身而上,宛若一只巨大的雪白蝙蝠般朝那人滑翔而去。 直到原随云到来之前,方思明的全部心神都紧紧绷着,时刻防备迎面而来的凶险杀招。但此刻有那人在身边,他便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失去了一小会儿意识,等再回过神来,却被耳边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惊了一跳。 睁眼望去,呈现在面前的,是一片由尸山血海铸就的人间地狱。 地上的泥土早已被血水浸成了暗红色,几处低洼的地方还汇成了小小的血池。四周到处都散落着断臂残肢,甚至还有一分为二的躯干。有的人中了致命的伤害却还没有死绝,只伏在地上不断挣扎抽搐,发出凄惨至极的呻吟。能站着的人已经不剩几个,他们颤抖地捧住兵器,脸上露出惨绝的神色,宛若站在面前的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恶鬼。 原随云雪白的衣袖被血水浸成了深红,那颜色颓靡艳丽之极,像是诱人堕落的阿芙蓉,又像是指引黄泉的彼岸花。 但方思明看着他,想着的却是初见之时,那人一身白衣,浑身上下不带一丝烟火气,抱着琴对他笑意盈盈,如同自广寒之上贬谪而下的散仙。 原随云双袖笼在身后,笑得纯良而无辜,对那最后站着的几个人道:“死人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对不对?” 原随云快步朝方思明走来。 面对敌人,方思明本来宁愿鏖战至死也决不肯倒下的。但此刻见他来了,便干干脆脆往旁边一歪,整个人伏在了地上。 原随云微微一怔,听方思明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原随云半蹲下身子,凑在他身边认真道:“我院子里的狗又生了一窝小狗崽。我的岛没了,实在养不起啦。所以只好出来找它们的爷爷负责。” 方思明又一次被拐弯抹角骂作是狗,还被上升成了爷爷辈,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眨了眨眼睛,拉长了声音道:“它们的爷爷在外面这么久你都不闻不问,现在受伤啦,浑身都疼得很,才不跟你走呢。” 原随云立刻露出心疼的表情,柔声道:“我错啦。我把他带回去,给他治伤,好好待他,还不行么?” 方思明道:“何苦呢,反正又喂不熟,说不定还要咬你。”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咬就咬吧,只要不咬死我,我就喂一辈子,好不好?” 方思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才道:“你确定?这种话我可是会当真的呀。” 原随云语气坚定地道:“一辈子。” 方思明微微笑了起来:“那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一次。”说罢朝他伸出了手,原随云立刻将他拦腰抱起来。 方思明浑身都是伤,尽管动作已经万分小心,他还是疼得倒抽了口气。原随云的神色露出一丝无措来,似是不知道该碰他哪里才能稍减些痛苦。方思明却毫不在意,一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亲。 性情清冷的前万圣阁少主很少这样主动,原随云有点受宠若惊地道:“思明……” 身上每一处伤口都作痛不已,但方思明却感到了前所未有地轻松,他凑在原随云耳边道:“等我稍微好些了,我们出去玩吧?” 原随云点点头,微笑道:“好。思明想去哪里?” 方思明沉吟一阵,露出了悠远的神色:“华山的雪,云梦的花,中原的山,江南的竹,许多年都没认认真真瞧过了,我一直十分想念。” 原随云继续微笑道:“好啊。思明想去瞧,我们便一起去。” 方思明又道:“谁说只是瞧了?之前说过的,严州城的香辣豆腐脑,万寿楼的红糖煮海带,还有中秋时的梅干菜月饼,都是天下难得的美味,我一定要带你一个一个全都尝遍!” 风度翩翩、纵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无争山庄少主,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的微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终】 第三十二章 【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上) (原总:好兄弟,同甘苦,共患难!)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轻柔连绵的雨丝落在林间密密层层的枝叶上,漫起沙沙的微响。黄山西麓半山腰的凉亭内,两名旅人坐在石桌前,正煮了一壶清茶细品。 四周繁茂的苍松劲柏被笼进蒙蒙雾雨,宛若被洗过似的,颜色青翠欲滴。shi润的草木气息和泥土的清香混进了亭内蒸腾而上的茶烟里,氤氲出凡世间少有的清宁悠远。 眼神明亮的少年虽不怎么懂茶道,却也知道杯中的绝对是上品好茶,生怕自己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深深吸了口气,闻了半天,才开始小口小口啜饮。坐在对面的银发青年看着他笑了笑,自己也尝了尝,便把杯子放下,目光转向通往山顶的那条路上。 “……下雨了。” 少年闻言便也随着他朝那条路瞧了一眼,接口道:“是啊,下雨啦。”他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香帅和原公子刚才出发的时候,带伞了没有?” 银发青年沉吟道:“带是带了的,但若是雨下大了……”他探头望了一眼天上乌沉沉的浓云,“就不好了。” 这两人自然是江湖传闻中早已下落不明的前万圣阁少主和最近声名鹊起的某位武林新秀。 少侠捧着脸笑吟吟看他:“是呀。山路崎岖shi滑,若雨下大了,一把伞着实不顶事。尤其是原公子,他的眼睛终究不方便……”他停了停,眼睛瞥向方思明,“……其实思明兄,你若担心的话本可以一起去的。” 方思明一怔,摇了摇头道:“我毕竟是……罢了,身份尴尬,还是回避得好。” 少侠道:“楚香帅不会介意,原公子不会介意,至于楚老前辈……肯定更不会介意,说不定他还很想见见你呢。” 方思明立刻捕捉到他隐藏在话里的某种暗示,脸上微烧,一双细长的琥珀色眼眸斜睨过去:“为什么楚老前辈会很想见我?” “自然因为你算是他的……”少侠正要回答,忽地觉得用词不妥,连忙噤声。 方思明哼笑一声,权当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哪个词,只转了话题道:“这是他们兄弟二人头次一同祭父,还是留他们独处罢。” 少侠震惊道:“思明兄你竟然直接说他们是‘兄弟’?原公子听到了定要不高兴的!” 方思明满不在乎道:“义兄弟也是兄弟,我又没有说错。何况原随云也不在这里,他还在拜祭,就算耳朵再好,这会儿也是听不到的。” 少侠猛然一指山上:“呀,他们下来了!” 方思明惊了一跳,连忙凝目去看,见雾雨蒙蒙的山路尽头,隐约才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行。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说话声自然传不过去。方思明轻舒一口气,狠狠瞪了正捂嘴偷笑的少年一眼。 楚留香一手依旧摇着扇子,另一手举了把油纸伞。伞面由细细四十八根伞骨依次撑开,几枝刚姿劲节的墨竹勾勒其上。他悠悠迈着步子,纸伞大部分倾在了身旁之人的头顶上,自己倒是半边身子被细雨浸得微潮。 原随云绝非是自己愿意以这样一副“被照顾”的姿态走在路上的,只是他双手牢牢抱着琴,实在也腾不出第三只手了。上山拜祭之时,他在楚遗风墓前奏了一曲。不知是山中天气多变或是什么旁的原因,方才还万里晴空,过不多时便浓云蔽日落了绵绵细雨。琴最忌浸水受潮,这把“云间”琴跟随他多年,最是珍惜不过。当下便用琴囊包好,末了不放心,脱下外袍又细细裹了一层。他在楚留香身旁,将琴小心翼翼置于纸伞之下,自己天青色的衣衫也被雨雾shi润了一半。 楚留香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原公子真是爱琴之人。说起来,楚某虽多次听旁人夸赞原公子的琴技乃天下一绝,却一直无缘亲聆雅奏,今日倒是能正正经经听完一曲,实属有幸。”停了停,曼声吟道,“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他吟的这一首诗,乃是唐时李贺所作的《走马引》。 今日原随云在楚遗风墓前所奏,也正是一曲《走马引》。 《走马引》又名《天马引》,乃是商周时期一个名叫樗里牧恭的人作的。《太平御览·琴中》曾言,牧恭为父报怨,杀人而亡藏于山林之下。有天马引之,感作此引。 彼时樗里牧恭虽手刃了杀父仇人,但冤冤相报,自身亦遭追杀,不得已逃进了山林。夜里有天马降临,围着他的住处嘶鸣示警,他以为是官府捉拿,连夜又去往了沂泽。等到事后才知晓,那夜里竟有仇家在附近守候,只因他及时逃走,才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这原本讲的是个仗义复仇、为天道所助的故事,但是鬼才李贺却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别的意味。 楚留香继续吟道:“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李长吉的见解,楚某一直十分赞同。世间种种痴愚之人,只知利剑能杀人,却不知其亦能伤及自身。为人当持剑以自照,日日自省,善藏其用。否则一朝不慎,便会引得灭顶之灾。” 原随云闻言微微一笑:“在下倒是觉得,正因自身曾为利剑所伤,方才感剑之利,知其能伤人。佛曰世间八苦,亦是有人尝遍,再推己及人,方知己身之苦置于他人身上,亦是苦痛难熬。至于香帅所说的那些愚人,并非不知剑能伤及自身,而是从未能设身处地,想象自己置身于剑锋之下的情况罢了。” 楚留香道:“不是不知道剑砍在身上疼,而是不觉得那剑能砍到自己身上,是这样么?” 原随云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设身处地,以己度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原随云道:“这便是智者与愚人的差别了。香帅非属愚人,在下亦不是,既然如此,愚人是死是活,是否灭顶之灾,又何须在意?” 楚留香微一沉吟,点点头道:“那么依照原公子的意思,若有一名心思玲珑之人,明知剑能伤敌,亦能自损,他仍要挥剑杀人么?” 原随云侧过头,仿佛在用那双失明已久的眼睛打量楚留香:“我听闻香帅在江湖上闯荡至今,手上从未沾过一条人命。” 楚留香点点头:“不错。” 原随云感叹道:“香帅混出这么大的名头,能做到‘从不杀人’这件事,实属不易。”他停了停,又问,“为什么呢?”语气十分疑惑。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时间倒真有些被问住,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但每次都回答得不甚满意。他想了想道:“别人要杀我,我可以逃跑。但若要我去杀别人……咳咳,我既不是神,也不是法律,更不代表道德和正义,自然没有剥夺他人性命的权力。” 原随云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谈怪论一样,露出不知是想嘲笑还是想感叹的表情,半晌道:“香帅的想法真是……出人意表。” 楚留香道:“你觉得我这想法很蠢,我知道。” 原随云笑吟吟道:“若是这次围剿万圣阁的事情我未出手,楚香帅直接对上朱文圭,你是杀?还是不杀?” 楚留香仔细想了想道:“我许是会和原公子一样,选择去报官。” 原随云道:“楚香帅可不像我这样掌握着这么多秘密。我能报得了的官,楚香帅未必也能报得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只要坚持不懈,总能做得到的。毕竟……我相信人间总有正义存在。” 原随云虽然一点也看不见,但他觉得身旁之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原随云顿时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觉得那些光仿佛是一根一根的刺,扎得他半边身体都僵了。但他不能远离楚留香哪怕一点儿,因为楚留香手里还撑着伞。 原随云微微一顿,脸上扬起温和的微笑:“好啊,但愿楚香帅的正义能保佑我的琴安然无恙。……还有,我暂时不太想跟楚香帅说话了。” 楚留香听了,嘴角一弯,但马上又憋住了笑,一脸认真地把油纸伞又往他这边倾斜了一点。两人一路护着琴,各自蕴足了轻功,一丁点儿泥水都没jian起。直到进入凉亭,才微微松了口气。 少侠早就迎了上来,前前后后打量了他俩半天,才松了口气道:“竟然都没事!你们两个已经单独相处了超过三个时辰,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半路上就打起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打不起来。这又不是在海上,若原公子要打我,我不会逃跑么?” 原随云将琴囊放在桌上打开,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这才笑意吟吟地抬起头来:“在下何时会以暴力解决问题了?方才不过是效仿魏晋清谈之风,与香帅说了些话罢了。” 少侠好奇道:“哦?那你们谈出些什么了?” 原随云道:“我只确定了一点,便是我这辈子都很难与香帅谈拢了。” 楚留香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那可真是遗憾。”但他的表情却全然看不出一点儿遗憾的意思。 这时旁边有人道:“谈不拢便谈不拢,但不知道吃不吃得拢?” 方思明把一只竹篮从角落里拎过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这雨许是还要再下一会儿,幸好来之前我特意在山下买了青团和桃花粥,先尝尝吧。” 少侠听了立刻喜叫起来:“咦,你什么时候拿来的?我都没看见!思明兄果然贤惠!……哎哟!”他的脑袋上忽然重重挨了一下。 方思明悠悠然收回戴着护甲的手:“就你会说话!” 楚留香也兴致极好地道:“正好楚某也有些饿了……那就承蒙款待?” 原随云抿唇不语,十分主动地帮忙把点心和粥品摆在桌上,但他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 楚留香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微微颤了颤,又有点想缩回来。 原随云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将盘子递到了他面前,态度是少见地殷勤:“香帅不必客气,你一路冒雨护琴,随云正十分感激。” “原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楚留香后退了半步,心中愈发警惕。 一只手忽从旁伸出来,捞走一只圆滚滚的青团。少侠兴冲冲地咬了一大口,随后一脸享受地赞扬道:“又软又糯!真是美味极了!果然每年清明最盼望的就是吃青团的时候了!”随后又转头问方思明道,“思明兄,你这是在哪家铺子买的?我回头也去买些来!” 方思明正在舀粥,闻言抬头道:“杏花楼,百年的老字号了。你若喜欢,不必自己跑路,我让人买了给你送过来。” 楚留香仔细打量少侠一番,见他并无什么不对的地方,又问:“好吃?” 少侠已经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连忙猛然点头,含含糊糊道:“好吃的好吃的!香帅你快尝尝!” 楚留香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便从盘中也拈了只青团,跟着咬了一口。 原随云分明听见他呼吸猛地一顿,过了良久,才又缓缓恢复,隐约还带着几分颤抖。 原随云嘴角向上勾起,歪了歪脑袋:“看来我与楚香帅,是能吃得拢了。” 楚留香低头看看手中剩下的大半个青团,又抬头瞧瞧原随云笑得十分温良的脸,忽地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今日出门之时红袖叫我午时之前赶回去,有重要事情交代!现在怕是要来不及了!原公子!方兄!小友!实在对不住,楚某先走一步!” “诶,等下,香帅——”少侠还没说完,亭中白影一闪,楚留香已经像一抹轻烟似的消失了。 少侠沮丧道:“走得真快!他刚才不是饿了么,我还想叫他拿几个团子再走的。” 方思明道:“你何必为他c,ao心?难不成楚留香还会把自己饿死?”转头又瞥了一眼原随云,“原少庄主也是光顾着招待楚香帅,自己一个都没有吃呢。” 他从盘子中拈出两枚青团,一手拿着一个,递到了原随云面前:“来来来,你要吃什么味儿的?” 原随云一向平静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喜色:“原来有得选么?” 方思明点点头,道:“是呀。一个韭菜ji蛋馅儿,一个香菇猪r_ou_馅儿,你选哪个?” 第三十三章 【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中) (原总:家族企业生产销售一条龙了解一下。) 等茶毕饭歇,亭外雾雨亦散,几人这才抬步往山下暂居的客栈行去。原随云财大气粗,直接将整座客栈包了下来,此刻便没有别的客人。 走到门口,院内有女子声音隐隐传来,是李红袖。只听她道:“我先说几件事给你听。” 楚留香道:“是?” 一阵纸页声响起,似是李红袖取出了什么小簿子之类的翻看,随即念道:“上次你从济南取来的一批货,已卖了三十万两,除了救济‘龙虎镖局’王镖头遗孀的一万两,趟子手张、赵两人家眷各五千两外,还替黄秀才付了一千两丧葬费,又替赵立正付了一千五百两喜酒聘礼,替郑……” 楚留香叹道:“这些事我难道不知道么?” 李红袖停了停,又道:“总之,三十万两都已分配出去了,你自己田庄里收来的五万两,我也替你用出去四万。” 楚留香苦笑道:“姑娘,你难道不能为我多留些么?” 李红袖道:“你享受得还不够?总之,账上现在只有一万两,你那艘船也到了该找船工检修的时候,除去修船的花销和要继续接济的几户人家,接下来几个月,你是不要想吃上饭了……” 楚留香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红袖还要再说些什么,转头见原随云、方思明和少侠已经走进了院子,便住了口,朝他们躬身福了一福道:“原公子,方公子,少侠,红袖这厢有礼了。” 原随云抱着琴微微一笑:“许久不见,红袖姑娘安好。”停了停,又道,“我们可是打扰你们说话了?真是抱歉……” 李红袖道:“无碍,我的话也说完了,这便要离开。毕竟天机楼也不是日日闲得睡大觉的地方,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说罢朝他们点点头,回头又瞪了楚留香一眼,这才收起小簿子,转身匆匆走了。 楚留香满脸无奈地捂住了脑袋。 少侠和方思明一起去里屋放东西,唯有原随云慢悠悠踱过来,对他笑言道:“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想到连楚香帅也照样难以幸免。不过我听说半月前北京城里富豪公子金伴花家传的白玉美人失窃,正是香帅的手笔……既然如此,你现在怎会缺钱?” 楚留香将手撤下,整个人摊开在一把椅子上,叹道:“原公子虽然不再经营蝙蝠岛,但消息照样灵通得很。” 原随云谦虚道:“香帅过誉。” 楚留香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实交代道:“那只白玉美人为京城四宝之首,确然贵重无比……但再贵重,也只是块玉疙瘩,若无人拿金银来换,便与一块普通顽石无异。这案子刚刚做下,金伴花报了官,还把英万里给请了出来,一时间风声正紧,我也不好立刻脱手。” 原随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找不到销路啊……但这仿佛正是在下的专长呢。” 楚留香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他。 原随云笑吟吟道:“倘若香帅能信得过我,我来帮你找买家如何?” 楚留香:“……” 他觉得原随云在说这话的时候,背后仿佛有两只蝙蝠翅膀在兴奋地扇来扇去。 见楚留香一副“完全信不过”的态度,原随云继续劝说道:“你知道么?那白玉美人若你自己去卖,依现在的行情,最多只值二十万两银子。但交由我来,至少能卖到翻倍的价。” 楚留香:“……” 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不止一点伤害。辛辛苦苦周密筹划才盗来的宝物,原随云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翻倍??? 感觉到了对方的动摇,原随云劝说的劲头更足了:“放心,我做生意很灵活的。以前的方式你们既然都不喜欢,那稍微改一改也没什么。” 楚留香终于抬起眼皮认认真真地看他:“我们不喜欢你就改?当真么?依楚某看,怕是‘某个人’不喜欢吧。听说你当初还把他带去拍卖场,开价一百万两银子,后来打了个对折,变成五十万两……啧啧,比老胡卖得都便宜。” 原随云立刻咳嗽起来,仿佛被什么给呛住了。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但听在原随云耳里仿佛十分可怕,他整个人都微微抖了一抖。 只听那声音道:“一百万两也就罢了,但打折这件事情,我实在很不高兴。” 方思明端了壶茶过来,摆在他们身前的小桌上,随后转过身,眉尖微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斜睨着原随云:“那现在呢?烦请蝙蝠公子给我估一估价,我还值多少银子?既然已经不是万圣阁少阁主了,想来该跌上不少。” 原随云咳得更厉害了,半晌才道:“不、不估。” 方思明眉尖挑得更高:“不估?” 原随云道:“不估,非卖品怎么估?别说一百万两,就是千万两亿万两也不会卖的。我把我自己卖了都不会卖的。” 方思明故意绷得冷冰冰的表情蓦然一松,展颜笑道:“这还差不多。”随即提起茶壶,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杯茶,“还是喝些水罢,我瞧你咳得这么厉害,可千万别把嗓子咳坏了。” 原随云开始老老实实地喝茶。 楚留香仿佛看见他的蝙蝠翅膀蔫巴巴地收了起来。 停了一会儿,楚留香忽地开口:“若我盗来的东西,由原公子负责销出去,倒也是宗不错的家族生意。只是不知道原公子打算从中抽多少成呢?” 原随云听到“家族生意”四个字,脸上的肌r_ou_立刻抽了一抽,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变成了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生财”式微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少收些佣金,你我七三分成如何?你七我三。” “三成的佣金也不算少了。”楚留香沉吟道,“那得先说好,不许敲诈勒索强买强卖,不许有违江湖道义!” 原随云不屑地挑了挑眉:“你偷人家祖传的宝贝就很有江湖道义么?‘盗帅’这么个名声,想必正是因为谨守江湖道义而得来的。”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反正那些脑满肠肥的富豪们敛财无道,花又花不完,不如拿去接济有需要的人。”他停了停,转而一脸正经地开口还价,“……二八分账,如何?少给你的这一成,就专门用来救济那些为你近年来所作所为祸害的可怜人家。” 原随云啧了一声,正要反驳些什么,忽地肩上一沉,是一只手搭了上来。方思明并未cha言,但这个动作,却表明此刻他心中是十分赞同楚留香的。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最后道:“罢了,既是‘家族生意’……我便象征性地只收一成罢。至于剩下的,楚香帅爱接济谁接济谁,随你分配。” “啧啧,方兄哪怕不说话,就在这里站一站,都比我说一百句话要有用。那么一言为定,我这两日便差人将白玉美人送来,还要劳烦原公子代为费心了。”楚留香十分满意,他笑眯眯地摇起扇子,整个人又没骨头似的摊回椅子上,“看来下面几个月的饭钱,是有着落了……” 方思明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搭在原随云肩上的手却没有撤回来,反而还轻轻捏了一捏。 雨在白日里就停了,但天上始终y沉沉的。到了夜里,依旧浓云蔽月,天黑如墨。 客栈里早早熄了灯,众人都已入睡。少侠半夜给一阵尿意憋醒,遂披衣出门,打算去茅厕放水。结果他睡眼朦胧地走到院子里,险些被前方黑暗中蓦然出现的一道清冷白影吓了一跳。 “啊!”少年叫出了声,下一刻才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原、原公子!” 原随云像是也被他给惊着了,毕竟对一个瞎子而言,白天黑夜都是差不多的。是以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好站着,都能把别人吓得直叫唤。 原随云把手放在嘴边咳嗽两声,道:“……少侠。”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水月镜花 作者:丝弦_东都哈士奇 第9节 少侠有些奇怪道:“你怎么独自在此处?”又伸头往周围看看,“思明兄呢?” 原随云道:“他出门了。” 少侠十分惊讶:“这么大半夜的出门?” 原随云点了点头:“他悄悄走的,不想太多人瞧见。你就权当不知道罢。” 少侠道:“那你呢?你就不好奇?” 原随云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少侠道:“看来你是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但现在外面追杀他的人那么多,你竟然能放得下心,不跟着一起去?” 原摇了摇头道:“思明的本事,我还是很了解的。况且有些事情,我跟去不便。” 少侠不解:“咦?” 原随云微微一顿,仿佛说了句不相干的:“今日是清明。” 少侠道:“是啊,不然我们来黄山干嘛?”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我和楚香帅有父亲要拜祭,思明同样也有。” 少侠一拍脑袋,立刻明白了:“啊,对了!朱文圭也是死在这里的!那……”他说到后面,想起这其中牵涉的恩仇纠葛,声音蓦然小了下去。 原随云道:“所以我才说我跟去不便。” 少侠也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思明兄对他的义父果然还是很有感情……原公子,你不介意么?” 原随云闻言,微微一笑:“毕竟是他的义父,人死都死了,收殓拜祭一下也不碍什么。那日天道盟撤走之后,我陪着他去收尸。朱文圭好好的皇家血脉,到最后不但脑袋被割了走,身子也给野兽咬得七零八落的。……能让他死了有个安魂处,思明心里也会好受点。” 少侠听得心下感慨,沉默一阵道:“说起来,围剿万圣阁这件事,原公子虽没直接出手,但背地里至少有一半是你搅动起来的。这件事思明兄知道吗?” 原随云道:“我未曾明说,但他心思玲珑,定然是清楚的。只不过那时他要报恩,我要报仇,彼此立场相背,谁输谁赢各凭本事,也没什么多的好说。” 少侠担忧道:“但思明兄心里不会有心结吧?他会不会怪你?” 原随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转了个话题:“你知道我吃点心,是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少侠虽然有些诧异,还是很快回答了:“甜的!记不记得去年元宵节的时候我们还在玲珑坊一起吃过汤圆?你只吃糖桂花馅儿的!” 原随云笑了笑道:“……看,连你都清楚我的口味。那倘若你有一位心悦之人,你会不会也去打听她的口味?” 少侠毫不犹豫道:“那是当然!既然是心悦之人,对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牢牢记在心上的。” 原随云道:“你也明白这个道理,那你觉得思明呢?” 少侠道:“思明兄心思细腻,自然……啊,今天他硬是逼你吃了三个韭菜ji蛋的团子呢,回来路上你脸都是绿的!” 原随云闻言,不自觉地摸了摸脸:“呵……这就不必提了。” 少侠终于明白了:“……所以思明兄还是怪你。” 原随云道:“怪责谈不上,大约也只是……有些怨气吧。” 少侠点了点头:“所以他什么时候肯给你买甜团子了,就是什么时候肯真正放下了。” 原随云点头道:“不会很久的。” 少侠又深深叹了口气:“……唉,要是朱文圭不做那么多坏事,那思明兄去拜祭他也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虽说思明兄功夫很厉害,但这大半夜的毕竟……原公子也是因为不放心,才一直站在这里等着的罢?要不然我跟你一起等等?” 原随云摇了摇头,温然道:“没关系,你去睡吧,我一个人就行。若是真有什么事情要做,我一点都不介意把你从床上拖起来。” 少侠:“……”他觉得这话听着令人十分不爽。原公子,我们怎样也是相见恨晚的交情吧,如此简单直率地重色轻友真的好么? 他拍拍脸颊,正打算转回去继续睡,忽然又被原随云叫住了。 少侠道:“干嘛?” 原随云整理了一下衣衫头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还绿么?” 少侠:“……” 他深吸了口气,才十分平静地回答道,“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我实在也看不清,许是还绿着罢。” “哦……”原随云有些苦恼,仿佛在心上人回来之时自己不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是一件十分伤怀的事。 ——看来平时再怎么城府深厚工于心计的人,一谈起恋爱也会变傻。 少侠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回自己房间,推开门就直接趴在了床上。……然后马上被小腹里一阵强烈的憋胀感给扯了起来。 ——我刚刚出门去,是打算干什么来着?! 第三十四章 【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下) (原总:原氏盲人按摩,你值得拥有!) 约莫到了后半夜,浓云散去,明月西沉,方思明回来了。 他从院墙上一翻而入,轻轻巧巧落到地上,转头便见着了原随云那身在月色下雪白发亮的衣袍。原随云早就听见动静,从院中石凳上站起身,朝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方思明快步走过去,一面道:“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夜深露重,小心风寒。” 原随云摇摇头,反而伸手在他胳膊上摸了摸:“山里风冷,又刚刚下过雨,你才该当小心。……看,衣服都是shi的。我让他们烧一桶热水,你赶快泡一泡,换身衣服。” 方思明点点头,跟随他去了屋里。 仆役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浴桶里盛满了热水。待他们恭恭敬敬退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两个人。在原随云面前,方思明一点儿矜持的意思都没有,将长长的银发盘起,便除了身上衣衫,长腿一迈,跨进了浴桶。 微烫的水漫过被山中寒气冻得冰凉的皮肤,浑身上下都涌起一阵暖洋洋的舒适感。他又坐低了一点,令脖颈也浸入水中,掬起一把热水扑在脸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随云在房内来回走动,给他准备换洗的衣物。这次出门带来的人不多,很多事情都得自己动手。他正将一套干净的中衣叠好放在矮凳上,听到叹息声中隐约泄出的一丝低落,不自觉停了手中动作,转而来到方思明身边。 “……思明?” 方思明一怔,转头看向他:“大……大哥?” 之前相处的日子,“大哥”这个称呼已经成了习惯,是以没有旁人在的时候,方思明依旧喜欢这样叫他。 原随云伸手到水里试了试,问道:“怎么了?水的温度不合适?还是哪一处不合心意?毕竟出门在外,不如家里舒适……” 方思明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怎么会?以前执行任务时,无论是山巅树梢还是沼地草丛,整夜整夜地埋伏也是常有的事。这里有屋顶有床铺,还有热水可以泡,我哪还有不满意的。” 原随云闻言,在浴桶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道:“那就是心里不痛快么?可愿意与我说说?” 方思明张了张口,却犹豫着没有出声。 原随云温言道:“思明,你知道,大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他这副温声细语、细心关怀的姿态在许多人面前都展现过,但唯他自己知道,只有此刻才是半点不掺水分,是真真正正、怀着满腔柔软心意的。 方思明沉默了良久,终于低声道:“你说,义父会不会怪我?” 原随云怔了怔,道:“怪你?为何?之前你已然尽力了。” 方思明道:“他死了,我活着。” 原随云听得心下一凉,忍不住倒抽了口气道:“……思明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方思明低头拨弄着水面,没有答他。 原随云停了一会儿,再度开口道:“我向你保证,天下不该有哪个父亲会希望子女死在自己前面。如果他真的称得上是一位父亲,就绝不会这么想。” 方思明道:“因为大哥的父亲,是这样的么?”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但尾音隐约有抑不住的颤抖,一丝微淡的希望,似烛火般在风中摇摇欲灭。 原随云沉默了良久,道:“……我的两位父亲,都是如此。”他想了想,转了个话题,“你还记得我们在严州城遇到的那对父女么?当爹的差点儿把女儿抵给赌坊那对?” 方思明立刻被他带走了思绪,道:“记得。……对了,你让他们到无争山庄去谋生计,后来怎么样了?” 原随云道:“去是去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那父女俩也实在是多灾多难,就在太原城的郊外,遇上了一群狼。当爹的把狼拦住,让小姑娘先跑。” 方思明忍不住“啊”了一声,指尖捏紧浴桶的边缘:“……那后来呢?” 原随云道:“那小姑娘挺机灵,带着我给的印信去找了山庄里的管事,又领着人回去救。好在赶去得及时,她爹躲狼群从山崖上滚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但人没死,给救回来了。” 方思明轻舒了口气道:“幸好……” 原随云道:“所以你看,即便那小姑娘的爹当初险些卖了她,到了关键时候也总是希望她能活下来的。” 方思明听他说到此处,也明白他是借这个故事安慰自己,心绪果然好了不少。 原随云又劝道:“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思明点了点头,又不由自嘲一笑,“……但我义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得很。” 原随云不放心道:“思明……” 方思明连忙止了他的话,叹道:“你别多想,我可不会做蠢事。就算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了你呀。”他侧头瞧见原随云如释重负的神色,心中一阵温软,忍不住伸手过去替他将一缕额发别在耳后,“只是……唉,我只是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真是没用。” 原随云放下了心,恢复了他惯有的安详而温和的神情,反握住方思明,指尖cha入他指缝中,轻轻磨蹭交缠。 “思明心地好,”原随云柔声道,“……和我是不一样的。” 方思明却惊觉那指尖沁凉,比平日的温度低了许多,又去摸了摸他的脸,果然也是冰凉一片,不由惊道:“你究竟在外面守了多久?”不等回答,又将人扯起来,直接伸手去解他衣裳,“身上冷得跟冰块似的,当真冻病了很好玩么?过来!” 原随云第一反应是本能地护住自己领口,但手指微微一顿,马上又松了开去,面上浮起一抹淡笑:“思明这是……要同我共浴?” 方思明脸颊微红,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很快就将原随云一身外衫里衣剥得干干净净,露出多年习武养出的修长健美的身躯:“反正这浴桶够大,何况……”他瞟了一眼原随云覆着薄薄肌r_ou_的胸膛,脸上跟烧着了似的,声音却瞬间小了下去,“……又不是没有看过。” 原随云笑了一声,十分主动地自己褪下亵裤,整个人赤|条条地站在方思明面前,不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帝王般,姿态悠然地迈进了浴桶。 虽说浴桶足够装下两个人,却也并不算宽裕。热水立刻溢出许多,哗啦哗啦地拍击在地板上。方思明嘴上说得轻巧,可实在也是第一次在沐浴时与人这般亲密,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浑身上下更是十分不对劲。 原随云倒是从容自若,转到他身后,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两人便以一个抱着另一个的姿势坐了回去。原随云比方思明略高,肩膀也比他宽厚,因这些微的体型差异,贴在一处正巧十分合适。方思明浑身泡在热水里,被他从身后一拥,顿时有一种从头到脚都被妥帖保护着的错觉,又温暖又安全,舒服得连心脏都在微微发颤。仿佛在自己极幼小的时候,甚至是在母亲的子宫中,才能享受到这样的感觉。 两个人靠在一起静了一会儿,原随云一只手搂着方思明的腰,另一只手忍不住在他光滑如玉的后颈和背脊上来回摩挲,不多时又以嘴唇覆盖上去。 “思明……”他轻声道,“我的、思明……” 这是我这一辈子所得到的最珍贵的宝物,他默默地想着,蝙蝠岛经手往来那么多奇珍异宝,人人趋之若鹜、争夺相杀,可没有哪一件比得上我怀里这件更重要的。 方思明柔顺地任由他抱着,甚至还主动往后靠了靠,偶尔亲吻原随云抚上他肩膀的手指。 当日天道盟围剿结束撤退后,他将身上的伤势略裹了裹,便央原随云送他重新回到黄山,给朱文圭收尸。那颗被割去的脑袋是不能奢求,但好歹父子一场,方思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义父曝尸野外,血r_ou_填进野兽的肚子。 原随云显然是不情愿的,依他的狠辣性子,没将朱文圭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已算是万分客气。但方思明当时也实在没旁人可求,原随云便没说什么,真地又将他送了回去。甚至因为心疼他浑身的伤,只将人按在马车里,派遣了手下去收集七零八落的尸块。 朱文圭的墓前没有碑,唯有他们二人知道那副薄棺被葬在了半山腰上五棵排成一字的松树之间。方思明今日夜里去拜祭时,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终于下定决心。父子间延续了二十年的纠葛与孽缘,该放下了。 若再继续执迷不悟、优柔寡断,只能伤人伤己。 原随云说得对,他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从此以后……从此以后……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也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去做些自己真正愿意做的事了。 正想到这里,原随云一直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捏了捏。 方思明一怔,道:“干什么?” 原随云兴致勃勃道:“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腰酸不酸?腿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 方思明讶然:“你竟然还会按摩?” 原随云道:“你倒不如问一问,除了生孩子,我还有什么不会的。” 方思明扑哧一声笑起来,道:“不要脸!” 原随云一本正经道:“事实如此,绝无虚言。我便当你答应了。”说罢他的手慢慢挪上方思明的腰背,竟真的认认真真按摩起来。时而揉按,时而推拿,按得位置也是又准又妙,不一会儿既难过又舒服的酸胀感便溢满了全身,方思明觉得仿佛自己每一块骨头都给他按酥了按软了,整个人懒洋洋靠在水里,一丝一毫都不想动弹。 他忍不住惬意地叹了口气。 原随云笑吟吟道:“如何?在下的手法可还能令方少阁主满意?” 方思明真心实意地赞扬:“……好厉害!”又好奇问道,“原少庄主养尊处优,究竟从何处学来这样一门本事的?” 原随云道:“能让我愿意按一按的,除了你,自然只有我父亲了。” 方思明道:“原老庄主?” 原随云道:“我幼时剧毒缠身,虽然服下解药,但也重重伤了元气,缠绵病榻许久才好。那时父亲一面有偌大家业要忙,一面还要给我四处寻医问药,着实十分辛苦。待我长大一些,帮不上别的忙,便找家仆学了这一手,能在他劳累之时稍解疲惫。” 方思明沉默一阵,想到“子不语”发作之时,即便是现在的原随云也要痛苦得挣扎辗转,当年那龆龀未及的稚儿又是如何忍过一次又一次如同血管里流淌着火的疼痛的。后来他虽然废了一双眼睛,却依旧习得了三十三种绝世武功,每一种都练到极致,成为世间屈指可数的高手……方思明自问已是少有的坚忍之人,但若换了自己是原随云,想来也是无法做到像他那样的。 方思明忍不住道:“幸好……” 原随云道:“幸好什么?” 方思明道:“幸好你遇见原老庄主,幸好你活了下来,幸好我遇见了你。” 原随云呼吸微微一顿,随即道:“是啊,幸好。……虽然一开始的见面并不怎么愉快。” 方思明闻言,捞起原随云的手,在他修剪整齐的指尖上恨恨咬了一口。 原随云疼得倒抽了口气,却没把手撤回来,只柔声道:“我很感激我的父亲,所以有的时候,我也很理解你……当然,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像你那样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出来似的。” 方思明被不痛不痒地讽刺了一句,却又无法反驳,只得闷闷地答:“多谢夸赞。” 他靠着原随云,忽又想起一事:“话说回来,原老庄主可曾关心过你的婚事?” 原随云给他细细揉按的手立刻停了:“婚事?” 方思明道:“毕竟作为武林第一世家,总该是很关心后代传承的罢?万一你我之间的事给他知道了……”他说到这里脸色一红,“我可没法给你弄个继承人出来。” 原随云满不在乎地一笑:“你c,ao心的事情可真多。不是万一。” 方思明一怔:“不是万一?” 原随云道:“我父亲能够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视若己出,将全部身家统统托付于其,自然不会是什么拘泥守旧的迂腐之人。”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所以,不是万一。” 方思明蹙了蹙眉,还在想“万一”的问题,忽然大腿根部被一阵极为怪异的酥麻感击中了。 “啊!”方思明浑身一抖,只觉得整个下半身都酥了,不由得回头怒视原随云,“你在按哪里!” 原随云语气十分无辜地道:“急脉x,ue啊。多按按可疏理肝胆、通调下焦,有通经行气之效。” 方思明恼火道:“我自然知道那是急脉x,ue!但你……你……”他往后说不下去,脸色涨得通红,“我就不信你给原老庄主也会按那里!” “唉,”原随云若无其事收回手,语气更加一本正经了,“在这种时候竟然老是提我的父亲,思明可真会扫兴啊。” 方思明哼了一声:“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我可不知道。只不过一起泡个澡而已,都是男人……” 原随云笑眯眯道:“一起泡个澡而、已?真的么?” 方思明一张脸简直火烧火燎,却仍然嘴硬道:“对啊,不然还有什么。” 原随云将他搂得紧了些,下巴搁在他颈窝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好,既然思明这样说,那可不要后悔呀。” 注:e其实急脉x,ue是用来治疗殖疾病的,多按一按,容易情、欲、勃、发…… 第三十五章 【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小马车(上) (原总:我心爱的小马车呀,你就是太顽皮。你若是变得乖乖的呀,今天我就喜欢你。) 方思明几乎一瞬间就后悔了。每当原随云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就代表着一定会有人要倒霉。倒霉的方式可以有多种多样,但方思明知道自己马上将要面临的绝对是最耐不住的那一种。 被心上人以情人之间特有的方式折磨,除非吃斋念经修身成佛的和尚,否则任何人都是耐不住的。 ——咳咳,虽然方思明的确当过一段时间的假和尚,但既然是假和尚,自然成不了佛。 第三十六章 【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小马车(下) (原总:我心爱的小马车呀,道路呀总有崎岖。崎岖的山路走过去呀,人生那就更美丽。) 原随云将他抱到床上,眉尖微挑,语气里透着点轻视:“你……?你能懂得几招?‘春宵秘戏十八式’可学全了么?” “……瞧不起我?” 方思明胳膊还勾着他脖子,原随云话一说完还没来得及站直,便被大力一拽,直接扑倒在床铺上。方思明一个翻身,迅速无比地骑坐在他身上,将人死死压住,这才凑近了继续开口:“或许我确不如原少庄主经验丰富,”他说“经验丰富”这四个字时,吐音又重又缓,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既然原少庄主不屑于我这点微末功夫,那不妨考验一下自己的定力?” 原随云任由他压着,一张清俊温润、如玉雕琢的脸上笑意盈盈:“哦?思明要我如何考验?” 方思明道:“我服侍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你若是能忍着不s,he出来,便算你赢。” 原随云扑哧一笑,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要报复我?好啊。但半个时辰……思明仿佛也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方思明哼道:“那咱们走着瞧。” 原随云便点点头,四肢大张地躺下,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方思明不放心,从地上找了条腰带,把原随云的双手死死绑在了床头。原随云只笑吟吟地任由他绑,这腰带虽用上好的丝锦织成,但毕竟不是钢筋铁索,稍稍动用内力,便可以轻松挣开。 方思明拿着润滑用的药膏跨坐在他身上,看他肌r_ou_流畅的身段因为伸展的动作,更显得线条凹凸有致,如名家笔下的山水,一时间只觉得脸热心跳。他微一犹豫,又不放心道:“待会儿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要说给我知晓。” 原随云眨眨眼睛,腰身在他身下拱了拱,轻笑道:“我只有这一处不舒服,正等着你‘服侍’呢。” 方思明意识到自己后臀处正有一根硬物摇摇晃晃地抵着,霎时间脸上跟烧着了似的。按说这样的场景并非第一次遇见,以往在万圣阁,因为义父的命令,他曾专门习得了各类伺候人的本事。那会儿觉得耻辱无比,但现在却有些庆幸,自己对此道并非一窍不通,自然能讨得爱人欢心。 他本以为自己学了本事,定当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可一想到身下之人是谁,尤其是对上那双空洞萧索,此刻却蕴含笑意的眼睛,又立刻如同刚入了洞房的新嫁娘似的,紧张羞耻得连气都快喘不匀了。 啊,呸!什么新嫁娘!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赶快忘了! 方思明深吸一口气,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就这么硬,待会儿输了可不要哭啊。” 原随云道:“我可不会因为输了哭,反倒是有点期待你能把我弄哭呢。” 方思明被他这句话撩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道:“你、你可真……” 这还是那位表面上光风霁月的无争山庄少主,背地里y戾狠辣的蝙蝠公子吗? 就是换了极尽人间之乐的极乐宗宗主,也决不会如此罢? 真的无论是面子里子,统统扔得一干二净。 原随云竟然还笑得十分悠然:“就是不知道思明有没有这个本事。” 方思明知道打嘴仗自己定然说不过他,比脸皮的厚度那更是必拜下风,便不再以己之短攻其之长,低头一面亲吻他,一面伸手握住那根硬物。 原随云性器的尺寸十分可观,蕈头形状圆润,泛着彻底成熟后的深红,柱身挺立起来后带有微微的弧度,若与人合,极易触及谷道要害,转瞬便能令人欲生欲死。 方思明红着脸,一时间竟仿佛盯得着了迷。他从没有什么yang具崇拜的情结,以往为了义父的大事,伺候些不得已要讨好之人时,又因为自身残缺,那些膨胀的器官只让他觉得丑陋恶心。 但躺在身下的人是原随云。这根漂亮而雄壮的性器是原随云的……他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涌上一阵温软,只摸一摸似还不够,恨不得还要亲一亲、舔一舔,甚至让它深入喉咙,慢慢吞进肚子里,才能满足心中爱意。 不、不行!先不能这样! 方思明五根手指握住硬挺的柱身,上下来回滑动,不时用掌心打着转摩擦已经吐出露水的顶端。那器官至坚强又至脆弱,顶端的皮肤细嫩光滑,触感如同丝绒一般,竟也有些让人不忍放手。 原随云只乖乖任由他揉搓自己敏感之处,唇角仍泛着清浅笑意,但若仔细观察,他胸口起伏已经急促了不少,脚趾尖也难耐地微微蜷动。 “思明……”原随云唤他,“若只是如此,半个时辰你恐怕要输。” 方思明亲亲他的嘴唇,手指转而笼住下面的囊袋,一面轻轻揉弄一面道:“大哥竟然如此为我考虑,我不努力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从原随云身上挪开,转过方向,一下子就在他腿间埋下头去。 性器被含入口中的一刹那,一直泰然自若的人忽然消失了那抹笑意,嘴唇微张,发出一声低吟。 他双目失明,其它感官自然比常人更加敏锐。下身柱体被温热的口腔包裹,shi润的软舌绕着头端打转,偶尔技巧性地舔弄小小的铃口。若是自制力稍差些,此刻定然已经喷薄而出。 方思明确然非常努力地含弄着,用到的技巧连恐怕连许多久经风月的老手也自愧不如。原随云忍不住开始幻想他此刻的模样,那张清冷美艳的脸上泛着潮红,小扇似的眼睫低垂,樱桃色的嘴唇沾染了shi润透亮的涎水和体液,被粗壮的性器撑得大开…… 可这样高洁自傲的人,却掌握了这样的技巧……原随云忍不住又微微心疼起方思明来,柔声道:“你不必太勉强自己……” 方思明往后退开,扬头对他笑道:“并没有什么勉强的,大哥这个地方生得好看,我很喜欢。”说罢还十分爱怜地伸指在那富有弹性的头端轻轻按了按,激得原随云浑身一震。 原随云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是不是顾虑太多,方思明已经重新又俯下身去继续用唇舌服侍他。同时从手边的小盒子里挖出药膏,自己给自己身后扩张起来。那药膏遇热即化,过不多时,空气之中便泛起了细微的水声。 原随云终于给侍弄得有些受不住了,浑身上下泛起一层细汗,手指挣扎着捏紧床头雕花。方思明一直注意着,见他这副躁动模样,不由得略有些自得:“诶,你不许乱动啊。如果把腰带扯断了,就算你输。” 原随云勉力压下体内一阵阵燥热,深深叹了口气道:“思明,你……唉,你可真是会折磨人啊。” 方思明听了,立刻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点微末道行,不及大哥万分之一。”虽然这么说,语气里都是实打实的得意洋洋。他也怕撩拨得太过,真把原随云一下子给弄出来了。比定力什么的不过是房中情趣之语,若对方提前泄了,到时候没得吃的还是自己。 他便终于好心地后撤,一面亲吻原随云腿根和其他敏感的地方,维持着欲望又不至于太刺激,一面给继续给自己开拓。直到身后r_ou_x,ue能顺畅吞进四根手指,他又跨回原随云身上,准备重新开宴。 原随云也绷了许久,到这时忍不住轻轻吐了口气,腰身细微地扭动。 方思明低头俯视着他,一面拨弄着那根颤巍巍、shi漉漉的r_ou_柱,让它对准x,ue口,一面小心翼翼地往下坐。因为润滑得充分,因此小x,ue一点一点吞咽得十分顺利,只除了略微酸胀之外,倒没有什么疼痛。 原随云微侧着头,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眸,仿佛正怔怔地盯着半空中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方思明知道他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露出那样的神情,是因为他在仔细地感受,感受自己被所爱之人包覆吞没,最终身体相接,灵魂相融的过程。 过不多时,终于坐到了底,臀r_ou_碰触到两枚胀鼓鼓的囊袋的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舒一口气。原随云略晃了晃腰,调笑道:“刀在鞘中,尺寸正合。” 方思明给他晃得腰身一弹,险些又自己跳起来,不由恼道:“别动!你这刀还是略大了。” 原随云道:“哦?我记得前两次都是恰到好处。莫非许久不做,思明这鞘又紧了些?” 方思明给他说得脸上又是一阵燥红,下了决心要好好折腾,便等自己稍微适应了,提腰往回退出几分,同时x,ue口配合着收缩。原随云给他夹得倒抽了一口气,忍不住身体绷紧,膝盖也躁动地屈起。等退出了一小半,方思明又放松x,ue口,重新将整根性器吞没回来。如此一松一紧,一深一浅,反复过十几次之后,原随云已是控制不住地扭动,将绑缚手腕的腰带捏得变形。 方思明也因这体内细滑shi润的摩擦而一阵战栗,某种奇异的酥麻自身体内部辐s,he而开,腹下仿佛燃了一团愈烧愈烈的小火。 他轻喘着,已不能维持平稳的气息,仍逞强地笑道:“……大哥以为如何?”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忽然猛地抬腰一撞,方思明这时候正往下坐,猝不及防地一下子被深入到从未碰触过的内部,不由头皮一炸,惊叫一声,整个人瘫软下来。 “……你!你怎么突然!” 面对爱人又羞又恼的指责,原随云也终于褪去了声音里的悠闲余裕。他柔声道:“我认输。” 等等,认输?! 方思明还没反应过来,忽一阵天旋地转。有人已迅速扯断束缚,将他整个人翻过来,死死压在身下,同时两条腿抬起搭在了肩上。 粗大的东西在体内绞了一圈,碾磨着脆弱的肠壁。方思明头皮发炸,睁大眼睛,只觉得自己彷如被猛兽扑倒的猎物般,身体被彻底打开,显露出脆弱无助的模样。因为弯折的姿势,他能看见自己嫣红的x,ue口依旧含着那根r_ou_具,一收一缩,挤出小股小股的透明液体,一直蜿蜒到小腹。 而原随云……原随云本该在任何时候都是温润安详的,哪怕是用最可怕的方法杀人时,四散飞jian的鲜血之后,依旧是他如流风淡月般清浅的笑意。他从未看见过这般具有侵略性的原随云,修长结实的身躯压在上方,长长的乌发垂下,遮住了透过层层帘幕而来的所有的光。 方思明脑中忽然乱七八糟地冒出许多诗句来:黑云压城城欲摧、黑云压山山欲颓、黑云驱雨驾波涛、黑云万叠翻狂风…… 原随云是那“黑云”,他便是那欲摧的城、欲颓的山,被驾的波涛、被翻的狂风…… 方思明浑身都烧了起来。 原随云已经按紧了他,一下一下地向前挺进。微微弯曲的性器深入甬道,恰到好处地碾压着最不能忍受的那一点。 方思明急促地喘息,随后变为软软细细的呻吟。他能感觉到因这强烈的刺激,自己腿间那根玲珑的东西也挺立起来,在两人的小腹间反复碾压,头端一滴滴淌出黏腻的液体。 “啊……哈啊……啊啊啊啊……” 快意一阵比一阵强烈,方思明身体开始不断痉挛,他伸臂圈住原随云的肩背,微微抬起头——他想索要一个吻。 下一瞬间,唇瓣便被重重叼住,牙齿被撬开,另一人的舌头又温柔又凶暴地侵了进来。原随云用力地亲吻他,狂风暴雨般吸吮掠夺着他的唇舌,吞没他的呼吸。 方思明喘不过气,微微的窒息感中,腿间一下重似一下的撞击就更加明显。那位置找得极准,每一下撞击便似激起了一层电流。层层电流找不到出口,便反复在四肢百骸间流窜,越积越高,直到每一处皮肤、每一根筋骨,都被那可怕的酥麻传染。 方思明只学过如何伺候别人,但很少有被人伺候得欲仙欲死的经历。因此他现在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遵循本能,更用力地拥抱住原随云,让两人每一寸肌肤都紧紧相贴。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手摸上了自己夹在两人小腹间的性器,握在掌中揉搓把玩,带着琴茧的指尖沾满液体,来回打磨着小巧却异常敏感的柱身。方思明浑身都是汗,身体烫得简直如同一壶即将烧开的热水。 下一瞬间,性器顶端的包覆被手指拨开,露出铃口最幼嫩的肌肤,重重一碾——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那感觉无法形容,不知是极致的快意还是可怕的痛苦,刹那间席卷全身!方思明一下子涌了满脸的眼泪,大脑空白一片,后x,ue疯狂地抽搐,被高高抬起的腿也徒劳地踢动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这样毫无作用,只得让两条腿僵直地绷在半空,随着浪潮过去,慢慢垂落回床铺。 “呜呜……混账……呜……”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这样一次高潮,他竟然有些委屈,仿佛被欺负了一样,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 原随云温柔地亲了亲他,舔走他的泪水,然后继续耸动。 方思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自己高潮时那样疯狂地夹弄一番,对方竟然还能忍住,一点也没有要s,he的迹象,似乎还更硬、更粗壮了一点。 他这下有点怕了。 原随云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对此的回应只是不怀好意地一笑:“看来先哭出来的是思明呢。”他停了停,又道,“而且思明一会儿还会被我弄哭的。” 方思明慌道:“你、你怎么……呜,你让我休息会儿……不!不行!别碰我前面!我受不住!……”而一只手丝毫不顾抗议,重新又伸到两人之间,去抚弄软趴趴的小小r_ou_jg。 那地方虽然发育不全,但跟其他男人一样,在高潮过后有一小段时间是最不能碰的,若那个时候被强行揉搓,就会体验到一种极为强烈,甚至可说是酷刑的恐怖快感。 方思明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战栗。 原随云慢悠悠地道:“你刚才那么大的胆子,就该想到惹我是什么下场啊。” 方思明颤声道:“不,不,不要了……” 原随云下身仍耸动不停,一面问道:“为什么不要?” 方思明又心慌又委屈,几乎有了哭腔:“呜……你、你说好了让我来的!怎么就自己动了?!” 原随云笑意盈盈:“可是我认输了啊。既然认输,那就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对不对?” 方思明道:“不、不对!……啊!不要!!” 原随云又一次按紧他,让他连稍微的躲避都做不到,只能无助地张开双腿,露出柔嫩的x,ue口迎接最暴烈的攻击。这一回原随云没有使用任何花巧,只专挑那个最敏感处,一味地挤压撞击,死死抵着那处重重地打转。 方思明果然又“啊”地哭出声,连声哀叫:“你放开我!放开我!呜呜……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这时候哪怕略微动一动腿都能牵动那被折磨之处,反而像是自己主动配合似的,令r_ou_柱捅得更深。他顿时僵硬地不敢动弹,但浑身紧绷着实在很耗体力,并且丝毫不能阻止那疯狂的快感从耻处一波一波地上涌。 方思明很快便连绷紧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被一下一下戳得瘫软,快感爆炸似的从下腹蔓延到四肢百骸间,浑身都不受控制,仿佛身体其它部分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下半身那个承接攻击的r_ou_洞。 方思明哭得被自己呛住,听起来异常可怜:“呜……咳、咳咳……你要弄死我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大哥、大哥……呜呜……” 他这副模样,仿佛受了什么酷刑似的。可若真的是酷刑,他又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原随云只温柔地亲吻他,下身却依旧保持着截然不同的凶狠与暴烈。 方思明泪流满面,不断地摇头。忽一瞬间,他猛地浑身绷紧,整个人如同拱桥般弓了起来,在半空中僵硬地抽搐几下,又重重倒了回去,竟是又去了一次。 这下他仿佛整个人都呆滞了,软绵绵地瘫在床上,那根小小的r_ou_柱已不知泄出多少东西,小腹上shi漉漉地一大片,又在床单上浸出一滩暗色。 又过了一小会儿,原随云才终于在被他戳弄得红肿的x,ue内磨蹭几下,泄了出来。 方思明已经连哼的力气都没有,浑身战栗几下,前端铃口抽搐,却什么都没能流出来。 原随云从他身上撤开,侧躺到一旁,又凑过来用嘴唇蹭了蹭他滚烫的脸:“你就不该挑衅我的……” 方思明缓了缓,才终于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呜……你、你混账……”虽然嘴里骂着,却在原随云搂住他的一瞬间,乖巧地伸臂回抱。 原随云一点点吻去他颊边的泪水,一只手保护似的将人圈着,另一只手在那修长的双腿间轻轻来回抚摸。刚才高潮的感觉太过强烈,这会儿反而有些麻木。方思明浑身发着抖,被抚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随后便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动物似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往原随云怀里钻。 原随云柔声道:“是你要考验我定力的。可惜在你面前,我定力一点儿都不好……” 方思明已经不愿意与他纠缠这件自己万分失策的事,只低声道:“你、你多抱我一会儿。” 原随云便抱着他亲,从额头到鼻尖到眉眼每一处都亲遍,直到没有地方可以再亲了,才撤回来,换了一脸极为认真的表情,问道:“这一回……觉得如何?” “……”方思明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却不知如何回答。 原随云道:“嗯?” 方思明艰难地挤出四个字:“太激烈了……” 原随云道:“你若真受不住,那我下次绝不再这样……” 他还没说完,方思明竟忽地打断:“不行!” “?”原随云没听懂,“什么不行?” 方思明犹豫一阵,才吞吞吐吐道:“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来都没试过。受着的时候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能停下来。可现在过去了,竟、竟然又有些想……”他脸色发红,接下来的话声音低微,细不可闻,“下、下次……要是再这样……也……也很好……” 原随云好心地替他形容:“……欲仙欲死?” 方思明伸手在他腰上用力捏了一把:“不要脸!” 原随云嗤地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得怀中人又猛地僵直了身子,不由问道:“又怎么了?” 方思明紧张地一把抓住他肩膀:“你之前说楚香帅睡在隔壁——我、我刚才声音大不大?” 原随云本要下床,听到这话笑得差点直接跌下去,见方思明仿佛要发火,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隔壁房间是空的!思明的声音这么好听,哪里能让旁人随便听了去!” 方思明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原随云道:“你躺着,我帮你清理一下。”他站起身,去浴桶旁拿了布巾沾水拧干,将方思明腿间液体一点一点擦干。随后又伸了两指进他后x,ue,把里面的液体引了出来。 方思明侧躺在枕席之间一动不动,任由他清理。过了一会儿,原随云本想问问他身上可有何处不适,却发现床上人气息沉沉,已是睡着了。 后续 这一晚上,原随云先是将两个纵欲之人清理干净,又勤劳地将枕席床单全部换了个遍。作为一个瞎子,尤其是一个很少进行家务劳动的瞎子,这实在很不容易。 所以第二天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也就十分值得原谅了。 方思明自然早就起了,只是一大早却不知跑到了何处去。毕竟身为常年习武之人,一夜春宵后身娇体软纤弱无力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原随云本就有起床气,加之醒来后某人不在身旁,自然气上加气。他走到院中,虽然脸上笑得温柔祥和,但凡是熟悉他的人,都敏锐地感觉到某种危险的压迫感,绝不会主动来撄其锋芒。 这些熟悉他的人就包括少侠和楚留香。 于是原随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战战兢兢的仆从之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他正抚着下巴思索要不要搞点有趣的事情来做,忽然闻到空气里一丝浅淡的甜香。而下一瞬间树梢微动,有人轻盈落在地上,那股甜香顿时浓了起来。 “你醒了?”方思明道,“用过早膳了吗?” 原随云摇摇头:“一醒来没见着你,我怎么有心思用早膳?” 方思明脸上一红,咳嗽了一声道:“我出门买东西去了。” 原随云道:“哦?” 方思明拉过他的手,塞进一个热乎乎的纸包。原随云捏了捏,里面软绵绵的,分作一块一块,仿佛是什么糕点。 方思明道:“我听那个小蠢货说,你特别喜欢这镇子上闻香楼的透花糍,便给你带了一包。” 原随云怔了怔,顿时也不敢再捏那纸包了,只小心翼翼地捧着:“……专门去买的?” 方思明轻哼一声:“想得美!只不过是买旁的东西顺便捎带!捎带的!” 原随云道:“真的么?” 方思明道:“不然呢?”他一答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话里出了一个大漏洞。 原随云轻笑道:“可是思明,你现在除了这包透花糍,浑身上下可再没‘旁的东西’了。那‘旁的东西’原本该是什么?” “我……”方思明张口结舌。 原随云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是否忘记了?可还要再出门一次?” “……出门就出门。”方思明气恼地转身,可还没迈开步子,衣袖就被人拽住了。紧接着,一团甜丝丝、软绵绵,带着点红豆香味的东西就被塞进了嘴里。 “……好吃吗?”原随云凑近他,一脸笑意盈盈。他已经将眼睛重新遮住,但光凭露出来挺如玉山的鼻梁,浅如春樱的薄唇,便已能叫人瞧得心驰神往。 “唉,我陪你吃了那么多r_ou_松团子、蛋黄粽子、萝卜蒸糕、还有菠菜汤圆,连酸辣豆腐脑我都咽下去了……你就不能陪我吃一回甜点心么?” 原随云不知道方思明只是看他看得发呆,还以为是这一口点心出了事。 方思明将口中之物咽下,转而拉住面前人的手,认认真真道:“我可从来都不讨厌甜的,只要是大哥给的,我什么都喜欢。” 他把原随云往屋内引去:“话说大哥早膳吃些什么好?粥一直温在灶上,我尝着觉得口感还不错,又软又黏。蒸笼里还有包子和虾饺……啊!”他一路说着,忽然猛地停了下来。 原随云险些撞上他,听到风声不对立刻也停了脚步,道:“又怎么了?” 方思明转过头,竖起一根手指,十分严肃道:“……糖桂花不行。其它都无所谓,只有糖桂花馅儿的不行。” 原随云沉默了。 那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第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