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 正文 第1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1节 文案: 没开过杀戒的小杀手跟着师父喝风饮露,一朝入世,才知道师父名气很大,一剑千金,就是树大了尽招歪风。 陆衡:“我跟你说,江湖可复杂有趣了。”陆小爷将自己刚出山没几天的事实轻轻揭过,像模像样地给祁家小公子虚构了一番。“这事儿一听就要九拐十八弯地发展,怎么样,去看看?” 祁越“面露难色”:“可是他们不打算带着我们啊。” 陆衡一听就开始啧,觉得世家小公子实在是养在深闺,太乖了,随手往祁越肩上一搭接着一揽,豪气冲天地大放厥词:“不怕,有我在,跟着哥走!” 祁越被搭得一个趔趄,低头藏住了眼角笑意,顺从地回了一个“嗯”。 知书达礼一肚子坏水攻vs嘴贱心黑正经不了多久受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衡,祁越 ┃ 配角:陆子岈等 ┃ 其它:无 ================== ☆、楔子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黑暗中一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滑进燕王府,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来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形高挑而劲瘦,每个动作都似带着隐而不发的力道,动则灵巧如猫,脚尖掠地,静则融入黑夜,化身于无形。 深夜,燕王府平静表面之下仍带着一股诉说不出的焦躁,府外看似空无一物,暗处却埋了不少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顷刻间,兵器的锐意便能划破黑暗。 两个王府的下人在假山前停下。 “发什么愣?”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 “少疑神疑鬼!快走!” “……” 两人推推搡搡走开,若是有人定睛看,便会发现那假山顶竟动了一寸,随即无声地缓缓舒展成人形,贴着石山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眨眼间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黑夜中的一场错觉。 王府廊道之下,一素衣女子斜靠在承重柱上,姿势虽惬意,但整个背部都有些僵硬,直愣愣透着股倔强,灯火的暖意并没有染上她过分苍白的侧脸,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黑暗,不知在思考什么。 那道黑影在暗处停顿了片刻之后,终于上前,在近女子身边时,明显感觉到她全身发力,随时等着出招,黑影一手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已瞬间放松下来,任凭自己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半拖到背光处。 黑影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女子推向墙面,松开手腕转而抵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盯着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珠瞧了片刻,慢慢将捂着她的手放下。 女子玩世不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如既往地让人火大:“陆子岈,好久不见,偷偷摸摸的,绑黄花大闺女呢?” 被唤作“陆子岈”的男子“呸”了一声,死沉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了些许生气,轻声道:“还这么不要脸,都孩子他娘了还黄花大闺女?” 女子小幅度扯了扯嘴角,问道:“府外有多少人?” 陆子岈:“……不多,拦不住我带你走。” 女子眉梢一挑,斜眼向上看着他:“谁说我要走?” 陆子岈没料到她不仅没感天动地先谢谢自己,还能来这么一句,一愣,微微低下头,眯了眯眼,压着嗓子的声音道:“唐萤……燕王妃……急着找死是吗?” 唐萤伸了伸脖子,在“是”和“不是”之间犹豫了一下,多年不见,陆子岈好像颇长了点兄长的威严,松了松有点僵硬了的肩膀,放柔了声音半是劝道:“放心,雷声大雨点小的事,带我儿子走。” 陆子岈心知此人尿性,生几个孩子都没用,一张嘴巴光会虚张声势,此时也没耐心跟她来回扯皮,冷冷点破:“真是小事你用的着让我把那崽子带走?真是小事我会来?” 唐萤轻笑了声,并不接茬,反过来故意刺他:“你一个孤家寡人,我不放心,让他给你养老送终,随你姓。” 陆子岈凭空给塞了个养老送终的,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一辈子练就的内敛每每要被她给激得原形毕露,一字一顿道:“好啊,唐萤,给谁戴帽子呢,一意孤行嫁了那个小白脸,生了个小崽子还要跟我姓?” 陆子岈的眼睛有些狭长,眼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有些天生的傲慢,平时收敛心绪,眼神又冷又死,如今毫无顾忌地让怒意的小火苗直达眼底,蒙上掩不住的担忧,竟平端生出一番风流来,唐萤看着他顶着一张白皙清俊的脸一口一个“小白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子岈:“……” 他非常默契地领悟到了这小女子在笑什么,就像他同样领悟了为何那孩子要跟自己姓。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我不能走,他已被困于宫中,我若在这个关头走,岂不是坐实了他这桩莫须有的罪。” 俩人心照不宣地都用了代指,唐萤提到这个“他”时,语气里含着不自觉地亲昵,陆子岈提到这个“小白脸”时,心情就不言而喻了,正是因着这位温文尔雅的燕王,他憋了口王八气在唐萤眼前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柔情愁绪,现在乍听了这句不识时务的话,毫不留情地指出:“轮得到你坐实?他这事脱不了身,你留下也是陪葬。” 唐萤无奈笑道:“那就陪葬吧,不是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陆子岈脸色一沉,什么狗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分明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终于忍不住道:“我是江湖人,听不懂这些歪理,可也知道君心难测,燕王若真受宠,为何不是太子?当今若没动杀心,外头那些个东西是在给你们看门吗!”他一边撒了半桶火气,一边已提掌作手刀,打算将眼前这个脑子里不知道灌了多少水的女人直接劈晕带走。 然而没等手刀落下,唐萤转而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丝毫不带温度的冰凉触感及时阻止了他劈下的动作,柔声道:“师兄。” 陆子岈一怔,唐萤向来没大没小,不知从几岁开始便“陆子岈”长“陆子岈”短的,从不肯对他存半分敬意,这一声不知隔了多少春秋久违难得的“师兄”让他心底蓦地柔软了一片,随即又泛起一丝无法言表的苦涩,一句被忘记了多年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快那么多年就过去了?对他来说,当年差点从树上摔下来的事还那么鲜活。 唐萤一边将手中的石子丢起又接住,一边扯着分外好听的告状:“师父——陆子岈又在树上偷懒打盹——” 他没让这小师妹的石子给打下来,差点让她这一喊给吓个踉跄。 身穿白衣的师父片刻间已翩然落在树下,负手而立,头疼地看了一眼树下的这个,又抬头责备地瞥了一眼树上的那个,似乎在反思自己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这两个活宝给牵绊住。 吴名杀人沾血的时候脸上都未曾表露过半分动容,身上带着股十分矛盾的仙风道骨气,碰上他俩,却仿佛是碰到了讨债的,僵化了的表情总是不由得隐含了点ji,ng彩纷呈,特别是面对树下的这个。 陆子岈记得自己曾天天叫嚷着“偏心”,其实倒不如说师父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妮子怎么办,只好将一心琢磨出来的为师之道全使在了他身上。 他窝在树上,对那道目光似有感应,刚想往回缩,就感到一道劲风打在身上,这回真的毫不客气地摔了下去,慌忙七手八脚地在倒栽葱之前狼狈站定。 他一抬头,狠狠瞪着那个已装模作样躲到师父身后拉着衣摆的小混蛋,果然头顶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继续练。” 他顿时像打了霜,蔫头耷脑地答了句:“是。” 吴名这句“继续练”的意思是他不说停就不能停,眼看圆月稳稳当当地挂在山谷之间,落影在平静的潭面,他的衣衫早已被山间雾气打shi,手臂酸的快要拿不住剑。那个告状的小混蛋还边看着他练剑,边让烤ji的香味四散,结结实实地让他的胃一阵抽搐。 霁云山时而浓雾缠绕,时而风清月明,身不在山中时越发会觉得那山美得不太真实,随时要跟着雾消散了似的。 陆子岈盯着眼前人有点消瘦的脸颊,少时的回忆仿佛借由唐萤清亮的瞳孔呈现在他眼前,当时的胡闹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口清酒,入口甘甜,转眼细细密密地浇在心头的伤口上,疼得说不出口。 仓促一面,已是物是人非。 唐萤:“带孩子走,让他跟着你做一个江湖人。” 他们原本避重就轻的调侃说到此刻已经全是无可奈何,还能多戏谑?毕竟是生死,可是再多一句话,陆子岈也说不出来了。 夜色似乎更沉了些,那道让王府外的埋伏无知无觉的黑影此刻怀里抱着一团温暖的小东西,并未显任何累赘,无声无息地翻身上墙,在墙顶停顿了一会儿,却死撑着没有回头。 不想走的人,带不走。 那团小东西不怕生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不吵不闹,迷迷糊糊地自顾自睡着了,这股暖意让他回了神,抱着易碎的瓷器般调整了个姿势,让这小崽子睡得更安稳些,然后顺着府外伏兵难以察觉的死角悄然离开了燕王府。 陆子岈说得没错,就连唐萤心里也有数,燕王过不了这关。 三天之后,景元帝昭告天下,燕王谋逆,满门抄斩。 唐萤实则看不清远处是否有个陆子岈,但她觉得他应该在,霁云山的雾,师父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叹息,陆子岈没心没肺的笑容,此刻都离得太远了,但又无比清晰。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人,静了下来。唐萤其实根本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根骨头,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让人不愿趋利避害而已。唐萤冲他一笑,一笑一尘缘,遂愿。 刽子手的刀逆着光闪了一下,陆子岈被晃得几乎有些站不稳,抬起手,用广袖遮住了怀里幼子的脸。 ☆、第一章 十年弹指一挥间,霁云山依旧,山间的薄雾悄无声息地被一缕阳光冲散,澎湃的瀑布在一片清明中哗然作响。 霁云山明着看钟灵毓秀,但怎么都算不上一座善茬,原因无他,此山的雾气跟女人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再加上山间不成形的小路,愣是能把人往绝处带,迷魂阵般看都看不清,不小心踩空便是万劫不复,一般寻常人家采蘑菇是万万不会采到这座山上来的。 一布衣少年立于断崖之上,抬手挡了挡阳光,此时一声鹤鸣从头顶传来,他眯了眯眼,丝毫不带犹豫,纵身与那山间鸟禽一同向下俯冲,在呼啸的瀑布旁落下两道笔直的身影,白鹤收拢羽翼,身形如箭,他则全身放松,顺势而下,临到水花飞jian的潭面时,白鹤骤然张开双翅,翩然滑出一道弧线,稳稳向前滑去,少年一个翻身,脚尖掠过水面,一身轻功潇洒利落,意气风发。 阳光照得水面碎光零落,突然,一只不知好歹的鱼正好跃出水面,带出水光乍现。那白鹤显然势在必得,贴近水面加速滑行,少年一手握着根树杈讨鸟厌地跟上,在它准备略过水面顺带将这顿运气不太好的盘中餐叼走时,这个专挑事的抢先一步,鸟嘴下夺食,硬是用树杈将鱼叉走,转过头挑衅地朝白鹤“嘿嘿”一笑。 那白鹤像是气极,仰颈一声,鹤鸣直冲九霄,峡谷内回音缭绕,仙气顿生,继而调转方向,向高空飞去,不与这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少年一侧身,轻巧落在岸边,身上已沾满了水汽,他拍了拍衣衫,将还未来得及渗透的水珠拍下,然后熟练地升火,宰了树杈上的鱼,悠然自得地等美食熟透。 少年名为陆衡,他抬头在山谷间扫视了一圈,四周树木茂盛,偶然被风吹动,一片沁人心脾的宁静。 他本是应该在这范围内寻找他那神出鬼没的师父陆子岈,可那厮敛气凝神的功夫练到了极致,往这深山老林里一钻,别说是他,就连天上飞的鹰都没法将这人给搜出来,若他真能歪打正着靠近,那厮的轻功又不是他这初出茅庐的能比的,保管在他还没看见之前就消失没影。 这“捉迷藏”的修行自他记事起就在持续,据说既能锻炼他的感知,又能磨炼他的凝神功夫,若有一天,能不动声色地抓到陆子岈这个当师父的,也算有所小成,于是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有时候能一消失就好几天。陆衡漫山遍野地找了几年之后,突然有所顿悟,师父这通胡扯编得冠冕堂皇,莫不是为了逃避带孩子吧? 陆衡今个儿也懒得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好整以暇地等着鱼烤得半生不熟,撒上一些山间野生的草植香料,借着四处拐弯的风势香飘万里。 陆子岈本悠哉悠哉地依靠在树上,看着陆衡声势浩大地惊动了整个山谷,先是“啧”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编排:“火候不够,这水面怎么能被他搅成这样,身法用得着这么花哨吗,山里都是飞鸟鱼虫,耍给哪个看呢,就这……他娘的在烤什么!”陆子岈正有心一会儿好好给大徒弟多设几道关卡,烤鱼的香气就随风飘了过来。 陆子岈:“……” 他的师父吴名不是多话的人,纵然一辈子的柔情可能都给了自己的两个徒弟,也从未在言语上表达过什么。陆子岈从来猜不透吴名,等到自己也收了徒弟之后,他有时也会揣测吴名的心境,自以为可能是摸到了点“边”,可惜那点“边”就是带徒弟的种种不得章法。这会儿闻着丝丝入味的烤鱼香,他也终于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欲揍还休的内伤。 他思索了两下,觉得不能任由这小子这么松散,功夫还没练到家,练什么厨艺? 山谷间一阵风吹过,将火吹得晃了晃,旁边林间发出树叶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又安静下来。 陆衡轻笑了一声:“妖风。” 抬手拿过树杈,将鱼翻了个面。 这阵风似乎起了个头,随即一道凌厉的风裹着一颗石子直冲他后脑门而来,陆衡头也没回,微微一侧,右手略过耳侧,接住这颗小石子。陆子岈这颗石子打得虽直,却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不然陆衡也不敢徒手接。 陆衡坐直,继续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熟得差不多的鱼,天地良心,并非是要装什么高手风范,就是防着某人又要使坏。 可惜陆子岈这只黄雀比陆衡这只螳螂可恶得多,紧接着,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石子以更快的速度打来,陆衡已经被逼得站起来,接连接住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陆子岈投石并非是想以多取胜,石子飞来的位置都极其刁钻,皆为人身上几处命脉,真正过招中,若对方使的不是石子,而是真正的利器,躲不过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只是……落到陆子岈手中,石子,哪怕树叶也可以伤人,陆衡心知他没下狠手,却也丝毫不敢松懈,一边躲闪,一边还要留心顾着烤鱼,没一会儿就乱了方寸。 陆子岈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捡来的石子给扔完了,开始飞树叶,这可更要命了……陆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要让树叶按照指定的路线,再放水也要加上点功力,这么薄的东西,就是翻书一不小心还要被纸割伤手,何况是被当做暗器使的树叶。陆衡衣角、膝盖处的布料已被割破,费力一个侧身,躲过一片直冲他左目而来的叶片,抬手用两指夹住,再回过头,好,美食旁落。 陆子岈拿着树杈,烤鱼正呈现出一副香脆可口的卖相,放到鼻子下一闻,更是开胃…… 陆衡:“师父。” 陆子岈睁了睁被烤鱼熏眯了的眼睛,转过头看他:“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骨架还带着青涩,刚刚褪去了一点稚气,陆衡的长相其实得了几分他父亲的真传,脸型温润如玉,鼻梁笔直,嘴唇薄而文气,笑起来看着很斯文,又带着一丝天生的意味不明,唯独一双眼睛不像,格外黑白分明,年纪小,情绪还未能全然掌控,时不时会透出一股子坏,把那丝文气败了个干净,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他的母亲。 陆子岈洗耳恭听他的“师父我错了”云云,没想到混小子用一双特别容易装无辜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委屈道:“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做师父的猝不及防被这句控诉惊动了深藏的廉耻心,脚下一滑,差点踩进水里,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脸上痕迹明显地转移话题道:“来。” 陆子岈一轻身,直接往陆衡追逐白鹤的路线飘去,几乎看不到他在岸边有什么借力的动作。 陆衡赶紧跟上,陆子岈看起来轻的没重量,在水面极快划过,脚尖始终与水面保持一定距离,陆衡已在水面借了两三次力,仍跟不上他的速度。 两人先后来到瀑布下,陆子岈才用脚尖在水面轻轻一点,骤然向上窜去,要向上的力道不比在水面滑行,陆衡鞋已入水面以下,等他到达上岸时,陆子岈正从上向下俯视,整个人还是飘逸出尘得过分,衣袂翻飞可以直接去沾花惹草,一丝水汽未沾,表情也非常容易解读——“你小子这点功力还有时间烤鱼?” 陆衡懊恼地把肩一塌,发丝间身上沾了数不清水珠不说,鞋shi了一半,整个人写着狼狈两个大字。 陆子岈显摆的轻功名为“浮光”,踏水而行,惊鸿一瞥,如光影乍现,无声无息,无波无纹。以陆衡的年纪,有这样的轻功底子,可以说是资质出众,可“浮光”不仅仅需要资质出众。 经这么粗暴直白地一比较,陆衡绝望地盘算,干脆也不用练什么“浮光”,把自己的改名为“翻江倒海”得了。陆子岈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仍然香脆的烤鱼,看着混小子隐晦地咬了咬牙,似乎终于服气了,然后抬手弹了弹他头顶的水珠,说道:“行了,明日随我下山。” 陆衡一怔,听说别人家的徒弟都是要过关斩将,通过种种考验,才被许可出山,怎么轮到他,这边刚被教训完,就可以下山了? 陆子岈带着烤鱼,转身走了,背着陆衡挥了挥手,想道:“顽徒要打击一下放出去才不会惹事,不然哪管得住。”咬了口鱼,暗自佩服起自己出类拔萃的管教法。 ☆、第二章 陆衡并非没出过霁云山,只是游逛的范围很有限,基本只熟悉霁云山山下的几个村落,干的也就是偷偷东村的ji,捣捣西村的蛋这种倒霉事,实在和同年纪的村里孩子没什么分别。 跟着陆子岈乍一来到洛城,密集的人群和对他来说堪称纸醉金迷的氛围一下子把他看得愣了愣神,不过陆衡从他不靠谱的师父身上差不多学了两三分武功,剩下的七八分全是装模作样,很快镇定下来,把眉眼一弯,提起了十二分兴趣。 这繁华一路,陆衡接了无数风情万种的媚眼,只不过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他的头顶,稳稳落在了陆某人身上,随即转头从上到下瞥了一眼陆子岈,这厮人模狗样地穿了一件白色广袖长衫,及腰的乌黑长发,走动时随着衣摆相得益彰地微微飘起,模样可以归类于玉树临风的花花公子类型,要不是手中的无邪剑也不能随便丢在哪里,恐怕早就被换成了一把折扇。 陆衡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苦命小白菜似的粗布衣,翻了个白眼,猜测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大概是奴仆小厮之流,于是悄悄向身旁的陆爷靠近了些,挤眉弄眼道:“师父,您这是春天开屏吗?” 陆子岈:“……” 小兔崽子…… 陆子岈看来是享受够了这莺莺燕燕的礼遇,一转身拐进了一家客栈,陆衡抬头一看——临江客栈。按照这货在街上颇受关注的经验,陆衡本以为他一脚进去要被来个万众瞩目,但眼前人一瞬间似乎敛了全身的气息。在山上时,有树木遮挡,找人本就不易,陆衡并未觉得敛息是多重要的功夫,可在闹市中,若不是正盯着他看,几乎感觉陆子岈凭空消失了,他不自觉地跟着放缓了呼吸,放轻了脚步,陆子岈仿佛就是个虚影,几个跟他擦身而过的人只当躲过了一个障碍物,无人多看他一眼。 陆衡顿了顿,跟着他走进客栈。 客栈内有些嘈杂,竟无人关注刚进来的两人,陆子岈毫无预警地转过身,用剑柄轻轻敲了敲陆衡的头顶,陆衡一抬头,看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张张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学会了吗?” 陆衡皱着眉揉了揉脑袋,得,言传身教,您老倒是换个不那么风s_ao的方式啊。 陆子岈熟门熟路地往二楼走去,陆衡跟条小尾巴似得跟着,原本这次下山就让人有些莫名其妙,这时看着陆子岈这回家似的劲头,他突然有些回过味来,咬牙切实地想:“敢情他时不时无端消失的那几天根本就不在山上!”他一时百感交集,本来还为自己偶尔下山偷个乐的行为感到一丝丝心虚,现在一相比较,算是无愧于心了,倒是一把怒火熊熊烧上来,一想起漫山遍野地找这货,就觉得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年怕是喂了狗。 陆子岈莫名其妙地接了两道要喷火的视线,浑不在意地继续往上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背脊一僵,好像有些尴尬。 “欸,我说,陆子岈可好几年没出手了……” “可不是,一出手,冯元皓!又是个正在风头上的人物,这行事作风……啧啧……” 啧啧怎么样?嚣张?欠揍?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陆衡伸着耳朵往一旁飘去,想听着清楚些,然后头顶盖就落下来陆子岈一只手,硬生生把他给拧了回来,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飘上二楼。 二楼的座位没有一楼那么显眼,而且往下一看,可以将一楼和门口处一览无遗。整个客栈似乎只有小二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位客人,殷勤地跑过来给他们擦了擦桌子,也不问俩人要点什么,没一会儿,又楼上楼下噔噔噔跑了几回,轻车熟路地上酒上菜。 “……常客。”陆衡愤愤地想,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麻利的小二,对方抬起头冲他很是熟练地讨好一笑,就跟训练有素的狗似的,扔块r_ou_就给个相应的反应。 陆衡等他走了,上身往前倾了倾,放轻了声音问道:“你杀的?”他指的是楼下那群嗑瓜子的提到的冯元皓。据陆子岈自己吹,他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可这么不着调的人,干的了人命买卖?陆衡很怀疑,就算姑且信了这个身份,至于闻风丧胆,可就真别扯了……现在听到了只言片语,居然还真的有那么点靠边的意思! 他狐疑地盯着陆子岈,这厮是他至今唯一见过的一个会武功的,没有对比,也不知道他能在茫茫江湖中排上老几,默默以下犯上地评估了一下眼前这张脸,觉得比起当杀手,陆某人可能更适合当小白脸。 陆子岈不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放仙气缭绕的霁云山养大的小崽子听了多少龌龊的戏曲,还敢胆大包天地在心里默默编排长辈,高深莫测地拿起酒杯,喝了口酒,不置可否。 陆衡刚想刨根问底,陆子岈牙疼似的“嘶”了一声,往一侧挪了挪,正好坐进y影处。 他顺着目光往一楼一看,只见进来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两人穿着谈不上奢华,但给人一种十分贵气的感觉,应该是出身不错,大的身材很高,宽肩窄腰,剑眉星目,长得很是端正,英气逼人,大约就是戏曲里唱的那种器宇轩昂的英雄式人物标准长相,小的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眉目间一眼就能看出跟大的是父子,只是还带了些许秀气,整体五官便柔和ji,ng致了许多,还没有那么强的气魄,倒显得ji,ng雕玉琢起来,长大了恐怕是个耽误姑娘的翩翩佳公子。 陆衡伸长了脖子想再研究一下一看就是正经人的这两位会跟陆子岈有什么过节,又被陆子岈一巴掌摁在脸上,强行将他掰了回来,忍无可忍地用眼神询问道:“干什么!” 陆子岈竖起食指,往自己嘴上一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楼的大只英雄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二楼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方才一瞬间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骤然一下又消失了。 一旁的少年敏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二楼望去,几桌客人零散地坐着,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问道:“父亲?” “没什么。”祁瑜朝儿子微微一笑,是错觉吧。 “你刚刚说陆子岈消失了几年,是何缘故?” “十年,”方才那人还未尽兴般,故作神秘般压了压声线,让该传出来的声音继续传了出来:“听说……他和那位的死有关。” 十年?陆衡一愣,旁边的人几乎毫无动作,可他就是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背后窜了上来。 “那位?你是说,他也是当年参与刺杀的人之一?” “呵,不可能,陆子岈要是在那伙人里面,还能失手?”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正在替陆子岈凭空自信,陆衡没钻出去看,放在平时,他必定要抓住这个话头调侃几句,可这次,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提,他从未在陆子岈身边感受过这种凌厉的压力,心猿意马地想喝口水缓解一下,一不小心拿了酒杯,正往嘴里送,手指关节处被一双筷子狠狠敲了一下,疼得一个激灵,那股寒意顿时消失殆尽,一转头,看到陆子岈一脸“你还能耐了”的表情。 陆衡:“……” 正想发作,这个混蛋飞快地将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以在外寻欢作乐正好碰见正房的速度往二楼拐角处一闪。 陆衡整了整衣领,茫然地想道:“这武功,还是得好好学啊。” 祁瑜站在楼梯口,看着一张空桌若有所思,刚刚楼下的人闲扯时,那股似曾相识的冰冷杀意让他几乎可以肯定陆子岈就在这里,这会儿走上二楼,那感觉又像从未出现过。祁越慢半拍地跟上来,疑惑地看了看那张空桌,桌上剩余的酒和菜都还未撤走,不知道被搁置了多久,这里刚刚坐了谁?为何自己父亲从刚开始跨进门槛就不太对劲? 陆衡配合等到那俩人离开,才讪讪开口:“您这是给那位,”他指了指门口,“戴了绿帽子吗?” 陆子岈:“……” 他就不明白,都把这崽子放在钟灵毓秀的霁云山养了,怎么还能养成这个德行,这些个五颜六色的词到底是从哪里学的?难道歪苗是天生的吗? 叹了口气,陆子岈将手肘往陆衡头顶上一压,说:“我看你以后也不用去山下的小村子瞎晃了吧。” 陆衡一僵,抬头想展示一个明媚又孩子气的笑容。 这时那店里的小二凑到跟前,陆衡几乎被吓了一跳,不禁盯着他看,他方才竟完全没察觉到这个小二靠近,这人有功夫底子?这客栈怎么回事? 小二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陆子岈,道:“公子,这是留给你的。” 陆子岈接过信封,外面写着陆子岈的大名,他打开飞快扫了一眼,竟是一张数额庞大的银票,皱了皱眉,问道:“可看清楚人了?” 小二褪去了方才刻意的谄媚,摇了摇头:“是个高手。” ☆、第三章 月黑风高,y风阵阵,陆衡跟着陆子岈趴在一高门大院的屋顶上吹风挨冻,心情倒是有点激动,经过在临江客栈听到的一点风声,陆衡对陆子岈的名头稍微有了点数,以为他今夜是要来大开杀戒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院中其实可以算是灯火通明,但却没人走动,凄凄凉凉,有些y森。陆子岈轻轻挑开一块瓦片,朝陆衡使了个眼色。 陆衡往光源处一瞥,顿时脸上一垮,屋内端端正正摆了口棺材,棺材前蹲着两个穿白衣的人,正在烧纸钱,不哭也不嚎,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烧着,看着有点渗人,至于棺材里躺着个怎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是没兴趣猜了。 陆衡回递了个眼神,人都死了,他们这大半夜的趴在屋顶上干嘛? 陆子岈往一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落到院中,一闪身,躲到屋檐下了。陆衡没有这样的身手,好在仍是少年,身量轻盈,跟着他往下一跳,竟也没惊动屋内的人。 陆子岈等陆衡下来,一晃身进了屋,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劈晕了刚刚正在烧纸钱的两个人,然后大大方方推开棺材板,往棺材沿上一靠,专注地打量起死人来。 陆衡:“……” 人也给他劈晕了,院子里又没什么动静,陆衡拖着脚步晃到他身边,往棺材内探了探头,只见里面躺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看着也是个练家子,身上没什么五花r_ou_,脸长得也算正派,只是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脸上泛着死灰,表情平静,咽喉处有一个一剑洞穿的伤口,看得出出手非常干净利落,没有虚招。 陆衡:“这是……” 陆子岈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是我惯用的手法。” 陆衡没见过他杀人,但是听他提过,杀手杀人,不同于比武,胜在一招毙命,陆子岈惯用剑,且喜好一剑直击咽喉,致命而无声,其实剑配君子,走的是光明磊落的路,不可能藏匿在身上,比不得暗器这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容易得手,并非一般杀手刺客的首选,但对于陆子岈来说,并无区别,他也不屑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死在他手里的人即死于无邪剑下。 无邪并非君子剑,通体乌黑,无一丝光泽,比一般剑略窄,锋利无比,在黑暗中,如同幽冥,能不动声色地嗜血夺命。 陆衡凑近了看尸体脖子上的洞穿口,挑了挑眼角,看向陆子岈:“可是人不是你杀的。” 陆子岈笑了,问道:“如何能看出不是我杀的?” 陆衡一噎,他从这死人身上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觉得若真是他杀的,这么偷偷摸摸地再来看一眼实在缺德得冒烟,谁干得出这事儿?不过看陆子岈的表情似乎在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来,也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艰难地张了张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胡扯。 好在今晚的第二波不速之客及时打断了陆氏拷问,拯救了无知小儿,来人功力深厚,不躲不藏,也不打招呼,一刀直接向陆子岈劈来,陆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那凌厉的刀锋,一瞬间被逼得闭了眼。 刀光剑影间,陆子岈稳稳用剑鞘挡住利刃,发出刺耳的一声尖鸣,无邪一半已出鞘。 陆衡眼睛一亮,直觉有戏,结果两人刚出手就像被点了x,ue一样僵在原地,仔细一看,这不是……白天在客栈带着拖油瓶的那位嘛! 他犹豫道:“……陆兄?” 陆子岈一推,还剑归鞘,翻了个白眼,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种孽缘,气道:“露什么胸!” “……” 祁瑜被某人的不要脸堵地哭笑不得,半晌才找到话头,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子岈:“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祁瑜抬起手敲了敲棺材板,刚想说来看看这人怎么死的,一转头,看到趴在另一头的陆衡,瞳孔猛然一缩,在三人加一具尸体诡异的安静中用眼神将陆衡的眉目又描画了一遍。 祁瑜:“这孩子……” 陆子岈不着痕迹地站到陆衡前面,隔开他的视线,懒散一笑,“早年间的风流债,怎么?将军有什么话说?” 陆衡:“……” 不是说是东村的狗蛋家实在养不起了硬塞到山里的吗? 心里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驳了师父的面子,陆衡趴着棺材沿,天真欢快地喊了一声:“爹爹!” 陆子岈膝盖一软,差点给这口棺材跪下,白白做一回孝子贤孙,y恻恻地转过头,狠狠瞪了乐不可支的小王八蛋一眼。 祁瑜猝不及防撞见了一场默契十足的“父子相认”,愣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理不清陆子岈到底占了哪个死人的便宜,但也马上从他的反应中领会了一半,只好先按下疑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换了个话题。 祁瑜:“此人名为冯元皓,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洛南帮帮主,传闻……咳,是你杀的。” 陆子岈一摊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从棺材边让开,祁瑜只看了一眼尸体,皱了皱眉,说道:“不是你,太粗糙了,无邪造成的洞穿漂亮齐整,以你的身手,也不会像这样戳得跟烂西瓜似的。” 陆衡安静消化了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结论,听着他若无其事地评价无邪杀人留下的伤口漂亮,觉得这位将军大概是个人物,比起躺在棺材里嫁祸陆子岈的这具尸体,对眼前这位大英雄更加好奇了起来,他和陆子岈分明相识,一眼就能看出无邪的剑锋,而且是友非敌,既然如此,为何让人“闻风丧胆”的师父白天一见了他就躲,还有他见到自己的那份惊讶…… 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盛赞,说道:“没错,也不知道谁劳心劳力,又挂了条人命在我头上。” 祁瑜摇摇头,道:“江湖上偶尔死个名声大点又没人认领的,就有人把你拿出来嚼舌根,只不过明眼人也能分辨得出来,大多也都自行澄清了,从未见你在意过,这几年你又消失了一般……为何这次特地赶来?” 陆子岈停顿片刻,答道:“这次的事有些蹊跷,有人刻意模仿了我的手法,而且,给我送来了酬金。” 祁瑜一愣,沉吟道:“这么说,有人想让你把这条人命给认下来?” 陆子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死寂的眼神更冷了些,说:“谁知道呢,说不准,是想引我来……” 话音未落,院子中就黑压压降下了一群人影,几人齐刷刷看向屋外。 “滚一边去。”陆子岈反应迅速,给刚认的“儿子”扔下一句不怎么温柔的嘱托,便和祁瑜冲了出去。 可能是陆子岈表达的关心欠了点意思,反正陆衡是完全没体会出这句话里面有什么严肃的警告意味,撒丫子跟了上来。 原本空得几乎荒凉的院子一瞬间落下了几十个黑衣人,面对他们围成了半个圈,看来是准备来个人海战术。领头的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料到能碰上俩大一小这么个奇特的组合,一时间谁也没攻上来。 陆子岈偏了偏头,一句废话没有,准备把问题留到打完了脚踩对方脖子的时候再问,与一旁沉默的祁将军志同道合。 无邪出鞘,祁瑜手上一紧,悦耳的刀鸣即刻点燃战火。 陆衡往门后一缩,近距离观战,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即使面对黑压压一片手持利器的刺客,还是像两座大山,几乎行云流水般睥睨眼前的蝼蚁。 祁瑜用刀,但刀法并不沉重,而是岿然正气,更没有陆子岈平时嗤之以鼻的多余废招,走步稳且游刃有余,侧身避开一条带刀片的铁链,转身一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刀弧,杀气磅礴,近身一周的黑衣人立即人仰马翻,一刀倒了一片。 陆衡原地愣成人柱,把眼睛瞪大了一圈,恨不得立即叛出师门换个爹爹喊。 这一刀让整个院子懵了一圈,热火朝天的群殴气氛冷了一冷。陆子岈身影一闪,消失了!幻影般在来不及反应的黑衣人身后闪现又消失,如影随形的鬼魅,转瞬即逝,是“掠影”! 一大群黑衣人眨眼被灭了一半,等到他们终于头大地看清楚陆子岈站在哪时,无邪正在往下滴血,一排人突然轰然倒地,致命的咽喉处不断往外淌血。 院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无人再敢往前一步。两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一正一邪,站成了两道风景线。 一曲唱罢,陆衡刚想捧场地给两位鼓鼓掌,突然一只油焖猪蹄伸了过来,一把按住他的口鼻,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一乐,想道,呵,这不是传说中的蒙汗药吗! 陆子岈自己虽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却也事无巨细地给他介绍过。 陆衡默默屏住了呼吸,顺势配合地往身后一倒。 ☆、第四章 城墙挡不住蚂蚁,饶是陆子岈一人能放倒一片,也总不免外圈有个遗漏的。 他刚想捉个活的好好问问,一转头看见陆衡被捉小ji仔似的捉走,顿时忍无可忍地给气出了老母ji风度,跳脚骂道:“小兔崽子!剑不好好练也就罢了,跑路也不好好练!” 一群人本是来势汹汹地来以多欺少的,这会儿耍诈逮住了个孩子,其他人跟着如潮水般褪去,屁滚尿流地飞檐走壁,跑得一个比一个利索。 陆子岈跟着追了上去,只给祁瑜原地留了喊个“陆”字的时间,将军见他跟离弦的箭似的飞了出去,只好硬生生把“兄”字给咽了。 一群人的轻功远在那二人之下,选择将陆衡夹带走其实也是个情急之下无奈的选择,企图能好歹做个筹码。 这会儿没几下功夫就被追上了,两方阵势都还不肯示弱,一方站得凶神恶煞,一方站得风度翩翩。将排场摆好,陆子岈冷哼一声:“现在把人放下,给你们留个全尸。” 几个本来就逃得很没有面子的黑衣人懵了,差点以为自己逮了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祁瑜一阵头痛,觉得陆子岈恐怕对对方有人质这回事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很想提醒他现在不是耍横的时候,可是陆爷这辈子光棍惯了,从来不知道软肋是个什么玩意儿,直接冲了上去。 黑衣人一愣,连忙招架,后面提着陆衡的被眼前不经商量的突发状况弄得傻眼,后知后觉地赶忙用匕首抵住陆衡的脖子,哆哆嗦嗦道:“别……别动!” 身经百战的祁将军不忍心再看了。 陆子岈没有收回架在一人脖子上的无邪,微微抬着头,用下巴瞧人,给他瞧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气魄,咬着牙道:“有屁快放。” 那人在这群不经打的三流刺客团中都要算偏弱的,连个胆子都还没练好,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用哪套台词,外强中干地喊道:“再动我宰了这小子!” 陆子岈眼角跳了跳,继续瞅着他,困惑地想:“我动了吗?” 临时上阵的刺客抖着手喊:“把……把剑放放……啊!” 周围一圈同伙听着这“威胁”,心里恨不得一脚把这废物给踹飞了,不想他自己先出了意外,齐齐把目光对准了他,只见那原本应该昏迷的少年手里正上下翻飞着一把匕首,笑出了两颗洁白的虎牙,而那个不顶用的废物捂着流血的腰已经倒在一旁。 陆衡一脸讨赏的表情:“爹!看我!” 陆子岈刚轻轻松了口气,耳根一动,握着无邪剑柄的手整齐跳了一排青筋,出手更加狠辣。 祁瑜活动了下手臂,明白没自己什么事了,看着陆爷快刀斩乱麻,飞快解决了对方一伙人,留下一个头子仰面王八似地倒在地上。 陆子岈一脚踩在那王八的胸口上,一手握着剑,已经在人脖子上戳出了个浅显的口子,问:“谁派你们来的?” 陆衡蹲在一旁,见王八脸涨得紫红,眼珠快爆出来了,忙道:“我说爹,你这脚好像把他的气给踩堵住了,他能说得出话来吗?” 陆子岈一见他气性更大,呵道:“说!” 结果仰面王八两眼突然向上一翻,浑身痛苦地蜷缩起来。 祁瑜急道:“快放开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不等两人将他嘴撬开,唯一的活口就撒手人寰了。陆子岈“啧”了声,这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窝囊,他本想抓个头儿问得清楚些,没想到不巧抓了唯一一个还有点硬气的,居然敢死。 祁瑜:“目标是你?” 陆子岈无奈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这么看得起我?说不定是你呢?” 祁瑜略一思索,道:“别回客栈了,先去我那,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冯元皓多少是个一帮之主,尸体就这么放在那儿,刚才那么大动静,谁都没引来……你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 “什么客……咳。”陆子岈卡了一半,直接放弃了装蒜,假装没听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他白天在客栈东躲西藏的暗示。临江客栈并非简简单单做着客栈的生意,名为“临江”,既是与江湖休戚相关,江湖上复杂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能从临江客栈打听到一些,想来祁瑜白天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陆子岈转过头,凉凉地瞥了一眼陆衡,说:“也好。” 陆衡打了个哆嗦,百口莫辩。陆子岈若是一个人,管谁盯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毫无顾忌,现在带了个不着调的,只好面对这朝廷大将,又被刚才这一出搅得有点憋气,现在看他都只用眼角,陆衡脸皮再厚,都被他的眼神戳得有些心虚,努力朝陆爷讨好一笑,扯出了个有生以来最乖巧的表情。 倒是祁瑜,低头给了他一个和风细雨的温柔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衡觉得祁将军问出这句话之后,陆子岈的上半身好像往他们这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他大大方方作答,祁瑜喃喃念了两遍“陆衡”,继续问:“你今年几岁了?” 这次不用猜测,陆子岈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两步跳到他们身边,胡乱将陆衡往身后一摁,正好又摁在脸上。 陆衡七手八脚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两眼无神地想:“这几年对东村的狗蛋家好难道都是一厢情愿吗……” 陆子岈:“那个……咳,十五,今年十五了。” 陆衡:“……” 祁瑜还是微笑:“那这孩子,长得有点慢啊。” 陆子岈:“是是是,养山上难长。” 祁瑜:“陆兄明里暗里的产业不顺利吗?手头紧?” 陆子岈:“没有没有,一切顺利。” 祁瑜:“那为何要藏在山上呢?” 陆子岈:“……” 祁将军打仗不单讲求武力,更重要的是战略。 陆子岈袖口一紧,是陆衡扯住了,心里慌乱地直面了几个诸如怎么办、怎么跟孩子解释等等问题,僵硬地转过头,发现陆衡脸上明晃晃的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钱! 陆子岈觉得太阳x,ue隐隐作痛,带着“儿子”,顶着一张大难临头的脸跟着祁瑜暂时住进了将军府。 祁府很大,但是并不奢华,颇有点一丝不苟的感觉,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该睡得都已经睡下了,一个老管家给他们引路。 陆衡并不清楚祁将军手握沉重的兵权,是能说一不二的人物,发现祁府没几个伺候的人也并未觉得奇怪,走过清冷的长廊时,能看到院中一排整齐排列的兵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军府跟祁瑜一样,正气凌然,让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产生一种即使天崩地裂也无畏的安定感觉,突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有那么点期待能捉弄一下他。 期待归期待,陆衡在霁云山上也从没早起过,睡到日上三竿是习以为常的事,到陆子岈看不过去,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时也并没有那么难受。陆子岈骂归骂,也不舍得真把他一脚踹下去,拎他起来时仍是轻手轻脚的。 第二天一早,陆衡基本是在房外的鸟语和房内的花香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想起自己不在霁云山中,从床上一跃而起,抹了把脸就神清气爽地推开门瞎逛去了。 偌大周正的祁府,也并没有让陆衡产生好好走路的想法,刚出门,就纵身跃上了屋顶。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景色疏阔。陆衡斜躺在房顶,前院尽在眼下。 院中的少年换下了贵公子的广袖衣袍,换上一身紧袖窄腰,手腕处用布条扎紧,长发高高束起,背对着他,握着一把窄刀,面对他的父亲。 陆衡一笑,是个小祁瑜。 陆衡的轻功若能到陆子岈的水平,院中两人都难以发觉,祁越的功力若再深厚一些,也能发现陆衡蹩脚的窥探。 祁瑜微微抬了头,朝陆衡的方向弯了弯眼睛。 “糟糕,被大将军发现了。”陆衡乐滋滋地想道,越发大胆地盯着两人练武。 祁瑜一手背在身后,刀未出鞘,从容应对少年的攻击。祁越的基本功练得扎实,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没有怯懦,也没有逞强,出招显得冷静又有条理,一步一步仿佛在分析复杂的棋局。 少年躲过父亲的一招横刀试探,后退一步,反手持刀柄,滑出漂亮的一刀。陆衡坐了起来,这是昨晚祁瑜使的那招!祁越出这招仍是青涩,但已初具刀法的凌厉,可惜力道不足,被祁瑜轻巧挡了回来,向后退了几步。 祁瑜将刀放至旁边架上,抬起头,朝陆衡招了招手,祁越随即转头,超他的方向看来,少年脸上出了汗,白净的脸上略有些红润,阳光下多了几分朝气。 陆衡得了召唤,摇着尾巴从屋顶上跃下,轻盈平稳地落在两父子身边。 祁瑜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陆衡的脑袋,得到一枚讨好笑容和甜甜的一声“祁叔叔”。 不远处的百年大树上晃晃悠悠飘下了一片叶子。 祁越举手投足的礼节都接受过最正统的教导,无时无刻记着持重,但眼中还是露出了点好奇,眼前这个从屋顶上飞跃而下的少年看着文气乖巧,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憋着一点不规矩的坏,生动得有趣,他不由地对他笑了笑。 ☆、第五章 陆衡给人的感觉很矛盾,看着清秀安静极了,可一接触马上会发现这孩子皮得不行,像无害的小猫,不会心生厌恶,只觉得生机勃勃,但陆衡其实从小并没接触过什么同年纪的孩子,偶尔去村里也只是不被发现地逗一下孩子群,如小猫般,只是伸一下爪子,就跑远了,既渴望又保持距离。 祁越却老持地像个大人,待谁都温文尔雅,给天真的孩子甚至成人一种和风细雨的错觉,可是一经细想,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曾明显表露,用一层周到的礼节隔绝了他人。 祁瑜简单地给两个孩子做了个介绍,玩味地看了看他们,哭笑不得地发现,陆子岈也好,他也好,似乎都没有在性格上带给他们什么影响,还是各照各的天性长大了。 陆衡两眼放光地瞥了一眼祁越的窄刀,这么明显的做作法,对付陆子岈是不管用的,毕竟是磕磕碰碰亲手带大的,基本上能用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来形容他对这小子的了解。 可是祁瑜对他很心软,心软到问了一句:“想跟他比试比试吗?” 陆衡把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求之不得。 祁越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父亲,他倒不介意跟人比试,只是祁瑜从来没主动提过这种建议,一来有些欺负别人,二来小孩子切磋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陆衡到一旁挑挑拣拣拿了一把木剑,祁越还刀入鞘,收起刀锋。 祁瑜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站在一旁,而陆子岈……陆子岈躲在一旁的百年大树上,有点紧张。 陆衡所有的招式剑法都是陆子岈教的,走的是灵动诡谲的路数,并不适合硬碰硬,碰上祁家的刀,目的若是单纯为了比试,而非克敌制胜,就非常被动,何况陆衡还小,更加力有不逮。 但是他根本不在意,木剑出招十分挑衅,刻意刁钻,意图引祁越反击,他想亲身体会一下那招的刀锋,也想看看这个斯文的小公子会不会生气炸毛。 祁越专注地避开纠缠不休的木剑,几乎有点缩手缩脚,将目光从剑上移到眼前少年暗藏笑意的脸上,真是……会胡闹,他拿捏着分寸卡着木剑一挑,陆衡右手一松,剑落到了左手上。 祁越偏了偏头,心道:“左手剑?” 练武之人有自己惯用的手,但到一定程度,双手使招都不会太弱,大多高手还会刻意练一练左手持兵器,但一般不会是他们这个年纪就开始,他们连右手都还没练利索。 陆衡朝他邪气一笑,一剑直击刀鞘,小猫露出了爪子。 不,他本来就是个左撇子,祁越回了神,被激起了一股隐约的好胜心,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并不需要他顾着分寸,实在有趣很。 祁越的刀快了,但却并不犀利,同他与自己父亲比试的毫无顾忌还是不同。陆衡毛毛躁躁地还想试探,木剑直指对方咽喉,然而被轻巧躲开,还是不肯出招吗? 不料那刀猛地下沉横扫,陆衡一跃而起,脚尖轻点刀鞘,翻了个身往祁越身后落去。 陆子岈被这奇臭无比的一招一惊吓,差点捏断手里的小树枝,立刻升起了一种被私塾先生告了一状的恼羞成怒,简直想亲自给假儿子补一刀,这么华而不实的招式,完全将自己的漏洞暴露给对方,亏他使得出来!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2节 少年翩若惊鸿般落地时,那刀鞘也同时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再近一点,便能碰到他细长的脖颈。 陆衡一顿,伸出两根手指将刀捏起往外漫不经心地一推,咧着嘴朝祁越笑:“投降投降,好弟弟,我投降!” 祁越:“……” 突如其来的一声“好弟弟”把祁公子给喊懵了,忘了自己已经赢了,直到听到祁瑜在一旁憋得笑出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占了便宜…… 陆衡边卖师父边撒糖:“我爹说,名门正派多余没用的花招奇多,祁家的刀却是不同凡响。” 祁越没听到他怎么夸的,只是默默比了比两人间的身高,两人的差距很小,但陆衡稍稍比他矮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认为自己能比这个嘴上抹蜜的小子年纪要小。 陆衡这边的马屁还没拍完,一个大白馒头就ji,ng准地投掷到口蜜腹剑的陆小爷脑门上,然后可爱地一弹,在地上滚了几圈…… 陆衡摸着脑袋转身,没看清来人就喊道:“师父!” 陆子岈莫名其妙,这欠揍的小兔崽子本来还爹来爹去的,怎么这会儿又改口喊“师父”了?他随即接到了祁瑜耐人寻味的一道视线……恍然大悟,挨了个馒头就要以下犯上兜底吗! 陆子岈权当看不懂这眼神,说道:“祁家的刀法集百家之长,又在战场上反复磨砺,摒除破绽,一招一式都ji,ng简到了极致,自然不会有什么耍花枪的招式。” 祁瑜笑道:“过奖,杀手榜第一陆子岈的剑法才堪称一绝。” 陆衡在两人之间来回瞄了几眼,觉得互吹得差不多了,横cha一句:“那祁家的刀对上陆家的剑呢?” 陆子岈真的很后悔从小到大没揍过这小子,现在只想回炉重造一番,但也来不及了,沉着脸不惜把自己也给损了:“你说呢,你刚刚不是比过了吗?” 陆衡虽想看他们正正式式比一场,不过也知道凭他一句话不太可能,没达到目的也无所谓,自己输了也没放心上,用食指抓了抓脸颊,毫无愧色。 祁越堪称温柔地看了一眼这位自来熟的“兄长”,觉得纸上所说的惹是生非这个词终于找到了归宿,挑了挑眼,默不作声看着陆子岈,陆子岈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即使销声匿迹了十年,也未在江湖上褪色。少年何等聪明,一来二去,马上明白那天在客栈他们遇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位,而昨晚祁瑜三更半夜出去必然也是为了去查这位的踪迹。 祁瑜一身武功授于几大名门,其实与这江湖也有脱不开的渊源,但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都对朝廷大臣与江湖人士关系过密十分芥蒂,再加上祁瑜常年都在边境,祁家与江湖其实也并无太多关联。 而陆子岈不仅是一个纯粹的江湖中人,而且是不见光的杀手,以祁瑜的性格作风,本不应该会是与他相识,如今看来,竟是旧识好友,还非常欣赏。 祁瑜笑笑,打断了陆子岈,说:“客栈派人给你送来了一封请帖。” 陆子岈一皱眉:“谁送的请帖?” 祁瑜:“洛北阁阁主。” 陆子岈:“苏小曼?” 祁瑜点头,道:“而且……给我也送了一份。” 陆子岈失笑:“这到底是我沾了你的光还是你沾了我的光?以什么名义送的请帖?” 祁瑜嘴角抽了抽,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阁主寿宴。” 陆子岈奇道:“苏小曼的寿宴?她还没成ji,ng吗?” 祁瑜咳了一声,阻止陆子岈继续口下失德:“这个暂且不论,她在洛南帮帮主尸骨未寒时大摆寿宴,在外人看来颇为挑衅,不知是何目的。近几年洛南洛北两派针尖对麦芒,暗地里交火了不知多少次,冯元皓一死,还把你的名字往这事里一带,更加引人注目,自然许多人先入为主,怀疑你的雇主是洛北阁。” 陆子岈:“苏小曼惯会搅浑水,不惹得ji飞狗跳她活不下去,不是看来,而是十拿九稳的故意挑衅,不过冯元皓是暗中被杀,这似乎并不是她的做派,以她的性格,不太愿意给死敌一个痛快的。” 洛北阁与洛南帮同属于洛城地头蛇,洛北阁早就存在近乎百年,当年并非是因处洛城北部而名,而是因为洛城处于大梁北部,近几年南帮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展起来,在势头上竟能与北阁齐头并进。 但洛北阁的阁主却没几个人见过,姓甚名谁,是老是少,通通是迷,倒非刻意隐瞒,只是此人从不露面,北阁看起来几乎在自行运作,在南帮发展起来的同时,北阁做事似乎更加低调了些,陆子岈与祁瑜算是为数不多知道阁主是谁的几人之一。 洛北阁不像根基深厚的名门正派,但混沌于世,四通八达的耳目众多,实力难测,外人自然而然地以为阁主要么是铁腕强权的高手,要么是世外高人,没料到阁主居然会是个柔弱女人,而且是个地地道道难缠至极的女人。 陆子岈与祁瑜无奈对视一眼,他们一想起要面对苏小曼就觉得有些头疼,但昨夜刚解决了一批黑衣人,今天苏小曼就把请帖送上门来,而且拐弯抹角送到将军府,分明是从头到尾看着戏,要说她没掺一脚根本不可能,问题在于她参与了多少,为何牵扯陆子岈,现在又想干什么。 四周突然安静,眼见陆子岈和祁瑜在聊了几句猛料之后,便要开始用眼神默契地无声交流起来,陆衡往他俩身边一凑,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啪的一下,陆衡后脑勺挨了陆子岈一巴掌。 陆子岈:“什么我们?有你什么事?” 陆衡惊讶:“师父,您放心留我一个人?” 陆子岈:“……”他确实不放心。 ☆、第六章 陆衡花了一天时间把将军府兜了个遍,天一黑就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祁小公子的住处。 祁越一进门就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也不作声,犹自扬了扬嘴角,同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点灯。 一转身,一只陆衡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朝他又斗ji眼又吐舌头,自以为做了一个很可怕的鬼脸…… 祁公子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衡没料到他这个反应,一愣,表情都收了回去,翻个身落了地,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胡闹,抓抓脸,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时才吝啬地展露了那张脸原本的斯文气。 祁越笑着扬了扬下巴,询问他有什么事。屋内光线柔和,给小公子染上了一层光晕,下巴也没那么尖了,眉眼还弯着,不像白天那样笑得不近人情,终于显出了一点孩子气,某人手贱地直想掐着他的脸颊好好捏一捏。 陆衡忍了忍,大刺刺往一旁的椅子上一瘫,歪着头问他:“你不好奇我们昨晚去哪儿了吗?” 祁越:“估计是跟一伙人干了一架。” 陆衡惊讶:“你怎么知道?” 祁越笑了:“猜的。” 陆衡白天想逼他使的招式大概是“破万军”,应是从他父亲那看到的,而“破万军”其实是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一招,胜在以一敌多,若他父亲使了这招,想必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面对很多敌手。 陆衡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不过陆小爷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注意力转移地奇快,在椅子上一弹,坐正了,往前倾了倾上半身,神神秘秘地问:“那下一次,你想不想参与?” 祁越心里已经被他逗乐了,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副有点困惑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下一次?怎么参与?” 陆衡的眼睛在晚上看上去很亮,这会儿觉得小鱼苗上钩了,更是有要放光的意思,说:“你听到了,他们白天说的那个什么阁什么曼……” 祁越贴心补充道:“洛北阁,苏小曼。” 陆衡:“对对对,我跟你说,江湖可复杂有趣了。”陆小爷将自己刚出山没几天的事实揭过,像模像样地给祁家小公子虚构了一番。“这事儿一听就要九拐十八弯地发展,怎么样,去看看?” 祁越“面露难色”:“可是他们不打算带着我们啊。” 陆衡一听就开始啧,觉得世家小公子实在是养在深闺,太乖了,随手往祁越肩上一搭接着一揽,豪气冲天地大放厥词:“不怕,有我在,跟着哥走!” 祁越被搭得一个趔趄,低头藏住了眼角笑意,适时将只要自己开口祁瑜也会同意这件事给咽了,顺从地回了一个“嗯”。 苏小曼的这场寿宴注定是要百转千回的,刚出门没多久,就有了个前奏,陆子岈和祁瑜将双双跟着他们的两个小子给揪了出来。 这场跟踪实力悬殊太大,陆衡被逮住也完全不感到惊讶,他原本的策略就是死皮赖脸纠缠不休,一被发现就开始扒着陆子岈耍无赖,弄得陆子岈喊“滚”都喊得没有底气。 祁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祁越的性格过于内敛,这个年纪已经不太像孩子,他有时候觉得可能是孩子母亲早逝的缘故,可看陆衡根本就没这个毛病,大概也是自己过于古板了,难得见他还能被撺掇着活泼一次。 祁瑜:“你也想跟着一起来么?” 祁越点点头。 陆氏冒牌父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陆子岈想道:“他拎着拖油瓶过去干什么?” 陆衡想道:“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劲。” 于是这场赴宴就多了两个累赘。 陆衡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祁越,低声问:“怎么回事?有招怎么不早点说?” 祁越一脸茫然,无辜地回视。 陆衡:“你!” 陆小爷自问捉弄起孩子来有一手,这会儿本能地觉得不对,你又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忍了,憋着一股怀疑跟到了苏小曼的私宅。 宅院比较偏远,看起来颇有点人迹罕至的味道,从外看并无甚特别,进去后才发现,宅院大得出奇,他们由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领着,那人看起来有点唯唯诺诺,也不正眼看他们,只不作声地领路。院内的景色其实布置地十分ji,ng巧,移步换景,可不知为何,陆衡总觉得y森森的,有种进了妖ji,ng洞的感觉,最奇怪的是,越走他越觉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陆子岈:“苏小曼武功尽失,但颇通阵法,这宅子大概是由她亲自布置的。” 陆子岈这句解释反而带出了更多问题,陆衡刚想问个清楚这阁主为何会武功尽失时,他们便到了。 陆子岈和祁瑜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他的不对劲全能归功于苏小曼是个妖孽,可这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他们四人和那一堆干瞪眼的某个门派是怎么回事?这场所谓的寿宴只请了这么几个人? 两伙人互相谁也不认识谁,风格又迥然不同,被小厮迎进去之后,就各自分成两边,只有一伙人在场还能互相聊几句疑惑,这会儿不多不少的两伙人之间升起了一阵尴尬,谁也没搭话,一口接着一口地呷着茶。 就在那帮看起来有点斯文的江湖武夫开始不耐烦,想站起来拍屁股走人时,传来了一阵女子的笑声,虽是清脆好听,但笑个不停,就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这么多人里面,陆衡大概算是最耐不住的,伸长了脖子往那笑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只见一个身着红衣身段曼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一身颜色虽惹眼,但并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装饰,只是一身纯粹的红,长发随意拢在一起扎好,无任何发饰,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妆容,生得唇红齿白,美丽又桀骜。 除了陆衡,还有对面的一伙人整齐地一致发呆。 那女子径直走过,走出了将军巡视的风度,往那群人先是点了点头,说道:“洛南帮肯赏脸,实在有幸。” 那伙人像头顶炸了团烟花,此刻还瞪着这女子,一时对这女子就是洛北阁阁主这件事难以消化,直到其中看似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有礼有节地话中带刺道:“阁主有礼,南帮最近不太平,阁主想必早有耳闻,此次宴请实在突然,来得仓促,未备什么寿礼。” 何止是未备什么寿礼,恐怕是驾着刀赶来兴师问罪的,这头号有嫌疑的就站在这儿,他们一时被这表象弄得有点不知该如何发作,不然早就开始提刀发问了。 苏小曼笑了,带着点少女般的羞涩,说的却没一句好话:“冯帮主死得突然,可每天都有人要死,我又管不住我的生辰,怎么就不能举办寿宴了呢?” “你!”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往前冲了一步,被那中年男子一手往后一推。 苏小曼:“这位便是南帮的二当家葛秋海葛大哥吧?有人的丧事,对你我来说,不就是喜事吗?二把手一夜之间变一把手。” “胡扯!你到底是谁!洛北阁阁主就是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换的人!把你们真正的头叫出来!”那帮人先是被惊得呆了,又被几句话气得跳脚,恨不得马上打一架,可眼前只有个弱女子,他们一帮人又不能动手倚强凌弱,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陆衡听得目瞪口呆,这姑娘白瞎了这长相,这张嘴毒得能让人退避三舍,他扫了一眼陆子岈和祁瑜,发现两人神色淡漠,一副出家多年的样子,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 苏小曼露出了个回忆的表情:“什么时候换的人?上一个死了好多年了。” 不等洛南帮的人继续嚷嚷,她将头转向这边,轻声细语道:“难得祁将军也来了,还有……玉郎,多年不见了。” 陆衡哆嗦了一下,苏阁主这几句温声细语感觉杀伤力更大。 果然洛南帮的人齐齐站了起来,有人连带把刀都拔了出来。 葛秋海眯了眯眼:“玉郎陆子岈?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陆子岈一阵头疼,这么快就要把他架火上烤了吗,能不能让人喘口气。 陆子岈这外号实在连本人都不想提,哪个杀手想顶着什么玉郎情郎的名头,只不过现在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似乎对这个面如冠玉的沾血杀手没什么恐惧,反而有很多好感,敢情他不杀女人。不知何时开始,这个玉郎的称号便不再落在他人头上,单单指他。 既然被苏小曼点了出来,陆子岈也不做解释,抱着胸往旁边一站,脸上写着“要打要杀请便吧,奉陪”。 苏小曼点了火,倒是不疾不徐:“葛大哥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是什么意思?冯帮主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这会儿大家凑齐了,把这事给查清楚了不好吗?” 一边的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好,这姑奶奶摆明了是根搅屎棍,根本不关心那姓冯的还是姓葛的死得透不透,也不知道真正目的是什么,非常有可能是闲慌了闹出戏来看看。 ☆、第七章 “别跟他们废话!既然人在这里了,省得到处找,杀了便是!”不知是洛南帮一群人堆里的哪个开了口,顿时引得其余的人附和起来,热闹得像是在喊架。 苏小曼坐着,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抬眼看着南帮,不知是看着南帮一群脸红脖子粗的手下,还是看着面沉似水的葛秋海,这时候她的伶牙俐齿反而安静了下来,神情竟有些天真。 祁瑜往前走了一步,看似无意地挡在了陆子岈之前。 祁瑜:“各位,如今没有证据能证明冯帮主是陆子岈杀的,还请先稍安勿躁。” 葛秋海抬起手,后面一帮人立刻识相地闭了嘴,他提了提嘴角,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祁将军,在下敬重您是保家卫国血战沙场的人物,朝廷一向自矜,不愿搅到江湖这趟浑水里,还没问问,您怎么来了?还站在陆子岈的这边,他恐怕连个名门正派都算不上吧?” 陆子岈视线被祁瑜挡住,不识相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辜负了祁大将军的好意,听到葛秋海把自己从名门正派里剔除了,反而觉得是句好话,好笑不笑地看着他。 祁瑜没有就着他的问题接话,说:“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从来没有不查清楚先动手的道理,更何况,即使是要报仇,诸位也应当去寻雇主。” 葛秋海微笑了一下:“祁将军说的是,不过冯帮主就算不是陆子岈杀的,他手上也沾了数不清的人命,就算真的在这儿折了,也不能算冤枉了他。” 陆衡听得直皱眉,这老头听着满嘴都是理,可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想来为那个冯什么的报仇还是要来找陆子岈的茬,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拐弯抹角地刁难,一听就来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祁越就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朝他摇了摇头。 祁瑜不温不火道:“这恐怕不容易。” 陆子岈笑了,多年不见祁将军,这有话好好说,没话好好打的性格还是非常对他的胃口,随即将无邪剑轻轻一推,露出了一点剑锋。 “哟,这就准备要打了?”苏小曼回魂似地坐直了,娇媚地往陆子岈方向抛了个媚眼,直把陆爷看得转过头去,接着说:“洛北阁虽是小门小派,不过诸位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葛秋海这才将目光转向苏小曼,说道:“阁主请了大家过来,戏可看够了?” 苏小曼:“冯帮主早年间也算是洛北阁的人,阿谀奉承,端茶倒水的事也没少干……” “闭嘴!”那年轻后生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苏小曼娇娇滴滴的回忆,冯元皓曾在洛北阁的事并不是秘密,两派之间心知肚明,南帮从不提这回事,而北阁手底下的人却常将此事翻出来取笑嘲弄,仅因为这种口角就小规模掐过几次。 苏小曼瞥了他一眼,笑着说:“火气还挺大。” 葛秋海:“帮主与贵阁是好聚好散,自立门户,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何必旧事重提,有什么话阁主请直言。” 这话是一道雷,劈得祁瑜和陆子岈呆立在原地,继续假装面无表情……别真的是这妖孽搞的事。 苏小曼:“葛大哥说笑了,我的意思是,既然冯帮主曾经在北阁待过,怎么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无论如何也要查个清楚吧?还是说,葛大哥非要把这件事赖在北阁头上,不想查了?” 苏小曼突然把矛头指向了葛秋海,把南帮一杆子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 葛秋海心平气和道:“既然阁主坦言帮主的事与北阁无关,这件事自然要查清楚。” 苏小曼:“十天为期。” 葛秋海笑了笑:“好,若到时交不出一个结果,北阁南帮从此就是死敌。”说完他便不再耽搁,痛快地将洛南帮一伙人带走了。 这边几人对洛南帮虎头蛇尾的做法也看得有点莫名其妙,陆子岈瞥了一眼苏小曼,没好气地问:“你这是唱得哪出?” 苏小曼走着舞步似地飘到他身旁,却先抬手拂了一下陆衡的下巴,袖口间的香气随着这动作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陆衡一愣,苏小曼对他弯了弯眼睛,笑得很甜,答非所问道:“这孩子的模样很好。” 虽对着陆子岈说话,眼睛却仍看着陆衡。 陆子岈眼皮跳了跳,指使道:“叫婆婆。” 陆衡:“……” 陆爷成功引来了刀刮般的眼神。 祁瑜忙打岔:“咳,你刚刚说这话的意思,冯元皓的死可能是他们帮内的人下得手?” 苏小曼:“猜测,你们昨晚偷偷摸摸去祭拜的时候不是也发现冯元皓死得很寂寞吗?” 昨晚?她还有脸明着提?陆子岈抬眼瞥她,说:“你掺和了多少事?” 苏小曼:“唔……就给你们送了一波人祭祭无邪。” 陆子岈额角青筋跳了跳,气得转身就走,被苏小曼一把扯住袖子,陆爷不尴不尬地杵着,眼里直冒火。 苏小曼轻声道:“你查了这么多年,如果我说,洛南帮中出现了蛛丝马迹的线索呢?” 陆子岈一僵,转过来,一身冷意,不必多言,他知道苏小曼指的是什么事,说:“所以那银票也是你派人送的,就为了引我继续查洛南帮?你若想除了这个帮派,何须借我的手?” 苏小曼无奈一笑:“冯元皓死不死我不关心,洛南帮如何气焰嚣张我也不关心,我支使不了整个北阁自损八百地去除一个洛南帮,如今真正想知道当年真相的恐怕也就我们三人,我若不引你,你怎会露面?” 陆子岈抽回袖子,说:“你想说什么?” 苏小曼:“当时出手行刺的几个刺客武功路数皆不相同,看不出出自何源,配合又极默契,还能全身而退,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如果能办到这一点,怎么会失败,连景元帝一根寒毛都没碰到?” 祁瑜:“你是说,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构陷……燕王?” 祁越看了一眼陆衡,后者正津津有味地听书。当年这桩旧事发生时,他还小,还是后来才听说这回事的,燕王谋逆案发生时,边关战事纷扰,几个小国纠缠不休,战事虽不激烈,但将祁瑜陷在边关,寸步难离,等到一切平息回朝时,燕王满门已经尽数被斩,再想翻案,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证据确凿,就算祁瑜再不肯相信,也无济于事。燕王成了不能再提的人,一切与之相关的官员几乎全部落马,就连祁瑜,也被调往边关守了几年。 苏小曼:“当时只留下了一个死士,带着与燕王勾结的佐证,随后又从燕王府中查到书信,只差放龙袍了,但是看着蹩脚的招数,却是怎么也推翻不了……难道祁将军真的相信燕王会谋逆?” 祁瑜当然不相信,就连陆子岈也不相信那个人会做出这种事,以那人的智谋,若是有心,何愁会失败,可是无心,却被栽了脏。 陆子岈:“当年只留下了一个死士,处理得干干净净,与洛南帮有什么关系?” 苏小曼:“一个死了,还有其余七个呢?洛南帮的壮大太迅速了,并非是冯元皓一人招了几个虾兵蟹将就能成事的,这么多年来,洛南帮收留了江湖上,乃至朝廷出身的各路人马,一派正气的表面之下皆是些蛇虫鼠蚁,正是一个绝佳的庇护。” 陆子岈低头看了陆衡一眼,这小子眼睛正好奇地发亮,他顿了一下,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祁瑜与苏小曼对视了一眼,一时几人都说不出话来。 苏小曼今天的局并不是为了洛南帮而设,而是为了祁瑜和陆子岈,要查的也并非是冯元皓的死因,而是尘封了多年的旧案,陆子岈在顾忌什么祁瑜心知肚明。 出了苏小曼的私宅,陆子岈和祁瑜还是一言不发,快把陆衡给憋死了,直朝祁越挤眉弄眼:这怎么回事?怎么话又说到一半? 祁越无奈对他笑了一下,陆衡成长在霁云山,并不知道燕王谋逆案即使过了十年仍然是大梁上下的禁忌,当年燕王有多受宠,如今这个名号就有多忌讳,想要翻案谈何容易,接近皇位的人出了事,原因不可能出在江湖,必定是涉及了权力中心的人。 而对于祁瑜和陆子岈来说,那桩案子可能不单单是禁忌,还是隐痛。祁瑜从未对他提过燕王,但祁越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刚刚又是在顾忌什么呢? 祁越朝陆衡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八章 是夜,洛城热闹似都城,不夜城的喧嚣像一首不愿停下的歌,流光溢彩的灯火闪乱了人的眼。 南升赌场内,人声鼎沸,被过分激动的情绪渲染。场内,一个身穿白衫的清俊公子乍一走进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是陆子岈。 陆子岈手持一折扇,并未带剑,往赌池内扫了一眼,人人沉静在未知得失的刺激当中,没有人的眼睛愿意离开赌桌。 陆子岈侧身挤进挨得很近的赌徒里,赌桌上姹紫嫣红,摆着筹码,他随手往中间一扔,整桌的吆喝声瞬间停顿了一下,他下的注太高,而且,陆爷这一扔确实是随便,像是闭着眼投的,根本不在意自己压在哪一方。 庄家一下子不知道该吆喝什么,见惯了待宰的羔羊,但没见过这么“视死如归”的,整桌人的目光全部落在陆子岈身上。 陆爷松了一口气,由于这么惹人眼地来了一下,本来紧挨着他的人骤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了一点可以喘气的空间。 陆子岈抬起眼皮,倨傲劲十足地给整张桌的人来了个扫视,获得了一群了然的鄙视——大概是哪个世家公子嫌钱太多,特地来这给人送钱的。 庄家皮笑r_ou_不笑地起哄:“公子阔气!来来来!有没有要跟的?” 场子立马热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跟着陆子岈押注。 “开!” “恭喜这位公子!” 鄙视瞬间变成了仇视,陆子岈面前一时间堆满了筹码,那是比一般还算过得去的人家一年所得还要多的银子,不得不叫人眼红,他只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只不过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得意。 赌徒的心思,若是赢了,那么就会害怕失去,若已经输了,那就不怕输更多,所有人眼巴巴地盯着陆子岈,怕他就这么携带着所有银子,拍拍屁股走人。 不过陆爷没有辜负赌徒的狂欢,将眼前所有赢得的筹码连带着本钱,重新推回赌局内,一瞬间点燃了场子。 将军府。 陆衡在陆子岈房前已经溜达了好几个来回,里面烛火明亮,却没看见有人影在窗前走动,他觉得这个往日里活得逍遥自在的师父自来了洛城之后就很不对劲,让他产生了点不安,不知怎地就觉得应该回霁云山,可是又舍不得走,这大概是他十几年来遇到的第一场进退两难,愁得他团团转。 终于,陆小爷叹了口气,决定相信与洛城来日方长,闭着眼一脚踹开了陆子岈的房门。 预想中的骂声没有传来,陆衡睁了一只眼,往房内探进了个脑袋,找了一圈,“人呢?” 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陆衡当场蹦了一下,同时惊道:“师父我错了!” 结果听到了一声轻笑,陆衡转过来一看,发现祁小公子正站在门外,一手握拳挡在嘴前,整个人因为压着笑而微微发抖。 陆衡先是一愣,然后装模作样地镇定了一下,说:“你怎么在这儿……多久了?” 祁越歪了歪头,说:“见你在外面走了大概有十个来回。” 陆衡:“……” 祁越:“你找你师父?他出去了。” 陆衡踩了个空,又被祁小公子看了个笑话,走出去,将陆子岈的门一关,准备抬腿就走。 祁越:“你不问问他去哪儿了?” 陆衡转过头朝他眨了眨眼,说:“他要是把我给丢在这儿,就麻烦你们养了。” 祁越头一回见这种没皮没脸的货色,一下子接不上话来,却想也不想,跟了上去。 祁越沉吟了一下,带了几分认真,说:“你若是愿意,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陆衡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还能得到这种回应,脚下一顿,正儿八经地观察了一下祁公子,发现对方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表情,月光下,祁越的眼神澄澈得惊人。 陆衡:“呃……我就是开个玩笑……” 陆衡没说完,就发现祁越原本还亮得好看的眼睛似乎暗淡了一下,忙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果然是好兄弟,下次……不,每次,每次我出山,一定过来找你!” 陆衡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祁越,发现对方脸色缓了,眼睛因为带着浅笑,微微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心里“啧”了一声,有这么个公子哥兄弟整天在旁边,以后的情路怕是要给这小子截胡了。 祁越比陆衡稍稍高了一点,被揽得要稍稍弯下腰来,走路都有些别扭,干脆停下来,往旁边一坐,月色洒下来,正好照亮了他半个身子,给少年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祁越:“你要回山里?你们住在哪座山?” 陆衡冲他神秘一笑,说道:“这可是秘密,师父不让说,不过你嘛……有机会,你可以来看看。” 祁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说:“山上有什么?你的性格在山上能待得住?” 陆衡揣摩了一下祁越说的“你的性格”是什么性格,挠了挠耳朵,觉得没什么立场辩解,说:“山上嘛,有雾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雾散了,就很干净。” 祁越想象了一下所谓的干净,那大概就像是此刻少年的眼睛吧,“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赌场,陆子岈毫不意外地将所有赢来的银子都给赔了进去,一夜之间输了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他也不恼,打开折扇轻轻摆了摆,看似兴尽了,就要离开。 一个中年男子凑到他旁边,笑着“拦”住了他,陆子岈的一双常年看不起人的眼睛从头到脚将对方扫了了一眼,这人看着算得上体面,整个赌场的气氛似乎没有渲染到他身上,有个让人放心的外表。 陆子岈:“有何贵干?” 那男子没有因为陆爷的冷淡倨傲表现出什么不自在,微笑着说:“公子,在下陈进献,这赌场也有在下的一份,南升开门迎客,就是为了让大家尽兴,今晚看公子兴致未尽,这么走了,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不如留下继续玩,输了算在下的,赢了,自然算你的,就当是交个朋友。” 陆子岈:“哦?陈老板交朋友的方式倒是新鲜。” ☆、第九章 将军府空旷得厉害,好似为了几个年迈的家仆打扫起来方便,院中也并没有费心装点,只种了些树,每天扫扫落叶即可,屋内更是不像官宦人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摆着耀武扬威,陈设简单利落,就连祁越的房间,都是一脉相承的军旅风格。 陆子岈却在一目了然的将军府消失了,饶是陆衡一开始只顾着自己耍,这会儿也有些生疑,就算没有特意寻他,可连续几天都碰不到面是怎么回事? 陆衡留了个心,甚至试了试早起早睡,结果陆子岈的房间白天大门紧闭,晚上又灯火通明,人却不在里面。 陆衡简直要怀疑自己的乌鸦嘴灵验了,难不成陆爷还真的把自己卖到将军府了吗? 连续盯了几天梢,陆衡终于发现陆子岈每天天一黑就要往外晃,古怪的是,没有带从不离身的无邪,他尝试跟踪了几天,总是一出门没多久就被甩开,有心要堵着陆子岈回来,可那厮像缕青烟,根本摸不清什么时候飘回来的。 就在陆衡准备直接搬到陆子岈房间堵人的时候,祁越终于决定帮他一把。 祁越:“……他带着你有所不便。” 陆衡听了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开口:“他是……去了妓院?” 祁越:“……” 祁小公子显然低估了某人的想象力。 祁越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陆衡,答应了带他去揭陆子岈的底,既然跟踪肯定会被发现,那也只有早就知晓陆子岈的目的地才能找到他。 陆衡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哪儿?” 祁越高深莫测地笑了,并不答话,总不能说借着地主之便,偷偷摸摸地为某人翻了陆子岈的房间吧。 两人耐着性子等到了天黑,特地在陆子岈走后又等了一阵,这才一起出了门。 祁越和陆衡还是少年模样,不可能大大方方走进南升赌场,好在两人都是跟着顶尖的高手学武,虽然还未到火候,但是应付应付一间赌场的大门是绰绰有余了。 人挤人的赌池喧闹得厉害,两个少年混在其中像两只小猫,居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陆衡皱了皱眉,陆子岈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祁越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南升赌场的背后是洛南帮。” 陆衡略一顿,轻声道:“这么说,他那天是在做戏,他还是想要继续查下去?那他是演给谁看……你爹,还是那个阁主?” 祁越摇了摇头,他不确定,甚至还有一种陆子岈其实是防着自己的小徒弟的感觉,但是瞒着陆衡一个孩子有何意义,既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无法阻拦他,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祁越将陆衡往后扯了扯,给他使了个眼神,陆衡顺着他的方向伸了伸脑袋,又赶紧缩了回来。陆子岈在这赌场内其实算很显眼,非要穿得一身白衣,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持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这时,他正被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向赌场二楼走去。 陆衡跟祁越猫着腰,隐藏在人群中,这种环境,谁也留意不到两个在人群中乱窜的半大点的孩子。 陆子岈慢条斯理地跟着走进了一个隔间。 不得不说,这赌场随随便便一处都比将军府要舍得花钱,栏上的雕花,拐角处摆放的瓷器,都显得贵气无比。他们在二楼一拐弯,这上下的区别骤现,从二楼往下一张望,就有种人间百态,尽收眼底的感觉,人站在上面,就觉得被隔离了出来,高高在上,众人皆醉我独醒。 陆衡贴着门,做贼似地戳了一个很小的洞,完全凭着听唱戏得来的经验,在祁越有些尴尬想拦阻的眼神中贴了上去,往里面瞄。 里面是一个很雅致的厢房,然而尽管如此,也还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中央摆了一张小小的赌桌,陆子岈懒散地坐着,手里翻着一张牌,另一只手把弄着折扇,突然,他将扇柄往桌面上敲了两下,然后有意无意地向陆衡的方向扫了一眼。 陆衡几乎感觉到那扫视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头皮麻了一下,往后一仰,吐纳了几口气,发现里面的人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又开始偷看。 陆子岈突然不耐烦地说:“不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一个中年男子略带讨好的温和声音从屋内传来:“公子才刚来,这是怎么了?可是玩腻了这个?” 陆子岈冷哼了一声,说道:“陈老板好手气,这么几天,快输得我倾家荡产了。” 那男子像听了什么笑话,配合地低声笑了笑,说:“公子说笑了,以您的手笔,这点银子怎么会放在眼里,是否府里老爷管得紧?只要玩得高兴,先赊着也无妨。” 陆子岈心里想道:“刚来的时候还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这么快就变成先赊着也无妨了。” 陆子岈:“陈老板慧眼,再不济,还要顾着点长辈的意思,不好太恣意妄为了。” 陈进献:“当然,不过……既然都是朋友,陈某也说句直白的话,值钱的东西,不单单是银子。” 陆子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哦?陈老板的意思是?” 陈进献:“公子出身高门大户,家里的银子必然是笔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挪用一次两次,在这里也玩不了几个晚上,用得多了,还要费心思解释,但府里不还有人前人后伺候着的婢女吗?逃了那么一个两个也不稀奇。” 陆子岈沉默了片刻,看起来像是在考虑。陈进献这是在诱他抵人,姓陈的觉得他是高门大户,便建议用婢女来抵,那么外面那些人呢,有些只是寻常人家,有些甚至连寻常人家都不如,碰上他们呢,他还会建议什么?没有婢女,家里不就只剩了妻女吗? 陈进献在被陆子岈盯着的片刻安静里,不明缘由地身后直冒冷汗,以为眼前这位贵公子就要甩手走人。 可是陆子岈忽地笑了,语气带了几分轻佻,说:“呵,你这可是点醒我了。”他将手里的牌甩了出去,与桌上的其他牌一撞,发出了一声脆响。 门口暗处,祁越一把抓住了陆衡,另一只拳头握得死紧,两人匆匆离开了南升赌场。 陆衡在祁越后面跟着,两人走得很慢,但步伐有些僵硬。 陆衡犹豫了一下,说:“那人的意思是,这个赌场还卖人吗?” 祁越:“嗯。” 陆衡:“卖去哪儿?” 祁越没有做声,犹自咬了咬牙。府邸的婢女,有名有姓,都是记录在册的,凭空消失,这个人就算是不存在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别说官家,就是一般大户人家,也不会买,那么她们甚至失去了去其他府邸做婢女的正常途径,那她们还能去哪?这赌场收进来的这些人只能通过某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出手,不管卖出去是生是死,下场如何,全然都没了约束。 ☆、第十章 黑夜与白天的交界之时,远方天色露出了点鱼肚白,洛城才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彻夜狂欢的人就要睡去,而睡着的人还未醒来。 临江客栈前的街道寂寥如画,门口站了一个颀长的人影。陆子岈从南升赌场出来,并未回将军府,而是溜了几圈,确认无人跟随,才来到了临江客栈前。 他侧身站着,抬起手轻轻敲了几下门,没等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是那日陆衡见过的小二,他见是陆子岈,将门再打开一些,侧身让开,让陆子岈进了客栈。 小二:“公子来得正好,正有您的一封信。” 陆子岈:“可留了姓名?” 小二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将怀里的信掏出,递给了陆子岈,信封上写了个随性的“曼”字。 陆子岈打开信封,只有单薄的一张纸,纸上并无任何寒暄,似乎是简简单单列了几行,从客栈小二的角度扫过一眼,那并不像是一份信,而像是某种排列整齐的记事。 陆子岈一目十行,微微蹙眉,接着将信重新折叠好,塞回信封,抬头冲小二点了点头示意,便离开了临江客栈。 待陆子岈回到将军府,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正是一个大好的清晨,祁府的家仆们陆续起床,整个府邸带着一股正在苏醒的懒意,让人放松下来。 他悄声避开所有人,回到自己住处,将门推开,整个人一僵,轻声进了房中,蹑手蹑脚地将门关上,陆衡趴在桌上睡着了,完全没被他进门的声响惊动。陆子岈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轻柔地将陆衡揽进怀里,少年明明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却还是轻得像只小猫,窝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仍与当年被带出燕王府时一般无二,一时触动了陆子岈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他将少年抱起,像放一个脆弱的婴孩一样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盖好被子。 陆子岈出了房间,有些疲惫地靠在长廊的承重柱上,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随呼气将自己放松下来,他发呆似地看着清晨明净的景色,一瞬间什么都不想管,想带着陆衡回霁云山。 念头一闪而过,手中的信有些隐隐发烫,他站直离开了短暂的依靠,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此时正是祁家两父子练武的时候,陆子岈不知何时来了,站在远处,朝祁瑜微微偏了偏头,祁瑜将刀重新放回兵器架上,拍了拍祁越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先练,便朝陆子岈走去。 祁越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走开,因为在思考着什么而眯了眯眼。 陆子岈将已经拆过封的信交给祁瑜,祁瑜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抬头看了陆子岈一眼,才取出信看了。 祁瑜皱了皱眉,说道:“这是你托苏小曼查的?” 陆子岈摇了摇头,说:“没想牵扯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祁瑜:“你怀疑苏小曼的动机?” 陆子岈:“你我想要一个真相,得到真相之后,或许会想让该死的人死,而她想报仇,至于报仇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我不关心,这点不怪,怪的是,她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查,该从哪个缺口入手,是真的猜得准,还是她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祁瑜抱胸而立,指尖点了点手肘处,停顿了片刻,说道:“洛北阁常年与洛南帮互相撕咬,紧紧盯着对方,若说比我们多了解一些,也是常理,只是……她这番如此费力,引我们查洛南帮,确实古怪,若真如你所言,她从一开始就全然清楚,那么她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陆子岈:“你可记得她说自己支使不了北阁?即便是武功全废,什么时候见过苏小曼示弱?我总觉得,她在怕什么,藏头露尾的不敢出手。” 两人颇有些无奈地对视,现下被扯入这件事中,从头到尾都在被人牵着走,太过被动,掌握的线索又太少。 祁瑜拿起信纸,说道:“那她费心思塞给你的信里写的这些地方,你说是谁的?” 陆子岈皮笑r_ou_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说道:“还能是谁的,你看她那日最针对的是谁?就差直接指认葛秋海了。” 祁瑜:“她想告诉我们,葛秋海藏了什么东西在这几处地方吗……” 陆子岈死寂的漆黑眼瞳里好似荡过一层涟漪,问道:“南帮是一摊污水,越搅越浑,你可查到,他们这几年因何而立?” “苏小曼的只言片语,只说了南帮内鱼龙混杂,仅凭这一点,怎么可能与屹立百年的北阁分庭抗礼,单就这几日,我只摸到了点边……”祁瑜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已经发现,他们的手伸地太远了,不止洛城内的三教九流,不少依附了南帮,甚至是地方官,都跟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子岈疑惑道:“地方官敢与江湖势力勾结?皇帝不是很忌讳这个吗?” 祁瑜:“手中死的银子,放出去一阵子,就能迅速自动生长,甚至不多时便能翻倍,这样的好事,即使有点危险,你做不做?” 陆子岈:“你是说……” 祁瑜点了点头:“南帮借用朝廷的银子,散到民间,利上起利,反哺着这群东西,表面上这洛城秩序井然,可暗地里,到底谁说了算还真难说。” 陆子岈:“那么你说,哪些人的胆子那么大?还不起的银子都敢借?” 祁瑜:“……若不是家中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急需银子的事,那便是……” 陆子岈将折扇敲在另一只手手心,说:“赌徒,呵,好一个南升赌场,南帮是把整条线都做满了。” 祁瑜:“看来,我们是该会一会这葛秋海了。” 南升赌场。 与陆子岈虚与委蛇的陈进献此刻正颤颤巍巍地弯着腰站一旁,好像被什么折断了脊梁,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正前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侧身对着他,被宽大的衣袍整个裹住了,帽沿压得极低,看不清脸,像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可以看出是一个非常瘦小的人。 可这么大点的人却让人前人后游刃有余地陈进献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衣袍中传来嘶哑尖锐的声音,听不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直让人头皮发麻:“你知道你领进来的人是谁吗?” 陈进献:“小人……小人以为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不知他有什么背景……” 那人好像是被他逗乐了,笑得接不上气来,说:“有什么背景?陆子岈需要什么背景?” 陈进献“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吓道:“小人不知是他!我,我定不会再让他踏进来!” 那人歪了歪头,将被帽沿完全遮住的脸朝向陈进献,y阳怪气地说:“既然陆公子来了,怎么能拒之门外?” 陈进献几乎将脸贴在地上,摸不清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连声应答,然后火烧屁股似地退了出去。 随后,屏风后走出一个长相持重的中年人,正是葛秋海,他看了一眼刚被关上的门,对被裹在衣袍中的人说:“你想做什么?别弄巧成拙惹得一身s_ao。” “二把手怕什么,好好拿着手中的金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是个陆子岈,你今日不除了他,留他到明日,一样还是个麻烦。” 葛秋海心中鄙夷,连带着也没什么好脸色,说:“哼,随便你,只是别牵扯了整个帮派,到时候不是你我能收拾得了的。” 尖酸的笑声传出来,陈进献连门外也不愿再多留,赶忙溜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3节 ☆、第十一章 正值夏末,余热每天烤得人暖洋洋的,可在这变季的时候,最是难料,一夜之间,气候骤变,一场风将热气全吹散了,清晨起来突然有了肃杀之感,能让人猝不及防地打个哆嗦。 随着这寒气一起到来的,还有京城快马加鞭来的旨意,命祁将军即刻回京复职。 祁瑜随身物件不多,几乎可以随传随到。 他一眼看到祁越正杵在门口,稍作思量,开口道:“你留下。” 祁越急道:“父亲!” 祁瑜抬起手打断他。 陆子岈懒散地靠在一旁,道:“皇帝这几年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地溜着你,是把你放在哪儿都不放心啊。” 祁瑜瞥了他一眼。 陆子岈摆了摆手,笑道:“你儿子都快被你养成人ji,ng了,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倒是某个没心没肺的,是不是还没起来……”说着,他转头往门口张望了一下。 祁瑜叹了口气,也不反驳,说道:“我倒不是担心皇上的顾忌,只是这个旨意正好在这个时候到,未免太巧了些。” 陆子岈皱了皱眉,说道:“你怀疑皇帝……当年的太子,是燕王案背后的主谋?这儿的死水动了,他慌了?” 祁瑜苦笑了下,说道:“这是最自然而然的想法,但当年亲手下旨的人是先帝,毫不怀疑有人栽赃,毫不留情地处置,之后又顺手处理了几个与江湖势力纠缠不休的官员……” 陆子岈的拳头紧了紧,说:“到底是顺手,还是早就预备着借此清理朝堂,死人的心思,如今也难以印证。” 祁瑜顿了一下,十年之后再提起这桩案子,有些情绪半分也未褪色,正是想要翻一翻着经年腐朽了的土,看看底下埋着什么时,却要走,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提议:“我留几个人给你。” 陆子岈一听,满脸写着抗拒,说:“别,带走带走,我可不会带兵打仗,带着你那几个拖累顶什么用。” 祁瑜无奈,陆子岈独来独往惯了,确实不会与他人配合。他走到一声不吭的祁越身旁,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顶,弯下腰低声道:“将门子弟向来如此,聚少离多,此去京城必是有战报,我恐怕也不会在那待太久,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些。” 祁越欲言又止,低头没说话。 陆小爷确实如陆子岈所料,刚刚起床,带着睡饱之后的一脸朝气走进来,听说祁大将军要走,祁小公子又一脸不情不愿地样子,人模人样地凑上前,说:“祁叔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小越的。” 祁瑜差点被逗笑,祁越一言难尽地看着这货不分场合地卖乖,被一声“小越”喊得不由自主红了红耳根。 陆子岈的视线居高临下表达了轻蔑,心说你还照顾别人,小兔崽子你自己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他一手拎了陆衡的后领,冷冷道:“早啊。” 陆衡抬头送上一记天真烂漫的笑容,回道:“师父早。” 陆子岈眼角跳了跳,稳了稳脾气才没把这小子直接给扔出去。 当晚夜色正浓,陆子岈几天之内跑了苏小曼透露的几个地方,大多都是空置的院落,每一处地方都选得极其隐蔽,里面却是富丽堂皇,他每趁夜色混入其中,细细翻查了各处角落,除了一些珍贵的文玩字画、奇珍异宝,倒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能说明葛秋海借着洛南帮这个遮挡,吞了不少昧着良心的银子。 他本以为今晚还是会找到一个空宅院,在里面一无所获地溜达一圈,却不曾想最后一个地点似乎格外偏远,几乎要出了洛城。 陆子岈走入一片小树林中,正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突然,他耳根一动,周围静得只有虫鸣,衬得马车压过地面的声音尤为明显,他轻身跃上一棵树,未带动一草一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一辆看着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而来,车内似乎坐了不少人,车轮压在地面上的痕迹很深,驱马的人一声不吭,拿鞭子抽打着马匹,泥土受了潮,让前行看起来更加艰难,不知是否是树林太过偏僻,整辆马车在暗夜中有些诡异,像是在渡人入幽冥。 陆子岈心里一沉,使了轻功,犹如一片叶子,在树与树之间掠过,不急不慢地跟着这辆马车。 这片树林看着y森,但其实不大,隔断了洛城的视线,几匹马好不容易将马车拉到一座大门古朴的宅院前,马夫从车上跳下来,走到紧闭大门的宅院前,有节奏地轻轻叩了几下,门开了一个小缝,那两人不知对接了什么,马夫回到车上,将帘子拉起,呵车上的人下车。 马车轻微摇晃了一下,从车上走出一个年轻的姑娘,即使陆子岈离得没那么近,也能看出那姑娘浑身在发抖,整个人有点蜷缩着,似乎极为害怕,她跳下车后,后面就一个接着一个下来了好几个穿着粗布衣服年纪很小的女孩子。 陆子岈一动不动,完美地融入周围环境中,后槽牙却几乎磨出声响,这群畜生,那一车的姑娘中一眼就能看出有好几个还未成年的,完全就是孩子。 一群人从马车上下来后不知所措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在哪,马夫抬脚踹了其中一个姑娘,将她踹得摔倒在地,犹如对待牢房里的犯人,或是牲口,但却无人反抗。 一车的人在被推推搡搡之下,一会儿就都走进了那座宅院之内,那开门的小厮递了一袋银子给车夫,他掂了掂重量,转身跳上马车,几匹马轻松地拉着车走了。 陆子岈往暗处退了一步,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树叶轻晃,如同被风吹过,他整个人蹿了出去,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追上了马车,落在顶上。 车突然一重,那车夫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夜行服的修长身影立在车顶上,背着月光,看不清脸,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他吓得手一松,马鞭掉落,几匹马感受到了那股凌然之气,受了惊吓,抬起前蹄长啸,将车夫甩下车去。 车夫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一旁的树干上,还没等他闷痛出声,就见眼前一双黑色靴子一步一步慢条斯理地向他走来,他惊恐地抬起头,这才看清黑影的脸,如玉的脸上,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死了一般,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静谧无声,无邪干净利落地洞穿了车夫的咽喉,他瞠目欲裂,死前一个呜咽都发不出。 陆子岈还剑入鞘,看不见地上已经死透的人似的,未作片刻停留,转身离开。 ☆、第十二章 苏小曼其人,表面端的是骄横跋扈,实则不爱费没用的力气,字字句句总藏了拐弯抹角的目的,聪慧过人,步步算计,以一介女流,武功尽失,却能在洛北阁权衡上下。 她的私宅巧布阵法,本就难以闯入,平日里并没有留太多人,现下零星的几个人也都被她遣散,她难得显得有些局促,不复人前人后的故作张扬,像个犯错的孩子,略微有点耸着肩,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苏小曼敛去了往日言语里的轻佻,不由自主地侧过一点脸,好像是想避开那人的锋芒,说道:“他是您的徒弟,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推脱还是在劝眼前人不要担心,可他真的有担心这种情绪吗? 那人一身白衣,长身玉立,光从外表看不出是多大年纪,长得极为俊雅,只能从一双如墨的眼睛里看出深度,并非是年轻人。 他面无表情,整个人没有一丝烟火气,显得有些道骨仙风,淡淡道:“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也死了一个。” 苏小曼往后退了半步,顶级的杀手能对自己的杀气控制自如,即使是恨极怒极,也能不动声色地取了对方的性命而不惊动他,陆子岈毫无疑问是个中翘楚,若是流露了半分杀意,也不过是为了戏弄猎物,而眼前的人心性不同于陆子岈,杀一人还是留一人,似乎对他来说都没有半分区别,因此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杀气,他能不沾丝毫戾气地杀人,像切菜般随意,苏小曼简直怀疑他根本有没有心性,更分不清他现在的情绪,也就预测不了他想做什么,这样的人,太危险。 苏小曼继续道:“子岈查了那么多年,不得到结果他是不会罢休的,您难道不想替唐萤报仇吗?” 那人听苏小曼提到了唐萤,眼神黯了黯。 陆子岈和唐萤共同的师父,吴名,无人知他师出何门何派,何源何宗,以杀手之名立于江湖,已销声匿迹多年,无邪本是吴名的佩剑,后来传于陆子岈手中,随着陆子岈的名字越来越响,便有人传言吴名早已身亡,年轻一辈更是只知陆子岈而不知吴名。可苏小曼知道,那人根本不需要佩剑。 吴名:“他想替唐萤报仇,而你,想借他的手,替燕王报仇。” 不是疑问,他一语指出了苏小曼心中龃龉,这些心思,她藏在心里,陆子岈何曾不知道,只不过他不介意装糊涂,而吴名是不可能为谁装糊涂的。 比起陆子岈、祁瑜,她更接近真相,也更了解这件事的危险,以陆子岈的身手,这么多年吴名从没有过问甚至没与他见上一面,想来是从为担心过自己的徒弟有什么性命之忧,但此刻,消失了这么久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对她施压,这就意味着吴名可能调查过此事,对其中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也有所了解,那么他这么做必然也是为了唐萤的死,所以她才会试探性地提起,可是他根本不愿意与她讨论唐萤,将矛头回指。 苏小曼咬了咬牙,承认道:“是,为的人不同,到底是同一个目的。” 吴名勾起一抹极浅地冷笑,直接问:“他现在在哪?” 苏小曼猛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她不知道吴名是想去阻止陆子岈或者是干脆去助他,这张脸上什么都读不出来。 陆衡连续几天偷偷摸摸去南升赌场都扑了空,自从那天之后,陆子岈就没有再去过赌场,他很怀疑陆爷隔着门的那一眼是发现了他,若是发现有人偷窥倒没什么稀奇的,若是判断出是他,那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点! 但陆子岈并没有询问过他,他又不能不打自招供出自己偷偷跟踪,何况还要牵连祁越这个共犯,于是在不确定中更加疑神疑鬼,总觉得陆子岈某个眼神,某句话像是别有深意,这种无法证实的好奇心折磨地他快要认错投降。 更郁闷的是,陆子岈虽然没有去南升赌场,可还是每天准时准点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陆衡不死心地在南升赌场找了一遍,确定陆爷今夜也没来之后,便想从后门溜走,突然看见那天与陆子岈一同坐在赌桌上的中年人自赌场中走出,鬼鬼祟祟地上了一辆马车,他离开的想法一顿,神使鬼差地想跟上去,然后有人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陆衡吓得差点从屋檐上摔下来,一转头发现一张ji,ng雕玉琢的小脸,顿时来了气。 陆衡捏着气声骂道:“你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祁越哭笑不得,这人自己在这儿做梁上君子,反倒说他偷偷摸摸,说:“你又想作什么妖?” 陆衡眨了眨眼,祁越已经开始有点熟悉他这个表情,这表情表明陆小爷现在脑子里又在谋划着什么需要人看着的出挑事…… 夜色中,陆子岈混入葛秋海的最后一座私宅,宅院虽大,但四处昏暗,看着无人打理,乍一入内,会让人误以为是一间被某个富贵人家空置了许久的偏远宅院,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许多女孩子被赶入这院中,他可能会以为此处跟前几天翻查的宅院没有什么不同。 可明明进去了一大马车的人,而且要看管那么多人,也肯定不止刚刚开门的一个小厮。 陆子岈翻身上了屋顶,无声伏下,他眼力极佳,晚上的月色又清澈如洗,宅院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这宅院布局其实四平八稳,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独到之处,而且位置如此偏远,从地段到周围景致都无可取之处,就算是为了清净,这地方也过于渗人了些,所以既然如此,葛秋海为什么要置办这一处宅院,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这里隐蔽,不易被人发觉。 前院只有两人看守着大门,两人穿着下人的衣服,不过练武之人的筋骨强韧,不论武功高低,一举一动乃至放松时的姿态与因干粗活而身体强壮的普通人终归有些不同,陆子岈远远望一眼,便能知道那两个都是有武功底子的。 整个院子没有一间房内有光亮,漆黑一片,但唯有一处,门前闲散地站着几个人守着,时而还会有几个巡视的经过。 ☆、第十三章 在明在暗,有时候只不过是相对而言。 陆子岈如同一条黑影,贴着墙面滑下,与前面站着的守卫只有一尺距离,而那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多了个不速之客,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平湖似的眼睛在夜色里波澜不惊,陆子岈一剑从那守卫的后颈贯入,那人全身震了一下,如同兔子抽了一筋,然后缓缓倒下,陆子岈一把扯住尸首,轻拿轻放,未发出一点声响。 宅院内零散的守卫来来去去,在黑暗中一个个倒下,正因为夜色掩盖,血色也没有那么触目惊心,杀戮悄声无息。 陆子岈三两下收拾了院中似乎有点过于单薄的戒备,闪身到那间可疑的房前,如果没猜错,那么里面正关着那些被卖到赌场的女儿家,他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僵在门口,突然心底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他虽然从来没相信过什么所谓的预感,但此刻他多年内化于心的那种掌控感却徒然有些失控,心跳不明所以地重了,感觉有点像第一次要去杀人的那种无措。 他皱了皱眉,强自压下这种没道理的情绪,轻轻推开门,屋子内一片漆黑,透进了一片月光,看着再正常不过的屋子,竟一个人都没有。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跨过门槛,迅速把房里的东西翻了一遍,难道他刚刚在解决掉外面那批人的时候有疏漏?在这个间隙之间,又有人把这些女孩子转移了? 他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猛地一顿,整个人定在原地。 陆子岈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拂过地面,这里似乎无人打扫,灰尘厚得要是万一来个得哮喘的能当场发病,而这一块地面,似乎经常被人踏足。 他不怕脏地用手抹开地面的灰尘,很快发现了缝隙,确切地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缝隙,一个正好足够一个人穿过的通道,那么下面,是一个地窖? 他用指尖划过缝隙,严丝合缝,没有着力点可以打开这堵石门,那么机关必然在附近。 直到陆子岈打开这个不易察觉的机关,看到不大的地窖中密密麻麻仰着脸的年轻甚至是年幼的女孩子,他还是感觉一切太过简单顺利了一点,简单到他有点忐忑。 但那一张张有点脏兮兮的稚嫩的脸抬头看着他,写满了茫然惊恐怯懦,他只好暂放下心中的犹疑,将手伸向他们,想在她们爬上木梯时拉他们一把,可在他出手的方向,所有人退开了一步,没有人敢上来。 陆子岈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女孩子被至亲卖给南升赌场,再被马车运送到这个看起来有些y森恐怖的地方,密集地关在地窖,期间不知道受了多少打骂呵斥,甚至更糟的事,无怪乎如此胆怯,也不知对这个世间还能留下几分信任。 他的手在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无人上来,只好自己跳进地窖,他刚一下去,所有女孩子迅速地以他为中心,骤地散开。 陆子岈:“……” 陆爷凭着一张好皮囊,几乎习惯了姑娘们的爱戴,还以为自己对此不胜其烦,没想到有生还能受到如此退避三舍的礼遇,尴尬与感慨在心里交织并行,费了点力让自己原本冷冰冰的表情看起来稍微温和一些。 陆子岈轻咳了一下,这种场合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你们……可以走了。” 几个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相互对视了几眼,仿佛听不懂他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子岈无奈,说:“你们自由了,那些买你们的人已经……不存在了。”陆爷卡了个壳,决定在这一群幼女前还是委婉一点。 可能是陆子岈的语气行为与将他们绑来的人完全不同,虽然没人敢与他说什么,终于还是有个女孩子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攀着木梯,慢慢爬上去,群体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敢勇敢行动,其他人也就慢慢跟上了。陆子岈站在一旁,看着一个个女孩子慢慢爬出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窖。 终于人都出去了,他四下扫了一眼,却发现暗处背对着他躺着一个十分瘦弱的小人,被一件大衣袍整个儿裹着,陆子岈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受伤了吗? 他走过去,蹲下,探了探颈间,脉象有些微弱,小女孩不知是因为怕极还是生病了发冷,整个人都在颤抖,把自己裹得一丝不漏,他看着都有些不忍。 陆子岈轻轻将人抱起,很轻,而且瘦的有些僵硬,骨头几乎有些膈着他,他稍一借力,跃出了地窖,所有女孩子都在一出地窖就跑没了,没有人会在离开地狱之时还回头看一眼,甚至在得救时往往还会带着某种恐慌,怕再被抓回去。 陆子岈迈开步伐,心不在焉地想,今晚的救人实属意料之外,并没有考虑到她们逃出这里之后的去处,如今人已出虎口,可是那个卖了她们的家,还回得去吗? 突然,陆子岈感到胸口一凉,耳中仿佛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心跳,他麻木地低头,看到心口上cha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怀里是空的,那“小女孩”已经站在他面前,哪里是什么小女孩呢,眼前分明是个面容枯槁,骨骼怪异瘦小的男人,正裂着一张嘴笑着看他,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带着黑斑的牙。 他眼中闪烁着某种嗜血的光彩,逆着月光像一只疯狂的兽类,声音沙哑得如同生了锈,既得意又惋惜道:“玉郎啊玉郎,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呢?” 陆子岈说不出什么话来,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来不及感到疼,四肢就被抽去了力气般缓缓跪下,视线里那男人诡异的笑容慢慢开始模糊,他有些慌乱地想:“唐萤……那孩子一个人怎么办呢?” 陆衡与祁越跟着陈进献的马车入小树林时,陆陆续续有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姑娘朝着他们跑来,个个神色慌张,像是在逃命。 陈进献伸出头去看了一眼,然后那马车便加快了速度。 两人在树木顶穿梭,陆衡侧过脸,声音很轻,但借着风,祁越还是听清楚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祁越想开口安抚一句,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眉头微蹙,这种无来由的感觉,没有具体事作依托,反而更让人无所适从,他脚下加了力道,紧紧跟上夜色中匆匆忙忙赶路的马车。 ☆、第十四章 陈进献的马车在一个建在犄角旮旯的宅院前停下了,里面走出一个裹着宽大衣袍的“孩子”,帽沿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刻的下巴,他走得很慢,形单影只地背对着整个幽暗的宅院。 不知道是他本身的动作带着一种古怪的僵硬,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还是宅院过于y森,陆衡骤然从背后升上来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陈进献从马车上下来,并没有走进宅院,只站在外面与那“孩子”说了几句,他带的几个人便急匆匆地开始给宅子点火! 陆衡一惊,下意识想冲出去,祁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陈进献像是一刻也不想在原地待着,给了一个吩咐就头也不回地匆匆进了马车,那个“孩子”站在原地,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肩膀,似乎是在笑,回头带着眷恋般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宅院开始慢慢被火吞噬,恋恋不舍地跨进了马车。 天气有些干燥,火势几乎是一点就蔓延开来,马车背着火光徐徐离开。 陆衡两人耐着性子,一等马车驶离视线,就窜了出去,火势已然成型,将宅院的大门烧地不成形,扑面而来的热气灼人,带着具有生命力一样的攻击性。 两人轻身翻上一旁的墙面,陆衡一句话都没说,急切地四处搜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祁越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宅院已经开始崩塌,火光跳动在少年的眼眸里,既美且妖,带着疯狂绚烂的颜色。 然后,他们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人,倒在火海中,缠绕着火蛇的柱子已经开始往下砸,祁越立即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定在原地的陆衡,可是那人似乎已无知无感,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子岈,一把推开拉着他的人。 祁越被推得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他往火海里冲,霎时有种从高处坠落毫无所依的感觉,嘴巴张了张,发现自己什么都喊不出来,慌忙追了上去。 陆子岈胸口是一把亮得晃眼的匕首,眼睛空洞,已经没有气息,陆衡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力跪下,面无表情,眼神几乎与已无活着迹象的陆子岈一般无二,执拗地与他对视,像在希冀能从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到什么。 火势若有所感般猛地扬起,更加张扬地袭来,祁越用力推了推陆衡:“陆衡!”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年什么都没听到,祁越有些慌了,周身已经能感受到火势带来的灼热感,管不了那么多,就算拖也要先把人给拖出去。 他扯住陆衡的手腕,那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可却不是回神,他疯了般一把抱住陆子岈,一根梁柱砸下来…… 黑烟让人看不清眼前,祁越觉得自己喉咙要烧起来了,他不知道陆衡到底是否还清醒着,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脚下一晃,摔倒在地,一瞬间他第一次脑子里闪过可能会死的念头,还来不及体会到诸如绝望的情绪,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白影从火海中穿过,径直走向他们,抱起身边的少年,他扯住那人的衣角,那人低头看向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居高临下,冰冷无欲。 你是谁?你想带他去哪? …… 喉咙痛得厉害,头痛得厉害,四肢都在隐隐作痛,陆衡醒过来,麻木地睁开眼,红色的火焰,陆子岈在火光中苍白的脸,一一回到他脑海里。 他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有点冷,也许是病了,也许只是一场逼真的梦。 “醒了就起来。” 不是陆子岈的声音,陆衡浑身被冷地哆嗦了一下,一动不动,茫然地看着上方。 下一刻,便听到走动时衣料摩擦的声音,脚步却轻到他听不见,腰间猛然一痛,他直接从石床上被踹了下去。 陆衡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乏力地慢慢撑起自己,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他愤怒地抬头,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站在面前,几乎带着睥睨的眼神低头看着他,手里拿着无邪。 他凭什么拿着无邪! 血气顿时冲上脑子,他只感觉懵了一下,想也不想,还没站稳就朝那人扑了过去,却只听到一声轻笑,那人只是一个毫不费力地侧身,他甚至连他的衣服都没碰到! “想要剑?” 陆衡一愣,无邪已经被那人甩了过来,他连忙接住。 可下一刻,他眼前一闪,剑锋竟能成形!他本能地抬起无邪,只堪堪挡住,朝他劈下来的不过是根极细的木棍。 那人气定神闲地站着,好像刚刚使出那凌厉剑锋的不是他,细微地歪了歪头,手下缓缓开始加重力道,面不改色。 “为何要自不量力?”像在对他说话,又不像在对他说话。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是个疯子吗?陆衡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压下,双手握住剑柄,可那股子力道好像透过剑,甚至透过他的手臂,直达四肢百骸,他抵抗不住,被逼得跪下,手掌虎口已血r_ou_模糊,整条手臂颤抖不停,不由自主地松了剑,压力消失那刻内息翻涌而上,一股甜腥味涌上来,他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剑都拿不稳,你也配持无邪?” 陆衡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是啊,他在干什么?他是陆子岈的徒弟,他却连剑都拿不稳,还差点让自己死,他配什么?在做什么! 下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抬起,那人已半跪在他面前,陆衡望进他冰潭似的眼底,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你想报仇吗?” 瞳孔猛地放大,陆衡觉得嘴角血液的味道变得明晰起来,他听到自己因为极度干渴而沙哑的声音:“你要帮我报仇?” 那人笑了起来,却依旧没什么人的温度,“不是帮。” 陆衡看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眼神必定是迷茫又无助极了,所以他才会露出一点点如同陆子岈般的表情,某种不知为何的伤感,和对亲人才会有的疼惜。 “手持一把好剑,有些仇,也不是非放下不可。”冷淡又温柔的蛊惑。 无邪被重新递到他的手中。 ☆、第十五章 临江客栈。 “你听说洛南帮那事了吗?” “呵,就是足不出户的妇人,都知道这档子事了,也不知道洛南帮招惹了多大的仇家,能在一夜之间被灭个干净!” “莫不是洛北阁下得毒手?” “不可能,洛北阁要动手,早几年都动手了,会等到被挤压成如今这个地步才反击吗?再说两个帮派针对了这么多年,定是互相都拿捏着点把柄,而且这个手法……倒像是有什么私人恩怨的。” “哦?我只听说是一把熊熊大火把洛南帮烧光了,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法?” “那把火烧的不过是尸体,人早就在里面死了个干干净净……” 客栈内热火朝天的话题将几桌客人引到一起,你一句我一句争论起来,好像每个人都是亲眼所见,旁边一桌上端坐的一个青年,背对着他们,手里一杯酒已经端着许久,一口都未往嘴里送,同桌的一个长相老实的中年男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背面看着甚是挺拔,骨骼极端正,正面看,一张脸长得更是俊美,穿着不显富贵,周身却又一股清贵气质,一眼就让人觉得应是哪家身份高贵的公子。 那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轻身询问:“少当家,你这是怎么了?” 青年放下酒杯,淡淡道:“无事。” “既然人不是烧死的,那他娘的放这把火烧的是什么?是要毁尸灭迹?” “怪就怪在这儿,放火的人只管点了火,根本没管那火有没有把尸体给烧光了,很多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难道是为财?据说这邪门帮派表面光明磊落,私底下实则赌庄、暗娼无所不为,收敛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啧,何止,洛南帮能这么财大气粗,还不是背后有靠山?不过动手的人显然也不是为了财,一场火过后,什么东西都没丢,而且还被翻出了许多洛南帮勾结地方官的证物,官府现在已经介入调查了……” “嘘,这可不能胡乱说,杀头的罪!” “胡不胡说,大家不都这么猜?这地头蛇在洛城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还不都是那姓吕的狗官包庇?” “甭说这些说不得的,你刚提到的那些没被烧毁的尸体,他们是怎么死的?” “你猜怎么着?一剑穿喉,豁口整齐,剑身略窄。” “无邪剑!难道是陆子岈?可陆子岈早就十年都未曾在江湖上有任何动作,也没人再见过他。” “你们该不会是忘了?据说陆子岈消失之前杀的最后一个人是洛南帮的前一任帮主冯元皓,他跟这个帮派可不是没有牵扯。” “陆子岈疯了吗?动手灭一个帮派,这与他有何益处?” 怎么可能是陆子岈…… 中年男人看着青年骤然握紧的拳头,皱了皱眉,怎么正好是十年,这十年来,他从未见他们年轻的少主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为何因着旁边几个陌生人寥寥几句议论而有所波动? 细看青年的眉眼,正是当年祁家的小公子祁越,十年来,他已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平添了一份内敛沉静,可跟在一旁的李光耀心知肚明,他们少主的内敛并非是因为年岁的增长,而是境遇造就,或者说他这根本不能叫做内敛,而更应该叫做城府。 祁越已经回到客房内,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子上的纹路。 李光耀一见他这个样子腿就有点颤,他是多年跟着祁瑜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将,血战沙场这种事多来几次也就麻木了,但这个年纪轻轻的少主……当然他从未像粗野军人那般一怒就喊打喊杀,也并非是他父亲那种积威深重的类型,在平时反而给人一种斯文儒雅的印象,却是真正能让他感到由心底产生寒意的。 祁越挑了挑眉,打破了沉静:“查得怎么样?” 李光耀突然有点想跪下,这该死的洛南帮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们查得正热闹的时候就这么完蛋了,他拿捏着字句答道:“洛南帮确实如传说一样,与官府勾结,乃至这个帮派刚起来的时候,其实……是朝廷中的势力扶起来的。” 祁越看起来并不怎么意外,继续问:“何以见得?” 李光耀:“从一开始洛南帮放出去收利的银子……就是官银。” 祁越:“能确定不止到地方官这一层?” 李光耀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洛城的地方官反而没占到什么便宜,单纯是给人当了遮羞布,搜刮来的银子,经过暗道,被运回了京城。洛南帮一开始确实是仰仗吕显程,可近些年来,渐有失控的趋势,倒不见得是吕显程包庇他们,很可能是他们实际掌控着洛城的官府……” 祁越:“那么人呢?”本就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好像更冷了点。 李光耀:“……那些姑娘有些被卖了,而有些,是被用来……” 祁越冷笑了一下,接上李光耀说不出口的话:“用来收服笼络他们觉得有用的人。” 李光耀往后退了一小步,越肮脏的事越不难猜,他们盯上这个帮派的时日不短,这y沟里的龃龉并非只是独自飘的浮萍,下面的根枝错综复杂,牵连甚广。怎么这么巧,在他们想要动手的时候,就被人给解决了?是同样在查他们的人干的倒还好说,若是有人想毁尸灭迹,断了这条线…… 祁越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说道:“不会,既然尸首都没烧干净,财物也没被清理,不会是他们自己人做的。” 那……会不会是他呢? 祁越眯了眯眼,像是很感兴趣,慢条斯理地开口:“洛南帮这么有本事,那么把他们连锅端了的人必也费了不少心思。” 李光耀一阵头疼,这祖宗似乎没抓住他这从头到尾的话里的重点,既然洛南帮跟官府勾结不清,他们不方便露面,他本就不赞成管这件事,现在帮派倒了一了百了,省了他们自己动手,怎么看着事好像还没完? 祁越:“去会会吕显程。” 李光耀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没错,他们少主一点都没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不死心地开口:“少当家,我们不可……” 祁越抬了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说:“李叔,十年了,”他低头嘲讽一笑,“你们救下我,可不是为了让我一辈子躲躲藏藏吧?” ☆、第十六章 李光耀半生都在战场上厮杀,自己是根难啃的硬骨头,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人都应该有骨气,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吕显程哭爹喊娘地趴在面前要抱他的大腿,恨不得能再把他踢远点,真是看了都嫌污眼睛。 祁越一身漆黑,更显得肤色有些白得不近人情,他扫了眼面前完好无损急着求饶的吕显程,转过来给李光耀使了个眼色。 李光耀嫌恶地用脚将脑满肠肥的吕显程拨开了点,说:“吕大人,你好歹是洛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哭喊得太大声,也不怕传出去丢了面子?” 吕显程满脸鼻涕眼泪地抬起头,想“嗷”一嗓子继续求,正好对上祁越看物件一样的眼神,明明白白从这位长相俊秀的公子眼里读到了警告,对方完全不介意像宰猪一样当场把他给宰了。 吕大人硬生生把酝酿到一半的哭声给咽了,把自己噎得呛出了声,所幸虚与委蛇是吕大人的拿手好戏,态度一转,马上换上一脸谄媚:“大人!大人你饶了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祁越差点被这就地打滚的吕胖子给逗笑了,一边手肘撑着膝盖,略俯下身来,一字一顿慢慢道:“吕大人,我什么都还没问,您就未卜先知地撇清了?这么机灵,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祁越的声音几乎带着温柔的意味,眼神却极冷,这反差把吕显程吓得两颊的肥r_ou_一颤,吕大人又想哭,根据他为官多年的经验,这公子的风格跟一般的亡命徒不一样,一看就不是普通的丧心病狂。 李光耀:“吕大人,听说洛南帮被一把火烧了之后,由你负责调查,可有什么进展?” 吕显程心说你们快别扯了,还“听说”,月黑风高的,府内不知道被劈晕了几个下人,这是听说一下就闹出来的事吗? 想归想,吕显程忙道:“这……这就是一起普通的寻仇,江湖人士杀了人就逃了,难……难抓。”他不知道这俩人到底是哪伙的,说不定人就是他们杀的,浑水摸鱼地赶忙表达自己大事化小的决心。 李光耀惊讶:“这么说,吕大人不打算抓了?收个尸就结案?” 吕显程一懵,难不成这俩人是来督促他办案的?说:“不不不,哪能不抓,死了这么多人,下官就是为了……” 祁越打断了吕胖子继续演好官,问道:“那场大火之后,官府搜查了洛南帮内的财物,我想以吕大人的眼界,应该不至于趁这个机会搜刮来路不明的不义之财,那么搜得这么仔细,是在找什么?” 吕显程一张哭得通红的脸一瞬间像掉进了冰库,又白又青,小声说:“是……是在搜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毫无预兆,也没有装腔作势的威胁,吕显程眼前亮光一闪,只觉得手上少了什么,低头一看,自己的小拇指已经与手脱离,刚刚还在轻声细语询问的温润公子手上拿了把沾血的匕首,眼里的戾气一闪而逝,剧痛迟一步袭来,他控制不住地想喊出来,嘴却已经被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用布给蒙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公子竖起食指,挡在嘴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带着劝慰的语气说:“吕大人,我的耐心有限,只再问一次,你们在找什么?”就好像刚刚只是一不小心失了手。 吕显程嘴上一松,他很清楚,现在他如果是喊或者再避而不答,那匕首下一个落点就是他的脖子,忍着剧痛,说道:“是一块……一块金字令牌……是!是上面交代下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块牌子有什么用啊!” 祁越:“东西呢?” 吕显程瑟缩了一下,怕眼前y晴不定的人突然又来一刀,小声说:“没……没找到。” 祁越一皱眉,与李光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认为这次吕显程是说了真话,那么一块他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令牌,为何人人都想要? 将军府。 一个身穿布衣的青年站在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居住的府邸之前,夜色中,能看清青年身形颀长,略显瘦削,背脊很直,长发简单地高高束起,手上握着一把略窄的剑。 将军府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黑暗,门前冷清,无人经过,青年不知站了多久,终于迈开脚步,走进人人避开的荒芜之地。 青年的手指很修长,按在门上的时候顿了一会儿,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慢慢推开,走了进去。 空了十年,将军府内并没有想象中的破败不堪,可能是因为祁将军原来也没在府上花多少时间布置,如今看起来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青年一双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什么变化,但眼底的少年稚气已经一扫而尽,脸颊瘦了,尖了,如果祁越还在这里,就能认出当年那个说只要一出山就会来找他的少年,如今真的站在这里。 陆衡站在府邸中央,将祁府一草一木都一一看过,当年祁府给他一种永远不会崩塌的感觉,现在那种感觉变成了一股难以忽视的悲伤,侵蚀着此刻形单影只的人心。 陆衡觉得十年太长了,十年来,他每一天都恨自己曾经没有好好练剑,每一天都怕自己报不了仇,更怕等到他能手刃仇人时发现他们已经死了,所以拼了命地练剑,想把以前的时间都找补回来。 他承认自己杀红了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时带着急切和耐心,一步步执行着对洛南帮的复仇,暗中一个一个砍掉它的手足,直到最后一夜,终于能用血重新淬炼了一遍无邪,整个过程,他的脑子里唯有复仇。 他点燃了洛南帮的总部,看着滔天的红色火焰,疯狂的杀意才逐渐冷却下来。 然后,他才发现山外的天下已经面目全非,他不太认得出来了。然后,他才发现曾经年少遇见的那个小公子在他离开后竟然面临了一场家破人亡,而那个一直对他笑得很温柔的大将军也已经战死沙场,他还没来得及慢慢感受复仇后的快意,便被这事击地茫然失措。 陆衡知道将军府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但那温暖的灯光似乎还在眼前。十年,他不管不顾,埋头练剑,而祁越,祁越是怎么在得到父亲的死讯,在祁家被打为乱臣贼子之后活下来的? ☆、第十七章 祁越与李光耀回到临江客栈时已是深夜,但对吕显程的问话基本上属于一无所获,唯一透露出的那块令牌不仅弄不清是什么用途,还下落不明。吕显程不知是官级不够,还是此人的怂样连指使他的人都看不下去,并没有告知太多信息,他相当于只是一个低等工具,被吩咐了什么就去做什么。 祁越在自己的客房前停了下来,里面的光隐隐约约透出来,似乎是有人,李光耀迅速将手搭在了刀柄上,警惕地挡在祁越前,想在他之前推门。 祁越一手搭在他肩上,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开,自己抬手将门推了进去,李光耀还是不放心,在那一瞬间一步跨过了门槛,用自己的半个身子遮住了祁越。 于是他们一起愣在原地,只见屋内一个一身艳红,千娇百媚的女子正大大方方横陈在祁越床上,随着他们的出现,眼波流转,堪堪落在他们身上,顾盼生辉。 李光耀第一次反应比他们少当家快,立刻将怎么跨进去的脚原路怎么缩了回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三两步消失无踪。 祁越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十分希望自己现在是李光耀,无可奈何地硬着头皮进了门,转身把门给关上。 这几个动作慢得有点刻意,女子亦慢条斯理地从床上起来,缓步挪到祁越身后,好笑地看着他如丧考妣的背影。 祁越轻轻叹了口气,转过来,女子离得极近,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淡而清冽的香气。 女子眯了眯眼,往前倾了一点,说:“祁少爷这么晚从哪儿回来?” 祁越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后背抵到了身后的门,非常想伸手将这姑奶奶推开一点,看来看去却没有落手点。 祁越:“……曼姨,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某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八成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赶过来,非要在这儿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 苏小曼听到这称呼,眼角抽了抽,小王八蛋明知她要问什么还在这儿跟她演,说:“来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祁越笑了笑,说:“看也看了,要是没什么事……” 苏小曼挑了挑细眉,小兔崽子还想赶人? 祁越无奈:“……只是找点线索。” 苏小曼:“我看你是找死,大梁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要回洛城。” 祁越眼神一黯,平静无波道:“不是每个地方都像洛城一样,藏了那么多秘密。” 苏小曼看了一眼眼前青年越发深刻的眉目,好看是极好看,却有股子y沉若隐若现地埋着,她退开了点,回过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查到了什么?” 祁越:“洛南帮手里,有一块金字令牌。” 苏小曼轻微地停顿了一下,说:“哦?有何用处?” 祁越过于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反常,盯着苏小曼的背影,说:“这要看落在谁的手里。” 苏小曼:“那这块令牌,此刻在谁的手里?” 祁越轻笑了声,落在苏小曼耳中,她皱了皱眉,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问得太多了,这小子成了ji,ng,喘口气都得小心翼翼。 苏小曼面对他,看进那双带着点探寻的眼睛,换了个话题,说:“你现在露了面,恐怕接下来也没安宁的日子了。” 祁越:“我不是为了安宁而活着,我是为了让该清的名洗清,该流的血流尽。” 他垂下眼皮,乌羽似的睫毛盖住了一双眼睛,落影在苍白的脸上,眉目如画,但苏小曼还是及时地看到了他眼中煞人的戾气,他的眉宇其实长得很像祁瑜,但两人的气质太过不同,祁瑜俊朗正气地像明亮的太阳,而他儿子,冷的像深不见底的幽潭。 苏小曼几乎要体会到这辈子都未曾升起过的母爱,她不可能劝他放下仇恨,无知无觉地混沌一辈子,这是祁瑜的儿子,但她也曾助这孩子逃脱死地,不忍心看他一步步再入险境,劝诫的话在心里过了几遍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祁少爷没眼色地适时解救了两人,说:“曼姨,你早点回去歇息吧,虽然你年纪大了,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大晚上的待在一个屋里不合礼数。” 李光耀被一声破碎声惊了一跳,听着像是从他们少爷屋里传出来的茶杯砸在墙上的声音,他心里默默为自家祁少爷捏了把汗,但是决定不去探查,少爷那么有办法,自己定然能解决,于是心安理得地睡了。 同一间客栈,另一个屋子,陆衡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垫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拿着从葛秋海那得到的令牌,细细看着,这令牌做得极ji,ng致,正面刻着一个“金”字,背面雕着舞动的双龙,由于是暗金色,乍一看也不怎么明显,但这东西绝对是见不了光的,任谁被发现了拿着这种东西,都是死罪,一个依附于朝廷的江湖帮派,拿着这种以下犯上的东西要干什么? 洛南帮一夜之间被灭帮听起来似乎让人震撼,实则费了他不少力气,根本不是如传说般干脆利落,这帮派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干净地拔除,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跟踪洛南帮的暗中交易,发现他们的银子居然是通过吕显程送到京城,但到了京城,他的线索却断了,再往下查也像隔着一堵墙,他怎么都无法打破。 相对于银子,他们买到的人送去哪里就好查了许多,一年来他见识到了无数外表体面的禽兽,洛南帮笼络的不见得是多位高权重的官员,却是一些处在关键位置的人,比如吕显程就是他们忠臣的客人。 摸清了他们帮内到底是怎么各司其职,再等着去一个个杀了便也不算是太难的事,等到人人自危聚起来慌做一团的时候,正好一网打尽。 只不过少了一个人,陆衡闭上眼睛,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那天私宅门口瘦小的身影,一张脸被帽沿遮着,看不见,但那绝不是个孩子。 他握紧了金字令牌,令牌的纹路给他的手心印下了痕迹,他查了洛南帮一年,翻遍了整个帮派都没有发现这个身形的人,这个人很关键,他甚至有可能是真正动手的人,陆衡咬紧了牙关,连带着咬紧了一点唇r_ou_,安静地尝着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第十八章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更何况苏小曼也不是闭着眼瞎扯,根据祁大少爷作死的冒头风格,自然接下来的几天就有人闻着味儿摸了过来。 李光耀憋着一股怨气也不好发作,虽说他们不是杀人灭口的那种人,但是杀个吕显程还真的激不起他的仁义之心,偏偏他们少爷好像是打定了要泄露踪迹的主意,留了这姓吕的一条狗命。 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有刺客来袭时,背后的人可能还不知道这半夜三更砍了吕显程一根小拇指的是谁,那么第二次第三次怕就是再清楚也不过了,祁少爷刀法凌厉,不隐不藏,就差写张告示将自己的身份昭告天下。 对方必然是朝廷中人,到底官拜几品很难说,这天下最想灭了祁家的应该是当今皇帝,既然已经出手定了祁瑜的罪,死了那么多将士,哪里还能留情,以他的行事风格,左不过就是斩草除根。只不过这事的源头是见不得光的洛南帮,做的又是极龌龊的勾当,想想也到不了御前这种程度,眼下也没有什么通缉朝廷要犯的告示贴出来。 然而省心是没有的,这一波波的刺客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身手不见得高得到哪里去,只是极烦人,下三滥的招式又多,若是不小心,真有可能着了道。 李光耀一时奇怪对方从哪儿弄来的三教九流,赶趟儿似的来送死,很快几天之后他就有了答案,不管对手是谁,不缺银子是肯定的,竟下了血本出了格杀令,既是说有人出了悬赏金,拿指定的一人人头,却不指定是哪个人动手,谁能得手,谁就能得到这赏金,格杀令一出,是要天涯海角,不死不休的,所以这赏金往往高得令人咋舌,才能引得整个江湖都躁动不安,而这个背后的人,也不用露面。怪不得这些东西都双眼发红地来碰运气,万一成功了,得到的回报足够金盆洗手,三辈子也花不完了。 李光耀气结,这y招确实好使,一时弄不死人没关系,累也能把人给累死。格杀令许久未曾出现,上一个有此待遇的就是他那天避之唯恐不及的苏小曼,那姑奶奶的性子能引得仇家如此他一点也不奇怪,虽然最后化险为夷,也付出了代价,失了一身功夫,要说这背后的故事,其实与祁家也有点关系,当时因着陆子岈和祁瑜,她才过了这一关,第一,陆子岈接了这格杀令,就如同最强的猎手标定了猎物,谁还敢争夺?第二,祁瑜出手杀了下格杀令的人,既然能出赏金的人都死了,这格杀令自然也就终止了。 暮色四合,按照几天来的经验,只要天一黑下来,就有人要登门拜访了,李光耀实在郁闷地吃不下东西,看着祁越气定神闲地一口一口品着茶,讪讪开了口:“要不,把兄弟们都召集过来?” 祁越:“眼下还不到时候,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太过引人关注,难不成起兵造反?只不过是些杂碎,不必如此。” 李光耀心说还不如起兵造反,说不定还能安心睡个觉,现在这叫怎么回事儿?他不是会迂回的人,直言道:“少当家你是怎么想的?既然还不想太过招摇,杀个吕显程又他娘的有什么要紧?” 祁越外表给人温润公子的印象,一般人对他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和声细语一点,但李光耀是老兵油子,年纪大出祁越很多,即使心里敬他,也管不住嘴,祁越十年来混在李光耀之流中间,早就习惯了他们的言语,也不觉得有什么冒犯,反而笑道:“我们查到吕显程这一步算是走到死胡同了,再杀了他,不是帮人灭口了吗?既然对方要出手,必然也会有漏洞可寻。” 李光耀听了更头疼了,原来这少爷还没放弃查这桩案子,他刚想再劝劝,就有人如期而至了,桌案上的烛光被一枚细针“嗖”地吹灭,紧接着几道暗影就破窗而入。 他们俩人反应极快,迅速将放在一旁的刀抽了出来,黑暗中,刀光剑影反s,he出的光亮晃得人眼难以看清什么,过了几招他们就占了上风。 那几条黑影像是得了什么指令,迅速从那破窗口先后跃了出去。 没等李光耀说什么,祁越便追了出去,他们把战火挪到了宽敞的院中,不过此时也看得更清楚了,那几人不过是开了个局,这院中的各自站定的一伙人才是今晚的重头戏,颇用了点心机,按照某种阵势将他们俩人团团围在中间。 祁越歪了歪头,扫了这些掩面的人一眼,他这是极不屑的神态,李光耀非常熟悉,看起来这群人也能感受到几分,因为他们一下子被激怒了,齐齐攻了上来。 李光耀一边心叫我的小祖宗,一边配合祁越退敌,被格杀令引来的刺客往往是单独行动,鲜少有这种一帮人一起来的,他也不知道该高兴承蒙大家瞧得起,还是该c,ao心。 他们每个人单独对付起来都不值一提,这配合起来还真是有些难缠,直接攻上来倒还好,只是他们看来是想消耗他们的体力,稍一交手,就退得很快,李光耀和祁越又处于正中间,有种四面受敌的窘迫之感,李光耀性急,顿时感到有些焦躁,立即手臂上就出了道血口子。 这时,他们之中多了一个人,一道黑影,从外围而入,这群粘着他们的刺客一时间竟没分出个敌我来,眨眼间就倒了几人,咽喉处无一例外被刺了个血洞! 那人轻功已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就连李光耀也只是堪堪看清了他虚晃的影子。 祁越一瞬间失了神,一把刀在他头顶之上直直要劈下来,李光耀当下急得跳脚,扑都来不及扑。 一声刺耳的兵器碰撞的声音,一把通体暗黑的剑挡住了那把刀,李光耀这才看清那人,一个身穿布衣,与祁越年纪相仿的青年,他正背对这他们家祁少爷,一双夜色中极亮的眼睛盯着下手的刺客,嘴角勾了一抹邪笑,嚣张极了。 ☆、第十九章 布衣青年从外围破入,联合他们杀了几个人,那群刺客当场就乱了套了,一乱,原本商量好的打配合也顾不得了,连连露出破绽,瞬间就处于碾压式被动挨打的状态。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4节 李光耀此时一肚子心急如焚的疑惑,也不好即时问那青年是谁,无论是谁,与他们少当家应是有幼时的渊源,这十年来都不曾见过这人一眼,那必然就是之前的事,最重要的是,这青年手里所持的剑分明就是闻名遐迩的无邪剑!他跟陆子岈又是什么关系? 李光耀看起来五大三粗,说话也往往少根筋,但也不是笨,一个来回就想起那天临江客栈那伙碎嘴皮子唠嗑的内容,如果洛南帮真是葬送在无邪剑之下,那不就是说是这青年灭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帮派?他娘的……原来惹是生非的源头就在眼前? 祁越现下也完全收了神,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刚刚的失态恼怒,下手格外不留情,刀刀要命,眼睛却看也不看那布衣青年一眼。 陆衡先前这一挡挡得是非常潇洒,只不过随后打斗过程中渐渐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心虚,时不时地要瞟祁大少爷几眼,打架还要分心,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话,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怕的是哪门子的羞?气得一抬脚,将戳在无邪剑上的人给踹了出去。 临江客栈的后院可谓是一片狼藉,这伙刺客比来时少了一半人不止,其中两两相对一眼,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既然蒙着面也就不怕丢脸,于是脚底抹油,逃得贼快。打架本讲究个输人不输气势,这俩个惜命的跑了,哪还真有愣头青非要以命相搏的,顿时就作了鸟兽散。 三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陆衡一时有种不敢转过身来的感觉,头皮紧张地发麻,这时李光耀及时地拯救了这场尴尬,铁血汉子身形一晃,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晕了过去,两人手忙脚乱地赶紧扶住了上了点年纪的李大爷。 李光耀只觉得自己短暂地恍惚了一下,然后就被人磕磕碰碰地抬回了房间,着实是不太舒服,睁着朦胧的一双眼瞧了瞧,果然是两个青年没轻没重地把他给弄回了屋,他心想自己摔那一跤可能也没那么要紧,被这俩小子乱扶一把,不定才要伤了什么筋骨。 祁越见他睁了眼,问道:“李叔,要不要喝点茶?” 李光耀点了点头,估摸着那群三流刺客大概是在兵器上涂了东西,才会划了道口子就有此反应,就着祁越端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应是中了他们的毒。” 一旁的陆衡眉毛挑了挑,脱口而出:“这还用说?大爷你也太不小心了。” 李光耀被这声大爷叫得一阵堵心,睁着虎目瞪了陆衡一眼,虚弱归虚弱,还是气势汹汹地问:“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祁越本是对陆衡的出现百感交集,根本没准备好要对他说什么,要用何种表情来应对,听到这句话,想也不想,抢在陆衡之前说:“他叫陆衡,是陆子岈的徒弟,是我……年少时的朋友。”说完,祁少爷才反应过来李光耀问得根本不是自己,这么着急开口干什么,无奈地笑了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他的出现简直高兴得不行,以至于言行举止都不像往常的自己了。 陆衡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 李光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觉得自己不小心走进了一场什么相认的感人戏码,可他正躺在床上,中着毒,半死不活,没心情照顾这种微妙的气氛,粗声粗气地咳了一声,这里有人倒下了! 祁越哭笑不得,说道:“李叔,你确是中了毒,刚刚为你的伤口稍作处理了一下,中的应该是……” 陆衡打断他:“大爷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李光耀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身中剧毒?就这么着了道?他脑子一懵,电光火石地蹿出了无数个念头,年轻时的遗憾,沙场上的浴血奋战,还有尚未报的血仇,一瞬间所有情绪涌上来,都要如鲠在喉了。 祁越眼见这根硬骨头被陆衡蒙住了,这会儿眼睛都红了,又好笑又不忍心,赶忙解释:“中的是软经散,休息一下散了劲就好。” 李大爷通红的眼睛更红了,只不过情绪一反转,此刻是想杀人,他“呼”地抄起身边唯一的一件武器,颈枕,有气无力地甩了出去,李大将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陆衡一闪身躲过了朝他飞来的“凶器”,小声嚷嚷:“怎么怎么,你中了这玩意儿还不得好好晕过去睡上些时候,不得有屁快放嘛!” 李光耀艰难地撑起上半身,食指一戳,颤抖地指着陆衡:“小王八蛋!你给我过来!我削死你!” 祁越憋着笑把他的得力助手给按回到床上,边安抚边超陆衡使眼色,让他别火上浇油,本来中了这药李光耀此时必然是神志不清一睡不醒的,可被陆衡这么一闹,他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吊着ji,ng神,竟然还不肯休息。 陆衡朝祁越挤眉弄眼,你从哪儿找来这个食古不化的硬石头? 祁越笑了,本来俩人之间那一点因多年未见而产生的怯意就这么给闹没了,甚至有点回到过去的感觉,陆衡还是那个爱贫嘴爱惹祸的少年。他看着对方笑得弯弯的眉眼,没什么变化,却觉得极不真实,然后他看到了陆衡手中的冰冷的无邪剑,这把剑当年落在陆子岈的尸体旁,那个白衣人想必救他们俩时,也把剑给带走了,并且给了他,以陆衡如今的身手,这么多年需要怎么拼命练,他一清二楚。 指点他的就是那个白衣人吗?祁越突然毫无道理的有点烦躁。他重新回来,灭了洛南帮之后还有什么打算?那个人教他一身功夫,有什么目的? 陆衡不知道祁越只朝他使了个眼色的时间里就动了那么多心思,见李光耀还对着他吹胡子瞪眼,也不好意思再气这位老大爷,句对祁越比了个动作,示意自己先到外面,避一避这老头子的怒气。 ☆、第二十章 等陆衡一走,李光耀的疲惫感一下子上来了,不用祁越劝,自己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祁越从房间里出来,发现陆衡也没走远,就在外面等着他,临江客栈的小二给他倒了杯茶,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这个小二就是十年前那个小二,一直也没换过人,其实说起来,这个身份也不过是他一个表面的掩护而已,他刚刚大约是跟陆衡抱怨了一下他们弄出那么大动静,收拾起来不方便,也不知陆衡给了他多少好处,这会儿已经有人去给他们收拾那几具尸体了。 祁越走到他身边,陆衡仰起头挑着眼看他,说:“那大爷睡了?” 祁越点点头。 陆衡往四周扫了一眼,晚上这儿人反而多了起来,他们俩的身份都有些特殊,这会儿想说的事恐怕都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开口,于是跟小二要了两壶酒,朝门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祁越一起出去走走。 洛城给人的感觉变化不大,城中是一个很大的湖,而湖中央建了一座三层的楼阁,湖边没有通往楼阁的桥,一般人只有坐船才能到湖中央的楼阁上一坐,在楼阁之上,四面眺望,非常开阔,景致好得只能用诗情画意来形容,不过现在晚上船夫也都去休息了,没有人会过去,正是一个说话的好去处。 陆衡施展轻功,轻盈地略过湖面,朝湖中楼阁而去,祁越慢了一步,看了眼他的背影,才跟了上去,陆衡的轻功极好,在水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速度又极快,祁越的轻功也属于出类拔萃,但比起他来还是稍稍逊色了一点。 到达楼阁,陆衡一借力,直接蹿上了三楼,若有人在湖边张望,便能看到大黑夜的,两道黑色身影先后往楼阁顶层跳。 正好是入秋的时节,他们坐在三楼窗边的榻上,中间摆了张小案桌,湖面上有些寒意,正冷得非常舒适。 陆衡背靠在窗沿上,衣袖挽起,露出有些瘦削但骨节优美的手腕,虚晃架在支起的膝盖上,喝了口酒,这小二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大概是给他们拿了临江最烈的酒,一口下去,一直烧到胃里,把全身的寒意都驱散了。 他想了想,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年……” 祁越大致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就着酒壶喝了口酒,无声地笑了笑,其实只是扯了扯嘴角,这是他几乎习惯性的一个表情,看起来让人觉得里面意味很复杂。 祁越:“那时父亲回京复命,是因为边境突然生变……” 陆衡心底一凉,原来那时候他离开了之后,祁家也几乎立即就出了事。当时祁瑜回京的时机就非常古怪,他与陆子岈在洛城刚要开始着手查洛南帮,那边京中就来了圣旨,如果不是边境出事,他几乎要怀疑,这洛南帮背后的人就是当今皇帝。 祁瑜回京之后,立即就被受命去平定西部几个部落之乱。西部边境的几个小部落从来都没成过什么气候,平时最多也就在边境抢点东西扰扰民,一般抢了就跑,虽然极其讨厌,但也从来没闹出过大事,那次却集结在一起,对边境发动了场颇具规模的挑衅,甚至还抢占了一座小城池,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按照他们的兵力,搞搞打家劫舍可以,真正要跟大梁正面打仗,相当于ji蛋碰石头,大梁的兵马一到,他们根本守不住这个城池,难道那几个首领集体魔障了? 祁瑜带兵到达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城池重新夺回,他们那次的行动与其说是一场入侵,倒不如说是一次认真准备的劫掠,把整座城池掏了个空,而与大梁的将士一碰,就缩了回去,象征性地做了下抵抗就跑了,祁瑜轻轻松松打了场胜仗,整顿了边境的布防,便回京复命。 可戏从那时候好像才刚刚开始,那几个部落的首领在缴械投降的同时,上呈了祁将军密谋与部落勾结之事,信中言辞凿凿,并用告发此事来换取大梁能对西部几个部落宽厚处理,称从此愿依附大梁,作为附属,再不扰边境安宁。 皇帝大怒,不由分说立即定了祁瑜的死罪,亦不管几个臣子提出的疑点,下令立即出兵拿下祁瑜。 西部的战况兵部判定并无需多少兵力,所以祁瑜带的并不多,近一半生死跟随的下属也并未出动,当时他们正好走到寒关古道,朝廷的兵马已经布好局,正等着请君入瓮,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辩解余地的屠杀。 苏小曼第一时间联系了祁瑜在境内的旧部,将仍在洛城的少年祁越连夜带出了城,十年来,他一直是不曾公开的要犯。 说到这里,祁越的语气一直很淡,不像在谈论自己的事情,陆衡连闷了几口酒,艰涩地开口:“你……”你什么呢?别难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伤都结成了难看的疤,何况他很清楚,他们俩人,恐怕都不是愿意让伤口结疤的人,就算再疼再血淋淋也要揭开了记住。 他少年时认识祁越,以为像他这样的人,长大了就应该像祁瑜一样,成为风雅夺目的少帅,鲜衣怒马,掷果盈车,走在哪里,都被姑娘们心心念念,怎么能在这江湖中落魄漂泊? 陆衡自嘲地笑了笑,似乎不太符合眼下这个语境,他将端着酒的手晃过来,跟祁越碰了碰杯,两人无言地喝酒。 清风明月微风,陆衡头晕脑胀地靠在窗上,这酒后劲很足,他现在别说轻功,下地都走不了直线,第一次对自己的酒量有了点自知之明。 他娘的这小二大概是希望他们俩今晚都醉死在外面别回去了,他转过头瞄了眼祁越,只见祁大少爷正儿八经地端坐着,喝的也没比他少,可就连脸头都没红一下,仍是玉面青衫风度翩翩,敢情他喝的是白水吗? 见祁越抬头询问地看了下自己,陆衡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是想表示自己没事还是将要不省人事,然后就再也撑不住眼皮了…… 祁越叹了口气,站起来绕过去,脱了件外衣给陆衡披上,陆衡滚烫的呼吸正好喷到他的手背,祁越被烫到般缩了下手。 他坐在陆衡旁边专注地盯着他,他觉得陆衡的长相变化不大,只是脸上少了少年的那种圆润,眉目都更加ji,ng致了,睡颜安静又清隽,他神使鬼差般慢慢靠近,轻轻一吻,这吻太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碰到。 陆衡眼睫毛动了动,不安分地皱了皱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祁越回过神来,疑惑地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第二十一章 陆衡一觉醒来还在湖心楼阁上,身上盖了祁越的外衫,扭头一看,他正背对着他,站在另一边,天刚微亮,湖面上起了一层白雾,美轮美奂,祁大少爷往那一站,倒有点像附庸风雅的诗人。 陆衡将外衫抛给他,祁越霎时转身接住,套在身上,还残留了些许暖意。 陆衡想问问这少爷是不是整晚没睡,左右看看这水墨画般的意境,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此时此刻之下再说出这么婆婆妈妈的关爱人的话可能有点不妥,咳了一声,说道:“那个李大爷差不多也该醒了。”言下之意,见不到你怕是真要削了我。 两人回到临江客栈,李光耀果真已经起来了,一见他们溜达回来表情就是想要发飙,还没开口,陆衡便知情识趣地往祁越身后一躲。 祁越权当自己不知道,问李光耀:“可好些了?” 李大爷一肚子气在醒来的一刻瞬间烧到了头顶心,却发现他们俩都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完全冷静下来,这火气被祁越拦腰斩断,噎得额头冒青筋,瞪着在祁越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陆衡,咬着牙说:“好多了,少当家费心了。” 祁越像感受不到尴尬的气氛,自顾自地在他们面前打开了小二方才塞给他的信,陆衡对这样的信并不陌生,信封一个“曼”字,是苏小曼,他皱了皱眉。 信上只写了两个字——“攸行”,攸行派最近正要举办的一场比武,也算是武林中一场盛事,并非年年都有,只在选下一任掌门时才会举行,而继任掌门不仅要接受同门的挑战,还不能拒绝江湖中任何前来挑战他方人士,最后胜出方能坐稳这个掌门之位,若真是败了,那这一任掌门将由最终胜出的人接任,这也就是为什么,攸行派的掌门不仅仅是一个门派的掌门,还被尊称为剑宗,现任掌门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德高望重的前辈纪岚,几十年前也是年少风流的人物,以手中的剑傲视群雄,如今年纪很大了,要选继任者也是理所当然。这些事本不在祁越的关心范围之内,只是此帮派所处的位置,占据了寒关古道。 寒关古道的地势非常特殊,处在一条非常狭长的山谷里,两边的山脉异常陡峭,难以攀爬,若是前后通道一堵,再配合以两边驻兵,一旦兵马从中经过,就是个死局,是个难得的天堑,也是大梁靠西的一道天然的防护。 当时祁瑜的手下没有一个从寒关古道活着出来,祁越也曾推演过那场战役,就算是浴血奋战,也几乎是不可能战胜,更何况他心里明白,当时的情况,以祁瑜的性格,可能并未做任何抵抗,然而即使如此,前去的将领还是下令灭口。而当时若想在寒关古道布兵,攸行一派就算丝毫不cha手,也是开了道…… ……苏小曼的来信往往都是些不清不楚的内容,不交代原因,也不说清楚目的,祁越皱了皱眉,手中的信即刻被一旁的陆衡抽走。 陆衡:“攸行派?那姑奶奶是不是又在挖坑让人跳了?” 祁越看了他一眼,心说可不是嘛,她什么时候消停过? 陆衡犹豫了一下,道:“……我也正想去一趟。” 李光耀一拍桌子,怒道:“去什么去?”还嫌不够惹眼?李大爷指桑骂槐,虽瞪着陆衡,无非也是想提醒一下他们宝贝少爷。 陆衡见他实在对自己有些误解,从旁边踢了张凳子,坐下来,将那块从洛南帮那得到的金字令牌拿出来摆在中央,认真道:“这是……从洛南帮葛秋海那所得。” 祁越:“……” 李光耀:“……” 所以呢? 陆衡见他们纹丝不动地看着自己,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心想你们俩蹄子装得也太像了吧,一句话都不问,原来早就猜到了是吧,于是翻了个白眼继续说:“不过这令牌并不是我唯一拿走的东西,与这令牌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你们猜是谁写的?” 祁越:“纪岚?” 陆衡:“不,是他们推举的下一任掌门。” 祁越惊讶:“写了什么?” 陆衡:“大多都是些废话,吾兄吾弟的一大堆,不过却提到了此次比武,如果不是……咳,葛秋海也会去。” 难道堂堂攸行派会跟洛南帮这种见不得光的帮派也有所往来? 祁越:“既然如此,不如一道同行。” 什么!李光耀“嗖”地站了起来,“不妥!” 祁越想了想,说道:“那李叔你要不留在洛城?” 李光耀:开什么玩笑! 陆衡好笑得看着李光耀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终于还是缴械投降。 寒城,李光耀臭着一张脸跟在祁越与陆衡身后。这里本就非常接近西部的各个部落,时战时和,各族人就混杂在一起,也有通婚的习俗,所以在路上随便看到一人有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人,况且,因着攸行的这场比试,江湖中的名门正派、三教九流也汇聚在这里,就更加热闹了。 离比武开始还有三天,他们要留在这城内待上三天,陆衡对到处乱逛的兴趣其实也没有少时那么浓了,但带着整天黑着张脸的李光耀转悠实在是一件顶有趣的事。 突然,面前一摊位上有个大约二八年纪的姑娘,正跟摊主吵得火热。因为比武的关系,这段时间寒城到处都是卖剑卖兵器的,满大街地喊什么祖传宝剑、妙手铸剑,其实也就是些能割破层皮的玩意儿,当菜刀切猪r_ou_都嫌钝。 这也是前方不远处吵架的中心,那姑娘背对着他们,穿着像是外族,身材不高,看着有些娇小,玲珑可爱,倒像是江南女子,声音也很甜,只是说话实在不依不饶,左一句姑奶奶右一句姑奶奶,伶牙利嘴地问候了对方祖宗八代,把那摊主骂地气成了个猪头。 陆衡听了两句就被逗乐了,不过这小姑奶奶好像还没尽兴,将手中的鞭子一扬,对这那摊位作势就要挥下去,陆衡一瞬间闪身到她身边,堪堪握住她的手腕。 那姑娘一转头,就看到陆衡一脸不正经的调笑脸,她长得实在娇俏,一张小脸上,一双杏眼十分灵动,唇红齿白,怎么脾气这么火爆? 陆衡心里立刻形象地把她联想成了小辣椒,说:“小姑奶奶,手下留情,这小摊小贩能挣几个钱,哪里经得起你这一鞭子?” 小辣椒抿了抿嘴,明明已经有些动摇,还是倔强地说:“对骗子怎么能手下留情!” 陆衡心里笑了,这姑娘天真得有些可爱,对她无辜地眨眨眼,说:“那看在他说不定还有老有小的份子上,饶一回这骗子,怎么样?” 小辣椒被他这眼睛眨地顿时红了脸,陆衡长得清俊,眼里分明是不正经的笑意,可怎么看都不像个登徒子,反而比往常带了几分蛊惑,何况手里还捏着小姑娘的手腕没放,她一时气焰全消,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光耀只觉得旁边自家少爷周身好像在散发冷气,哆嗦了一下,转头一看,祁越正错过他走向那俩人。 ☆、第二十二章 祁越缓步地走到他们跟前,有意无意地扫了陆衡仍握着小姑娘手腕的那只手,淡淡地笑了一下。 陆衡被他这眼看得莫名心虚,做贼似地松了手,那姑娘见他眼神越过自己,也转过身来,见一气质出众的俊美公子走过来,愣了一下。 祁越:“姑娘这把剑如果用得不趁手,就当转手卖给我们吧,不必跟这小摊主一般见识。” 李光耀乍一听,见鬼似地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扫视,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关键问题,少爷这是要跟陆家小子抢姑娘的意思吗? 陆衡一惊,有种得罪了祁少爷的感觉,飞速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理出个所以然来,斜眼瞄了下眼前这个火爆的“小辣椒”,难道祁越……看上这小妮子了? 李光耀和陆衡第一次毫不知情地达成了默契的共识,齐刷刷地带着十二分好奇地看着祁越怎么撩小姑娘。 那“小辣椒”本性活泼张扬,不过当着一个斯文有礼又长成这样的公子,不由自主也人五人六起来,回道:“既然公子属意这把剑,送与你便是。”说完,杏眼弯了弯,调侃地看了一眼祁越手上拿着的刀。 陆衡已经不知不觉凑到李光耀身边,两人抱胸站在一旁看戏,对这场装腔作势语不达意的礼尚往来啧啧称奇,心里对祁少爷不免都有了新的看法。 祁越拱了拱手表示谢意,一副要就此别过的样子,陆衡一看形势不对,兄弟装个半天原来如此青涩,两句话就跟人说完了?决定必须要帮上一把,一步上前,说道:“姑娘看起来不是这里人,敢问芳名?” 李光耀以十年经验瞬间判断出了祁越此刻的笑脸上有一层隐约的霜气,虽然对姓陆的小子有点同情,还是静悄悄地往后挪了两步。 “小辣椒”刚开口想报名讳,突然看到了什么,急急忙忙道了个别就往人堆中扎去,三人往她跑去的方向一看,也只见了几个与她穿着风格类似的背影,想必是追同伴去了。 陆衡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笑眯眯地将手搭在祁越的肩上,说:“怎么?看上了?” 祁越带着笑意地轻哼了一声,说:“哦?我还以为是你看上了。” 陆衡啧了一下,说:“兄弟如手足,看你这清心寡欲的样子,恐怕一辈子就开一次花,你要喜欢,我当然不夺人所好,她既然要买剑,说不定也会去看比武,我们还能碰上。” 祁越好像被他这个“清心寡欲”给逗乐了,摇了摇头,就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凑近了些,顺手搭上他的腰,不小心点到了陆衡的笑x,ue似的,把人搭地笑成了个麻花,也就没意识到这个举动哪里不对。 祁越突然点出:“你看她这脾气,是不是有点像曼姨?” 陆衡刚笑得喘不上气,被他一句话给立即止住,一脸不小心咬到苦瓜的表情,说:“祁少爷你是不是存心的?停停停,千万别往下说了。” 见祁越还想给他丰富一下想象,陆衡忙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闭嘴。 两人自顾自地玩笑,可怜了李大爷走在他们身后,被自家少爷温柔得能掐出水的眼神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单就他们待的这短短几日中,寒城里的人便十分明显地增多了,里头并不尽是江湖人士,还有些趁着人多过来倒买倒卖的,而江湖人士,也不都是要去争这攸行派的掌门之位,因着比试是顶尖高手之间的切磋,又隔了几十年才有这一次,更多的人其实是来观战的。 等到比试那日,天未亮,寒城就醒了,为着这场比试而来的各界人士纷纷上山。攸行派虽盛名在外,但所处的位置却并不好走,其实择的是一处隐世之地,相传当时创立此门派的先祖虽是位高人,却并没有将门派发扬光大的想法,只收了一位徒弟,隐居在山中,不知后来是第几代弟子壮大了门派,才一代代传承,有了如今鹤立武林的攸行派。 攸行派在山的极深处,他们在到达之前还要往上爬很长一段路,且要通过一片茂密且古老的森林,山势还时有险峻陡峭之势,若非轻功过得去,此番还真的看不成这场比武。 单单就在通过森林时,这一波人就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轻功才练到初级的比树上的猴子也好不了多少,在粗壮的树枝间跳跃,一个不小心还要撞上树,若运气稍不好,还能撞上个八斤八两的相互一抱一起从树上掉下来,时不时激起一番混战,练到稍有所成,跻身中级的,能自如地在树之间穿梭,只是带起的动静还不小,人所过处,树上叶子枝杈纷纷下落,而练到上层的,身形便行云流水,往来无声无息且无痕。 祁越、李光耀的轻功皆为上流,而陆衡的轻功恐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是三人在树林间闲庭阔步般施展,并不引人注意。 这种闲人特别多的地方,李光耀巴不得别来,无奈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只能低调再低调,一歪头还要看到两人成双入对地在树间飞跃,心口简直堵得要吐血,以他这把年纪的经验,祁越时而展露的情意已经不能用眼花来骗自己,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份感情有多深了?还有没有得救?这种事怕是连祁瑜在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一个下属兼长辈要怎么说,李大爷在心里哀嚎几声,他们的处境向来都很棘手,但是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要面对这种问题! 天刚微亮,他们冲出密集的树林,顿时眼前豁然开朗,迎面的是一个巨大的瀑布,水声巨响,激起一片水雾,既壮阔豪迈,又有股朦胧的意境。 一些轻功不错的纷纷略过水面,迎着这瀑布而上,另一些则另找他径,陆衡转头朝祁越一笑,往瀑布方向扬了扬下巴,随即直接往瀑布而去,祁越稍一借力,紧随而上。 李光耀气急,当我是死的吗! ☆、第二十三章 瀑布的水汽扑在脸上,如同层层叠叠的云雾,陆衡猛的有种身处霁云山的错觉,这几年他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霁云山,当年救他的人不是别人,是陆子岈的师父,吴名,换句话说,也是他的师祖。 当他知道吴名的身份之后,本以为他带自己回霁云山,教自己功夫是为了报仇,然而后来才慢慢觉得吴名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仿佛只是为了激他。陆衡直到离开霁云山时都没有明白吴名真正的想法,多年来,支撑着他的就是将手中的无邪剑刺穿那些人咽喉的执念,可没想到他准备下山时,吴名会给他两个选择,要么选择一辈子留在霁云山再不入世,要么选择报仇,再也不要回来,从此再无瓜葛。 陆衡那时僵在原地很久,喉咙因勉强忍着哽咽而有些疼,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必须要报仇,哪怕给出这样选择的吴名,必然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陆衡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就此别过。 这不是太久远的事情,但当陆衡跃身上瀑布时忽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反而是那时陆子岈教他轻功的场景,历历在目,像就发生在眼前。 陆衡三人先后到达瀑布上层,立即被眼前风景给震慑住了一瞬,只见这断崖上层极其疏阔,仿佛一下进入了另一层境界,水面映照着天空的颜色,蓝得几乎如出一辙,不似人间,置身其中,显得尤其渺小,而前方的宽阔的水面之上,悬浮着一片圆形的平地,竟是一个天然的擂台! 他们同周围陆陆续续到达的人一起向擂台靠近,经过这一段路,淘汰下了许多看热闹的,没有了刚上山时的那种拥挤,留下的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 此时远处山峰上传来了悠远绵长的钟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心灵的禅意,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祁越犹自皱了皱眉,这里被特意营造出了一种神圣空灵之感,比试尚未开始,就让人对攸行派自然而然心生崇敬,一时升起了警惕之心。 陆衡与祁越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与自己想的相差无几,心思想通,两人再看看李光耀,两眼放光,一齐叹了口气。 悬浮地块上落下了几个身穿白衣的攸行弟子,衣袂翻飞,乍一看格外不俗,他们随即宣布比武开始,比武以攸行弟子接受挑战开场,若门派外人士能战胜台上攸行弟子,便能进入下一轮,不论身份,获胜的八人将可挑战攸行候选掌门,当然,能继任掌门的是最终胜出的一人,比试规则,武器选择需光明磊落,另外,点到为止,不能夺人性命。 陆衡抱胸立在一旁,听到最后一个不能夺人性命的规则,冷冷“哼”了一声。 祁越:“这样的名门正派,必不能在选掌门时闹出人命,不然传到江湖上也是件伤及脸面的事。” 陆衡略感意外,不想自己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猜到,摇了摇头,说:“既然是要为夺掌门之位而比试,就必得倾尽全力,若是缩手缩脚,就不免失了ji,ng准,而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规定未免太过伪君子了一些。” 祁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道:“你学的剑法在于夺人性命,而我学的刀法在于战场杀敌,都是戾气十足的功夫,我有时在想,会不会也有哪种武功,不在于伤人。” 陆衡一顿,心里不免有些伤感,虽然又轻又淡,但一瞬间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 钟声再次敲响,攸行派的一位弟子在台上负手而立,台下一个青年纵身上了擂台,两人互相拱了拱手,即刻拔剑出鞘。那青年在同年纪的江湖人士中虽算不得极其出色,但也有个中上水平,可在与那攸行弟子过招中,就显得有些吃力,而对方仍然是从容不迫,剑法自有一番行云流水的风度。 陆衡眯了眯眼,攸行派出的弟子不多,只有五人,台上的这一位在门派中应算上游,但定还不是顶尖,只不过就这样的水平,恐怕就能横扫这台下的大部分人,果然是大门派,颇有剑宗气魄。 第一场比试攸行弟子几乎毫无悬念地赢了,看样子比他平时练剑还要轻松,随后又有几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上台挑战,一一被打落下场,通常这种场面,刚出场的都是些铺垫。果然,一轮比试下来,在场的江湖老油条也看清楚了这位弟子的实力,自知敌不过的就省了那份力气,也不上去丢人现眼了,热血冲头都败下阵来后,台上冷清了一会儿,一时无人上去。 然后一个年纪稍稍大点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此人一看也是出自哪个名门正派,长得一股正气,正是陆衡最是看不顺眼的类型,自动将此种长相归结为伪君子标准长相。他瞄了瞄身边的祁越,同样是出身正派,祁大少爷就看着十分顺眼,祁越比他的父亲长得要风雅,就算是个将军,也应该算是个儒将,肤色极其白皙,眉目如画,侧面看去,鼻梁英挺,俊美得过分,他比起少时,眉宇间多了一份y郁邪气,在陆衡看来,反而觉得自家兄弟这是难得的真性情。 祁越莫名感受到了一道赞赏有加的眼神,回过头询问地看了一眼陆衡。 陆衡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又将手臂搭上祁越的肩膀,看得一旁的李光耀心惊r_ou_跳,差点就要动手一巴掌把他这不安分地手给拍下来,还搭什么搭!这小子线条怎么这么粗! 陆衡显然没看到李大爷对他的挤眉弄眼,看到了也无法领会其ji,ng神,自顾自地将脸凑近,低声调侃:“你说你这小模样长的,这几年有多少小姑娘给你投怀送抱了?” 陆衡靠得太近,呼吸几乎喷在祁越脸上,声音既轻又低,祁越突然觉得耳朵有点酥软,不由自主地笑了,并非是那种被逗乐了的笑,而是嘴角微微勾起的似笑非笑,连着眼角弯了弯,带着某种魅惑。 陆衡一愣,干咽了一下,喉结动了动,这种突然头晕眼花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李光耀呛到般死命咳了一声,陆衡霎时反应过来,将手收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比武,只不过小陆爷基本上看见什么也是过眼不过脑,内心正在电闪雷鸣,劈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二十四章 陆衡稳了稳心神,装出一副认真分析比武的模样,心里祈祷这时候祁越可千万什么都别问了,自己刚刚这心猿意马的叫什么事儿,这可是从小认识的兄弟,慌个屁。 所幸祁越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见他一本正经地抱胸靠在树干上,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尊石像,也不说什么,转而把目光落在擂台上。 陆衡暗自松了口气,李光耀的心却提溜了起来,心想陆衡的神经果然比大腿还粗,他都能分明感受到祁越周身的气场都温和下来,心情好得不像话,简直是让人不忍心看下去了,陆家小子是把老虎当猫咪,恐怕要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啧,死是死不了。 就在李光耀全神贯注地思考怎么在鸳鸯成对之前就给神不住鬼不觉地木奉打了,台上的比武也慢慢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那中年人与攸行弟子过了百招有余,其实很明显能看出那人的武功在这攸行弟子之上,本可以更快结束这场比试,可他有意拖长时间,等到那年轻弟子已无力招架,一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陆衡皱了皱眉,这人如此刻意地羞辱,这挑衅的姿态是做给攸行派看的? 李光耀“咦”了一声,说道:“这个人的武功路数竟也是出自攸行派。” 陆衡:“李大爷你没看错?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剑法跟刚才那个攸行弟子有什么相似之处。” 李光耀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个小王八蛋能看出来什么,嘴上仍解释道:“攸行派武学博大ji,ng深,就算是本门弟子,甚至是掌门,也不见得能学尽所有,那弟子如此年轻,主攻一支武系,将其学ji,ng就已不容易,台上那人学的自然与他不同,看他的年纪,难道是许心敛?” 陆衡:“还是个报的上名字的?” 李光耀摇摇头,说:“许心敛那事儿发生的时候,你都还没生出来呢,他本也是攸行派的弟子,辈分还要高这些小弟子一辈,后来听说是偷学了什么门派内禁止修炼的功法,而被逐出师门,偌大的攸行派,几乎没驱逐过弟子,他被赶出来等于在江湖上名声扫地,后来也就销声匿迹,没再听说过了。” 陆衡惊讶:“什么邪门功法?既然都禁止了,还收藏着干什么?这不是逼着人家练吗?” 李光耀怒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这么爱作死!” 祁越被俩人逗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往擂台斜后方看去,那是一处天然的石台,从山壁的洞x,ue处延伸出来,站在那能居高临下地俯视全场,此刻从那洞x,ue里出来了几个身着攸行派白色长袍的人,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鹤发老者。习武之人眼力都不错,看那老人年纪可能已经过百,但是ji,ng气神却很足,身形丝毫不显老态,应就是攸行派现任掌门,纪岚,在他旁边的几位年纪也已不小,想必都是攸行派内辈分最高的几位,他们只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上方,似乎只是为了观战。 陆衡:“既然是已经逐出门的弟子,那他此番过来搅局,他们也打算放任?” 李光耀还未接话,祁越答道:“既然是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比武,那自然谁也不能拦着,而且这位许心敛,也赢不到最后。” 陆衡挑了挑眉,说:“这么确定?一会儿你上去把他打下来还是我上去把他打下来?” 祁越闻言一笑,伸手搭上陆衡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一下,一触即放,两人身形都很颀长,但祁越还要略高一点,陆衡大概只到他眉宇,加上他有些瘦削,换祁越来做这个他平时做惯了的动作,才让他发现什么叫“顺其自然”,本该如此。 陆衡一时耳根有些发烫,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兄弟”二字,才稍稍自然了一些。 李光耀揉了揉太阳x,ue。 祁越:“李叔身体不适?” 不是身体,是眼睛不适。 李光耀:“……年纪大了。” 比武接下来以很快的速度淘汰人,但最初五个攸行弟子只被淘汰了两个,还剩下三人连同台下五位江湖人士一同进入到八位候选人之列,其中也包括许心敛。 第一天淘汰赛结束,被打败的尽数选择了离开,还有一些要看最终胜负的留了下来。 陆衡、祁越、李光耀三人住进了攸行派安排的客房,陆衡斜靠在椅子上,将腿交叠架在一旁桌上,手里上下扔着一个苹果,感叹道:“这攸行派真是阔气,一人准备一间房。”所以你们两个为什么还待在我这里? 祁越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想了一下,转过头对李光耀说:“李叔,身体不适就早点去休息吧。” 李光耀:“……” 陆衡闻言差点把苹果给摔地上,愣愣地看着李光耀,不行!你不能走!我现在有点头昏脑热,不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 李光耀接到两人发烫的视线,没分辨出其中有什么区别,眼角抽了抽,我走了谁来守着你们俩小兔崽子!于是权当自己没看到,决心坚守阵地。 李光耀:“咳,还好还好。” 陆衡松了口气,拿着苹果就往嘴里送,被一把握住手腕,祁越从他手中将苹果抢走,拿了把刀就开始削起苹果皮来。 陆衡一僵,李光耀猛地站起来,说:“确实有些头晕,我先去睡了,你们聊。” 陆衡:“……” 一边看着李大爷差不多顺着拐走出房间,另一边看祁越低眉顺目地自顾自削苹果皮,陆衡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年少气盛才会这样色/欲熏心,什么有的没的都进了脑子,他两眼放空地盯着窗外,企图在心里勾画出一个曼妙的美丽女子形象。 然后一块切好的小苹果块被塞进了嘴里,“唔……你,”陆衡猝不及防,忙咬了两口,说:“你……挺手巧……” 小陆爷说完就想去撞墙,这话是哪里冒出来的! 祁越低声笑了一下,将苹果递给他,问道:“你来这里单单就是为了查攸行派与洛南帮有什么瓜葛?” 陆衡被苹果噎了一下,与其说他是来查两派有什么联系,倒不如说是他觉得这仇还没报完,他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更何况,他想知道寒关古道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祁越寥寥几句话带过,但必然是一个心结。 他眨了眨眼睛,说:“顺便来看看名门正派是怎么虚伪地让贤的。” 祁越笑着摇摇头,陆衡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点坏心思但是天真单纯的少年,依旧爱逗乐玩闹,只是变得更加狡黠了,有事还想瞒着他,祁越对此也不觉得介怀,反而觉得他实在是有趣得很。 陆衡见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心里莫名有些好奇,将吊儿郎当的坐姿调整了一下,把上半身往他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神神秘秘地问道:“那个……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难道真是前几日遇到的“小辣椒”? 祁越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凑近他,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反问:“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样的?” 陆衡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下,问:“乍一看吧,觉得你该是喜欢貌美贤惠的名门闺秀,可再一看……” 祁越笑问:“再一看怎么样?” 陆衡一脸邪气,说:“我看施主的面相,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人,定是要找个惹是生非的,闹得家里ji飞狗跳。” 祁越看着他,眼睛在烛光下很亮,看得陆衡一瞬间有些失神,一会儿才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可不是嘛。” 等祁越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李光耀正端坐着等他,满脸堆着为难。 祁越把门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光耀:“少当家,我有一事。” 祁越:“李叔,你是要跟说我陆衡的事?” 李光耀一愣,说:“算是吧。”李大爷正打算从世俗目光讲到传宗接代,最好能说到他马上娶妻为止。 祁越抬手打断了他,缓缓道:“李叔,十年前我失去了两个人,一个如今再也找不回来,一个失而复得,”他极轻地笑了一下,说:“不会放手的。” 祁越一脸风平浪静地看着他,李光耀一懵,这小兔崽子刚刚是向他承认了什么还是在示威?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在夜里突兀地让人心头一震,立即产生最坏的想象。 祁越打开门,陆衡也已经从屋内出来,外面已经围满了前来比武或者观赛的各方人士,几个攸行派的弟子也匆匆赶来,身着飘逸的白衫,在人群中很容易被辨认出来。 祁越和陆衡对视了一眼,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第二十五章 攸行派为所有人安排的客房与本门弟子的住处挨在一起,正对着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院落,小桥流水,夜间月色洒落,实为一处难得的静谧景致。 而这种山间静谧此时被方才的尖叫划破,平添了几分诡异,陆衡三人混在同样走出客房打探的人群之间,还未靠近,就闻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在这微风徐徐的山间,被吹得很快弥漫开来。 他们上前一看,就连见惯了沙场血腥的李光耀都不禁皱了皱眉,这人群围着看的正是那许心敛的尸首,根本不用上前探查,此人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整个身体被摆成了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看来四肢骨头都已经被折断,就是不知道是在死前折的还是死后折的,身上被胡乱砍了多刀,几乎不像是练武之人所为,倒像是被那卖猪r_ou_的屠夫拿刀砍的,已分不清致命伤到底是哪处,腹部完全被劈开,内里乱七八糟的连肠子都一起流了出来,但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他那一双眼睛,他们站的位置真是晦气极了,那死人的脸正好对着他们,一双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愤怒的眼睛极力地瞪着他们,充满了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看得人不由升起一股凉气。 前面两少爷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迫人的死亡视线,直愣愣地站在无人靠近的方位,李光耀很想像个老妈子把俩儿子往旁边扯一点,只是他一个战场厮杀过的老爷们儿,又不好意思表露出还在乎这个,站在后面别扭得不行。 方才发出尖叫的小姑娘此时已经被人扶起瑟缩在角落,轻声啜泣发抖,那姑娘大概是一起跟随而来看热闹的,看起来也不过豆蔻年华,一张小脸被吓得毫无血色,让人看着不忍,身边的几个人不住地在安慰。 就在一群人低声碎语时,攸行派清一色白衣弟子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开了个道,白天站在石台上的那个老者连同他身边的几个人一起走进了人群中心。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攸行派的掌门有什么话说。 近距离看,纪岚确实是年纪很大了,周身带着一种看破尘世的淡然,当然陆衡也不知道他到底看破没看破,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像是什么都无法使他惊讶似的,这样的眼神,他在另一个人那也看到过。 纪岚走到尸体旁,非常缓慢地将许心敛从头看到脚,然后这个老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一圈所有人,说道:“发生这样的事,让大家受惊了,明天的比武也就此暂停,”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出了人命,就劳烦大家暂住在此处,待查明真相。” 人群一下子炸了锅,不服的声音立即起来了,凭什么攸行派这里死了人就要关押所有人?这是把大家当成嫌疑犯吗?难道就不可能是他们自己派内的人杀的? 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从人群中站出来,斜眼看着纪岚,y阳怪气道:“纪掌门,听说着许心敛曾经也是攸行派的弟子,是被你们硬生生赶出来的,如今他一回来比试就死了,贵派的嫌疑不是最大吗?” 纪岚在江湖上威望极高,恐怕从来都没有被一个小辈这样质询过,却也不恼,温声和气地说:“在还没有查清之前,自然所有人都有嫌疑。” 那青年不依不饶,继续道:“所有人都有嫌疑?那谁来查呢?万一你们监守自盗呢?” 他的话顿时引起一场小s_ao乱,人群中听到了几声附和。 纪岚面不改色,语调还是很慢,说道:“若诸位还信得过在下,就由本派的几位长老接手来查,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怕是也无人能将此事掩盖。” 陆衡听到几声愿意信任纪岚的表态,还有更多是不停议论,这时,他袖口被人拉了一下,一转头,发现正是几天前见过的“小辣椒”,她身材娇小,缩在人群几乎察觉不到。 陆衡疑惑地朝她挑了挑眉,她也不说什么,死命将他往外拉,表情似乎有点着急,祁越在陆衡转头之际就已经察觉到异样,两人对视了一眼,尽量不惊动旁边的人,慢慢退出了人群。 三人一走出人群,“小辣椒”一言不发就扯着陆衡开始往后山跑,陆衡莫名其妙,也不好意思甩开一个妙龄的小姑娘,只好先跟着,连带着后面两个人跟着一起跑。 直到到了一处看起来人迹罕至的小径,“小辣椒”才停下。 陆衡哭笑不得,问道:“姑娘,我都快被你扯成断袖了,你有什么话非要在这种y暗的小山间讲?” 祁越冷眼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直到“小辣椒”终于肯把那截快被拧成菜干的袖子给放了才收回视线。 “小辣椒”一跺脚,骂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你们,现在马上下山!” 祁越皱了皱眉,问道:“姑娘为何要我们下山?你知道些什么?” “小辣椒”眼神躲闪了一下,抬头迎上祁越的视线,说道:“有人要对付攸行派,你们在这里指不定就被殃及池鱼了,趁着现在还没封山,赶紧走。” 三人面面相觑,虽说这攸行派的兴亡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很要紧,但是他们是来查攸行派和洛南帮的关系的,这么不清不楚的理由还没法让他们乖乖离开。 这“小辣椒”一出现就带来了好几个疑问,陆衡拐了个弯,也不就着她的话题继续,问道:“姑娘,我白天没看见你,你什么时候上山的?敢问是哪路人?” “小辣椒”看起来有点着急,但也觉得自己没前没后的话劝服不了人,于是说:“我叫沙青儿,这些上山的人中,有一些是西楚的人……” 祁越打断了她,说:“你是如何知道?” 沙青儿:“我……因为我也是西楚人。” 祁越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说:“既然如此,你的目的是什么,也是同他们一起灭了攸行派?” 沙青儿眼见自己也没法解释清楚,还被怀疑了,脾气一上来,气道:“我的目的是顾全你们这几个王八蛋!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灭了整个攸行派!” 陆衡一手拍了拍祁越的肩,他知道祁越对西楚恐怕也没什么好感,上前一步问道:“青儿对吗?攸行派内皆为高手,光凭几个西楚人,怎么可能动得了整个门派?” 沙青儿:“当然不光凭几个西楚人,没有内应,那个许心敛怎么能毫无动静地死得那么惨。” 陆衡语气冷了下来:“青儿,谁派你来的?” 沙青儿一愣,说道:“我可已经提醒过你们了。” 一瞬间,陆衡见她袖中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想将祁越往身后一揽,谁知那厮也是同一个反应,两人反而互相抓着对方僵在了原地。而沙青儿不知散了一把什么粉,在他们忙着屏息时,迅速消失,轻功之高出乎他们意料。 陆衡捂着鼻子挥了挥手,突然觉得不对劲,蹲下来捏了一点粉末揉了揉,捂着额头笑骂了声,这小丫头!居然连他都给唬了,哪有人暗器是面粉的! ☆、第二十六章 陆衡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面粉,斜眼看到祁越脸颊上还沾着一抹,想都没想,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擦了一下,随即被一道滚烫的视线给看得僵在原地,心里惊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越有时候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兄弟……转而又想起自己那些神经兮兮的反应,莫不是祁越看出什么来了!陆衡当下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头皮发麻。 祁越见他呆呆望着沙青儿离去的方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以为他对那小姑娘确实动了什么小心思,没想到对方不仅来路不明,还当面摆了他们一道,此刻正怀着什么伤春悲秋的复杂情绪。 思及此,祁越方才因他的亲密举动一瞬间的喜悦立即偃旗息鼓,神色也恢复了往常的冷淡,就事论事道:“若正如她所说,此刻攸行派恐怕已经在封山了。” 祁越的声音平时也带着点疏离的有礼,此时听起来有点冷,陆衡回过神来,干咳了一下,同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不管封不封,你也没打算走。” 李光耀一听就炸了,这一来一往的,什么叫“没打算走”?他们俩还想干嘛?忙问:“为何此时就在封山?等等……刚刚那女娃子说上山的人中混入了西楚的人,攸行派中也有内应,那为何还多此一举杀了许心敛,不是应该一碰头就动手吗?” 祁越:“出了人命,山中又有这么多外来人,一时难以看出谁是凶手,他们必定一个人也不会放走,如果纪岚还没老糊涂,在走进人群之前就应该先吩咐封山,沙青儿这报信,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们想走也走不了,至于为何要杀许心敛,”他轻“呵”了一声,继续道:“此人身份特殊,这么多在场的江湖人士,本来都坚信攸行派是名门正派,纪岚一句话,跟随的人也不会少,可偏偏是这么一个跟攸行派有渊源的人死了,所有人或多或少都会产生怀疑,那么谁还会在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站在攸行派这一边呢?” 李光耀越听越觉得不对,说:“既然如此,这么一趟浑水,我们还留下来趟什么?就算他们现在正在封山,也拦不住我们。” 祁越:“不可,我们此时贸然冲出去,不就成了落荒而逃了吗,还没查,人就成了我们杀的,况且西楚那边的人,难不成还会和攸行派有什么江湖恩怨?” 李光耀一惊:“他们的目的……是想夺寒关古道?” 祁越笑了一下,不说话。 李光耀:“可就算他们真能灭了整个攸行派,这毕竟也就是个江湖门派,凭这么几个人,大梁前后的兵马一到,怎么可能守得住?” 陆衡“啧”了一声,埋汰道:“我说大爷,跟着你们少爷这么久怎么就不长进呢!刚不是说了嘛,还有内应,这群狐狸是想暗度陈仓,偷摸摸地占山为王,到时候大梁的这几个猪脑袋还以为山头上还是友军。” 李光耀被他嘴里的一群山间小动物气噎了,一指陆衡,怒道:“大梁的铁血将士怎么就是……!”大爷气归气,硬是把要出口的可爱小动物脑袋给忍住了,虽说大梁皇帝昏庸,可手下那么多的将士是在战场上拿命奋勇杀敌的,怎么就被这小子给比成这样了!心想这混蛋小子倒不如就尽快被他们少当家给收了的好,省得在这儿上下嘚瑟! 祁越无奈,伸手搭在李光耀手上,示意他消消气,虽然陆衡说得直接了点,不过他倒也不反对,将士们一股脑儿洒热血,坐在皇位上的人如此,累得所有人死得不明不白,实在不值。 祁越:“我们回去吧,估计这场戏他们还没唱完。” 他们三人原路返回,人群并未散开,似乎无人注意到他们去而复返,当他们三人悄悄没入人群中时,陆衡感到纪岚的似是无意间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带任何表情,也没做停留。 此时那个发现尸体的小姑娘已经从惊吓中冷静下来,被一群人围着,那些个江湖好汉大概也有一两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对着小姑娘说话语气都和缓了许多。 陆衡听一人问道:“姑娘,你方才是怎么发现许心敛的?” 那姑娘还带着点抽泣,头都不敢抬起来,更不敢拿目光接触血淋淋的尸首,轻声道:“我……我本想出门走走,可突然发现闪过了……一个人,我没在意,走近了才发现……发现……”她一下子说不下去了,在场的一群人却一下被吊住了。 有人急道:“姑娘,你刚刚说看到闪过了一个人,你可看清那人的面貌了!” 那姑娘眼里还带着眼泪,抬起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眼里有点迷惑,可陆衡不知为何,这一抬头的瞬间,他觉得这姑娘诡异异常,几乎让他有点毛骨悚然。 她说:“是……是一个穿着攸行派白衣的人,年纪跟许……许心敛差不多大,左眼上有一道疤。” 人群中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这个外貌特征太特殊了,人人一听就能立马分辨出来,就是攸行派候选的掌门,伊山凌。 纪岚听了这小姑娘几乎是指认的这几句话,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但是其他人就不干了,“纪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说!那伊山凌现在何处!” 纪岚叹了口气,说:“各位先稍安勿躁,这位姑娘,你可亲眼看见我徒杀了许心敛?” 那姑娘很快抬头与纪岚对视了一眼,立马又把头低下来,那一瞬间,陆衡似乎看到了某种非常恶毒的东西,不该出自一个这么小年纪的姑娘眼里,他转过头看了看祁越,下意识地想知道他有什么判断。 祁越握住他的手,轻轻用手指点了点,暗示他继续看下去。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也没看到周围有其他人……” “纪掌门,你可不能因为伊山凌是你的徒弟,就包庇他!” “对啊!他人呢!” 纪岚叹了口气,说道:“我暂时不知道他的踪迹。” ☆、第二十七章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5节 伊山凌失踪了? 陆衡和祁越也是一惊,陆衡是因着在葛秋海身上搜到了与伊山凌的往来信件,才怀疑上攸行派,许心敛一死,他心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伊山凌,不过若人真是他杀的……陆衡设身处地地想,自己定然不会在杀了人之后玩失踪,未免不打自招,以他在攸行派的身份地位,想要蒙混过关也不是太难的事。 不过换种假设,许心敛如果不是伊山凌杀的,事情又有些莫测起来,有人以乱刀砍死这种方式杀了许心敛,并且还使伊山凌失踪,那这位候选掌门现在恐怕凶多吉少。 陆衡扫过人群中对纪岚步步紧逼的几个人,他们之中想必就有西楚的人,但究竟谁是谁不是,也难以确定。 纪岚的一句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方才若是还有相信攸行派的,现在也全部倒戈,几个冒头的已经站了出来。 “纪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伊山凌是畏罪潜逃了吗?这是你们的地盘,人怎么就不见了?” “是啊!你们这是在包庇本门弟子吗!” “你们自己人逃了不去找,还扣着我们?” “没错,攸行派既然找不到本门要接任的掌门,不如我们来替你们找!” 众口铄金,此时即便纪岚有听起来正当的理由,也抵不过这被鼓动起来的情绪。 话语间已经有人上前,攸行派一行白衣弟子整齐划一地一同拔剑,呈一个三角挡在纪岚之前,剑指众人。 陆衡眼尖地看到纪岚皱了皱眉,于此同时,他听到祁越低声骂道:“一群蠢材。” 只是一个反应的时间,所有人电光火石间刀剑相向,一具血r_ou_模糊的尸体被丢在一边,攸行派与所有人俨然成了对立面,攸行派弟子是少数,但以他们的水平,对付这一溜江湖人士还可以抵挡,可这场群殴才开始没多久,这几个白衣飘飘的弟子看起来就似乎体力不支了! 陆衡三人此时退在这一乱局之外,三人的心同时一沉,这群弟子都中了毒。 这异样虽如此明显,但这混战一开始就没有突然停止的道理,眼见一个攸行弟子已经要握不住剑,纪岚将人拉到了背后,长袖一拂,将对方震开足有十丈远。 陆衡刚惊叹这老头功力深厚,纪岚脸色一白,就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糟了!这毒是在他们运功时才发作,怪不得没人发现! 可是关键时候,德高望重的前辈跟不足挂齿的小辈吐血也没有什么不同,这边德高望重得快撑不下去了,那边还是刀光剑影得一片混乱。 突然,几道白色人影一转身,剑锋转向纪岚,在李光耀反应过来之前,陆衡和祁越已经一齐冲了过去。 刀与剑同时出鞘,祁越一刀大开大合,硬生生给纪岚身边扫出了一片空白,陆衡一剑堪堪挡在纪岚面门之前,为他避开了本来直取眉心的一剑。 纪岚雷打不动的表情也愣了一下,眼瞳猛地一缩,通体乌黑,幽冥鬼魅,挡在他面前的是无邪剑。 显然认出无邪剑的不止他一人,周围一圈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趁着还没人想好话本,李光耀往年过百岁老态龙钟的纪掌门胳膊下一撑,沉声道:“快走!” 四人且战且退,凭陆衡与祁越的轻功,够自己来回撤上十来趟,可他们夹带着此时终于像个老人的纪岚,如何也走不快,眼见那混战中分出了一小拨人追了上来,纪岚将他们往旁边一带,示意他们往一处建的颇宏伟的楼阁中退。 陆衡一边挡开迎面飞来的暗器,暗骂这伙人越来越不要脸了,一边转过头道:“老头儿你靠不靠谱!你这小楼阁进去了我们还出得来吗!” 纪岚此时已有些难以站稳,说话也有气无力,道:“几位放心,只管往这藏书阁中退便是。” 祁越朝陆衡点了点头,两人垫后,李光耀扶着纪岚先行迈进藏书阁,等祁越和陆衡进来后,纪岚朝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他站的地方退,然后他动了一下身后这万卷书中的一册,刹那看不清的小箭头从四面八方往追来的人s,he去,顷刻间,那几人就成了死刺猬。 陆衡目瞪口呆,叹道:“你们在藏书的地方装这些玩意儿干什么?” 纪岚捂着胸口,喘息有些困难,说道:“藏书阁才是攸行派最珍贵的地方,这里尽藏天下武学,奇门遁甲之术,有些不应该公之于众。” 陆衡一哂,说:“那倒不如毁了。” 纪岚不接着他的话,一手搭在陆衡的手臂上,说:“这位……” “陆衡。” 纪岚微微皱了皱眉:“陆衡……陆子岈是你的什么人?” 陆衡不知为何,乍一听这老人提着这个名字,语气带着长辈的慈祥,觉得自己咽喉处都哽咽了一下,顿了一下,才说:“他是我师父。” 纪岚的眼中露出些回忆的光彩,说:“他……” 陆衡不由自主地别过头。 纪岚止了话头,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见过吴名吗?” 陆衡疑惑顿起,师祖为人太过低调,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一直在避世,这十年来除了他之外不再见其他人,更何况,像他们这一脉在江湖上的名声大概离魔教也不远了,跟他一个名正言顺的门派会有什么瓜葛? 纪岚见他一脸探究,无奈道:“我与他是旧识。” 陆衡扬了扬下巴,带了点匪气,挑衅道:“怎样的旧识?仇家还是死敌?” 纪岚笑了笑,说:“大概是亲手养大的旧识吧。” 陆衡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再问,纪岚就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见他一副快把肺咳出来的样子,陆衡心烦气躁地给他抚了抚背顺气。 祁越淡淡打断他们:“纪掌门,你还中着毒,此时不要叙旧了,以你的功力,足够将毒逼出来,再迟恐怕来不及了。” 纪岚闻言,才慢慢靠着藏书阁的书架盘坐下来,闭上眼睛。 ☆、第二十八章 攸行派的藏书阁处在这山清水秀之间,建得又足够气派,从外观看就颇具灵气,此时阁内,纪岚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其余人还没有找过来,周围陷入了短暂的一片沉寂,陆衡抬头转了一圈,藏书阁建成了下大上小的桶形,一道木梯沿着阁楼盘旋而上,四周墙壁上整齐地一层层摆满了书册,一直摆到阁顶,自下往上看去,浩如烟海。 祁越站得离纪岚有点远,抱胸靠在一旁的书架上,陆衡脚尖在两个方向来回犹豫了一下,一边是慈祥和蔼的老人家,还有一边是散发着冷气的祁大少爷,实在有点难选,他无意间扫到了被忽略得厉害的李光耀,热切地想目光交流一下,没想到李大爷本来还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瞄着他们几个人,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即别过头去,聚ji,ng会神地研究起这些藏书来,好像他很好学似的! 陆衡不好发作,狠狠瞪了一眼李光耀越缩越小的背影,只好拖着脚走向祁越。 祁大少爷的心情大约是真的很不好,这一路拖过去的脚步声都没惹得他抬头看一眼。看着那张ji,ng雕玉琢的侧脸,陆衡心里哀嚎了一声,美人是兄弟,既不能调戏着哄,又不知为何,他也不想哥俩好般互相锤个胸来哄,这该如何是好! 这几步路给他走出了点壮士扼腕的感觉,终于挪到冷气中心,陆衡一手撑在祁越耳边一侧的书架上,开口道:“祁……”刚说了一个字,他又觉得不应该叫得这么生疏,改口道:“……小越……” 祁越莫名其妙地被改了名,硬生生加了个可爱的“小”字,挑了挑眉梢,终于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这一眼差点把陆衡看得架不住型,心想祁越的眼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专注深情内容丰富了,被这么看着周身都有点发麻,他脑子空白了一下,忘了想要跟祁少爷聊聊心结的初衷,语无伦次道:“我……那什么让李大爷过来跟你说……” 藏书阁呈环形,本来一点动静也就会被放大,里面这几个人又都是耳力极好的,李光耀猝不及防地被点到了名,当场炸毛,说个屁! 就在陆衡准备遁地跑路时,祁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又把人给扯了回来,笑道:“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怎么又要让别人来说了?” “别人”李光耀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耳力太好,看看心无旁骛运功的纪岚,恨不得当场中个毒。 陆衡被这么一扯,“无意间”两人靠得更近了些,祁越还没放手,他退也不是,但这个距离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利索说话,干咳了一声,开始胡诌:“你说得对,李大爷粗枝大叶的,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推心置腹的话还得我来。” 祁越还嫌两人离得太远般,凑了上去,说:“噢?那你有什么推心置腹的话要告诉我?” 陆衡:“……” 为何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陆衡挠了挠脸,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听说寒城别的也没什么稀奇,但美酒属上呈,特别是有个……名为寒关的,取山间晨露酿制,最是清冽醇香,等下了山,我陪你去喝一杯。”仇也好,伤也罢,自当相陪。 祁越被这一番顾左右而言说得心头一热,心想,一杯怎么够,定要一醉方休,低下头,让陆衡有种他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错觉,低声耳语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表字……玄璟。” 陆衡一愣,玄璟…… 纪岚缓缓睁开眼睛,把竖着耳朵的李光耀吓了一跳,李大爷本来聚ji,ng会神地“耳听八方”,与这突如其来的视线一对,反应了一下,随即夸张大声道:“纪掌门!你觉得怎么样了!” 祁越再留恋也被这一声给喊得放了手,陆衡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说这李大爷什么时候学会戏腔了? 纪岚被李光耀搀扶着站起来,他中的毒并不致命,只是一运功就会让毒性在体内游走,只要给足时间自行将毒逼出来也无大碍,想必下毒的人目的不在于一击致命,而要让他们完整地上演一出好戏,就刚刚的情况,纪岚就算是老眼昏花,也能看出攸行派出了一众叛徒,只是他们由谁鼓动,目的为何? 陆衡一探纪岚的脉象,他并非医者,不过自小跟随陆子岈、吴名,杀手接触的江湖手段毕竟各流都有,两人对陆衡更多的期望可能是让其能够自保,杂七杂八什么都教,于是他多少也懂得一些用毒之技和医术。纪岚的毒大部分已经逼出,只是他方才情急下动用了内力,且年纪毕竟大了,一时还未缓过来。 藏书阁大门处突然蹿起火苗,陆衡一推剑柄,眼里闪过血色,这群王八羔子难不成还敢堂而皇之地把他们的掌门烧死在这里? 纪岚伸手一推,将无邪重新推回剑鞘,说:“不必,跟我来。” 他伸手滑过一侧排列整齐地书册,到其中一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将那本书册往里一推,一边的书架“吱呀”一声缓慢挪开,赫然出现一条黑暗狭窄的通道,是向下的石梯。 祁越在纪岚执意要进藏书阁中便已料到这四面封闭的阁内必然有通向外部的暗道,不然往这里躲根本是九死一生,他拿了墙壁上的一盏烛火,走在他们前面照明。 四人刚一进入暗道,后面的书架就自动合上,里面即刻一片黑暗,只有祁越手中的一点光亮。 暗道内有些y冷,陆衡能感觉到他们一直在不断往下走,藏书阁建在山上,现在上头就是被一把火付之一炬,也无法伤到他们分毫。 陆衡突然有点好奇纪岚的想法,问道:“纪掌门,藏书阁既然收藏了这么多天下武学,就这样烧了,你不觉得可惜心疼吗?” 纪岚背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老态龙钟,闻言,也并未有什么伤感流露,哈哈一笑,说:“可惜什么,你不是还说这些东西应该被毁了吗?” 陆衡心里嘀咕,这老头真是为老不尊,还会用他的话来堵他,别扭道:“说是这么说,哪个练武的不想学一学什么天下第一的武功?” 纪岚沉吟片刻,好像是在回忆:“一样的典籍也教不出一样出色的徒弟,武学修为无奈也得靠个人造化,珍贵的不是这些书,是人。”他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陆衡,说:“吴名是难得奇才,得他的教导,胜过这一阁乱七八糟的书册了。” 陆衡微微皱了皱眉,纪岚直言吴名是由他抚养长大,那吴名也算是攸行派的弟子吗?可吴名从来未提过,攸行派也从来没认过,江湖上没有关于吴名来历的任何可靠的流言,陆衡本想当然地以为,指不定师祖也是被逐出了师门,可见纪岚的说话的字里行间,对吴名却是毫无芥蒂,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九章 就在陆衡想再问一问纪岚关于吴名的事,前头的祁越却突然停了下来,这石头阶梯走到这一段,前面就是一段平地,稍微开阔了一点,祁越将手中的烛火往前探去,后面的三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前面的黑暗中赫然趴着一个身穿攸行派白色衣衫的男子。 几个人的武功不是顶尖就是上流,虽还未近身,但眼前的人是否还有活着的气息还是很轻易就能感知到的,一时没有人说话,不用看那人的脸,他们心里也略微有点数,这位怕就是刚刚被定为凶手人人喊打的攸行派候选掌门伊山凌,以纪岚对他的熟悉程度,单就是这身影,不用看第二眼,就已经能分辨出来,就算是到了这个年纪,看惯了生死,他还是难以自制地倒抽了口凉气,脚步踉跄了一下,由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来。 祁越不发一言地上前,将烛台放在一边,伸手将人掰过来,与那小姑娘描述的一样,他年纪同许心敛相差无几,左眼皮上有一道长疤,一直延伸到左脸颊上,双目与许心敛一样空洞地睁着,表情是极度的难以置信,他身上倒没有那么多凌乱的砍伤,只有心脏处被利器洞穿,血迹蔓延了胸口一大片白色衣料。 看了一眼这致命伤,陆衡暗自皱了皱眉,随即蹲下来,细细探查了一番,伊山凌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看起来比那许心敛死得还早,他心中暗道不好,这事不仅朝着他们最坏的假设在发展,恐怕还要更糟,有人刻意布了这个局,还将戴罪羔羊早早杀了丢在这里……陆衡猛地抬头,发现祁越已经定定地看着纪岚,眼中寒意凌冽。 纪岚此刻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几乎是行将就木,这条暗道如此隐蔽,就算是攸行派中的人,知道的应该也没几个,伊山凌不可能是自己走进来捅了自己一刀,那么知道这里的除了此刻跟他们在一起的掌门,还有谁? 纪岚感受到三道顿时对他防备起来的视线,苦笑了一下,说道:“知道这条密道的,只有我与他二人。” 陆衡:“……” 这句话显然没有什么让人放心的说服力,陆衡觉得这纪掌门大概不知道什么叫解释,这才跟他接触了多久,每到关键时刻此人说话都跟巴不得给自己马上定罪似的。 这时从他们来时的通道传来了一声让人寒毛倒竖的笑声,说不出哪里古怪,但就让人觉得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定然是个内心极其扭曲的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石阶处。 从黑暗中慢慢走下来一个十分瘦小的人,整个人先是腿部,然后一点点向上曝露在光线中,几个人都是一愣,竟然是那个不久前还在口口声声惊恐地指认伊山凌的小姑娘! 或者说这人外表看着像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本还是很稚嫩的年纪,就算瘦了些,看着也应该是水灵生动的,可她脸上毫无血色,带着死气的苍白,看着瘦骨嶙峋,干枯地诡异,说不出哪里怪,走路的姿势更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这光线不太好的地方,跟诈了尸一样让人心生恐惧。 “她”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折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把骨头给自行折断了又重新接起来,没一会儿,原本看起来有点古怪的少女的身形就变成了一个有点驼背且瘦骨嶙峋的男人的骨架,陆衡的眼瞳在霎时猛地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人抬手一点点撕下脸上的伪装,露出本来刻着恶毒的面目。 陆衡没见过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可他的身形,他的下巴,还有这个带着恶意上扬的嘴角,他在脑子里勾画了无数遍,做梦都忘不了,此人就是当年那个站在葛秋海私宅门口的人! 祁越在这时也认出了他,握着刀的手一紧。 纪岚有些虚弱地咳了两声,开口道:“是毒小子啊……” 听到纪岚说出这个名号,那人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恨意,冷“哼”了一声。 纪岚:“难怪了……年轻一辈不知道,毒小子曾经也是在江湖上也是站得住脚的,为人心狠手辣,是为毒,身形永远困在孩子的年纪,是为小子,这名号也是讽刺……在y沟暗地里躲了这么多年,对这名号还这么介意吗?” 那“毒小子”听完纪岚的一番话,后槽牙磨地咯咯作响。李光耀一惊,这名号他也听说过,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心中叫苦,纪掌门真是高高在上习惯了,都虚弱成这样了说话还这么嚣张!生怕这毒物不使出全力来吗! 陆衡不知何时已经从伊山凌身边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踱步到几个人前面,微微低着头,祁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脸部线条绷得很紧,如刀刻般冷峻。 他一言不发地拔出无邪剑,毒小子一顿,下一刻就大笑起来,扶着石墙笑得弯下腰去,直到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才缓了一下,对着陆衡说:“陆子岈的无邪剑……怎么?你想为他报仇?要我说,他是被自己给蠢死的,做什么不好,非要救些不值一提的人,白费了一身好武功,活该死在荒郊野外。” 陆衡将剑指向他,抬起脸,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狭小的空间内,铺天盖地的杀气压下来,李光耀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被这狂怒的杀气逼得有些窒息。 祁越心里空了一下,陆衡的眼里此时映照着微弱的烛火,但却像极了十年前在他眼里的那场大火,烧得看不到一丝人性。 眨眼之间,陆衡在原地消失了,下一刻,毒小子向后一仰,毫厘间躲开迎面而来的剑锋,落下一簇头发。纪岚赞赏地点点头,道:“好一个掠影。” 祁越本就对纪岚心怀芥蒂,现下更有心直接把这老头给拍晕了,省得他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念白。 陆衡平时仍是嬉皮笑脸地玩闹,可祁越过于敏锐,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一张表面的人/皮/面/具,藏着底下攻心的执念,不等到杀了相关的所有人不会罢休,他一边是感同身受地理解,一边又是极度懊恼自己十年前的无能为力,恨不得这两份的仇恨都由自己担下,任由陆衡保留少年时的烂漫。 陆衡的剑法快而凌厉,招招致命,可毒小子的内力胜过他,招法扎实又y毒,陆衡心急了,隐隐有落于下风之势。祁越冷眼看着,拳头在衣袖下握地死紧,关节作响,高手过招其实很难cha手,稍有差池,不仅帮不了对方,反而会打乱了他的节奏,适得其反。 纪岚在一旁拖着音“嗯”了一声,对祁越说:“祁家小子,那小娃子火候还不到啊,搭把手去吧。” 祁越转过来看着他,以纪岚的眼力,能看出他的刀法并不意外,自然而然也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他颔首道:“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纪岚朝他招招手,祁越附耳过去,他轻声嘀咕了几句,祁越只觉他的声音如一丝清气,集中为一股灌到耳中。 三言两语后,祁越点点头,一刀直逼毒小子的后颈。 毒小子猝不及防,狼狈闪过,陆衡紧追而上,他立即并指夹住无邪剑,祁越自顾自地在一刀划空之后转而向下一扫,直扫向毒小子的左腿。 毒小子眼里闪过骇然,慌忙招架,接招徒然狼狈起来,身上立刻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陆衡剑法中尽是杀机,灵巧多变,且极其刁钻ji,ng准,再功力深厚的高手都要全神贯注地应对,毒小子此时分了神,躲避起来险而又险。 祁越并不急于进攻,只看准空隙点一点毒小子的弱处,把他搅得心烦气躁,祁越收刀,横扫毒小子下盘,他不妨,即刻跪了下来,忙道:“等等……我……” 下一个字还没吐出,陆衡一顿不顿,无邪剑干净利落地穿透了毒小子的咽喉。 一时间所有人安静了片刻,然后便听到纪岚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陆衡嫌恶地踹了毒小子一脚,无邪剑上的血很快滑落下来,一丝半点都不沾剑身。 陆衡无言,还剑入鞘。 祁越走到毒小子枯瘦地缩成一团的尸体旁,蹲下来捡起他刚刚倒地时掉落在一旁的一块令牌,上面栩栩如生地雕着几条舞动的飞龙,他将令牌翻过来,另一面端正地刻着一个“木”字。 陆衡拿出随身带着的“金”字令牌,放在一起对比,发现两块令牌的做工,纹路同出一处。毒小子与葛秋海蛇鼠一窝,但陆衡端了洛南帮老巢时却没发现这毒物,奔着伊山凌写给葛秋海的信而来,这人又出现了,而且身上还藏着一块相似的令牌,再加上这条原本应该只有两人知晓的密道…… 陆衡与祁越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倒在地上的伊山凌,这位众望所归的继任掌门也不见得是真的清白。 祁越:“前辈,你可知道伊山凌与洛南帮有所联系?” 纪岚一辈子经过的风浪无数,一天之内承受了多次打击之后反而恢复如常,不作回答,反问:“唔……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徒弟不仅背叛了师门,还被同伙给坑了?” ☆、第三十章 此时就算是怀疑伊山凌,也无法将死人叫起来问个清楚了,若“木”字令牌原本真是他的,那么这个幕后主使死了,另外一个过河拆桥的也死了,攸行派中吃里扒外的叛徒群龙无首,也掀不起多大的事来,他们也可以松口气,若不是伊山凌…… 祁越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令牌,不料陆衡毫无预兆地直直向他倒来,连忙一把接住,纪岚好像在一旁正等着这一刻,眼疾手快地上前,伸手迅速地点了陆衡身上的几个x,ue位。 祁越眼尖地看出纪岚点的这几个x,ue位是护住了陆衡的心脉,而此时怀里的人已经彻底不省人事,他皱着眉看了一眼纪岚,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纪岚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道:“他练的剑法杀气颇重,更何况怒极攻心,傻小子方才强提了内力,你也看到了,这么不管不顾的打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能不伤及筋脉?我还奇怪他能撑到最后呢。” 祁越气不打一处来,那你怎么刚才屁都不放一个! 纪岚感受到祁越愤怒的视线,心虚地咳了一声,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年轻人啊,仇啊恨的最难放下……”他摇摇头,心说,就这混小子刚刚那眼神,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离走火入魔只有一线之隔,就是陆子岈诈尸来拦着不让报仇,恐怕都拦不住,他这半条腿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办法,那小兔崽子有给他发表人生感言的机会吗? 顿时清醒着的几人都是一静,那石阶上方隐约传来向下走来的脚步声,而且人数不少。 祁越弯腰打横抱起陆衡,这个人看着身形颀长飘逸,其实就是个瘦削的虚架子,抱在怀里轻飘飘的,他不由收紧了一下手臂。 李光耀一阵眼酸地凑上来,忙伸出手道:“少当家,我来吧!” 祁越往后退了一小步避开,波澜不惊道:“不必,”又转向纪岚,“前辈请指路,此处不宜久留。”说完,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陆衡。 纪岚在一旁冷眼瞧着,怎么看他的眼神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在自己百来岁的阅历里回忆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询问地对上李光耀的视线,李光耀脖子僵硬地别过脸,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纪岚无力地扶了一把墙,这俩小子的身世他不用问现在都已一清二楚了,纪掌门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命数怕是有点太长了,深山老林里待着还能见识这么多不需要知道的爱恨情仇。 三人继续往下走,密道平铺直叙地往前通,并没有任何岔路,身后的这伙人想必混着西楚的人以及攸行派中的一伙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两具躺着的尸体,不消多时就会追过来,他们这里一个中毒的,一个昏迷不醒的要护着,被追上了会是个什么局面,想想都觉得头疼。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丝光亮,祁越心还没放下来,就眼尖地发现出口处正有个熟悉的身影等着他们。 那娇小的身影一见他们,几步蹿进来,正是沙青儿,一边拉着人往外走,一边说:“你们怎么磨蹭了这么久!快走,这里要炸了!” 祁越皱了皱眉,觉得这小麻烦的行事风格似曾相识,一从她嘴里听到“炸”字,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往外冲。 纪岚胳膊下被李光耀架着,不由自主地往外跑,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的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要炸?炸哪?想必纪掌门这辈子都没如此慌不择路地逃窜过,愣神的功夫身后就一片混乱地一声巨响,几个人本能地向前扑去,祁越将陆衡护在怀里,在爆炸的余震中向前滚了几圈。 他们在一片尘土中狼狈站起来,那洞口被□□一炸就塌了,被坚硬的岩石堵了个水泄不通,此刻不管是谁,都别想从这通道出来。 但祁越回头瞄了一眼那尘烟滚滚的塌方,顿时心火都起来了,且不说他们来不来得及从那通道跑出来,光是考虑到这□□的分量,放的位置,就有许多不确定之处,谁能料到这山只塌一点,还是有什么连带反应,就算堪堪跑出来了,指不定还要被塌下来的山体给活埋了,祁少爷从小躲过无数的明枪暗火,布过无数的局,手下无一不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的将士,这是第一次差点被友方给坑了,简直想把这丫头就地军法处置。 他火冒三丈地瞪着旁边正拍着身上灰尘的沙青儿,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这风格如此熟悉了,这不就是年纪小点的苏小曼吗! 沙青儿莫名其妙地接收到祁大少爷冰冷的怒火,心想难道自己刚刚不是救了他们的命吗,这要宰人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但小姑娘立马释然了,觉得大概是自己对别人的眼神解读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一眼瞧见祁越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陆衡,大摇大摆地上前,好奇地看了一眼,一边手欠地想戳一戳陆衡的脸,一边问:“他怎么了?” 祁越如临大敌地躲开她的手,把人抱得更紧了,没好气地说:“不劳费心。” 沙青儿容貌娇美,平时凡是遇到个八岁以上的男性都对他轻声细语,还未曾收到过这种冰冷的“礼遇”,再加上天生又生了个暴脾气,只有她怼别人,哪里看得了别人的脸色,纵然平时有点见色忘义,此时也全然忘了自己那点色心,被俊得趾高气扬的祁越气地够呛,什么叫不劳费心,这人是他的了吗? 她正想不顾场合跟祁越好好理论一番,纪岚就上前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这暗道的出口在这儿?” 沙青儿骂人的话卡在一半,怒火就被这话灭得直冒青烟,想了一会儿,才斟字酌句地认真道:“前辈,您真是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啊。” 纪岚郁结,心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余光看到那个已经被堵地没有一点缝隙的出口,他其实并未相信伊山凌会背叛师门,但这本该只有他二人知道的暗道轰轰隆隆地通过了这么多人,他此刻也有些恍惚起来,难道自己真的老眼昏花到如此识人不明吗? ☆、第三十一章 沙青儿见纪岚一副忧国忧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自以为好心地提醒道:“前辈,您也不必现在绞尽脑汁去想到底是谁了,回去看一看缺了谁就都一清二楚了。” 纪岚一头雾水,这才被追得ji飞狗跳的,身上的毒还未解,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难不成西楚一计不成还能直接放弃,带着那群逆徒离开? 沙青儿眨着一双水灵天真地眸子,继续道:“您该不会以为我就炸了这儿吧?炸一头有什么意思呢?当然是这头一封那头一封,直接憋死这群王八蛋啊。” 什么!纪岚听得差点跳起来,这半点大的女娃子做事怎么这么狠绝!都把谁困在山里了清点清楚了吗! 沙青儿见他霎时煞白了的慈祥老脸,心知这老头又升起了什么她不理解的恻隐之心,将手在他呆愣的脸前晃了晃,安慰道:“您想啊,你们这门派个个武艺高强,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你们下毒?当然是派内的j,i,an细了,那他们自己又怎么会踩坑呢?这会儿您忠心耿耿的爱徒们都还起不来呢,能在这暗道里追着你们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纪岚关心则乱,这时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脑子开始钝了,只不过就算是如此,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忍心这些每天看着的徒子徒孙就这么被埋在山里活活困死,他闹心地看了一眼沙青儿,心道这女娃子怎么还有脸说别人不是好人! 祁越在一旁听得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损是损了点,但十分有效,总算觉得沙青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沙青儿一通解释,火气也消了大半,此人心比海宽,早就把先前的不愉快囫囵包着一团,不知道扔在心里的哪个犄角旮旯,这时总算想起来还有正事,忙问祁越:“你们找到那玩意儿了吗?”该不会被埋在山里了吧? 祁越挑了挑眉:“什么玩意儿?” 沙青儿“嘿”了一声,心想这人还真是会装蒜,说:“就,那个啊,那个令牌。” 祁越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回应。 沙青儿:“……” 她心想罢了,反正这“木”字令牌也没落到不该得的人手里,后续的事情让那个人来c,ao心好了,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装傻充愣地又变回那个初遇时纯真可爱的少女了。 一场混乱,他们相互把对方糊弄了一通,就此也要别过,既然已经下了山,祁越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纪岚自行调息了一下,功力便恢复了七八成,让几个年轻后辈都刮目相看了一番,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祁越一哂,直接放弃了让李光耀送他上山的计划,这老家伙看起来还能再活五百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养老了才搞出这一番比武,非要让贤,结果让出这一番动静来,接下来的几年内攸行派想必还找不出什么能代替他的人物。 临走时,纪岚将祁越拉到一边,问道:“你就不想问问当年的事吗?” 祁越淡淡道:“我心中并无疑虑,为何要问?” 纪岚点点头,说:“将门之后,果然气度不凡,老夫自知无可辩解,唯有一事于你知晓,当年那封据说是几个部落联合撰写的,而最后给祁将军定了罪的信,其实送得没有那么快。” 祁越不动声色。 纪岚自嘲地叹了口气:“朝廷的兵马,早在祁将军打算回朝之前,更早在这封传说中的信送到京都之前,就已经埋伏在寒关古道,以及这里的各个山头,我竟不知,这场埋伏,弓箭对准的是大梁的将军。” 也就是说,皇帝早就想动手了,什么所谓的告发谋逆的信不过是后来做的一个虚晃借口,甚至有没有这封信都不一定,祁越对此事早有了自己的猜测,这不过是真真切切地验证了他心中所想,他冷笑了一下,如此便再没有犹疑了,他朝纪岚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晚辈礼。 祁越与李光耀,带着仍然昏迷着的陆衡走了水路,其实这条路是沙青儿有意无意指引着定下来的,等到要上船的时候,这人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光耀心中不安,询问祁越如此按这丫头建议的方式去江南真的没有问题吗。 祁越笑问:“你还没看出来这丫头是谁派来的吗?” 李光耀疑惑更深,问道:“是谁?” 祁越轻声回了三个字,李光耀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又是那个无事生非的洛北阁阁主,真是要请个道士驱一驱这个姓苏的邪,都跑到西边来了,还没将这人给甩开。 祁越虽有心将计就计,看看苏小曼还想引他们查些什么,但还有个原因是水路比坐马车要稍微平稳一些,陆衡也能安稳一点。 他径直走到陆衡身旁,将人靠在自己怀里,握过他的手输入一股真气,李光耀这边说着说着被冷不丁一忽略,赶紧跳起来就出去往甲板上晃悠,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但不知怎的他就觉得自己在场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从头到脚都写着碍眼。 陆衡恍惚间能感受到一股小心翼翼的真气游走过他的经脉,有点冷但很轻柔,一遍遍修复受伤的经脉。 他动了动眼皮,醒过来,不睁眼还好,一睁眼正好看到祁越的脸正在上方对着他,眼里跟含着一汪湖水似的温柔,自己还依偎在人家怀里,短暂的迷茫之后,陆衡的脸轰地一下红成了个熟虾,上半身僵硬地弹起来,“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祁越带着宠溺地笑了起来,倒了杯茶给他,本想顺手再喂一下,可是陆衡怎么都不敢再承受这份体贴了,忙将茶盏接了过去,两口的茶放在嘴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喝下去,茶盏遮了半张脸不肯放下,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祁越,他此时也想到方才应是祁越在帮他疗伤,祁越练得刀法在战场上披荆斩棘,难免凶猛,真气中也带着一股冷铁的凉意,但刚才为他疗伤时又是明显的轻拿轻放,陆衡心底不禁温暖起来,没察觉自己嘴角眼角都弯了。 祁越见他心不在焉地僵在那里,伸手将他恋恋不舍的茶盏给拿下,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衡回过神来,刚想说好多了,就翻上来一阵头晕恶心,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这才意识到他们原来在船上。 祁越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背,陆衡吐得两腿发虚,站都站不稳,也顾不得扒着祁越时产生的那点不知缘由的悸动。祁少爷体贴入微地选了水路,哪里想到这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手居然会晕船,一边乐此不疲亲力亲为地照顾,一边看着陆衡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李光耀刚从甲板上回来,又想直接出去跳船。 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打破两人间稀里糊涂的情愫,轻声说道:“少当家,这条船恐怕不简单。” 祁越脸色一沉,问道:“船上运的是什么?” 李光耀愣了一下,他刚刚去甲板上“吹风”,发现这条船上的船员都有功夫底子。这条连贯东西的运河每天运输着成千上万的物资,免不了被水匪惦记,船上带几个能打的倒也不稀奇,只是这条船,表面上送的可是乘客,要觊觎也觊觎不到这条船上,竟看不到一个行为正常的船员,这就奇怪了。 李光耀偷偷摸摸地跟着一个船员下到船舱,发现门口守着几个船夫打扮的人,隔得不近也能清楚看到那几个船夫个个配着实打实的兵器,这条普普通通的船若需要这样的守卫,里面运的东西定然见不了光。 这些都是李光耀刚刚才得出的结论,没想到他慌慌张张地来报告,祁越已经料到了,一时都忘了该说什么,只好丧气道:“少当家你怎么知道的?还没看到船舱里面是什么,外面守了几个带兵器的。” 祁越略一沉吟,笑道:“等天黑了再去探一探。” 陆衡头晕目眩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意识到他们不仅上了条船,而且上了条贼船,更觉得力不从心了,轻声哼唧道:“玄璟,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怎么还义无反顾地要上这条船?”就不能安生两天吗? 祁越和李光耀听到这声“玄璟”皆是一愣,这名字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唤过,祁越乍一听到,从耳朵一直到心里都酥麻了个遍,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李光耀也是麻,不过是头皮发麻,赶紧站起来就想再逃一次,但是起来和走这两个动作连带得太急,一不小心绊到了椅子腿,大刺刺地摔了个狗啃屎。 陆衡闭着眼听到这么大动静,本能地迅速撑起来看了一眼,随即压着恶心难受爆发出一阵大笑,边拍床边说:“李大爷你……哈哈哈,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李光耀恼羞成怒,转过头瞪了一眼笑得喘不上气的陆衡,心说你个糊涂蛋小子还有力气笑别人! 祁越眉眼间的笑意还没褪去,此时大概看什么都顺眼,连这条黑船都让人觉得心情愉悦,伸手将李光耀扶了起来,附和道:“李叔,年纪大了,是该小心着点。” 李光耀:“……” ☆、第三十二章 夜色覆盖在运河上,月色微凉,陆衡被强制要求不准下地,更不用说出船舱了。 祁越和李光耀都换了一身黑衣,李大爷自然穿什么都没什么好看的,而祁越就很有看头了,陆衡的目光在祁越身上流连了一下,祁少爷平时穿得颇为儒雅,多为浅色,一见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公子,此时换了极为合身的黑色劲装,腰间袖口都束紧了,勾勒出宽肩窄腰大长腿的身形,整个人显得很挺拔,气质都锋利了起来,侵略感十足,陆衡徒然觉得有些心烦气躁,别开视线,一摊烂泥似地四仰八叉仰面躺在床上。 祁越似是感应到背后有人盯着,转了过来,陆衡心情复杂地盯着天花板,心想着自己晕船真是晕得够厉害的,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了。 祁越走到他身边,坐在床沿上,嘱咐道:“我们去探一探便回来,你不要到处乱跑。” 陆衡无奈,就算是晕船,真有什么事他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祁越这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坚持得下去。祁越看了他两眼,才起身跟李光耀走出他们的船舱。 夜间在甲板上走的人并不多,李光耀观察得并没有错,这条船整个都透着不正常,一般再大的船,上面的船工都各司其职,哪里会多出那么多闲人,到像是在监视着船上的乘客,稍留意,就能发现这些人轮着岗在甲板上晃悠。 祁越本以为这条船只是借着运载乘客夹带些私货,按照这个阵势,若真是走私,不知是带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两人利索地躲过这些身份不明的船工,沿着李光耀白天已经探查好的路线悄声靠近最下层的船舱,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这里没有点任何灯光,只能通过月光照在河面上的反光看清楚形势。 船舱门口和狭窄的走道上共有五个人,在那甲板上时不时来巡逻一番的“船工”看得出来都会点功夫,而这五个人就是实打实的练家子了。 祁越和李光耀对视了一眼,这么狭窄的过道,只能近身搏斗,难以一下子就同时放倒五个人,遇到袭击他们必然会求援,到时候场面不好收拾。 祁越贴着背后的甲板略一思索,从一旁堆放的杂物中随便挑了一样扔进河里,漆黑静谧的河面上突然传来了不轻不重地落水声,在没有人说话的过道上格外明显刺耳,五人一顿,气氛霎时变得警惕起来。 其中两人放轻了脚步,慢慢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两人走近船边,往水面一看,圆形的水波正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他们正疑惑着,口鼻就被人同时一捂,脖子上一凉,什么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船舱门口的三人还没等多久,又听到了接得很紧的两声落水声,这声音分明比刚才的响了许多,乍一听就能想象出是人落了水。 三个人惊了一跳,来不及商量,本能地就往落水声方向跑去,刚慌慌张张迈出去两步,跑在第一个的人立即发现哪里不对劲,一回头,正好看到身后两个紧跟着的同伴齐齐被扭断了脖子,跟没骨头一样瘫软到地上,他刚想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掐住了他的咽喉。 黑夜笼罩的月色下,这只手的主人一半脸在亮处,另一半脸陷在黑暗中,英俊逼人,也冰冷得可怕,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人,一动不敢动,他能感受到,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不老实,脖子上的这只手会毫不犹豫要了他的命。 祁越看了这最后一个活口半晌,终于将手放开。李光耀提溜着他的后领,将人带到船舱门口。 祁越指了指门上的锁,问道:“有钥匙吗?” 那人死命摇头。 祁越:“钥匙在谁手上?” “不……不知道,在拿着水令牌的人手上。” 祁越和李光耀都沉默了一下,现在陆衡手上有一块“金”字令牌,祁越手上有一块“木”字令牌,竟又出现一块水令牌,这些令牌之间的联系越来越让人不安。 祁越:“那人在这条船上吗?” 又是摇头,李光耀不耐烦地一记手刀直接把人给劈晕了扔在一边,然后一刀劈开挂在门上的锁。 船舱内一片漆黑,门打开后带进了一丝光,里面摆满了大小一致的木箱,李光耀将其中一个撬开,里面没有金光闪闪的贵重宝物,只有漆黑的粉末。 祁越眉头皱了一下,居然是□□,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暗中偷运黑火? 此时,陆衡正抱着柔软的棉被将自己滚成了一团,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怎么上这条船的了,不过也只有两种可能,一个可能名叫祁越,他不敢往下想,还有一个可能名叫李光耀,如果是李光耀,他情愿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总结了一下,他觉得这段毫无知觉的过往还是不要再提起为好,揉了揉太阳x,ue,这股眩晕劲虽然好了一点,但他还是感到全身无力,心想某些不合时宜的悸动大概都是因为太虚弱的关系而产生的错觉。 人待在船上,船撞到什么擦到什么,都会连带着感觉到,陆衡猛然睁开眼睛,几乎可以想象出几个铁钩被甩到船上,缰绳一拉,钩紧了船沿,发出几声脆响,船整个儿一晃,被紧紧攥住了。 陆衡翻身下床,脚下晃了一下,强行将一阵头晕压了下去,拿了剑就往外冲。 只见那几条带着铁钩的缰绳绷直着,另一头是一条稍大一点的船,几个人影已经陆续沿着缰绳滑到甲板上,甲板上此时已经聚集了整条船的“船工”,双方二话不说,已经真刀真枪地干起架来。 陆衡苦笑,难道遇到水匪了?不过看自己船上这几个船工开打得这么镇定……也指不定哪方是水匪? 整条船因为打斗摇晃起来,对小陆爷来说,简直就是天旋地转,他这才想起某人嘱咐过不要到处乱跑,想浑水摸鱼地再摸回去,哪知一个不长眼的没分清谁是谁,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向他砍来。 陆衡直接拿着未出鞘的剑挡了一下,心里哀嚎,打是可以勉强打,不过他要打哪边呢? 陆衡一半靠着意志力一半靠着本能,在混乱的群架中连连招架,甲板上很快就分了出了高低,对方这伙“水匪”显然更加武艺高强,三下五除二将这些挂羊头卖狗r_ou_的“船工”五花大绑了堆成一堆。 这边人一少,陆衡身边的人就多了起来,似乎将他当成了重点需要攻克的对象。 陆衡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船晃了一下还是他的脚晃了一下,拔出无邪剑,作死地向这群围过来的“水匪”勾了勾手指。 ☆、第三十三章 陆衡虽然头昏脑涨,毕竟功夫底子在,顶多把剑耍地跟醉酒似的,照理说对付这一方水匪应该绰绰有余,可没想到,这群流氓分开了好对付,凑在一块儿难缠得很,似乎训练过某种打群架的阵法,晃得人眼前重影,一时竟把他给困住了。 他脚下发虚,几把刀齐齐向他砍来,陆衡抬剑一挡,他的剑法灵动诡谲,侧重的并不是力道,这一挡便觉得手上巨震,暗道不好。 正当他有些吃不住力时,手上一轻,眼前被一道黑影挡住,陆衡眯了眯眼,啧,是祁越,来得真是时候。 被一群人团团围在中间,祁越还是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刀法本就适合以一敌多,再加上不知是何原因,他每一招都下了杀手,形势立即一边倒。 就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陆衡倒有些悠然自得起来,惬意得不像正在被围攻,好整以暇地用赞赏的目光盯着祁越流畅写意的身法,美滋滋地想,不知道他那时在洛城为祁越挡那一剑时,背影看起来有没有这么潇洒。 就在他开始思路开叉时,不小心对上了祁越抽空侧了脸递过来的一个眼神。 陆衡:“……” 糟糕,祁大少爷好像在生气。 祁越一个跃身,用脚尖在一人肩膀上一点,直接越出人群,落身在站在船头观战的一人身侧,将刀往对方脖子上一架,所有人即刻停了下来。 祁越:“你的主子呢?” 那人明显一僵,却纹丝不动,这种刚毅的表情祁越太熟悉了,冷笑了一下,刀锋就要欺身上前。 “咦?这不是阿越吗?”这时,另一条船上突然探出来一个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去,祁越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然后那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七手八脚地攀着连接两条船的缰绳,以一个让练武之人非常不耐烦的速度往这边爬来,就这么点距离,几次还险些掉进河里。 陆衡一脑门子星星瞎转,搭着祁越的肩借力,看着这缰绳上的王八,疑惑道:“是你的熟人?” 祁越面无表情道:“不熟。” 那人好不容易被人搀扶着一踏上甲板,就三两步蹦到他俩面前,陆衡眯了眯眼,重影的人才合二为一,这人穿着缺了半截衣袖的粗布衣,面容十分清秀,简单形容就是个一眼就能看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小白脸书生模样,这种家伙怎么会混在水匪堆里? 他看起来对遇到祁越很高兴,说:“阿越,真是好久不见呐!” 陆衡心想,阿越叫谁呢,声音都这么小白脸……还没表达出心中所想,自以为强悍的小陆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祁越感受到肩上越来越重的力道,一伸手正好接住他,这边将晕过去的人搂在怀里,另一边无奈道:“七……” “叫七爷!在外头瞎叫什么呢!”那人忙打断他。 祁越:“……” 这里站着的不都是他手下的兵吗? 七爷皱着眉凑近看了眼陆衡,说:“这小白脸长得不错呀,怎么晕过去了?” 祁越“……晕船。” 祁越深呼吸了一下,对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人解释经脉受损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耐心范围,于是将陆衡抱起来转身就走。 七爷:“诶诶!”这家伙怎么比小时候还难伺候了?忙追上去,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跟着蹦跶,问道:“哪有这么严重的晕船?我带了大夫,正好给他看看。” 祁越想不通哪个装成水匪出来劫船的还有心情随身带大夫,随口应道:“不必了。”有他就好。 两人扔下一船的“水匪”和“船夫”,径直走到船舱内,祁越轻手轻脚地将陆衡放在床上。 七爷两手撑住床沿,在祁越忍无可忍想叫他滚蛋之前,神秘兮兮道:“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有点像……” 祁越心里一沉,抬眼看向他,没意识到自己眼神过于犀利。 七爷:“……我。” 祁越别过脸看向门,道:“滚。” 七爷笑道:“别别别,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点相似,说正经的,你带着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儿上贼船做什么?” 祁越没听出来这句话到底哪里正经了,咬牙道:“堂堂一个王爷,你装成水匪做什么?” 七爷故作惊讶,说:“黑吃黑啊,我敲锣打鼓着来,还能逮着这一船的虾兵蟹将吗?” 祁越:“你知道这艘船运的是什么吗?” 七爷勾了勾嘴角,笑得意味不明,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祁越垂下眼睑,声音中听不出语气,说:“七爷不想在江南当个闲散王爷了?” 七爷:“跑到这运河上,我不也还是个闲散王爷吗?” 祁越:“呵,剿了这船水匪,皇帝可不会相信七爷愿意闲着。” 七爷:“皇兄国事繁忙,顾不上这连通东西的运河,也看不见运河上运的是什么,做臣弟的再闲也不能眼看着因为这点小疏忽让大梁被人从里到外炸空了。” 祁越挑了挑眉:“已经查出是谁了?” 七爷一笑,拿出一块“水”字令牌,说:“饵已经到手了,就只等着大鱼上钩。” 陆衡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平稳地红木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淡而清幽的香味,猛地弹坐起来,茫然地扫视了一圈,是一间布局雅致奢侈的屋子,雕花的案桌上点着宁神静心的熏香,窗边摆着刚摘下的花卉,这是哪儿,难道还在做梦?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因刚睡醒而有些发软,但整个人是充足休息过后的神清气爽,低头瞄了一眼,身上的衣服都被换过了,只穿着干净舒适的中衣……是谁! 门“吱呀”响了一下打开了,陆衡下意识攥紧了手屏住呼吸,却发现无邪不在身边,一下子炸了毛,盯着门的眼神中都带了攻击性。 下一刻,他便看见祁越走了进来,所有的警惕一扫而空,神情是短暂的一片空白。 祁越见他醒了,也是一愣,冲他笑了一下,说:“怎么傻了?不认识我了?” 陆衡一脸尴尬地咳了一下,问道:“我们在哪儿?” 祁越:“王爷府。”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6节 ☆、第三十四章 陆衡其实也没有听到祁越讲了什么,因为祁少爷说话间已经几步走到床边,大大方方地坐在床沿上。 陆衡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心想这么突然过来干什么!再一想,自己不争气地晕了这么久一直被照顾着,人家看一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就是左挪右挪怎么都不自在,明明挺宽敞的床,一下子小得让人局促不安。 祁越伸出手想探一探陆衡的脉,被陆衡打马虎躲开。陆衡有苦说不出,这莫名心跳得厉害,也就实在不用给好兄弟添加什么疑问了。 祁越见他气色还好,也就不坚持,犹自闲散地靠在一边,半眯着眼看他,看得陆衡开始心虚。 祁越已经换了一身公子的装束,现下江南的上流男子流行慵懒宽松的服饰,祁越已经算是半个江湖人,一切从简,身上也不可能带很多衣物,随意穿了身七王爷热情提供的衣衫。七王爷正是大梁鼎鼎有名的花花贵公子,凡是上身的装束都是拈花惹草的利器,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玉树临风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力求在小细节透露出不经意的风流潇洒,这一身穿在祁越身上,陆衡觉得有点过分的不公平。 他有一眼没一眼地瞄着祁越,注意到了一些不太重要且原本不应该被注意的事,祁越并未束冠,漆黑流畅的长发随意在身后松松垮垮地绑住,随着他坐在床上时,发丝落在被子上,让人冷不丁有些心痒,不知是否是衣衫宽松,显得他有些清瘦,反而越发风雅如玉。 在刚醒来的小陆爷眼里,刀法彪悍能孤身剿匪的祁少爷此时整个人仿佛镀了层光晕,看起来柔软温暖,一时晕头转向地想,这人抱在怀里定然是软玉温香。 祁越勾了勾嘴角,开口打断了陆衡有些发呆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陆衡茫然:“……嗯?”咦! 陆衡被这问题呛得咳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看得有些肆无忌惮了,忙道:“没……没看什么,看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祁少爷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杀伤力还不够,上半身往前倾去,跟陆衡保持一个说不清是暧昧还是亲近的距离,轻声问道:“哪里不一样?”声音低沉好听,带了点蛊惑的味道。 陆衡耳根发烫,顿时有些发愁,这他娘的怎么说得出口哪里不一样,怎么说听起来都像只禽兽,只能故作轻松地拍了拍祁越的肩,苦笑道:“这身打扮甚好。” 祁越笑了一下,宽大的衣袖下,伸手握住了陆衡的掌心。 陆衡还没从他的问题中回过神来,骤然来了这么一下,全身一惊,如遭雷劈般想向后退。 祁越手上一紧,低声道:“别动。” 下一刻,一股温凉如水的真气缓缓从掌心流入陆衡体内,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随即带来一丝酥麻困意。 陆衡舒服地眯起眼睛,不知不觉,真气走了一圈,祁越已经放了手,他的目光往下滑了一点,一时陆衡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如鼓点的心跳声。 祁越抬手,陆衡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所有动作都像是放慢了,祁越的手却只是拉了拉他有点敞开的领口,整了一下他的中衣,动作亲昵却很自然,让人觉得没有半分不合时宜。 陆衡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祁越说:“睡了这么久,不如出去晒晒太阳?”说着手落在被子上,像是准备要帮他掀开。 陆衡一顿,猛然想起了什么,如临大敌般死死抱住被子,僵着身子重重往后一躺,将被子拉到眼睛下,咕哝道:“不……不用了,还想再睡一会儿。” 祁越也是明显地一愣,随即领会了什么般有点邪地笑了起来,一手撑在陆衡的耳侧,缓缓俯身下来,凑到陆衡的耳边。 陆衡面红耳赤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侧脸上,一瞬间还以为他要亲上来,然后便听到他低声浅笑道:“要不要我帮你?” 小陆爷生平第一次在床上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祁玄璟!”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敢情这小子根本就是斯文败类!陆衡原本莫名产生的一点羞涩难堪直接被这句话给炸飞了,把自己从醒来到此刻产生的那点尴尬都忘得一干二净。 祁越心情愉悦地被枕头给砸出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一转身,摇着一把折扇的七王爷已经在外笑眯眯地恭候多时。 祁越从满脸笑容一瞬间过渡到面无表情,七王爷不禁感叹地想夸几句。 七王爷脸上带笑,连眼角都跟着弯,问道:“美人儿醒了吗?” 祁越:“醒了。” 七王爷无视祁越听到某个词后冷了好几个度的眼神,心想,这就没话了?边上前作势要推门,边说:“本王进去看看。” 七王爷的风月范围据说有点宽,荤素不忌,几件风流韵事被民间传得活色生香有鼻子有眼,只是几个美貌名妓也不足以让这位清闲的权贵一举登上茶余饭后谈资的排头位置,非要再来几个俊俏的佳人才能让故事更加有滋有味。 祁越心知这些传闻有有一半是这为王爷有心为之,但还是一把将人给拦了下来,揉了揉太阳x,ue,说:“又睡了。王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七王爷人五人六地点点头,说道:“没错,正事比看美人重要,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先给你们接接风。” 于是几人被接风接到了甚是出名的暖风阁门口,某个王爷将折扇往手心一敲,转过来问道:“怎么样?” 陆衡赞赏地对他点点头,心说,最近神志不清,是该来一来这种地方了,选得好。 李光耀看了一眼祁越幅度非常标准的微笑,绝望地闭了一下眼,叹了口气,心说这个七殿下到底是瞎了还是嫌命太长?他转眼看了下陆衡跃跃欲试的表情,更加胸闷,这都是什么事儿? 暖风阁内传出一阵琴声,悦耳动听,伴随这酒香,还未踏进去,便已经先醉了,七王爷对着身后几人一摆手,道:“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不想推进情节了,就单纯地撩一章。。。╮(╯▽╰)╭写到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祁少爷其实都是故意的这个感觉。。 ☆、第三十五章 四人几乎是被簇拥进了暖风阁,只不过表情心思各不相同,一眼看去来找乐子的和来踢馆的都有。 带头的七王爷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被燕环肥瘦的围了一圈,七爷长七爷短的温声软语地唤了一遍,叫的这位七爷眉开眼笑地把折扇一开,连连扇了几下。 很快她们便发现这位常客后面还跟进来了三位,忽略一个五大三粗的李大爷,其余两位真是各有各的赏心悦目,陆衡和祁越当场大刺刺地享受到了好几双眼睛风情万种的上下打量。 其中一个长得颇为俏丽的少女挽着七爷的手臂,来回给这两位新客抛媚眼,娇滴滴地问道:“七爷,这两位是谁?”这神态既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还有一丝深谙红尘的诱惑,声音又甜糯,听得陆衡一时骨头都有点酥软,不禁对她笑着眨了眨眼。 这勾三搭四的小动作落在一旁李大爷的眼里,再一看祁越彬彬有礼的表情,心说这不是个好兆头,只能百感交集地想象这出戏该怎么收场。 正春风得意的七王爷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未饮先醉地往后瞟了一眼,乐呵呵道:“七爷我请来的贵客,来这儿听琴姑娘弹几首曲子,给他们接接风。” 于是几个人各怀鬼胎地被迎进了雅间。 陆衡从小长大的环境基本上可以算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修行的最佳场所,再者他自被吴名带回霁云山之后,心无旁骛十年如一日地练剑,其实并未来过这种烟花柳巷的地方,只是小陆爷不知是小时候听过几首 y 词艳曲还是天生的不着调,竟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局促不安的地方,倒是李光耀,一身武将气质,坐在这红尘之中,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祁越一言不发,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手里的酒,一旁的女侍者竟也不敢上前,这位公子模样长得极好,又是七爷带来的客人,想必身份高贵,本是她们争相想取悦的对象,可不知为何,虽然他言行举止都温文尔雅,却透着一股让人背后生寒的冷淡,与带他来的风流王爷简直南辕北辙,这两个人怎么会是朋友? 女侍者给七爷丢了个求救地眼色,可是那个没正经的货色居然假装自己没看到,笑眯眯地转头问陆衡:“陆公子喜欢哪种姑娘,只要你说的出来,暖风阁应有尽有。” 祁越喝酒的动作一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来,也看向陆衡,眼神似乎是颇有兴趣。 陆衡差点呛到,一时间雅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还有些压力,他心说问这个干嘛,转念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小时候对着的是陆子岈和吴名两个大男人,下山不久,也没遇到几个姑娘,一个苏小曼贵庚成谜,还有一个沙青儿,又是个麻烦ji,ng,要说喜欢哪种,实在也没有参考。 陆衡装模作样地笑了笑,说:“暖风阁的姑娘个个娇美,我都喜欢。”说完笑着扫了一眼身边侍酒的少女,他长得很是斯文,但一笑就有点邪气,这反差几乎带了不自觉的蛊惑,直把那少女看得一愣,红着脸上前给他倒酒。 祁越将目光收回,拿起酒杯继续喝酒,似乎没注意到刚刚的小cha曲。 七爷听完哈哈一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祁越,然后说:“琴姑娘怎么还没来?” 刚说完,就听到雅间的门一开,一个抱着琵琶的倩影就走了进来,女子身穿白纱质地的衣衫,一步一风姿,看起来飘逸出尘,脸上略施粉黛,大大方方展示姣好的面容,说不上有多艳丽夺目,但看着十分舒服,是这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恬静。 女子杏眼带笑,抱着琵琶不急不慢地落座,才开口道:“七爷怎么现在才来?”语气中还带着一份撒娇的嗔怪。 陆衡有些佩服地听完这风流王爷和这位琴姑娘的来回几番不知真心还是虚情假意的调情,然后才等到了这位琴姑娘负有盛名的琵琶曲,纵然是他不懂音律,也不免沉浸了,没想到这姑娘能将曲子弹出这番意境,本以为会是靡靡之音,没想到她的曲子中竟然有一份疏阔,仿佛是战场上硝烟炸起,万马奔驰。 她手上曲子骤停,雅间内一时安静了,然后才听到七王爷赞叹鼓掌,就连祁越都不免赞了几句。 陆衡突然想到,自己也曾问过祁越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他一个公子哥儿,必然对音律也颇有研究,喜欢的的类型还说不定正是眼前这款。 陆衡一想到这儿,心里泛起些不是滋味来,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风流成性的七王爷大概真的待客之道非常周全,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还长了一双眼睛,撺掇着让这位琴姑娘给陆衡续酒。 陆衡正是心烦意乱,眼也没抬,想挥手说不必,结果正好撞到琴姑娘拿着的酒壶,两人同时眼疾手快地想接住酒壶。陆衡连酒壶带将对方的手都一并接了,片刻间,琴姑娘意识到什么似地放了手。 陆衡一皱眉,这姑娘的身手怎么这么快,她手背细腻,方才一模,手心却有许多薄茧,他虽没弹过琵琶,但也能感觉那薄茧不像是弹琵琶弹出来的,反而像是一个练武之人常拿兵器而磨出来的。 一瞬间的思索后,陆衡眉宇已经舒展,换上了一脸痞笑,将对方的手一拉,顺势将人带进怀里,将那只弹琵琶的手握在手心,柔声道:“琴姑娘这琵琶是从小开始练吗?” 李光耀差点不小心将手里的酒杯捏碎,小心翼翼地拿眼角瞥祁越,这一瞥就看到祁越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心说完了,这陆家的小王八蛋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看出来。 七王爷显然也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乐呵呵道:“琴姑娘真是风姿卓越,连陆公子都被迷住了。” 陆衡感到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他握得更紧,好整以暇地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挑了挑眉梢,姑娘你不简单啊。 琴姑娘短暂地慌张一闪而逝,露出个娇媚的笑容,不退反进,像条蛇般缠上陆衡,撒娇道:“公子到底想问什么?” ☆、第三十六章 陆衡长这么大头一次怀里塞了一个烫手山芋般的妙龄女子,这人被自己拉进怀里时没什么感想,她一主动小陆爷便觉得自己气势开始下降,真是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搁,一低头,发现这位琴姑娘也正仰头看他,眼里居然有点戏谑! 这位所谓的琴姑娘长得十分干净,脸上不带丝毫风尘,便是这样的投怀送抱都做得有点不得要领。有些含情脉脉敢情都是旁人看起来而已,这时身在其中,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在比什么,陆衡才发现软玉温香原来这么难消受。 此事确实有蹊跷,但萍水相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关系,再加上这姿势让人颇有些心猿意马,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更何况,这姑娘除了弹琵琶之外有点别的喜好又关他屁事,小陆爷不怎么勇敢地考虑要不要认输,就感到肩膀被人往后一掰,终于顺势将人放开。 陆衡往后一看,只见李光耀一个承让般的抱拳,一脸视死如归道:“姑娘一曲实在ji,ng妙,不知是否可再弹一曲。” 陆衡顿时有点气短,瞪着眼传达询问:“李大爷你干什么!”小陆爷三下五除二忘了自己方才的局促,心里埋汰道,怎么有这么天生不懂情调的人?只是李大爷好像无法领会这种挤眉弄眼的意思,目不斜视,直接忽略了他。 琴姑娘也愣了一下,估计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能黑着张脸抱拳提这种要求,不过立即反应过来,笑盈盈答应,从陆衡身旁站起,重新抱起琵琶弹奏。 陆衡还没想通眼前发生的事,就听到李大爷极轻地舒了口气。 陆衡:“……” 李光耀这时才看了陆衡一眼,由于眼神中混杂了嫌弃无奈怒其不争等等复杂情绪,看得小陆爷顿时又跌回到疑惑中,只是不等他凑过来轻声发问,李大爷已经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 陆衡摇摇头,想来这厢房里除了那个不靠谱的王爷,都是会功夫的,他轻声大声也没什么区别,倒不如先回去再好好问问这李大爷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玩意儿。 他收回视线,猛然发现坐在斜对面的祁越正清清冷冷地看着自己,想来毫无遗漏地目睹了整个闹剧,陆衡尴尬地笑了笑,举起酒杯隔空向祁越敬了一杯,可那位少爷也不知在生什么气,淡淡收回视线,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 琵琶曲灵动悦耳,陆衡注意力却全在弹琵琶的人身上,并没喝多少酒,那弹琵琶的手越灵活,越给他一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这事不能轻易揭过。 几曲作罢,七王爷手里一杯接着一杯,依旧满嘴不着调,因为此人平时也是如此,听着醉了看着到还算清醒,李光耀似乎只是咪了几口,一张黑脸已经黑红黑红,一双眼睛差不多已经在雾里看花,陆衡给了他一个不争气的眼神,然后瞥了一眼祁越,少爷仍然是面如冠玉,明明喝了不少,看起来却像在喝水。 这时厢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门口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向琴姑娘打了个招呼,熟悉感让陆衡一顿。 琴姑娘起身走向门口,陆衡也猛地站起来,还没上前便被不知醉醒的倒霉王爷给扑了个满怀,他七手八脚地想把人往旁边扶着坐下,恨不能直接一脚把人给踹飞了,全身软成泥的七王爷扒着他好不容易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美人儿,别打草惊蛇。” 陆衡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个乘机乱扑的王爷。 七王爷扶着陆衡勉勉强强站稳,捏着带酒意的声音打发了厢房内的侍女,跟琴姑娘道别并表示不久之后还要再续前缘。 陆衡庆幸还好这家伙是个王爷,外面马车等着,不然他还要在李大爷和登徒子两个之中选一个扶,说不定就会直接将人丢在街边。 四人上了马车,七王爷乐呵呵地满口胡话,李光耀乐呵呵地有一句没一句地接了几句。 陆衡仔细一听,竟没听出这对答之间有任何联系,哭笑不得地想抓住机会跟祁越取笑几句李大爷,一转头,发现祁少爷面无表情地在闭目养神,冷得都有点陌生。 一跨进府邸大门,七王爷这酒疯便撒得更毫无顾忌,几个小丫鬟娴熟地上前扶胳膊的扶胳膊,扇扇子的扇扇子。 陆衡心道这还去什么暖风阁,这混账王爷府里的丫鬟怕就是从阁里赎回来的,正想几步走开,那发酒疯的一手将旁边的祁越推了一把,没想到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王爷居然能把武艺高强的祁少爷推得一个踉跄,陆衡本能一把扶住祁越。 七王爷:“阿越啊醉了,美人儿扶着点……” 陆衡:“……”谁他娘的有你醉? 陆衡一手扶着祁越的胳膊,一手从祁越背后环过他的腰,见他皱着眉,确实有些站不稳,猜测祁越大概是喝多了有些头疼,转念一想,也想同他说一说暖风阁的异常,看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便扶过他道:“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下。” 祁越极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半点朦胧的酒意,陆衡莫名其妙,这会儿除了李大爷,他倒真看不懂这一个个到底酒量如何了。 若不是那一推,祁越走路看起来还颇稳,陆衡虚扶着他进了屋子,扶着他坐下,然后将门关上。 陆衡刚一转身,猛地被人一推,重重摔在门上,发出一身沉闷的响声。陆衡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疼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按在门上的祁少爷,这家伙也要后知后觉开始发酒疯了吗? 陆衡:“祁越你……” 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哑了声,祁越微微低头倾上来,看上去有点头晕般将额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你叫我什么?” 祁少爷这声音跟平时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衡一时觉得半个身子都麻了,叹了口气,无奈道:“玄璟……” 陆衡在说完一个名字之后还来不及再说一个字,猝不及防被祁越堵上了嘴,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就着祁越冷冽的气息混着酒香,愣在原地。 ☆、第三十七章 祁越脚下虚浮,几乎半个身子依靠在陆衡身上,吻得倒是很蛮横,这人平常一副四大皆空的样子,发起酒疯来似乎还想顺带破了色戒。 陆衡本没有喝多少,被他这么一闹,直觉得自己都有点上头,不知是不是太过惊讶,竟忘了将人推开。 等祁越自己皱着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执着地又问了一次:“你叫我什么?” 陆衡晕着头打发了一句:“玄璟……”一开口就想给自己甩个巴掌,跟醉鬼较什么真,这混蛋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正在暖风阁抱着什么琴姑娘柳姑娘亲亲我我。 不过醉鬼听了似乎还颇高兴,又低头轻啄了陆衡一口,按着他的手不知何时揽过他的腰,将人极亲密地半拥在怀里,温柔得不像话,陆衡胸口猛地一跳,慌慌张张将人给扒拉开,半扶半推地把人丢在床上,飞快将被子给祁越一盖,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天刚亮,祁越便醒了,常年的习惯让他即使喝醉也能按时早醒,他揉了揉太阳x,ue坐起来,瞥了一眼身上胡乱盖着的被子,身上的外衫都没脱下,浑身酒气还未散尽。 他很少贪杯,酒量也很不错,从未这样大醉过,对了,他好像是因为昨天陆衡调戏了那个琴姑娘才多喝了几杯,祁越一阵头疼,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德性,何必生这个气,然后是怎么回来的?好像还被某个王八蛋推了一把……是陆衡送他回屋的,怎么跟甩麻袋似的把他往床上一丢就了事了,这还没有五大三粗的李光耀体贴……不对,祁越一愣,他好像还逼问了陆衡什么事。 霎时昨晚的场景走马观花似地在祁大少爷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祁越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太急了,陆衡好比一只还未养熟的猫,必须要耐心,才能让人一点点靠近,太过仓促想抱在怀里,说不定会逼他亮出爪子,挣扎逃走。 祁越用冷水浇了把脸,想着要不就借着醉酒一笑置之,但唇上清甜的味道却越来越清晰起来,恨不得直接就把人给绑在自己身边。 另一边陆衡好不容易睁眼到天明,只等着看到微光透进屋子,就风风火火地径直走到七王爷的屋子,一脚把门踹开,动作之快,门口几个柔弱的侍女根本没反应过来。 屋内的人正呈“大”字型赖在床上,被踹门的一声巨响惊醒,然后就被人一把扯了领子给拎了起来。 七王爷眯了半天眼睛才看清楚眼前在一瞬间完成踹门关门拎人的是哪位,然后绽开了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刚想再添油加醋来上几句,门外的丫鬟着急地敲了几下门,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没事,又转过头笑眯眯地盯着陆衡。 陆衡:“少跟我来这套。” 七王爷委屈道:“……那三更半夜的你闯进来想跟我来哪套?” 陆衡被三更半夜的清晨和轻佻的暧昧暗指给噎了一下,强忍住一把将人给闷死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昨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七王爷巴巴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问道:“我昨天哪句话?” 陆衡:“……暖风阁。” 七王爷笑道:“暖风阁这种地方说的话可当不得真啊,美人儿。” 陆衡眼角抽了抽,骤地将人放开,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不说也无所谓,我自己去看看便是。” 七王爷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下来,赶紧上前想拖住人,陆衡这时已经把门推开。 于是一大清早,刚起来的祁越和李光耀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陆衡正开门从七王爷的屋子往外走,手还搭在门上,七王爷正衣衫不整地追出来,一手还扯着陆衡的胳膊,四个人四双眼睛汇聚到一起,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七王爷以有史以来最快的反应速度放了手,整了整衣冠,只不过这一整好像更不对劲,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事情不是看起来这样。” 李光耀疯了,那他娘的是怎样?李大爷后悔地想掉头就跑,为什么,为什么要起那么早? 陆衡面无表情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直对上祁越的视线。 祁越挑了挑眉,向两人走去。 七王爷僵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陆衡身后。 陆衡:“……” 祁越:“问出来了吗?” 陆衡一顿,回道:“没问出来,他什么都不肯说。” 祁越:“既然这样,那不妨再一起商量商量。” 七王爷头皮发麻地听了一句“商量商量”,便被两人又堵了回去,摆了摆手安抚门口的几个丫鬟,被半推着进了屋关了门。 七王爷无奈道:“虽然你们两个都长得不错……”还没说完,祁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后面的胡说八道都给冻了回去。 祁越看着陆衡道:“暖风阁有什么问题?” 方才的一幕确实有些刺眼,不过祁越马上便想到陆衡应是为了要问这家伙什么事,那么此事必然与昨天的暖风阁有关。 陆衡犹豫道:“还记得昨天的琴姑娘吗?”这醉鬼还记得多少事? 祁越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陆衡:“琴姑娘是练武之人,恐怕武功不会低。” 祁越沉吟了一下,暖风阁这种地方并不单纯,若说其中有哪个姑娘有特殊的目的,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陆衡继续道:“不过怪就怪在,我昨天看见了沙青儿。” 祁越抬头看向他,陆衡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他恐怕什么都没注意到,也不知道祁大少爷昨天有什么开心的事,竟能把自己醉到这个份儿上,实在太不像他了,不过转念一想,料想祁越应该连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记得了。 陆衡在心底松了口气,同时也空了一块。 祁越:“王爷,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七王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说:“咳,这个琴姑娘呢,我确实还在查,她与之前水令牌的主人联系密切,不过她底细不明,暂时还不能下结论,至于你们说的那个沙青儿,我倒是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她是苏小曼的人。” 陆衡皱了皱眉,却发现祁越毫无反应,一时心里古怪,难道祁越早就知道? ☆、第三十八章 祁越平时话也不多,可这时短暂的沉默突然就显得特别可恶,陆衡见他一个人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样子就心头有火,且这火气来得连本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起因在哪。他原地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非但没有对那个突如其来的冒犯感到生气,反而有点心虚,那一瞬间的心情似乎需要小心翼翼藏着不要被人发现,但问题是先“动手”的也不是他!可祁大少爷一觉醒来显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可恶的还不是这点,若他早就知道了沙青儿是苏小曼的人,为何不早点说? 陆衡不耐烦地踱了两步,刚想开口问,转念一想,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问这么个问题又要以什么口吻?这短短一瞬间简直花掉了小陆爷这辈子所有拐弯抹角的心思,还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一转头迁怒到旁边暗自叫苦的七王爷身上。 陆衡没好气地问:“既然如此,你昨天带我们去暖风阁有何用意?” 七王爷的封号为宁,这封号定的似乎别有用意,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做个闲散王爷,整日寻欢作乐,奉献自己给茶余饭后的谈资添油加醋,可再闲散好歹也是个王爷,身份尊贵,天底下也没几个人真能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不过这少数的几个人很不凑巧地就包括了这屋子里的两个人,一个眼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另一个可能连皇亲国戚是什么玩意儿都还没搞清楚。 但七王爷生平最注重色相,认为这个优点基本可以掩盖所有其他的缺点,目无皇族更算不上什么事,被这么质问也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若是祁越不在,他原本的打算是不厌其烦地跟陆衡打上三百个来回的太极,可这位爷在这儿,他只好叹了口气,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去踩踩点,公私不误。” 祁越:“如今水令牌在你手中,上一任的主人早就沉了河,贼头都已经死了,不管琴姑娘是否有问题,都可以采用更直接的方式,她身上还能引出其他什么线索值得如此缩手缩脚?” 七王爷惊讶地看了祁越一眼,没想到这少爷居然没有一根怜香惜玉的筋,真是白瞎了这好皮囊,心里默默感叹了一番,人五人六道:“此时不对她动手自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不管是掌水令牌的那条水蛇,还是掌金令牌的,掌木令牌的,都只是分布在大梁的几颗棋,谁给了他们这些令牌?他们听命于谁?有什么目的?” 陆衡皱了皱眉,他们三人或有意,或y差阳错地得到了这几块令牌,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在原本的那几人手中却是能掌管一方暗势力的权力,甚至像毒小子那样的人不惜反水去争夺这块令牌,那么谁给了这几块令牌这样的权力? 祁越:“你的意思是琴姑娘并非听命于水令牌的主人,她是传递上层意思的中间人?” 七王爷:“正是,不惊动饵,才能钓上更大的鱼。” 祁越:“既然她还动不得,那么有一个人是能动的。” 陆衡一愣,问道:“沙青儿?” 祁越对他点点头,低声道:“有个人的手未免伸地太长了,你说她想干什么?” 他们离得近,祁越放低的声音有点像耳语,陆衡耳根一烫,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今晚去逮她。” 祁越笑了一下,说:“我同你一起去。” 七王爷松了口气,一见还有去抓小姑娘这样有意思的事,忙道:“我也……” 祁越:“王爷安心在府里等着,带着你不方便。” 七王爷:“……” 入夜,暖风阁丝竹声声入耳,酒香四溢入心,陆衡与祁越一身夜行衣,轻松潜入阁内。 暖风阁内布局经过了ji,ng心安排,他们此时闯入其中,并非被人领着进去,便能很明显地看出来,这楼在建时就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这地儿接待的是怎样的客人。整栋楼的雅间有严格的里外之分,越靠近外围的地方,房间外通过的人也越多,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很容易被有心人窥探,而越靠近里面的雅间,要经过一个个七拐八拐的弯道才能达到,且雅间颇大,屋内层层屏风相隔,别说是否能站在门口完全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讲什么,乍一上来,想找某个特定的雅间都要费一番功夫 这些防备对付普通人自然绰绰有余,偏偏陆衡与祁越两人耳力极好。陆衡此时肠子悔青,一拍脑门子来了,没细想两个耳力极好的人在这些雅间之间寻找一个人是一件多尴尬的事。 并非每一个客人来这儿都是为了听姑娘弹弹琵琶,两人一边贴着雕花木门,极力避开阁内不时经过的喝大的客人,姑娘,还有一些伙计,一边听着雅间内传来的暧昧声响,陆衡直觉得背后冷汗都下来了,庆幸自己现在蒙着面,也看不出来脸红成了什么样,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祁越,后者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回过头看着他,虽然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明显带着笑意,眼角都弯了弯。 陆衡不自在地别过头,不用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大概红得能滴血,也不知道对面那个看着斯文儒雅的少爷怎么能镇定自若表现得充耳不闻,他一向自以为自己懂得总比被管教严格的祁越要多一些,没想到可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在陆衡心猿意马地胡思乱想时,祁越停了下来,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一下警惕了起来,拐角处传来很轻盈的脚步声,两人一对眼神,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只见底下经过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是琴姑娘。 陆衡与祁越屏住了气息,若琴姑娘身手在他们预测之上,那么一个轻微的动作,甚至是一个吐息,对方此刻都能察觉。 她在两人隐藏的房梁下停顿了一下,两人立即做好了准备,如果她一抬头,那么别无选择,不管是否打定主意不惊动她,都要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 所幸,她只是停了一下,便向前走去。 ☆、第三十九章 陆衡与祁越刚想从房梁上下来,便听到另一个人刻意放低的气息,两人同时一顿,隐入黑暗中。 琴姑娘刚拐入楼道口不久,后面就探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紧接着是整个娇小的身影,陆衡一看就想笑,正愁这么多厢房找不到人,这小妮子自动就送上门来了。 沙青儿提着裙子垫着脚尖跟做贼似的,停在两人下方往琴姑娘走的方向伸着脖子张望。陆衡摇摇头,这妮子看着鬼灵ji,ng怪一点谱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多次着了她的道。 祁越对陆衡做了个手势,两人跟猫似地一左一右落在沙青儿身后。 沙青儿只感到背后略过两道风,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人一僵,同时一个后踢向后扫去。 祁越用手臂一挡,陆衡一把匕首已经抵上她的脖子,三个人维持着动作在狭小的过道上僵住了。 沙青儿杏眼扫过两人的脸,嘴角勾了一下,吸了一口气眼见就要喊,陆衡一瞬间瞄到一旁的祁越已经作手刀,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无可奈何地将脸上的蒙面往下一扯,轻声道:“怕了你了小姑奶奶,已经认出来了还作什么?” 祁越挑了挑眉,按照他的想法,直接劈晕了带走就好,何必跟她那么多废话,但陆衡已经开口,他将提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沙青儿揉了揉胳膊,瞪着眼前两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怒道:“你们俩怎么y魂不散?” 陆衡:“……”倒不如把她直接劈晕了事。 这时楼道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听着像是暖风阁的人正在带客人上来,沙青儿迅速将一旁的门推开,示意两人进去。 三人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到屏风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陆衡瞪着沙青儿,这屋子怎么有人! 沙青儿翻了个白眼,有没有人哪轮得到她知道,瞥了一眼屏风,用眼神示意他们,事到如今去把人劈晕了便是。 陆衡瞪了一眼沙青儿,屏风后的人似有所感,不确定地问了一句:“谁?” 这下由不得他们装不在,三人硬着头皮越过屏风准备动手,奈何陆衡和沙青儿直接被眼前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硬生生定在原地,床上的人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祁越迅速将床幔一扯,铺天盖地就朝他们散落下来,贴心地将两具赤/裸交缠的身体盖住,挡住了陆衡和沙青儿的视线,然后两记手刀,隔着床幔ji,ng准地将床上的人放倒,几个动作在一瞬间完成,沙青儿差点想给祁大少爷叫一声好。 祁越从床边走来,陆衡不自在地别开眼,躲开祁越的视线,如果刚刚没看错,床上并没有女子,他转而问沙青儿:“你来暖风阁做什么?” 祁越仿佛没注意到陆衡的局促,接着他的话问道:“或者说,苏小曼派你到这儿做什么?” 沙青儿:“你们与宁王一同来,应该知道宁王手上有什么,他又想查什么。” 祁越:“那么苏小曼又想查什么?” 沙青儿:“你们只需知道,阁主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说完她往后一退。 祁越未给她再次逃离的机会,在她动时,立即跟上,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说:“你不回答,我们没法判断她是不是跟我们站在一边,你是打算在这里说,还是去宁王府说?” 陆衡对苏小曼的看法有些黑白不明,当年苏小曼有意设局引陆子岈与祁瑜调查洛南帮,最终却赔上了陆子岈一条命,虽说凶手并非苏小曼,可她在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仍让陆衡耿耿于怀,若说要毫无芥蒂地相信苏小曼,他绝对办不到,但另一方面,苏小曼当年助了祁越一臂之力,他并不清楚祁越对苏小曼的态度,此刻听到祁越如此问沙青儿,让他颇有些惊讶,看起来祁越对苏小曼也并非是完全地信任。 沙青儿无奈地摇了摇手,说:“到这个地步,这几块令牌有什么用处你们也应该清楚了,持有一块,便能号令一方多年暗中布下的势力,这些人都藏得极深,洛南帮,攸行派,乃至刚死的称为水龙的那个倒霉鬼,手中握的都是非常棘手的势力,但是拿着这几块令牌的人,却不是早年布局的人,那个人是谁,藏在哪,想做什么,才是阁主想查的事。” 祁越:“苏小曼是什么样的人你我清楚,没有目的的好事她不会cha手,那个人做了什么?” 沙青儿看着祁越,眼中锐意闪过,反问道:“少当家,你还记得当年的燕王案吗?很多事情,只有阁主自己知道,你不如去问她。” 祁越脸色一沉,收了刀,沙青儿转身就走。 陆衡想拉住她,祁越往一旁挪了一步,挡在他面前,两人面对面沉默不语,直到关门声响起。 祁越在这十年间才逐渐知道了一些事,当年的燕王妃真正的身份,燕王的独子下落不明,陆子岈身边的少年,这些线索连在一起,陆衡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但他不知道陆衡如今知道多少,当年那个少年被陆子岈保护得很好,天真烂漫,必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呢,这十年,他在那个人的身边,他有没有告诉他,再或者,他自己有没有查过自己的身世。 陆衡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祁越一时也难以把握他到底在想什么,有些艰难地开口:“你……” 陆衡打断了他,调笑道:“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往人家姑娘脖子上架刀子,这么快就放人走了?”他绕过祁越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有意人家可不是这个追法。” 祁越皱了一下眉,在陆衡从一旁走过之际握住他的手腕,问道:“你知道多少?” 陆衡一顿,低声道:“你说什么?” 祁越靠近,几乎贴着他的侧脸问:“你对燕王案知道多少?” 陆衡垂下眼睑,冷冷道:“不知道。” 祁越一听一股无名火升了起来,不知是针对陆衡的答复还是他的语气,握着他手腕的手骤然收紧,将人往怀里一扯。 陆衡被突如其来的桎梏弄得一懵,皱着眉道:“你干什么!” 祁越捏着他的下巴,有些恼怒地吻了下去,如同记忆中的味道,有些清甜,不禁收敛了蛮横,轻柔地舔过对方的唇瓣。 他轻轻放开已经原地呆成一尊雕像的陆衡,问道:“那么这个呢,现在猜到了吗?” ☆、第四十章 陆衡曾在霁云山看到过一幅画,他认得出这是陆子岈的笔触,陆子岈不是舞文弄墨的人,但这幅画却格外传神,仿佛能传达出执笔人的心意。 浓淡相宜的笔墨勾勒出一个女子瘦削而笔挺的背影,骨架秀气,但却一点都不绵软,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长袖柔美,而是一身劲装,像一条柔韧而充满力道的鞭子,充满了江湖儿女的英气,左手握着一把长剑,长发简单束起,微微转过侧脸来,露出尖尖的下巴,笔直小巧的鼻梁,眼睫低垂,嘴角勾起一抹不逊的笑,竟是风流无双。 陆衡无端对这个背影有种熟悉感,他不明白为什么陆子岈只画了一个背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脑海里对这个女子的长相简直呼之欲出。他后来抱着侥幸的心态拿着画去问吴名,他们师徒俩这么多年没见,吴名也并不一定知道陆子岈画的这个背影是谁。 然而他没料到吴名看到这幅画时会是那样一个反应,应该说他没料到吴名也会有那样悲戚的神情,他的这位师祖从来都是淡漠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看起来毫无不同,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问下去。但吴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告诉他,这幅画里的女子,是自己的另一个徒弟。陆衡更加疑惑,既然是另外一个徒弟,为何看到时如此伤感,而且,为何他从来都没见过她。 陆衡记得吴名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见过的,只是太小了,不记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好,这是陆子岈非常珍视的人,也是绝口不提的人,他心里似乎碰触到了一个门槛,而陆子岈与吴名都示意他不要跨过去。 后来他下了霁云山,无意间也能听到一些流言,说那些只言片语的故事的人只是在陈述一些过往,其实很轻易,有些事情便能在特定的人心里串连成线,可那两个人希望他不要问,不要听,那么他就选择了不去知道。 宁王府。 祁越与陆衡回来时夜已深,不过李光耀与七王爷都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没想到俩个人打着光棍回来了,并没有带回那个满是谜题的小麻烦ji,ng,这也就算了,隔着十丈远,他们就感受到了两人脸色不对劲,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事。 七王爷朝李光耀使了个眼神,你们少当家怎么回事?这是砍完人之后特有的表情吗? 李光耀朝两人各瞥了一眼,作出了ji,ng准的判断,给七王爷打了一个快退的眼色,两人一溜烟消失了。 陆衡一路上面沉似水,一句话都没说,回来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祁越。 祁越看着他走开,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回去将自己一身夜行衣换下。但再沉静的人有时候也难以将自己的情绪一刀两断,该干嘛干嘛,祁少爷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猛地坐起来,披了件外衣气冲冲地直接出了门。 此时陆衡屋内已经没有亮光,祁越闯进来时,陆衡剑都已经拎在手上,结果一看是祁越,顿时还没灭的火气就上来了,怒道:“三更半夜的胡闹什么!” 祁越充耳不闻,将身后的门一关,径直走到床边,伸手像是想压住陆衡的肩,陆衡侧身一躲,抓住祁越的手腕,沉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祁越转过头看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专注地让陆衡一愣,紧接着就挣开了陆衡的手,在他晃神的一瞬间将人放到了,陆衡背后重重撞进棉被里,所幸宁王府骄奢 y 逸惯了,床都铺得十分柔软,跟陷进云里似的,好的是一点也不疼,坏的是让人一时使不上力。 陆衡心里暗骂这小子力气也太大了,近身战在不伤及对方的情况下,自己根本讨不到好,正想翻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祁越就压了上来,根本没给他实践战略的机会。 陆衡:“……”他难道还想逼良为娼! 陆衡在这个姿势下又羞又恼,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气息都扑在对方脸上,祁越只要再低一点头,就能亲上他。 陆衡恼羞成怒地思索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损招可以用,但想个半天到底没动,只是睁着眼睛沉默地瞪着祁越。 祁越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陆衡觉得久得自己的情绪差不多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侧身躺在一旁,从后面环住陆衡,将自己的脸埋在陆衡的颈间,轻声道:“别走。” 陆衡心中一动,所有的气焰都灭了,这声几不可闻的呢喃里带着祁大少爷所有不曾外露的脆弱和感伤,让他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突然想起十年前不曾告别的分离,如果换做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被一个陌生人带走会有什么样的感受,而后面对一连串的家破人亡又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们再见时一直轻描淡写地略过这段时光,想来并不是真的不介怀,而是一直躲着这块伤口,他突然一阵心疼,祁越是在怕他还会离开吗?这种背负仇恨的孤单,两人多年来身处两地,各自体会。 祁越感到怀里的人放松下来,陆衡握住祁越的手,往他怀里缩了一下,背对着他说:“我不会再走了。” 祁越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地撑起半个身子,将人掰过来吻了上去,陆衡不躲不闪,感受着对方无言的喜悦和无比珍视的轻拿轻放,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不知何时祁越的手往下滑了一下,已经落到陆衡的腰带上,正想扯开,就被陆衡一把按住手。 陆衡一手将人撑开一点,抬头看着他,声音带着一点喑哑道:“你别得寸进尺。” 祁越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行,我再等等。” 这个近距离的笑实在好看地晃眼,不知是不是黑暗中的缘故,床上的祁越看着近乎有点妖,陆衡眯了眯眼,对自己这个草率的决定突然就觉得有点后悔,再一想,双方实力差距摆在这里,今晚不太可能翻身了,再等等也好,等想到办法治他再说。 陆衡心安理得地窝在美人怀里,前半夜心猿意马,后半夜睡得居然也很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翻牌了啊。。 我的码字速度真的好慢。。。慢到搜狗输入法都要嘲笑一番。。 orz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天未亮,陆衡就毫不留情地将祁少爷赶出了门,虽说温柔乡让人流连忘返,可他真不敢想象李大爷要是看见自己的少当家从他屋子走出来会是个什么表情,他怕老人家受不住惊吓。 陆衡把人撵走后,翻身继续睡到了大中午,起来之后才发现李光耀已经不在王府,不知被祁越支使到了哪里。他还没来得及关心,祁越便私下提出要同回一趟洛城,他明白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找苏小曼,但两人十分默契地对七王爷隐瞒了下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告别了。 七王爷表面看起来不是一个正经人,但经过暖风阁一事,陆衡纵是再不谙世事也能看出此人并非真是个纨绔子弟,他能在皇城之中安然活下来至一方封地,实在不是什么胸无城府的人能做到的,更何况此人似乎尤其擅长半真半假,让人摸不着头脑,难以信任。 祁越与陆衡两人两匹马,轻装直奔洛城,路上祁越简单地谈及七王爷的身世,听起来仿佛只是为了和他闲聊。七王爷与当年的燕王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燕王成年封府时,当时的七皇子仍是个半点大的孩子,他与自己的哥哥非常亲近,整个童年时期几乎都待在燕王身边,燕王于他而言,亦兄亦父。 先皇所有的皇子中,属燕王资质最佳,意气风发,锐不可当,也最得圣心。燕王长相风雅,性子却是桀骜不驯,豪迈不羁,常与江湖人士为伍,甚至得到了无数的青睐。而年少的七皇子是最像燕王的,在文武方面都非常早慧,遥遥领先于同年纪的其他皇子,且小皇子天真烂漫,最是讨喜。 当时燕王的风头已经远超太子,许多人都暗自揣测,继承皇位的将会是燕王,可是没想到,燕王谋逆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皇城,就在所有人等着事情明朗之时,先帝义无反顾地下了杀手。燕王死后,其母自缢,七皇子虽没有受到波及,但可想而知,也遭受了无尽的冷眼,曾经的天才皇子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他天之骄子的聪慧,表现得平庸至极,先帝也渐渐忽略了他,唯有一点,七皇子自那之后,不准再习武。 先帝驾崩后,七王爷行为更加放浪形骸,闹出了不少被人嘲笑的风流韵事,甚至被好事的臣子参了几本,指责他有损皇家颜面,可皇帝,也就是当年的太子,只是一笑置之,开玩笑似得给了个封号“宁”,也不知道是指望他的这位皇弟能修身养性,好好收敛收敛,还是有什么其他指代,宁王就这么被打发到了江南,行为上自然也没什么收敛,离皇城远了,也就没那么多眼睛盯着,在这一方便成了风流的另一个代名词。 祁越轻描淡写地将七王爷的人生带过了,陆衡也没太集中注意力地听着。说完了,祁越凝视了陆衡片刻,等着听他是否要问什么。 陆衡眼角瞄到祁越的注视,嘴角挑了挑,给了他一个匪气十足的笑容,说:“看够了没有?再好看也不能光天化日地这么不注意影响,好好牵着马!” 祁越被他逗得笑开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突然间有点领会陆衡的心思。他曾经心惊地听到陆衡灭了洛南帮的全过程,也曾亲眼看到他双眼带血地杀了毒小子,这是再见面之后,他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无能为力和怅然的地方。人能承受的仇恨是有限的,就算是一分,放在心里久了也会疲惫不堪,更何况是满心承载着这样的毒/药,若是心里装满了杀意,是放不下其他东西的。他知道当年的陆子岈心中也有放不下的仇恨,但陆子岈有陆衡,他的心始终还是柔软的,而那时刚出山的陆衡,看似与少年时期的脾性也无多大变化,犹自嬉笑怒骂,但眼底透着冷意,他ji,ng密地计算着步骤,耐心地将一个个猎物捕杀,祁越担心甚至是害怕自己就算是在他身边,也不能将人往回拉。没想到陆然居然能在短时间发生这样的变化,他不知道是什么柔和了他眼底的杀意,是否有那么一点可能,是他心里也放了个一人的缘故。 他俩没有明说,但祁越心里能感受到几分陆衡其实对整件事情是知晓的,他可以心如止水地听着过去的故事,也可以开玩笑似地避开追根究底的问题,他只是不愿再陷进去,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到他为止,陆衡这个人就只是陆子岈的徒弟,与皇族已经再无瓜葛。 陆衡朝祁越明朗地笑了一下,策马将他落下,像是受不了他磨磨唧唧地赶路法,祁越愣了一下,那个笑与以前的少年蓦地重合了,一下子让他有些眩晕,好像有些沉重都轻飘飘地卸下了。 洛城。 两人到达洛城后就马不停蹄地直接去了苏小曼的私宅,不料那个布置了过多机关的宅院早就空无一人,里面什么都没落下,空旷地跟某些志怪故事似的,诸如书生一夜醒来,昨夜的美人已经卷铺盖消失,乍一看简直让人有些背脊发凉。 苏小曼收拾屋子的方式算得上是非常极端,不仅个人物件都搬空了,连她原先设置的机关都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是一片荒凉的空地。 连祁越都有些惊讶,他多年来与苏小曼断断续续地有所联系,虽没有见大姑妈似地经常来看她,但多少还是了解她的踪迹的,外人觉得苏小曼行踪莫辩,其实这个人根本就没怎么离开过自己的圈地,很少露面而已,而且她本性傲慢乖张,从没见她做过什么委屈自己缩头缩尾的事,像这样突然消失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找不到人,陆衡和祁越只好离开,就在他们刚踏进临江客栈时,那个多年驻守,矢志不渝的小二立即将他们认了出来,以十几年不变的谄媚笑容将两人给迎了进去,并递上了苏小曼临走之前留给他们的信。 陆衡一见带着曼字的信封就觉得开始偏头痛,直接将信塞进了祁越的怀里。 ☆、第四十二章 苏小曼的信分明是在十分仓促的情况下写的,祁越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原本淡淡的神色一扫而光,眉头越皱越紧,看得陆衡也凑了过来。 她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件事,有些他们已经多少有些揣测,而有些则是深藏了多年。 祁越知道苏小曼在这一路上有意指引他们得到这几块令牌,但没想到此事从始至终其实都关乎燕王。 燕王案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他,五个身手诡谲的刺客在可以得手的情况下放弃了刺杀先帝,却主导了一场对燕王的怀疑。 当年的太子有所有的理由这么做,可是恐怕连他都没有想到先帝会如此果断地踏入他设的局,干净利落地杀了燕王。 看到这里,祁越想将信收起来,陆衡却阻止了他,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苏小曼的话点到为止,话中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那场谋逆根本就是个笑话,心怀鬼胎的人却是喊捉贼的一方。那对父子抱着不同的目的一同促成了对燕王的诛杀,从之后先帝肃清朝野的情况来看,燕王所得的所有倚重和宠爱可能都是镜花水月。 朝中权贵与江湖帮派交往过甚,说好听了,是结交,说难听了,谁能分得清是不是养私兵。燕王被人称道豁达疏阔,朝中有多少大臣青睐,江湖朋友满天下,又有多少愿意为他两肋cha刀的?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他自己说了不管用,还得看君心要往哪边靠。 江湖庙堂,哪里能一刀两断分个清清楚楚,纵然有陆子岈这种两袖清风无牵无挂的,可也有那不甘于做闲云野鹤的,何况权势拿捏到了一定程度,诛心而论,谁还能止步于那个界线。 到先帝手里,朝廷各股势力明里暗里对江湖那一摊浑水趟得更深了些。先帝表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早就对这股风气上了心。 他偏爱燕王偏爱地毫不隐晦,人尽皆知,偏偏燕王又不是太子,有多少人会想将赌注押在燕王身上,这个儿子是否会恃宠而骄,想争一争这近在眼前的帝位,故而派出了这一帮训练有素的杀手,在防备有疏漏的猎期下手弑君? 先帝在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之后,暴怒之下自然要彻查,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却先行扣住了燕王。 这桩劈头盖脸欲要砸向燕王的谋逆之罪,对上先帝这片随时想要拔去的逆鳞,定然是无法善了。要给燕王定罪实在太简单不过了,只需一个死士,一句证词。这凉薄的皇族之间的父子情,在猜忌之下,早就已经分崩离析,燕王甚至不是错在他真的有心谋逆,而是他若有心,便真能做到。 如今先帝早已驾崩多年,再去揣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已经失去了全部意义,苏小曼并未多言,而是笔锋一转,道出那五个刺客便是后来手持五块令牌的人。 目前,金令牌在陆衡手上,木令牌在祁越手上,而水令牌则在宁王手上,剩下的还有两块,苏小曼在这一路上给了他们那么多指引,仿佛她早就知道这五个行踪神秘的刺客的真实身份,可写到这里,她的字迹徒然潦草了起来,笔迹甚至有些颤抖。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7节 祁越皱了皱眉,翻过一页信纸,可第二页只写了一行字,“宁王意欲夺取皇位”。 两人看完信都沉默了一会儿,陆衡迟疑了一下,先开了口:“你不觉得,苏小曼知道得太多了吗?” 燕王案的一系列推断都合情合理,太子有陷害燕王的动机,先帝的后续动作确实说明他的意图,可那五个刺客在行刺之后全部都销声匿迹了,苏小曼从何而知他们便是手持令牌的人,她似乎刻意漏掉了一些很关键的问题。 祁越点了点头,判断道:“她不是局外人。” 如若她不是局外人,那她到底是站哪一方的人,凭她处心积虑地一个个除掉那几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站在他们一方,可她如果与那个刺客组织一点关系都没有,又怎能查到这些藏得如此隐蔽的人。 祁越:“还有一点,如果这五个刺客当年真的是受了太子的指使,那他们这些年来各居一方,培养着自己的势力……” 陆衡回想了一下这些人做的勾当,只觉得有些恶心,说:“难不成还是皇帝监守自盗,在自己的地面上搜刮民脂民膏?” 祁越摇摇头:“金令在民间放贷他或许知道一些,得来的银子也确实送去了皇城,可能有一部分运进了国库,但肯定不是全部,木令旨在得到大梁边关的天堑,而水令在往大梁腹地运送火/药,就算再昏庸,也干不出这种事。” 陆衡:“所以,这件事的源头怕是在境外?” 祁越:“皇帝本来只是图得到这么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没想到事情早就脱离了他的控制,作茧自缚。”他顿了一下,说:“有人这么早就开始布局,想一口气吃下大梁这么大一块饼,现在这个局在一点点被人破坏,你说后面的人要是知道了,现在会怎么做。” 陆衡一惊,道:“提前动手?” 祁越看着信的最后一行字,说:“宁王这时机挑的可真不怎么样。” 陆衡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祁越被看得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了?” 陆衡不冷不热道:“你想cha手这件事?” 祁越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已经不是在想,而是早就身陷其中。 陆衡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哦,我说李大爷怎么消失地没影了,原来是得了军令,没想到祁少爷早就选了宁王。” 祁越无奈地笑了一下,什么叫选了宁王,听着怪不是滋味的,半是开玩笑地问:“宁王不好吗?” 陆衡听着有点上火,摆了摆手,这人心里棋局都摆好了,还在这儿跟他假客气,问好不好的好像想征求意见似的。 陆衡:“我一个江湖人,不懂这些。” 陆衡说完便想往外走,被祁越一把拉住带了回来。祁越双手环着他,将脸埋在他颈间轻轻亲着,这亲法又痒又酥,陆衡忍不住笑着来回躲,心里暗骂这家伙还真是会顺杆爬,一摊牌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祁越没松手,低声说:“除掉那个人是必须要做的事,现在看来,让宁王代替他也是最合适的,只是如今边境之外有人虎视眈眈,事情稍微复杂了些而已。” 陆衡微微皱了皱眉,何止是稍微复杂了一些,单是要对付那一个敌人,已经无比凶险,何况还要应对另一个藏在暗处的,可是他知道祁越心意已定,甚至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决定要走这一步,此时多说也无益。 ☆、第四十三章 转眼入秋,江南仍带着余夏的暖意,京都已经肃杀起来。当今寿辰,宁王照例入京,景元帝跟这个七弟年纪相差足有两轮,无论怎么看,都还将这个整天花天酒地的小王爷当成一个黄毛小子,纵然他眉宇间长得与燕王有七分相似,却全然没有当年那个人与生俱来的气度和傲骨,不过是一个在锦绣花丛中养大的纨绔子弟罢了。 他不是没暗中观察过宁王,也曾想过一不做二不休除了他。但一来,宁王当年确实还小,又能记住多少事,这么一个孩子难道还能在他眼底下藏得住什么深仇大恨?况且此人一直泡在软玉温香里头,再硬的骨头怕都被泡软了,还能有什么志气?二来,先帝临终之前把话也点透了,你想要的,做父亲的牺牲了另一个儿子给了你,万事不能做得太绝。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他也就慢慢放下了芥蒂,将宁王放到了江南,这小子活得越轻松惬意,他越放心,每年看到他,都见他乐呵呵地处于半醉不醉之间,甚至都难以将他与那个人联想到一块儿去,于是景元帝看到这个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七弟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在旁人看来,皇帝与这个七王爷简直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甚至要产生宁王是当今最宠爱纵容的王爷的错觉。 七王爷难得地穿了一身朝服,这身衣袍常年被冷落在角落,基本与崭新无异,若是腰板挺直一些,便能恰如其分地衬出这衣袍的朝气硬朗,可这位王爷偏偏有本事将这正儿八经的朝服穿得人模狗样,活生生穿出了江南烟雨的那一股子飘逸风s_ao劲,就只差拿把折扇,在这气势磅礴的宫城内散德行。 远远的几个大臣见了,早早地扯出标志性的恭维笑容,眼角抽筋地准备好迎接这位小王爷,其实他每年来这京都晃一圈倒也没什么,问题是这风流成性的祸害身份尊贵,一年年过去,分明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就等着哪一年皇帝一拍脑门决定将哪个门当户对好闺女指给他,他虽拒绝了几年,但皇亲贵胄,不可能任由他打着光棍胡闹,好歹要娶个老婆装个门面再胡闹,眼见着那个步步紧逼的某一年很可能就是今年,几个家中有适婚女儿的大臣简直心急如焚,恨不得当天就把女儿给嫁出去,省得一不小心落到这没谱的狼崽子手里。只是父母与子女的心思永远落不到一处,老父亲看来如洪水猛兽的人,刚出落的女儿就完全不是这么看了,特别是洪水猛兽还长了这么一张脸,于是七王爷在京都的风评被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两波。 七王爷满脸堆笑地一一和那几个重臣例行打了个招呼,一转身捏了捏有点发酸的两颊,觉得卖笑也不过如此了,正想走开,迎面慢吞吞地走来一个一团面粉般和气的老头。 那老头正是经历了两朝的老臣霍启德,宁王原地打量了一下,这老家伙虽说年纪大了,可仍旧耳聪目明,这么远的距离早就看到了他,直直得面带微笑把他当做了终点目标走了过来,他只好皮笑r_ou_不笑地迎了上去。 老东西人还没走到,已经呵呵呵地笑开了,朝着年轻的王爷拱了拱手道:“王爷。” 七王爷嘴角笑得没心没肺,眼里一丝冷意闪过,回道:“许久不见,霍大人还是老当益壮。” 霍启德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真心实意地给他捧了个场,道:“老咯,倒是王爷,越发玉树临风了。” 七王爷对这句平时颇爱听的马屁不为所动,也不接话,不声不响脸色友好地杵着,挑着眉等这老狐狸还有什么话说。 霍启德是这朝中年纪最大的老臣,两代帝师,地位不言自明,座下学生无数,不少入了这官场,染得花红柳绿,要说权,这位恐怕也是很难估量,可这老狐狸聪明地成了ji,ng,大约是将明哲保身这四个字挂在了床头,每天每夜要念诵上个三百次才能入睡,跟团浆糊似地和稀泥,中间当然有那么几件事,不会让七王爷很满意。但某人是众所周知地不理朝政,表面上又谈得上什么满意不满意呢。 霍启德见这小兔崽子端着一副架子也不恼,继续道:“此次相见,王爷风姿尤胜过往,神似故人。” 七王爷徒然脸色一沉,无波无澜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霍大人您是嫌本王活得太长了吗?” 霍启德半眯着一双似乎睁不开的老眼,摇摇头,放低了声音道:“老臣只是想提醒王爷,宫城复杂,要留心脚下。”那老头边说边晃晃悠悠地要走,从宁王身边走过时,也不知道被那颗小得看不见的石子绊了一下,就势向他倒来。 七王爷眼角瞄见他要倒,心里不是滋味地编排,以往都是漂亮小姑娘投怀送抱,来了这鬼地方就换成了这老狐狸,但是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指不定一摔就摔成了什么样,不扶又不行,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搀了他一把,就在这时,借着宽大的广袖,他手心被塞了一卷极小的纸条,一捏,仿佛是那种从信鸽身上取下来的。 他一顿,随即面不改色地将霍启德扶正了,意有所指道:“霍大人走路要小心,可别伤了自己。” 霍启德白乎乎一团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什么变化,又跟来时一样乐呵呵地走了。 七王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那老狐狸走远,轻轻拂了拂袖子,将那卷纸条收好,随即离开。 陆衡与祁越只在洛城待了一天,便必须走了,若是祁越的猜测不错,那么时间已经不多了。 路上陆衡还是憋不住问了祁越一个问题,既然他有心要选宁王,为何不告知他自己此行的目的,祁越只道宁王恐怕并不信任苏小曼,反而会适得其反。陆衡心想,何止是他不信任……然后犹豫了片刻,又问他自己是否信任宁王。 祁越却是但笑不语。 ☆、第四十四章 十天后,景元帝寿辰,其实也就是一场中规中矩的宴会,谈不上多豪华隆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很齐,什么皇亲贵胄,文武百官,该到的一个不落。 宁王有一口没一口地押着酒,指尖在桌面上跟着音律的节拍轻点,似乎很是享受,眯着一双有点迷离的眼睛扫了一眼众人,只可惜这是皇帝的寿宴,再载歌载舞美酒佳肴,一个两个的都要正人君子似地挨个儿演,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宁王对景元帝手下的臣子到底是些个什么货色心里不是没数,在庙堂之上或在江湖之远,能一人分饰禽兽与圣人两角,他没心没肺地扯了个笑,一口将景元帝拿出来招呼的美酒给干了。 宁王正想调整个坐姿,便听到上头传来了一声亲昵的“老七”,他没什么表情地回应了一声,顺口道了一句例行的“万寿无疆”,心里有种诡异残忍的分裂感。 景元帝长得与他几乎看不出任何血缘关系,实则他也没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人是什么血亲,大概是因为他与燕王长得都与母亲神似,而景元帝长得又与先帝简直一模一样,真还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只是不管是龙是虫,那人最终都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影子。 他每当看到景元帝这张脸,都会分毫不差地想到燕王,一个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有时候并非是看这个孩子是多大年纪,而是这件事有多触目惊心。他并非真的滴水不漏地瞒过了所有人,先帝大约也能从那个孩子眼里看出点什么,只是可惜他当时老了,心也软了,而眼前的景元帝,总归是连影子都不如。 宁王觉得自己心里有团火,多年来持续不断地烤着,烤得结得疤越来越厚,然后他ji,ng心地用一张无动于衷的人皮抱住了内里的面目狰狞。 景元帝皮笑r_ou_不笑地问了他几句,便开始以长兄的姿态打听这个年轻的王爷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 宁王别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样子看起来不敬地近乎有些不屑。景元帝皱了皱眉,不过还来不及细品这动作神情里面的意思,便接二连三地迎来了匆匆忙忙的战报——东线运河入海口遭到炮火轰炸,西边寒关古道遭到侵袭。 一时间殿内群臣哗然,景元帝猛地站起来,动作过大,打翻了桌面上ji,ng致的瓷器,一片清脆的破碎声。 宁王懒懒地斜靠在桌案上,此时也无人分得出心注意他,他捏了捏手里的卷成一团的纸条,耐心地等着景元帝一通发作,寿宴立刻变成了点兵布将的朝会。 景元帝自登基以来,大梁并非没发生过战事,当时大梁顶梁柱般的将军姓祁,几乎没让远在深宫高高在上的皇帝觉得打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边一得到战报,没多时紧接着便能得到捷报,看得都麻木了,恐怕这位还盲目自信地以为大梁正处于盛世,随便派个人就能四海升平了,鬼迷心窍地除掉了祁瑜。十来年的和平一朝迎来相隔千里的两起战事,让这个过得平静无波的皇帝骤然慌了心神,边在龙椅前焦躁地来回踱了两遍,一边听几个大臣叽里呱啦地一通献计献策,只是个个牛头不对马嘴,居然没有两个能统一意见的。 景元帝不胜其烦地一挥手,让所有人闭嘴,点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吕谏,问道:“吕卿有什么想法?” 吕谏:“陛下,臣以为寒关古道是我大梁的天堑,易守难攻,重兵把守,即使遭到强大的敌兵来袭,一时之间以一敌十,也能轻松守住,更何况西线一群虾兵蟹将,不值一提,倒是东线,炮火夹击,不容小觑,臣自请,率兵前往。” 宁王看了一眼那边半跪在大殿上的吕谏,回神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个面粉团似的老头霍启德,只见那老头没有半点慌张,正乐呵呵满脸微笑地盯着他看。 宁王差点忍不住给他翻了个白眼,不怕死的老东西。 景元帝给吕谏三言两语稳定了心神,仿佛这场仗已经赢了一半,即刻下旨命吕谏为主帅,前往东线,再支出一小队兵力支援西线。 就此两道圣旨下了,景元帝顿时松了口气,但这场欢歌乐舞注定是进行不下去了,亮敞的大殿顿时一暗,众人茫然地看着高耸的大门缓缓关上,连景元帝也是一愣。 直到所有人被密闭在殿内,众臣两侧背后两边整齐地默默站了数排面带黑铁面具身着铠甲的御林军,景元帝这才蓦地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站起来,也不知道该面对哪个方向,指着下面的一干众臣,怒吼道:“谁!” 宁王不疾不徐地喝了口酒,他这步走得提前了,霍启德将祁越的信塞道他手里时,他们就没那么多时间好去求一个万无一失,按照令牌背后那个人的做事的脉络,西线寒城的天堑被拿下后,必然短时间内会起战事,而他截下来的火/药,路线是运往东线,一东一西同时起事,大梁兵分两路必然狼狈奔波。 可是这两边都没有可以吞下大梁的敌人……那就只能是为了分散大梁的兵力,真正的敌人还未露面。况且……那个人,还在大梁的朝中,那个当年设计燕王的人,如今还在景元帝身边的人。 如今□□被截,西线又不顺利,那人的局被破了一半,定然要提前动手,他不能一边对付景元帝,一边还忙于收拾四境起火的局面,倒不如,先除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一举揪出那个一直躲在背后鬼鬼祟祟支招的人。 祁越将计就计,设计好点,埋下火/药,在东线炸出了第一个响声,果然,西线闻声而动,一举进攻。 景元帝愤怒到涣散的目光终于落到宁王身上,不可置信地问道:“是你?” 宁王这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不带起伏的声线在封闭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冷:“皇兄,你可知身边的都是什么人?” 景元帝怒极反笑:“你来问朕身边的是什么人?怎么?你这么大动静是为了清君侧?” 宁王笑了一下,说:“不,我是要谋反。” ☆、第四十五章 宁王此言一出,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愣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没骨头的王爷竟能将造反谋逆的话说得这么直截了当。 景元帝一瞬间踉跄了一下,一手撑住龙椅才没让自己直接摔过去,如果宁王举兵围城,那只能算是凶险,但他直接不动声色地支配了御林军,直接在内部将闸刀架在了他的头顶,简单明了地让人无计可施……那他手里有多少人,这大殿之上又有多少已经是他的人,都全然难以揣测。一时间景元帝看谁都像是反贼,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嘲讽与恨意。 他磨着牙呢喃:“早就该除了你……” 景元帝似乎不是在对宁王说话,甚至没有看着他,但这细碎绝望的话因为大殿内异常安静而清清楚楚地落到了宁王耳中。 宁王轻轻摩挲了一下酒杯上的雕花细纹,脸上几乎是赏词听曲的惬意,这场戏他日思夜想了那么多年,此刻血液沸腾得厉害,表面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多年练就的极端克制让他连说一句得偿所愿泄愤的话都觉得毫无意义,他抬起手,打了个手势。 那死物一样带着铁面具的侍卫整齐划一地举起长刀,架在了这些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大臣脖子上,有人当场跪了下去。 景元帝已是待宰的小ji,高高在上的帝王,言语间定人生死,诛人九族,可只需将其身边的羽翼除去,那一个锦缎龙袍的人就手足无措到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宁王连眼皮都没抬,神情看上去近乎有些落寞,任凭一切按着既定的计划实行,那一把把刀干净利落地砍断了景元帝名存实亡的虚架子。 突然,原本安静缩在角落的吕谏低喝一声,闪身躲开身后御林军的长刀,一脚踹向那被森严铠甲包裹的胸口,同时抬手猛地一击对方的手臂,逼得那御林军松了手,夺了他手上的刀,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吕谏毫无停滞地一脚踩上御林军的肩膀借力,一刀直冲宁王面门而来。 宁王不会功夫,基本算得上是手无缚ji之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吕谏凶神恶煞的一刀,眼睛眨也没眨,不躲不闪,电光火石之间,吕谏悚然地发现他眼神之中毫无惧色,眼珠又黑又冷,望进去就像是没有底的深潭。宁王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 刀在离宁王眉宇间一寸的地方被一把通体乌黑的剑给挡了下来,刀尖与略窄的剑身一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吕谏茫然地站在原地,诧异地轻声脱口而出:“无邪剑?” 只见那拿着剑的御林军不耐烦地将身上的铁甲卸下,这时才发现他原本就没认认真真穿着那沉重的玩意儿,只是随意几片虚虚地搭在身上,一扯就七零八落地散开了,里面是一个颀长而略有些瘦削的青年,他将脸上的铁面具一揭,正是陆衡。 陆衡偏了偏头,轻慢地看了眼前的吕谏一眼,对宁王嘀咕了一声:“就是他?你确定?” 宁王无奈地摆了摆手,露出了一点平时七王爷那个吊儿郎当的劲儿,嘴里却冷冷道:“不确定,先杀了再查。” 陆衡撇了撇嘴,这没谱的王爷还没登上皇位呢,就开始学会使唤人了。 吕谏这才从他们这一言一答中回了神,眼中y鸷毕现,一刀划开无邪剑,另一只手如鹰爪,直接向宁王抓来。 一瞬间陆衡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应对策略,他最想实施的就是一脚直接把这个碍事的七王爷直接给踢远点,转眼又想那么多臣子在这儿,这家伙杀几个必然还要留几个,有用的还得继续留着用,不能在这波人面前把他踢成个翻壳乌龟,免得伤了什么所谓的皇帝颜面。 陆衡只好转而抓住吕谏手腕,转身一手肘横向吕谏的咽喉,没想到这个吕大人竟然真的有两下子,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记。 陆衡惯于招招致命,并不会留有余地,一击不成接二连三的几招都会是难以躲开的要害,可当他回手将剑挥向吕谏此刻正在躲闪的脖子时,稍稍迟疑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当年在行刺不成而能全身而退的五个刺客必然身手奇绝,这个吕谏身手确实不错,可是还不够,他现在就可以易如反掌地要了他的命。 陆衡猛然收了剑,一脚将吕谏踹入御林军中,顿时,几把雪亮的刀齐齐架在吕谏脖子上,稍动一分,便能擦破层皮。 宁王挑了挑眉看向陆衡,没说什么,终于从自己座位上站了起来,眼角余光都没给吕谏,转身抬脚正想走向已经瘫坐在龙椅上的景元帝,身后却传来吕谏得意扭曲的低笑,宁王脚步一顿,说:“你还有什么屁要放?” 吕谏:“七王爷……我们小看你了,这局搭得真是利落,费了不少心血吧?可是你们还是晚了,他早就走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景元帝明显震了一下。 宁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吕谏,冷笑了一下,说:“是吗?可惜了,你死也看不到结局了。” 他转过身,看不出表情的铁面手起刀落,砍下了吕谏的头颅,浑不在意鲜血喷涌而出,仍由那颗头滚到了大殿中央,一众大臣一齐倒抽了口凉气。 陆衡皱了皱眉,他从揭了面具开始,就感受到景元帝的视线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看,他心里莫名翻起一股不知名的愤怒,直直地对上景元帝的视线,握着无邪剑的手上起了一排青筋,不由自主地升起汹涌的杀意,他没有刻意压制,平铺直叙地让这股杀意奔着景元帝而去。 景元帝瞳孔猛地一缩,像一只被恶狼盯上的瘸鹿,止不住浑身发抖,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陆衡的杀气并不是唯一让他惊动的,让他由心底发寒的是这个青年的脸,如果说宁王长得与燕王有五六分像,那这个青年就与他有七八分了,而此刻这种因为愤怒而冰冷傲慢的神情,与那人几乎重合。 就在景元帝愣在那儿时,陆衡一步步走上台阶,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缓缓将无邪剑指向了他的胸口。 景元帝:“你是谁?” 陆衡:“江湖人而已,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陆衡握着剑的手背上搭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没转头,是宁王。 宁王什么都没说,握着陆衡的手,将剑往前一推,锋利的剑身轻松没入景元帝的胸口。 景元帝控制不住颤抖地看着眼前两张无比相似的脸,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近乎崩溃,缓缓倒在龙椅上,最后嘴里都在嘀咕着什么,只有离得近的陆衡和宁王能隐约听到他说“是你……” 陆衡不用眼睛看都能感觉到宁王的靠近,稍一使劲就能抵抗宁王那捉ji都嫌费劲的力气,但他仍由宁王握着他的手一同了结了景元帝,像某种命中注定的结尾,需要这两个人千里迢迢赶到一起一同完成。 ☆、第四十六章 寒关古道。 李光耀自离开宁王府后,先是联络了大梁西线祁瑜的旧部,当年祁瑜在时,是大梁军队最强大的时候,军队中自有一股岿然不动的士气,兵马的数量其实并不足以代表军事实力的强弱,而是整个军队的纪律、配合以及机动性,决定了能在战场中发挥多大作用,这些都不是一道圣旨或者向银子看齐的雇佣军能做到的。 祁家世代为将,在军中积累了很高的威望,到祁瑜这一代时,这种对祁家的追随达到了顶峰。祁瑜为人坦荡磊落,重情重义,在军中又能说一不二。他从年少时便开始随军出征,迅速地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军,一场场硬仗打下来,带着手下出生入死,布阵,杀敌,积年累月的默契,使得他手下的兵跟随的其实是祁家的旗,而不是皇家的旗。 当时在大梁四境内外,甚至将祁瑜手下的四方将士都称为祁家军,这就犯了皇帝的忌讳,一场寒关古道的绞杀彻底凉了大梁军队的士气。 李光耀眼里的祁瑜,忠心可鉴日月。他自己那时觉得祁瑜根本不可能遭此一劫,除非皇帝疯了,杀了祁瑜,那不是相当于跟他的旧部撕破了脸吗,没有军权的支持,皇帝还能坐得稳那个位置?可他终究还是没看懂祁瑜,那人虽然是忠心,可也不是没脑子,他不c,ao纵权术,不代表他看不透。 现在想来,祁瑜当时其实已经有心分散自己手上的军权,将手下的将军分散开来,从自己的身边支开,尽量撇清与自己的关系,可是皇帝还是没有等到他自己完成这一步,就迫不及待地要从他手里要回军权。 景元帝弄不懂军中人对他们的将军的忠,也不知道当时祁瑜一死,旗下一干众将几乎当场反了这两面三刀的皇帝,仅仅是那人留下的对大梁铁胆忠心才勉强压住了这股火。 祁瑜生死都没打算走这一步,甚至为手下亲信留了一条退路,不知他那时是否已经知道寒关古道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错开并隐藏的这些人,却恰好为祁越留下了一簇火苗。 李光耀带着一支当年祁瑜留在西线的急行军,直接奔赴寒城。祁家几代来有自己特有的一套练军方式,多年过去,急行军仍保持着特有的耐力和坚韧,令行禁止,目的性极强。 祁越在离开寒城时,就给当时祁瑜的左副手张青留了封信,这个天堑早就被人虎视眈眈,必然会在短期内有所行动,让他随时有个准备。 祁越少时离开洛城之后几乎是颠沛流离的,一开始景元帝不死心,咬得很紧,李光耀与祁越为躲避这种上不了台面暗地里的追杀,踏遍了大梁,后来随着祁越年龄增长,逐渐掌控了祁瑜的部署以及留下的人,景元帝的人的追逐就像断了线,他到死恐怕都以为祁家最后的一个人早就已经死在亡命途中了。 再回攸行,纪岚这老头已经迅速整清了派内的关外余党,再次把攸行派弄成了一个风清月明修身养性的道观。 李光耀带着人上山时,纪岚摸着胡子迎接了他,也不问事情缘由,就将派内的一干弟子直接纳入了军中,成了李光耀手下的一群小兵,于是这些白衣飘飘的江湖弟子搭配这黑压压的士兵,真是非常有表演观赏性。 纪岚这老狐狸是成了ji,ng,有心了能走一步算十步,没心没肺起来,连自己派内快被侵占了都乐呵呵地毫无察觉。 李光耀到达的第二天,寒关古道关口,便埋下了见血封喉的神兵利器,就只等着关外集结好了来送死。 纪岚蹲在将自己掩护地很好的李光耀身边,瞅了瞅李光耀抹黑的脸,觉得甚是滑稽,问道:“李将军,我说你也够黑了,还抹这把土做什么,防晒啊?” 李光耀:“……” 这老头莫名让他想起了某个不知好歹的混小子,一转头,这老东西脸上又写着德高望重,武功高强,只好愤怒地磨了磨牙,摆摆手让他闭嘴。 可是纪岚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继续问:“诶,那两个小子怎么没来?” 李光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少当家去了东边,至于姓陆的那小子,跟着宁王造反去了。” 纪岚似乎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哦”了一声,然后安静了一炷香,又待不住,凑到李光耀身边,说:“这仗要是打得不顺利,你下去了之后准备怎么跟祁将军交代祁家要无后了这件事?” 李光耀一整天趴着没进过水,本来已经有些口干,不想一听还能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用一种脑仁疼的表情看着纪岚,不知道该骂这老头乌鸦嘴,还是该怼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到祁越那个深情款款的眼神他就觉得头疼眼酸心脏堵,不由自主地真的顺着纪岚的这句话给联想了一通身后事,哀怨地想,这该怎么收场呢。 纪岚没理会李光耀内心的痛苦,想了一下,说:“我看你也甭想着劝了,省省力气,祁小子这事儿你可拦不住。” 李光耀气结,心说我拦不住我自己还不清楚吗,还用你明说,又不好发作,拿虎眼瞪了一下纪岚,说:“掌门您没事快去歇着吧,刀剑无眼,战场上的到了一定年龄也都解甲归田了,您别坚持了。” 纪岚呵呵笑了两声,拿衣袖给自己扇了两下,说:“不碍事,行军埋伏最是无趣,我陪陪你。” 李光耀简直想把人从这悬崖峭壁上给一脚踢下去,这老头分明是来寻乐子的,陪个屁! 突然,李光耀将手心往地面一贴,老道地分辨出了行军而来地面的震动,他抬起手,打了个手势,来了。 十年之后,寒关古道再次两军对垒,只不过这次的箭是向外的。 同时,祁越在东线炸开了第一声响,他只用了宁王截获的一部分火\药,埋得的地点方位都非常巧妙,乍一看惊天动地,声势浩大,实则浓烟滚滚中连半个人都没有。 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四十七章 宁王在收拾了景元帝之后,转身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朝堂,几乎没留任何任何时间和余地,该杀的杀,该充军的充军,没人想到一个整天寻欢作乐的王爷有这样的铁腕,几乎是用血洗来迅速地架起了一个新的政权。 新帝连登基都办得无可无不可,更不用说其他礼仪,浑然无所谓是否名正言顺,其实局势也确实没给这个造反王爷留多少时间,东西两线分别进入战况,景元帝在时过得浑浑噩噩,国库,四境边防基本也就是聊胜于无,表面上看着是一个国富民强的盛世,一旦开战就捉襟见肘。 陆衡在完成了杀手生涯最惊天动地的一桩刺杀之后,转身就私下里向恨不得自己能点石成金的新帝要酬金。 新帝赵倓有气无力地盯了陆衡良久,心想这小子杀人本来就是漫天要价,根本不想知道杀个皇帝需要自己出多少血,转移注意力道:“我说美人儿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顾得着这个?你不去阿越那儿看看吗?” 陆衡见这个铁公ji转眼就想没脸没皮地赖账,冷笑了一下,说:“哦,既然没钱,那我所幸将人带走了事,将军我可养不起,他这仗也没必要打了,随我当个江湖人逍遥自在。” 赵倓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七王爷装了那么久的没心没肺,顽劣是天生的,但还有隐藏的那份聪颖绝顶的天资,多年练出的心眼,他心里很清楚祁越那小子心里的那点旖旎,也早就猜到了陆衡的身世,还以为他们这层纱布还没揭开,没想到陆衡当面就给他来了个要养家糊口的戏码,忍不住一阵心疼地看了陆衡一眼,觉得这小侄子怕是根本没将自己摆对位置,搭上了祁家那个城府深得能打地洞的少帅,还轮得着天真可爱的小杀手当一家之主吗? 赵倓清了清嗓子,继续死皮赖脸地要赊账,陆衡被他扯得青筋暴跳,有心想一下就直接解决了两个皇帝,最后没有相认的叔侄俩在漫长的讨价还价中终于确定了一个数。分开时,新帝心想以后不能再跟掉进钱眼里的杀手做生意,陆衡心想以后不能再跟臭不要脸的朝廷做生意。 陆衡不想在京都久留,祁越所在的战线虽然按照计划由己方点燃,但是不确定因素更多,为了应付接下来可能应对的战局,祁越也没有在东线安排多少人,只是虚晃一招而已。 他气冲冲地跟新帝扯完皮,就想直接离宫出城,却不想碰上了个老头。 陆衡的身份特殊,在大殿上的出招又太让人印象深刻,还侥幸活着的大臣也没几个敢跟这个来历不明,又似乎跟新帝关系匪浅的杀手有任何接触,他也乐得清静,直接不拿正眼瞧任何人。 所以与那老头儿擦身而过的时候,陆衡根本没做任何看见了人的表示。 刚走开不到两步,却听到那老头儿悠悠地喊了一句“殿下”。 陆衡顿了一下,他们俩周围此刻没人,如果这老头儿没有脑疾那只能是对自己说话,可这称呼也太过诡异,他本能地停下来,转过身来。 霍启德正满脸堆笑,面对着他站着。 陆衡皱了皱眉,可能是霍启德长得太过慈眉善目没有威胁,他端不起自己冷冰冰的架子,有点疑惑地看着这个老头儿。 霍启德像是怕对方没听清楚般,看着陆衡地又喊了一声:“殿下。” 这下毫无歧义,只能是喊自己了,陆衡好脾气道:“老人家,您认错人了吧。” 霍启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老臣老眼昏花,但不会认错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小殿下一面。” 陆衡心里不轻不重地“咯噔”了一下,直觉自己不应该再听这个老人接下来的话,又不好甩手就走,迟疑了一下,说:“我只是个江湖人,与这皇城今后大概不会再有瓜葛……”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老人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闪,陆衡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就把这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老人给气哭,顿时吓得闭了嘴,有些惶恐地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情绪崩溃,小姑娘他可以哄哄,这样的老头儿怎么哄! 这一瞬的情感冲击让这个心如止水的老狐狸也感到意外,霍启德毕竟是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年,纵然心中惊涛骇浪,表面上很快也平稳了下来,陆衡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了笑道:“不回来也好。”随即向陆衡行了一个让他心惊r_ou_跳的全礼,然后用让陆衡头皮发麻的专注目光看着他离开。 陆衡一出皇宫,就直接马不停蹄地奔赴东线。 不知道是分别太久,还是他这一趟皇城之行给他带来的诡异的情绪,陆衡此时都非常想见到祁越,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祁越,连带着两人之间相处的记忆一丝一毫清晰无比地在他脑子里反复地回放。 等到他不眠不休有病似地赶到东线,天色已暗,陆衡直接凭着信物到了祁越的军帐,想来那人早就吩咐过,不用拦着自己。 祁越知道朝中局势已定,但没料到陆衡会这么快赶到,一下子人站在面前,不免也懵了一下,就见陆衡直直走向自己。 陆衡已是累极,吊着ji,ng神赶路,一见到祁越骤然人一松,走到祁越面前时脚步踉跄了一下,被一把搂进怀里。 祁越轻轻抚了抚陆衡的背,怀里的这个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可就是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肯听,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不知道似的,他也纵容陆衡的自欺欺人。但此刻他突然有点后悔由着他去了京都,陆衡与赵倓在这件事上有种诡异的默契,像是约好了要达成某种仪式。 祁越坐靠在行军塌上,让人躺在怀里,亲了亲陆衡冰凉的额头,指尖描画着陆衡脸部轮廓,避重就轻地轻声笑道:“赶得这么急,是想我了吗?” 陆衡喜欢祁越周身散发的沉静,喜欢他甚至有些y狠的机关算尽,此刻更喜欢他体贴的聪明,毫无预兆地冲人邪气地笑了一下,一把扯住祁越的领口,在他低头的时候封住了他的嘴。 ☆、第四十八章 祁越被这猝不及防的主动堵得一时来不及反应,仍在惊喜中时,就被陆衡乘机调转了个位置,这人方才还疲惫地跟只病猫似的,此时眼里却满是亮晶晶的贼光,低下头,蜻蜓点水似的从祁将军的眉眼一路亲到了他的唇部,搜刮肚肠凭着想象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然后努力给了祁越一个“深情款款”的凝视。 祁越好整以暇地躺着,差点闷笑出声,用指腹抚过陆衡的侧脸,缓缓落到他的喉结处,细细摩挲。被带着薄茧的指尖这样轻轻一扫有意无意地撩拨着,陆衡心中一阵酥麻,不禁眯了眯眼,眼神都有些迷离起来,稍稍撑起一点,抓着最后一点理智沉着声问:“你的军帐没有人敢随意进来吧?” 祁越一手搭在陆衡的腰上,另一只手轻轻将他的发冠摘去,柔软的乌发细细密密地散落下来,铺在他身上,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声:“嗯……” 陆衡正想开始扯他的衣衫,祁越抚着他的发丝轻声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就陪你回霁云山,你不想看不愿再有联系的,我不会让你再卷进去。” 陆衡一愣,顿时清醒了不少,犹豫道:“不当这个将军了?” 祁越极轻极温柔地笑了一下,说:“不当了,我就随你做一个江湖人,好不好?到时候把官职府邸都找赵倓兑换成金银,逍遥自在一辈子。” 陆衡想到赵倓一脸吃瘪不舍得钱的样子不由地笑了出来,一口啄了下祁越的侧脸,说:“我的大将军,你不知道皇帝老儿穷得很,我的酬金还没拿到手,你能从他身上拔下根毛来?” 祁越沉吟了一下,眉眼弯了弯,眼波流转生辉,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大军班师回朝要银子,你看怎么样?” 陆衡真是被他这样子逗得心痒,忍不住轻轻咬了下他的下唇,觉得自己的思路又开始不清楚了,色令智昏地敷衍道:“唔……你说什么都好……” 只是没想到祁大将军搂着他的腰一个翻身,陆衡视野一变,忙道:“不是……没说这个……”手忙脚乱地想再滚一圈调整一下。 祁将军客客气气地跟他商量完了事,就没打算再仍由着他胡来,握住他的手腕按在耳边,“嗯?” 陆衡眼中一清,咬牙道:“你这个……”他刚想指认这个堂堂将军居然乘人不备偷袭,祁越自顾自地俯身舔了一下他的耳垂,陆小爷就愣是没说出后半句话来,还来不及让想法走个直线,祁将军就没再给他好好思考的机会,只听到耳边响起低沉好听的声音:“放心,交给我。” 大梁东西两线开战时正值秋末,天气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感觉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入了冬。 西线的战场胜得漂亮且毫无悬念,祁越的判断快而ji,ng准,把握住了最关键的战机,迅速地抢占了高地和时机,将西境之外的敌军堵在了寒关古道,没有一个敌军越过那道天堑。 李光耀在入冬之前就结束了战事,生擒了敌军的首领。部署了西线的军防之后,带着人入京,赵倓以快刀斩乱麻的高效手腕连哄带骗威胁着将那被人当刀使的西境部落谈成了附属国。 李光耀直接就想带兵前往东线,结果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大梁北部的火就点燃了。 战报同时抵达了皇城与东线。 祁越几乎是刚刚扫清了东线的余党,开战之前,赵倓和祁越就预测过东线的敌人必然来自大梁内部,事实也不出所料,他们砍了金、木、水令牌几方势力的头,但这多年来埋下的毒瘤却不是杀几个人就可以解决的。祁越在东线先一步点了火,引得西线得了错误的信号,东线原来埋下的敌军见势已退无可退,直接起兵,虽然东线的敌方并不是正规军,但江湖势力自有江湖势力的难缠之处,咬一口就跑,反复来回打起了游击战,拖延了战线,超过了祁越原本计划的时间。 他们并非没有想到过真正的主场会在北线,只是大梁经过多年的消耗,已支撑不住多线战场,只能迅速将东西两线解决,再集中兵力与北魏一战,且北线驻守的将军林辉是极难得的守将,即使北魏发动进攻,他也不会轻易让北魏过境。 可战报却远远出乎原本的预料,北线在短短几天内沦陷了七城,坚固的北线驻军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北魏轻而易举地踏碎了北境的城墙。 赵倓差点将手里的战报捏碎,副将叛敌,主将林辉战死,军粮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北魏一路浩浩荡荡地屠了七城,每一条都极刺眼。 群臣在新帝被杀意染红了的眼神下跪了一地,赵倓心中怒极,脸上反而带起了冷笑,好一个北魏,韬光养晦,从内部蛀了大梁,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敢使。 京都,东线战场同时发兵前往北线。 主帅帐内,祁越下完军令,只留下了身边的几个亲信,北魏此次来势汹汹,势如破竹,他们没有时间再拖,即使战后疲惫也只能立即前往北线。 祁越揉了揉眉心,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对陆衡说:“你不是将,也不是兵,留在军中不合适,先回……” 陆衡当场给祁大将军气得冒烟,这小子现在怎么想起来自己留在军中不合适了?直接冷冰冰地打断祁越:“那就请祁将军收我当个亲兵,好名正言顺地为国效力。” 祁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握了下陆衡的手,柔声道:“听话,回去等我。” 在场的几个祁家旧部老将愣成了几个直挺挺的雕像,他们对这个黑衣劲服的清俊青年一直有点猜测,但军中将士豪爽直率,互相亲近点也是开玩笑算不得什么,这位青年与他们的少帅之间却总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之感,但一则对方武功确实高得让人佩服,二则祁越不似那些大老粗将军,反而更像个翩翩君子,他们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大概贵公子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如今祁越大大方方地在他们面前如此亲昵,相当于给这几个老将一人一道雷,对内情一清二楚的李光耀晃了一下,在心里打起了给祁家列祖列宗请罪的腹稿。 陆衡瞥了一眼搭在一起两人的手,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把匕首,以旁人看不清的速度直接cha在桌面上,与祁越的手擦过,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到堪堪擦破了点皮,却不见血。 在场的几个老将顿时冒出了一头冷汗,他们少帅确实长得温文尔雅,但真算不上什么善茬,此时一众人终于确定敢这么挑衅的大概只能是被祁越放在心上的人。 祁越挑了挑眉,自知不可能再说服陆衡,收回手,半天才又说了句:“既然留下来,就要守军中的规矩,必须穿甲。” ☆、第四十九章 北境开始飘雪,大梁的军队行军很快,北魏却意外地在占领了七城之后停下了攻势,驻守石城。 祁越拉住缰绳,抬起手,身后的数万ji,ng兵立即得令停下。李光耀轻轻踢了踢马腹,缓行到他身边。 李光耀:“大帅?” 祁越远眺,前方天地一线,黑压压的乌云给人一种无比沉重之感,徒然在心口上压了块砖似的。 祁越淡淡道:“原地休整。” 李光耀愣了一下,迟疑道:“……大帅,现在不是等的时候啊……” 祁越没有看他,也不再多做解释,李光耀明白此时本不该质疑,闷声不吭地闭了嘴,将指令传了下去。 夜间气温骤降,军帐内,祁越纹丝不动地站在地图前像是想站成个石像,直到陆衡再也忍不住,凑上前问:“你担心前方有什么?” 祁越指了指到达石城前的地形,说道:“北魏停在这里不是巧合,此处地势稍低,再往前,敌方在高处,我军在低处,从上俯冲下来,很容易就能冲破阵型。” 陆衡皱了皱眉,他不懂带兵打仗,但祁越说的十分浅显直白,令他马上领悟了这步困境。世上有些难题不怕复杂,只要找到关键处,轻轻一挑就能解扣,而有些难题则一目了然,可是再怎么抓耳挠腮,都难以攻克。 陆衡知道祁越既然将这个问题指出来,必然心里已经淘汰了许多种不可行的方法,但还是不由问了句:“没有办法从侧方绕过去吗?” 祁越将指关节抵在唇上,摇了摇头,说:“地势开阔,无遮无掩,不管从哪一方绕过去都会被发现,到时候都将是一样的局面。” “……绕不过去,倒是可以诱一诱敌军。” 祁越言语顿了一下,陆衡心中立马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要听到什么馊主意。 祁越目光躲闪地瞥了他一眼,语调平平道:“我先带一部分人先行,等敌军开始发动攻势后……” “不行。”陆衡直接打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怕什么来什么,王八蛋想拿自己当饵……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时,帐外传来李光耀生怕全营听不到的声音,只要陆衡在祁越的账内,李光耀进去前恨不得经过层层通传。 祁越咳了一下,让李光耀进帐。 李光耀一进来就接到了陆衡两道压着怒火的视线,马上明白来得不是时候,祁越对他笑了一下,这下李光耀更加后悔了,但来都来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祁越简单对李光耀阐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李光耀两撇眉毛快拧巴到了一起,听完之后同样来了句“不行”。 祁越一时被两人气笑了,心想这两人是没明白这军中到底谁说了算吗? 李光耀心里明白此时兵马都很疲惫,不可能再长途绕道,在此处也不可能休整太久,北魏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而硬碰硬上前确实不可行,祁越的战法实在话是可以一试的,但不是这个试法。 李光耀:“您是一军主帅,不是前锋,如此以身涉险不妥,倒不如让我来作饵,你们来收网。” 陆衡听完直接想把这老大爷给踢出去,本以为他要站在自己这条战线,没想到他还想身先士卒,冷冷道:“:李大爷,你这把身子骨,是去作饵还是去送死?” 分明是要关心,偏偏被这混小子说得这样难听,李光耀鼻子一出气,反击道:“大梁将士,死在战场上,有何不可!” 祁越按住陆衡的肩,阻止一见面就要吵的两人继续掐下去,对李光耀说:“他说得没错,此番虽然是作饵,但不是为了去送死,我去更有把握。” 李光耀还想反驳,祁越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继续道:“兄弟们走到此处,已经疲惫不堪,需要提一提士气,何况主帅先行……才值得他们全力擒拿。” 祁越是主帅,军令一下,没有余地,他其实也已经做了决定,并非是跟他们两人商量,陆衡咬了咬牙,起身快步走出了军帐。 李光耀看了眼祁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第二天布兵时,他们没看到那个不太合群总是抱着剑长身玉立的青年戳在一旁,主帅好像都没有发现,祁越清晰地将部署事无巨细,一应安排,然后按照计划立即出发。 李光耀翻遍了整个军营都没有找到陆衡,最后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湖边抓到这小子一个人在往湖里扔石头。 他松了口气,又有点奇怪,凑上去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混进队中跟过去了。” 陆衡懒懒道:“啊,是混进去了,又被揪出来了。” 李光耀:“……” 他实在不想知道祁越到底是凭借怎样的第六感在那么多人中把这小子给找出来的。 陆衡将双臂枕在后脑勺,皱着眉道:“李大爷,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李光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哪里怪?” 陆衡:“说不上来,好像……没那么简单。” 他猛然想起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也出现过,一下攥紧了手里的剑,突然站起来,把身边的李光耀吓了一跳。 这时一个小兵急急忙忙赶来,将一块木牌递上来,道:“将军,有一个人要见大帅,说是一见这块令牌他就明白了。” 两人一眼看清那块令牌上刻了个“火”字,对视了一眼,几乎用跑的速度回了军营。 军帐中,那人身披轻裘,背对着他们,身形纤细。 陆衡光一眼就把这背影给认了出来,李光耀见了也是一愣。 陆衡心中乱糟糟的猜测都过了一遍,不知道该问什么,到了嘴边,只问了句:“曼……姨,你怎么来了?” 苏小曼转过身,杏眼一挑,见到陆衡,“咦”了一声,反问道:“祁越那小子呢?” 李光耀刚想告知,陆衡瞪了他一眼,让他把话憋回去,拿着火令牌问:“你怎么会有这块令牌?” 苏小曼妩媚地笑了一下,说:“因为我就是这块令牌的主人。” 陆衡的剑眨眼间架上了苏小曼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眸瞬时侵上寒意,道:“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e其实快写完了大概就。。。1、2章??我实在还是扣不准。。。这篇文也是脚踩西瓜皮写到哪算哪,加上加班。。老断更。。。不过这周!这周我一定要完结! b上一章无意中祁少爷的话好像在立fg。。其实是he啦 ☆、终章 京都将军府。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溜烟从前院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正堂,一头扎进一个身形健壮,长着一张忠厚黑脸的男人怀里。 男人一口酒差点给他撞喷出来,小心翼翼地想将小团子推远一点,结果那撒泼打滚的小东西就不肯了,一口一个“爹”地往他怀里窝,抱着胳膊不撒手。 李光耀无奈地将他拎起来,这团子才刚满五岁,浓眉大眼,粉嘟嘟地做着鬼脸煞是可爱,若不是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李光耀真要怀疑这团软软糯糯的小东西不是自己亲生的。 小团子是李光耀的第二个儿子,小名起得实在随便,叫小二,被他娘嫌弃了很久,不管李光耀是个如何粗糙的沙场汉子,毕竟梁魏一战后,他在朝上的官职就跳级似的往上跳,身份也算贵重了,瞧着小二如今的模样,长大了必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在今后被人津津乐道的贵公子中也能占一个位置,被安了这个小名不就风流变风趣了吗? 只是李光耀浑不在意,反而觉得小二叫起来既亲昵又喜庆,怎么都不肯改,这小儿子被小二小二地叫着长大,真就格外机灵,撒娇讨好很是有一手。 小二被拎着也不挣扎,抬着头冲李光耀眨巴眼睛:“爹,你昨天说到哪了?不是说等我一觉睡醒继续讲吗,我可等了一天呢。” 李光耀昨晚被不肯好好入睡的五岁稚子闹着讲故事,半睡不醒地把旧事翻出来催眠,没想到李将军真有点讲故事的天分,把儿子讲得眼睛瞪得铜铃大,自己一头栽倒昏睡过去,临睡了经不住闹瞎承诺道早上起来接着讲,可李将军是朝廷重臣,自然一大早就偷偷摸摸溜去上朝了,哪里能料到这小兔崽子居然过了一整天还能记得这回事,这个做爹的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讲到哪了。 李光耀正儿八经道:“后来大梁全面获胜,一举平定了四境。” 小二:“……讲完了?” 李光耀清了清嗓子,道:“讲完了。” 小二r_ou_乎乎的小手一把抢走了李光耀手里的酒杯,瞪眼道:“爹你骗人!” 李光耀本想佯装生气可中途看着这张圆脸,不自觉地就没凶起来,听起来反而在对五岁幼童好言相劝:“爹怎么会骗你……小孩子家家拿什么酒杯!” 小二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娘出门的时候可说了,不准你再喝了!” 李光耀一愣,混小子这是在威胁我吗?一边心想着真是被他娘宠得要上天,一边看着这粉嫩嫩的脸又觉得可爱得很,于是就坡下驴娓娓道来。 祁越当年为了引蛇出洞,带了一批ji,ng兵先行,可是他们没想到,北魏的优势并不单单在于地势,还在于他们ji,ng于布阵。 当祁越一踏入阵中,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可是为时已晚,北魏的军队并没有想象中的从高处俯冲,而是选择了埋伏于石阵之中偷袭,祁越带的虽是数一数二的ji,ng兵,但是已经经过了东线的一场恶战,没喘口气就行兵至北境,早已疲惫,那时敌在暗,我在明,打得更是焦头烂额…… 小二眼中放光,抢道:“我知道!是不是那个大梁第一杀手带兵解围,跟祁帅一起打败了北魏?” 李光耀从小儿子口中听到“大梁第一杀手”,眼角抽了抽,没回答,就当是默认了。 北魏当时领兵的是ji,ng通于阵法的鬼才秦远,也就是那个从大梁眼皮子底下溜走的手持土令牌的人。简简单单的几块石头被这王八羔子一摆,竟能将大梁顶尖的将士困于其中…… 小二见他爹讲着讲着酒劲上来了,不自觉地带入了个人情绪,听得更加有滋有味起来。 北魏二十年几年前用一行刺客诬陷了燕王,后用了十几年的光景蛰伏在大梁,五个手持令牌的内线在江湖庙堂暗中集结势力,蚕食大梁的国力,等北魏有一战之力时,一举攻陷了大梁北境七城。当年的惊险万分的危局如今已经在茶肆酒楼内被改编成无数的英雄话本,就连黄口小儿,都多少知道一点,可再多的说书先生也不及自己家里的老父亲,小二心说自己的老爹可是当年随着祁帅奋勇杀敌的将军呢,还有比他这儿更真的内幕吗? 那个……大梁第一杀手,李光耀说到这儿,不自在地顿了一下,然后道,当时的战况跟预演的不同,不过出现了一出意外,火令牌的主人来到了我方军营,将破阵之法交给了我们…… 李光耀说到这儿,老管家进来笑盈盈地对这父子俩通传了一声:“老爷,祁公子和陆公子来了。” 老管家话音刚落,两个颀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小二兔子似地从李光耀膝盖上跳下来,欢快喊道:“衡哥!” 来的两个公子都如玉般好看,只不过风格迥异,一个温文尔雅,另一个嘴角挑着,仿佛天生带了股不正经的邪气,小二直直地扑进了后者怀里。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杀无邪 作者:37号麻瓜 第8节 陆衡乐呵呵地接住了这个小r_ou_团,捏着他的脸颊道:“在听李大爷说书呢?” 小二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这小东西陆衡看着都实在喜欢,不知道李大爷到底是积了哪辈子的福,能如此神奇地生个既像自己又跟自己完全不同的儿子出来。 陆衡坐到一边,将小二放在膝盖上,一本正经道:“战场上的事差一丝一毫都关乎千军万马,祁帅那时不小心马前失蹄着了敌人的道,多亏了大梁第一杀手赶去救场……” 李光耀:“……” 祁越笑得一脸纵容,李光耀咳了一下,说:“少当家,你们这是从霁云山过来?” 祁越:“也不是,去洛城祭拜了先辈,然后又绕道了西边,尝了尝寒城的寒关酒,银子花的也差不多了,回来再跟赵倓要点儿。” 李光耀嘴角抽了一下,当今皇帝那铁公ji前几年一个子儿都花的龇牙咧嘴,大梁如今总算缓过劲来,也不见他出手有多阔绰,大概是省习惯了。这俩公子哥整天游山玩水,将他当成了冤大头,不要官职只要银子,其实他们俩根本不缺银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时不时地进宫刺那厮一下,好像把这惯例也当成了另一种乐趣。 陆衡:“……然后杀手一剑挡在了一脸佩服的祁帅眼前,将毒箭挡了下来,带领着我军破了北魏的狗屁阵法,从此战局逆转……” 小二睁大了眼睛,他可从来没有听过哪个说书先生说祁帅出现过一脸佩服的表情,说:“衡哥,然后逆转成什么样了?不是说祁帅一箭s,he杀了北魏的主帅吗?是不是真的?” 陆衡一连被问了三个问题,正想喝口水继续吹,祁越冷不丁接过了话头,道:“没那么神,战场混乱,擒贼先擒王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但距离太远,当时的那支箭其实把握没那么大,好在……”祁越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陆衡,继续道:“大梁第一杀手当机立断,从马上一跃而起,人与箭同出,轻功出神入化,中途借力于箭,然后直达敌心,一剑杀了北魏主帅。” 小二听得呆了,他的衡哥油嘴滑舌一句真一句假,可是祁哥哥从来说一不二,原来说书先生没有夸大,大梁第一杀手的轻功果真有如此厉害! 陆衡听得背后直冒冷汗,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自作主张直冲敌军中心的后果,倒不是北魏有多可怕…… 此时听祁越轻声慢语地描述,只觉得头皮发麻,猜测此人在翻旧账,立即结束了话题,拍了拍小二的屁股,翻脸道:“你一个小屁孩问那么多干什么!有空不如多读点书来得有用!”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滚下他的膝盖,转身又黏上了祁越。 李光耀为两人满上了酒,祁越在大梁境内各处都经营酒楼,前几年将临江客栈也接手了过来,他没问,不过多少能猜到临江背后的人大概是姓苏的那位。他们虽不常回京,但每次回来,都会选择来他这儿待上几天,所以也不会有久别之感,就连小二每次看到他们,都不会生分,倒是像天天见面的一样。 等祁越和陆衡回了为他们准备的厢房,小二凑到李光耀耳边,悄声问:“爹,衡哥刚刚吹的是不是他自己啊?” 李光耀一下没注意,被一口酒呛的咳了起来,挥挥手示意小屁孩滚回自己的屋子。 祁越回手把门一关,一手抵在陆衡耳边,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衡被看得心虚,扯了个温顺的笑容,捏着祁越的一簇头发,好声好气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祁帅还要跟我置气吗?” 祁越笑了一下,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蹭过,既像亲又不像亲的,弄得陆衡心里有点发痒,环上祁越的腰,将人带得更近了些,沉声道:“玄璟……你这是在勾我吗?” 祁越:“你冲过去的时候可有想到我?” 陆衡一僵,怎么这茬还没过去吗?于是大义凛然地准备牺牲色相,一边慢条斯理地扯祁越的腰带,一边道:“怎么没想过,想到都是你,想早点结束那倒霉战,然后带你走……” 话未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啦~真正第一部完结并且有点短的。。有点小感慨~ 总之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耐着性子看完的小天使们! 接下来要调整改写锁着的那部咸蛋的大纲然后解锁 这回一定要有个大纲!计划能在这个月就开始更那部吧~ 第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