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 正文 第1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1节 第一卷:初识 一、落网 封秦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r_ou_包,眯起眼来,透过咸阳客栈后厨纸糊的小窗缝隙看了一眼天色——正是申时初刻,来往打尖住店的客商渐渐便要来得多了,咸阳客栈虽是门面颇不起眼的一家小店,但地处咸阳古道,游宦羁旅之人光顾的也颇有几位,待会儿若是让下厨的老板娘见了自己,只怕少不了一阵ji飞狗跳。 ……嗯,是ji毛掸子乱飞松鼠跳。 他从灶台上站起身来,紧了紧身侧塞满了糖炒栗子盐焗花生的蓝布包裹,深吸一口气,估计了一下纸窗缝隙处半寸来宽的落脚所在,准备开溜。 这个月偷吃咸阳客栈的瓜果梨桃花生板栗不计其数,万一当真被店里伙计逮个正着,这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十成十便要作了老板娘镶领的毛边了。 封秦心底苦笑,叹了口气,伸爪将屁股后几乎比自己身子还大上一圈的毛蓬蓬尾巴从包裹底下抽出来拍了拍煤灰,顺毛时见那尾巴尖儿颇为流畅自如的打了半个卷儿,不由得狠狠一哆嗦,一阵恶寒。 ——不知是老天爷搭错了哪根筋。封秦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当初闭眼咽气时分明还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却想不到再睁开眼所见的不是秦广王阎罗王判官马面黑白无常,反而是青松郁郁间自己长着茸茸灰毛的小小前爪。 就这么,孟婆汤也来不及喝,便转世成了一只不到常人巴掌大的松鼠。 转世来此已是两月有余。当初封秦在山中拾松果充饥时倒也不觉怎样,后来偶尔听得进山樵子的言谈,才知这世间与他从前横刀立马肆情驰骋的所在全然不同:纵然两个世界内民风衣饰山川河谷几乎全然吻合,这却是一个唤作“大明”的朝代,数十年前开国的乞丐皇帝朱元璋刚刚从北边来的鞑子手中抢过了江山,元末朝代更迭遗下的动荡疮痍犹未平复,从南至北,正是百废待兴。 ……这般情境倒与他谢世时的故国有些相似了。 只是当年他一手打下的大楚江山,却再无一人知晓。 也罢。 这一世,蝼蚁虫豸,飞禽走兽,只要活着,便没什么不好。 隔断客栈前堂与后厨的碎花布帘一动,似是店里的伙计有人将要进厨了。封秦淡灰色的眼略略一眯,便在那伙计掀帘而入的瞬间咬起包裹,小小的身子化作一线灰影,只两个起落,已从纸窗寸许宽的缝隙里生生挤了出去,一路狼烟,溜之大吉。 身后隐隐听得店伙计扯着哭腔喊:“老板娘,那狐仙儿又来闹啦……” 封秦缩在墙根下,哭笑不得。 正是初春时候,日间尚有些天地俱生万物以荣的暖意,到了夜里,晚风却依旧最是寒凉不过。封秦自从一个月前混在樵夫的柴垛里出了深山,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咸阳古道旁的一家书馆里,每每闲来无事翻看书馆里的诗书札记,倒也对这异世了解了不少。 好在他这只松鼠身轻体小,也没人注意。 那书馆距离客栈不远,彼此墙根下长满了青苔的通路封秦这一个月原是走得再熟悉不过,当下便拖着几乎和他一样份量的巨大包裹,一步一移的准备回去睡觉。 ——上一世运筹帷幄心劳神卒,却是从来不曾有过今日吃了睡睡了吃的轻松惬意。 当一只松鼠,也没什么不好。 忽有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响起,马上乘客低声吆喝翻身下马,足音轻便,似是习武之人。封秦一怔,忙放开包裹。他只道是来咸阳客栈投宿的寻常江湖人,绝不至于留意自己区区一只松鼠,却不料却蓦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五师兄,你瞧墙根那只灰松鼠r_ou_乎乎的多可爱!”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接口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捉来养着玩儿!” 封秦头皮一阵发麻,不及回眸,丢下蓝布包裹撒腿便跑。 身后衣袂带风声乍起,那五师兄当真便伸手来捉,指法飒然,甚是为利落。封秦当年武功极是不凡,转世后虽武功全失,临敌经验却半分未减,耳听风声已知他手指来势,只向微微左一闪,那五师兄便抓了个空。 那少女拍手笑道:“这松鼠机灵得很,五师兄你可小心着,别丢了咱们华山剑宗的脸!”那五师兄笑道:“不至于吧!”又伸手来捉。 他这一回却是用上了真功夫,双掌一兜一带,招式颇为巧妙。封秦心底苦笑你倒不怕一把捏死了我,看准他掌法中的破绽,猛地一蹿,又远远逃了开去。那五师兄“嘿”了一声,仿佛颇感诧异,一凝神飞身又上。 他三次出手,一次更重甚一次,封秦着实不想活不到两月便死成血r_ou_模糊的一团,也是卯足了劲地飞逃。咸阳古道侧石砌的墙边,便只见一个人一只松鼠上蹿下跳你追我赶,忙得不亦乐乎。 古道旁原有老松劲瘦伶仃,枯枝横斜,离地数尺。封秦心知但凡上了树便可逃出生天,眼见自己与那树相去已不及两丈,不由心头暗喜。谁知斜剌里骤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飞袭而至,又快又准,他只觉颈后一紧,已被一人捏着后颈皮毛拎了起来。 抬脸看时,便见一双晶亮含笑的眼。 捉住他的是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颀俊男子,长身玉立,面容隽逸,眉如剑,目似星。那男子穿了一袭式样简单的淡青长衫,一手倒提一柄连鞘长剑,发丝半散,将束未束,七分磊落和悦中,却又毫不彰显地夹杂着三分浪迹天涯的不羁意味。 颈后本是最难发力处。封秦四肢悬空,心知挣不开去,索性再不乱动,偷偷叹了口气,暗道这次只怕有意思得紧了。 ……只得眨眨泛着水光的深灰色小眼,装出一副无辜无害的可怜相。 却见那青衫男子薄唇略挑,开口笑道:“能避开老五三招去,这小东西倒灵巧。”伸指在封秦小爪上捏了捏,向那少女道:“爪子尖得很,想是会挠人——小七,你敢养?” 银铃般的一声轻笑,嫩黄衣衫的娇俏少女已然行至近前,雪白的手指先在封秦尾巴尖儿上摸了摸,才嘟起嘴,摇头道:“我可不敢,他要是跑了我逮不住——小师叔,不然你帮我养?” 青衫男子笑道:“免了,我可没这闲工夫。不如放了也好。” 封秦暗道你若是当真想放只消手指一松,从今往后我见了你绝对绕着走。 那少女连忙道:“别放别放!师叔,这小家伙好玩儿得紧,我在华山上养的那对儿小兔子刚死,你就算帮我个忙好不好?你平日里只帮我看着他,我自己来喂,师叔,好不好?”说到最后,柳眉微颦,已是软语相求。 两人说话间那五师兄也已走近,却是一个十七八岁腰佩双剑的英毅少年,闻言笑嘻嘻的道:“小师叔,七师妹养东西总是养不到一个月就死,你也辛苦不了几天,我看你就养它算啦!” 那青衫男子苦笑道:“你们两个这师侄的做派可是修炼得愈发纯熟了。” 那少女“咯咯”笑道:“你在咱们华山剑宗也算是和掌门一个辈分的‘前辈’,下山时师父吩咐,我们这些做师侄的小辈,原本就该你风清扬风师叔照顾的。” 封秦翻了个白眼,一颗无限哀悼自身的松鼠心立时转为了对眼前风清扬的无限同情。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本文绝不是人兽~ 二、闻局 那捉了封秦的三人原是陕西境内华山派的弟子,那嫩黄衣衫的少女叫做苏不伤,小一辈弟子中排行第七,那腰佩双剑的少年叫做赢不言,小一辈排行第五——他这一代华山弟子都是“不”字辈,那青衫男子风清扬却比他二人要长一辈,以“清”字做为排行。 咸阳古道来去的江湖中人颇多,封秦也曾在众人言谈之中依稀有所耳闻:华山派原是嵩山派、泰山派、华山派、南岳衡山派、北岳恒山派并称的五岳剑派之一,自上一代掌门蔡子峰与掌门师弟岳肃手中分裂为剑宗气宗两个分支,两支数十年来彼此相争,愈演愈烈,门下弟子也俱是水火不相容——只是眼下执掌华山掌门之位的是剑宗蔡子峰的后传弟子白清璋,故而剑宗势力大涨,门派中剑宗弟子要占了大多数。 ——至于华山派因何分裂,却无人提及。 当下风清扬一手拎着封秦,与苏赢二人栓马踏入咸阳客栈。三人在楼下的大堂坐定,向店里伙计叫了一壶祁门。华山派在陕西境内原是极负盛名的大派,那伙计丝毫不敢怠慢,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蚕豆,一面倒了茶,一面道:“咸阳到华山还有一天的路程,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么?”苏不伤点头道:“两间上房,记得干净些。”那伙计唯唯诺诺的去了。 三人似是自外地赶了极远的路程,站立时尚不觉得,一旦坐下歇息,神宇间不自觉地便都露出淡淡的疲惫之色来。苏不伤毕竟少女心性,得了一只松鼠做玩物很是兴奋,不及喝茶润喉,便就着风清扬手中将封秦狠狠揉了一阵。 封秦大惊失色,连连闪避。他虽顶了一副松鼠皮囊,却毕竟是一个年过而立的成年男子,哪里容得一个女子这般胡乱抚摸,一时间只觉头顶腋窝早已挨了两下,不由全身都僵了,一爪子挠过去,一身灰毛从头顶一直炸到了尾巴尖。 苏不伤“啊呦”一叫,急忙缩手,却毕竟喜欢,也不生气,歪着头笑道:“这小东西怕生么,真是有趣——小师叔,咱们这趟好容易出了川,你不回华山歇歇便要又赶去河南么?” 风清扬啜了口茶,拍拍封秦背脊,道:“这是掌门师兄下的严令,三月十七之前务必送到,今日已是三月初二,也没有多少时候耽搁。”他手指轻柔,不多时便将封秦根根倒竖炸成一团的短毛尽数抚平。封秦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望了苏不伤一眼,向风清扬袖中缩了缩。风清扬喉中一笑,拈起一枚蚕豆递在他嘴边。 赢不言道:“师叔,下个月咱们五岳剑派结盟也算是江湖上的大事,少林派武当派与咱们五岳剑派向来交好,知会一声便也罢了,干什么每一派都派弟子用大礼恭恭敬敬的拜山门递请帖?”风清扬笑了笑,也不说话,半晌,问道:“老五,咱们五岳剑派之中,哪一派势力最大?哪一位掌门的武功修为更高些?” 赢不言一愣,低眉想了片刻,道:“这个可真不好说……嵩山派剑法大开大阖,费掌门座下那几个徒弟据说也是厉害得很,尤其是那个陆……陆什么来着刚出道就挑了河南好几个匪帮,换我那是万万不成的了。” 风清扬笑道:“‘仙鹤手’陆柏。使得一手阔剑,这一年多江湖上风头正劲,不过论武功修为,他却及不上他师兄左冷禅了——但左冷禅深居简出,我也只是三四年前在洛阳见过他一面,你们没听过他也是理所应当。” 赢不言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陆柏。”风清扬“嗯”了一声,接口道:“那泰山派呢?” 赢不言道:“泰山派剑法严谨,掌门玉衡子道长这一辈高手又多,不过嘛,嘿嘿,玉衡子道长像是不会教徒弟,我们这些小辈里可没听说泰山派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北岳恒山派掌门晓风师太不大过问江湖事,算是咱们五岳剑派最末的一派,南岳衡山派向来人丁单薄,刘掌门除了他儿子刘正风之外只收了一个姓莫的徒弟,但我瞧衡山剑法千奇百怪变幻莫测,却也着实难以招架。咱们华山派……华山派么,人数最多,师父武功也是极高的,可惜岳师叔祖那一支气宗练功走上了邪路,这么一分,就又没什么可夸了——总而言之,大家马马虎虎,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些。” 苏不伤“噗嗤”一笑,道:“五师兄不会说话。什么马马虎虎半斤八两,那叫做‘平分秋色,各擅胜场’!” 风清扬摆了摆手,笑道:“这几个词也没什么分别。老五,小七,我问你,你觉得哪位掌门当得上五岳剑派的盟主?” 赢不言摇头笑道:“这我可说不出来,小师叔,你别考我。” 风清扬笑了一笑,淡淡道:“你说不出来,我也想不出。但少林武当原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们卖哪一派的面子,只怕哪位掌门的胜算便多些罢。”眼一扫,见封秦抱着蚕豆却不吃,便如凝神倾听一般,不由伸指在封秦额上点了点,笑道:“这小东西好像是听得懂——小东西,你说是不是?” 封秦心中一凛,偏头望了风清扬一眼,却见他神情悠然,倒也并没有多大在意的模样。 赢不言道:“为一个盟主便有这许多算计,依我看哪,不如不结盟,你管你的,我管我的,省得麻烦。”苏不伤道:“我听师父说过,咱们五岳剑派不比少林武当峨眉崆峒这些大门派,若是不结盟,就要一个个的被魔教吃掉了。” 风清扬颔首道:“师兄说的也是。魔教当初虽被朝廷打压过一阵,但毕竟渊源深厚,十大长老之外,近年又教出了几名顶尖儿的少年高手,论单打独斗,咱们五岳剑派哪一派都不是他们对手。这一番五岳结盟,也属无奈之举。”苏不伤笑道:“小师叔这话倘若我告诉师父,他就又要骂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风清扬右手五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扣,扬眉笑道:“你敢告诉他试试!”言罢一手捞起桌上长剑,站起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最近对师叔系特别有爱~(__) 嘻嘻…… 三、劫镖 他一起身,赢不言与苏不伤便也都站起,赢不言道:“小师叔,你这么快就走?”风清扬笑道:“师兄让我把你们两个祖宗送回华山,眼下也算是到了华山派地界,我还有事,便不多留。”拎起封秦向苏不伤晃了晃,道:“这小东西是你自己看着还是我帮你带着?” 苏不伤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它凶得紧,我可不敢招惹——小师叔,你就行行好,帮个忙行不行?”风清扬哼了一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拉松外衫衣襟将封秦塞入怀中,又抓了把南瓜子扔进去,潇潇洒洒转身出店。 封秦四肢并用,拼命从风清扬领口探出半个脑袋,甩掉沾了满头的煮瓜子。 一人一松鼠沿官路策马东行,愈近河南地界,天气便愈是温暖,数日间道旁野花已然开满阡陌,熏风扑面,中人欲醉。封秦蹲在风清扬肩头抱着一粒瓜子吱吱咯咯的细细磨牙,眼望良田万顷尽处薄雾铅灰依稀了云边一抹青山绸缪,心绪不知怎么蓦地一远,一颗浸在殷殷血色里熬炼征杀了小半生的心不由得隐隐飘摇起来。 前一世最清晰的便是马背上劈风踏月的记忆,金封蛟络貔貅甲,手中一杆惯用的八十斤铁枪乌光沉沉。征武阳,莅平野,下临川,偶尔闲暇时候草原上一堆篝火明艳跳荡,几个下属,几个兄弟,还有那笑嘻嘻的小泪包小坏蛋,狂歌痛饮,直至天明。 却不料恍惚之间竟已隔世。 大楚王朝最负盛名的男子,死在王朝建立第二年的一个落雪的冬日里。 只是不知那个被自己丢下的泪包儿又将怎样痛恸。 心底猛然狠狠一痛,青衫男子膀上不盈一握的松鼠扔下啃了一半的南瓜子,垂下眼,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进毛蓬蓬的大尾巴里。 身子忽一暖,一只覆着薄茧的手伸过来,轻轻覆上封秦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柔软茸毛。耳畔风清扬声音中带着懒洋洋的调笑意味,仿佛是百无聊赖的自言自语一般,道:“你这小东西,抓你时逃得连命都不要,眼下却怎么乖乖的不走了?”说着捏起封秦颈后皮毛,将他拎到眼前晃了晃。 封秦无ji,ng打采的向他一瞟,心道我这皮相虽是只松鼠,却终不能蹲在灶台上啃一辈子板栗,便这么跟着你四处见识见识也好。 ……当年四海纵横,意气风发,毕竟依旧放不下。 而眼前的青年男子单手控缰神宇带笑,分明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想来便也不会知晓。 四目相对,一霎时风清扬的目光竟似一怔,停得一停,才低声笑道:“是我眼花了,总觉得方才你那眼神悲悲怆怆,居然像是难过极了欲哭无泪的模样。我说小东西,你不会是被别的松鼠从窝里踢出来有家难回罢?” 这几句话说得虽颇为无稽,却几乎正撞中了封秦心事。封秦心底微微一惊,却又不敢立时别开脸去,只得“吱吱”两声装傻,小短腿凌空蹬了几蹬。风清扬双眼眨了眨,似又想笑,骤然间神情一凛,将他一把塞入怀中,反手提起马侧长剑。 封秦在风清扬怀中扑腾几下,扒着衣襟露出脑袋,眼色也是肃然。 官道两侧旷野已尽,再行得数里便进了山,丘陵低矮,林木丛生。眼下正是乡间农忙时节,这官道并没有多少行人经过,风声过耳,婉约如诉,一片安然静谧之中,前方密林深处却隐约传来一声痛呼。 那痛呼声被林中新荣的枝枝叶叶阻隔,本已不太清晰,但以风清扬之武功封秦之耳目,兀自听得那声音传至中途便成惨叫,蓦地戛然而止,想来发声之人只一须臾便死了。风清扬剑眉一轩,道:“坏了!”自马背上飞身跃起,直扑声音来处,去势之疾,竟较之奔马也未遑多让。 数里之地,瞬息既至,却见林中官道两侧已是一片狼藉。六七辆颜色光鲜的镖车胡乱停靠在道边,其中一辆侧向翻倒,车中泥金的古玩雕饰散落了一地。车旁两面三尺来长的镖旗浸在泥地里,依稀可辨一面旗上绣的是一头奕奕若生的雄狮,另一面旗上用黑线绣着“福威镖局”四个大字,银钩铁画,苍劲非凡。几十名镖师七歪八斜的倒在地上,身上染血,都已死了,只有三四名武功较高的镖头聚在一起呼喝支撑,勉力在一个杏黄袍道人的手底下挣命。 那劫镖的道人约有三十岁左右年纪,手持一柄青钢长剑,剑法凌锐,出招极快,每一剑刺出都嗤嗤有声,显然一柄长剑中所蕴内劲极是不凡。福威镖局的镖头中原本也有几个好手,但半个身子俱被那道人剑上带起的寒光笼住了,只有勉力招架之功,却再无还手之力。忽听得“啊呦”一声,一个镖头手臂中了一剑,被那道人一脚远远踢开,其余众人大惊失色,章法更见散漫。 那道人冷笑道:“林远图一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打出福威镖局好大的名头,手底下的人却都如此脓包么?”剑势一紧,愈发狠戾起来,只怕再过不多时,余人便也要命丧当场。 突然之间一柄长剑破风而至,剑招灵动薄锐,极近幻化挪转之能事,奇变横生,直叫人眼花缭乱。那道人猝不及防,被那长剑逼得退了两步,略略凝神,识得剑上的招数正是衡山派剑法,怒道:“衡山派的哪位朋友来与贫道为难!”抬眼看时,却见来人青衣流裾,形容倜傥,一双亮晶晶的杏核眼微微带笑,正是风清扬。 那道人初时尚存了三分忌惮之意,见风清扬年岁尚轻,脸上不由便又露出了淡淡的倨傲之色,道:“你是衡山派刘鱼冠的儿子还是弟子?叫刘正风还是莫大?”他也与风清扬年岁相差不多,语意间却老气横秋,俨然比风清扬高出了一辈。 风清扬微微一笑,便如没听到他问话一般,反问道:“我瞧道长一派仙风道骨,眉中却有y悒之气,莫不是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的青城派长青子道长么?”那道人哼了一声,道:“不错。你又是谁?” 风清扬浅浅一揖,道:“华山风清扬。”那道人长青子电也似的目光在风清扬身上冷冷掠过,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听说蔡子峰从掌门退位之后收了个挺出息的关门小弟子,擅使各家剑法,想来便是你了?”风清扬笑道:“不敢当。道长的青城派地界从来只在川中,怎么有闲心到河南地界来劫镖杀人了?” 长青子神情骤然一冷,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多管闲事!”撇眼见那几个镖头趁机要逃,身子一错,已拦在众人面前,喝道:“这就想走么?” 风清扬身形一晃,赶上长青子,道:“福威镖局总镖头林远图前辈持身甚正,是江湖上少有的侠义之人,他创下的福威镖局行事也一向正派,不知如何得罪了道长?” 长青子斜了风清扬一眼,傲然道:“你虽熟知各家剑法,却还不是我对手。我看在你岳清珂岳师兄的面上不与你动手,你却莫要不知进退!” 风清扬暗暗苦笑,心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意在劝解,又何尝要与你动手了。眼见长青子剑芒一闪又对镖局众人出手,急忙长剑一横,挡下他手中杀招。 作者有话要说:大哥,乃要暴露鸟~~~~~~~~~~~~~~~~~~(咦偶说了什么吗?) 四、比剑 风清扬这一挡用得却是泰山派的一招“峻岭横空”,招式凝重浑厚,已颇得泰山派剑法神髓。长青子见他横剑阻隔,勃然大怒,也是一招击出,喝道:“好哇,这你可休怪我不给你岳师兄脸面!”手中长剑一震,剑脊“嗡”的一声轻吟,已增了三分力道。 他执掌青城门户数年,一力痴于ji,ng研剑法,单剑挑遍川西未遇敌手,故而被人送了“三峡以西剑法第一”的名号。风清扬所学虽然渊博,出道却晚,论经验论火候都比长青子略逊了一筹。两人长剑相交,初时风清扬尚可一一封住长青子剑上攻势,坚持到百余招后,便只觉他出招时的真气愈发沉劲迫人,直压得旁人连气也透不过来。饶是风清扬剑招变幻,将各门各派的ji,ng妙招数都使了个遍,兀自不由相形见绌,渐渐落在了下风,便如同陷入了一张剑气交织的大网里,任是左冲右突,却也极难脱身。 长青子纵声长啸,道:“小子,若想拦我,回去再练上十年罢!”风清扬长剑斜指,一套少林派的“达摩剑法”只余下不到四成的攻势,口中却是不紧不慢的笑道:“在下不求剑招上胜过道长,只消诸位福威镖局的师傅趁机走脱了,这一场在下便胜了也是胜、败了也是胜——咱们青城华山两派世代交好,想来道长总不至于当真伤了我罢?”剑势一转,又换作最擅长守御的恒山派剑法,剑光绵绵流转,将自身门户密密守住了,意图拖延时间。 他声音清朗悦耳,虽是激战之中,这一番话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明明白白地传入在场幸存的几个镖头耳内。那几个镖头本被长青子吓得呆若木ji,闻言这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拖着发软打颤的两条腿转身便跑,顷刻之间,俱作了鸟兽散。 长青子怒意更甚,喝道:“好小子,是你自己找死!”眼里倏忽已含了杀意,长剑开阖决荡,横劈直切,狠烈至极。风清扬出自华山剑宗,御剑从来重招不重力,哪里禁得住长青子这般狂轰滥炸,右臂一凉,“嗤”的一声轻响,被削了一道四寸来长的口子,登时血流如注。 长青子攻势不停,一剑既出,二剑随至,一招“鸿飞冥冥”,剑尖直挑风清扬咽喉。 便在此时,一粒极细微的什么破空飞至,“啪”的一响,正击在长青子剑铗三寸之上——长青子这招“鸿飞冥冥”以轻灵多变取胜,剑铗三寸原是最不着力的所在,一触即溃。那细微之物打得极准,直将长青子长剑撞得偏出数尺,几近脱手。 这一下奇变陡生,长青子微微变色,收剑失惊道:“——谁?”低头看去,却发觉来袭之物只是一粒半个指甲大小的南瓜子,果壳上细细的一排齿痕宛然。 树林之中安安静静,风过叶底,飒飒轻响,这一席问话全然无人应答。唯有不远处树顶一根发着新芽的细枝似被什么人拉扯过了,依旧来回弹动。 风清扬目光略垂,触及那片南瓜子时,忽然一动。 怀中空空如也,胖乎乎的灰毛松鼠早已不知所踪。 长青子提剑又问了几句,仍是不见人回答,胸中怒火更炽。他少年得志,心高气傲,不意被人摆了一道,满腔暴怒不禁都转嫁到眼前风清扬身上,手按剑柄,冷冷的道:“那人是谁?” 风清扬见长青子这般神气,知道他顷刻之间便要出手伤人,心下一刹那已有了计较,不顾流血的右臂,剑交左手,口中微笑道:“这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道长横行三峡以西之内,这一次难得杀人越货,算是出川和武林同道打声了招呼,没听说过也就不足为奇了。”他本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对长青子言行颇为不满,虽身处险境,仍忍不住损了长青子一句。 长青子怒极,不待风清扬说完便已出剑,叫道:“作死么!”风清扬早有防备,立时飞身便退。他轻功却与长青子不相伯仲,长青子纵然挥剑狂怒,一时片刻也奈何他不得。 却听风清扬且退且笑道:“那位前辈一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长以在下长辈自居,恃长凌幼,就不怕那位前辈再出手指点指点道长么?” 长青子厉声斥道:“胡说八道!”口中虽硬气,却着实心有忌惮,环目四顾,道:“阁下若想指教贫道,当面现身便是!鬼鬼祟祟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躲在暗处之人藏踪匿影声息全无、以一粒瓜子便险些击落三峡以西第一剑术高手的长剑,论武功怕也只有寥寥数人可堪匹敌,震慑江湖,绰绰有余。 只一思之,便不寒而栗。 仿佛是应答长青子的喝问,异物飞来的“嗤嗤”声猛地重又响起,一粒南瓜子直直袭来。长青子见机极快,身子一仰,青城剑法“平沙落雁”反手迎上那瓜子,存心便要将它挑落在地。却不料那暗中窥伺之人似早已料到他有这一招,瓜子去势一转,端端正正击在了长青子虎口上——其实那瓜子便如随意s,he出一般,全然不带丝毫内劲,击出的方位却拿捏得巧妙之至,长青子痛哼一声,长剑再握不住,跌落在地。 风清扬急忙抬眼向瓜子来处看去,依稀只觉枯黄嫩绿间,一团毛蓬蓬的小小灰影一闪即没。 似曾相识。 长青子接连两次吃亏,又怒又骇,无意再理会风清扬,望空抱拳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匆匆离去,一柄青钢剑落在地上也不拾回。而风清扬却也丝毫顾不上长青子,反是执剑呆立在地,半晌,才自枝头怔怔移开双眼,敛却了眸中不可置信的震惊颜色。 ……方才恐怕是自己眼花罢。 臂上依然有血渗出。风清扬还剑入鞘,撕下中衣下摆将伤口简单扎住了。他盯着空荡荡的衣襟出了片刻的神,忽道:“小东西,你跑到哪里去了?” 草丛间沙沙一响,毛茸茸的灰松鼠自去年长草剑也似的枯黄刃叶间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吱”的一声,向风清扬身边跳了两跳。风清扬眉峰轻皱,紧盯松鼠无辜无害的圆圆小眼,口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微微一笑,拎起它道:“你倒懂得趋利避害!” 松鼠眨了眨眼,何其无辜的摇了摇尾巴。 那一刹,彼此玩味,各怀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慢热……还请大大们耐心等待大封和小风的jq~~~~~~~~~~~~~~~~鞠躬~ 五、围寺 风清扬拎着封秦走出树林,策马继续前行,一路上平安无事。封秦依旧常常蹲在风清扬肩头吱吱咯咯的抱着花生磨牙,风清扬却不再时时拎起松鼠调笑,反而低眉沉默,一副如有所思的模样,偶尔一人一松鼠大眼小眼撞在一处,他也总是怔得一怔,便即移开了眼。 若非那日匆忙间瞥见肩上松鼠立在枝头咬住最末的树枝尖儿弹出瓜子的隐约身形,或许风清扬便不会在意这松鼠的与众不同:华山绝巘峻峭多松,常有松鼠麻雀等小兽三三两两悉悉索索的四处乱窜,风清扬长在华山,自幼见惯了松鼠,对它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已熟得不愿再多看——这世上的松鼠皆是四足着地谨小慎微的,却从来没有这么一只总是踮着小小后爪蹦蹦跶跶、睡迷糊时还会用前爪揉眼睛的松鼠。 那日它游刃有余便避过了赢不言的三招,如今看来,也决计不是巧合。 一念及此,风清扬不由偏头又望向蹭在自己脸边的松鼠,却见那松鼠正灵巧至极地剥开花生外壳,挑了一粒果仁扔进嘴里,颇为满足的大快朵颐。 ……不知为什么,风清扬突然想发笑。 少林派位于河南嵩山少室山中,自古已有盛名,乃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屹立百年不曾分毫消损。便是二百年前蒙古大军南下将终南山重阳宫全真道观付之一炬时,这千年古刹仍旧峨然而立、毫发无伤。 风清扬信马由缰,沿着少室山道缓缓上山。这少室山山势颇陡,山道却是一长列厚重宽阔的青石台阶铺排而成,规模宏伟庄重,想来极费人力。封秦扒着风清扬衣襟探出头来,遥遥望见对面山上五道白练也似的瀑布倾泻直下,珠玉碎jian,云底群山苍青,渺如蚁蛭,一时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心怀大畅。 风清扬轻拍怀中松鼠软软的身躯,笑道:“这山道是专为唐朝高宗皇帝临幸少林寺开凿的,足有八里之长。你知不知道?”他从前与封秦说话多像是无聊之际的自言自语,这一次却分明有了对着知己良朋侃侃而谈的意味。 封秦仰起身子望了风清扬一眼,虽明知自己必定是被风清扬看出了端倪,却还是眨着眼睛装傻。 风清扬笑了一笑,便不言语了。 骏马踏阶,委折而上,沿着山壁转过一个弯,便依稀可见苍松翠柏后一角飞檐翼然,黄墙碧瓦,连绵着一间极大的寺院。风清扬翻身下马,正欲敲山门拜见,猛听得寺内响起了一阵钟声。 那钟声间隔急促,浑不似出家人早晚课息心清修时的宁和安详,想来敲钟之人异常焦躁,心绪早已无法平定。风清扬一惊,道:“莫不是寺中出了什么变故么?”飞身跃起,便向山门奔去,他师父蔡子峰与少林空因方丈交情甚好,他幼时也颇受少林寺“空”字辈的高僧照顾,如今倘若少林寺有难,可不能袖手旁观。 当下风清扬怀揣封秦穿过少林寺门前碑林,不及叫门,单手在墙脊的琉璃砖上一撑,直接翻墙而入。这一手本是无礼之举,然而事急从权,却也顾不上了。 他对这寺中门户甚是熟识,足下不停的赶往大雄宝殿。此时他所经之地形势已高,封秦蜷在他怀中游目四顾,但见少室山层崖刺天,横若列屏,崖下风烟飘渺,寺中屋宇庄严,不由心道:“单以形式而论,这少林派便绝非浪得虚名,倘若有难,那来的可又不知是何方神圣了。”偷眼一扫风清扬,又暗道:“你这孩子心地不错,为人倒也很合我意,这一次若是又教人欺负了,我便再帮你一帮罢!” 他心里正转着念头,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道:“当年本教为救六大派高手汝阳王府一战,这《葵花宝典》便即横空出世,从此落入少林寺手中。空因大师,我这番话可没有错罢?”另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葵花宝典》确是为我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得。只是当年莆田少林寺的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后,便将宝典投入炉中火化,如今这《葵花宝典》早已毁了。” 那老者声音平缓中和,字句吞吐间却甚是虚弱,仿佛身染重病一般。封秦十八岁后即工于医道,乍听那老者声音,便知他奇经八脉皆有损伤。抬眼望去,但见少林寺前殿的空地上聚集着不少人,寺中众僧横眉立目,正与十几名黑衣人冷冷对峙,各人面带病容者有之,微微喘息者有之,竟是多已负伤。反倒是那黑衣人人数虽少,却各各面有得色,显然占尽上风。 黑衣人中一个少年排众而立,面容俊秀,黑发披散,抱着手臂满脸不羁,道:“笑话,那《葵花宝典》上记载的武学何等ji,ng妙,习武之人一旦得见,痴迷沉浸尚来不及,又怎会甘心就此毁去?空因大师,你这个谎未免扯得太不圆了罢?”听口音正是方才发话的少年。 那重伤的白眉老僧空因方丈双手合十,淡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居室若是不信,老衲却也无话可说。阿弥陀佛。”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个名门正派从来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若是信了你们,名字里这‘任我行’三个大字立时便改作‘任你行’!你不说,我却知道,黄钟,当初红叶禅师圆寂之前,曾经干过什么来着?” 他身后一名二十来岁的少年男子踏前两步,道:“回禀右使,红叶禅师圆寂之前曾修书一封,命亲信弟子快马加鞭送到嵩山少林。”那男子的装束甚是奇怪,旁人腰畔系的都是刀剑之类的兵刃,他却挂了一只玉箫,怀中抱着一张古琴。 那少年任我行拊掌道:“这便是了!空因方丈,这封遗书究竟写了些什么你我恐怕都心知肚明,眼下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么?依我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痛痛快快交出宝典最好,也省得大家撕破了脸皮再动一回手!” 他话中已是无礼至极,少林寺众僧大怒,却碍于方丈并未发话,只得暂且忍耐,怒目相视。空因方丈面色不变,道:“那书信只是写明了红叶禅师毁去宝典的缘由,却并非居士所料。”任我行仰天大笑,正要再行发话,忽地一人飞身跃起,正拦在他与空因方丈之间,朗声笑道:“空因方丈乃是武林耄耋,他说的话,我倒觉得比某些嘴上没毛贪心不足的嚣张小子更可靠些!” 开口之人眉清目隽,一袭青衣皎如玉树,正是风清扬。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松鼠会化身超人大显神威咦偶真的什么也没说…… 偶生病生得快死鸟~~~~~~~老天让偶穿了吧~~~~~~~~~~~~~~~ 六、琴音 空因方丈与任我行等人各执一词针锋相对,并无一人注意风清扬到来,见他突然出现,这才都各自吃了一惊。任我行出其不意,退了半步,一双眼向风清扬上下一瞥而过,眉峰半挑,抱臂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鼠辈?” 风清扬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任我行等人,转身对空因方丈行礼道:“方丈,少林寺名满江湖,不想却有无名鼠辈敢来滋扰,小子来得晚了,不及相助一臂之力,还望恕罪则个。”几句话轻轻巧巧间,便将任我行“无名鼠辈”四字评语还了回去。 空因方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道:“原来是风贤侄。令师最近可好?” 风清扬道:“家师依旧是有些咳血的毛病,所幸也没怎么坏。方丈,掌门师兄派我把这个交给贵寺。”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交给空因方丈。 空因方丈接过信笺略略一扫,收入怀中,颔首道:“三月十七那日老衲必定携弟子登门道贺,风贤侄,眼下寺中有人生事,恕老衲不便多留贤侄了。” 风清扬道:“小子承蒙方丈照拂,如今贵寺有难,便断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右手在剑柄上一搭,直视任我行。 他与空因方丈一搭一档,直将任我行等人视如无物。那任我行器量却也颇大,不怒反笑,道:“听你说话,你是五岳剑派的弟子了?” 风清扬笑道:“华山风清扬——听你说话,你是那个魔教右使任我行了?” 任我行冷笑道:“原来是华山派蔡子峰那痨病鬼的宝贝徒弟,幸会幸会。” 风清扬轻笑道:“原来是这几年手段高超蹿升颇快的任右使,久仰久仰。” 两人相视一笑,四只眼里各怀鬼胎。 ——近年来江湖上高手辈出,小一辈的便有武当冲虚、青城长青子、衡山莫大刘正风、嵩山左冷禅师兄弟、日月神教向问天曲洋等诸人,其中风头最健的正是这少林寺中冷冷对视的两个。封秦扒在风清扬身上,只觉他与任我行间拔剑之势一触即发,不由把尾巴卷得更紧。 ……不过依任我行的身形步法,武功不错倒是不假,却也只与风清扬在伯仲之间相差仿佛,若说能将少林派合寺僧众都打成重伤,却也着实太无稽了些。 场中一时间静寂无声。封秦眯了眯淡灰色的眼,心知两人出手只怕便在顷刻。 忽然任我行身后的黑衣少年黄钟微微一动,将怀中古琴横揽在手。 他抱琴的姿态原是再自然不过,封秦心中却猛地一凛,似乎明白了什么,忙窜上风清扬肩头。他自从转世为松鼠之后便无法开口说话,此刻纵有满腹告诫之言却一字一句也无法出口,只得蹭在风清扬颈边“吱吱”大叫,急得背脊上茸毛都竖了起来。 空因方丈叫道:“风贤侄,小心那少年琴声!”语音甫毕,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黄钟五指抚弦,七弦瑶琴发出几声柔和的乐音。 任我行负手而立,琴声中眼里笑意愈浓,风清扬与少林众僧却齐齐色变。空因大师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呕在杏黄的僧袍上。 封秦当年历尽战阵无数,见多识广,只略一瞟黄钟抚琴的指法,便知那琴声中必定蕴藏着可c,ao纵对手内力的无形气劲:这般抚琴运劲的手法极为高明,纵然那黄钟的内功并不特别深厚,然而混在琴声之中淡淡入耳,却教人决计无可设防,一旦对手内力与他的琴音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他所制,乐音转折之间,轻而易举便可伤人,对手内力越强,所受暗伤越重。 只是封秦武功全失,这琴音对他却已分毫不起作用。 任我行与麾下魔教中人的武功修为与正派人士不同,丝毫不受黄钟琴音影响,眼见风清扬空因方丈等人形容痛苦,得色愈浓,道:“空因大师,我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少林派自家的七十二绝技与《易筋经》都是绝顶的武学,又何必吝啬区区一部别派的《葵花宝典》……”一席话尚未落地,蓦然剑光一闪,风清扬已然挺剑攻至。 这一剑凌厉秀逸,白光点点,当真是凝光如水、剑气生寒,又狠又快,直刺任我行咽喉。任我行没料到风清扬重伤之际仍有余力反击,眼露赞许之意,不觉喝道:“来得好!”拔剑在手,还了一剑。谁知风清扬这一剑却是掩人耳目的虚招,眼见任我行长剑迎至,剑光流转,反手直取黄钟。 任我行岂容他搅乱黄钟抚琴,当下大喝一声,一招“独劈华山”斩向风清扬背脊,逼他不得不回剑自守。风清扬长剑斜指,引开任我行剑刃,两人剑光霍霍,便这么动起手来。 他二人势均力敌,战事一时胶着难分,风清扬长剑自然递不到黄钟身前,任我行却也伤不了他。然而黄钟琴音不停,风清扬出手前又受了内伤,两柄长剑拆到三十招开外,风清扬终于渐渐落了下风。 任我行纵声长笑,剑尖斜斜一带,在风清扬被长青子所伤的右臂上重新添了一道剑痕。一点殷红的血迹飞jian开来,堪堪打在封秦眉心。 ……似乎不能再装傻了。 银白色的剑芒中倏地一痕灰影疾闪而出,飞也似地扑向黄钟。任我行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东西!”只道是古怪之极的暗器,收回与风清扬相持的长剑,忙不迭的从旁闪开,用剑尖去挑那灰影。然而那灰影虽身在半空兀自极为轻灵,敏捷地在长剑不着力处一踏,借力正落在黄钟腕间,却是只胖乎乎毛烘烘的灰毛松鼠。风清扬大惊,叫道:“小东西小心!”那松鼠却抬眼“吱”的一声,一口咬住黄钟抱琴的手腕。 封秦眼力ji,ng准,这一咬正咬在了黄钟“内关”x,ue上。黄钟一声痛呼,古琴再也c,ao持不住,“啪”地摔在地上,登时绷断了四根琴弦。任我行大怒,骂道:“什么鬼东西!”挥剑又向封秦刺去,却被风清扬架开了。 却见封秦跳下地来,几个起落扑上古琴,不及常人指甲大的小小前爪在古琴余下的三根琴弦上飞快地捋了一捋,一爪把弦,另一只小爪按捺拈挑,拨出了一连串琴音。 那古琴眼下只剩了三根琴弦,琴身折裂,再难成调,不知怎么落入封秦爪下,音色却依旧悠扬可听,一顿一挫间,泠泠然近乎空灵。在场众人眼望瑶琴之上踮着后爪抚琴的松鼠,一刹那不由都愣了,便是早觉这松鼠并非寻常的风清扬,手底下也情不自禁的放缓了剑势。 突然之间,魔教中人浑身一震,各自面色大变,更有任我行、黄钟这般高手,几乎一口血便呕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松鼠~乃让偶收养乃吧~~~~~~蹭啊蹭啊蹭~~~~~~~~~~~~ 七、初识 琴韵璁瑢琅轩,如jian珠玉,音色虽淡定平和,炸在任我行等人耳中却不啻重锤相加。黄钟勉力宁定心神,惶然叫道:“这、这是‘七弦无形剑’!” 任我行满面不可置信之色,道:“什么?不可能!”话未说完,琴声又是“铮、铮”数响,他只觉巨阙x,ue中真气一涨,咬牙荡开风清扬长剑,唇角缓缓淌下一痕血丝。 他二人只道封秦使得是黄钟“七弦无形剑”之属的绝技,却不知当年封秦遭际曲折苦涩,一身内力早在转世之前便因故散失殆尽,现如今困在松鼠这一副小小皮囊之内,更加谈不上凌空以气劲伤人——只是他眼光经验却老到之至,略略数眼便从任我行剑法的起承转合中推断出魔教众人大体的内功走向,指抓下几声琴音清丽冷涩,每一迸一颤却都击在众人内息运转前后不继的刹那,便恍如以利刃绞结经络一般,只激得众黑衣人体内真气鼓荡错乱,几乎难以自控。 场中战局变幻,众人满胸满腹的震惊错愕之意顷刻之间便即淡褪。魔教中一个中年男子喝道:“先杀了这小畜生!”手中短枪招式灵动,当先便望封秦刺去。风清扬撇开任我行,飞身上前,横剑挡住了那中年男子的短枪,一双眼却忍不住又看向了封秦。 却见封秦也正仰脸望着风清扬,一双灰眼冷冽澄明,竟透着几分较之常人更为睿智洞察的决断谋算,四目相视,便对着风清扬飞快地眨了眨眼。风清扬一怔,尚不明白他的用意,却听得瑶琴移宫换律,已是一曲新阙。 这一曲却浑不似方才一般宁静淡泊,反而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便如同横刀沙场、旌展辕门——那琴上分明只剩了宫角羽三根琴弦,他却在这三根弦上行夷则商,弹出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气魄雄浑,如发黄钟大吕。那黄钟原是爱乐成狂的性子,闻得琴音不知不觉已是痴痴出神,失声叫道:“好啊!” 风清扬“咦”的一声轻呼,猛然发现封秦这一次所弹的琴曲居然与自身内功心法不谋而合。他体内真气原本被黄钟琴声扰乱挫伤,纠结成一团,在这乐音流淌之间微微缓得一缓,随即便慢慢安然平复。 他挥剑又拦开两人的兵刃,只觉四指百脉内说不出的舒服受用,手中长剑下一招“金针渡劫”刺出之时,已是不由自主的契合了封秦的节拍。 这一下风清扬却是一惊,心道:“我究竟该不该按他的琴声出招?”回望一眼琴身上拖着大尾巴蹦跳忙碌的松鼠,忽又不由释然,道:“他救我早已不止一次,我便是性命相托又有何妨?罢了,虽不知他意图,总归见识比我高明得多罢!”长剑一摆,果真便按着耳中琴律一招一招递将出去。 这一下却苦了魔教中人——封秦区区一只松鼠爪无缚ji之力、便是大些的板栗也得抱着,来来去去离不了琴弦半步,原本极易得手杀之,谁知每一次兵刃眼见差了数寸,总有一柄寒芒隐隐的长剑凭空截至,一招一式恰到好处,迫得人不得不回剑自守。众人又斗了七十余招,风清扬一袭青衣穿cha在十余个黑衣人中只割破了几片衣角,任我行等人肩上臂上却连连见红,进退趋避狼狈不堪。 任我行少年成名,原也是极有谋略之人,心知今日怕是讨不得好去,忽然跳出圈子,口中呼哨道:“咱们走!”他在日月神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令行禁止,极有效力,当下魔教中人纷纷停手罢斗,纵身跃离。 风清扬带伤剧斗半日,虽占了上风,却也已经疲惫不堪,乐得魔教中人知难而退,长剑斜指,踏上数步护在封秦身前,微笑道:“走好不送!”任我行鼻中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古琴上累得翻着毛茸茸肚皮气喘吁吁的松鼠一眼,向风清扬与空因方丈抱了抱拳,一字一字的道:“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我们走!”袍袖一拂,率领魔教众黑衣人扬长而去。风清扬拱手回礼,只是一笑,眼眸低垂,心神却早已飘得远了。 却听一人道:“阿弥陀佛,多亏风师叔和……和这个……这个松鼠及时到来化解本寺为难,不然……咦?松鼠哪里去了?” 那人声音年轻,风清扬识得乃是少林寺中第三代弟子方生,微微一笑,未及开口,笑容却已僵在了脸上。 低眼看去,裂琴断弦之上,果然已空无一物。 风清扬反应极快,只叫得一声“不好”,便飞快转头四顾。他心知封秦身量轻小,虽寻找困难,这一时片刻却也跑不多远,果然山门外针叶苍翠的古柏间,一抹细不可察的灰影一闪即逝。 风清扬飞身追出,全不及与少林僧众告辞。 他轻功极佳,纵跃之间距离又远,出得山门,行了半里多路,渐渐便赶在封秦身后,叫道:“你若是听得懂我说话便停步!这一番话讲完我便不再追你!” 封秦贝壳儿般的小耳朵微微一支。他体力已尽,清楚自己只怕不多时便要瘫软在地,又听见风清扬重伤之下吐字颇为衰弱,终究不忍他再全力追赶,犹豫片刻,放缓了脚步,窜到少林寺前碑林中一块早已磨灭的石碑后,只露出一点儿柔软的尾巴尖儿,却不探头。 碑前足音渐重,倏忽消失,却是风清扬立在了石碑前。 奇松古碑初华嫩草间静了一静,风清扬蓦然开口问道:“其实,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懂得的,对不对?” 草丛中油光水滑的灰毛团儿动了动。 风清扬问道:“那你逃什么?是怕吓了人,还是怕旁人看出你与众不同、心怀恶意?” 毛团儿缩了缩,依旧一声不出。 风清扬轻声道:“我早觉得从长青子手中救我的是你。在来少林的路上,我曾想过,不管你是什么,这个朋友我都交定了。” 毛团儿“吱”的一声,忽回忆起把自己揣入怀中的青年自干燥温暖的手掌间递过的糖炒栗子。 ……这孩子。 衣衫摩擦声轻轻响动,似是风清扬蹲下了身子。 “你若是看得起我便回来罢。山ji,ng也好,妖怪也罢,这一辈子我总把你当朋友便是。” 风抚草尖,空空淡淡,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对儿长着细细绒毛的小圆耳朵从石碑后露出来,不及巴掌大的灰松鼠用前爪拨开几乎将他湮没的长草,后爪点着小小的碎步,一点一点蹭到风清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小电立刻没电,不多说鸟~ 八、客栈 嵩山古称“中岳”,东西横卧,雄峙中原,岩扉松径曲折回转,迷花倚石间,恍惚便不觉夕阳薄暮。风清扬怀揣封秦牵马回到山下小镇投宿时天色已然全黑,只镇上寥寥几户人家蒲苇编就的卷帘后,还依稀透着一点橙黄色的温暖烛光。 这小镇规模不大,镇上唯一的土道旁只开了一间极小的客栈,酒旗半挑,染了几分灰旧之色,旗下一盏灯火在晚风中摇曳明灭,打眼望去,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暗淡。风清扬将马匹在客栈前的木柱上栓了,推门进店,只见店内大堂已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伙计趴在柜台上,双眼惺忪,将睡未睡。 那伙计见有人来,揉了揉眼,忙起身迎上,道:“客官住店么?”风清扬掏出几钱碎银,颔首吩咐了几句,那伙计便将他带入客房,带上门哈腰退了出去。 风清扬从怀中拎起封秦轻轻放在床上,笑道:“今晚在这儿歇上一宿,明天咱们上湖北去,好不好?” 封秦白了风清扬一眼,颇为无奈的揉了揉颈后毛皮。他既现了形,索性便不再装傻,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棉褥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似乎觉得不过瘾,干脆四肢大敞仰天躺倒,惬意的陷在柔软的棉花里滚了几滚,露出浅灰色的小肚皮。 ……这几天被眼前这青年寸步不离的守着,日也遮掩,夜也遮掩,直熬得心神俱疲,倒是好久不曾这般随心所欲的一起一卧了。 风清扬在床边坐下,见封秦分明是软乎乎的小小一团,却身子舒展,仿佛非要将四尺来宽的整张床榻都霸占住一般,忍不住“噗嗤”一声,随即哈哈大笑。他正抬手解着衣衫,蓦地似乎想起了什么,绕着衣带的手指一僵,勉强憋住笑意,道:“是了,我得问你一件事,你老老实实答话。” 封秦一骨碌翻身坐起,眨了眨眼。 风清扬一双笑眼憋得发亮,面上却敛去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你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封秦一声“吱”只叫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尾巴尖儿上的软毛倏地炸起了几根,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头向下看了看,蓦又飞快扬起脸来,只觉哭笑不得。 ——这个、这却怎么说? 风清扬眼眸清亮,澄如绛河,静静的望着封秦。跳脱的笑意深处,隐约像是有些紧张。 忽听敲门声响,却是店伙计烧好了洗澡水提进房中。风清扬待那伙计关门出去,伸指在封秦头顶揉了揉,苦笑道:“原本还让人烧了水,你要是母的,这水便算是白烧了。”话音甫毕,封秦瞳仁猛地一亮,几下窜上了客房的梨木桌。 那桌上原有为客人准备的笔墨纸砚,虽砚中墨迹全干架上狼毫半秃,但几张泛黄的竹纸倒还是规规整整的铺着。封秦将前爪在茶杯里沾得shi了,抹了抹砚中墨痕,便这么以爪为笔,俯身在竹纸上写了一个隶体的“男”字。 风清扬站起身来,望着纸上峻峭瘦拔的字迹不由一呆,愕然片刻,道:“你居然是会写字的。” 封秦就着纸揩蹭满爪漆黑,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日之内批二百份战报也是寻常,不会写字便笑话了。 一阵风吹过窗槛,桌上烛火跳了一跳。风清扬走过去阖上窗扇,忽回眸一笑,道:“你是公的倒好,不然从咸阳到嵩山你我吃睡都在一块儿,万一嫁不出去,我岂不是还要娶你么?” 封秦微微一怔,脑海中想的本是“我家儿子都快加冠了”,不知怎么神思一远,却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身畔除了寡言少语的儿子外、还曾经跟了那么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儿,苍天瀚海,形影不离。 他说,大哥,我跟你同进同退、你死了我也不活。 他说,我不离开你,我用什么法子都跟着你,你不能不带我。 他声音里含着软软的哭腔,在自己一生最后的一个落雪冬日里嘶号得哑了,每一句“大哥”都如同钝刀割落,碜着刺鼻的铁水腥气,依稀间,却又存留了被自己从襁褓里一点点带大时,刻骨铭心的音色。 他柳叶儿眼亮如琉璃。 耳畔似是什么人说了一句什么,封秦回过神,正对上一双同样亮如琉璃的眼,眼角微挑,睫宇之间几分俊毅几分关怀。封秦猝不及防,被惊得退了半步,身子却被一双暖得有些烫的手掌轻轻拢住了,风清扬的声音似是淡然,在耳边低低道:“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这般哭都哭不出的可怜模样。” 封秦抬起眼来,灰蒙蒙的雾气里一痕模糊的光影微不可察的一颤,缓缓移转,终是消失在低垂的眼睑下。 有指尖儿柔柔抚过背后线也似的纤小脊骨,缓缓理顺细密的短毛。 ——或许确然是春夜里从纸糊窗隙间幽咽而至的夜风太凉的缘故,又或许是习武之人常年执剑的手掌当真过于温暖,松鼠皮囊里三十余年只为旁人所依靠却从未丝毫示弱的开国太子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将小小的身子靠向青年浅浅合拢的手掌。 忽然风清扬道:“我还是觉得不大放心。” 他这一句话眼下听来极是突兀,封秦一愣,全然不知风清扬又想到了什么,不觉偏头向他望去。却见风清扬薄薄的唇角噙着一丝登徒子般的露齿坏笑,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你是公的我就信,万一你骗我,待会儿洗澡我可不是要吃大亏、全被你看个ji,ng光?——这样罢,你乖乖让我验验,若是公的,咱哥俩一起洗也不算什么……” 话未说完,手掌间前一刻还惆怅不已的松鼠骤然全身一硬,“吱”的一声惨叫,几个起落跳到榻上,拼命钻进卷作一团的被窝里。半晌,才偷偷露出脑袋,心有余悸的瞪了一眼风清扬。 风清扬放声大笑。一瞬间,伤怀永哀也好,郁结纡轸也罢,冲淡在这笑声里,便俱作了无影无踪。 “好啦好啦,逗你的,你先洗便是——你爪子上的墨印还没干呢,别乱蹦!” “吱!” “你、你真挠啊?我就这么一件衣服——” “吱!” “别……小心!” “扑通”一声,木桶里的将近满溢的热水晃了一晃,露出一个灰毛纠结满脸不甘的shi脑袋。桶边青衫散发的俊秀青年脸颊襟口尽是点点梅花般的灰黑印痕,理了理被抓开口的长袖,抱臂悠然笑道:“桶缘最滑,你却偏偏踩着它闹我。这下你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个澡也是洗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让他们·暂·时·幸福吧~~~~~~~~~~~~~因为哼哼哼~~~~~~~~~~~~~ 九、夜袭 他二人打打闹闹,桶中热水四处飞jian。风清扬衣衫半拢,掠过脸颊的漆黑发丝直滴下水珠儿来,睫上积得都是水渍。他捋袖抹了把眼,笑道:“再闹便连衣服也一齐洗了。”从桶中拎出封秦,正准备用汗巾将他全身上下shi漉漉的绒毛重新蹂躏一番,蓦听得窗外庭院中风声有异,不由微微变了脸色,偏头向窗边看去。 客房内唯一的一扇木窗已被方才风清扬掩住,却并未上闩,古镇宁静,了无声息,沉寂的夜风中几句低低的话语便这么从轩窗合不严的缝隙里轻轻送进屋内。 “……任右使,这次你私下里围攻少林,教主得知,大为震怒,命属下请右使回去问话……” “……哼哼,好客气的一个‘请’。张乘风,我倒是要问问你,他上官奇说这个‘请’字之时,只怕白虎堂的刑具已经备齐全了罢?” 第一人的声音沉厚雄浑,刚劲内敛,想来年岁已然不轻,第二人的声音却是风清扬与封秦听过的。风清扬低头看了一眼掌中封秦,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推窗成缝,与封秦一双大眼一双小眼齐齐看向窗外。 却见窗外月华流泻,疏星碎jian,客房外围篱笆小院内青砖墁就的空地上树影纵横,正剑拔弩张的立了两个人。立在墁道上的黑衣少年高挑健壮,怀抱长剑,月光下看背影正是日间带人来少林寺夺经的日月神教右使任我行,那当先开口的黑衣人却将身形隐没在院中几乎合抱的老榆树的y影里,一张面孔被横斜的虬枝挡住了大半,影影绰绰,只见似也如这老树一般枯硬劲瘦,却看不清相貌。 耳听那劲瘦男子张乘风沉声道:“任右使,你此刻身上带伤,又遣走了同来的手下,属下却另带了十余人守候在外。属下在教中职位远比右使为低,万不得已,不敢对右使出手,还望右使不要让属下为难。”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少废话,我这次出师不利,没想到栽了,难道想再栽一次么?他上官奇篡教自立,根基未稳,本已容不下我们这班杨教主的旧属,我若是跟你回去,只怕就再无生理了罢?” 张乘风默然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上官教主之事,属下不便僭言。” 任我行一声冷哼,道:“不便僭言?天下事自有公道,他便是将我们斩草除根了,却堵得住悠悠众口么?” 张乘风又静了一静,缓缓开口道:“任右使,你自幼入教,教中规矩向来知晓,原不该这般鲁莽行事。杨教主……杨教主之事当年虽有蹊跷,但上官教主既继承了教主之位,他的号令,咱们属下便理当遵从——你清楚上官教主猜忌于你,又格外用心《葵花宝典》的下落,这般背着他前来少林,岂不是正批在他的逆鳞之上么?如今上官教主虽然震怒,但以你在教中的声望地位,再加上向左使一派的帮衬求情,应不会多加责罚——咱们十堂堂主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断不会坐视不理。”他初时语声郑重严肃,渐渐便和蔼起来,想是虽奉了教中抓捕任我行的严令,自身却对这少年并无敌意。 任我行喉中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低下头暗自盘算,仿佛已被张乘风一席话说动。张乘风踏前两步,走出树影,露出一张五十余岁瘦削微须的面孔,道:“既是如此,任右使且跟属下回黑木崖罢。” 谁知任我行退了半步,却摇了摇头。张乘风不明所以,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任我行问道:“张堂主,你可曾服过上官奇的‘三尸脑神丹’?” 他一句话问罢,见张乘风倏地变了脸色,不禁笑了笑,道:“你服了上官奇的三尸脑神丹,身家性命便全在那姓上官的手中,便是一力保我,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张堂主,姓任的感激你这番情谊,却无论如何不能把命交到上官奇手里。你想抓我,说不得,姓任的破门出教、咱们兵刃下见真章便是!久闻‘金猴神魔’张乘风熟铜棍使得出神入化,今日我便来领教领教!”言罢怀中长剑青芒一闪,寒光冷冽,已向张乘风飞身攻至。张乘风不敢怠慢,执起背后熟铜棍,还了一招。 任我行这一剑大开大阖,虽是带伤出手,气魄却豪迈磊落,二十余岁年纪,竟隐隐已有大家风范。风清扬立在窗后,虽对任我行其人分毫没有好感,此时见他出剑,亦是忍不住大为佩服:“日间斗剑他大占上风,我只道他是欺我有伤,却不料单以剑法而论,我终究还是差了些。”心中正自默默推演张、任二人武功路数,冷不防衣袖一紧,却是被什么扯了扯袖角。 低下头,便看见封秦蹲在窗台上,淡灰色的小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如有所言。 风清扬俯下身子,低声道:“你想说什么?”摊开手掌递向封秦,道:“写下来便是。” 封秦点了点头,跳上风清扬手掌,以爪为笔,一笔一划的写道:“葵……花……宝……典……是……什……么……” 风清扬一双笑眼略略弯起,微笑道:“你竟然也有不知道的?”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封秦额头一点,感到指腹下的绒毛依旧隐带水汽,便取过一旁汗巾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擦干,道:“《葵花宝典》是一本武学秘籍,据说由南宋时的一位宦官所著,书中所记载的武功神奇诡异,天下无敌。那宝典几百年来在江湖上原本只闻其名,从来没人见过,谁知后来元朝末年明教围攻万安寺,它却突然之间横空出世,流落江湖——明教五十多年前声名赫赫如日中天,两代教主阳顶天张无忌都是了不得的绝顶高手,这名些号你总该听过罢?” ——屋外除了张乘风与任我行之外,更不知窥伺了多少高手,风清扬生怕被人发觉,嘴唇凑在封秦耳畔,语音压得极低。封秦眨着眼,只觉一对儿薄薄的招风耳被热气呵得发痒,情不自禁的抬爪在头顶抓了抓,摇了摇头。 风清扬忍俊不禁,嘻嘻一笑,道:“那时候你正躲在哪片深山老林里修炼?” 封秦仰天翻了个白眼,心道倘若我说我不是妖怪,这一番投胎转世的来历在你这孩子异想天开的脑袋里恐怕还要愈发离奇。 作者有话要说:偶不会虐滴~~~~~~~~请看偶诚挚的小眼神和水晶般的小良心~~~~~~~~~~~~ 十、知名 忽听窗外隐约一声闷哼。风清扬与封秦同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将眼凑向窗隙,却见院内随风摇曳的森森树影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窄衣短裳的劲瘦老者,一双鹰目凌厉如刀,手中倒提着一条二尺来长的熟铜短棍。 任我行拄剑于地,显然重伤之□力不济,却仍是嘿嘿冷笑,低喘道:“‘白猿神魔’与‘金猴神魔’果然焦不离孟。张乘云,你哥哥倒还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你却来捡这现成便宜么?”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2节 风清扬在封秦耳边低声道:“那人叫张乘云,和张乘风是亲生兄弟,江湖上号称‘白猿神魔’,眼下充任魔教十堂之一玄武堂的堂主。”封秦点了点头,心底忍不住微微发笑,暗道这“金猴”、“白猿”两位堂主身形瘦削,仿佛满身的骨节都要突兀出来一般,着实像极了一对猿猴。 张乘云枯黄的面孔肃然紧绷,偏头一瞥张乘风,道:“带右使回黑木崖原是教主之命,属下怎敢抗命?” 任我行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姓任的如今破门出教,你把我当教中叛徒抓了便是!”咬牙站直身子,长剑一横,又复攻上。 这一剑势挟风雷,浩光连陌,如同拼尽全身之力,剑尖所指却是张乘云身后的张乘风。张乘风轻叱一声,与张乘云两条铜棍一齐出手,正欲接下任我行杀招,却不料任我行长剑招数猛地一转,由至刚而至柔,剑尖儿在铜棍上飞快一点,竟借力飘然远逸,身形倏地消失在古树盘错绞葛的枝杈后,晃得一晃,便再杳不见人。 张乘风张乘云对视一眼,却并不拔足去追,反是各自默然收了铜棍。张乘云面色微缓,低声道:“这么走了也好,总不能真把他押回教中。” 张乘风轻捋颌下细须,道:“还是想想咱们哥俩如何复命罢。” 张乘云道:“教中还有问天和赵鹤兄弟打点,量上官奇也不敢怎样……”说话间两人先后自竹篱跃出客栈院落,但觉窗外风声寂寂鸟鸣幽幽,语未终而再不可闻。 风清扬托着封秦坐回桌边,唇角含笑,道:“三年前魔教教主杨莫宁暴卒,想不到还有这番典故。”从行李中摸出一颗板栗剥了皮递给封秦,笑意愈深,道:“三月十七我们五岳剑派为抗魔教正式结盟,只求魔教这几日腾不出手搅局。他们自己乱乱阵脚嘛,刚好。” 封秦抱着板栗啃了一口,心道名门正派之中,像你这等调戏良家妇男、不,良家松鼠,嘴边堆着坏笑的少侠,倒也当真罕见至极,封某佩服佩服。 猛然窗格一响,“哗啦”声中一人破窗而入,带起几片碎木纸屑。风清扬反应快极,一把将封秦塞入怀中,顺手抄起桌上长剑,低喝道:“什么人!?”来人“哼”的一声,斜眼一扫,两人四目相对,不由都呆在了一处。 却见那人面色惨淡,眉目清秀,黑衣暗处洇着几团深黑的血迹,手中紧握一柄长剑,正是方才使计遁去的任我行。 任我行也万没料到居然在此处遇见风清扬,面上惊异错愕之色一霎时便转做了深深的戒备,待依稀发觉风清扬襟口探出脑袋的灰蒙蒙毛团儿一双无害的小灰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戒备之中,隐隐又添了几分恐惧。 他为人向来朗毅豪阔,此刻虽处尽劣势,一张脸全无血色,神宇间一点硬气却始终不减。风清扬与他凝视片刻,眼中渐渐生出钦佩之意,笑了一笑,摊开手掌道:“请。” 任我行哼了一声,身一挺便要站立。谁知他眼下身负重伤,体内真气几番剧斗潜藏之后早已衰竭不堪,足下微虚,不防一个趔趄,登时又重新坐倒。风清扬走上前去将他拉起,笑道:“方才见阁下与贵教两位堂主斗智斗勇,果然英雄。”任我行退了半步,只觉脚踝略微颤抖,仿佛再难支撑身体的重量,便在桌边拖了条长凳坐下,双目不敢丝毫离了封秦,道:“不敢当。”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打开瓶塞,倾了一颗漆黑的药丸服下。 两人一自华山,一出魔教,正邪有别,日间于少林寺中白刃相向,几乎斗得你死我活,此刻灯下安然对坐,一时颇觉尴尬,暗中彼此盘算,谁都不知该先开口说些什么。风清扬手中把玩着一只边沿稍渍茶垢的粗瓷茶杯,便仿佛那已然用出了温润颜色的杯壁上有什么稀奇古怪一般,只是低眼不语;任我行一手按剑,全力聚集起丹田气海之中的残余内息,也是一言不发。 忽然几声“沙沙”的布料摩擦轻响,却是封秦从风清扬衣襟内爬到桌上,一只小爪蘸了些许砚中墨迹,在纸上写道:“通少府、三焦、曲泽,行巨阙、中朊、气海。伤胃足阳明之脉,针承浆、缺盆、内廉。” 任我行大惊失色,险些又站起身来,低喝道:“什、你、你怎知道?” ——当年大楚秦太子以医名闻遍天下,岐黄ji,ng绝,纵然世殊事异,这般望闻问切的本领始终不曾搁下。任我行伤势严重,举手投足间已是再无法遮掩,只观气色,便尽可推断得出其中关窍:那伤势任我行自身也只是隐约有所了解,却被封秦几句话间连医治之法也写得明明白白,教他如何不惊?——何况单凭松鼠会写字这一件事,也足以将常人吓倒一片了。 只风清扬一日之内出乎意料得惯了,抬手擦净封秦沾了点点松烟的尾巴尖儿,微笑着再不说话。 张口结舌半晌,任我行方指着封秦颤声向风清扬问道:“这……他到底是什么山ji,ng水怪?” 封秦眨了眨眼,向风清扬“吱”的一叫 风清扬笑道:“路上认识的朋友。” 任我行唇色苍白,缓缓道:“华山弟子交游广泛,在下佩服。只是不知阁下这位朋友高姓大名?” 这一问却将风清扬问得一怔——他与封秦今日才算真正结识,一路倥偬,竟是一直不曾见封秦提及过自己的名字。眼见任我行暗暗冷笑,便如同认定了他不知、等着看戏的模样,他倒也不觉难堪,伸指在封秦额上轻轻一弹,笑道:“我叫风清扬,太昊之风,清澈之清,飞扬之扬。小东西,你又叫做什么了?” 封秦点了点头,一霎时小小的脸上像是露出了一抹微笑般的神情,在纸上写下了“封秦”两个大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熬夜,好困~ 十一、山野 这两个字当年多签在明章战报之上,笔画顿挫之际,自然而然便藏了几分寒冽如刀的冷硬棱角,银钩铁画,风骨劲瘦,虽写在潇潇江湖孤灯野店内,兀自带不得半分柔软。风清扬伸手将封秦轻轻拢了,颔首笑道:“是了,原来你姓封。”封秦从他指缝里探出脑袋,眨了眨眼。 任我行默然不语。他与风清扬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灯下虽身份迥异各怀心思,不知何时便要拔剑相向,却是势均力敌,彼此不必顾忌——然而风清扬固不可怕,他身边这只小小松鼠的每一举一动却似深不可测,眼见那松鼠一双圆圆的小眼又扫将过来,他不由大为忌惮,一时按剑端坐,全然不敢造次。 他正自沉吟,蓦听风清扬道:“贵教之事在下不便过问。只是任先生如今有什么打算么?” 任我行的目光从封秦身上移开,瞟了风清扬一眼,道:“走一步算一步,难不成风少侠指望我堂堂日月神教的邪魔外道与你名门正派同流合污么?”风清扬拱手一笑,道:“不敢。”任我行眉一挑,仿佛想仰天大笑,半晌,却只叹了口气,低声道:“当年光明顶ji犬不留,明尊火熄,不得已杨教主率众转战黑木崖,六百多年的基业,总不能败在上官奇手里。” 他这一番话犹如喃喃自语,似是忧苦虑算得久了,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目平神敛,依稀着一点有些倦的傲气。封秦缩成了一个胖球儿的身子怔怔地挺直了,忽然从桌上走过去,用前爪小巧的r_ou_垫在任我行手背上抚慰似的拍了拍。 ——记忆中我家爱哭的小孩儿不顺遂时也是这般浅浅拧着眉头,琥珀色的瞳仁被y霾深深填得满了,睫羽低垂,一问一答中却仍是缱绻了有些冷的笑,一步步的算计,忘了眼泪。 你不知道有那么一瞬你多像他。 只是这一生一世,他究竟是临楚称帝,或是浪荡江湖,我却再也不知道。 r_ou_垫下的手掌微微一僵,任我行轻轻“噫”了一声,只觉这双小小的灰眼一刹那似悲似惋,三分的柔和关怀之中,倒夹杂着七分铭心入骨的怆然苦叹。他不禁一怔,开口道:“喂,你……” 风清扬一探手将封秦拢回掌间,微笑道:“贵教当年号称‘明教’时声势之大固然无与伦比,后来受朝廷打压,将一个‘明’拆分为‘日、月’二字,以‘日月神教’之名称雄江湖,却仍旧算得上江湖顶尖儿的教派——若说就此败了,任先生倒也不必忧心。” 任我行冷笑道:“有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恐怕巴不得我日月神教就此零落化尘罢?” 风清扬笑道:“你们若是不动华山,我原也不在乎这个。”任我行一哼,道:“小小一个华山派又算得什么?” 两人一松鼠挤在一间客房之中,眼见窗外夜色愈发深沉静旷,却都了无睡意。风清扬站起身来,抱剑立在门边,慨然笑道:“古来悠然神往的都是些当年纵横之事,也罢——任先生,你既伤了经脉,今日风某便替你护法一夜。”任我行伸指望桌上一敲,傲然道:“你却别妄想以市恩相挟!”一句话说到最后,不由也露了笑意。 当下一夜无话。风清扬背脊靠在客栈老梨木的门框上,耳中除了呼吸轻响,便只有铜灯中浸饱了菜油的灯芯噼啪一爆。他这一日着实劳累,晨风微镏敝沼诎静蛔』杌杷猓僖徽鲅郏艄馊匆言诳头恐衅塘寺亍? 任我行早已悄然离开,客房中空荡荡的,一桶只被松鼠扑腾过的洗澡水片纹不起,不必碰触也知冰凉。风清扬拍了拍襟口,笑道:“起床,太阳晒屁股了。”便见衣襟微微一动,一个毛茸茸的小灰脑袋从领口钻出来,小前爪揉了揉兀自迷蒙的惺忪睡眼,在窗口微凉的晨风中机灵灵打了个战。 两人结账出了客栈,策马赶往湖北武当山。风清扬原是华山前代掌门蔡子峰的关门弟子,自幼便比派中同龄弟子大了一辈,极少受人约束,言谈间洒脱悠然,这一路封秦蹲在风清扬肩头听他侃侃而谈这异世中的江湖掌故,倒也颇不寂寞。 不数日两人到达湖北地界。湖北在南,气候shi润,三月间正当韶光如锦,繁花织遍野径,马蹄相踏,碎香迸jian。 风清扬缓下马缰,□骏马一声嘶鸣,撒开四蹄便是一溜小跑。湖北多山,地势起伏绵亘,他一人一骑一松鼠此刻早已离了官道,拨马沿山间草径而行,有时抬起头来,在头顶古木新叶低低压枝的细碎间隙里,依稀便可见郁青的山石荦确,点点颜色渲进眼内,尽洇成一场不见棱角的苍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未几日薄西山,漫天红霞随意流卷。 风清扬将一颗松子喂到封秦嘴边,笑道:“今天咱们是找不到借宿的人家了,阿秦,咱们做你的老本行,便在树上窝一宿怎样?”封秦仰起脸,正准备点头赞同,蓦地眼色一变,丢开松子,指着风清扬身后“吱”的一声。 风清扬一怔,道:“什么?”也转过头来。 其时日光斜照,缱绻在金红的云幕里,一痕一痕被染成剑一般张拔凌锐的色彩。山中重重叠叠的岩y树影都教那光线拖得极长极长,有些细微痕迹早被似水的流光湮没了,便也藉由这深深y影,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风清扬马后原有一崖峭壁巍然矗立,形如一扇极大的屏风,冲天而起,自壁顶累累垂下碗口粗的藤蔓,蔹蔓相生,密不可分。那石屏中部离地约二十余丈之处生着一块平台一般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与石屏一样,也被纠葛的野藤爬得满了,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那藤蔓年深日久,叶片虽疏,一片片却都极大,花开荼靡,色若初雪。 藤叶之后的石屏早已被遮得再看不清什么,此刻借了阳光,却只见屏上凸凹不平,y影斑斑驳驳,似乎像是被人刻得有字的模样。 那字体雄健恣肆,张拔若飞,细细辨来,却是两字草书: 剑冢。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要开始练级鸟~练完级松鼠要变银鸟~hohohoho~ 十二、剑冢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要考四级了,那个,和大家打个商量好不好?为了保证质量不变,以后这篇文更新的频率会变慢,由一天一更降至两天一更。 不知大家觉得两天更一章比较好还是一天更半章比较好呢? 嘿嘿嘿…… 太子二十章左右会变人滴~~~~~~~~然后就是他和太师叔的jq啦~  风清扬与封秦所在的古径原是后周初年取近襄樊的一条便道,自北宋初年荒弃不用,长草连陌,老木盘结,多少年间便再没有了人迹。那剑冢二字藤影斑驳,正不知是何年何月为何人所刻下、又已然隐没了多少年代,此刻突兀入眼,不单封秦、便是风清扬也呆了,自语道:“……剑冢?”回想江湖旧事,却是从来不曾听过。 封秦微微眯了眯眼,也是心下沉吟。他上一世纵横捭阖,眼界极高,自两字隐约在粗藤老叶后若连若断的顿挫笔势中微一推敲,便知那刻下字迹之人乃是一名极厉害的大高手:那两字气魄浩然,想是由人以大剑之类的钝器一气呵成的刻就,其中点提刚猛、悬针含蕴,“冢”字最后一笔的短捺更直欲披面破空一般,隐带剑诀——刻字之人的剑术分明已臻化境,恐怕便是当年全盛之际的自己,纵有一战之力,却也决计不敢言胜。 两人望着石屏静了须臾,风清扬好奇心起,忽道:“阿秦,咱们去看看!”从肩头拎下封秦揣入衣襟,一跃下马,施展轻功便向那石屏奔去。 那石屏与古径相离不远,行得约摸里许,便至脚下。风清扬轻轻拍了拍怀中封秦,笑道:“我要上去了,你小心些,可别掉下去。”伸手扯住屏顶逶迤垂落的青藤,借力提气纵身,几个起落,便立在了石屏中部突兀而起的石台上。 却见石黑苔青,冰流渗渗,土灰叠抹,宛若遗墟。 便连当年绝巘峻次峥嵘的坚硬棱角,也被年年岁岁的阊阖风朝朝暮暮,打磨得圆润而平滑。 风清扬拨开胶结石壁的葛蔓,一点一点拂落字迹深深的笔画间厚积的泥苔。他的动作初时尚有些探究的意味,不知不觉地,渐渐便含了敬意——眼见那字体今日虽隐隐磨灭,临近看来却犹有倾压之势,只是想不到许多年前那刻字之人停云错落之时,又当是将一腔怎样的心绪訇然劈破,尽付诸这湘云滚滚、楚烟靡靡。 泥尘剥落,两行小字便在大字之侧依稀显露出来: “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於天下,乃埋剑於斯。 “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风清扬怔了怔,道:“剑魔……独孤求败?”低低将那两行字又读了一遍,不觉已是大为神往,喃喃道:“……无敌于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群雄束手,长剑空利……这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却以‘不亦悲夫’四字做结,这位前辈……”笑着摇了摇头,便住了口,继续抹去屏上积年的厚重青苔。 岂知独孤求败两行字迹的不远处仍有字迹刻在屏上。风清扬眼眸略扫,一面抹净苔痕,一面已照着那字迹读了下去: “……余闻独孤,数载也。昔访友于桃花岛,东海舟中,举目沧浪,兄景告余以沧海事,言独孤,西域光明顶明尊后也,年弱冠,与河朔群雄争锋。适道君皇帝执国,不恤异教,固以黄翰林裳讨明教于任城。裳者,传《九y真经》以遗世,今亦不存矣。 “是役也,明教殁者十八九。独孤遂无踪,居数年,血洗飘渺灵鹫宫。再数年,终不闻矣。时余与景临风而叹,相顾慨然。不意数载之后得先人遗存于斯。噫!其果天耶? “此亦百年矣。昔时人已没,岂独萧萧水寒邪?余与景携而探之,唯一雕存,毛羽刚厉,如可识人断言,其亦当年独孤所饲也。余引之而战,数千招乃歇,乃微窥前辈之剑诀,知求败二字,非妄言耳。乾坤周行,人寿有尽,雕虽神物,亦难长存前辈之英烈,神剑埋没,余不忍见也。故今录余所窥之微末于石上,分以九式,名之曰‘独孤九剑’,虽事殊世异,犹存之以示后人也。” 再往下簪花小楷,便尽是些御剑之法,一眼望去,自第一式“总诀式”而起,所载剑法绵绵密密,变幻不尽。 那字体比之独孤求败的冷傲遒劲大不相同,反而清致典雅,每一字都小了几分,落笔既细且深,仿佛是以极锋利薄锐的剑器信手划就,及此数百年下,清俊风骨兀自斑斑得见。风清扬本是好剑之人,当下双目微眯,细细品读那石上所载的剑法,只觉其中一招一式虽于情于理却又匪夷所思,易变y阳,浑沦相离,飘然恍若来自天外之远,便如积气之成乎天,积形而成乎地,奇奥百变,莫可名状。 他一生不曾遇过这样的剑法,眼前顿时一亮,似是舟行狭道、豁然开朗,一时间不由目眩神驰,如痴如醉。半晌,他方轻声一叹,道:“独孤前辈剑术绝世……剑术绝世……”连说了两遍“剑术绝世”,这才稍为醒神,轻抚石壁良久,又低声道:“而这位刻字的前辈,也是一代绝顶的武学宗师罢……嗯,这字刻了至少一百年啦……” 怀中小小的温暖却只是轻轻颤抖着,毫无回应。 毫无回应。 封秦定定凝视着镌刻了剑法的清隽笔迹,不必阖眼,便能够那么清晰地忆起刻字的孩子一如那字迹般清隽的眉眼:便是那孩子眉梢眼角每一丝懒洋洋的ji,ng致笑纹,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是、是他…… 眼前字迹熟识得已然不必再辨认。在前世翻滚反覆的记忆中,大帐内一灯如豆,坐在自己膝头的孩子糯糯软软的小手便这么被自己合拢在掌间,一笔一划的,学会他一生之中第一个字。 他的名字,“楚”。 封楚。 松鼠皮囊内一颗小小的心脏仿佛猛然间被什么从腔子里扯了出来,一刹那甚至连痛也不觉得,只是干涸在石上沛然卷涌的荒风之中,激荡无已。周身僵在了一场浮浮沉沉的恍惚里,沥血魂伤,却再也挣扎不脱。 ……刻下字迹的是他家软乎乎的泪包,是他疼在心尖儿上的小孩儿。 却不料仓惶一顾,于我数月,于你,竟已相隔百年。 那一刻一切疑问忽然淡褪消弥,却只有藤花旖旎,漫天缟素。 十三、旧事 风清扬只觉怀中用两爪扒着自己衣襟露出脑袋的小小松鼠突然轻轻打了个冷战,随即身子狠狠颤抖,似是再也不可抑止。他一惊,低下头问道:“怎么?”封秦却仿佛无所听闻,凌空探出大半个身子,淡灰色的眼仁儿空无一物,呆呆地伸爪便去抚触那石上细碎苍古的字痕。 那一刻,似乎松鼠指爪尖儿上茸茸的短毛都抖得可怕。 ……不在了。 我还苟延残喘着,那骄傲而神气的孩子,却埋在了泥尘里。 世事茫茫,诚难自料,春愁黯黯,却是再不成眠。 封秦回过神时天色已然全黑了,举目石台,居高临下,只见四野黑鸦鸦的并无一丝灯火。八分残破的月光照在起伏跌宕的枝端叶顶,深青的颜色远远铺排开来,一场苍茫广袤无垠,犹如船舷之下浊浪涛涛的碧海潮生。远山连绵,一痕苍青抹在同样苍青的暗淡天际,忽焉似有,再一顾,却又不觉溟濛在山后y沉沉的雾霭里。 他自己立在石壁前,一颗心荒惚得紧了,兀自梦一般的茫然着。这身皮囊着实太小,而满腔悲莫悲兮的凌乱肃杀一霎时却又涨得太大,充得满了,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便是长歌当哭,也不能够。 不远处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已然生起了一堆篝火,透过跳荡的火光,便是风清扬澄明晶亮的眼眸。 那么安安静静的担忧与关怀。 封秦静了片刻,走到火堆前坐下。 他神宇之间第一次现出了隐隐的疲惫感伤,仿佛累极了,却并不叹息,停得一停,将身边一根细细的藤枝踢进火里,抬头望了风清扬一眼,又低下头去,木然瞪着飘摇的火焰。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却不知百年以前,那孩子是不是也曾在此处点燃过一堆篝火。 那一刻仿佛风里也带着些静极而生的怯怯回音。风清扬向火中投了一根干枝,一双眼却依旧不离对面动也不动的灰松鼠。 ——纵然从来不曾把对面小小的毛团儿当作一只松鼠看待,却只在这一刻才发觉,但他凡生而为人,那人定然会耀眼得无与伦比。 那人周身的气势宁静而空阔,巴掌大的身子只那么一坐,却已渊停岳峙,莫可逼视。隐约说不出的什么淡淡地绕在他身侧,分明是极悲凉暗淡的,绕在风中,却惊得林中几点黑影嘶声一唳,“扑棱棱”数响,忙不迭的振翅飞远,再也不见。 他的眼眸淡灰,像是倦了,然而清冷幽远。风清扬心头一震,蓦地有些痴了,影影绰绰中忽然感觉对面坐的似乎并不是一只平日里毛烘烘懒洋洋脾气随和的胖松鼠,而是一名骨节分明的瘦颀男子,神宇峥嵘而内敛,只那么温温淡淡地微微顾盼,却凝肃若山,浩窅如海,乱发披肩,睫下生着那么一双深沉忧伤的氤氲黑眼。 俊极无俦。 两人相对无言,不知多久,直到天边几颗零落星子愈发明亮起来,风清扬方打破了几乎僵死的沉默,低声道:“阿秦,你原本识得封楚封前辈罢?” 封秦猛一抬头。 风清扬挑了挑唇角,权作一笑,伸手指向被火光映成浅红的石屏。两人眼力都是极佳,借着火光,正看到那篇“独孤九剑”剑诀最后的落款上刻着“图地封楚”四字——这四字比其余字体还大了些,但方才封秦心旌动荡,一眼扫去,竟漏过了。 封秦盯着“封楚”二字发了片刻呆,走到风清扬身畔,伸指在石台上厚积的泥苔上划道:“舍弟。” 风清扬瞪大了眼,道:“你的弟弟?怎么会?” 封秦垂下眼,沉吟良久,写道:“我不知他为何在此。” 风清扬眼中疑惑更浓,道:“封楚前辈是……是了,封秦,封楚——阿秦,封前辈是南宋末人,他是你弟弟,那你……你今年……” 封秦摇了摇头,却不答话,反问道:“他是宋末人么。” 风清扬心思敏捷,只略略一怔,便即明白恐怕这对兄弟是少年失散、此时犹未相遇。他见惯了封秦一副松鼠模样却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倒也并不过分惊讶这秦楚兄弟二人的离奇身世,点了点头,道:“是。当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五绝华山论剑,都是武林中的一代大宗师。封前辈与五绝把盏论交,武功之高不在五绝之下。只是他为人亦正亦邪,二十余岁时便与一位霄青子前辈携手归隐了,此后江湖上便极少有他的消息。” 封秦写道:“霄青子何人。” 风清扬摇头道:“这位前辈行踪隐秘,我只知他与封前辈形影不离,余下的便不知了。” 封秦轻轻点头,便不再问。 自己离开那年那孩子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二十余岁归隐,想来自己死后不久,他便也到了这异世。 百年之后已不必追究当年他是如何来此,只是与五绝把盏,与至交携手,他这一生,该也是平安喜乐。 那就好。真的,那就好。 ——你说过你不愿做什么楚王、不愿做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最厌恶这金粉颓靡积满了千秋万代的宫廷庙堂,那么相忘于江湖,你该是最自在最幸福罢? 那就好。 我在这里记着你。 风声悠远,自洪荒年代的幽谷喑哑歌至,一千年,一百年,年年岁岁,不曾更易。 忽听风清扬轻轻的道:“原来你每次露出这般欲哭无泪的可怜眼神,都是为了封楚前辈。” 封秦伸出前爪在风清扬支地的手背上安抚般的拍了一拍,本意是教他不必担心,谁知周身倏地一暖,又被一双长着薄茧的手掌拢住了。 彼此之间,不知谁在微微轻颤。 猛然封秦脑中想起了什么,身子一扁钻出风清扬手掌,在地上飞快写道:“你学‘独孤九剑’!” 作者有话要说:松鼠太子太师叔逃不出乃的掌心鸟~ 太师叔加油偶不介意乃继续吃飞醋~ 十四、传剑 封秦这一句说得突兀,大出风清扬意料之外。风清扬“啊”的一声,脑筋一时拐不过来,怔了一怔,道:“这剑法我自然是想学的。但一来咱们距武当山还有数日之遥,二来你——”本想说二来你这副模样我怎么放心得下,低下眼去,却见封秦浅灰色的目光伤郁隐忍,含敛犹如远隔尘烟,分明至极的带着一丝期盼。 他胸口不知怎么一烫,心底说不出的什么猛然涌将上来,似乎整个腔子都被突然间填得满了,一霎时只觉普天之下事无不可为者。他原本就是任情任心的性子,当下拔剑站起身来,颔首道:“好。咱们快马加鞭,两日之内定能赶到武当。这之前拼得辛苦,总将剑法学会了便是!” 封秦也向他点了点头,小小的松鼠面孔虽看不出表情,风清扬却依稀觉得,他像是微微的笑了。 石屏上的“独孤九剑”成于百余年前,原是当年封楚与剑魔独孤求败遗下的大雕剧斗千招后依照其意悟出的神奥剑法:封楚为人聪明绝顶,所学武功诡异驳杂无所不包,那大雕幼时久随独孤求败左右,一招一式的进退趋避也已得了剑魔凌峙天下的几分真传,故而那独孤九剑虽只九式,变化之繁复莫测却恍如妖矢破空,横绝穹窿,区区一柄长剑,竟似要将天下各家各派的兵刃招式全然挑尽无遗一般。 独孤九剑的总诀共三千余字,内容艰深,诘屈聱牙,彼此各不连贯,单单第一招的大略变化便有三百六十种之多,至于“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以及“破气式”诸般剑法,则更加高深诡谲,出神入化。风清扬立在石壁前且记且思,时而沉吟不语,时而拔剑虚劈斜递,饶是他于用剑一道天赋异凛,待将这剑法中的路数理清了大概,也已是第三日上下。 他这几日一直栖在石台,饿了捉野兔等小兽果腹,渴了啜饮山泉,其余时间便一心一意都扑在石屏的剑法之上,连夜间梦里梦见的也尽是些奇幻纵横的飘渺剑路。封秦坐在一旁剥着林间找到的隔年松子,偶尔看风清扬想得岔了,便在一旁的青苔地上画字指点——那独孤九剑虽是封楚随独孤求败剑意而作,终究掺杂了他自己的武学心得。当年封秦自襁褓之中一手把封楚养大成人,医卜诗书、内力外功皆是亲自传授,与封楚武功原是一脉相承,因此对风清扬的每一指点都切中要害,几次惊得他目瞪口呆,半晌挢舌不下。 恍惚中数日倥偬而过,日消月渚,算来已是第五日上下。五岳剑派结盟定在三月十七,如今余下的也不过七日,风清扬早将独孤九剑记得ji,ng熟,出手间颇得其意,只是孤身一人无人喂招,却不知威力如何。 封秦正对着第十二个松果连踢带咬。湖北气候温润,山间松果无人采拮,个头都生得比他这半路出家的松鼠还大,子实饱满,一粒粒圆如弹丸。他与那松果搏斗片刻,将掉落的松子用尾巴扫成一堆,忽觉风清扬含笑的明亮目光流转着望过来,便侧过身子,扬头轻轻“吱”了一声,意在存问。 风清扬背剑而立,唇角弯成一道极好看的弧度,笑道:“这独孤九剑的剑诀我算好容易记下来了。不过这几日练剑,愈练愈觉得其中变化无穷,可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才能融会贯通——今日已是三月初十,从剑冢到武当,再从武当到华山,一来一回都要些时日。依我看,咱们今日便出山怎样?” 封秦写道:“你剑法无人对招,尚欠火候。”不待风清扬答话,继续写道:“给我做一把弹弓,接下我招式便可下山。” 他平时大大咧咧随和得紧,敦促风清扬武功时却ji,ng细而严苛,宛若突然之间换了个人。风清扬早领教了他的性格,眼神掠过松鼠身后堆积成山的大粒松子,心下了然,道:“好。”跃下石台,不多时,带回了一把兽筋为弦枝桠削成的新制弹弓。 那弹弓把手底部已被削尖。风清扬替封秦将弹弓cha进石隙,笑道:“阿秦,山里松子硬得很,你可手下留情。”封秦心底一笑,暗道这孩子闻言解意,倒也当真聪明可喜。 他出身瀚海阑干,自幼跟随父亲驰骋草原,长于马背之上,骑s,he一途比之吃饭喝水更要来的容易,当下踮起后爪试了试弓弦,探明其中准头的发力所在,眼见石台外围风清扬早已长剑在握,便将松子搬上弹弓,轻声示意,拉弦成满,径向风清扬s,he去。 风清扬剑光轻闪,将松果远远挑飞开去。 ——独孤九剑之中,“破箭式”总罗诸般暗器的破解之法,练这一剑时,不但要以一柄长剑击开敌人发s,he来的种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敌人s,he来的暗器反击伤敌。风清扬对这一剑其实颇有领悟,只是生怕伤了封秦,只挑开松果便即了事,却万不敢回击。 封秦一跺后爪,“吱”了一声,大为不满。 风清扬眉心轻蹙,眸色如水,持剑静静摇了摇头。 封秦转身便走。 他只迈了两步,便听身后风清扬大声道:“好,我出全力便是!”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小心。” 封秦回过头,眼中笑意一现即隐。 两人这一番再出手与方才却直如云泥之辨。风清扬剑光如电,每一颗松子都原路奉还,封秦的弹弓却能以一打二以二打四。不多时两人将弓剑使得发了,只见半空中无数黑点劈破空气嘶号来去,每一点都在风中划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棕黑色印痕。 风清扬初时以为封秦原是以松子为暗器考教他“破箭式”这一式剑法,后来发觉他每一粒松子的来势都各自迥异、直取自身剑法的空虚不足之处,这才不由上了十二分的小心——眼前松子来袭的轨迹或弹荡卷曲如软鞭长索,或纵挑横砍如长枪偃月,或劈刺灵动如利剑短匕,或大开大阖如弯刀板斧,更有几枚松子挟数次来回撞击的大力而至,劲风拂面,竟是模拟“破掌式”、“破气式”的刚猛凌锐。刹那间只逼得风清扬左支右绌,背脊微凉,一片冷汗涔涔。 封秦眼眯一线,面色虽然紧绷,一颗心却逸兴遄飞。他暗道弓箭之流原是我所长,你小子凭几日思虑之功竟能支撑到这个时候,当真是难得得紧了,可惜我现在用不了连珠箭,不然正试试你随机应变的本事。抽空疾喘了几口气,看准了风清扬腕上的疏漏之处,一棵松子弹出,只听“当啷”一响,风清扬长剑脱手落地。 风清扬一声低呼,左手捂住了右腕中招的前豁x,ue。呆了片刻,拾起长剑还入鞘内,道:“……似乎还是不行。阿秦。我总觉得我这剑法中少了些什么,独孤九剑的真意在此处一断,便似再体味不到了。” 封秦一双笑眼缓缓弯起,扔开松子。在青苔上写下“断不如连,有不如无”八个大字。 风清扬双目紧盯台上大字,目光由疑惑而不解,由不解而迷惘,然后从最深最深的某处,徐徐亮成两泓清泉。 封秦仰起脸凝望着风清扬面容,见他眼中惊讶狂喜之情再难遮掩,便笑着写道:“想通了。” 最后一个“了”字尚余半笔,蓦地身子一轻,被人凌空抱起转了两个圈子。耳边少年剑客的一字一句都被笑意溢满了,便是山间辽远的回声里也有清朗的笑声离离散落:“是了!是了!剑势浑成、以无招胜有招!” 他的笑容像极了自家学会了新招的宝贝小孩儿。封秦一怔,不自觉的为风清扬笑容所染,一纵身跳上他头顶,便如对待当年的泪包儿一般,将他柔软的发丝狠狠揉乱。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步,松鼠太子,准备好乃要变银鸟~~米银~~~~~~~~~~~~~~~~~~~ 十五、武当 风清扬与封秦将行囊收拾妥当,日中时分便寻径出山,一路快马加鞭,直往武当赶去。 武当派立于元朝中叶,虽不似嵩山少林一般年代悠久,声望地位却可与少林派并驾齐驱,创派始祖张三丰道长原是武林中不世出的一代奇人,座下弟子自武当七侠宋远桥俞莲舟等人以降,每一代均有艺业超然者名闻江湖,高手辈出,便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也是出身于此,两厢渊源极深。及明初峨眉、崆峒、昆仑、丐帮诸门派渐次衰落之后,武当一派便隐然有与少林、日月神教鼎足而三之势。 两人第二日午后便到了武当山脚。风清扬和武当现任掌门明如道长并不似与少林空因方丈一般熟捻,当下不敢失了礼数,恭恭敬敬的递贴拜见。待得他说明五岳结盟的一番原委、辞出山门时已是傍晚,夕阳拖曳,松荫苍郁,封秦正坐在马背上等他,小小的松鼠眼氤氲在沉沉的绿荫里,却遮不住满眼的笑意。 风清扬也不由“噗嗤”一笑,心情忽然大好,上前揽住马缰,道:“咱们走罢!我带你回华山。玉女峰、百尺峡、回心石,还有华山论剑的舍身崖,我都想教你看看。” 封秦“吱”的一声,笑着眨眨眼,任风清扬牵着马拾级下山。 头顶长空晴碧,山后晚霞翻浪,斜照的纯然光影之下,仿佛眼前这一场老云如海屿山绸缪的青绿山水蓦就被染就了泥金勾描的金碧之色,干擦淡渲,苍润交接。封秦扒了扒耳朵后被风吹乱的软软灰毛,眼望一人一马一松鼠教料峭石阶铺陈得棱角分明的长长身影,心底的一处不知怎么,蓦地有些开阔极了的柔和安然。 ……这是个好孩子。 突然风清扬笑了一声,一只手掌倏忽拢将过来。封秦猝不及防,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岂料颈后微微一沉,脖子上已被风清扬在这一拢的刹那里挂了件什么——那却是一颗用细线穿了的松子,果壳浑圆饱满,泛着细腻温润的棕褐色油光,打孔ji,ng致,磨合圆滑,式样虽简简单单,想来却制作得颇为上心,坠在封秦胸口泛白的茸茸软毛间,倒也有趣。 封秦盯着线上ji,ng细的结络翻了个白眼,心道原来你小子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风清扬上下打量封秦片刻,唇边蓦地浮起一丝淡淡笑意,道:“果然好看得紧。”顿了顿,屈指在封秦额头轻轻一弹,又笑道:“你戴着它,可别教人拐了。到了华山,记得我请你喝酒。” 这两句话孩子气十足,只听得封秦哭笑不得,伸爪正准备在马鞍上画字回他句什么,一偏头,却见武当山道下方石阶的转弯之处,正有几点人影渐渐攀将上来。 人影中当先的二人依稀是一男一女,纵跃之际身法熟识,其中那女子细腰袅娜,竟然像极了当日对封秦上下其手的华山派剑宗弟子苏不伤。跟在那一男一女身后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面容虽隔得远了看不大清晰,却分明一副没长开的豆芽菜模样。 封秦一怔之际风清扬也望见了来人,不由扬声叫道:“老五,老七,你们怎在此处?” 那女子欣然叫道:“是小师叔!小师叔当真还在武当山!”语音清脆,果然便是苏不伤。 封秦忙不迭的一头扎进风清扬怀里,四爪抱定了四周的里襟衣带,咬紧牙关再不露头。 山道上四人飞步迎近,只听风清扬含笑问道:“不是把你们两个祖宗送回华山地界了么?怎么不跟着掌门师兄?又自己偷跑了?”停得一停,似是大出意料一般,又道:“这是岳师侄?老五,岳师侄今年尚未出师,你们怎能带他下山?” 赢不言沉默不答,苏不伤喉中低低哼了些什么,便也寂然无声。 却听一个少年的稚嫩嗓音不温不火的道:“华山气宗弟子岳不群,叩见风师叔。” 封秦听那少年一派老成之气,忍不住暗暗发笑,心道也不知是哪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师父竟能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教成这样,一时忍不住,便偷眼向外悄悄瞄了瞄。 却见那跪到一半便被风清扬拉起的少年也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一张长方脸蛋上神情沉稳凝重,不带什么表情。他身量颇高,比赢不言矮不了几寸,却也极瘦,一身淡青的衫子晃晃荡荡,倒像是凭空挂在一副衣架子上。 赢不言与苏不伤两人的神宇间却或惶惑或担忧,偶尔目光向风清扬一暼而过,眸中满是不安。 四人相对静默,良久,风清扬凝声道:“出了什么事?老五,你说。” 赢不言身子颤了一颤,抬起眼来,低声道:“小师叔,是师父让我和七师妹带了岳师弟跟着你。师父说这次五岳剑派结盟,太室山嵩山派做东,让咱们三月十七赶到嵩山,他老人家随后就到……”话未说完,便被风清扬一挥手打断:“可是华山派中生变么?” 他这一问却是开门见山。赢不言毕竟年轻,闻言“啊”的一声,正不知该如何措辞回答,他身边岳不群却微微躬身,接口道:“是。是魔教的人上山捣乱。” 风清扬眉峰骤拧,道:“魔教?” 岳不群道:“是。三月十一那日,忽然有十几个黑衣人递贴子拜山,却不想见掌门师伯,反而指名拜见蔡太师伯和祖师爷。太师伯将我们和掌门师伯遣了出去,自己和祖师爷与为首的几个人留在剑气厅中说话。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厢就动起手来,从厅里一直打到厅外。那几个人武功很高,掌门率领‘清’字辈的师伯师叔们抵挡,令我们小辈弟子都退……退下山。我爹爹随着掌门,便让我跟着赢师兄和苏师姐来找师叔。” 风清扬点头道:“那些人可留了姓名没有?” 岳不群脸现茫然之色,摇了摇头。苏不伤却一拍手,道:“我知道了!黑衣人为首的一共有十个,每个都叫什么‘神魔’,其中有一个叫做‘大力神魔’范松!” 风清扬面色一变,道:“难道魔教十大堂主都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无耻剧透:猜猜强大的胖松鼠会被谁干掉?hohohoho~~~~~~~~~~~~~~~~ ——by无耻剧透的作者 十六、命殒 魔教十大堂主在魔教之中地位仅次于教主及左右二使,麾下十堂实权在握,分掌下属诸般事物,历来皆以教中武功极高者担任,教内之人惯以“长老”相称,乃是魔教中最厉害不过的人物。三年前自上代教主杨莫宁暴卒,继任的教主上官奇与左右二使年纪都不大,十大堂主总揽教务,一举一动便愈发举足轻重。苏不伤与赢不言下山未久,处事见闻尚带稚嫩,岳不群不及出师,更是毫无半点江湖经验,三人虽混混沌沌不知这些堂主每人究竟姓甚名谁,但“魔教十大堂主”这般的烜赫名号却也早已听旁人提起过,乍闻风清扬此言,当下都是一惊,苏不伤轻轻叫出声来,道:“魔教的十大堂主?他们便是魔教的十大堂主么?” 风清扬苦笑着摆手,道:“我倒盼着不是——老五,你们下山时华山形势怎样?” 赢不言道:“魔教比咱们人少,但十堂主的武功太高,我们退下山时宋师叔和张师叔都受了伤,魔教也没讨了多少便宜去。掌门命我们先下山,他和师伯师叔们拖延一阵便走。只是……只是咱们下山的弟子大多走散了,我和七师妹这一路上一个同门也没看到过。” 风清扬问道:“这几日江湖上有什么消息?” 赢不言道:“还没听见。这次魔教像是早有图谋,打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眼下江湖上还没传出什么,我们也不曾遇见掌门他们。” 风清扬“嗯”了一声,眉心不由紧了紧,略一沉吟,道:“咱们这么办。老五,老七,你们带着岳师侄即刻便上山求见明如道长,说明魔教搅乱华山之事,借他的飞鸽传书向五岳剑派其余四派求援——如今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总归多一个人算一个人。明如道长已答允三月十七参与五岳结盟大典,那时你们三个跟着他,一齐往嵩山便是。”言罢单手在马背上一撑,翻身上马,便欲提缰而走。 苏不伤急道:“小师叔,你往哪去?”风清扬道:“我从河南道回华山。半途若是迎上掌门师兄和师父他们最好,若是迎不上……”微微敛却了唇边弧度,摇了摇头,却不再说什么。 忽然岳不群轻声道:“风师叔,你带我回去罢。” 他这句话异想天开得近乎匪夷所思。风清扬尚未答话,苏不伤已低斥道:“岳师弟胡闹!你去了可不是给小师叔惹麻烦么?” 岳不群一双眼乍一抬便即垂下,依旧低声道:“我爹爹跟着掌门……”只说了半句,便没了声音。 风清扬与苏不伤对视一眼,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眼前少年的父亲便是气宗鼻祖岳肃的独子岳清珂。风清扬等人虽是剑宗弟子,却也知这少年自幼丧母,又无甚兄弟姊妹,便只有父亲与祖父两个亲人。眼下岳肃与岳清珂二人俱留在华山之上,也难怪他要跟风清扬回山。 似是不知谁隐隐一叹,停得一停,风清扬道:“若是这一路迎不到岳师叔岳师兄他们,你也不许上山。”见岳不群连连点头,不觉一笑,伸手将少年拉上马背,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两人马不停蹄,不一日出了湖北地界,沿着自晋豫入陕的官道径直西行。中原之地人烟繁盛,沿途的驿站旅店鳞次栉比,两人挨家挨户细细探问过去,偶尔碰见去往嵩山的伶仃几个华山派小辈弟子,却始终不曾得到华山掌门白清璋等人的消息。 ——原来那日突围下山的华山派弟子,果然已被魔教中人尽数冲散。 这一路日夜兼程,到得三月十五,风清扬与岳不群两人一骑便入了陕南。北地春短,正是梨花零落时节,雨水却还不旺,官道上这一路劈面而来的尽是含了黄土的干风,吹得人一双眼涩涩地痛。岳不群毕竟年幼,几日下来早已满面疲惫脱力之色,伏在马背上,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剩不下,风清扬虽比他好些,淡然一顾间,向来俊秀飞扬的眉梢眼角也不由沾染了深深的憔悴忧劳。 ……然而感觉到怀中松鼠带着r_ou_垫的小小前爪安抚般的轻轻拍着他胸口,风清扬却又忍不住伸指隔着衣襟轻轻一弹,低头微笑。 只是如今有岳不群在侧,封秦“吱吱”叫着装傻,却再不敢如往常一般跳上风清扬肩头以牙还爪,呲出两颗雪白的小小门牙。 陕南多山,沿途虽绿意稀薄,偶见的几株老树却俱是沧桑瘦劲,肥叶稀疏,虬枝戟张。风清扬眼力极好,马背上遥指半里之外一片新绿树影间依稀挑出的一旗半新酒帘,向岳不群道:“岳师侄,咱们到前边店里添些干粮再走。” 岳不群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道:“全凭风师叔安排。” 两人一骑驰到近前,但见道旁酒店店面落得极小,被几棵树低压的枝叶层层叠叠遮住了大半,檐底半堵青灰的石墙斑斑驳驳。那酒店倚着门边向外搭了半片茅草盖顶的棚子,棚下歪歪斜斜摆了三四张木桌,几付粗瓷茶具倒扣在桌上,已被尘土气熏得微黄。陕南道向来过客稀少,虽已正午,店中却并没有多少人光顾,只一张桌旁两个身形瘦削的佝偻老者相对而坐,默默的咬着几个馒头,除了其中一个裹了灰袍的老者不时轻咳数声,两人举动之间便都寂然。 那两个老者乍一入眼,风清扬背脊便不由一震,猛地放脱马缰,开口叫道:“师父!岳师叔!” 岳不群也叫道:“爷爷?”跳下马背,奔到另一个青衫老者身侧。 两个老者闻声齐齐偏头,却见容貌苍古威严,果然便是华山派耄耋蔡子峰与岳肃。 ——蔡子峰、岳肃原是同门师兄弟,数十年前分别开创华山派剑、气二宗,蔡子峰的剑宗偏重于剑法招式,岳肃的气宗却更注重内功修为,两人皆将自身所悟奉为武学正统,数十年来争执不下,最终师兄弟反目,各自闭门授徒,再不相互干涉:两人彼此水火不容其时已久,岂料今日同桌对坐,却出乎意料并未唇枪舌剑、大动干戈。 蔡子峰眼望风清扬,苍老枯瘦的脸上长眉微舒,道:“扬儿,你怎么在此?”风清扬下了马,道:“我在武当遇见了不言和不伤——师父,师兄他们呢?”一面说着,一面将马在店前树上栓了。 蔡子峰眼色一暗,道:“咱们分头冲下华山。璋儿还不曾有消息……”顿了顿,仿佛又想说什么,猛地一耸肩,低低咳了起来。他肺中痨病原是十几年的沉疴,风清扬自幼跟在师父身侧,当下也不以为异,上前数步,轻轻拍打蔡子峰背脊。 不料蔡子峰身形一颤,“哇”的一声,竟呕出一口血来。 风清扬一惊,忙扶住蔡子峰身子,促声道:“师父!”蔡子峰却微微摆手,喘了几气,低声道:“不要紧,接了魔教的小子一掌——哼,‘飞天神魔’赵鹤,果然名不虚传。” 他似是受创颇重,一口鲜血呕出,脸色已是蜡黄。风清扬在剑冢习武既久,出山后又是一路纵马狂奔,近日江湖中的消息颇不灵通,只在赢不言、岳不群等人口中才稍为得知魔教攻打华山之事。眼下他空有满腹疑问,见蔡子峰受伤,生怕触动师父心事,只得咽下了,却不敢一一问起。 却听岳肃淡淡道:“这次魔教围了下山的通路,白清璋与你的几个师兄留在最后,只怕他这手剑法,哼哼,便未必管用罢?” 蔡子峰咳了一声,冷冷怒道:“我那徒儿出不来,你那儿子便也出不来。”垂着眼盘算了半晌,似也觉此事吉凶未定,忽然仰天一叹,道:“我华山派遭此一劫……遭此一劫……”喃喃片刻,埋没在眼睑褶皱里的昏花老眼倏忽闪过一痕ji,ng光,回手扯住风清扬衣袖,撑着桌面慢慢站起身,道:“扬儿,你随我来。” 岳肃的脸色微微一变,眼见风清扬随蔡子峰一前一后的进店,却也并不出言阻止。 小店内堂除了后厨便只剩下店家自家居住的一间小室,蔡子峰塞给店主几钱碎银,借了小室入内,阖上室门,拣了一张座椅坐定,向风清扬道:“扬儿,你心里怕是想知道,为何魔教突然找咱们华山派的麻烦罢?” 他为人向来严厉,这一问却带着极淡极淡的笑意。风清扬一怔,蓦然发觉师父面上竟是苦笑,心底疑惑不禁更甚,想了一想,答道:“……是。我想魔教若要搅散五岳结盟,原本不该单找华山一派的麻烦——便是找了,也断不会密而不发。”心道近几日只有自己一人与魔教任我行等人起过冲突,但任我行既叛教自立,客栈那夜自己窥伺在侧却又无人发觉,若说魔教中人为此事向华山寻仇,可也着实太过离奇。 蔡子峰低声道:“魔教寻仇的缘由,便是你掌门师兄也不知道——这次魔教十大堂主齐出,为的便是《葵花宝典》!” 他话音甫毕,风清扬不由“啊”的一声,道:“《葵花宝典》?怎么又是《葵花宝典》?” 蔡子峰微微抬眼,道:“你何来一个‘又’字?” 风清扬道:“我日前拜上少林,正遇见魔教之人对少林寺动手,为的便也是这部《葵花宝典》。”当下寥寥数语将那日任我行率众上少林挑衅却铩羽而归的始末说了一遍,只是对于封秦之事,却都掠过不提。 他言语中不尽不实,生怕蔡子峰听出破绽,谁知蔡子峰却也不凝神细听,闻得任我行一口咬定《葵花宝典》便在嵩山少林寺中,忍不住摇头道:“少年人无知——当年便是莆田少林寺中的宝典原本也早毁了,嵩山少林寺还剩得什么?” 风清扬问道:“那华山之上又怎会有《葵花宝典》?” 蔡子峰低低咳嗽,神情悠远,缓缓的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莆田少林寺的红叶禅师尚且在世,《葵花宝典》的原本也不曾毁去。那年我和岳肃岳师弟两人结伴拜访莆田少林寺,机缘巧合之下,便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顿了顿,又苦笑道:“说是看,不如说是偷,那宝典名闻江湖,红叶方丈自来密不示人。当夜我和岳师弟窥准时机潜入藏经阁,来去不到两个时辰,来不及同时记下宝典武学,我便记下前半篇,教岳师弟记下后半篇。后来回到华山,我和他对照印证之时,他心中所记却与我所记全然合不上来,想来是当初他匆匆一瞥,怕是记错了……” 忽听门外一人叹道:“师兄,如今三十余年过去,你却不知当初记错宝典武功的原是师兄你么?”言罢那人推门而入,青衣儒衫,正是岳肃。 蔡子峰扫了岳肃一眼,任他也撩衣在内室中坐了,却并不理会,续道:“不料他却向今日这般,一口咬定是我错了。我们为此事吵了数月,最终参照各自记下的那段武功参详。谁知岳师弟不知记下的究竟是什么武功,他竟悟出了什么‘气功为主’的狗屁……”话未说完,岳肃便冷笑道:“气功一成,自然无往而不利,这才是本门武功的正途。如师兄这般走捷径、求速成的武功,又算得什么了?” 蔡子峰怒目相视,道:“华山派武功自来以剑法为宗,你混淆纲目,可对得起华山派列位祖师么!”岳肃“嘿嘿”几声,并不答话。 华山派分宗之时风清扬尚未出世,并不清楚华山一派为何分裂为剑、气二宗,如今蔡子峰一席话听入耳内,这才明白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竟是因一部《葵花宝典》而起。他自从习得独孤九剑,剑法上的见识已远超蔡子峰岳肃等人,立在一旁虽默不作声,心中却隐约觉得剑法上若是拿捏得高明到了极点,气劲有无,也不过末流而已。 他忆及独孤九剑,自然而然便想起了怀中缩成一团装傻的封秦,情不自禁低头看时,却见封秦也正从衣襟缝隙里抬头望着自己,淡灰色的小眼眨了眨,眯成一弯含笑的月牙儿。 只听蔡子峰沉声道:“扬儿,过来。” 他这四字语意肃穆。风清扬一惊回神,抬起头道:“是。”上前数步。却见蔡子峰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道:“这本书今日便交在你手中。若是……若是你白师兄已遭不测,你便——”摇了摇头,便将书册递了过来。 他年纪老迈,伤后力有未逮,递书时动作十分缓慢。风清扬退了半步,却不伸手去接,正想说“白师兄决计不会出事”,突然间眼前青影晃动,却是岳肃斜剌里从蔡子峰手中夺过书册,跃到一边,接口道:“若是白清璋死了,他便是华山派掌门,是也不是?” 这一下兔起鹘落,蔡子峰与风清扬都不及防备。蔡子峰勃然大怒,霍地起身,喝道:“反了你么?” 岳肃将手中书册飞快一翻,拢入怀中,面上也尽是怒意,道:“呵,你将《葵花宝典》给了这小子——蔡师兄,这《葵花宝典》本是你我协力而成,你一人独占,这也罢了。你欲以剑宗旁门左道之法窃据华山掌门之位,这又怎么说?!” 蔡子峰手按剑柄,喝道:“当年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于我,何言窃据!更——”他本想说“更何况你气宗不分纲目,另立宗派,居心叵测”谁知一口气岔了,登时又是一阵咳嗽,右手微颤,抽出长剑。 岳肃冷笑道:“好哇,蔡师兄,你要动手是不是?”“唰”地拔剑出鞘,出手便是一招“野马分鬃”,直取蔡子峰眉心。蔡子峰未料他说打便打,咳声不停,使了半招“有凤来仪”,狼狈避过。 他师兄弟二人武学宗旨大相径庭,以武功修为而论却是不相上下,只是蔡子峰受伤在先,又止不住咳嗽,功力大损,数招内便隐隐露了败像。风清扬拔剑道:“师叔得罪!”正欲上前相助,却听门外岳不群叫道:“爷爷!”推门而入。 斗室不过丈许方圆,岳肃剑下气劲横飞,蔡子峰一柄长剑更使得满室剑光。岳不群年纪尚幼,哪里知道其中凶险,又叫了一声“爷爷”,便向里走。风清扬斜眼瞥见岳肃一缕剑气便在岳不群身侧堪堪划过,不由叫道:“小心!”心知蔡子峰眼下不致落败,奔到岳不群身边将他一把挟起,心道先把这孩子弄出门外,回头再作打算。 岳不群身量虽高,却毕竟是个孩子,挟着也不费多大力气。风清扬道:“你先出去!”正欲迈步将他送出小店,却不料眼前寒光陡生,却是岳不群从袖内猛地滑出一柄三寸来长的匕首,抬手便向风清扬胸腹间刺落! 这一下既快且狠。风清扬与岳不群此刻相距不过数寸,长剑手臂都控在外围,一时间全然不及抵挡——那一刹他只知封秦正暖烘烘的蜷在自己衣襟内,一时间只来得及本能地让那匕首避开封秦的所在,却浑不顾那匕尖所指,已是自己心口。 灰影倏忽,一闪而过,风清扬远远甩开岳不群,死死盯着匕尖上挂着的一团深灰色短毛间洇散的殷红血迹,只觉似乎这一刀,当真便端端正正cha在了自己心口。 当日细细捻就的细线断了,滚圆的松子浸没在血迹里,染成一点绝望的漆黑色泽。 耳边蔡子峰呼喝着什么,他却听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累死偶鸟~ 这是另一个结局: 太子醒来时发现一个青衫白发的糟老头子正蹲在地下研究自己,见自己睁眼,曰:“蠢材啊蠢材,这么容易就被田伯光打晕。岳不群这王八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徒弟的。” 太子被糟老头子华丽丽的骂人辞藻囧到,曰:“乃是谁?” 糟老头子大怒:“少装傻!今天不把独孤九剑练会我灭了你!” 太子哆嗦半晌,试探曰:“小风?” 糟老头子脑门上十字路口顿现。 太子曰:“我是封秦。” 糟老头子失色。 于是江湖盛传,x年x月x日,华山风清扬和他的徒孙令狐冲私奔了…… 后来江湖上有个叫bt死生的人得知此事,大笔一挥,写出惊世奇文《感天动地祖孙恋》…… 第二卷:江湖 十七、荒村 似是经历了一场乍惊乍醒的混沌梦境,眼前的淋漓血色忽化作了浓腻而微腥的黑,这个身子仿佛一霎时挣脱了宛若束缚的什么,黑暗中轻盈得几乎便要悠悠飞起,却又在下一刻扎扎实实的猛一沉,天光明丽,锐如剑戟,陡然刺入眼内。 封秦低低的一声咳,从榻上坐起身来。 被匕首刺穿的所在隐隐疼得厉害。封秦隔着衣襟按住了胸口,蓦然呆了呆,这才发觉自己竟依旧活着。 眼下的所在是一间极小的草庐,板壁甚薄,唯一的一扇木窗却开得极大,想来地处偏南。那木窗窗槛颜色古旧陈灰,窗外几枝桃花斜逸,褪却了粉嫩的蕊萼,细叶娇柔。几线阳光透过桃树枝叶点缀在案前榻侧,明澈如水纹涌动,便是浮在光影里的细微飘尘,静静望来,也是如此鲜活。 那么,自己的确是活着。 ——记忆中最后的场景便是那少年一柄雪亮的匕首在松鼠原本就不能再小的皮囊里直没至柄:当初斗室之中封秦猝不及防无暇细想,只来得及挺身替风清扬挡下了那一刀之厄,而如今淡淡回忆起来,他却忍不住唇角微翘,自嘲般的一笑。 当年草原起兵,莅临拔楚,三十余年的生命里睥睨了一切大风大浪,岂料最难防一连两次,一艘船都翻在了y沟里。 一次是沉默寡言的九弟,第二次,便是这仍然沉默寡言的瘦怯怯少年。 ……呵,这个岳不群,当真后生可畏,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将来只怕成就无可限量,又是一代青史留名的枭雄。 封秦不由又笑了笑,不知怎么,眼前恍惚掠过最后一瞥间风清扬震惊得近乎呆滞的面孔,那双从来含笑的晶亮眼底依稀像是破碎了什么,他却不愿再想。 ——只消平安无事便好。再多想,便没多大意思。 他在榻上抱膝坐了片刻,眼见光移影动,斑驳的明黄色光亮渐渐铺到了足边,便眯了眯眼,就着这阳光,细细检视自己的手掌。 那手掌与他前世三十余年握惯了长枪大戟的武人手掌截然不同,反而带了些温文尔雅的味道,骨节纤长优美,指尖圆润,肤色白皙,一双手只右手拇指、食指与中指的关节处结了一层薄薄的细茧,显然是常年握笔书写磨就的痕迹。封秦盯了那手掌良久,目光缓缓移向屋角案头书页散落的经史子集,终于眉心一动,却是笑出声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3节 上一世做松鼠尚算得投胎转世,这一世,却只怕是借尸还魂。 这副皮囊,该是个书生罢。 书生便书生,但凡能活着,便没什么不好。 门外突然“咯”的一声轻响。封秦一惊回头,这才发觉身后柴门虚掩——他眼下这具身体全无分毫武功,脉虚气弱,更分明是沉疴缠身的模样,若非四周极静,想来便是这门边的轻轻一响他也未必听得到。 耳听门外又是一响,木门被人一点一点的推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自门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儿望封秦一转,猛地s,he出了欢欣至极的光彩,跳到榻边,脆生生的叫道:“大哥!你终于醒啦!” 那一声“大哥”乍一入耳,封秦便不由一怔。低头打量那女孩儿时,却见她约摸七八岁年纪,只比床榻高了大半个头,罩了一身有些破的淡褐色衣衫,头上扎着两个小小的丫角,面容秀气ji,ng致,玉雪可爱。 那女孩儿合身扑在床沿上,又叫了一声“大哥”,眼圈儿倏地一红,便“吧嗒吧嗒”落下泪来。她年纪虽幼,倒甚是倔强,伸袖一抹眼泪,抽抽噎噎的道:“他们都说大哥也病死了,我不信……大哥没死!我就知道大哥还活着!我就知道!”抽了几下鼻涕,咬牙道:“大哥……大哥对我最好!他不扔下我!” “大哥对我最好!他不扔下我!” ——不必想便已猜透眼前的女孩儿究竟在说些什么,一颗心初时只是黯然生悯,孰知最后一句话入耳,回响轰然,竟成铿锵。 十一字,字字砸碎在心底,每一道划痕都深刻得带出了一串血珠,一场痛楚自骨髓生发,撕心裂肺。仲春午后的日光烧在睫底,分明火烫火烫,思绪却忽然回到了早生华发的故国神游,飞雪连天,山河潼濛,分不清天,也辨不明地,穷尽了一生心力带大的孩子就那么徒然地在自己身后嘶号痛恸,而自己却咬牙拍马,再不回头。 阿楚,我不想死在你面前。 可我终究是扔下你了。 那一瞬间封秦连叹都叹不出,只能闭了眼,双手托在女孩儿肋下,轻轻将她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 女孩儿泪痕未干,却咯咯笑了。 封秦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平目敛,再开口时仍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淡淡笑着,柔声道:“我瞧瞧哭没哭傻?宝贝还知不知道大哥叫什么?你自己叫什么?” 小女孩儿在封秦肩头的中衣上抹了把眼泪,娇声笑道:“知道!哥哥叫大哥!我叫小仪!” 封秦屈指成扣,笑着在女孩儿小仪雪白的额头上一弹,道:“胡说八道!大哥和小仪姓什么?” 小仪嘟起嘴,皱眉道:“我没胡说!大哥姓大!小仪姓小!” 封秦这几句原是套小仪的话,听她如此回答,便知这女孩儿年纪太小,恐怕是当真不知了。他刚想说“我叫封秦,你以后便叫做封仪”,忽听得门外骤然有脚步声簌簌靠近。 来人足音轻便敏捷,想是习武之人。不多时,窗边不远处便有一个少年的粗豪声音大声问道:“还有人没有?这村人莫不是死绝了么?老子打个尖成不成?” 一时间屋外静寂一片,无人应答。那少年等了等,似是在原地兜了个圈子,不耐烦起来,又大声喝问道:“他妈的!早听说洛河村遭了瘟,他妈真一个不剩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偶对天发誓太子绝对是米银……只是偶还没写到…… 十八、结交 封秦听窗外那人说道“洛河村遭了瘟”,不由得暗自留心,轻拍小仪背脊将她放开,空着的左手三指一沉,顺势搭上了自身右腕的脉门——果不其然,这身子的脉动毛多胃少,平而弦甚,正是春瘟肺损、沉疴缠身之相。待替小仪看脉时,这女孩儿却只是体虚了些,没什么大碍。 他自来随性,心知自己身上病症虽重,几味药静心调养下来终究便会痊愈,低眼见小仪并未染上疫病,不由淡淡一笑,放宽了心。小仪坐在床边仰头盯着封秦,见他笑容,似是蓦地呆了呆,圆溜溜的大眼一眨,回身抱住封秦脖颈,蹭道:“大哥真好看!” 封秦哑然失笑,道:“有用‘好看’说你家大哥的么?胡闹!”伸手在她雪白的脸蛋儿上轻轻一捏。 他二人室中说笑,语音都压得极低,窗外那粗豪少年丝毫不曾察觉。耳听那少年一不客气二不文雅的扬声又问了几句,突然另一个男子的高声喝骂从房后方向远远传来,道:“他妈的那个嘴上长创的敢咒人?老子撅折了你的腿!“不多时鞋皮踢踏,便有脚步声从西边直奔过来。 这人却是落脚既重且浊,步法中全然不会一点武功。小仪“噗嗤”一声轻笑,道:“坏脾气的张大叔来了,这下骂人的坏蛋要倒霉啦!”轻手轻脚从榻上溜下地来,巴着窗槛向外出头去。 封秦心道你张大叔若是和这少年两人狭路相逢,只怕说不准是谁收拾了谁。笑了一笑,抬手拢了肩头长发,便也披衣起身。他昔年领军事务繁冗,从来便对仪容不怎么在意,当下只寻了根衣带将长发草草绑在脑后,至于绑成怎样一副凄惨模样,却也无心去看。 就轩凭栏,窗外影落斑驳的绿杨y里竹篱稀疏,景致间隐然已有些清寂荒芜之意,藤蔓攀援,纠葛满墙。一道数尺宽的青石板路穿过村中数户人家蜿蜒西去,尾端隐没在一架牵牛花后,转得几转,便再看不见了。 他与小仪所在窗边的不远处原有一口古井,井栏粗大,木架上已被井绳勒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便在那井旁,两个男子叉腰抱臂,怒目相视。 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个约有四十来岁年纪,膀大腰圆,ji,ng赤了上身,做屠夫打扮,脚底下拖着一副布鞋,想来便是小仪口中的“张大叔”,另一个少年男子却身材极高,一张脸棱角分明,双眼半眯着,眉梢眼角桀骜不驯。那少年身形颇瘦,身上衣衫原应是洁白之色,却不知怎么被他穿得深褐浅灰色彩斑斓,衣衫下摆与袖口撕裂了几处,布料的碎片随风微微摆动,却独不见落魄。 那瘦高的少年斜着眼上下打量张姓屠户片刻,冷笑道:“就你骂老子嘴上长创、要撅折老子腿脚么?”听声音正是方才粗豪少年。 那张姓屠户怒道:“小小年纪不积口德,仔细了将来断子绝孙!”话未说完,便见那少年眉尖挑的更高,抱臂的手指曲了曲。 他眉宇枭戾,自然带了十二分的狠烈霸道之气。封秦眼锐,留意他指尖动作,只道他顷刻之间便要出手伤人,眉一皱,正欲挺身出屋打个圆场,猛听那少年纵声长笑,笑声响震云霄,笑罢了,才道:“我会武,你不会,你打不过我,我也不跟你计较!”向张姓屠户摆了摆手,后退半步,道:“方才我骂了你,你也骂了我,咱们就算两厢扯直,罢了、罢了!” 他方才一笑中隐含内力,虽不致伤人,却也震得旁人脑中耳内一阵隆隆回响,半晌难消。那张姓屠户被他笑声吓得呆了,脸上的怒色中登时又添了几分莫名惊恐,直听得他最后一句出口,这才神情略缓,张了张嘴,满心想再说两句话硬撑门面,却又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什么。 那少年却并不理会他,转过头来,向封秦方向道:“阁下是哪一路的朋友?看热闹可有意思么?” 封秦笑着揉了揉耳朵,道:“不敢。”牵起小仪手掌,缓步踏出门来。 其时午间阳光澄澈,透过书生草庐门侧的一丛修竹,jian落的透明光斑正点缀在年轻书生沾染了书卷气的眉眼间:他似已久不见日光,满面病容,肤色苍白,眼底一抹青淤,腰身纤瘦。那少年一怔,只觉眼前之人的容颜虽只是雅致可看,神宇间一痕若有若无的朗然笑意却洒脱至极也豪犷至极,轩眉隽秀,一眼望去竟如刀锋一般——他睫下一双眼眸黑得近乎凌厉,淡淡轻扫间,却又深沉而温润,安然宁定,清冷寒浚。 只那么推门迈步,含笑抬眼,一场磊落大气已是浑然天成。 封秦携着小仪推篱出院,笑道:“山野书生,一时好奇,教阁下笑话了。” 他这一笑满是无辜无害。那少年尚不及答话,那张姓屠夫却“蹬蹬蹬”连退三步,叫道:“宁书生!你……你不是……死、死了么?”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完,脸色不觉蜡黄。 封秦心道:“原来这书生姓宁。”面上依旧笑了一笑。小仪却道:“张大叔!我哥哥他没死!他又醒转过来啦!”封秦点了点头,道:“鬼门关前转了一遭,九死一生,险些便回不来了。” 那张姓屠夫颤声道:“你……你当真活转回来了?”神情兀自将信将疑,犹豫着踏前半步,斜着眼细细打量封秦。他与宁氏一门同村居住,虽不甚熟,却也彼此相识,眼见封秦一头长发扎束凌乱,割裂在散落发丝间的眉眼温敛灵动,竟是清俊的可怕,与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书呆子模样迥然不同,不觉吓得心都凉了半截,双腿颤抖,叫道:“不是!不是!我不知道!”转身撒腿狂奔。 封秦“嗯”的一声,倒被他这般反应吓了一跳,待那肥胖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房屋转角,才省得抬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 ……这宁书生,该不是青面獠牙、见不得人罢…… 却听身侧少年啐了一口,骂道:“真他妈孬种!亏我还以为是条汉子!” 封秦一笑不语,心道这事太过诡异,本也怨不得这姓张的屠夫。 那少年又骂了几声,忽道:“书生,有酒没有?” 封秦手一摊,笑道:“难说。我也不知有没有,若是没有,也不知现酿来不来的及。” 那少年眼一亮,道:“你一个书生还会酿酒?”语意中又惊又喜。 封秦点了点头,他见那少年口中虽“老子”、“他妈的”一连串儿的不干不净,却毫不恃武凌弱,心底不由对着少年大起好感,道:“你等得起我就酿罢!” 那少年哈哈大笑,道:“好、好!老……老向今天就交了你这朋友!我叫向问天,朋友你怎么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奔~~~~~~~~~~~~~~~~~ 十九、偕行 他这一问倒问得封秦一怔——方才封秦听那张姓屠户左一句“宁书生”右一句“宁书生”的叫唤,想来这书生必定姓宁,只是他既不怕露了本名,又与这少年向问天意气相投,却也不愿以假名搪塞,顿了顿,笑道:“你唤我封秦便是——封豨的封,秦齐楚燕赵魏韩的秦。”向问天摆手道:“老向粗人一个,你别跟我掉这个书包!”见封秦拉开竹篱,也不客气,便大咧咧跟着封秦进了草庐。 草庐里却是除了床榻几案之外空无一物。封秦晃了晃磕缺了一个角的粗瓷茶壶,见没有水声,不由一哂,回眸对向问天笑道:“家徒四壁耳。待我剪韭炊粱相招罢。”放脱小仪手掌,见她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模样,便笑着在她肩头拍了拍,提起窗下空荡荡的木桶,推门欲出。 眼前白影轻晃,手上一轻,却是向问天踏步上前,劈手夺过封秦手中木桶,道:“你当是老向欺负你么?我拿你当朋友,你贫我富,我接济你便是,哪用得着你招待!”抬头向窗外望了一眼天色,将空桶撂在一旁,一屁股坐在榻上,又笑道:“眼下天色还早,赶紧些申时前后正进得了洛阳城——兄弟,我看这村子遭了灾,十几家里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了一两家,也呆不下去,不如你带了小妹子,跟我到洛阳开封这一路走上一走怎样?” 他一语落地,封秦才明白这小村原来居于洛阳附近——当初他还是一只蜷在风清扬怀中犯懒的松鼠时便听华山派中人言及,这一次五岳剑派结盟的所在正是河南嵩山,却不料一刹那死生陡转,眼下自己已然身在河南界内。 只是大梦初醒,正难说今夕何夕。 他念及“风清扬”三字时心底不知怎么忽地一悸,不由自主便忆起残阳斜照了剑冢苍古,石坪上一刃剑光矫矢灵动如水银泻地,那孩子单手持剑,轩眉微挑,笑意跳荡。陕西道野店中自己闭眼那刻正当华山派气剑二宗撕破了脸皮,那孩子眼眸破碎,一柄长剑几乎抓不住,也不知如今究竟怎样。 这一身辗转三十余年,须臾便是三生三世:第一世兄弟辈中排行最长,一举一动间长兄为父的心气早已深入骨髓再难更改;第二世身份尴尬,得风清扬倾心相交,自然便殒身酬士、不吝一死;第三世轩窗凝碧,原以为前尘旧事可堪阖目一忘,不料一颗心里,竟是纠缠结络,就此放不下了。 ——从来没想过要放下自家的泪包儿阿楚,却从来没想过不知不觉间,将另一个瞳仁晶亮俊秀青年也当作了自家孩子。 呵,真是…… 蓦地似听得向问天微哑的嗓音说了一句什么。封秦一时走了神,不由呆了呆,撇眼见向问天满面怒容,忙轻轻一笑,拱手道:“抱歉。” 他这一笑和悦而歉然,军旅出身,眉眼英挺,虽儒衫病容,却不见丝毫懦弱怯涩。向问天为人豪爽痛快,颇有市井痞气,原本对书生相公之流极是不以为然,见封秦赔礼,却渐渐消了气,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乱客气什么——我说,瞧你这脸色倒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我有个朋友姓平,家住河南开封府,一家医术传了四五代,江湖中很有声望,我找他给你看病罢?” 他乍一相识便提及医治封秦身上病症,显然交友之意诚恳,纵是封秦阅人无数,也不由微微感激,点头道:“多谢,不过我自己便是大夫,也不必劳烦那位姓平的朋友。”向问天哈哈一笑,道:“你便是大夫?”斜眼将封秦上下打量一番,眉宇间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封秦暗自一笑,倒也不在乎他信与不信,试探道:“向兄弟,你可知河南最近有什么大事么?” 向问天笑道:“大事江湖上倒有一件,只是你不混江湖,不一定听过。三月廿二武林中的五岳剑派要在嵩山结盟,推选五岳盟主,便这么一件事最大——当初五岳剑派通告江湖,定的日子原本是三月十七,谁料到华山派出了事,耽搁了,便推到了三月廿二。” 他话音未落,只见封秦漆黑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似是沉沉一动,喉中淡淡以应,却不答话。 那样的目光,仿佛是失落极了,却又绰绰约约,蕴着些许幽微含糊窅不可察的安心。 向问天一愣,忍不住皱了皱眉。 忽然封秦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向问天“啊”的一声,正自怔忡,一时间居然答不上来,却听一直巴在封秦身上的小仪道:“今天是三月十五!” ……正是华山派蔡子峰岳肃反目的那日。 向问天站起身来,道:“是了,正是三月十五——兄弟,我这次到河南除了要到洛阳绿竹巷看个朋友,便是想去嵩山瞧瞧热闹——我有匹马正在村口拴着,你若是想跟着我走,咱们立时便走。到得洛阳我朋友家,我请你喝酒。” 封秦淡淡一笑,抱起小仪,道:“请。” 这一离开只余下一片茅檐四堵墙,便是大门也不必上闩。向问天从村边柳树林子里牵过了马匹,便要封秦带着小仪上马。小仪年幼,封秦这副身体更是病骨支离,当下封秦也不和向问天客气,抱着小仪骑在马上,暗中窥探自己脉相,凝神思索调理的法门。 他当年武功绝伦,脑中记下的招式内力不计其数,三十余岁之后兄弟之中变故陡生,无法再用内力,武学便另辟蹊径自成一派,更不在乎内力的深厚有无——然而按如今这般状况,若不再以内力调养,这副身子只怕颠簸不得几天便要散了架。 说不得,当年“苍神九天”的武功,便又要重新拾缀起。 风过睫前,枝叶摩挲,马蹄踢踏,古道斑驳。封秦抬手轻轻拢了拢小仪额上拂动的柔软发丝,闭了眼,苍神九天一片总诀,倏忽便在心底一字字的流过。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偶不是故意冰封乃的,乃要包涵~乃可是第一男猪啊~~~~~~~~~~~ (太子举手:那偶呢~~~~~~~) 灭哈哈哈哈,乃是第一总受嗷嗷嗷~~~~~~~~~~~ (被愤怒的读者大大们分尸中……被封氏一对总受兄弟分尸中……) 话说大大们竟然发现小仪就是宁中则了~~~~~~~~~~~~膜拜~~~~~~~~~~ 二十、绿竹 嵩山派五岳结盟定在这个月的廿二,向问天与封秦带着小仪河南道上缓步南去,一路时间充裕,却不着急。那绿竹巷坐落洛阳城东,自东而出,穿过一条窄巷便是。马上行来,遥望窄巷尽处一丛竹林迎风摇曳,翠色氤氲,雅致天然。 正值暮春三月,莺歌啁啾。竹林间几痕光影离离斜落,浸饱了竹露清碧,便仿佛叶脉下婆娑而过的明庶风也带着绿意。一条碎石古道自绿竹根隙间逶迤向北,阳光碎jian,似将石道上本就磨脱了凌锐的溪底圆石也凭添了一抹温润如玉的色泽。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封秦携小仪下了马,跟随向问天缘路而行,行约半里,便见竹枝参差下几道微黄的篱笆牵起一座小小的院落,柴门无犬吠,檐底听鹂声。封秦低低一笑,只觉此处宁静淡泊,当真便是幽隐之人闲居的妙处,想来向问天的这位朋友,定也是个雅人。 正静默间已至门前,向问天拍了拍门板,骂道:“他妈的,绿竹,老子大驾光临你的狗窝还要老子亲自拍门么?” 竹林中几只鸟儿闻声扑棱棱振翅飞走,只这么一句,意境全无。 封秦俯在小仪耳边,轻声笑道:“这一句你若敢学我便打折了你的腿!”小仪甚是乖巧,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不好的话。”封秦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笑道:“乖。” 却听院中有人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道:“向问天,你有本事便一辈子别进来。”声音清朗,颇为淡漠。向问天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一脚踹开了院门,笑道:“少废话!,曲洋,你不在陕南挖你的死人坟,到这儿凑什么热闹!”回手一扯封秦衣袖,三人踏进小院来。 只见院内布置得极是简单优雅,面前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是粗竹架成,似用得久了,窗轩门楣的棱角处淡淡浮起了一层微黄的油光。一个二十来岁的葛衣少年从右首边的小舍踏出门来,微笑招呼道:“向左……”抬眼见向问天身后封秦,顿了一顿,改口道:“向大哥,这两位是……”听他口音,却不是刚才发话的淡漠男子曲洋。 向问天道:“半道上结识的朋友和他家小妹子。”探头张望片刻,又道:“怎么曲洋这小子到了你这儿?” 左侧竹屋中“叮咚”几响,传来数声低婉的瑶琴之音,屋内一人道:“说得好。你向问天来得,我便来不得么?”停得片刻,似是那人将瑶琴放下,不多时竹帘“哗”的一响,一个黑衣男子走出竹舍,一手扶在门边,掸了掸衣衫下摆。 那人面容清古典雅,身形颀长,眉宇微轩,也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袭衣衫洗得微有些旧了,领边袖角却极洁净,阔裾广袖,长发披肩,一副文士打扮。他目光宁定,与向问天的豪爽不羁大不相似,一双眼冷冷地向向问天与封秦一掠而过,也不理会向问天,对封秦颔首道:“朋友是那一路?” 封秦拱手笑道:“落魄书生,在下封秦。” 曲洋拱手还礼,道:“原来是封先生,在下曲洋——听先生口音,先生是北方人士?”封秦道:“幼时与家父在北方游历过一阵,到后来便改不过口音了。”曲洋“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他和那葛衣少年绿竹与向问天言谈中关系颇为熟络,然而见了封秦,便不由或改口或盘问,都谨慎起来,分明便是有些事情不愿提及。封秦十二岁以来便助父亲管理全族事务,这些阵仗早司空见惯,当下也不说破,只是信口胡诌,眼眸深沉,浩荡如海,略略一转间,诸般细末便尽收进眼底。 却听向问天大笑道:“院子里吹风有什么好处?绿竹,我带这朋友专是为了你的酒来,你可不许抠门不给!”扯了封秦,便快步进屋坐定。 他进的正是曲洋所在的那间竹舍。曲洋原本站在门口,见他进门便斜退数步,一言不发,侧身让开庭路。绿竹应了一声,凝神细看封秦身形步法,只觉他身形步法虽并无分毫内力,一举一动却举重若轻,一时不由微微愣了,好生难以索解。 曲洋竹舍之中只一张竹制的矮几,几上一壶一杯一琴,壁上挂了一杆紫竹洞箫,此外别无长物。封秦眼锐,见那洞箫与瑶琴颜色陈旧苍老,皆是极珍贵的古物,不由暗暗点头,心道非但方才抚琴的曲洋,便是那少年绿竹,也多半是个爱乐之人。 只是细打量时,却见那瑶琴不知何故损了琴轸,独独缺了一弦。 传说当年黄帝命伶伦为律,闻凤凰之鸣而制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s,he、应钟十二律。瑶琴七弦,具宫、商、角、徵、羽五音,另有文、武二弦。那琴上琴轸脱落,却缺了一弦黄钟。封秦虽对乐律ji,ng而不耽,但见古琴珍贵,不由可惜,伸手欲触时,忽听的身后曲洋淡淡道:“这燕语琴得自古墓,我甫一挖出便已残破不堪,封先生小心。”却是曲洋跟在向问天身后也进了竹舍。 封秦收回手,转身笑道:“那是在下唐突了。”在几边竹席上盘膝而坐。小仪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古琴,抱膝静静坐在封秦身边。 向问天也大咧咧的坐了,揽住封秦肩头,朗声笑道:“老封,老曲就这个臭脾气,见了琴谱乐器便走不动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封秦笑而不答。曲洋望了向问天一眼,似想回他一句,向问天却又问道:“老曲,我记得当初你出了师便赌咒发誓要找到那曲《广陵散》,这些年做尽了挖绝户坟的缺德损事,现如今可找到了没有?”曲洋鼻中模糊应答,却再不说话。 三人问答之间绿竹已提了酒进门,听得向问天问话,不自禁“嗤”的一笑,接口道:“今年年初,曲大哥在陕南连盗西东汉两朝皇帝大臣的坟墓二十九座,终于在东汉蔡邕的墓中,辛辛苦苦觅到了《广陵散》的曲谱——找到曲谱暂且不论,孰知却就此惹上了一个冤家,从此舍命狂奔,终于一头扎进了小弟的绿竹巷,隐居月半,再不露面。” 向问天“哦”的一声,拖了个极飘摇古怪的调子,笑意更甚,道:“莫非老曲走了桃花运、被哪家姑娘看上了么?” 曲洋眉峰一捺,冷静漠然的眼中蓦跳出几星怒意,嘿然不答。绿竹笑道:“什么桃花运?曲大哥是盗墓时被南岳衡山派的一个小辈弟子发觉了。那小子也不知道叫刘什么,倒楞得很,认定了曲大哥是‘无耻大盗’,从此千里迢迢,从陕南追打到湘西,再从湘西追打到鲁北。可曲大哥偏偏犯懒,说什么也不愿和他动手过招,终于在洛阳甩开了那小子,逃到小弟这僻巷里避难。”话未说完,向问天早忍不住哈哈大笑,声震屋宇,便是封秦也忍俊不禁。 只小仪一个人眨着水汪汪的大眼,不知这几位大哥哥究竟在笑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偶们的男猪下章就来鸟~~~~~~~~~~~~ 二十一、不寐 三人笑了片刻,向问天才道:“衡山派的武功眼花缭乱,十招里九招半都是骗人的,动起真功夫来,别说是小辈,就是他堂堂刘鱼冠刘大掌门也不是咱们对手。老曲你嫌那衡山派的小子讨厌,杀了便是,一路追追打打,又啰唣什么了?” 绿竹笑道:“向大哥和曲大哥出身同门,怎么不知曲大哥的性子?曲大哥若是懒得出手,便是刀架在他颈子上他也决计不出手。这一路逃了几千里,他反而倒觉不出累了。”说着拉曲洋也席地而坐,拍开酒坛泥封,将各人面前的碗都斟满了。 登时酒香馥郁,飘摇满室。 封秦原是爱酒之人,当年草原月下正值惬意时候,时常校场上对月而酌,关外白酒酒劲凛然,酣醉初醒,便已是白日方中——关外酒正如关外之人,坛中气息浓重酷烈,带着些许掩不去粗糙杂味,却不似如今绿竹巷苒苒碧风里细瓷的阔盏凝润若玉,盏中酒痕一抹,仿佛浸饱了竹枝颜色的清冽绵密。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这一刹,竟是有些怔愣了。 只记得关山月、瀚海冰、北风雁、紫台朔漠的朝朝马策与刀环。 肩上忽被人重重地拍了几拍,封秦猝不及防,向前一倾,几乎便泼了碗里的酒。却听向问天笑道:“老封,你是会酿酒的,你说说这酒怎样?” 封秦摇头道:“我说不上这酒叫做什么。”见向问天“切”了一声,神情大为失望,又笑道:“不过在关外,这酒却有个名称,叫做‘南朝碧’——这酒单以气味而论,怕是过了六十年,香气清而微寒,如行春郊,采之以百草,酿之以甘露,我在关外时,却不曾遇到这样的好酒。”单手持盏一笑,道:“请。”轻轻啜饮一口,放下了酒盏。 向问天面色顿和,道:“绿竹这小子也就是家里的几坛酒拿得出手,不然这么穷乡僻壤的所在,我也懒得找他叙旧。” 这坛酒原是绿竹师父年轻时所酿,果然已六十年有余。那绿竹于酿酒一道极有心得,听他说得不错,更不理会向问天,笑道:“好一个‘南朝碧’,单此一句,便出了意境。这坛百草美酒敬与阁下,也算不枉。”封秦笑道:“在下正是病中,不敢多饮。” 向问天cha口笑道:“绿竹和老曲都是自小跟我一块儿混大的,老封你不用跟他们客气。——当年黄钟绿竹,琴箫皆能。可惜自从绿竹跟他师父一般迷上了酒,乐理一道,可就赶不上黄钟了。”瞟了曲洋一眼,道:“自然更赶不上他姓曲的,姓曲的弹琴弹出了魔障,我瞧他早晚得栽在曲谱里。”他似与曲洋颇不对盘,有意无意,言语中总要呛他一呛。 曲洋一哼,自顾自斟酒不答。封秦闻言,却不由一怔。 他来这异世不过数月,识得之人更是有限,但向问天口中那个“黄钟”,他却似乎见过——那日魔教右使任我行为夺《葵花宝典》带人私自上少林挑衅,便是一个叫做“黄钟”的文秀少年揽琴而奏,以琴音带动众人内力共鸣,伤了风清扬与少林合寺僧众。 ——莫非向问天等人也都是魔教中人么? 封秦心记极佳,虽对魔教之事几乎一无所知,一念及此,便不自觉忆起那日嵩山脚下小镇中张乘云等人的话来:“……如今上官教主虽然震怒,但以你在教中的声望地位,再加上向左使一派的帮衬求情,应不会多加责罚……”而初来绿竹巷时那少年绿竹只唤了一声“向左……”便即改口,想来也绝非无意。 他一颗心自来风光霁月,初来乍到,更无正邪之分,见向问天等人虽在魔教,彼此亲厚坦荡,倒比华山蔡子峰岳肃几十年的师兄弟一朝反目可喜得多,一笑间便也倾心结纳,只是不知怎么,又不由想起风清扬来。 四人玩笑着相互打趣,几坛美酒下肚,不多时便酒酣耳热。向问天不拘小节惯了,十几碗酒下肚脸色酡红,曲膝斜倚在封秦背后抱着空酒坛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向曲洋笑道:“你就是脾气好,五岳剑派的王八蛋们要是敢咬着老向不放,我统统送他们滚回姥姥家去!嘿嘿,这次五岳结盟,那姓刘的小子眼下也到了河南界啦,我倒瞧瞧你再怎么当你的缩头乌龟!”一语未毕,先打了个呵欠。 曲洋道:“我不是你,不必到嵩山凑这个热闹。” 向问天“哈”的一笑,摇头沉默,不知怎么,眉间却隐约藏了一刃忧虑之色。 他与封秦到得洛阳之时天色已然将暮,此刻光移影落,窗外月光冥迷,竹舍中早掌了灯。小仪睡在封秦怀中,雪白的脸蛋儿被微黄的灯火映得温暖而细腻,泛着微微的荧光。封秦这副身子带病,不敢多沾酒,当下将小仪横抱在手起身离席,借了绿竹一间空屋歇息。 栖身竹榻,凝视轩外月挂梢头,却是灵台清明,浑然不觉睡意。 封秦望着窗外覆盖交通的纵横竹影良久,忽然起身,自枕边披了长衣出门。他先进隔壁将小仪蹬乱的被角轻手轻脚的掖实,反手带上室门,便独自在院内一块大石上坐了,抬眼望见月色温娈,清明若水,胸中不觉一叹,恍惚间已有歌意。 那少年绿竹似以断竹续竹、贩卖竹器为生,院中稀稀落落的摆了不少柴刀之类的器物,封秦闲极无聊,便拾起一柄柴刀,径自截了一杆细竹摆弄。 月色游移,自西而东,轻云暗拢,风动宁寂。封秦将那竹枝穿孔调律,就唇而吹,耳听得一缕模糊空灵的乐音悠然浮起,这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费了这大半夜工夫,竟是制成了一杆洞箫。而试音的两句,正是诗经《柏舟》上的两句。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中夜吹箫,原是雅事,只是这院中数人沉睡,若是搅了向问天好梦被他几句脏口骂出来,未免便大煞风景。封秦收了箫,眼见湛青的天边已染了白,正欲回房补上一觉,却听左首窗内有人低声吟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言罢竹门轻轻一响,一人启户而出,黑衣斜披,却是曲洋。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计算错误,小风风依旧冰封中……5555555555偶不是故意的表杀偶~~~~~~~~~下章!下章他一定出来!他不出来偶就去自宫!!!!!!!!! 其实最近卡文卡的要死,一心想写一个与太子不相上下的绝顶人物,可惜依旧卡着,难产啊难产……四级立刻就到了,真是欲哭无泪…… 原谅偶吧~~~~~~~~~~~~~~~~谄媚看~~~~~~~~~~~~~~~~~~~ 二十二、重逢 曲洋自从初识便对封秦戒心极大,此时中宵月满,面容依旧冷漠,望了封秦片刻,低声道:“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最后一字微微上扬,却是个问句。 封秦摇头微笑道:“说得出口便算不得隐忧了。”向曲洋微微拱手,起身便欲离去。 他身材颀长,发丝披散,顺着半旧衣衫熨帖柔软的褶皱凌乱垂坠,落月之下一缕缕深青色的光影流畅而迷离,肩宽腰细,便如一痕焦墨勾勒的生宣写意,清癯柔韧却骨节峥嵘——世上实是罕有人能将那般不知淬炼了多少年的荡涤浩气与近乎泠泠清冷的温凉蕴藉如此和谐而ji,ng纯的融汇在一处,便如同明月照天山,壁立千仞湮没在苍茫云海间,忽焉似有,回眸一顾,却又再看不分明。 曲洋十七岁出师,行程万里,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封秦这般琢磨不透的人物,盯着封秦捺眉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阁下……阁下当真不是江湖中人?” 封秦手一摊,笑道:“黄云万里,白波九重,皆是江湖。只是我的江湖,却未必是阁下的江湖罢。”见曲洋眼色惑然,不由朗声一笑,忽起了兴致,撩衣坐回石上,移箫就唇,低低呜咽而吹。 他这一曲全无底谱,只是信口成律,随心按捺,一点极缠绵婉约的音色弥散飘摇,被这浸沐在浅淡月华里的参差竹影滤却三两分哀哀转转叹叹淡淡的结络,若纳水輨,如转丸珠,却只见得空静明澈,流转无方。 ……匪神之灵,匪几之微。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引若至,临之已非。少有道契,终与俗违。 那一瞬十指略略轻动分明静若古笔,箫管中一丝游离却仿佛泛彼无垠,大风卷水,长波澎湃,洗空了秦川烽火楚地烟华,淘尽九嶷雾苍梧岚的刹那,便仿佛这一山一海都氤氲得荒忽——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已领,期之愈分。 然而凝神静听,却又分毫不带波澜。 隐隐一抹弦音幽然生发,音色苍古,依稀损轸而断弦,伴在箫声之中,却如珠玉跳jian,回旋往复,繁复而清丽。封秦微微一笑,气息不断,眼眸斜扫,却见曲洋扶琴而坐,神情专注,正按照封秦箫声,鸣琴而和。 他于琴艺颇有造诣,用得正是古琴“燕语”,耳听箫声不绝如缕,暗中数着封秦节拍,弹拨之下每一音韵竟全然和符中节。但封秦箫声愈低愈微,那燕语琴缺了黄钟一弦,终究渐渐跟不上箫声音调,“铮铮”几响,益发凝涩,只怕过不得多久,三弦宫调便要绷断。 封秦眼底笑意愈浓,箫声忽然微微打了个旋子,渐渐和上琴韵。曲洋“啊”的一声轻呼,指下瑶琴已不由自主地被他箫声带动,最低的几个音色履险如夷,居然毫不费力的便绕了过去。 他心中一霎时似是悟到了什么,宛若舟出峡谷,正自豁然开朗,猛听得竹舍内向问天的声音大声喝骂道:“他妈的,睡个觉也不让老子安生么!” 这一下便似一道霹雳裂空而来,燕语琴六弦一震,琴箫顿停。封秦“噗嗤”一笑,放下洞箫,曲洋脸色却连翻数变,呆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姓向的我跟你拼了”,轻轻放下膝头古琴,身形一晃,直扑向问天竹舍。 封秦揽箫而坐,在院中放声大笑。 向问天与封秦绿竹巷中一住便是数日,绿竹似是被他叨扰惯了,尽心招待,除了偶尔抱着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坛r_ou_痛之外,倒也绝无怨言。曲洋处事淡然,自初来那日夜里与向问天狠狠动了一次手后多半闭门不出,舍内时常琴声低低,若有若无。向问天那夜之后却也敛了性子,不敢再招惹曲洋,到得后来与小仪混熟了,便顶着一只被曲洋打得乌青的眼圈儿教小仪练武。封秦几日间沉心静气,一分一分重新拾起当年自身苍神九天的武功,练功之余多半抱臂倚着窗轩含笑看这一大一小满院的你追我打:他初时只道这个捡来的小妹子安安静静文秀得很,不料一旦放了手,竟是摸鱼上树、比男孩儿还淘气几分。 ……就这般当男孩儿教着,做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宁女侠也好。 那苍神九天共有九重,修行之际进境极快,内息循序渐进,平和中正,绝难走岔,一旦走火入魔却是凶险得无以复加。这武功封秦第一世时便修练到了及至,如今再练回来,诸般诀窍胸中早已熟极而流,只五六日间,第一重便隐隐有了小成之相,而这身子上染的病症,也缓缓有了起色。 数日匆匆既过,转眼便是三月廿十,向问天本意便是与封秦结伴上嵩山看这场五岳剑派结盟的热闹,当下辞别绿竹与曲洋,牵马驮着小仪望嵩山而去。 嵩山与洛阳不过日半之程,三人到得嵩山脚下正是三月廿一午间,抬眼山光青翠,已与封秦第一次被风清扬揣在怀里四爪悬空拜访少林之时大不相同。封秦从马背上将小仪抱在怀里,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心道来这异世不过区区数月,这大名鼎鼎的中岳嵩山可上了两次。 ——突然毫无预兆的惦记起风清扬来,也不知这几日间,那孩子过得怎样。 五岳结盟乃是武林中一大盛事,非但五岳各剑派ji,ng锐尽出,便是昆仑、峨嵋、崆峒、青城各派的掌门人和前辈名宿到得也不少,如向问天封秦这等看客更是不计其数,嵩山脚下镇上非但客栈、便连可借宿的人家也都住得满了。向问天立在小镇街心跳着脚破口大骂,客栈老板的祖宗十八代突然间便声名大噪起来,尤其是他老板的奶奶。 封秦抱着小仪退出丈许,牵着马背树而立,耳听向问天一连串儿脏字竟没有一句重样,不觉好笑。他正想和小仪说“这些话你权当你向大哥放屁,一句也不许学”,目光一转,瞥见街边一个人影时,猛地怔了怔。 那人瘦骨如柴,背脊佝偻,竟是风清扬的师父蔡子峰。 而蔡子峰身后数十人中,一人高挑清瘦形销骨立,灰衣佩剑,双目低垂,一张脸苍白如纸,全无半分血色,清清楚楚便是风清扬。 孰知数日不见,他竟憔悴如此——封秦挑了挑眉,不自觉锁了眉心:魔教十大堂主围攻华山,想来定是棘手得紧罢。 而蔡子峰岳肃当日动手一战,也决计不简单。 他心底正自计较,忽听向问天扬声叫道:“……老封?封秦!你跑那么远干嘛?说你哪!封秦!你发什么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两个重要人物的相遇——岳不群和宁中则~~~~~~~~~~鼓掌~~~~~~~~~~~~ 哇表扔ji蛋!!!!!!!!!!!!!偶错了!!!是师叔和太子!!!!!!!!!! 太子啊偶终于知道皇帝为啥是诱受了~~~~~~~~~都是跟乃学的!!!!!!!!!!!!! 口水中~~~~~~~~~~~~ 二十三、温故 向问天话音甫落,风清扬一双眼便是猛地一抬,倒将盯着他若有所思的封秦吓了一跳——他形容憔悴凄苦,眼底青淤一抹,忧劳郁卒,正不知这几日究竟历经了怎样的为难遭际,睫宇分明漆黑,原本晶亮含笑的眼眸却已然暗淡缄默,濛濛瞳瞳间,再不见半分笑意。 封秦眉峰一敛,蓦有些心疼他,轻拍小仪背脊,放下了怀中女孩儿。 却见风清扬环目四顾,先扫过指着封秦哭笑不得的向问天,停得一停,目光缓缓移转,微一恍惚,终究定在了封秦身上。 封秦双目微眯,唇角挑出一抹浅笑,一言不发——他与风清扬相交不足月余,十几日来吃吃睡睡骑马练剑,一人一松鼠彼此却都形影不离。这一次嵩山脚下小镇上故地重逢,比之当初已是翻覆之变,饶是封秦一向庙堂上侃侃而谈得惯了,此时此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觉得风清扬眼底狠狠一震,凝滞的目光一刹那就带了温度。 耳边足音踢踏,却是怔愣之际向问天大摇大摆凑过身子,一拍封秦肩头,拧眉道:“你跟这小子两两相望的发什么呆?” 封秦“嗯”了一声,却忍不住一笑,心道你这一句两两相望用得倒好像破镜重圆一般,偏头道:“见向兄你骂得正值兴头,我怎敢打搅。”向问天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不骂他娘的老子憋得难受——我瞧咱们今晚怕是连柴房也未必混得上罢,咱们倒好说,小妹子可受得了么?”封秦笑着俯身在小仪脸蛋儿上轻轻一捏,道:“出来自然要长些历练,无妨。”瞳仁在风清扬面上一掠而过,牵起小仪手掌。 十几丈外,风清扬忽然低低开口,问道:“你……封秦?” 他声音出口的有些模糊,尾音颤抖,微不可察,似是发声之前曾深深吸过一口气、全然不可置信的模样,分明全心希冀,却又刻骨绝望。封秦沉沉一声低笑,心情突然大好,站起身来,道:“我还怕吓了你。” 衣袂带风声飒然一响,却是风清扬纵身抢到封秦面前,一把攥紧了他左腕,颤声道:“小东西,当真是你!你……”语音微微一噎,陡然想起此刻封秦已变作了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下一句“你这小东西”在舌尖儿溜了一转便即咽下,任凭一张清俊瘦削的面孔霎时间连着番的翻覆变化,也再说不出口。 他眉梢眼角尽是鲜亮至极的惊讶欣喜,一时间便连眉心一痕新生的浅浅苦纹也不由倏忽明朗起来,眸色清澈,点点碎jian了斑驳而明快的深棕色光影,宛然便又是当年咸阳古道上意气风发披发策马的年轻剑侠——封秦被他隐约发了痴的笑容所染,不自觉的也是朗声大笑,空闲的另一只手掌狠狠揉了揉风清扬头顶发丝,道:“你这孩子!”冷不防腰上一紧,竟被风清扬拦腰抱了个满怀。 小镇街上江湖各门各派的侠士弟子熙来攘往接踵而行,这一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虽是久别重逢,封秦一张活了三十四年的老脸终究挂不住,拍了拍风清扬背脊,苦笑道:“瞧你这样子,倒像咱们几百年没见了。”话未说完,便觉风清扬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 风清扬便埋首在封秦颈边,略微发烫的气息呵着耳际,一如当初的shi润发痒。封秦唇角笑意愈浓,只觉一颗心仿佛也被中原官道上远山绵亘的回忆浸没得柔软而感伤,微笑道:“我还活着呢——你松了手罢,别叫旁人看了笑话去。”风清扬喉中模糊的应了一声,似是有那么一瞬,浑身上下都如同失却了气力,半晌,方慢慢支起身子,放脱封秦腰身,道:“我们……我们到别处去说。”一只手掌却依旧死死握着封秦手腕不放。 却听二人身侧一直默不作声的向问天骤然cha话道:“老封,这人你认识?” 封秦颔首笑道:“是,一个好朋友。”转对风清扬道:“我朋友和我妹子。” ——见风清扬望向小仪的眼神颇为惊异,他不由暗自含笑摇头,心道我家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妹子如今你既见了,可不知又被你这脑袋编排成了什么样的山ji,ng水怪。 风清扬所在的华山派原是在镇上借了一户独门的院落居住,见封秦与向问天、小仪三人无处可去,自然便邀他们同住。向问天身为魔教中人,出师数年来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一言不发与风清扬封秦等人相随而行,满街的名门正派也并无一人识得。 风清扬年纪虽轻,华山派中地位却已不低,他邀三人居住,众门人弟子无人阻拦。小院中人多屋少,当下小仪便跟着几名女弟子睡在一处,向问天凑了间宽敞些的厢房,封秦则被风清扬扯着手腕,一路直奔书房后的隔间。 那隔间与主人家的书房只一墙之隔,原是做午后揽卷时的休憩之用,布置得简朴典雅,方圆曾不盈丈,室内除了一架古瓷几件摆设外便只余下白墙边的一榻之地,小得紧了,更无人同住。封秦跟在风清扬身后,未及进门先将这隔间打量了一番,笑道:“这地方清雅得很,你倒是会挑。” 风清扬一笑不答,拉他在榻上歇下,径自走到桌前斟茶——这一相见不过荒忽了自洛城到嵩山的区区数日,却已着实间隔一世,两人将一场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笑得罢了,待再启唇欲言,胸中一点言辞便不由都湮没在了周身静寂里,唯有壶口茶水jian落着泠泠一响,窗外鸟鸣幽啭间历历分明。 良久,风清扬低声道:“我只道你死了。” 他背对封秦立在桌边,说话间不曾回头,单薄灰衣下的背脊却极轻极轻的颤了颤。封秦暗中喟叹,虽明知风清扬看不见,却依旧安抚般的微微一笑,道:“凶险得很,都过去了。”风清扬点了点头,道:“你这样的……呵,你这样的人物,承蒙天地造化,自然有险无虞。”转过身子,细细打量封秦眉眼,徐徐泛起一抹笑来,道:“我总以为你是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哪知你比我还小上几岁!” 他一笑,封秦便也不由释然,手一摊,笑道:“人不可貌相,你不知道么?”风清扬下颌轻挑,道:“你是人么?”撂下手中原本斟给封秦的茶水,身形一动,倏地挤在封秦身边坐了,嘿嘿笑道:“不如你让我瞧瞧,究竟是不是还拖了条尾巴?”说着伸手便抓他襟口。 封秦翻了个白眼,拢紧衣衫,小擒拿手一招“过河拆桥”将这名门正派华山师叔风少侠的两只狼爪远远送了开去,再一次想起便在这嵩山小镇之中,他风少侠连一只松鼠都敢上下其手绝不放过的过往。 ……遇人不淑。 作者有话要说:被啃得伤痕累累的死生上来更文…… 最近和英语搏斗中,更的少了见谅啊~12月20号就考鸟~不过死定鸟~ 电脑立刻没电,闪了。 番外一·昔年 我盯着太师叔手里不知哪个魔教长老的一根大腿骨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挠挠头,摇头说:“这不是招式,因此破解不得。” 太师叔微微笑了笑,随手扔了腿骨,负手而立,说道:“这就是了。学武之人使兵刃、动拳脚,总是有招式的,你只须知道破法,一出手便能破招制敌。” 我问:“要是敌人也没招式呢?” 太师叔低下了头,半晌,说:“那么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二人打到如何便如何,说不定是你高些,也说不定是他高些。” 他至少有六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便似一段削不直的树枝,瘦而枯槁,一袭青袍暗淡得很,几缕白须垂落在胸口,看得出他脸色并不怎么好。约摸又过了片刻,太师叔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当今之世,这等高手是难找得很了,只要能侥幸遇上一两位,那是你毕生的运气。……我一生之中,也只遇上过三位。” 我好奇起来:“是哪三位?” 太师叔不回答。 第一次见他时他便神气抑郁,但这一刹,我却觉得太师叔倏忽间居然满眼怆然。 ——那分明便是少年人才有的激荡感怀,被太师叔一双老眼敛却了,竟似酿了许多年的酒,一点极苦痛极戾烈的光影已惊得我不敢再问,只觉那样的神情,就好像在身子里面撕裂了什么,被满怀沧桑磨得碎烂了,再也填补不好。 若非经我提起,或许太师叔自己也不敢回忆。 后来太师叔又笑了笑,说:“岳不群的弟子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管闲事、不肯专心学剑的小子。”自己岔开了话题。 后来田伯光被我客客气气赶下了思过崖,太师叔便将“独孤九剑”九式剑法全教给了我。习剑练剑我自然一丝一毫是不敢分神的,有时练剑罢了,便见太师叔坐在思过崖的老松下仰面望天,不知想些什么。 太师叔的脚边时常蹲着一只和太师叔自己一般瘦的灰毛松鼠,痴痴傻傻的模样,饿了便钻到太师叔怀里找松子吃,也不怕人。我听太师叔叫他“阿秦”的时候笑了问一句“怎么松鼠还有名字么”,闲暇时一向不爱说话的太师叔却破天荒的“嗯”了一声,捡了把雷震挡就着山石背y处含水的青苔将那两字一笔一笔的划下。 风,秦。 刮风的风,秦国的秦。 太师叔撂下雷震挡,将卡在树杈间四爪乱蹬的傻松鼠提着尾巴尖儿扔回草丛里,说:“我三十多年里养过十多只松鼠,每一只都叫风秦。”顿了顿,眼神像是恍惚了一瞬,又说:“都不是当年那个。” 他第一句话只是苦笑,第二句话却已经是叹息。 他说:“冲儿,你想知道我当年遇到的三位高手是谁?” 我正想点头,不知怎么,想起那天太师叔的神情,便不动了。 太师叔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微笑来。我觉得那一刻那笑容本该是安宁欣然的,游离在几十年的郁郁寡欢里,却终究透出了凄凉的味道。他说:“其中的两位早在我没学过独孤九剑之前便过世了,余下的那位,便是传我剑法之人。”动了动唇,似是想继续说下去,却终是一笑,只说:“他叫封秦。” 我撇了一眼草丛里哆哆嗦嗦寻寻觅觅的灰松鼠,憋住了笑,只觉说不出的滑稽。 那时候我不清楚太师叔究竟经历了怎样该是痛彻心扉的往事,正如同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师叔从来对师父嗤之以鼻。 后来师父逐我出了师门,我在河南道上结识了向大哥,石梁上一场混战,我两人都沾了满手的血。正教和魔教难得的联手要宰了我们以后快,追兵实在多了,我们只好落荒而逃。 满山的浓雾里忽然听到身后点苍双剑满是轻蔑的骂了一句:“姓向的,这次可没有封秦那替死鬼再冒死救你!” 我一怔,忽然留上了心。 那一刹隔着雾向大哥的眼色似是突然重重地变了,拍出的两掌夹杂着风声狠戾,刮得我脸颊生痛。那两人哼也没哼,便掉下了身边的山涧,过了一会,腾腾两声闷响,才直堕到底。 向大哥啐了一口,骂道:“这两个混蛋平日耀武扬威,说甚么‘点苍双剑,剑气冲天’,他奶奶的跌到山涧底下,烂个你娘的臭气冲天!” 去梅庄的路上,马车里我问他:“那个封秦是大哥的朋友?” 他挑起眼来不说话,过了会儿,忽然笑道:“你的剑法是风老先生教的,封秦的事他没跟你说过?” 我摇了摇头,说:“太师叔只提了这个名字。” 向大哥“嘿”的一笑,说:“也是,当年为了这人他风清扬几乎横剑抹了脖子,要是我,我也不说。”掀开了车壁的帘子,问我:“这临安城原是南宋故都,你看景致怎样?” 我向外一瞥,笑了笑,心想我哪里看得懂这些。 向大哥说:“几十年前他便死在临安城。”我点了点头,说:“这位前辈原来过世了。” 向大哥低下眼来,又是一笑,说:“早死了,那人……嘿嘿,那人也算是我朋友,老向这辈子就你一个兄弟,不多不少,也只他一个朋友。他这人也不知长了个什么脑袋,像个疯子,明明比我还小着几岁,偏生爱拿大,见了谁都当成小孩,又护雏的紧……”说着说着便开始笑,低低的,开始还有声音,后来便连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是笑。 我顺着车壁的帘缝儿看出去,只见临安城的街角脊顶风尘古旧,好像宁姨屋子里一副挂得久了的水墨山水,依稀透出了底色的老黄。 少林寺古刹千年,檐高匾大,我躲在“清凉境界”的金字匾后,听任教主和向大哥你一搭我一搭的和方证大师左冷禅打着场面话。 方证大师道:“这位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长,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岳先生,这位便是当年的宁中则宁女侠,任先生想必知闻。” 任教主忽然“咦”了一声,问道:“你还在华山派么?” 我愣了愣,不知道任教主问的是谁,却听宁姨的声音笑了一声,说:“华山派是他气宗开的么?他姓岳的若是赶不走我,我便住了又怎样?” 宁姨自来说话便是巾帼不让须眉——她早在我被师父捡回华山之前便住在华山上的剑舞坪,比只师父小了几岁,一直不曾嫁人,平日里虽与华山弟子不大来往,待我却是极好极好的。 而师父是正人君子,自然也不会赶一个女子下山。 那时候我年纪小,只道她是无家可归才会住在华山,年纪大些闯荡江湖时,才听人说了当年宁女侠一柄长剑的鼎鼎大名。 只是我没见过她与人动手过招,有时练剑割伤了自己,她便替我扎伤,说说笑笑间,从来不会提起过往。 ……上药时还不忘在我头上拍一拍。 ——我不知道,原来宁姨和任教主向大哥居然是认识的。 师父自来涵养极好,宁姨的话虽有些呛他,他却只是笑了笑。向大哥说:“小妹子,你还是小心。你学风老先生的剑宗,哪里及得上他气宗的肚皮功夫?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小人好对付,哼哼,他妈的伪君子么……”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家大哥把十成的本事教给了你八成,你又怕他作甚。依老哥哥看,他妈的五岳剑派没一个好饼,当年他们要不是坐收渔翁之利,你大哥只怕还活着。” 宁姨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了。这些年我也想透了,当年五岳结盟、魔教易主、华山派剑气相争,无数人倾轧算计,乱成一锅粥也似。到后来,你们自封正道的都做了名门正派,分道扬镳的便分道扬镳,袖手旁观的依旧袖手旁观,算计了谁、耗尽了谁的心力、把谁推到了风口浪尖、用谁做了弃子,你们都不在乎——我早退出江湖了,这一次来少林只为了看看冲儿,你们魔教也好,正教也罢,自己折腾去罢。” 我心里一热,从匾后悄悄探出头,这方位看不见宁姨与向大哥,只看见盈盈身侧,任教主负手望天,苍老的面庞不知是歉疚还是凄凉。 我忽然记起,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宁姨曾经提起过,他家大哥的名字,便是封秦。 盈盈说,江湖翻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动之下,全盘皆乱,不由心,更不由人。 便好像有些人,有些事,江湖人记得,江湖却再不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为了宣泄四级焦虑症的游戏之作,千万表当真~~~~偶、偶只是想看看如果be了会是什么效果~~~~~~~表pia!!!!!!!!!!泪奔~~~~~~~~~~~~~~ ——by泡泡眼颤抖的bt死生 二十四、追往 风清扬原是个疏朗不羁的磊落性子,一路与封秦开惯了玩笑,最后一句话虽满满的都是淌着坏水的调戏意味,封秦却也只是随他笑笑,浑然不以为意。两人斜在榻上你攻我防,一番小擒拿手擒龙控鹤支吾了半晌,风清扬才坐直了身子,道:“早在少林我便觉得,你若是变成了人,定然是个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如今看来,果然是没猜错。”说着起身将桌上茶盏端给了封秦,笑道:“我借花献佛。” 封秦接了茶盏一饮而尽,也笑道:“听你口气,倒像是早知道我有这么一天。” 风清扬道:“话本儿故事里明明白白写着,像你这般几百年的山ji,ng,修炼得年代久了,一阵烟飘过就变成了人。”嘿嘿一笑,靠着封秦并肩坐下,道:“你倒好,野店里金蝉脱壳走了,我却几乎被你吓死。” 封秦眉眼略低,凝视白瓷盏中淡褐的一痕残茶,淡淡道:“也不是故意吓你,我本来便是人。” 他唇角噙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睫底一双微挑的杏核儿眼却是漆黑,动与静间辗转分明,深沉如窅——那样的瞳色仿佛在沙场苍黄的漫天狼烟里历练得久了,将其间一点矫饰唏嘘的浮光离离煅尽,余下一场纯黑色的睥睨顾盼,却又温和而肃然,天地与立,神化攸同。 那样的眼神,原本便不会说谎。 风清扬呆了片刻,道:“你是人?你……你……”喉音一挫,满腹的话语蓦地便全卡在了舌底,卡得实了,只顺着舌尖呼出些讷讷然的气息,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话来。 封秦斜眼向他微微一扫,忽然忍不住大笑出声,只觉但凡对着这孩子,诸事便无不可言,伸指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道:“我第一世时连儿子都十三了。我本名便叫做封秦,表字念卿,三十四岁那年带兵打仗,一时疏忽中了毒,谁知不知怎么,投胎转世居然忘了孟婆汤。之后做了不到两个月的松鼠,便遇见了你。”见风清扬依旧瞪直了一双眼,笑纹愈深,又道:“如今我这副模样也不是成ji,ng变的,怕是当日一死,便借了这具死尸还魂。” 风清扬眼色猛地一震,一句话突然就顺了,凝声道:“你那日是当真死了、不是金蝉脱壳么?!” 封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有这借尸还魂的本——”话未说完,只觉掌心轻覆下风清扬的手掌指尖儿一霎时竟是冰凉,不由一怔,正想着是不是当真吓着了这孩子,孰料周身骤然狠狠一紧,便又被风清扬箍进了怀里。 这一下突如其来,猝不及防间封秦几乎便将手里喝空了的细瓷茶盏直扣在风清扬头顶,怔得一怔,方朗声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个见人就抱的毛病!” 风清扬喉间模糊至极的“嗯”了一声,两条手臂握惯了长剑,如今却只是近乎咬牙切齿地将封秦这副身子原本就不甚结实的几根肋骨死死地绞紧,半晌,转将他双手都攥住了,一字一顿的低声叹道:“你……你莫不是疯了?那一刀穿了心……回不来怎么办……回不来呢?” 这句话依稀也咬紧了深深的颤抖,近乎不可觉察,听在封秦耳中,却不由有些浅近极了的可笑。他先笑着教风清扬松了手,俯身放下茶盏,才揉了揉肩,道:“这副身子骨脆得很,禁不得你风少侠神功盖世——你是我家孩子,我自然便护着你些,那也没什么好说。” 最后一句话温温淡淡,十几个字出口的流畅却又自然,便恍若天经地义、洪荒至理一般,黑眼微弯,一笑间风清扬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记得在剑冢习剑的那几日,那人还是蹦跶在石台上r_ou_乎乎的一团儿,一对无辜无害的淡灰色小眼无意间露出的神情,便如今日这般和悦而慈怜,如兄如父。 满室倏忽生发的静寂里,忽听封秦问道:“方才我见这院子里人的身形步法,似乎都是剑宗的弟子,华山气宗呢?那天你可受伤了么?” 风清扬默然良久,道:“那日岳师叔与师父拔剑相向,师父肺里积下十几年的老病正发作,渐渐便招架不过岳师叔。眼见岳师叔正逼得紧,掌门师兄岳师兄他们便到了——这几年剑宗和气宗积怨已久,但再怎么争,水火难容也好,剑拔弩张也罢,师父和师叔不动手,弟子们便也都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师兄弟们都见了师父师叔当着大伙儿的面翻脸,一呆之下,也都各自撕破了脸皮,动起手来。” ——华山派剑气二宗分裂相争的渊源,那日在野店风清扬怀中时封秦便听蔡子峰亲口讲述过,之后与向问天结伴同行,更曾经有意无意的问起:向问天虽极少现于江湖,武林中各门各派的琐细典故却俱是知之甚详,当下便和封秦将华山派两宗几十年的纠葛始末一一道来,权作打发一路光y。 闻言封秦不由摇头道:“只有眼下是最不能分裂的时候。”细细检视风清扬面孔,问道:“你当真没受伤么?我瞧你形气相失色夭不泽,分明便是劳心伤神、损了心肺。” 风清扬脸色苍白,并不答话,苦笑道:“掌门师兄和另几位气宗的师兄也说眼下分不得。到后来师父和师叔定下规矩,魔教十长老一日y魂不散,华山剑气两宗便一日不再起冲突。至于气宗一派和剑宗从此分道扬镳形同陌路,那也是没有办法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4节 封秦问道:“那你怎样?” 风清扬道:“我那时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却不曾受伤。”摇头一笑,似是不想再说,反问道:“你这几日又到哪里去了?” 封秦手一摊,启颜微笑道:“也只在洛阳停留了几日,认了一个妹子,结识了几个朋友。”将荒村醒来、与向问天结交、做客绿竹巷,中宵曲偕前后几件事对他讲了,只是向问天曲洋等人隶属魔教一事,却绝口不提。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他二人说说笑笑,兴致渐高,不知不觉便入了夜。三月下旬天气虽暖,夜间却兀自微凉,两人索性敞了窗,也不点灯,摊开一床薄被便这么在一人来宽的窄榻上挤了,一任落月微黄,铺满榻前。 直至二更时分,才先后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死生粉勤快吧~~~~~~~~~~~~~~~~~~~~~~~~~~~~~~~~~~ 二十五、太室 封秦这副身子虚燥带病,自来便不大好,入了夜虽迷迷糊糊闭着眼,却始终睡不踏实。风清扬侧身向内,抱臂睡在他身旁,贴得紧了,彼此沾着尘土气的微汗气息一点一点的绕进鼻腔里,温暖安然,依稀熟识。 便如同当初自嵩山去武当的几日里,春夜寒凉,一人一松鼠挤作一团鼻音细细,一旦有些冷了,那松鼠便蹬着短短的后腿扒进风清扬怀里继续睡,偶尔呲着两颗门牙打上一个小小的呵欠,眼也不睁。 第二日便是三月廿二正日,小院中众人一早便动身上山。向问天本意便是要看这五岳结盟的热闹,与封秦携了小仪,也跟随华山剑宗众位弟子上山。 封秦数日之内暗中习练自身“苍神九天”的武功,经络气海之内已小有所成,眼下真气流转,嵩山太室山道尽管崎岖,迈步纵跃之际却也不觉如何费力。他与向问天等三人毕竟不是华山弟子,行走间慢慢便坠在了华山众人身后。封秦低眼见小仪年幼弱质,一步一步跟得费力,笑了一声,便将女孩儿抱在怀里。 小仪性子甚是坚强,伸袖抹去额上绵绵密密一层细汗,道:“大哥,我能走!”封秦笑着应了一声,伸指轻轻在小女孩儿脸蛋儿上一弹,道:“是,我家妹子厉害得紧——先歇一歇,到山腰上我便放你下来,你听话。”小仪偏过头望了望眼前数不尽的石阶跌宕,想了一想,点头“嗯”了一声,双手环住封秦脖颈,在他颊畔轻轻蹭了一蹭。 封秦低声笑道:“你多大了,还撒娇?”眼底一泓光影蓦地晃了一晃,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便又不说话了。 却听向问天接口笑道:“老封你也别恼,我瞧你倒像是天生便要哄孩子的!”不待封秦开口,向小仪道:“小妹子,改天老向教你一套武功,保管在这山头上你家大哥拍马也追不上你!” 封秦道:“你的武功刚猛摧劲,至阳至刚,修内而不修外,可别教坏了我家妹子。”向问天拊掌笑道:“照啊,有你这句话,绿竹这小子这个赌可输给了我!” 他这一句话极是突兀,封秦一怔,失笑道:“你又怎么欺负他了?” 向问天道:“打赌算欺负他么——那天在绿竹巷,我们闲极无聊,说着说着便说到你。我说别看你一副斯斯文文不会武功的模样,但相识的久了,怎么都像是混过江湖的,绝非籍籍无名之辈,绿竹却咬定了跟老子唱反调。老子气不过,便他妈的打了个赌——我这一路上也没和谁当真动过手,你却一句话便揭了我武功的老底,还不是混过江湖么?” 封秦淡淡一笑。他当初以“山野书生”之名与向问天论交,原本并未提及自己识武之事,但为风清扬之故,既渐涉江湖,便也不打算就此瞒他,道:“你想问就问罢。” 向问天神宇一片豁然坦荡,道:“你不害我,我不害你,便不用问。当朋友交心便是,问多了都他妈放屁。”抬手从封秦怀中替他抱了小仪,松荫浮云下一张瘦削的侧脸被山间高处愈发明澈的日光晒得久了,隐约泛着微微的红。 众人渐行渐高,转过半片山峰,便行至一道瀑布之前。此时云峰深处日光已敛,苍岚叆叇,自荦确山石青碧色含着水汽的缝隙间扑面弥散开来,便是瀑下石角重重叠叠的深黑色褶皱也俱是空空濛濛的看不分明。众人自瀑布之侧攀援而上。向问天指道:“这就是观胜峰了——他嵩山是中岳,又有皇帝老儿封禅,这山上的门派便也总存了自己才是天下武林正宗的念头:其实少室山上少林派自高自大便也罢了,好歹高手迭出,几百年前便有个名头挂着,嵩山派又他妈凑什么热闹?这次华山派出了事,五岳结盟改在嵩山,我瞧费旌对这盟主之位怕是志在必得!” ——他口中这“费旌”便是嵩山派的现任掌门,坐下弟子人才济济,尤其以左冷禅、费彬、狄修、陆柏、丁勉等人武功最是出众,门派中年长一辈的高手虽然不多,小一辈却正当盛时,数十年后门派声望必然更胜如今:五岳各剑派此刻的形势封秦也曾听向问天风清扬等人大略提及,心知眼下华山遭劫、泰山平庸,南岳衡山一个师傅两个徒弟委实凋零,北岳恒山却是潜心修佛的静斋慈庵,较之嵩山一派,确无比肩相争之力。 他思虑敏锐,眼一低,心中便有了计较,却只笑了笑,道:“你怕什么?” 向问天“嘿”的一声,扬眉怒道:“——我怕?!”顿了顿,又道:“我怕他个屁!我难不成怕他吞了五岳剑派灭了日月神教称霸江湖么?”封秦但笑不答。 两人并肩又行了一阵,愈行山道便愈是陡峭纤仄,过铁梁峡时只见峡宽一线,右首怪石峥嵘嶙峋,横若劈空裂云,左首则是浓云遮障的无底深渊,一望之下,杳然如眩。封秦拂壁而立,道:“都说是嵩山雄伟,未料也是如此险绝。”向问天道:“险倒是险,绝却未必。老封你去过华山么?” 封秦摇头道:“曾经去过一次,不料陕南道上出了事,便没去成……”正回眸说着话,忽听山道之前一人清清朗朗的笑道:“好哇,你们说华山,怎么却不叫我?”说着单手在石壁上一撑,提剑几个起落纵至封秦身侧,青衫散发,俊逸带笑,正是风清扬。 封秦唇角轻轻一挑,不自觉露出了一痕笑意,道:“你不和你师父师兄在一起么?”风清扬手一摊,道:“师父有掌门师兄几个在,顾不上我。我前面不见你,便在此恭候大驾。”与向问天小仪见了礼,探手攥紧了封秦右腕,笑道:“阿秦,你若想去华山,我带着你便是。华山桃花坪、希夷匣、莎梦坪、舍身崖下我都背着师父藏了好酒,你若喜欢,我请你。”对向问天一拱手,道:“借人一用!”扯了封秦,转身便走。 封秦被他扯得呆了一呆,见他身形雀跃,与日前愁苦黯淡的情状大不相同,便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心下不由欣然,停得一停,猛然朗声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六考四级……死生真的会努力的!努力学习!努力更文! 这篇文一定是he!!!!!!!!!偶以坑品保证!!!!!请看偶红彤彤热乎乎的小良心!!!!!! 二十六、欲言 风清扬年少跳脱,纵跃迈步,走得极快,欢欣飞扬一如十几岁的无忧少年。封秦历来稳健从容,倘若得了懒洋洋慢悠悠的余暇便绝不愿匆忙行事,岂料如今右腕被这少年微烫的掌心紧紧攥了,一时心懒,竟浑然不愿挣脱,朗然一笑,也随了那少年踏石逐云,快步而去。 ——却不曾想过巍巍嵩山道上这一番攀援纵跃,比之振衣袖手岂止是更加辛苦。 两人原本跟随三三两两上山观礼的几拨武林人士走在一处,愈行愈高,便缓缓与众人离散,耳边初时尚有行客大声谈笑,转过数道泥青的岩扉松壁,身后声音便再也听不分明。 只见得苍云如海,青山绸缪,头顶疏竹起伏落错。重重叠叠的碧影间,风声清寂,摩挲叶底,隔着山壁的几点人语被沙沙的轻响抚平了突兀的痕迹,带了些回荡空灵,恍若来自天上。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如此安谧而沉静。风清扬衣摆拂动,渐渐放缓了脚步,又走了片刻,拉着封秦在一块略微倾斜的石壁上并肩靠了,眼眸略转,低声道:“我又觉得在做梦了。” 他一双眼生得极好,眼角微微上挑,七分刚冷的俊毅,只为那抹宛若柳叶尖儿般流畅细泽的弧度,便平添了三分说不出的倜傥不羁,温柔却磊落,小心翼翼,如有所思。封秦偏过头笑了一声,眼望风清扬低垂睫下瞳仁淡褐色的斑驳光影,不由抽出手来在他发顶狠狠揉了揉,笑道:“从前怎么不见你伤春悲秋呢?” 风清扬眉心浅浅一凝,盯了封秦片刻,露出一丝极淡极淡的苦笑,回道:“眼下江湖上正乱着,我哪有这份闲心。”空了的左手一动,似乎又想握向封秦手腕,中途却不知怎么顿了顿,转而探手入怀,取出什么递在他手边,道:“这个还你。” 他这个“还”字用得有趣。封秦自从来这异世便一直孑然一身,便连这副身子也不是自己的,本来无一物,自然更加用不到“还”这个字眼——却见风清扬惯于仗剑的修长指骨间绕着一根淡褐色细心捻就的断线,线上一颗指甲大的松子圆润而饱满,色泽细腻,静静浮着一层略带锈色的油光。 是那日风清扬带他拜访武当时,挂在他颈上的松子。 ……难为这孩子居然还带在身边。 心里忽然漾出些含了笑的暖意,封秦双眼微不可察的一抬,伸手欲接,身侧风清扬却像是蓦地想起了什么,手掌微微一僵,道:“……这个不好,改日我送你个新的!”一扬手,将那穿了线的松子远远抛了开去。 封秦不料风清扬说抛便抛,举动全无半点预兆,一时不暇细想,身形前倾便要将那松子截回:他内力全失,比江湖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功好手尚自不如,但若论眼光之老辣、发力之ji,ng准,这世上却已无人能出其右。风清扬那一掷几近全力,松子飞得极快,破风声劲,嗤嗤作响,他却只是浑若无物的一捞一拢,轻轻松松便将那松子重新捏回了指间。 他手掌白皙,只在指尖儿薄薄的积了一层握久了书卷的细茧,指节匀称而优雅,犹如漫不经心的轻轻拿捏,倒更显出指间松子的滚圆可爱。他先扫了一眼那松子,才开口笑道:“好歹也是你费了心力做的,扔什么?” 风清扬摇头道:“还是扔了罢——这东西我刚送了你,不久你便出了事,想来晦气得紧。” 封秦却不知他脑中转的竟是这么个古怪念头,一怔之下,忍不住“嘿”的一笑,道:“晦气不晦气,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这一生没什么晦气,倒也不必怕他。”见风清扬启唇欲言,便将那松子收入怀中,笑道:“你说他晦气,自己何必又带着它,趁早扔了便是。” 话音甫毕,风清扬一双眼便是极飞快的一抬,眼中光影跃动,一场盈盈满满的如有所语竟是如同要涌溢而出一般。封秦含笑抱臂,略略侧了侧头,心道你小子自从再见面便积了满腹密密迭迭的心事,忧能伤人,有什么不痛快,这一次总教你先说出来最好。 然而风清扬望了封秦半晌,却不知为何重新移开眼去,低声道:“我只道你死了。” 他移开眼的一瞬,那神情像极了叹息。 与平日里嘻嘻哈哈口没遮拦的华山派登徒子风少侠迥然不同。 ——那清清楚楚便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落寞神情,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封秦第一世身份尊荣,娶亲原是两族联姻,妻子去世的却早,这一生历尽了干戈戎马黄沙百战,年年岁岁大多消磨在大纛辕门之下,常在身边的便也只是几个朋友几个兄弟,虽不曾种情,情爱之事终不是一无所知,眼见风清扬形容愁苦,已是十二分的手足无措,暗暗一笑,便也不再逗他开口。 这孩子出色得很,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份难得的好福气。 只这么想着封秦便又情不自禁的想笑,回忆起剑冢之上那孩子穷心竭智参悟剑法的模样,心中倏忽升起了些许绰绰约约的骄傲来。他打了个呵欠,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与风清扬挨得近了,右臂自然而然便揽上了风清扬肩头,道:“方才见你扔那松子,像是左肩血脉不通,昨晚没睡好压着了么?” 风清扬肩头轻轻一震,似是也松了一口气,静了片刻,忽道:“是啊,有些人做惯了松鼠,迷迷糊糊便以为自己依旧是松鼠,这一夜睡冷了就拼命望旁人怀里扒,见钻不进去便在我肩上枕了一夜。”语音带笑,又换做了平日里与封秦开玩笑惯用的揶揄口吻。 封秦不意被他反咬一口,苦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么!”搭在风清扬左肩的食指猛地屈指成扣,在他“肩井”大x,ue旁的一寸二分处重重一敲,道:“那我便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劫财走人了。” 他这一敲正敲在风清扬气血不通的淤塞所在,劲力极准。风清扬只觉肩头一阵酸痛,闭塞胶结的经络霎时便有所缓和,心中不禁又惊又佩,口中却道:“你顺道劫色也不算什么——你不是将军么?这副江洋大盗的腔调却也熟极而流啊!” 封秦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要劫色也不劫你,你宽心罢!”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却见风清扬眼色一挫,突然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偶不会让乃这么容易追到太子的!!!!!!! ——by 因为四级过不去而彻底黑化的死生 二十七、忆昔 风清扬目光变化只在倏忽,睫羽略略一低,便即重新抬起。封秦心细如发,一双眼虽望着远处山峦,余光却看得清明,一霎时只觉这孩子眼底仿佛是刮破了什么,黯淡得教人心惊,不由向他又靠近了些,轻声道:“有心事?” 风清扬摇了摇头,沿着石壁退了半步。他颊边血色似乎须臾之间便褪了个干净,侧脸棱角分明,微微现出了犹如蜡质的苍白,薄唇动了动,道:“没有。” 封秦笑着叹了口气,道:“谁信。”抬手在风清扬头顶拍了拍,笑意微敛,又道:“有心事便静下心细细的想。想透了最好,想不透,便找个人说出来——心事这东西不能攒着,攒得多了,钻到牛角尖里酿些时候,就再不是最初的心事。……我当年有个弟弟,兄弟辈里排行第九,从小有些孤僻,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摇头笑了一声,仰起脸来,漆黑的瞳中浮云流卷,不知不觉多了些烟漠隔世的遥远颜色,却不再说话。 风清扬偏过头注视封秦,低低的道:“你有九个弟弟?” 封秦笑道:“九个便不c,ao心了。我们兄弟十五个,我最长,身后十四个半大小子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打架上树私奔耍赖无所不能……”忽然像忆起了什么极有趣的过往,忽然“哈哈”一笑,咬牙忍了忍,又是一笑。 风清扬道:“我只道你是有一个儿子的将军。”封秦笑道:“将军家里不许有堆弟弟么?”风清扬垂首不语,等了一会儿,才道:“也难怪你总把旁人当孩子看——方才你说你九弟,你九弟又怎样?” 封秦微微一笑,道:“我九弟单名一个‘齐’字。”风清扬cha口道:“他叫封齐?”正想说你们兄弟的名字大有春秋战国之风,蓦然想到那日剑冢石壁泥苔间刻的“图地封楚”四个小字,心里刷地一凉,便说不出话了。 ——那一夜剑冢石台上隔火对坐,风月暗淡,岚雾溟濛,只那般近乎永寂的沉默,便已是无边无涯的怆然感伤。那时候那人尚且受困于一团小小的松鼠皮囊,从来无辜的淡灰色的眼仁杳然一顾,一场犹如错刀般锋锐峥嵘的荒忽萧杀却已逆风四起,旅夜飞惊。 分明是心死之哀。 春愁黯黯。 却听封秦含笑道:“是,封齐,我叫他老九。那孩子安静得很,人却极聪明。那时我们行辕有个练兵的大校场,那孩子整日便偎着校场后的草堆看书,夜间也懒得回帐子睡觉——草原上夜风最劲,教训了几次他不听,说不得,便只好天天晚上钻进草堆里逮他,拎回帐子才罢。那一阵草原上里里外外打做一团,那孩子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忙得脚不点地,便也不怎么管他。后来他长大了,愈发沉默寡言,满腹心事比你重得多,怕是积了十几年。” 风清扬微感诧异,只觉封秦语意悠然恍若叹息,一时却笑不出,便问道:“十几年的心事?他不说么?” 封秦笑了笑,淡淡道:“他不想对我说。有人他想说了,那人却不愿听。”沉沉叹了口气。 风清扬道:“后来他怎样?” 封秦道:“后来他被心事逼得狠了,便做了件错事,还好也没殃及什么人,知错了,便算了。”摆了摆手,闭口不言。 他这一停却虎头蛇尾。风清扬明白封秦这一番话真正想说的恐怕正是最后的这件“错事”,却不料他顿挫之下只用“知错了,便算了”几个字一语带过,不禁大是好奇,道:“他做的错事与你有关么?” 封秦眉锋轻轻一捺,默然片刻,道:“……他给我下了毒。” 风清扬一怔,脸色有些变了。 昨夜封秦叙述自己来历不过寥寥数语,风清扬一字一句却都记得分明。封秦只说他第一世原是一时疏忽被人下了毒,而如今看他神宇郁郁,下毒之人,已然不言而明。 然而殊无一丝一毫的恨意,便连极浅极浅的忿怒,也绝然不曾见得。 ——只是一片坦坦荡荡。 良久,风清扬道:“你死在他手上?”封秦摇头道:“不算。不值得死。”顿了顿,眼底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浅笑来,又道:“该值得时,扔了这条命也不可惜。” 那笑意温温淡淡,柔软而怀恋,如最缱绻最痴缠的风,眉梢眼角,那么忽焉似有再顾若无的悄然舒卷,生者百岁,已成安然。 风清扬心头苦涩,哑然道:“你是为了封楚前辈。”语意笃定,虽对封秦曾经之事一无所知,却并非问句,反如直述其实一般。 封秦“嘿”的一笑,却不接口。 两人之间一刹那便又静了,纵然晴岚如洗长风浩荡,入眼入耳的却都是死寂。封秦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近午了。你再不快走,五岳结盟就定然缺了你华山风少侠。” 风清扬点了点头,见封秦岔开话题,松了口气,也不多说,只道:“那我们走罢!”拉着他正迈步欲行,封秦轻轻挣开他手,背壁而立,道:“你自己上山罢。” 风清扬身形一滞,道:“你不是说要看热闹么?”封秦道:“看不看都是一个结果——我瞧今天来的人多得很,嵩山派那峻极禅院未必站得下,便没了心情。小风,你先走罢,我到别处逛逛,申牌时分在此处等你。” 风清扬眼色犹豫,略一沉吟,道:“好。”紧了紧腰畔剑绦,一转身,忽听封秦笑道:“这么去可不行。”随即发梢一紧,已被封秦拢住了一把。 风清扬自来随性,长发只是简简单单一束便即了事,从来不愿费心去管。今早起得急了,束发的布带绑得松,上山时一路纵跃疾奔,更不知失落在了何处,眼下发丝散乱,落了满肩,丝丝缕缕尽数遮在眼前。封秦道:“怎么说也算是当师叔的前辈高人,这般乱七八糟的教你那些师侄看笑话么?”一拍风清扬肩膀教他伏低,解下自己发带,权以食指作梳,替他扎紧了头发。 他身量与风清扬相仿,倾身束发,自然便透出些悉心而温柔的意味,指节温凉圆润,薄薄的指甲光滑整洁。风清扬身子微弯,瞥眼便见那人与自己两道身影斜斜铺在青石阶面上,一时之间,心底最深最深的一处,猛然便浸透了酸楚滚烫的幸福。 ——只是不能说。说出来,如兄如父也好,亦师亦友也罢,便是此时此刻,也都要做了奢求。 作者有话要说:99(抓住死生猛摇):为虾米为虾米这是为虾米!!!为虾米乃不让小风风吃掉大哥反而让大哥揭了偶问题儿童的老底???为虾米小风风不扑过去撕掉大哥的衣服然后ooxxxxoo!!!为虾米!!!!!!!!! 死生:…… 太子(黑线):99啊……偶……偶是直的…… 死生:虾米!乃是直的!乃是直的偶看啥!皇帝!快把乃家大哥抓走调教!!!!!!随~~~~~~~~~~乃~~~~~~~~~~~处~~~~~~~~置~~~~~~~~~~~~~~~ 皇帝(泪奔):乃75偶!还75偶大哥!!!!!!!!!!!偶跟乃拼了!!!!!!!!!!!!!!! 太子(大怒):乃!乃居然75偶家泪包!!!!!!!!!!偶跟乃拼了!!!!!!!!!!!!!!! 重gg(暴怒):乃拆偶的cp!!!!!!!!!!!偶跟乃拼了!!!!!!!!!!!!!!! 师叔(狂怒):乃不但拆偶的cp、还干预偶的性福!偶跟乃拼了!!!!!!!!!!!!!!! 99(怒极而笑):乃居然让偶死了都吃不到!还揭偶老底!!偶跟乃拼了!!!!!!!!!!!!!!! 狼烟滚滚鲜血横飞中,不时传来死生的惨叫太子的怒吼师叔的呼喝99的呐喊皇帝的欢呼重gg的加油声…… 二十八、分别 封秦眯着眼目送风清扬青衫飘飘的颀长背影隐没在山石后,又靠着石壁独自静立片刻,耳听远处嵩山道上行人渐稀,这才垂下眼帘,自顾自的轻轻叹了口气,自来时的小路悄然转回上山的正道。 其时早已过了正午时分,前来嵩山观礼的江湖人士大多赶去了嵩山派峻极禅院,山道风声寂寂,便只有向问天和小仪依旧等在分别之处。向问天遥遥望见封秦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缓缓走近,不由大不耐烦,叫道:“早知道你去这么久,他奶奶的老子拐了小妹子就跑,死也不等你!”挟着小仪抢上几步,又道:“不过华山风清扬这几年在五岳剑派出类拔萃,倒也是个人物!” 封秦从他怀中接过小仪单手抱了,不知怎么便是一笑,道:“江湖上的事我不清楚。” 向问天道:“那档子你争我抢机关算尽的破事,不清楚便不清楚,你是和老曲一样的文雅人,听了没污了你的耳。”撇了撇嘴,似是极轻蔑的模样。 他眉眼浓重,十二分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已是不言自明。封秦暗道这少年当真耿直得可爱,不由笑道:“你若是眼下还不上山,便赶不上五岳结盟的大戏了。” 向问天鼻中一哼,道:“他们五岳五个剑派沆瀣一气十好几年啦,结盟不过就是换新瓶装旧酒,图个名正言顺罢了。我瞧这次嵩山派盟主之位是坐定了,华山派力不从心,就算泰山派能争个脸红脖子粗,最后还不得乖乖听人家嵩山派调遣?那班废……”本想说“那班废物便是商量如何对付日月神教也未必就有人怕了”,忽然想起华山剑宗风清扬与封秦像是交情极好,骂了风清扬便是连封秦也一并骂在内,喉中模糊了几声,便闭了口。 封秦淡淡笑道:“五岳各剑派势力单薄,结盟一策,多为自保。若是想与日月神教抗衡,怕是至少要在三十年后,如今你却不必过虑。” 这一语正点中向问天心结。向问天一怔,道:“啊,你知道我是神教的人!”封秦道:“我见过黄钟一面,后来听你和曲先生言语间提及他,推究你步法内力,便知觉了。”向问天又“啊”的一声,挠头不语,静了一会儿,问道:“那你还敢跟我上山?你倒是不怕我发了狠、把他奶奶的结盟大会砸得一塌糊涂!” 少年的语意自来狂放不羁,然而最后这句半是说笑半是疑问,眼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神情终究无处隐藏。封秦眉峰轻轻一挑,蓦地抬起手狠狠揉了揉少年头顶纠结凌乱的发丝,大笑道:“你怕什么?不信你我便不跟着你上山了!” 向问天神宇一松,登时释然,倏忽之间满面清朗,尽是不自觉的笑意。他一偏头避开封秦手掌,骂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还是小孩儿么!你才多大!”抢上前去,两条手臂将封秦和小仪圈在一块儿抱了一抱,放手后退两步,道:“老封,你这朋友我认定了,以后赴汤蹈火,绝不皱一皱眉头——我这次来嵩山是为了找人,今天嵩山上江湖人多,说不定他便混在里边——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罢!”言罢放声大笑,轻功运处,只见他一领半灰不白的破烂衫子在风中猎猎一响,展得几展,笑声未终,人却已隐没在苍岩青苔荦确绝巘的古旧颜色里。 小仪眨了眨眼,抱住封秦脖颈,道:“大哥,向大哥还回不回来?” 封秦伸指在她脸蛋儿上轻轻一捏,笑道:“怎么,舍不得你向大哥?” 小仪摇摇头,被封秦捏得大为不满,反手也去扯封秦脸庞,道:“向大哥说以后要教我武功。大哥,小仪长大了要当女侠!谁欺负我大哥我就踢谁的屁股!” ——最后这一句当真像极了向问天带着土匪气的豪迈语调,一句出口便把封秦惊得微微一愣,顿了顿,才笑道:“你向大哥便从来不教好!”也再懒得教训她这句话原是如何不雅,眼眸略低,定定注视女孩儿点漆似的眼珠儿,一字一顿的道:“做女侠,咱们便做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绝代女侠,决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去。从今日起,大哥便教你武功,若是苦了些,你却不许耍赖。” 小仪嘻嘻一笑,在封秦颊边“叭”地亲了一口。 封秦师承渊远驳杂,虽居于瀚海阑干、常年率部游牧迁徙,对于中原南朝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却都知之甚详。他第一世生长征杀的所在原与如今这唤作“大明”的朝代截然不同,然而武功修习的走向却大体类似,教小仪习武之事,便丝毫不必为难。 ——只是“苍神九天”的武功,他却已再无半分心力去教给第三个人。 他教小仪练得是当年南朝海门一派的一篇内功心法,名为“飞天”,名称虽与佛学相关,主旨却更近似逍遥道家。那心法胜在轻灵多变、奇兵突出,最宜女子修习。当初封秦匆匆记下这心法多半是为了少年心性一时好奇,却不料世事茫茫,竟用在了今时今日。 一大一小两人牵着手拾级而上,徐徐行来,步履都放得极缓。封秦在前一字一字的背出飞天的心法要诀,小仪便一字一字的跟着用心记诵。那心法要诀共有九百余字,诘屈聱牙,极尽绕口顿错之能事,也难为小仪秉性聪明,每一句都记在心中。 山回路转,过了朝天门,沿路折向西北,再上一段山路,便依稀望见峰顶的旷地上聚集了数千名江湖人物,人声鼎沸,如可喧天。 小仪轻轻叫了一声,道:“大哥,你看,这么多人!” 封秦颔首笑道:“这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来观礼的人自然多些,却也没什么好看——史书上说,唐朝女皇帝武则天、后周世宗柴荣都在嵩山绝顶封禅,大哥带你去看这嵩山的封禅台怎样?”他当年身份尊贵,与武则天、柴荣等帝王不分轩轾,话中提及,便也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小仪眼睫闪了闪,“噗嗤”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电立刻没电,闪鸟~~~~~~~~~~~~~~~~~~~~~~~~~~~~~~~~~~~~~~~~~ 二十九、莫大 那封禅台位于嵩山绝顶,地势高峻峭拔,独立天心,登而临之,不觉教人襟怀大畅。踏阶止步,环目四顾,便见东南群山起伏连绵,千峰万壑,尽在眼下。石根生云,淡淡云翳间向西正可依稀鸟瞰洛阳古城城阙苍灰,北望黄河九曲,犹如一道银线。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记下这诗句时封秦尚是咸阳野店中的一只松鼠,那时候混迹书馆里偷先生书看,见这几句写得极壮,便不自觉的留了心——一生三十四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经历、有些景致早已在这三十四年间深深深深地铭刻进了骨髓,顾惜怀恋得近乎沉痛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便再也磨不穿,忘不掉。 他眯起眼,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笑了几声,低眼见小仪望着洛阳城方向兀自发呆,便道:“这里便是封禅台了。小仪会不会写封禅的‘封’字?” 小仪嘟起嘴,摇头道:“不会,大哥从来不教小仪写字。” 封秦在她头顶轻轻一拍,笑道:“从今日起大哥便教你。”俯身摊开她白嫩嫩的小小手掌,正想以指做笔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封”字,蓦地微微一怔,偏过头来。 其时上山观礼的武林群雄皆聚于嵩山侧峰峻极禅院之中,这封禅台上渺无人迹,更无丝毫语声,只余得风过如咽,松涛沧浪,啁啾鸟鸣的几转尾音也带着颤巍巍的空灵。封秦内息浅薄,耳力早已大不如当年,然而ji,ng于识音辨律,听觉之灵敏终究远胜旁人——便在方才那一刹,他清清楚楚便听得一痕极哀怨音色窅然一响,湮没在松风云海里,宛若轻轻的叹息。 小仪见封秦忽然侧头不动,像是凝神倾听的模样,觉得有趣,扯了扯封秦衣角,道:“大哥,大哥,怎么啦?你听见什么啦?” 如同回应小姑娘一般,那叹息般的乐音又是“嗡”的一声滑弦,停得一停,便咿咿呀呀的响将起来,听声音,却是把胡琴。 那胡琴仿佛颇有年岁,音韵绵长,低沉沉的若有若无。封秦识得那琴拉得原是一曲《雁儿落》,只是分明一阕秋来空邈的曲调,被这琴声幽幽几弦嘲哳顿涩的奏出,却尽是说不出的凄苦意味,风尘落拓。那拉琴之人几下带过了调前的引子,一声长叹,开口哼道:“乾坤一转丸,日月双飞箭,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万里玉门关,七里钓鱼滩,晓日长安近,秋风蜀道难……”声音沙哑,一字一句拖得长长的,吐字不清,唱词也是一味苍冷,听口音却是一个青年男子。 这嵩山封禅台构建雄伟,占地广阔,荒得久了,大麻石铺就的石台间草木葱茏。那拉琴的男子想来早就在这封禅台上,以封秦此刻的所在,却正被遮住了看不见身形,只听那男子又叹了口气,胡琴声略略一转,带过了《得胜令》,接着唱道:“……休干,误杀英雄汉。看看,星星两鬓斑。” 这般凄凉不已的琴声,听到后来,非但小仪,便连封秦也忍不住好奇心起,向小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牵着她手寻声向那男子走去。 却见封禅台凿痕古厉的石柱后一名男子敛裾坐在石基之上,身形瘦削,便如一杆老竹也似,陈旧熨帖的淡灰色衣衫下骨节分明。那人大概有三十三四岁年纪,面容清俊,只是一双眼似是眯得惯了,眉梢眼角横着几道极深极深皱纹,平添了三分忧苦憔悴的老态。他坐姿颇为随意,怀中抱了一把浅褐色的胡琴,琴身久经摩挲,琴弓与蒙琴的蟒皮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 那人便似全没看见封秦兄妹二人走近一般,琴弓微震,只管自顾自的拉弦哼唱。封秦微微一笑,也不打搅,一撩衣摆在那男子身前不远处的石墩上坐了,将小仪抱在膝头。 两人三人便这么相对而坐,两厢无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男子慢悠悠的放下琴弓,道:“今日嵩山好大排场,阁下却何苦与我这匹夫空耗时日?”嗓音压得低低的,甚是哑涩。 封秦反问道:“今日嵩山好大排场,阁下却何苦在此独自太息?” 那男子冷冷一笑,道:“那场面是做给人看的。” 封秦也是一笑,道:“不错,那场面是做给庸人看的。如阁下这般人物,自然心知肚明。” 小仪眨了眨眼,看看对面抱着胡琴的老叔叔,又看了看自家大哥,可不明白他们两人打得是什么机锋。 那男子眯着眼静静打量封秦片刻,忽一睁眼,道:“衡山莫大。阁下是谁?” 他那双眼眯起之时满是庸庸碌碌漫不经心,甫一睁却只见ji,ng光内敛,竟是极俊的内力修为。封秦不动声色,颔首笑道:“无门无派,在下封秦,封豨之封,秦齐楚燕赵魏韩之秦。”那男子莫大垂下眼来,略一沉吟,道:“封秦?没听过。”站起身来,反手将琴弓重新执起。 封秦也含笑起身,一双眼径直望向三丈余外远处一块覆着葛蔓的平整山石。 方才封秦报出姓名的一刻,两人都听得山石后有人低低“啊”的一声,似是惊诧之至一般——那人与封秦莫大相距不远,藏形匿影,却一直不曾被二人发觉,武功显然也并非寻常。 莫大踏前一步,缓缓的低声道:“今日嵩山顶上热闹,不知阁下是哪位?” 石后似有隔年枯脆的蓬草发出了微不可闻的沙沙一响,猛地一个少年的声音“嘿”的一声,使了半招“鹞子翻身”自石后一跃而出,抱臂冷笑道:“这嵩山是你家的祖产么?小爷是谁你管得着!” 那少年乍一入眼,封秦便不由暗暗心惊——却见他黑衣散发,眉宇枭桀,正是那日破出日月神教、与教主上官奇为敌的魔教右使任我行。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偶要把你泡在醋缸里~~~~~~~~~~磨爪子中…… 希望jq和虐的大大们表着急~~~~~~暴风雨就要来鸟~~~~~~~~~~~~~~~~~~ 三十、追捕 封秦还是松鼠时曾与任我行有过数面之缘,印象最深的便是这少年嚣张难驯,举动言谈的邪肆放浪虽与向问天颇为相近,却又多了几分向问天不曾有的凌厉霸道——然而半月不见,这少年眼下却显然极是憔悴,缚腰小袖的劲瘦黑衣撕破了半片,面色疲惫,淡褐的颊边隐隐透出受伤之后失血的苍白。 他一双眼却依旧清明而警戒,先向莫大扫过,转而看向封秦时,不由轩眉一捺,眼底多了几分探究之色。 封秦微微一笑,并不揭破任我行身份,携着小仪侧身退了一步。 他神态从容,浑若无事,任我行便也不好多看,滞得一滞,移转目光,向莫大道:“你拉你的胡琴,我看我的景,我不管你,你也莫要来管我。”摆了摆手,偏过头去。他形迹已露,索性再不隐蔽身形,身子一矮在峰顶一棵老树齐膝高的盘根上大马金刀的坐了,气色惨淡,便如心力交瘁一般,双目微眯,定定眺望远方。 莫大哑着嗓子低低一笑,道:“我岂敢多事。”伸指在胡琴弦上拨了两拨,竟转身下峰去了。 他这一走,封禅台上除了小仪懵懵懂懂,便只剩下封秦与任我行默默相对两下无言。两人心中各怀鬼胎,一时不由都觉尴尬,片刻,封秦拱手笑道:“在下俗人一个,不打搅阁下登高观景的兴致了。”牵着小仪手掌,沿着来路缓步走回。 忽听身后任我行开口问道:“……你叫封秦?你……你可识得华山风清扬么?” 封秦脚步略略一顿,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搪塞回答。 猛然之间,封禅台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冷恻恻的道:“任右使脚程好快,日前亳州府一别,倒教属下找得好苦。” 任我行面色微变,霍地起身,封秦和小仪也齐齐循声望去,却见封禅台另一侧衣裾闪动,一人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的从石柱后踱将出来。 来人六十余岁年纪,衣衫漆黑,背负一杆长枪,腰间系着一根暗红色丝绦。他身形虽颇见老态,一双鹰眼却ji,ng光灼灼,两个太阳x,ue高高鼓起,内力了得,一望即知。 任我行冷笑道:“刘长老,眼下各派的顶尖儿高手都在这封禅台脚下的峻极禅院里,你我当真动起手来,惊觉了五岳剑派和少林武当的人物,哼哼,姓任的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怕你堂堂日月神教‘枪回五步’刘岩刘大长老也没命向你们上官教主复命哪!” 他这一席话进中有退,面上虽浮着些笑意,左手指间寒芒微闪,却已握紧了分水刃之类的细小兵刃。 那老者刘岩面色紧绷,肃然道:“是教主有请任右使。教主之命,属下怎敢怠慢?任右使,你武功高,心计又好,这个属下们原是佩服的。当日亳州段长老以百余人尚奈何不得右使,今日属下说不得,便也只好趁人之危了。” 任我行鼻中一哼,傲然道:“好个趁人之危!你倒是先认了小人!”空着的右手探向腰后,“创啷”一声,长剑出鞘。他手中三尺青锋如今只余了两尺来长的半截,刃口兀自干涸着黑红色的血迹,似是不止经历过一场恶战,杀的人多了,归鞘时全然不及拭擦。 刘岩道:“属下得罪了。”反手解下背上长枪,枪交右手,在封禅台的石基上轻轻一顿。 ……坏了。 封秦心头一凛,未暇细想,单手一把抱紧了小仪,向来时的山道飞步便退。 他“苍神九天”的武功正当重新拾起,体内真气淡薄,便是眼下成就最高的轻功,比之从前亦是十成之中剩得不到一成。这一退虽尽了全力,每逢换息的间隔却毕竟要顿得一顿,眼见自己与下山的通路相离只有数丈之遥,一刃冰凉的刀锋已然贴面而至。 只听刘岩一字一字的凝声道:“右使大可不必担心惊觉了名门正派的人物。教主有令,教中大事不可外传。在场之人,格杀勿论!” 封禅台柱石古木后簌簌声响,数名黑衣人纵身抢出,兵刃冷光披面,直向任我行与封秦袭来。 日月神教众人之中,长老刘岩本是暗中跟随任我行上山,其余诸人却是趁刘任二人僵持之际悄然自后山潜入,此刻封秦退向山道,正避开教众最多的所在——他征战沙场二十余年,应变谙熟,乍一发觉刘岩意图便已在脑中将进退趋避尽数算计了一番,见眼前黑衣人一把长刀劈到,足下步法略略一斜,正堪堪侧身避过。 那使刀的黑衣人武功也极不凡,一击不中,刀柄一拧,长刀变纵为横,行云流水般疾砍封秦腰际。他招式微一变化,封秦便推知了他的武功路数,喉中轻轻一笑,在小仪耳边柔声道:“闭眼。”抬腕夺过黑衣人掌中长刀,一刀封喉。 这一刀干净利落而又轻描淡写,书生的轻衫广裾氤氲如渲,衣袂翻覆间,封禅台上十余名高手竟无一人看清了方才长刀究竟是如何易手:仿佛只是一痕近乎深灰的冷冽银光略略地闪了一闪,那刀自然而然的便握在了封秦手中,与其说是他出手抢夺,倒更像是那黑衣人自己把刀递到他手上。 一霎时封禅台周遭分明一静。万籁俱寂中,只听得封秦怀中女孩儿糯糯软软的声音问道:“大哥,大哥,我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 封秦低下眼,清隽的脸颊在小姑娘玉雪的额上轻轻蹭了蹭,道:“乖乖闭着,不许偷看。”抬脚将那使刀黑衣人的尸首踢远了些,袖底半拢的刀锋含霜凝雪,不带丝毫血迹。他与小仪说话时又有两名黑衣人欺身攻至,一执长剑,一凭双掌,被他刀锋斜抹,俱作了刀下之鬼,连一丝惨呼声响也无。 ——眼下江湖上各门派的武林人士云集嵩山何迄千人,那长老刘岩不欲惊动旁人,此来嵩山便只有十四名属下随行。这十四人人人都是日月神教出类拔萃的高手,岂料只一照面,在封秦手下已有三人折损,饶是刘岩见多识广,一惊之下,也不由骇然。 他心计转得极快,老眼一眯,心中已有计较,喝道:“你们照顾着任右使!”长枪一顿,抢至封秦身畔,乌沉沉的枪尖进逼封秦咽喉,气劲决然,破刃风声如吼。 封秦内力不及,不敢迎接,避开一步,只觉被枪上的摄人气劲压迫得呼吸艰难,忙侧过半个身子护住小仪。他正准备使一个巧劲、顺着枪身削下这老儿几根手指,倏地一柄长剑斜剌里横空截至,仗剑的男子指骨修长袖角淡青,天然带笑的声音清朗可听: “——刘长老,你敢动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有什么虫虫明天再抓~ 三十一、绝顶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ua~ua~uauaua~~~~~~~~~~~~~~~~~~~~~~~~~~o(?_?)o~~~~~~~~~~~~~  这“刘长老”三字虽冠以“长老”相称,语气却并不见得如何恭敬,倒是随后的一句掷地有声,笑意里的的确确带了些铿锵的忿怒。封秦心头一松,也不计较他说“我的人”到底打了什么主意,退后一步,不自觉笑道:“你怎么又跟了来?” 枪尖剑刃相交,“当”的一声大响,直叫人耳软牙酸。执剑的青衫男子借了长枪的劲力,错步正立在封秦身前,道:“我不大放心!” 却见来人青衣直裾微微摆动,脑后发丝扎成整整齐齐的一束,正是风清扬。 两人一退一立配合默契,只一刹那,封禅台上已多出一人。风清扬右手长剑斜斜下指,左臂轻挥大袖将封秦与刘岩隔开,眼色凛然,道:“日月神教好威风、好霸气,今日来封禅台干什么了?” 他眼下立定的正是封秦方才被迫停步的所在,反手一拢,满满的保护意味分毫不加遮掩。封秦这一步退得不大,鼻尖几乎擦上风清扬后领,忙又退了半步,心里只觉他这么将自己护住的模样极是突兀古怪,正想笑时,心神却一远,忆及了什么,便蓦地怔了一怔。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一生戎马倥偬,关山问月,或攻城略地,或奇兵突出,围则掩杀,寡则延战,敌军重骑也好,南朝武林也罢,已然数不清对峙过多少人,只是当年,许多许多人都被自己一杆八十斤重的铁枪护在了身后,却从来不曾有过那么一个人,竟然会挡在自己身前。 ……这孩子。 这孩子。 心里忽然就想叹息,不知是叹息自己居然沦落得反要被旁人护着,还是为了一点极柔软的别的什么。终究大楚国的秦太子笑了笑,淡淡的道:“山顶风大,莫着了凉——你一身汗气。” 风清扬脸庞微侧,嗯了一声,眼眸硬朗,英挺俊秀的轮廓下睫底一层薄薄的y影,却又是说不出的细腻温柔。 刘岩一击被阻便即停步凝势,一双老眼又惊又怒,上下向风清扬打量片刻,猛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声道:“原来是你!”风清扬颔首道:“刘长老,好久不见。” 封秦低声问道:“你识得他?”风清扬一笑,道:“几年前我在江西管闲事,被他打了个惨不忍睹。”封秦笑着在他肩头轻轻一拍,道:“他欺负你,咱们便都欺负回来!”风清扬笑道:“是。”一双眼盯住了刘岩,一瞬不瞬。 风清扬“独孤九剑”自当日在剑冢学成之后便从未出手,这几日世事繁冗,更加没有同人提及。刘岩在江湖上声名赫赫,资历颇老,虽知风清扬近几年也算是小一辈中拔尖的高手,倒也并不将他区区一介当过手下败将的年轻剑客放在心上。 他最担忧的却是此番行踪已被新结盟的五岳剑派得知——眼下日月神教教主新任、右使反叛,教中派系彼此分离,江湖上虽压制住了传言,尚未露出端倪,暗地里却着实大有倾颓之势。纵然五岳诸剑派自来积弱,不敢主动寻衅,十大堂主强攻华山不果之后,日月神教本身也全然无力再次擅起战端。 一念既罢,杀意顿生。刘岩斜眼瞥去,见任我行背靠石砌台基边打边退,一柄断剑纯取守势,仍有片刻僵持之力,心下大为焦躁,断然喝道:“任我行叛教自立,罪无可赦,立时格杀,不必留情!” 任我行几日来连遭追捕,旧伤未愈,即添新伤,此刻被刘岩麾下十余名高手围攻,剑法散乱,早已岌岌可危,全仗众人忌惮他身份方有一丝喘息之机。他听得刘岩呼喝,心内不觉一凉,来不及寻思如何脱身,左腿骤然剧痛入骨,却是教人砸中了一鞭。 钢鞭势大力沉,破风之声呜呜作响,险些便砸断了任我行腓骨。任我行喉中闷哼,登时站立不住,一趔趄坐倒在地,眼见数把刀剑兜头便至,却再也不及闪躲。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粗豪爽朗的声音骂道:“他妈的混账!”一条两丈来长的漆黑软鞭“唰”地从后山小路旁齐人高的荒草中蹿将出来,便如诈死反噬的的毒蛇一般,带起一道同样漆黑的扇影。围攻任我行的日月神教教众手上同是一震,“当当当当”一串连响,手中兵刃已被那软鞭尽数隔开。 刘岩怒声喝道:“向左使,你也背叛神教么!?” 草丛中一人拨草而出,大声道:“你们十几个人打一个,神教就是这么养你们这班狗屁英雄好汉的么!”衣衫敝旧,倒拖了一条极长的软鞭,果然便是向问天。 任我行脸色苍白,苦笑道:“向兄弟,你来的倒是恰到好处。” 向问天道:“你道上记号留得太少,我找得当真辛苦!”突然望见风清扬身后的封秦,浓眉猛然倒立而起,喝道:“刘长老,你他妈敢欺负我朋友!” 任我行目光略略一动,扫过封秦与风清扬二人,虽对向问天何以将二人称为“朋友”惑然不解,却无暇询问。 刘岩怒意更盛,沉声道:“向左使,你在教中长大,从来便是教主座下膀臂,如今却擅离职守,公然与叛教与任我行为伍,不怕教中兄弟们齿冷么!” 向问天怒道:“放你妈的屁!老子生是神教的人,死是神教的鬼,化成灰也不叛教!你们这帮不长眼的王八蛋才都教人骗了!” 向问天左使之位较之任我行虽低了半阶,下辖所掌的白虎刑堂、太岁军堂、星纪密堂、鹑尾暗堂等却都是日月神教中至关紧要执掌杀伐的几部,其中暗堂一部虽有钳制,却隐秘莫测,即便教主也无法窥其全貌。日月神教众人见他神情凌厉凶狠,一时俱呆立原地,竟无一人胆敢再造次动手。 向问天哼的一声冷笑,搀起任我行转向封秦走去,问道:“老封,你受伤没?小仪妹子呢?” 封秦朗声笑道:“我们都好。” 小仪乖乖的捂着眼睛,道:“向大哥来啦!大哥,我可不可以睁眼了?”封秦在她额角亲了亲,轻声道:“不许偷看,等下了山,大哥给你做好玩的小玩意儿。” 风清扬将封秦护得紧了些,微笑道:“阁下原来便是魔教向左使。” 向问天嘿然一笑,道:“我在江湖上不常走,你认得我就怪……”话未说完,只听草丛之中沙沙轻响,又有一名二十余岁的葛衣人乱步疾奔上封禅台,天光之下看得分明,却是绿竹巷中好琴爱酒的少年绿竹。 三十二、惊变 绿竹面色惶急,步履沉重,只知一味向前,却连隐蔽身形步法也顾不得了。向问天面色一变,叫道:“绿竹?”双目在他身后掠过,又问道:“你们不是不上嵩山么?老曲呢?没跟你在一起?” 绿竹见了封禅台上这番阵势也是一惊,暗自戒备,停步道:“曲大哥怕教中有人对右使不利,左使一人应付不来,便和我自后山猎道上山接应……”任我行截口问道:“被正派人物发觉了?” 绿竹道:“是。我们原本易了容,谁知曲大哥却依旧被衡山派那姓刘的小子认了出来。好在当时地处偏僻,在场的人不多。右使,曲大哥说他先拖住正派中人,让我通知两位尽快下山!” 向问天啐了一口,骂道:“就让他姓曲的早杀了那衡山派的小子了事——刘长老,你看这下如何?” 他看准了此刻刘岩等人势寡力单,既难以速战速决,也决不敢与武林正派对阵。因此这一句不问任我行,却只问刘岩。果然刘岩老眼里微露踌躇,道:“你……”蓦地头一偏,向一旁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封禅石台长长的y影里,忽传来一人的冷冷低笑。 那声音虽轻,听在众人耳中却尽是倨傲狂狷之意。风清扬一怔,道:“是青城派的长青子!”长剑一横,先摆了个守势。他与长青子同属正派之人,却彼此嫌隙颇深,长青子脾气偏激暴躁,如今狭路相逢,便是不顾日月神教众人立时与风清扬翻脸动手,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向问天骂道:“来得真他妈快!”“唰”地一声,抖开了长鞭。 那冷笑之人森然道:“想不到非但嵩山派的峻极禅院,封禅台上也热闹得紧!”一手按剑,走出y影,却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崭新的杏黄道袍,正是那日被封秦两片瓜子吓退的青城派掌门长青子。 青城派远来是客,他既到了,少林派、武当派、以及五岳结盟的几个正主儿想来便也不远。封秦眼底轻轻一动,并不在意长青子,却只是凝眉望着身前风清扬背影,眸色深黑,如有隐忧。 他和风清扬此刻正与向问天、任我行、绿竹三人并肩为战,处境尴尬,若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只怕便再难收场。他心思果决,一霎时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浑不经意的浅浅一笑,弃了长刀,弯腰将死在自己脚边的一名黑衣人使的三寸短匕捡在掌中,掂了掂,道:“麻烦。” 向问天低声问绿竹道:“能走便快走罢——后山山道有别派的人么?”绿竹摇头道:“我们便是在后山撞见了衡山派弟子。”向问天低低骂了一句。 这厢里各怀心思,刘岩等日月神教教主属下也自忧心忡忡。却听长青子道:“一个华山弟子,几个邪魔外道,偷偷摸摸又干什么勾当了?”手一扣,长剑“啪”地弹出鞘来。 日月神教追捕任我行一事做得极为隐秘,刘岩心知言多必失,不愿和他多话,喝道:“让道!”挺枪直刺长青子。 他年逾六旬,这一纵身却沉猛迅捷,身手之矫健比少年人犹有过之。他本想迫开长青子以便率众脱身,孰知长青子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岂是这般好相与的,长剑连挥架开刘岩一击,却是半步未退。 长青子冷笑道:“这便想走了?”话音未落,只听足音轧轧纷乱,又有数人抢上峰来。 风清扬叫道:“师父、掌门师兄!空因方丈!” 却见上峰之人衣色各异,华山蔡子峰、掌门白清璋、少林空因方丈等人尽在其列。空因方丈身后华山气宗岳肃领着几名弟子仗剑而立,与华山剑宗却隔得远远地。 蔡子峰看到风清扬也是一怔,高声叫道:“扬儿,你怎会在此?” 这一下形势翻覆易转,刘岩失惊,不敢托大,一言不发,收枪后退。长青子“哼”的一笑,也不趁势进击,傲然收剑,立在一旁。他为人刚愎,来得又早,虽不知刘岩为何追杀任我行等人,却也深知风清扬正护着封秦与向任二人联手御敌,心中早认定了风清扬与魔教之人沆瀣一气,闻言便道:“蔡先生竟还不知么?令高徒身边的两人便是魔教大名鼎鼎的左右二使,身后之人与左右二使称兄道弟,更不知何方神圣——令高徒做出什么事来,还不是呼之欲出么!” 封秦暗暗叹息,心道长青子阁下剑法虽高,比之给人扣帽子的本事可还差得远了。 长青子这番话语意昭然,虽未言明风清扬投靠日月神教,听在众人耳中却已是明明白白,饶是风清扬涵养再好,亦是不由忿然道:“道长未免妄下断言了罢!我——”一句话尚不待说完,蓦地岳肃一字一顿的问道:“那么五岳结盟之际风师侄不在峻极禅院,却独自悄悄潜上封禅台来,又是为了什么!?”双眼环视,不容风清扬辩解,又道:“五岳结盟为的便是对抗魔教,师侄身周却都是魔教的大人物,哼哼——”一双眼冷冷瞥向蔡子峰,缓缓的道,“师兄座下弟子交游倒当真广泛!” 他一言既出,正教众人神情间疑惑更甚,有几名小辈弟子的目光之中已略微含了敌意。风清扬心下恼怒至极,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解释,然而一来自己与魔教左右二使的确曾有半分交情,二来此事牵连封秦,溯得远了,一时片刻,却又说不清。 何况当真解释,此情此境,也只是越描越黑。 他方一迟疑,猛觉身后大椎x,ue上微微一麻。那大椎x,ue原是习武之人极紧要的所在,按得实了,几可致命,纵然风清扬颈后这一捺劲力落得极有分寸,仍是教他全身都僵了,一时之间无法出声,动弹不得。他心下未及一惊,忽听身后封秦低笑了一声,淡淡道:“蔡子峰,随你想罢。我只问你一句,你这《葵花宝典》究竟是交出来,还是继续藏着掖着?”一边说着,一边自风清扬身后现出身形。 他原本躲在风清扬身后,点风清扬x,ue道时无人得见,这么慢步浅踱而出,抵在风清扬后心的一柄匕首却清清楚楚的现在了众人面前。 蔡子峰闻声不由一惊,喝道:“你、什么?!”两步抢上前来,瞪视封秦时,却不由呆了。 昨夜封秦与向问天带着小仪问华山派借宿之时,蔡子峰原本见过封秦一面,印象中只觉这少年斯斯文文,眼神虽磊落大气,却终究像是个读书人模样——今日重见,虽然这少年怀中依然抱了那个女孩儿,却宛如变作了另外一个人。 其时午间日色已敛,烟络横林,山沉远照,那少年袍带轻缓,裾袂广博,分明是自己幼徒的一袭旧衣,披在他身上,却比之魔教中人漆黑的劲衣束袖益发的沾尽杀伐。昨日那少年和悦含笑的俊秀眉眼倏忽间已然成了最恍惚不过的错觉,封禅台上冷冰冰的漠然一顾,深沉如窅,沉积了十二分的邪肆轻邈,倜傥戾烈,而又谋算深沉。 漆黑的瞳仁偶尔滑过风清扬时,便如看着一件用腻了的旧物。 那样的神色,如同踏过万人枯骨,又岂止是杀过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乃要强大~~~~~~~~~~ 三十三、远逸 良久,蔡子峰哑声问道:“你说《葵花宝典?》?你、如何……” 封秦冷冷一笑,曼声接口道:“如何得知?呵,要怪便怪你教不好徒儿,见了谁都推心置腹——你不说,我便套问不出么?” 他这句话不着痕迹,虽语意模糊,听在众人耳中,却显然承认了自己隐藏身份与风清扬结交借机套问《葵花宝典》一事,言下风清扬并不知情。任我行与向问天早知封秦是为风清扬开脱,均是一言不发,对视一眼,心中都道:“这一句高明,若是说得白了,反倒惹人起疑。” 刘岩持枪肃立,暗想此番难以全身而退,倒不如瞧瞧这少年打了什么狡狯的主意,点头示意属下众人,冷眼旁观。 风清扬心底狠狠一烫,猛觉眼圈酸楚得厉害,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只得缓缓垂下了睫宇,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一个人庇护身侧之人的羽翼,纵然折损了,又究竟有怎样的广阔? 却听封秦森然笑道:“当年你与岳肃二人偷窥莆田少林寺所藏的《葵花宝典》,回到华山便辑录成册。从此莆田少林寺宝典虽毁,你华山派手中却存了一份。是也不是?”当年区区一部《葵花宝典》,江湖上人人觊觎,他故意挑了这么一个要命的话题,果然在场众人神情同是一变,不约而同的看向蔡子峰岳肃两人,竟无人再有心理会风清扬之事。 蔡子峰哪里知道当日他将《葵花宝典》始末告知风清扬时封秦便窝在风清扬怀中光明正大的偷听,只道此事只有风清扬、师弟岳肃和自己三人知晓,而如今封秦既知,想来便是这逆徒口风不严,说给了封秦。他心中勃然大怒,瞪视风清扬时,却发觉风清扬眼眸低垂似要流泪,想来悔过之意甚诚。 他将风清扬从小带大,对这个关门小弟子极是疼爱,见他神情哀戚懊悔,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暗道:“扬儿毕竟年轻,为魔教妖人欺骗,既然后悔,便算了罢——这妖人伪饰的伎俩如此高超,连我都看不出端倪,扬儿年纪轻轻,又懂得什么了?”虽对风清扬泄露华山派私藏《葵花宝典》一事依旧颇为恼怒,疑心却渐渐消了。 ——一时间蔡子峰心中想的只是如何先行救下徒儿、再应付下别派对《葵花宝典》下落的诘难纠缠,却全然不知风清扬为何会垂下眼来。 封秦黑眸轻扫,将在场众人面色尽收眼底,纵使略略不安,犹是不由腹内发笑。他只怕正派众人又会有人赶到,不敢拖延,双目紧紧凝视蔡子峰,道:“那宝典你也看了几十年,交出来并无损失。若是不交,我便在你徒弟身上开几个血窟窿怎样?”将匕首在指间流畅自如的轻轻一转,已然抵在了风清扬胸前,微微用力,雪亮的锋刃便透衣而入。 蔡子峰促声叫道:“住手!”封秦挑眉冷笑。 忽然长青子大声道:“他不敢!他——”正欲说出自己上峰时的所见所闻,话音却被封秦低低截断:“长青子,河南道上的两粒瓜子,阁下还生受罢!” 长青子微微一怔,猛地想起那日他与风清扬比剑时凭空击落他手中长剑的两粒瓜子。 他一生高傲自负,自认为以剑法而论,普天之下,罕逢敌手,谁知手中长剑却曾被一名神秘人物只用了一粒瓜子便轻轻巧巧的击落——这件事他引以为平生第一件奇耻大辱,一心报复,口中却从未提及,眼下听封秦一句话便即揭露,脸上一红,一瞬间明白过来,暴喝道:“原来是你!”纵跃而起,一掌劈向封秦。 封秦朗声一笑,放下小仪,排众而出,也是飞身纵跃、一掌迎至。他不可能当真伤了风清扬,正欲借机相助向问天任我行绿竹三人下山,眼见长青子震怒出手,虽明知凶险,却也求之不得。 向问天面色大变,叫道:“老封小心!是摧心掌!”正想扑出去替他接下,封秦与长青子却早在空中交换一式,借机跃回,轻飘飘落下地来。 长青子面色青白,变幻不定,似是被封秦一掌震伤了肺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封秦却垂手而立,面上冷冷带笑,恍如无动于衷一般。 他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杆长枪,而他身前刘岩手中,却已空无一物。 场中成名数十载的武林高手不计其数,而封秦究竟如何夺枪在手,却无一人能够看清。一时封禅台上燕雀无声,数十人呆立其上,却安静得呼吸相闻,唯有风声寂寂,也似带了丝丝怯意。 半晌,封秦笑了一声,轻轻掸去衣摆沾染的淡淡灰尘,一字一字的傲然道:“摧心掌的大名如雷贯耳,居然是这等不入流的货色,无趣之极!——小向,小任,绿竹,刘长老,我们走罢。”广袖轻拂,也不理会风清扬,转身沿着后山小道下峰。 他深知做戏做足,这一挥袖转身,拿尽了当年太子爷的做派,雍雅高华,莫可逼视,尊贵到了极处,却也着实邪佞到了极处。向问天低声道:“走罢。”一手掺着任我行,一手牵起小仪,跟随封秦扬长而去。绿竹微一颔首,跟随在后。 刘岩面沉如水,道:“撤。”率众鱼贯下山。 峰顶正教十余高手,无人敢拦。 长青子面色愈来愈青,骤然间“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风清扬闭上眼,心里满溢的滚烫烧灼沸腾上喉头,倾吐不出,终于将一点同样滚烫的什么,点点逼出眼睑。 ……只记得封禅台上天色苍灰山石狰狞,风波乍起诡谲莫测,却原来那双淡若有情的黑眼,才是真正看透了的。 他一双手麻木得可怕,抬不起,便无力抚触腰畔的三尺青锋。 封秦与魔教众人沿着后山小道下山,一路身后无人追赶,更加不曾遇见别人。刘岩借封秦才得脱身,行踪又已被正派人士发觉,心存忌惮,不敢再与封秦等人交手,行不多时便率众另行觅路离开。他一杆长枪落在封秦手上,却也无心取回。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5节 封秦等几人默然无声,又行了数里,距封禅台与峻极禅院已远。向问天与绿竹原本走在封秦身后,渐渐地便携着任我行小仪都超过了封秦。向问天为人豪爽,藏不住心事,憋了片刻,忽开口问道:“老封,我记得你不会武啊,怎地这般厉害?”他双手抱着小仪,便没回头。 身后封秦似是一笑,道:“没吃过猪r_ou_还没见过猪跑么?武林高手见多了,学也学得会了。” 向问天道:“那你接下长青子那王八蛋一招摧心掌、夺了刘长老长枪呢?这总不是装出来吓人的玩意儿罢!” 封秦笑道:“那是借力打力,纯是投机取巧,这……”正说着话,语音忽一模糊,“当啷”一声大响,掌中长枪拿捏不住,沿着石阶滚落在地。 向问天一惊回头,却见封秦清俊的面庞惨淡如雪,褪尽了血色的淡白唇角兀自浅浅含着笑意,却有一痕细细的血丝缓缓流下,淋淋落落,漓jian入土。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已卷铺盖逃亡月球~~~~~~~~~~~~~~~~~~ 看在人家今天两更的份上,表pia~~~~~~~~~~~~~~~~~~不要打脸~~~~~~~~~~~~~~~~~ 第二卷完,敬请期待第三卷:《倾心》~~~~~~~~~~~~~~~~~~~~~~~~~~~~~~~ 激动的飞舞中~~~~~~~~~~~~~~~~~~ 第三卷:倾心 三十四、思慕 向问天乍见封秦呕血,不由脸色大变,惊道:“那王八蛋伤你了!”放下小仪,正要抢上去扯他,蓦地身侧一人错步而出,手一揽,将封秦搀住了。 任我行双手扶在封秦腰侧,一言不发。他站的石阶高,身量便也自然高些,双目微垂,紧紧盯着封秦睫下温温淡淡的纯黑色眼眸,神宇间颜色复杂,仿佛想要问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风清扬一柄长剑护定了清俊含笑的书生封秦,襟怀平整,却再不见当日野店里那只胖乎乎毛烘烘自称“封秦”的松鼠。 ……怪力乱神,匪夷所思,但若是当真信了,却又分明合情合理。 正沉吟间,却见封秦摆了摆手,道:“我使不上劲,还是托大了。”唇角略略一挑,似想一笑,眉心耸动,却呕出口血来,低声又道:“不打紧,教小仪别哭。”腰腿发软,无力站立,靠着任我行缓缓坐倒。 他呕血时小仪大大的黑眼里便积满了亮晶晶的泪水,听自家大哥一句“别哭”出口,脸一塌,“哇”地一声便哭出来,纵身扑进封秦怀里,叫道:“大哥,大哥!”从怀中摸出小手绢,却又不敢碰触他唇边血迹,一张小脸糊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抽抽噎噎只会哭。 被她这一哭封秦却也慌了,搂着女孩儿忙不迭的哄道:“小仪乖,不哭不哭!”他一生三世,最手足无措的便是见自家小孩儿窝进自己怀里哭鼻子,想低头亲亲她脸蛋儿,双唇腥苦,却带着血。他“啊”了一声,扯了袖角正要去擦,猛然从肺内咳出了什么,脑中“嗡”的一响,就此人事不知。 醒来时周身安宁静谧,满眼都是漆黑,封秦怔忡了一会儿,才省得此刻原是夜里,身下床榻铺垫柔软,衾单枕矮,透着老竹用润了的草木清香。 那床榻正对着半敞的窗口,三月将末的时节,红蕊零落,却也不觉寒凉。窗外一钩老黄的残月低低悬挂,月下群青的竹影枝叶起伏,被黯淡的光影模糊了轮廓,一重重如同海浪——这般情景依稀熟识,倒像足了洛阳城的绿竹老巷。 ……回来了么? 肩头被什么沉甸甸的枕着,整条右臂都压得隐隐发麻,封秦低头看时,正见小仪蜷着身子睡在自己身边,月下眼角晶莹,兀自噙着两颗不曾掉落的泪珠儿。 他心中柔仄,怜惜之意顿生,抽出手臂,先将榻上女孩儿蹬乱的被角仔仔细细掖实了,才自床边披了一袭外衫起身。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全身上下关节都僵得酸痛难过,不由得微微苦笑,推门而出。 门外小小的院落屋宇落错,布置简洁,青砖墁地,竹篱低低,果然便是洛阳城东的绿竹巷——小院北有几竿老竹秃枝斜逸,压得极低,竹下一块稍为倾斜的青石原是曲洋夜半抚琴时常坐的所在,此刻却另有别人半盘着腿坐在上面。 任我行倚着青石的坡度仰头望月,一张脸教竹影遮住了大半,绰绰约约像是神思游离,心事重重。他听身畔脚步声响,先低喝了一声“别烦我”,偏头见是封秦,呆了一呆,便坐直了身子。 ——这少年却是霸道得紧。封秦一笑,道:“小向和绿竹不惜冒险到嵩山找你,被你这么一喝,怕是要心冷了。”撩衣在院中另一边的竹椅上坐下。 任我行“嗯”了一声,便如同没听见封秦这句话,反问道:“你睡了一天多,怎样?” 封秦道:“无妨。小向和绿竹他们呢?” 任我行道:“老向拉着绿竹和你那小妹子胡闹了一天,说是要教小姑娘几百年前黑风双煞的什么‘九y白骨爪’替你报摧心掌的仇,累得很了,都睡着。”唇角一撇,大不以为然,又道:“我听小向说了你的事。”略略抬起眼来。 那日少林寺中封秦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琴音逼推任我行等人,但知晓这松鼠底细的却终究只有风清扬与任我行。封秦暗中一笑,心知这少年对自己来历存疑,只怕问不明白绝不甘心,而如今既然相识,便也不想再瞒他,笑道:“黄钟不与你在一起么?那少年的琴弹得极好。” 他此言一出,便默认了自己就是当时的松鼠。饶是任我行原本几乎咬定了此事,也不由惊得瞪大了眼,半晌,才道:“……难怪,难怪……”究竟“难怪”了什么,却又说不出。 只是觉得这一刹那当真是夜凉如水而月凉如水,眼前斜靠在竹椅上的少年长发披散,丝丝缕缕流淌在落月沉覆的暗夜里,俱杳然作一场流华氤氲的漆黑的河,人似月,腕凝雪,眼色雍宁典雅,淡淡的笑意若有若无。 任我行身子一震,猛然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对面人半敞衣襟下微露的纤致锁骨。 ——封禅台上,那人含腥带血的冷然顾盼,便已是终身能忆。 他心思纠结,乱作一团,正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却听封秦轻声笑了,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向一边。一时间任我行只道自己心思早被封秦看穿,“啊”的一叫,情不自禁跳起身来,道:“你……我胡思乱想,你别生气!” 封秦步履一顿,怔道:“生什么气?你想什么了?”神情反而愕然。 任我行又“啊”了一声,这才知是自己想得左了,脸上一红,登时尴尬不已,嗫嚅良久,低声道:“你、要回去睡觉?” 他身为日月神教数一数二的人物,自来贯威明令,呼喝枭桀。封秦见惯了他张狂恣肆的模样,像今夜这般局促忸怩的神态却还是第一回得见,只觉这少年着实可爱得紧,忍不住“哈哈”一笑,走上前伸手在他发顶揉了揉,道:“我睡了一天,再睡只怕就傻了——昨天惹哭了小仪,总不能这么算了。我看绿竹巷不远便是洛水,说不得,趁天黑钓几尾鱼,明日一早下厨给她熬鱼羹赔不是罢!”言罢在左首一间竹舍的檐下拎起绿竹的竹竿钓篓,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院门,衣衫低拂,缓步去远。 院中任我行孑然而立,什么都说不出,便只能呆呆望着那人的身形湮没在漫起的铅灰夜雾里。 洛阳城建在洛水之阳,自城东绿竹巷南行数里,流水淙淙,静夜之中便隐然听得分明。封秦垂钓的所在去洛阳码头甚远,少有人迹,河岸两侧垂柳低低,万条丝绦轻点在揉碎月影的脉脉流波上,依稀也似安然垂钓一般。 正是三月将末,芳菲散尽,河畔牵衣的细草却已没过了脚踝。封秦自幼带领楚部部众沿楚河南岸逐草而居,垂钓之事做得惯了,倒也毫不为难,当下便在长草间席地而坐,喂罢了饵,将长长的钓线抛入河中。 便如广袤无际的北地草原上、故国神游的当年。 绿竹好乐,竹篾编的钓篓内原本cha着一支自制的短笛。封秦信手抽出竹笛试了试音,眸色清冷辽远,不知不觉已是一叹,待横笛而吹时,笛音嘹亮,却是一阕草原上最寻常的短调牧歌。 身后脚步声响,由远而近,封秦思绪微分,笛声自然便停了。却听得数丈外的远处风清扬的声音低低响起,只说了一句“阿秦”,便住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小风风被虐的请举爪子~ 今天看到有大大说起加v的问题鸟~ 是这样的,追文的大大们不用担心,这篇文即使加v,也会在正文最后一章发表后的24小时后加v,所以,大大们完全不必担心~~~~~~~~~~~~~ 至于养肥了再杀……不hd笑~ 三十五、相守 封秦放下竹笛,笑道:“小风?”回眸略扫,果然身后江草平齐间风清扬垂手而立,身形颀长,束发的布带挂在了肩侧,末端彼此凌乱纠葛。 月色跳荡的浅淡波光里看不清这孩子的表情,只是觉得那双极清冽的眼里仿佛是带着些松了口气的惊喜,硬朗的眉却紧紧锁着,像是有什么胶结得狠了,缀在心里,便化不开。 两人一坐一立,四目相对,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说话。终是封秦朗声大笑,拍了拍身畔草地,道:“来,坐!”风清扬笑了笑,“嗯”的一声,走上前一掀衣裾,在封秦身畔坐了下来。 晚风低低拂面,温温凉凉,蕴藉着水畔兰芷不知名的暗香,微不可察。封秦轻甩钓竿,又等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师父他们信你了罢?” 风清扬双目呆呆望着隔岸渐生渐重的水汽,良久却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伤了长青子。阿秦,你受伤了?” 封秦一怔,未料到竟然生了变数,也不回答风清扬问话,反问道:“怎么?”却见风清扬苦苦一笑,道:“你的底细,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么?我不能教他们追你。” 他语意中只是简简单单一带而过,连当日之事的承转大略也不曾叙及,然而封秦何等人物,一句话入耳,心中已然将事情始末大概推知,一惊之下,猛然抓起身侧风清扬右腕,手一翻,三根微凉的手指便搭上了年轻剑客同样微凉的脉门。 ——那脉相伏匿滑涩,却是y维阳维两脉俱伤。 封秦眉峰顿沉,低低的道:“你运功强冲开了x,ue道?”见风清扬点头,放开他手腕,叹道:“大椎x,ue是督脉的重x,ue,便是我手上再没力气,你想强用内力打破闭塞也要受伤——我那时封了你大椎x,ue,便是盼着你多多少少有几分顾忌,莫要自己拆了台,你倒是年少气盛不管不顾。”重新执起撂在一旁的钓竿,移开了眼。 他眼色自来漆黑睿利,一霎时敛去了波光柔软的倒影,一场静穆倾压得直叫人心惊。风清扬轻声问道:“你生气了?”封秦却道:“那天我下山之后又怎样?” 风清扬道:“本来也没什么。那日封禅台上的前辈们有几位认出了任我行是魔教右使,却没人知道你的虚实。依空因大师和掌门师兄的意思,这件事算是揭过了,但长青子和嵩山派掌门费旌却说不能放虎归山,一口咬定了要追——就这么我们动起了手,我在长青子手臂上划了一剑。” 封秦道:“那你呢?” 风清扬道:“我再没受伤,便下山找你。”他原想说剑魔独孤求败遗下的剑法果然凌厉无俦,然而想起石壁之上一留二百余年的那篇隽秀字迹,动了动唇,终究未发一言。 封秦手中钓竿轻轻一摆,水雾遮障间,依稀便听得什么“咚”的一响:“我问的是,五岳结盟当r,i你众目睽睽之下先与青城掌门和五岳盟主大打出手,又随了我这邪魔外道去,旁人怎么说你?”他心知五岳剑派结盟嵩山派必然居首,对嵩山掌门费旌便以“五岳盟主”相称。 风清扬眉峰一紧,眼中苦笑之意不觉更深,默然片刻,道:“我不能叫他们追你——长青子的摧心掌力不可易与,我怕你受了伤。”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件事我回华山会向师父解释明白,其余的人怎么说我不管。这世间事,问心无愧罢。” 封秦“哈”的一声,道:“好个问心无愧!早知如此,当初让你说明白,也省了这番无用功。”回手揉了揉风清扬发顶,道:“我没生你的气。我原本不该让你受伤。”微微笑了一笑。 这一笑却温柔而歉疚。风清扬呆了半晌,猛然省悟了封秦方才因何而恼怒,道:“你、是——”喉头一窒,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觉得胸中一颗心最深切最柔软的所在疼痛得可怕,仿佛是被极酸楚的什么侵腐出了细微的孔洞,补不得,便只得任由那酸楚满溢横肆,满心满心的烧灼溶蚀。 我原本不该让你受伤。 ……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 水流寂静,泠泠如琅轩交击的玉响,竹制钓竿安然不动,尾端纤细,没在雾里,隐隐便看不怎么分明。封秦紧了紧衫子,将空荡荡的吊钩重新喂了饵投入水中,忽开口道:“今夜没什么大鱼。方才几条鱼咬了钩,可都不大。” 风清扬抬眼望向封秦,涩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封秦微微一笑,道:“你练剑,讲求如心使臂、如臂使指,一剑出手,便清楚对手究竟几斤几两——这钓竿便是长剑了。”扬手一提,甩起竹竿,将钓钩上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收入鱼篓,又道:“你什么时候回去见你师父?” 风清扬道:“先不回去,我跟着你。” 封秦笑道:“混小子闯了祸不敢回家?”一侧脸,却见风清扬轻轻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心里反而轻快了。” 封秦笑道:“怎么,索性破罐子破摔?” 风清扬摇头道:“能护着你便好。” 他这一句不过六个字,入耳之际颇有些不经意的淡然意味,在洛水之畔弥散叆叇的夜雾里渲进了空冥的余响,恍惚间离离顿挫,一字一字,却又坚定而清明。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这世上流芳遗臭其实全然由不得自己,只是身边苍白而微笑着的落魄将军,一生一世,却不会再放手。 封秦徐徐摆动手中钓竿,默不作声,良久,忽然扔开了钓竿合身躺在江边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朗声笑道:“总觉得你这话不该和我说……”想说“这句话应该和你喜欢的那个姑娘讲才是”,却明白这孩子脸皮太薄,平日里相互调戏闹着玩儿也就算了,当真说起正事他必然要窘,哈哈一笑,便住了口。 风清扬褪下外衫,道:“晚上凉,你穿得单。”手一伸拉起封秦,将衣衫铺在他身下。封秦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婆婆妈妈起来?”身子一仰重新躺倒,双目微眯,静静凝视头顶隐没在雾色里的苍灰天宇,缓缓的道:“……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护着我。”回过眼来,见风清扬月白的中衣上新沾了截草叶,便抬手替他摘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偶用《山·海》参加了“东方·妖怪”的主题征文,所以《山·海》即将重开更新,敬请各位大大们重新关注~~~~~~~~鞠躬~~~~~~~~~ 谁也不许75偶家大哥,不许!不然死啦死啦地!!!!!!!!!! 番外二·小仪的成长札记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证明偶8素后妈,故有此一篇,(__) 嘻嘻…… 这篇番外纯属胡诌八扯,结局不相关,也许有(?)剧透,米看过(s,he雕同人风入松)的大大们表担心,偶会在正文里交代一下太子过往的…… 只是想知道,最幸福可以幸福成怎样。 仅以这篇祝福偶可怜的儿子们。 阿门。  大哥,大哥,小仪以后乖乖的,真的…… 配上我熟极而流的可怜眼神儿,从八岁到十六岁,这句话从来屡试不爽,百战百胜。 然后大哥会揉揉我的脑袋,很无奈的叹上一口气,看向风哥哥。 风哥哥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就惯着她!”咬牙切齿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第三百八十四次乖乖出帐去收拾我惹下的烂摊子。 我偎在大哥身后笑得肚子痛,嘿嘿嘿,小仪才不会乖乖的,乖乖的每次都只有风哥哥。 大哥继续揉我的脑袋。 隔着厚厚的老羊皮帐子,风哥哥的磨牙声清清楚楚吱吱嘎嘎:“宁中则!死丫头你就知道对着阿秦装乖!你瞧你把这两只小猎狗祸害的!你这是哪门哪派的练剑!?” 听见风哥哥把我宁女侠的鼎鼎大名指名带姓吼出来,大哥干笑了一声:“小风……” 这句话同样屡试不爽百战百胜,风哥哥立刻没了声息,蹲下身子乖乖安慰帐门口哆嗦成一团缓不过来的两只小猎狗。 真乖。 大哥带着我和风哥哥搭帐子住在辽河南岸的草原上,往北一百多里便是建州三卫,当年室韦、契丹、女真各族的故土。那片草原大得很,空旷无垠,极晴的日子里尽目远望,才能看见南方碧蓝的天幕底下依稀一道同样颜色的低矮山影起伏平缓,从天的这一边连绵到那一边。 就像大哥教我念的,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偶尔一年之中有几次銮铃声响,那是建州女真或者蒙古兀良哈部落以物易物的商队要越过山海关,把他们马上驮的皮毛土锦送到中原换成铁和盐。 这些事我当然是不懂的,可是大哥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北边各族的什么事情他都明白。 有一次我好奇,偷偷去问风哥哥,风哥哥突然垂下眼叹了口气,说,阿秦在想家。 ……想家?那个离洛阳城不远的小村子我都快忘记了。 就好像我都快忘记了大哥和风哥哥带我在中原一个叫做“江湖”的所在经历过的事情,那些敢欺负大哥的人,风哥哥的那件为大哥而浸透了鲜血的淡青色衣衫。 我只知道眼下风哥哥是江湖上最厉害的高手,大哥把朝廷最头疼的也先可汗打得丢盔弃甲狂奔五百里,没有人敢再来招惹我们,也没有人找得到我们。 敢来的,不妨先试试姑奶奶……嗯,大哥不许这么说,不妨先试试宁女侠的宝剑! 十六岁那年我跟着建州的几个朋友出去跑了十几天的马,回来的时候抱回了一个只会哭的胖娃娃。 进帐时风哥哥大惊失色,一张脸千变万幻。我无视他,很无辜的对大哥说:“我在草丛里捡到了这个。” 胖娃娃的手腕上系着一段布条,上面写了一堆我不认识的字。大哥低眉看着布条,笑笑:“是这孩子的名字,叫令狐冲,怕不是汉人。”从我手中抱起胖娃娃,说既然没人要了,便把他当弟弟养。 “弟弟”两个字一出口风哥哥的眼神便不对劲了,一把从大哥怀里扯出冲着大哥流口水的胖娃娃,气急败坏如临大敌:“你、你都多少弟弟了!还想养!”手一扬,把令狐冲扔回我手上:“自己捡的自己养!”拉着大哥就跑。 ……一股打翻了老醋坛子的酸。 大哥满眼都是温柔极了的宠溺纵容。 我抽抽鼻子,想不出大哥有什么弟弟。 每年都有几个当年江湖上的朋友来草原看望大哥和风哥哥,小住几日便又离开,来得最经常的便是向问天向大哥——开始的几年任我行哥哥也随着向大哥一齐来做客,后来向大哥说任我行当了日月神教的副教主,每日忙得脚不点地,便只余下了他自己一个人骑马北上。 大哥对向大哥说:“你常在小任身侧,提点着他些,有志气自然是好事,但莫要失了分寸,一旦过了度,荣辱得失便再由不得自己。”拍了拍向大哥肩膀,又笑,“我倒最放心你!” 向大哥应了一声,反问:“你这马奶酒不错,老封你自己酿的?我能带一点儿回去么?” 于是大哥酒窖里十几坛的好酒全被向大哥厚颜无耻的用马车搬空了。 衡山派的莫大先生也会来,慢吞吞骑着一只跛脚毛驴,一副邋邋遢遢的落魄模样,拉着他经年卖唱的胡琴。他的酒量比我还差,喝高了就缠着风哥哥练剑,琴中长剑一招一式奇幻诡谲。那时候大哥会从帐子里抱出铁铮来,依着两人练剑的进退趋避五指轻拂,二十五弦弹夜月,按捺出些许绽破在瀚海长风里的铿锵音节。 大哥的苍神九天已经练到了第九重,可他从来都不出手。 莫大先生走后不久,日月神教的曲洋大哥和莫大先生的师弟刘大哥也就要到了。这两个人有意思得紧,每年都携着一曲改了好几百遍的《笑傲江湖曲》让大哥品评,然后再改,改啊改啊改。 ……向大哥来的这天本女侠刚刚收养胖娃娃令狐冲不久,大哥正抱着令狐冲换尿布,向大哥便一如既往的不打招呼掀了帘子进帐。 然后向大哥的眼珠掉了一地,半晌,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大哥,又指了指风哥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你们真的能生、生生生了?” …… 连不满周岁的令狐冲都翻起了白眼。 其实,我们三个并不是永远不回中原。 每年清明,我、大哥、风哥哥都会下江南,去杭州。 杭州是南宋的故都,当年的名字叫做临安。临安城郊钱塘江边一个不彰显的地方,有座几百年前的坟墓。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坟墓前崩圮石碑上几乎湮灭的字迹,因为大哥第一次看到石碑上字迹的一刻,我几乎以为,他只要闭上眼,便会流出两行殷红带血的眼泪。 “天山缥缈峰重景 图地封楚 友黄固谨立” 那个雨夜里大哥只是跪在石碑前来来回回的抚摸“封楚”二字细细的笔划,拼命地顺着那痕迹抠着挖着,喉头颤动,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我记得那天到处都是水,到处都shi透了,大哥的脸上雨水纵横流落,却没有眼泪。 他的手很凉,反而荒弃了的石碑显得温暖起来。 风哥哥挥着长剑荡开s,he向大哥和我的箭矢,眼眸破碎。 马车吱吱嘎嘎的碾着青石板路,细雨纷纷,又是一年清明。 我抱着令狐冲坐在大哥身边,风哥哥一手执鞭赶车,一手紧紧揽着大哥,骨节惨白。 大哥低低的叹气,说:“小风。”攥紧了风哥哥的手掌。 出了杭州城门,东行数里,钱塘江江水滔滔声中,忽然隐约听得前边不远处有人低声笑语:“你知道这种感觉多怪吧……碑是黄岛主立的……早跟你说不要乱掰那倒霉的六壬锁——不过自己看着自己的墓,你也觉得怪,是吧,重大哥?” 另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子声线笑了一笑,说了句什么。 大哥的背脊一颤,眼神一刹那就变了。 我和风哥哥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然不见。 “苍神九天”第九重的轻功,究竟会有多快? 细雨中古墓的石碑前立着两名修长而颀俊的男子,一个二十五六岁模样,琥珀色的柳叶儿眼流转明亮,微微含笑。另一个年纪稍长,白衣如雪,一双眼沉静而漆黑。 大哥在两人数步开外痴然而立,竟如泥塑木雕一般。 他纯黑的眼里交织着空濛如梦的色彩。 风哥哥咬住了唇,满眼不可置信,却望着大哥微微的笑了。 墓碑前的两个人没料到在这里会遇到别人,呆了呆,正要说话,却听见大哥低低的、试探般的问了一句:“阿楚?” 那两个人的眼色也忽然变了。 那个年轻的男子本能似的向前踏了一步,星子一样亮的眼里分明是与大哥一模一样的迷离空濛。 过了好久好久,他猛地狠狠扑进大哥怀里,拼命拼命的哭。 大哥低声哄着:“都不是孩子了,怎么还是个一掐就出水的泪包……”就如同哄过一千遍一百遍的谙熟。 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偏头向风哥哥一笑。 风哥哥的眼霎时间亮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我歪了歪头,掐了掐怀里最爱哭的令狐冲,心想我家乖乖冲儿都没有泪包哥哥能哭。 回辽河时,一辆马车变成了两辆。 风哥哥和那个不知道是齐哥哥还是重哥哥的白衣服哥哥坐在一辆马车上,四只眼睛不停的向另一辆马车上粘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瞟,满脸写的都是郁闷郁闷,偶尔对望一眼,同病相怜。 把马车交给他们俩一定会撞车,所以本女侠更加郁闷的抱着鼻涕虫令狐冲替两个大男人赶车。 ……一车无与伦比的酸味儿啊…… ——其实那个白衣服哥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该叫他什么,原本大哥让我叫他重哥哥的,他却深吸了一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声说:“大哥,我是封齐。” 除了我和令狐冲之外,好像所有人都是一呆。 泪包儿楚哥哥眸色忐忑难安,风哥哥眼底翻覆莫测。 白衣服哥哥的目光歉疚而黯淡,停得良久,终于垂落下去。 静得教人窒息。 却听大哥的声音里含了些戏谑的笑意:“那完了,老九,凭你这不温不火的性子岂不是被阿楚整日欺负的很惨!?”朗声一笑,抬手在白衣服哥哥脑袋上揉了揉。 楚哥哥“啊”的一声,笑起来。 风哥哥笑着揽住了大哥肩头。 我看看令狐冲,令狐冲看看我。 ……不明白。 大哥和楚哥哥日夜不离粘在一起的第三天风哥哥的脸已经黑如锅底,重哥哥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也开始有了不完美的裂痕。 于是在他们耳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风哥哥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小仪,考验你轻功的时刻到了!今晚你和冲儿到树上去睡!”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被重哥哥拎出了马车外。 然后我抱着令狐冲坐在树梢,看着重哥哥微笑并坚定的把楚哥哥从大哥身上撕下来,丢进了另一辆马车。 然后风哥哥爬进了大哥的马车,关门落锁。 ……这个酸味儿啊。 我想了想,为了睡眠质量,带着令狐冲找了一棵离马车很远的树,爬上去,睡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风哥哥和揉着腰的楚哥哥一个高呼“独孤九剑”一个呐喊“苍神九天”打得火花四jian不亦乐乎拉都拉不开。 重哥哥视而不见,在火堆旁镇定的烤着几只闻起来就非常难吃的兔子。 我走上前,正看见大哥揉着腰从马车里钻出来,微笑着欣赏对面狼烟四起飞沙走石的打斗场面:“相处的倒很和睦嘛,一点儿都不生分。” 我愈发膜拜大哥。 大哥见了我很开心,下巴一挑,指指灰头土脸的风哥哥和同样灰头土脸的楚哥哥:“怎样?” 我点点头:“好厉害……” 大哥纯黑色的眼弯了弯,眼里柔软温暖的欣慰与骄傲有一刹那几乎便要满溢而出,明亮在雨后洒着淡金色光芒的初晴里,触目惊心的好看。 “……都是你大哥我教出来的。” 三十六、故事 他这句话语意平淡,颇有些慵懒在骨子里的漫不经心,静夜里听来依稀像是笼了层遮掩不住的浅浅疲倦,却又似觉得好笑一般。风清扬眸色一黯,回手将封秦拈着草jg的手掌攥住了,道:“阿秦,你伤得怎样?手很凉。”另一只手轻轻盖上封秦手背,指尖沿着他手掌优雅修长的骨节抚触上探,一分一分,来去摩挲。 这一举动不知不觉地已带了些许旖旎的意味。封秦当年和一干弟兄们胡闹惯了,心内风光霁月,并不在意;风清扬一颗心被眼前之人慨然而苍凉的淡笑缀得狠狠发疼,心使臂,臂使指,情难自已间,一时便也不及觉察。 那人杏核儿似的眼微微眯着,深沉得极了,便仿佛将曾经一生一世的烟水繁华都埋没在那般漆黑如窅的颜色里。 两人一坐一卧,又是片刻的安静。风清扬忽然看着封秦笑了一笑,在他身侧大马金刀的躺下,道:“阿秦,说些别的吧。” 封秦心知这孩子几乎与正教决裂,暗地里定然难过得紧,不忍再触动风清扬伤处,也是巴不得转开话题分散他心神。闻言便笑道:“好啊,说什么?” 风清扬道:“说个故事罢。” 封秦“哈”的一声笑出来,转头道:“说故事?若是十几年前我倒还会讲几个老狼吃小绵羊的故事,到如今可全抛在脑后了——不过那都是哄几岁小孩儿吃饭睡觉的故事,咱们二三十岁的人了,大半夜的我躺在这儿给你讲这么个故事,传出去你不怕别人笑掉大牙么?” 他这么一说,风清扬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倒也是,不过你放心,你顶着这么一张脸,人家只道你是我弟弟,绝没人——”他本想说“绝没人看得出你是我家比狐狸还ji,ng的大尾巴松鼠老山ji,ng”,讨上封秦几句便宜,却听封秦淡淡的道:“你若当真想听故事,我不妨给你讲讲我从前的故事,你听着当玩儿便是。 封秦话音甫毕,风清扬便是一怔:当初他两次听封秦提起过前世之事,对封秦身世也算略有了解,只是每见他念及旧事便神宇寂寥,从不敢多问——如今封秦难得自己开了口,他心下自然极为企盼,但生怕惹起封秦心事,只一动唇,便没说什么。 其时两人并肩而卧,侧目相对,两双眼不过尺许的距离,虽水畔夜雾弥散,睫宇之际犹是一纤一毫看得分明。风清扬神情略略一动,封秦便推知他心思,道:“无妨。” 他一笑,风清扬心底便不由微微释然,笑道:“那好罢,不如说说你大将军府里三妻四妾、究竟多少如花美眷?” ——这句话一出口封秦面上便分明愣了一愣。一时间风清扬也呆了,暗骂自己口没遮拦:这句话问得唐突之至,乃是十足十的蠢话,只是不知自己一向口齿令便,怎么就能张口问出这么一句来。 ……然而一颗心或绞结,或浮沉,挣扎也好,忐忑也罢,的的确确想问出口的、只有这么真真切切的一句。 望向封秦时,却发觉他黑眼氤氲,仍然好脾气的弯着,眼中蕴着恍惚如旧的和悦笑意,分毫不见恼怒,却只是愈发的忍俊不禁:“你小子听谁说我将军府里如花美眷妻妾成群的?”朗声一笑,又道:“住将军府的都是外臣,我没有将军府——年轻时在外头打仗,风餐露宿,有个行辕便谢天谢地了,更没有将军府。” 风清扬处江湖之远,对于庙堂上的典章官制从来都是一知半解,听封秦含笑解释,语义含混蹊跷,心下释然之余,又不禁好奇,问道:“你是守边的将军?” 封秦笑道:“守边的将军也是外臣,再不济朝廷上也得给他开府。我住东宫,若是当真不怕死在宫外开了个将军府,按刑律最轻也是幽囚。” 这“东宫”二字风清扬却知道是历代储君的居所,听封秦一句“我住东宫”出口,豁然间醍醐灌顶一般,一骨碌翻身而起,叫道:“啊!你是太子!”微挑的吊眼中尽是惊异,又说了声:“你原来是太子。” 他第二句话尾音上挑,听在耳中便如疑惑一般。封秦笑着问道:“你不信?”风清扬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我自然信——只是没想到,”语意一顿,嘿然笑道,“只是没想到太子竟是像你这般的。” 封秦“哦”的一声,道:“你以为呢?杀兄弑弟屠戮异己,还是混迹后宫纸醉金迷?”他一只手原本被风清扬攥着,趁风清扬坐起身子,便抽回来垫在脑后,正说道:“那是混账,便坐等教人逼宫罢……”蓦地身上一沉,已被一人纵身扑了上来,笑道:“好哇,我倒想问问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混迹后宫纸醉金迷的!” 抬眼,风清扬绀琉璃般的瞳仁便在眼前,彼此相离,不过数寸,薄雾微沉的溶溶落月之下,那双眼便当真如星子般澄亮明澈。封秦一笑,不避不让,依旧双手枕在脑后,道:“你便该是这般活蹦乱跳的神气模样。” 风清扬也是一笑。他顾忌封秦身上带伤,双臂支在封秦身侧,并不敢压实了,肩头的发丝蜿蜒垂落,有几缕便在封秦半敞的襟口一掠而过——那发丝月下看来尤其的黑,而封秦单薄里衣下ji,ng致流畅的锁骨映着月辉,却白得触目惊心——一刹那他心里突然一声大跳,似是被什么烫了屁股,忙不迭的重新端端正正坐起身来。 他突然一反常态,封秦也不由一惊,支起半个身子,道:“怎么?”风清扬摇了摇头,只觉心猿意马,腔子里的心跳竟比擂鼓还响上几分,凝神定气半晌,才低声笑道:“……刚才突然想使坏,眼下不会了——阿秦,你……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封秦笑道:“说来听听?” 风清扬唇上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缓缓道:“阿秦,倘若有一日我当真有本事护得你周全,有一句话,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封秦眉尖儿一挑,却也不多问,颔首道:“好,一言为定。”想了想,忽然笑道:“眼下我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答我?” 风清扬道:“我不会瞒你。” 封秦道:“那好。”顿了顿,似乎在想该当如何措辞,过得片刻,才一字一字的开口问道:“自咱们再见面我瞧你便大不对劲——小风,你究竟是喜欢上哪家的姑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文选偶恨死乃了!!!!!!古文都是尚书难度的啊啊啊啊啊!!!!!!!!!!! 人家第一次考古文考到脑抽筋~~~~5555555555555555555~~~~~~~~~~~~ 小风风!偶会然乃比偶更痛苦!!!!! 三十七、围巷 这一句封秦问得无辜,听在风清扬耳中,却不啻一副极苦极苦的汤药,一饮之下,舌根僵硬,几乎便将血也呕来。一霎时风清扬全不知当如何回答,呆得一呆,蓦然觉得这人当真是无心之至,心下酸涩气苦,一张脸不由苍白。 月色溟濛,两人相距又近,只一顾间,风清扬面上神情便分毫不落的入了封秦眼中。封秦坐直了身子,执起风清扬手掌,低声道:“你喜欢那人,却不敢说,是么?”他心思细密,料得极准,岂知百密一疏,却不曾往自己身上想过什么。 风清扬微微苦笑,抽回手来,也不说话。 ……那人眼眸纯黑,真真切切的关怀之意盈盈满满,看惯了万里无垠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便全然没有什么不可包容。然而就是被这双眼温温淡淡的定定凝视着,有些话酿在喉间,便永远都说不出口。 他一双眼缓缓黯淡下去,面色虽没什么变化,眉心一点苦纹却分明深了深。封秦暗中一叹,心知是自己一句话问得唐突了,便也收了手。他一生不曾经历过如风清扬一般幽晦曲折思慕谖昧的心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开解。 却听风清扬问道:“阿秦,你从前是有妻子的?”封秦一怔,不知他又为何问起了这个,不由笑道:“傻话,若是没有我儿子从哪里来?”风清扬“嗯”了一声,遥遥望着群青色的水雾,默然片刻,淡淡道:“她很好罢。” 封秦微笑道:“有些娇纵的小姐脾气,不过凡事多容让些便也无妨——她原是黄头扶余族长的独生女儿,从前我们两部勾心斗角分分合合,彼此见过几面,后来草原上局势混乱,我们两部议定了联姻,我便娶她为妻。这般联姻在你们江湖上未必很多,在我们却也寻常。” 风清扬偏过头,问道:“你不喜欢她么?” 他一腔心事密密麻麻地尽数压在眉间心上,忽地回眸一问,心思沉郁的眼底恍惚间便浮起了一丝明朗的味道。封秦不明白这孩子又打得什么主意,见他神情略松,也是一笑,道:“谈不上你说的那种喜欢。与她成亲时我比你如今还小了几岁,初时不大清楚,后来年纪再大些才知道,两个人成了亲便是一辈子,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自然要待她好些,有什么委屈的咱们做男人的担了便是。”轻轻拍了拍风清扬肩头,递过他铺在自己身下的外衫,道:“水边凉,你穿上。” 风清扬接过外衫,点头道:“阿秦,回去罢。” 适才悬丝而钓,水泮的竹篓中已盛了几条草鱼,只是晚春季节,鱼都不算太大。封秦捞过渔篓,翻拣片刻,颔首道:“走罢。”拾起撂在一旁的竹笛与钓竿,自长草间拂衣起身。 两人缘洛水一岸徐徐并肩前行,衣衫低拂,袖裾款款,时而低声说起水畔陈留王曹子建与洛水女神的缱绻典故,却再不提起方才之事。风清扬是个飞扬跳脱的开朗性子,不多时面上又带了笑,一手替封秦提了渔篓,在他耳边曼声笑道:“与汝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这两句是屈子九歌《河伯》里的句子,讲的原是河伯与洛神两情相悦遨游江畔的情景,被风清扬含笑诵来,却隐隐又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调笑。封秦微微一笑,手掌一翻,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已在风清扬额角狠狠敲了个爆栗,道:“这几句我看过,熟得很。你讨我便宜,倒不怕我制你!”俯身将道旁一枚细叶儿的野草摘在手中,细细的收了,又道:“你两脉俱伤,着实不轻,回去时我替你煎一服药,养上半月便好。——你是聪明人,不想那药苦断了舌根罢?” 风清扬揉着额角“嗤”的一笑,满眼亮晶晶的得色,口中却忙不迭的讨饶道:“不敢、不敢,小的知错了,太子殿下千万手下留情。” 他一张脸皱成一团,分明极夸张极委屈的神情,被剑眉之下星子般澄澈的吊眼淡淡映来,却凭空多了几分教人舒服的俊朗可喜,修鼻薄唇,棱角分明。封秦笑道:“知错了?”抬手帮他拢了拢眼前散碎的发丝,忽然叹了口气,暗道你这孩子原本最ji,ng彩不过,若是将这几句近乎痴缠的玩笑那位心仪的姑娘说过,又何苦在这里辗转反侧的患着相思。 寤寐思服,永矢弗谖,终究是没人看得透罢。 绿竹巷在北,两人说笑间行得数里,渐行渐薄的雾里城东一丛丛黑沉沉的竹影便依稀现出了模糊的轮廓。风清扬正说道:“原来你住在这里……”猛然间微一抬眼,敛却了唇边笑意,脚步一错,拦在封秦身前。 封秦眼底漆黑一片,静静笑道:“不知是哪里的不速之客。”揽着钓竿,却不停步。 其时方当寅中,正是一日之内最暗的一刻,垂柳梢头残月并刀,低低一挂,正东天边泠泠碎jian的几点星子便愈发清冷幽明。洛阳城东幽篁秀逸,枝枝叶叶繁密而修长,浸没在雾里的顶端与天色相差仿佛,原本看不清彼此交界,然而便在眼下,却有一道微微消长的金红色浮光,浅浅将竹林参差的轮廓勾勒得隐约分明。 那火光的所在,却是绿竹巷小院的方向。 封秦长在北方草原,自幼与几百里狼烟烽火为伍,一望之下便知这火光并非走水,心内先是一定,笑道:“是火把。像是教人将院子围住了。”携了风清扬,道:“小向和绿竹身手都不错,小任虽说受了伤,却也尽可撑得片刻——他们江湖上的仇家多,正不知是哪个趁火打劫。”钓竿轻轻一甩,当先便行。 作者有话要说:连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全身酸痛中~~~~~~~~~ 回到哈尔滨,感冒中~~~~~~~~~~~~ 历史文选过了,发疯中~~~~~~~~~~~~~~~~ 为了虐太子,磨爪子中~~~~~~~~~~~~~~~~~~~~~ 为了废掉小风,j,i,an笑中~~~~~~~~~~~~~~~~~~~~~~~~~~~~ 那啥,上一章被河蟹掉的,是“被烫了pi gu”,即屯部。 三十八、暗涌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祝各位大大新年快乐~~~~~~~~ua~ua~ 年关到了,大家都好忙好忙~~~~~~~最近更文比较慢,还望各位大大见谅,初三之后,一定会恢复两天一更的正常速度~~~~~~ r_ou_乎乎的生生做熊猫烧香状拜年中~~~~~  封秦与风清扬并不知来人底细,不愿打草惊蛇,动得都是暗中刺探的心思。风清扬右手扣剑,低声道:“阿秦。”封秦点头会意,伸手在风清扬空出的左掌上轻轻一搭,借他一托之力,身形凌空而起,便如一袅疏烟般悄然没入道旁竹林。 ——“苍神九天”的心法共有九重,起步虽艰难繁复,但修行时的诸多阻碍歧岔封秦早在上一世便绕过了,进境却不啻一日千里。当日他与长青子对掌时早已算准,勉力将七成的摧心掌力反击回去伤了长青子自身,另有三成左右的力道却被他自手少阳三焦经散入了天突、中极、肩井等十二处x,ue道,趁机冲破了足太y脾经、手少阳三焦经、足阳明胃经、y维阳维与任脉之间的闭塞经络。 这般拼得自损而冲x,ue的法子原本极是凶险,但苍神九天从第一重渡往第二重的关隘无论如何却是撑过了。 身侧纤细的竹枝微微弹动,风清扬也跃入了竹林之中。 两人在竹林中无声无息的踏枝穿行,身法轻灵,被篁竹晚春秾碧的枝叶遮得紧密了,便再不露半分颜色。风清扬纵身在前,反手回护,他衣袂广博,斜逸的细碎竹枝大多教袖角弹了开来,一去一回,便挂不到封秦身上。 ——这孩子哪怕一点莫名的固执也暗暗蕴着极贴心的熨妥温暖。封秦怔了一怔,忽然便想朗声大笑,但见林内火光点点已然不远,压低嗓子一咳,终是隐住了气息,眼角一痕浅浅的笑纹却不由自主的深了。 他早将鱼篓靠在了来时路边的几株修竹根下,手中却仍旧挽着绿竹的钓竿。那钓竿长及丈许,带在身上潜行并不方便,然而在封秦温润的指节间略一转动,却又灵动而驯顺,提纵弹荡之际宛若衣上结络的柔软长带,一丝破风之声也无。 绿竹的小院便在竹林深处。又行了约摸盏茶时候,眼前火光猛然大盛,自叶隙里斑驳望来,兀自扎得人眼痛——却见小院的篱笆外数十名黑衣人凝然端立,人人手上都执了一束火把,焰光猎猎,松油燃烧的毕剥声响不绝于耳,众黑衣人却俱是缄默不语,面容肃然。 另有四名腰束黄带的黑衣人排众而出,分站四角立在院中,手中各执兵刃,与院中任我行、向问天、绿竹三人冷眼对峙。 ——这般的阵势,不必想,又是日月神教中人。 任我行等人或仗断剑或提长鞭,也都亮了兵刃。他与向问天、绿竹人数虽寡,教中身份却俱不可小觑。魔教中人碍于三人武功地位,纵然已将小院围得铁桶也似,滴水不漏,却并无一人胆敢妄动。 过得半晌,院内西北角上一名倒提双锏的虬髯汉子方沉声说道:“听左使刚才的意思,是定要相助叛贼任我行谋逆的了?” 向问天哈哈一笑,一手将小仪护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一颤,手中两丈来长的乌黑软鞭抖将开来,嫩草间“嘶”的一响,蛇一般的打了半个危险之极的旋子。他尚未开口,忽听任我行截口笑道:“谋逆?笑话!他不跟着我莫不是要坐等上官奇败了咱们日月神教的家底么!——诸长老,你是聪明人,眼下神教元气大伤不曾回复,偏又遇上了五岳结盟。少林武当也还罢了,崆峒、峨眉、青城、昆仑、丐帮这些个自命名门正派的,又哪个是好相与的了?咱们神教内乱之事大伙儿只求自己心知肚明,连我这叛教自立的都不愿声张,偏生他上官奇先打了华山、又在嵩山借我的缘故踢了五岳结盟的场子,十大堂主外派,几个长老也全支了出来,全不顾忌眼下局势,反而像是巴不得四外树敌、宣扬神教自顾不暇一般——刘长老,嵩山上你们抓我是自作主张避过了正派眼线罢?我问你,当日上官奇打发你出来之时,可曾知会你做得小心些了?”言罢手中断剑倏地虚空一劈,铗上剑刃虽只剩了两尺来长的一截,被火光跳荡照映,犹然寒光胜雪。 他这一席话措辞犀利,锋锐如刀,一双眼目光炯炯,分外迫人。他问的那刘长老正是嵩山之上借了封秦余威下山的长老刘岩,闻言一呆,心道事情倒也的确如此,可上官奇身为日月神教教主之尊,若说他是有意败坏日月神教自唐末而起的几百年基业,却也着实太过离奇。 向问天笑道:“这话兄弟听着顺耳——诸长老,你有撵着老子屁 股后头跑的闲工夫,倒不如好好想想是不是当了为虎作伥的冤鬼罢!” 那姓诸的长老怒道:“教主心思岂容我等揣测?何况你二人叛教在先,却又作何解释!” 任我行低低嗤笑,并不答话。向问天浓眉一扬,更不理会那诸长老,抬手拍了拍小仪头顶,笑道:“小妹子,你瞧这小老儿也没老成千年的王八,脑袋可当真像是石头做的。你老哥我白天不是教了你暗器的功夫么,待会儿打起来你便抽冷子在这老儿脑袋上钉上一镖,看看是你堂堂宁小女侠的黑血神针够劲儿、还是他冥顽不灵老王八蛋的脑壳子硬!”他生性狂放粗豪,虽被封秦几番告诫绝不可在小仪面前爆出粗口,但此刻心中大为恼怒,到得最后几句,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小仪拍开向问天手掌,嘟着嘴叫道:“我只让大哥拍脑袋!你不许拍!” 女孩儿的声音娇脆稚嫩,两句话天真无邪,乍一出口,小院内外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是一缓。绿竹立在任向二人身侧,本是默不作声,一句话听在耳中,突然一笑,慢悠悠的道:“向左使自来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小仪妹子噎得好。” 风清扬与封秦潜在与魔教中人相去不远的竹丛y影里,见小仪教训向问天理直气壮,对视一眼,不由都一笑。风清扬回眸略微估计了院中人站立的方位形势,俯在封秦耳边低语道:“我护着小仪。”垂首轻轻在封秦腕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摇一摇头。 封秦心知他挂心自己伤势,也是摇头一笑,低声道:“你伤得也不轻。这一次彼在明,我在暗,使些手段速战速决便是。”杏核儿似的眼微微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却依然淡淡含笑。 这双眼眸光清冷,深不可测,流转其间的一点颜色沉沉如永夜,依稀不可辨识——分明是群臣鹄立的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绝顶人物,一霎时却与暗夜无与伦比的契合。风清扬一怔,却见封秦低眉盘算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几枚草叶来。 这草叶正是方才封秦在道旁随手拮取的,有几味诸如延胡索、仙鹤草之类的草药风清扬自然识得,另有几味白花点缀的细叶蔓草他却叫不上名字。他见封秦就着细微火光仔细翻检手中草药,已然明白他心中打算,正欲转身回视院中情形,前襟内却猛然多了什么,竟是被封秦自顾自探进一只手来。 ——封秦醒后不久便提着鱼篓出了绿竹巷,这一身除了里衣,只披了一件极薄的外衫,下药用的火刀火石都不曾带在身上。现如今时间紧迫,偏又说不得什么,他便伸手在风清扬怀中摸索片刻,摸出了火刀火石。 风清扬脸上骤然一烫,忙不迭伸手笼住了衣襟,一句“阿秦”几乎脱口而出,见封秦掏出了火刀火石,顿得一顿,便狠狠咬住了嘴唇。封秦察觉他呼吸蓦然急促起来,不觉暗自稀罕,心道我从前还是只松鼠时你这身衣服我来来回回岂止睡了一次两次,却哪里见你如今日这般忸怩局促的模样。 三十九、迷迭 火刀火石相撞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只那么极轻极轻的“嗒”的一响,过不多久,封秦堆在地下的一拢草药便升起了淡淡的烟气——那烟气似也缠着一痕拮自竹露的清苦气息,弥散在绿竹深幽的低低夜风里,微一恍惚,便再也嗅不到了。 封秦向风清扬凑得紧了些,压低声音道:“凝神归元,气守丹田,万不可将内息带入正经十二脉。”一瞥眼发觉风清扬脸颊依旧通红滚烫,不自禁启颜而笑,抬手从他鬓边摘下一枚竹叶含在口中。 他双手分别捏住竹叶的叶首叶尾,像是要学江南涧畔牧牛的童儿就着细叶吹奏一曲牧歌的模样。风清扬怔了怔,虽不明其意,却并不出声阻止问询。 ——只见封秦薄唇轻抿,唇边竹叶依气息吞吐而微微颤动,除了几丝模糊的气音,却再不闻半分声响。 二人足边的草药本是今夜乘兴随手摘来,尚未烘干晾晒,jg叶花萼不曾枯萎,水汽极大,被火刀火石磕出的几星微火点着,一缕烟气渺若游丝,飘摇辗转,连丝毫火光也不曾见得。然而不知怎么,夜色之中,那抹青灰色的烟气随着封秦吐出气息的轻微振动,竟是倏地略略一乱,搅开了些许游离的徐徐过痕。 便在此时,风清扬丹田内忽有什么浅浅一挣,y维、阳维、冲脉、带脉间滞存的真气仿佛也随了那草药的烟气一齐,不由自主的带了细细的错乱之意。 这一下变起突然,但若非刻意体会,却又绝难教人自身觉察。风清扬心思灵敏,一凛之下便明白封秦正用竹叶发出不可听闻的音色暗中控制绿竹巷中魔教众人的内息走向,忆起他方才叮嘱自己的话语,低眉敛神,拈诀将悄然流向正经十二脉的一线真气导引回归丹田气海。 ——以乐音引发对手内息波动而使其自伤,这类武功江湖上古已有之。当日少林寺中黄钟琴伤空因方丈、封秦以彼之道反伤日月神教自任我行以降的十数名高手,用的便都是这门武功。只是这般武功中,奏出的乐音从来都必须被对手听在耳中,如封秦这般无声无息便即得手的法门,却是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此时院内形势又是一变,那诸姓长老被任我行与向问天你一句我一句一搭一档惹得勃然大怒,一声喝骂,两方已然动起手来。任我行剑光霍霍不离诸长老左右,向问天鞭长势沉将众人逼在外围,与刘岩相斗的绿竹却练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时间小院中刀光剑影来去纵横,呼喝酣战,劈破擒拿,竹枝斩碎,篱笆倾颓,平日里大好的幽隐息心之所,一刹那便全然乱作一团——便是院北竹下的那块青石也被一名使外家掌力的黑衣长老失手打缺了一角,滚了半个圈子翻在一旁。 猛然院外手执火把的黑衣人中有人低哼一声,身形一软跌倒在地。紧接着又听得数声闷响,众黑衣人仿佛是中了什么暗算一般,接二连三的纷纷倒地,瘫软不起。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6节 近日洛阳新雨,绿竹巷外的碎石墁道地势较低,石隙里积了不少雨水。魔教众人身子一倒,落地的火把顿时熄灭大半,院内任我行等人大惊,各自跃开。诸长老喝道:“怎么?”微一提气,忽然头晕目眩,晃了一晃,再也站立不住,一跤坐倒。 不过数息之间,连同任我行、向问天、绿竹在内的魔教众人或坐或卧,皆已动弹不得。绿竹巷数十人中,只小仪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立在一边不明所似,牵起向问天衣角,悄声问道:“向大哥,向大哥,你们怎么了?” 向问天横眉立目,满面激愤之色,骂道:“他娘的!哪来的鼠辈暗算老子!有种你给老子滚出来!” 他身中暗算,嗓门却依然极大,这几句痛骂中气十足,远远传了开去。魔教众人中亦有粗豪之辈,便也一同破口大骂。一霎时小院里骂声不绝,脏话连篇,南腔北调,不一而足,倒也当真蔚为壮观。 痛骂声中,竹林深处蓦然一个清冽和悦的声音淡淡响起,朗声笑道:“小向你骂得好没道理,若不是见你势单力薄,我用这不上台面的手段做什么?”说着一人自林中缓步现出身形,长身玉立,眼眸纯黑,正是封秦。 向问天骂道:“他妈的,老子早就该想到是你!你除了心疼你家亲妹子,便是暗算也想着法儿的稍上老子!”骂到最后,毕竟松了口气,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小仪欢声叫道:“大哥!大哥!”几步迈过横卧在地的魔教众人,飞身扑进封秦怀里。 封秦笑道:“我瞧瞧我家宝贝乖不乖!”先在妹子的小圆脸上亲了亲,这才对向问天慢悠悠的笑道:“你堂堂向左使好大一尊佛,区区小民可不敢惹你,只是漫天迷药不长眼睛,小民却是没有办法了。”踱到三人身前,俯身在任我行“巨阙”、“天鼎”诸x,ue上轻轻拿捏,替他解了药性。 任我行低声道:“多谢。”一跃而起。封秦一笑,回眸扫过刘岩等人,道:“这些人要杀要放你自己尽快拿定主意,我这药药效太轻,过不多时就要散了。”任我行点头道:“我理会得。”嘴唇动了动,似又想说什么,忽见封秦身后不远处风清扬正静静立在一边,眉心微微一耸,便不说话了。 却听向问天笑骂道:“胡说八道,你说漫天迷药不长眼睛,怎么他华山派的风少侠偏偏不怕?老封啊老封,你这人可偏心的紧!”想了想,脑中忽然蹦出个词来,大声道:“你重色轻友!” 一句话甫毕,风清扬与任我行神情都是微微一变,连封秦也是一怔,不由大是莫名其妙,在向问天额上屈指一敲,失声笑道:“你那只眼睛看到什么‘色’了?”蹲下身子,一边替向问天解毒,一边又道:“我身上药材不全,眼下这药性是生搬硬凑出来的,其实连迷药也算不上,原本迷不倒人。方才是我用了点伎俩,催动旁人真气将药力带入自身正经十二脉之中,这才得了手——小风一直在我身边,我告诉过他解毒的法门,小仪刚开始练武,没有什么内力,这才都没中毒——你又生什么气了?” 他解毒的手法娴熟之至,口中解释,随手施为,不多时向问天手足的麻痹便渐渐散去。向问天抬手揉了揉额角,笑道:“谁为这个生气?为这个生气的他妈的都不是汉子!”话音未落又挨了封秦一个爆栗:“你别教坏了我家妹子!” 向问天大咧咧坐在院中,笑道:“你这妹子又鬼又倔,胆子大得很,被你这么惯着,我瞧早晚要变一个魔头!”封秦笑而不答。 作者有话要说:bt死生:亲爱滴风风,最近阁下屡屡看得见又吃不到,请问持续呕血的感觉如何? 风风:米关系,吐啊吐啊就吐习惯鸟~~~~~~~~~~~~ bt死生:那太好鸟~下一章……(话未说完白光一闪,bt死生被灭口鸟~) 四十、明意 任我行与风清扬相去只有数步之远,纵然黎明时夜色浓重,风清扬神宇间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却依然逃不过他的眼去。他见风清扬听封秦曲解“重色轻友”的一句时眉低目敛,唇边一丝淡淡苦笑满满的尽是说不出的无奈黯淡,心念一动,倏忽便是了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眼下这似叹非叹,怕不正是心悦君兮,而君不知。 ——然而忆及今夜溶溶落月下披衣斜坐眼色疏朗的清逸少年,那一刹,便是任我行刚硬枭桀的一颗心里,也不自禁的渐渐浮起了一场叹息。 ……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少年。 只这么略一失神,绿竹体内的毒性也已被封秦解开。向问天从院中泥地上爬起身来,问道:“你看这下怎么办?”顿了顿,见任我行呆呆出神并不回答,踏步上前,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句:“老任!我问你你要拿你脚底下躺着的‘刘诸武杨’四大长老怎么办?” 任我行“嗯”的一声,望了向问天一眼,尚未答话,忽听风清扬问道:“贵教十大堂主攻打华山,是贵教上官教主授意么?” 他这一问想来是隔着竹林已将任我行与那诸姓长老的对话尽数听在了耳中。任我行与上官奇势同水火,本就无意替他申辩遮瞒,闻言点头道:“不错。不过个中缘由,恐怕为的也并不全是《葵花宝典》,这却不足为外人道了。” 叹了口气,眉心微现愁苦之意,转身对向问天道:“咱们收拾东西,这便走罢。教内上官奇想来是下了死令,追杀咱们的高手一批接着一批,咱们要杀,又杀得完么?”说着环目四顾,目光自那诸姓长老、刘岩等一干教众的面上一一掠过,朗声道:“何况尽忠教主,本也不是什么错处。” 他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一错身一挑眉,言谈之间,权、术、势三道的一点谋算却运用得恰到好处。封秦抱臂靠在院中结满碧绿藤萝的竹架上,闻言不由暗暗点头,食指在小仪眉心轻轻一点,悠然笑道:“记住了,你这姓任的哥哥将来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平日里别忘了多巴结巴结他。” 小仪仰头眨眼,却似并不明白封秦话中含义,两只手牵着自家大哥的衣角蹭道:“大哥,大哥,你教我下药的功夫!以后谁也不许欺负你!” 这女孩儿原本就颇为坚强,近来被封秦整日哄着惯着,又跟在向问天身后疯跑了许久,嘴一撅,自然便也多了几分骄纵霸道的小小气概。封秦捏了捏妹子软软的脸蛋儿,忍不住笑道:“小姑奶奶,将来你不给我惹麻烦便谢天谢地了——下药简单得很,那也不必学,配出怎样稀奇古怪的药性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杀人,不如直接到药铺买上二两砒霜,任谁都毒死了,何必白费这个功夫。”言罢不知怎么,眼神忽黯了一黯,自顾自的扬起脸来,望着天际渐渐明晰的舒卷流云淡笑出声。 身畔足音渐近,衣摆拂过石隙草jg的声响依稀熟识。封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揉着小仪头顶柔软的发丝,并不收回目光,静静的道:“卷进日月神教的是非,这一次咱们便是想脱身也不可得了——你要和我一起逃难罢?”侧过脸一笑,果然风清扬一对清明如水的眸子便在眼前,流转其中的关怀之意分明浅而易见,再一看来,却竟又像极了铭心刻骨,深如沉渊。 他二人相遇结交之时正是封秦此生三十四年里最落魄的一刻,多少狼狈凄惶都清清楚楚的被这对眸子映进了眼底,而今笑容之下一道郁结轸离的细碎裂痕封秦便也再没什么心思气力同风清扬隐瞒——只是他蓦地觉得此时此刻当真有些倦了,那倦意自周身徐徐的侵蚀开来,便如同弥散在洛水畔不见颜色的夜雾,窒息般的沉。 这副书生的身子着实太过文弱,纵然蜷在身体里龙城百战的灵魂早已在水寒风似刀中惯看了无数伤痛,然而有那么一刹那,埋进经络的新伤随着脉搏的鼓动,终是开始隐隐痛楚。 ……略一怔忡,恍惚中便看不见对面的眼里划过了怎样的神情。 肩头一沉,突然被风清扬伸臂揽住了。封秦不期然吃了一惊,心头微凛回过神来,问道:“什么?”却见风清扬摇头一笑,缓缓的道:“咱们同进同退,逃难便逃难罢。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咱们同进同退。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咱们同进同退,大哥、你死了我也不活! ……那年楚阳出征,小孩儿琥珀色的柳叶儿眼里含了两泡亮晶晶的泪水,一句话吼罢了,那泪水便将自己深灰的旧棉袍也浸得透shi。 滚烫滚烫。 眼前光影变幻陆离,楚河两岸白日未没的瀚海千里,倏忽便重新暗做了绿竹猗猗苔深斑驳的古巷清幽。怀里泪包儿ji,ng致却稚嫩的容貌与眼前年轻剑客俊逸的面庞并不相似,却只有两双同样琉璃般澄澈的眼,真真正正铭刻进了脑海里。 耳边木质车轮碾上青石砖的声音“吱嘎”一响,那是向问天和绿竹已套好了后院的马车。封秦向两人一扫,脸上不知何时又含了一丝微笑,俯身抱起小仪,道:“小向他们手脚倒快。小风,咱们先跟他们走上一阵可好?” 风清扬从封秦手中接过小仪抱了,点头道:“你说了便算。”他行事洒脱,门户之见淡薄,既然魔教十大堂主围攻华山一事与任我行等人无干,便也对他并不记恨。封秦笑道:“你倒是和我家行十四的小孩儿阿楚真像,不如也认了我做大哥罢——我给你讨一房温柔娴淑的漂亮媳妇儿便是!” 封秦这句话的原意本是与风清扬开玩笑,一只手拍在风清扬肩头,却发觉掌下人身子霎时间僵了僵。他一怔,一句“怎么”尚未出口,猛然听得小院另一边任我行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道左竹林中几只栖鸟扑棱棱振翅飞远,猛然一人纵声长笑,扬声道:“风师弟,我只道是这魔教妖人诱惑于你,却想不到师弟你原来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而已!”身形一展跃入院中,衣袂破风,便如一只大鹏也似。 风清扬脸色一变,抢上一步,道:“岳师兄!” 来人一袭青衣,轻袍缓带,颏下微须,神情潇洒,是个作带剑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右手轻摇着一柄折扇,也不理会任我行等人,上下径自打量了封秦数眼,微笑道:“俊秀倒有了,身段气度也自不凡,可惜也不算什么绝色,又是个男人——风师弟,便是这么个妖人教你迷恋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便是背叛武林同道也在所不惜么?” 那男子潜入绿竹巷之时向问天与绿竹二人都在后院牵马套辕收拾行装,封秦、风清扬正值各自失神,任我行的十分心思却有七八分用在了倒在地下的魔教教众身上,故而并无一人发觉有异。他在林中察颜观色,见风清扬凝视封秦的神情,已然心里有数,每说一句,只激得风清扬眉锋紧锁,暗自心惊。 他语调拖得极长,措辞俚侩,颇为难听。风清扬不待那他说完,已是满眼怒意,沉声截口道:“此事我自会向师父解释。岳师兄,如今剑气二宗早已分道扬镳,这是我剑宗门户之事,不必师兄cha手!”一咬牙,回眸望向封秦。 ……却见身后封秦眼色错愕,仿佛全然不可置信一般,呆得一呆,又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极缓极缓的退了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华山派的掌门人,鲜于通也好,岳不群也好,米有一个好银~~~~~~~~~~ 最近在玩开心农场,偷土豆偷到手抽筋~~~~~~~~~~~~~~~ 四十一、蛊毒 ……原来……如此。 当初中原道上的顾盼相携相扶,宛若漫不经心的细碎言语散落地,跳荡在脑海中原本浑然不曾挂怀,却直到如今,才粒粒的串联起来,变得明晰。 却想不到,孩子竟是存么份念头。 夜近,东方未晞,凄其以风,隐约便是抹青白——那颜色淡得很,荒忽在风清扬或许同样青白的脸上却又耀目得可怕,晃得几晃,便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三十四年的回忆全被苍瀚海间含着大漠沙气的阊阖秋风鼓满。封秦还记得楚河道碧波萦纡如带,长草里望不尽的光粼粼——那时偎在他身边的有放在心尖儿上疼的膏药似的泪包,有或沉默或开朗的十几个弟弟,有跟他许多许多年不离不弃谈笑风生的属下朋友,却从来没有那么个人,对他抱有过般心思。 ……从来想不到,也想不明白。 对面琉璃色的眸子缓缓黯淡下去,只刹,竟透出几分全然不着生气的死灰。有什么声音若有若无的低低响起,消弥在叶底游走的些微风声里,犹如连出口也不可得的叹息。 不知多久,风清扬木然的脸上终于拼凑出丝苦笑,声音哑涩,淡淡的道:“阿秦,咱们是兄弟是朋友,咱们便只做兄弟朋友。” 封秦背脊颤,似是突然回过神来,自顾自的摇摇头,轻声道:“……、怎么……孩子……”又摇摇头,只觉难以措辞,心底片混乱,便闭口。 他二人般伤怀感慨仿佛是隔良久,而在外人看来,却也不过瞬之间。向问在马车前给绿竹帮忙,甫发觉有人夜闯绿竹巷,便直留心小院左右,抬眼见不远处竹林中猛地道冷光映着晨曦闪闪,立时便出声提醒,叫道:“——封、小心暗器!” 他话音乍落,骤然“唰”的响破空,竹林中枝羽箭疾s,he而出,雕钩劲羽,直取封秦,箭头铁光幽蓝流转。 向问个“封”字喝出口,风清扬与封秦也俱是凛。两人原是般的心思,风清扬将手中小仪望身后藏,剑铗轻震,青锋长剑探手出鞘,横臂护住封秦背后;封秦身子低单手抱住小仪,反手捞起方才随意靠在藤萝架上的钓竿,竿头回转拨开羽箭,顺势划半个径长丈许的圈子,同样罩严风清扬身后的空门。 衣无缝,滴水不漏。 两人相距不过两步,错步之际未暇细想,背脊自然而然便贴合在起。封秦长衣单薄不过斜披,虽时常与身后之人动作亲昵,但如今既然知晓风清扬心事,霎时间不由尴尬不已。他只觉隔着衣衫透过的滚烫温度直教人心慌意乱,眉紧,向前踏步,避开风清扬身子。 风清扬张脸已是惨白,眼眸凄楚,便是薄薄的下唇也褪尽最后丝血色,手中长剑连挥,独孤九剑破箭式所到,挡下竹林中接二连三飞袭而至的箭羽——那箭羽来势峻极,风声沉凝,远较寻常羽箭狠戾得多,竟像是军中惯用的远s,he大箭。有几只长箭被风清扬格开之后余劲兀自不衰,枝枝扎在地上入土数寸,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魔教教众登时钉死四五名。 向问骂道:“他奶奶的!”手扬,“呼”的声,长鞭急纵而起,浮光漆黑,卷向竹林中的箭矢来处。任行掌中依旧反握着半截断剑,对绿竹使个眼色,两人轻功展处,齐齐扑进竹林。 任行、向问、绿竹三人的武功较林中放箭暗袭之人自不可同日而语,只听得竹影重重内几声呼喝错落响起,s,he向封秦等人的箭势已缓。封秦身上带伤,不堪久战,单手愈发难以抱住小仪,便将放下地来,柔声道:“乖,别离开大哥,怕不怕?” 小仪牵着封秦衣角,双手忍不住的打战,却摆头,大声道:“不怕!” 便么问答,埋伏在林中的三四十名江湖人士已被任行与绿竹尽数逼出来,纷纷跃入院中,与封秦等人交手。 封秦低声对向问道:“速战速决,下的药不多时便要自解,那时便不易脱身。”睫羽微垂,掩去眼中冷然之意,手中钓竿挥舞之势蓦地变,痕杀气缓缓渗进风里。 ——他平日里笑咪咪的脾气大好,却终究是白骨血水里挣出命来的开国太子,当年领兵百万杀人无算的决断脾性几十年来铭入根骨,虽非嗜杀,却也从不会妇人之仁。 有什么切r_ou_而过的声响略略晃,老竹钓竿柔韧纤细的尖端似乎只是颤颤,与封秦对峙的几个人却尽数倒在地下,喉间抹血痕微不可察。 任行剑刺死个背弓使剑的子,凝声道:“原来是华山派和青城派的。岳清珂,华山派自命名门正派,怎么也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 封秦闻言惊,不由暗道:“其中有华山派的!”他心知此番来袭的人物自己都未见过,必定是华山气宗的弟子,却忧心自己旦杀华山弟子,之后风清扬处境只怕便要更加难堪。 他念既动,不自禁的便要回眸向风清扬望去,才微微偏头,忽然神思滞,又重新收回目光——瞬间他眼角余光依稀瞥得风清扬长剑挥洒,剑底并无人能进身周三步之内,虽见他只是伤人,却也隐隐放下心。 那岳姓子名为岳清珂,本是华山派气宗之祖岳肃的独子,在气宗掌门辈弟子中算得上首屈指的人物,江湖颇有声名。他自封秦等人动手之后便站得极远,折扇轻摇,直未曾出手,耳听任行质问,“哈”的声,微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阁下既是邪魔外道,等又何必光明正大?”顿顿,又朗声道:“道长还不出手么?” 林梢上人鼻中哼声,剑出手直取风清扬,剑光霍霍,触目生寒。 ——来人而立年纪,杏黄道袍,满面倨傲不忿之色,正是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的青城派掌门长青子。 当日嵩山封禅台上,长青子与五岳盟主费旌执意下山追杀封秦任行等人,被风清扬人剑所阻,山顶众人便已领教独孤九剑的凌锐无俦。岳清珂深知个师弟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与长青子定的本是合击之计,现如今眼见风清扬长剑斜挑,只招便化解长青子的蓄势剑,口中声低喝,折扇合拢,便向风清扬到。 封秦与风清扬相去不远,岳清珂扇上缕劲风正掠过封秦鼻端,那风中却不知怎么,夹杂着缕诡谲莫测的甜香气息。 那香气与闺中子平日里用的香粉味道极为相似,封秦却骤然失色,厉声喝道:“闭气!是金蚕蛊毒!”掌中运劲,挥手将风清扬推离数尺,抱着小仪着地闪开。 ——当年油灯下翻着医书昏昏欲睡,纵然无心,犹是记得世间最可怕的三种剧毒。 七心海棠,金蚕蛊毒,素衣。 ……却不料只生在苗乡水泽瘴疠间的剧毒,竟然会在此处出现。 “金蚕蛊毒”四字既出,在场众人无不面色大变。风清扬叫道:“阿秦!”剑逼退长青子,却反而向着封秦迎过来。封秦眉宇冷冽,喝道:“走!”钓竿颤,便如道长鞭般拦在风清扬身前。却见岳清珂微微冷笑,书生般的面上掠过丝y狠之色。 他扇上机关被封秦语道破,再难得手,动静间杀意已生。封秦钓竿控在外围,时收不回来,只得微微苦笑。他心知自己副身子骨早没有能将奇毒素衣压经年的绝世内力,双手托轻轻将小仪望马车边向问身畔直送出去,足尖,飞身便退。 便在此时,他身后腰际猛然股大力飞袭而至,掌势沉雄老辣,劲风飒然。 下奇变突起,教人全然无暇防备。封秦退几近全力,迅如流星经,再难收势,便如离弦之箭般直向身后之人手掌撞去。岳清珂冷笑更甚,轻功到处,纵身追至,手中折扇“唰”的展开,扇缘铁刃如刀,狠狠划向封秦咽喉。 ……却原来世,是死在此处。 斜剌里蓦地被只伸过来的手掌死死按住口鼻,身后骨碎之声“咯”地声大响,封秦浑身狠狠震,却出奇的感觉不到痛楚。 只是恍惚间似是谁闷哼声,柄失却力道的青锋长剑轻轻挡在面前,挑划,卸去岳清珂执扇的手臂后,便再也拿捏不住,自掌中滑落在地。 刹那封秦竟全然听不清岳清珂的长声惨叫,只是知道有腥而火烫的什么喷jian在颈后,洇透单衣,分分失却的温度,刻骨铭心的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嗯,千万表打脸~大过年的人家不要砖头!摇头!不要! r_ou_乎乎的狗血死生钻进大大们的怀里装可爱中…… 最近有些大大比较关心太子的笑容问题~ 嗯,其实~太子就是一只笑脸的大灰狼~心胸开朗,很an~所以对他而言,朗声大笑多一些也算比较正常。 何况太子也不是光会朗笑的,他也淡笑过,微笑过,苦笑过~~~~ 就如同重gg是个微笑控,皇帝是个j,i,an笑控~~~~~~~~~~~~~~ 当然,梨花带雨的嫣然一笑是永远不会在太子的大灰狼脸上出现了~ 其实偶真的是亲妈~请看偶无辜的泡泡眼和水晶般的小良——咦?偶的良心哪里去鸟?!! 1 四十二、重伤 血液喷jian在颈后的温度烫得惊人,便如同浇上熔化的铁水,连后颈的肌肤也蚀去层——夕奇变迭起,又适逢风清扬的番心思突然就坦呈在封秦面前,饶是封秦自来镇定,此时此刻也不禁乱方寸。 耳旁的血腥气近乎惨烈般浓重,然而被么狠狠激,他却静下心来。 呕血之人湛青的袖角熟悉得甚至不必费神辨认,长剑脱手,握剑的手便也跟着缓缓滑落。封秦弃钓竿,顺手捞住尚未落地的长剑,脚步微错转过身来,手臂回环,放收,便将身后摇摇欲倒的风清扬揽住。 风清扬张脸惨淡如雪,蜡色的薄唇沾染血迹,极雪白与极鲜艳的颜色被晨曦淡淡照亮,当真是直扎进根骨的怵目惊心。封秦双手冰凉,促声道:“别怕、小风……别怕!”深深吸口气,挥手连封他“人迎”、 “突”、“巨阙”、“期门”诸般大x,ue,指尖竟是压抑不住的颤抖。他定定神,左肩略低让风清扬把头靠进自己颈窝,右手长剑在指间绕半个圈子,“嗡”的声清吟,剑华如水,冷冷横在身前 却见方才偷袭封秦后腰之人猿形鹄立,不着兵刃,正是被封秦以药迷倒的魔教长老刘岩。 冷然侧脸瞥,身周任行、向问、绿竹三人身形凝滞,除却与青城、华山派诸弟子为敌之外,想来也俱都对上别的劲敌。 ……却原来被岳清珂等人阻拦的片刻之间,魔教众人身上所中迷药的淡薄药性已然消。 封秦纯黑的眼里不带丝光影,面无表情,凝声道:“原来如此。”长剑轻挥,仿佛不过几,身侧几名合围的魔教教众便尽数倒在地上。刘岩身居魔教长老职,原本也算是江湖上的流高手,呆之下却全然看不清封秦手中柄长剑的走向:他只觉人剑法戾烈已极,便如仲夜最诡谲惨酷的暗影,激荡在汹涌澎湃的浩荡杀意里反而淡褪干涸成黑的血色,幽幽沉沉,唯有剑尖痕浅碧光影悄然流转,游移不定。 那刹那仿佛是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什么骤然紧紧,套在车辕上的两匹马抬起头来,望空不安地打个响鼻,似也嗅出杀戮的腥气。 ——没有色彩的杀意,却似在所有人的眼前编织着场深红。 ——大楚秦太子的杀意,海样的杀意。 风清扬双目将阖未阖,背脊震震,猛地咳出口血来。封秦微微惊,柔声唤道:“小风?”发觉风清扬额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揽住他肩头的手便沿着衣袖向下探去,三指飞快搭上他脉门。风清扬勉力扯出丝笑来,喃喃道:“……果真是个当将军的。”低低咳嗽,闭上眼,心下却是凄然。 ……求不得,便将命给他罢。 他背脊上结结实实受刘岩掌,肋骨断折,肺叶损伤,已着实再无半分力气,浑浑噩噩只想睡上觉,却不料蓦然间足三y、任脉之会的中极x,ue上刀刺也似的狠狠痛,只痛得他周身剧震,闷哼声,游离的神智霎时竟回复几分清明。 风清扬与封秦两人身子紧紧贴合,震之下封秦便也察觉,低声道:“睡忽儿罢。”反手戳在风清扬睡x,ue之上,睫下深深的眼里霎时恍若流火,漆黑的焰色却不知究竟是愤怒亦或是痛楚。 他神情持重至极,眉梢眼角杀气淋漓。任行与向问对视眼,攻势略缓,渐渐围拢在封秦身侧。绿竹手抱着小仪,试探着轻声问道:“封公子?”封秦却摇摇头,道:“和小向小任他们上马车罢,不出半刻咱们便走。”将风清扬的身子交在绿竹手里,踏前步,剑尖儿轻轻颤,直取刘岩。 他出招太快,刘岩惊之下尚不及招架,便只觉喉头凉,双目圆睁,人已倒地。那诸姓长老原本与任行缠斗,任行退,他距封秦便也不远,眼见封秦招之内便杀刘岩,大惊失色,正欲对其余魔教人物唿哨示警,倏地剑透体而过,股气息堵在喉间,便再也发不出。 魔教瞬间失两个长老,形势登时大乱。其余的两个长老个姓武个姓杨,彼此都打走为上计的主意。魔教此次前来的都是好手,身形俱快,与封秦隔得远,封秦便也并不理会,回转身来,道:“不许走!”足尖挑,脚边钓竿直直飞起,“啪”地落在小院门口岳清珂身前的地面上。 他内功未到火候,劲力不足,钓竿只是平平落地,却并未伤人,饶是如此,岳清珂也是立时停住脚步。他右腕已被风清扬斩断,重伤之际便是长剑也使不动,只得大声喝道:“要怎样!”左手虽按住剑柄,却不免色厉而内荏。 封秦缓步走到岳清珂身前,淡淡道:“金蚕毒蛊的解药交给,饶三年性命。”手成扣,在手中长剑的剑脊上轻轻弹。 岳清珂面色惨败,哑声道:“扇子鲜于……鲜于祖师传下来时便没有解药,金蚕蛊毒……哪里来的解药?”低眼望着封秦剑上些微的抹红痕,声音不由颤。 封秦略头,道:“是么。”挺剑直刺岳清珂喉头。金蚕蛊毒的解法他当年也曾用心记过,虽然熟知法门,却深知配药之艰难,听得岳清珂并无现成解药,眉心略皱,便下杀手。 猛听“唰”的声,枝灌足真气的长箭破空飞至,s,he向封秦咽喉。封秦眉心更紧,却不敢与那箭以硬碰硬,剑尖在箭簇上磕,借力飘身退开。便在此时,人飞身扑至,剑光霍霍,向封秦连连抢攻。 那人道袍杏黄,却是刚刚已然逃出小院的青城掌门长青子。封秦原本无心顾及于他,见他为救岳清珂回转,便冷笑道:“送死么?”招架开他长剑,直直往他心口cha落。 剑尖轻送不过瞬之间,而便在瞬之间,却又有柄长剑cha进来。 剑却快得出奇,只在封秦剑上搭,便顺着剑锋直滑下来,瞬间竟已变换三个剑势,剑上内劲沛然,蕴而不发,显然游刃有余。封秦心念电转,已然明白是遇上平生罕见的大高手,剑刺出反攻为守,退两步,收剑而立。 只见眼前个须眉皆白的老者倒提长剑,面色和蔼,含笑站在封秦与长青子岳清珂之间,捻须道:“位长青子朋友与老夫算是有故,不知少年人可否给老夫三分薄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太子是惹不起滴~ (皇帝+太师叔:乃明白就太好了~(o)/~) 关于更新问题: 年关应酬多,大家都很忙,我想诸位大人都有切身体会。 最近死生更文很慢,有时候三天一更甚至四天一更,关于这一点我希望大家都可以理解死生——当然,大大们不理解,催催文死生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我相信大大们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但我不明白有些大人的人身攻击是为了什么,一句人身攻击,换在谁身上谁不闹心?谁愿意挤时间辛辛苦苦写着文然后被人指着鼻子人身攻击?砸我砖,那不要紧,文笔上逻辑上常识上的砖我都接受,24章番外一因为情节上我也被砸了满头包,那时知道心理落差太大有些大大承受不了,所以统统一笑置之了——但因为过年期间更文慢就骂我砸我那就是有些人的不厚道了吧!写文是为了多认识几个朋友,所以我本来打算完结再v,谁见过有人辛辛苦苦白写文然后还甘愿被人砸着砖骂更文慢的!想看一天八百更的,行啊,关了网页某些人走人便是,我这庙小,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我倒是不怕某些人闹,大不了加v,某些人要是花着钱过来闹我倒还感谢他呢! 至于丢读者问题,某些人倒也不必担心,文卖不出去我自个留着看,就当打发时间了。 向听我牢s_ao的各位大人敬礼。 感谢所有善意回帖的大大~~~~~~~~~~飞扑~~~~~~~~~~~~ 55555555竟然说激动了~~~~~~~~~~~~~~~~泪奔~~~~~~~~~~~ 1 四十三、开封 封秦长剑斜摆,面色冷硬,双目直视那老者,森然道:“此人刚愎狂妄,行止有亏,阁下不必求情。”面容沉寂,却是波澜不惊。 ——他眼底杀意寒冽至极。黎明时分深深浅浅的氤氲晨雾在身侧弥散开来,有那么瞬,竟仿佛也教那刀般的气势割出几道明晰破碎的裂痕。 那老者未料到封秦如此法,不由呆呆。他与封秦交换不过式,却已明白少年剑法绝高,不敢托大,便道:“老夫与长青子掌门也有些旧怨未,日前中原道上他曾伤镖局十几名镖师……”话未完,向问猛然截口道:“啊,道是谁!是福威镖局的林远图!”那老者笑住口,捻须不语。 “福威镖局”四字乍入耳,封秦自然而然便忆及当日河南道旁密林中几乎被长青子杀个ji,ng光的福威镖局车队——风清扬与长青子的嫌隙原是由此而生,封秦乔装的松鼠便也就在那时露出破绽——他心知福威镖局与青城派的新仇旧怨摆在眼下又是滩浑水,时半会儿只怕不清楚,而风清扬伤势极重,又丝毫不能延误,微沉吟,便道:“好。”转身带过车上马缰,向任行等人颔首示意,目光掠过正自带走岳清珂和长青子的老者林远图,直如无物般。 他思虑果决,旦抽身便再不拖沓,低眉将长剑轻轻归入风清扬腰畔剑鞘,举动便依旧是曾在绿竹小院中揽衣扶箫的俊雅书生,长发流落,眼眸温润。任行怔怔盯封秦片刻,忽叹口气,道:“走罢。”上前相助绿竹把风清扬抬进马车,自己拎起车轼上挂着的马鞭。 小仪巴进封秦怀中,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含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闷声道:“大哥,害怕……”封秦“嗯”声,低头亲亲妹子脸蛋儿,柔声道:“乖,照顾着风哥哥好么?家妹子什么都不怕。”将也抱进马车,对向问道:“小向,过有个姓平的朋友累世行医,家便住在河南开封府么?” 向问被封秦问得愣,句“怎知道”脱口而出,想想,才记起个姓平的朋友原是早在与封秦初识之时自己便提及,头,道:“知道他的住处。”望眼车内风清扬的气色,不禁拧眉,又道:“开封府不近,他……他能撑得住么?” 封秦面沉如水,低低的道:“能。”指端隐约寒芒闪,却是在包袱里拈起枚替小仪补衣用的寻常细针。 开封城距洛阳几近四百里,沿途坐落着偃师、汜水、荥阳、中牟几个大镇,马车行来,约有半日之程。几人不待曙色清明便离开洛阳,途径偃师时只见村落数家炊烟袅袅,过古崤关到得汜水,才终于又见中原古地冠冕风流的繁华气像。 马车驾位上执鞭赶车的是向问与绿竹二人。任行场剧斗迸裂后肩旧伤,神思委顿,靠着马车前的横栏将瞑未瞑。封秦从汜水镇的药房里抓几味药,手中攒刺风清扬经络x,ue道的缝衣针也在医馆换做医家刺x,ue的银针,神情凝重,却始终言不发。 小仪抱着几个馒头倚在马车角,眼见封秦只是坐在风清扬身畔静静发呆,小小的心里混混沌沌,却并不懂得大哥究竟为什么不愿意话。不过七八岁年纪,毕竟孩子心性,陪着封秦安安稳稳坐半晌,不自觉地便就着马车帘帏缝隙间透进的明亮阳光,根根细数自家大哥浸沐在光线里的长长睫毛。 蓦地封秦似想到什么,脸庞略偏,轻轻叹。小仪正数得用心,冷不防封秦动,便大声叫道:“大哥不许动!”封秦吃惊,道:“怎么?”眼低,猛然发觉自己的只手正覆在风清扬手背之上,颊侧不禁隐隐发烫,忙缩回手,向后挪挪身子。 马车驶入开封城时已然金乌西斜。开封府原是当年北宋故都的所在,城中飞檐斗拱鳞次栉比,教昏黄的日光拖曳出长长的y影,抹被江山易手岁月蹉跎洗空故国金粉的老旧之色便再也掩盖不住。正值哺时初刻,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货郎挑着扁担叫卖走过,间或深宅大院丈许高的围墙内依稀犬吠狺狺。 向问驾着马车并不停留,自城南条小路出得城来,转而便绕进个山坳。山坳间溪流淙淙,缘溪而行,过炷香时分,便见几间瓦房盖在溪旁,前后两侧垂柳荫荫。 向问道:“老封,朋友脾气古怪,臭规矩多得很——不过宽心,他要是敢不帮,老向拆他的房子!”将马鞭往绿竹手里塞,纵身扑向屋前,喝道:“平指,平指!出来!出来救人!”飞起脚便向房门踢去。 只听房中个y阳怪气的声音答道:“那人不是还没入土么?干什么么火急火燎的?”便在向问脚尖距房门不及寸之时,木制的板门突然向内拉开,个青年子侧身让过向问飞踢,摇摆的晃出来。 那子身材矮胖,形象滑稽,脑袋生得极大,圆鼓鼓的颊边各蓄撇鼠须,那模样便如同瓦子里唱戏的苍头也似。他先白向问眼,骂道:“没病没灾的,瞎咋呼个屁!”又看看坐在车外的任行,道:“个人内伤外伤倒是不少,可也死不,着什么急!” 向问回骂道:“他妈的要不是要紧事老子哪稀罕来儿……”话未完,车里封秦掀开布帘,低声道:“平大夫,在里。”双手小心翼翼托起风清扬身子,将他移向马车门边。 平指“哈”的笑,双目如电自封秦面上掠而过,笑道:“还识相!”转视风清扬时,又不觉声轻咦,道:“奇哉怪哉!奇哉怪哉!”伸出根胡萝卜般又粗又短的手指在风清扬脉门上搭片刻,忽跳将起来,叫道:“救不!救不!人黄土埋到脖根啦!姓向的哪里挖个死人给!” 封秦神宇清苦,轻轻叹道:“也觉得不成么?”摇摇头。 向问愣,道:“什么死人!不还有气儿么?”平指嗤嗤冷笑,慢悠悠的道:“气儿是有,可魂儿快没啦!人被十成劲的铁砂掌打折三四根肋骨,肺叶险些打碎,奇经八脉伤半。哼哼,些倒还罢,可惜人在挨打时又中底下最毒的金蚕蛊毒,毒气胶结进经脉,要不是途中有人接上他的断骨,又用极高明的针术隔断他体内真气流动,现下直接买棺材便是——嘿嘿,人是救不,上香求大罗金仙罢!” 番话直来直去再无半分隐瞒。向问被他噎得窒,却不知如何回答,双眼只得望向封秦。封秦淡淡笑笑,拱手道:“生死由命,原本不可强求。不过大夫累世行医,家中药材必定极富,在下只想求借几味药。” 平指笑道:“好句生死由命。”探手入怀,摸出个瓷瓶递给封秦,道:“粒‘镇心理气丸’是新近配制,也算是保命的上品,喂给那死人,便可延他十日之命。”言罢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封秦接过药瓶,揖为谢,唇角露出丝真正的苦笑,轻声道:“十日便足够。”抬手替风清扬挡去夕阳直s,he入眼帘的苍黄光影,不经意回眸,遥遥凝视身后褪颜色的开封旧城。 ……自己副身子将满三十岁的时候,小仪便可以照顾自己罢。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真的是he~~~~~~~~~~~大家要相信偶~~~~~~~~~~泪奔~~~~~~~~~ 多谢各位大大的支持和鼓励~~~~鞠躬~~~~~~~~请看偶感动的泡泡眼~~~~~~~~~~(。)~~~~~~~~ 偶会更努力的~~~~~~~~~~~~~~~~~ 请知道最后一句话真相的大大表pia脸~~~~~~~~~~~~~~~~~~~继续泪奔~~~~~~~~~~~~ 1 四十四、续剑 平指医名远播,江湖中人慕名求医者不计其数,溪畔瓦房倒有半是空出来充作客房的。向问对着朋友自来大咧咧的脸皮奇厚,当下便借口与自己同来的几人身上都带着伤,将大大小小几间客房尽数霸占去,平指怪眼翻,也懒得和他争吵,鼻中冷哼,自顾自的进门。 几人住便是数日有余。其间风清扬借那镇心理气丸的药力,伤势虽无起色,却也逐渐稳定下来,每日或深或浅的朦朦昏睡,始终不曾清醒。封秦带着小仪寄住在风清扬所居小室的里间,隔几个时辰便近前探查风清扬体内的真气走向,双眼沉凝如水,温温凉凉,对于医治之事,却又绝口不提。 他数日来几乎足不出户,整日神思游离,似在盘算着些什么,思虑得重,睫下便不由淡淡浮起森青色的y影。向问等三人纵然行事枭桀霸道,却无不是缜密细致之人,心知封秦怕是自有打算,便都不来扰他。 平指脾气乖张,既然认定风清扬无药可救,偶尔与向问相互看不顺眼扬声对骂之余,便索性只当客房内住的是空气,山前屋后有时与绿竹任行擦肩而过,连眼皮也不愿多抬。 偌大的垂柳青溪之侧,无忧无虑的便只剩下小仪:小姑娘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到晚不是缠着绿竹去后山摘花扑蝴蝶,便是闹着要向问教自己甩暗青子打鸟儿的功夫。与任行并不熟悉,很有些怕他,时常和向问绿竹疯得累,微回眸,便见任行抱臂倚在窗边,呆呆凝视自家大哥房前虚掩的板门,若有所思。 平指的居所取势极好,房左奇石突兀,临下成溪,白水如练,迸流飞激。攀石而望,便正见溪底历历分明的白石隙间几尾殷红的鲤鱼逆波游动,去来自在——类花鸟虫鱼的小玩意儿小仪极是好奇,旦闲下来总要趴在石上看个仔细。近日刚磨着向问学招暗器手法,想想,忽童心大起,从腰间鹿皮囊中摸出枚细针,手扬,便向水中条鱼儿的鳍上钉去。 心思伶俐,学暗器的时日虽短,出手已颇有准头,s,he满拟要中,谁知针入水,却偏偏。那鱼儿受惊,轻轻甩尾,倏忽便不见。 突然身后有人哈哈大笑,道:“傻丫头,向水中打暗器出手要比寻常后偏半寸,个向大哥没跟过么?” 小仪叫道:“大哥!大哥!也陪玩啦!”骨碌爬起身来,望封秦身上便扑,登时连懊丧也顾不得。封秦笑道:“瞧闯什么祸!没欺负向大哥他们么?”俯身借妹子扑之势稳稳把抱进怀里,任孩儿凑过来“吧唧”声,在自己颊上留下个shi嗒嗒的口水印。 小仪笑嘻嘻的道:“侠不许欺负别人,不欺负人!”低头从衫子里掏出团半绿的什么,献宝似的拎到封秦眼前晃晃,又道:“大哥看,竹哥哥给个!” 那团东西却是个细草编就的小虫笼,网口ji,ng致,结络处手法颇为娴熟。封秦道:“个好看的紧,没用它养蛐蛐儿么?”小仪小嘴扁,道:“从前里头有只蝴蝶,们都不会养,第二早晨就死啦。” 封秦笑着揉小仪脑袋,道:“再帮捉只,次咱们好好的养。”环目四顾,发觉四五丈之外的草丛间正有只粉白的蝴蝶翩跹飞舞,便也不移步,右手箕张,望空虚抓半势。只听小仪“咦”的声轻呼,那蝴蝶犹如受什么吸引,双翅鼓风连连扇动,居然当真跌跌撞撞的飞进封秦掌心,被他五指合,轻轻拢住。 下小仪却是什么也不明白,瞪大眼睛楞半晌,才问:“那蝴蝶听的话么?”封秦摇摇头,道:“是小伎俩罢。”摊开手掌,将那蝴蝶递到小仪面前。 那蝴蝶乍得自由,双翅微张,立时便展翅欲飞。然而它只么动,封秦掌心忽就生出股柔韧回环的内劲,抵消蝴蝶双翅的鼓风之力。小仪自然不清楚其中的诀窍,大是有趣,道:“大哥!要个!”捉起蝴蝶塞进虫笼,黑漆漆的眼珠儿转,又道:“风哥哥直睡觉,把个挂在他床边吓他跳,好不好?” 封秦装模作样的叹口气,道:“怎么养出么个小魔头!”俯身放下来,倒也任由小妹子便么路蹦蹦跳跳的使坏去。 ——仿佛与地间霎时便安静不少,水声激激风吹衣,将入夏,依然掩不去分凛冽的寒凉。封秦静静立片刻,蓦地低低笑,抬手散开头发,揽衣在溪畔的大青石上盘膝坐,轻声道:“余冠岌岌兮,余佩陆离。惜腰无剑也,不得弹以唱,抱无琴也,不得抚而歌——小任,借剑用,怎样?” 不远处棵合抱的老树后衣衫摩擦声隐约响动,人从树后转将出来,黑衣佩剑,果然便是任行。封秦笑道:“在树后盯半啦,可是有什么要么?” 任行浓眉紧,不知怎么,朗毅的面容却泛起抹微不可察的淡红,顿顿,也不回答封秦后来的问话,反道:“借也没用,的剑断。”从腰上连鞘解下长剑,倒转剑柄,扬手掷给封秦。 封秦接过长剑,道:“倒忘。”低眉拔剑出鞘,细细检视断剑缺口,又道:“不换柄剑么?见的剑法走得是大开大阖的路子,颇有兴风狂啸的意味,用断剑施展,威力便不足七成。” 他眼光老辣,番话针见血。任行怔之下便即苦笑,道:“剑是师父赐下的。师父虽是上任神教教主,却死得不明不白。当年之事日不水落石出,便日不换此剑。” 封秦略颔首,道:“原来如此。”边话,边倾出鞘内另半截断刃,双手将两截剑刃的断口都捏住。任行眼望他手势,又是怔,猛地想起江湖上只闻其名从未得见的门武学,不由惊道:“封、……”话未完,忽听声极清极清的剑鸣,封秦指间的剑刃断口处骤然有沸腾般的铁水颜色闪而逝,便在此时,他朗声笑,执起长剑,只见那剑刃口泓青光浩荡如边云气,竟已完好如初。 下饶是任行早已深知封秦来历之奇,也不禁全然目瞪口呆。良久,方低声道:“……多谢。”封秦微微笑,道:“不算什么好人,是市恩,求回报的。”中指蜷曲,薄薄的指甲在剑脊上悠然轻弹,“创啷”响,声若龙吟。 任行的目光刹那间便黯淡下来,咬牙,道:“。件也罢,千件万件也罢,照办便是。” 封秦笑道:“哪里有千件万件的便宜可沾,件事容易得紧——小任,是个做大事的人物,将来在江湖上必定呼百应,十几年后若是遇见小仪,明里暗里,求多照顾着。” 他话语中并无凄然叹息之意,字字言罢,依稀却如交代着身后的什么。任行何等聪明,陡然惊失色,正要开口相询,忽听小仪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声叫道:“大哥!大哥!风哥哥醒啦!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偶的狼爪被轿车碾过现在已经肿成猪蹄鸟55555555555555555555 下一章!下一章太子乃再迟钝小心嘴被小风风吃掉(这样说应该不会被和谐了是吧?汗!)!!! 谁说偶会虐太子了?无辜看~ 1 四十五、封楚 风清扬的脸色依旧是蜡样的苍白,下颌瘦出几许棱角,深深的眉眼便陡然凭添三分刚毅的味道。他见封秦快步抢进门来,先是怔忡刹那,随即唇边露出丝微笑,低声道:“……阿秦。”手臂用力支起身子,半靠上床边的墙壁。 封秦道:“肋骨有伤,小心。”本想伸手搀他把,不知怎么忽迟疑,右手微微抬便又垂下。风清扬道:“不要紧。”动动身子,目光低敛,如同当真什么也看不见。 两人各怀心事,时间尴尬无已,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封秦怔怔的立在风清扬榻前,风清扬的双眼却定定的望着别处。 小小斗室内场静默倏忽之间无边无垠的洇散开来,静得极,隐约“扑棱棱”、“扑棱棱”几声,却是风清扬枕侧不远处的虫笼里,那只粉白的蝴蝶正拼命的四处挣扎。 小仪晃着两条腿坐在风清扬床边,小小的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和个风哥哥都不话。偏着头想会儿,牵起封秦衣角,问道:“大哥,大哥,明明每都瞧着风哥哥,为什么又不跟风哥哥话?” 声音稚嫩娇软,斗室中炸,浑不啻惊雷也似。封秦背脊颤,苦笑道:“小丫头胡什么?瞧向大哥他们闲得很,和他们捉蛐蛐儿去罢!”小仪笑道:“要捉麻雀!”被封秦轻轻拍拍脑袋,跳下地来,跑出门外。 耳听孩儿踏着石砖的轻快脚步嗒嗒去远,风清扬眨眨眼,忽然笑,道:“蝴蝶是小仪捉的罢?从前怎么没听家妹子么淘气?”封秦心头略略松,不自禁的笑道:“从前乖得紧,也不知道居然又是个调皮捣蛋的泪包。”手摊,仿佛颇为无奈,俯身探过风清扬脉门,问道:“觉得怎样?” ——他医术绝伦,心似明镜,已然打定主意,句话原也不必再问,但倘若不问,此情此境搜遍满腹三十四年层层累积的辞藻,却又着实不知应当些什么。 风清扬笑道:“没什么,也坐下。几反而像是比狼狈的多,看的邋遢模样,倒害怕也是蓬头垢面顶着对黑眼圈儿——不是堂堂太子么?每日仪容不整就不怕吓着什么人?” 他句话半是玩笑,语气声调依稀便如旧日般。封秦忍不住“嗤”的笑,抬手拢拢长发,道:“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旁人早习惯——有年整整出征四个月,回到家连甲都不及卸,匆匆忙忙便去帐子里哄家小孩儿,结果那臭小子被脸大胡子吓得哇哇直哭,不待话,伸手便在脸上挠四道爪印。”言罢本能般的抬手揉揉左颊,蓦地想起具身体已不是当年的自己,又笑笑,放下手。 他不经意言及自家小孩儿,不过笑之际,神宇间浓重如翳的忧苦劳卒之色却霎时全然消弥,停得停,忽又有痕极怀恋的眼色徐徐漫将上来,分分寸寸,刻骨难脱。 那人的眼犹如夜色里最深沉明澈的黑曜石,其中浅金色的光影淡淡流转,忽焉顾,似乎只是窗棂间透过的浮光,然而凝望得久,却又像是许多年前遗忘在古井深处的暝暝月色。风清扬心中酸楚,道:“坐罢。”见自己所在的小室里并无椅凳,便向里挪挪身子,让出床沿尺半之地。 他自来洒脱,年少轻狂,相逢意气为君死,但凡值得,生生死死便也不大在意——然而瞬间胸肺筋肋的伤势突然刀挫般的痛将起来,甚至呼吸,言语,也夹杂痛不可忍的滚沸烧灼。 ——猛然就忆起剑冢石壁之上被斑斑小楷凝集起来的清俊风骨。 ……封楚,封楚。 只听得衣料错落,沙沙作响,再回眼时,却是封秦斜着身子浅浅坐在自己身畔,眉尖轻蹙,温言道:“身上难过么?想吃什么?” 风清扬喉头泛苦,虽数日滴水未进,却实在没胃口,摇摇头,道:“吃不下什么。”眼抬,正见封秦从袖中抓出把松子糖放到自己手边,含笑道:“是小仪讹小向他们的,被趁机摸把。前几日服平大夫的镇心理气丸,想来嘴里还带着苦味,眼下多少吃些,莫被门外那个厉害的小丫头抓现行。”着捏几粒糖递过来。然而他眼下心有避忌,却不敢再如往日样将那糖直接送进风清扬嘴里。 他二人搭搭的轻声笑,只想与往日无异,彼此之间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却又各自心知肚明。风清扬面上笑笑,便再不推辞,接过糖粒含,道:“原来就是么当大哥的。”封秦飞快收回手臂,笑道:“那又怎样?堆糖只消粒不剩,那小丫头也就教咱们糊涂涂的糊弄过去。”风清扬笑道:“那封楚前辈呢?就么糊弄他?” 封秦呆,道:“什么?”风清扬双目微垂,只觉颗心涩得可怕,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将出来,却仍是低声笑道:“从来没过封楚前辈。” 虫笼中蝴蝶振翅,扑棱棱的声音忽然又响得明晰,窗外小仪的笑声遥遥听来,宛如穹窿瀚海间马队远来的清脆银铃。斗室中静片刻,封秦忽然也低声笑,道:“也不是不,只是起来太长,当真讲起来,恍惚便是大半辈子——小风,也睡饱,当年古人以汉书下酒,含着糖,便听个故事。 “阿楚是第十四个弟弟,也不必前辈前辈的叫他,死的时候他才十八,比还小些——们楚部封氏是草原部落里最大的支,他出生那年们还没有南下称帝的实力,北方道楚河隔开楚y楚阳,非但楚阳,连们楚y也乱着。父亲忙于收拾对面的苍头扶余和黄头扶余,母亲身子又虚,是做大哥的,便从小带着他,寸步不离。 “教他话,教他走路,教他使坏,眼见他从r_ou_团儿长成满地乱跑的小鬼,疼到极处,便连气也舍不得生。小孩儿黏得紧,像是药店里烤化的膏药,看不见就哭,等回来,非咬得耳朵上都是牙印不可。他五岁那年和内子成亲,他只道是不要他,躲在校场的草堆后窝整,找回来时双眼哭得跟核桃个模样,哄他宿,对耳朵差儿教他咬掉磨牙。 “过几年小混蛋好容易软乎乎的拖着鼻涕长大,便把当年父亲教过的本事尽数交给他。他十四岁那年父亲挥军南下,做东路招讨兵马使,他便跟着,做的副将,场仗打便是三年多,直到他十七岁那年独自领着虎贲营驻扎临江,们才算真正分开。” 风清扬低低“嗯”声,道:“们直在起。” 封秦眼色温柔至极,却并未听出风清扬话语中的落寞自伤之意,微笑道:“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孩子,他舍不得分开,也舍不得。”替风清扬仔细掖实被角,又道:“几开封下场雨,正凉着,若是着凉便不好办。”反手衣袖轻挥,丈许之外半掩的木窗“吱呀”响,便向内阖上。 他招拿捏ji,ng当,袖底内力纯厚绵密,走得正是擒龙控鹤隔空取物的路子。风清扬未料到不过区区数日间封秦内功竟有如此进境,怔之下,不觉微微失惊,封秦却笑着摆手道:“几日难得清闲,便抽空将当年的几招武功拾回三四成,也不必大惊小怪——方才到哪儿来着?啊,是,到阿楚十七岁。”自顾自的岔开话题。 “阿楚十七岁那年们打下临都武阳,父亲登基,做太子,他封楚王。那阵下尚未平定,就如同史书里真南下宋室偏安,们和南朝北南遥相对峙。过小半年南朝临灵帝举兵反击,依父亲的意思,领兵还击的人选定的是阿楚,但那时候他有心无力。 “阿楚的武功与脉相承,都是传自父亲的苍神九。那几个月正是那孩子练功最紧要的关头,分神,便要走火入魔,于是便代他出征。谁知后来……后来出些挺麻烦的变故,中的奇毒‘素衣’再也压制不住,闭眼,便到里。” 他话时从来都是笑着,怜惜,欣慰,沉郁,感怀,被那么苍白而坚毅的唇淡淡笑罢,便分毫也不着痕迹。风清扬右手遮在被角下,指甲死死扣进掌心,动动唇,道:“既然笑不出来,又何苦?”喉头轻轻咽,只觉口中的半颗松子糖也是奇苦无比。 封秦笑笑,便如个字也听不见,道:“人世多错迕,难得很。不知阿楚为什么也到里,但看他当日的留字,想来却是极惬意的。他是嫡子,儿子又小,死,父亲立的定然是他。混蛋小子虽然性子比散懒,可小时候曾答应过,出则名将入则圣主,江山交给他,也放心。” 风清扬摇头叹,道:“他未必是个好皇帝。” 句封秦却是切切实实的听在耳中,闻言哈哈笑,道:“胡八道。那孩子是养大的还是养大的?能不清楚么?”风清扬向后靠靠,闭上双眼,道:“次是不明白。” 头顶忽然沉,却是只手伸过来,五根手指cha进发丝里来来回回的揉。耳边封秦语音带笑,道:“们两个孩子,偏生心思般的奇怪,又想到什么?”风清扬低低苦笑,并不睁眼,字顿的道:“若是不把谁都当成孩子,如今早明白。” 头顶封秦的手骤然僵住。 风清扬闭着眼,言不发。 不知过多久,只听封秦缓缓开口,凝声道:“……阿楚是十四弟,是第十三个弟弟……小风,是第十五个弟弟。” 风清扬惨然笑,接口道:“是啊。”咬牙撑起身子,便在眼前之人全然不及反应的刹那,狠狠吮住那人淡褪笑意的薄唇。 ——不明白当绝望也煅成灰烬、个人便究竟会有怎样的疯狂。 ——所以不明白封楚,也不明白。 ——封秦。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ua~ua~ 表问偶为啥在情人节干出了木奉打油煎醋溜火烤鸳鸯的缺德事~偶的猪蹄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泪奔~~~~~~~~~~~~~~~~~~ 好吧~偶去试着写写传说中的重封风封夫妻性向一百问来弥补情人节小风风受伤的心灵~~~~~~~~~~~~~~~~~~~~~~~~ 泪奔~~~~~~~~~~~~~~~~~~~~~~~~~~~~~~~~~~~~~~~~ 1 番外三·情人节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自pia一下~这个番外不但数量缩水,而且还迟了两天~ 其次,这篇文涉及到《风入松》相关情节,米看过《风入松》的大大们就当看着解恨好了。 第三,5555555555555555555表pia偶~~~~~~~~~~~~~表打脸~~~~~泪奔~~~~~~~~~~~~~~~  重封风封夫妻性相25问 披着后妈皮的bt死生(以下简称死生):大家好~里是亲妈bt死生的直播间,今偶拖来的嘉宾是——正在度蜜月的封齐?重gg和楚炀帝封楚皇帝陛下~~~撒花~鼓掌~欢迎~~~~~~~~ (噼里啪啦声中皇帝大咧咧晃上来,重gg小媳妇样跟在身后。) 死生:为避免现场的s_ao乱,偶特地拉来远在开封的的圣武太子封秦殿下压场~大家欢迎!!!!!!! (灯光……尖叫……碧血横飞……太子持枪晃上来,微笑。) 死生:话大哥乃果然是师奶杀手啊…… 皇帝:大哥~~~~tot~~~(泪奔,扑,被太子抱在怀里拼命揉) 重gg黯然销魂中…… 太子:宝贝乖~(秒杀hc死生的微笑) 死生拼老命挤过去,吃豆腐啊吃豆腐:大哥乃滴任务就是避免现场滴混乱乃明白不? 太子微笑中:明白,偶可以问个问题么? 死生:好哇好哇~ 太子微笑中:偶家宝贝的经历是编的? 死生:嗯嗯嗯嗯~ 太子拎起四十公斤的铁枪,继续微笑中:好得很。还生怕误伤别人…… (现场ji飞狗跳血流成河中……身为主持的小风风在劝架的同时走过死生脚边,很无辜的踩,狠狠的踩……于是继续混乱……) 镇压太子的死生血r_ou_模糊的爬起来:小风风丫忒不厚道偶把偶家最帅的大哥都给还敢踩理啊人心啊乃有良心米有…… 小风风:记得有人要情场翻波虐心虐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死生:…… 小风风微笑,拎起问卷,打量皇帝:陛下是不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和陛下家的那位先坐好啊? 皇帝无视,趴在自家太子怀里继续蹭:大哥又帅大哥腰好细大哥来让抱大哥咱们什么都没听到…… 太子擦汗:宝贝……不要75小风…… 小风风微笑变冷笑,脑袋上的十字路口成几何数单调递增:老前辈您看您是不是先从阿秦身上下来以便做完张bt问卷免得被某个最近变猪爪的bt重新挖出来狠狠修理啊? 皇帝回头,同冷笑:阁下哪根葱哪根蒜莫非是吃黄河水长大的么朕的家务事轮到管? 太子继续擦汗:小风……阿楚……话是需要标停顿的…… 小风风充耳不闻,手抚长剑,皇帝同充耳不闻,真气鼓荡。 重gg微笑,不动声色的拎走皇帝:风少侠,可以开始。 死生:嗷嗷嗷嗷~~~~~~~~~~~~重gg乃好帅i love youyouyou~~~~~~~~ 众人第次停止内战致对外无视某只猪爪生…… 1、请告知的名字 ? 重gg:姓重,名景,字紫云,号霄青子。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7节 皇帝:大哥~知道定会每提万次所以的名字某些人定耳熟能详~ 小风风咬牙,在问卷上偷偷写下“疯畜”两个小字,同时不着痕迹的向太子靠拢。 太子望着皇帝微笑,没注意,于是某人开始泛酸…… 2、年龄是? 重gg:前世二十九岁,世已过而立。 皇帝:嗯……话大哥多大? 太子:比小十六岁。 皇帝:啊,那就是二十四。 小风风:自己的年龄都记不住,陛下果然英明神武聪明绝顶千秋万载统江湖。 皇帝:哎呀呀没办法,辈子记得最牢的就是家大哥——听某人介小屁孩就敢追家大哥,更是不自量力蚍蜉撼树勇气可嘉。 小风风继续向太子靠拢:某些人最后跟个心理年龄60+的光杆掌门,不知又是出于什么心理? 重gg苦笑。 太子扶额:……下题。 3、性别是? 皇帝:白痴! 小风风头,写下“白痴”两个大字。 4、的性格是? 重gg:bt死生的设定,温柔又腹黑。 皇帝:大哥夸和他模样。 小风风咕嘟嘟酸水冒泡,太子微笑,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只手偷偷从背后环住小风风的腰,于是,番茄熟。 5、对方的性格是? 重gg:迟钝。 皇帝:j,i,an诈!绝对的j,i,an诈! 小风风继续冒烟,太子眼望番茄莫名其妙。 6、二人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里? 皇帝:……忘。 重gg:……第世,母后的大帐。第二世,赵王府。 小风风:陛下英明神武聪明绝顶千秋万载统江湖。 皇帝怒:和家大哥的每次见面都记得小子信不信!!!??? 小风风冷笑:家阿秦他第次见时还不会睁眼算吧怕编不出来不用讲。 太子扶额,开始头痛。 重gg黯然,微笑不变:请主持人不要涉及无关话题。 7、对对方的第印象是? 皇帝:……穿的像白斩ji样的路人甲,居然敢拽! 重gg:……原来还是有印象的。 皇帝:废话! 太子继续头痛,忽然被小风风凑过来:阿秦,那时候觉得胖乎乎的很可爱…… 太子:???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死生突然冒出来s背后灵:嗷嗷嗷嗷小风风乃终于表白嗷嗷嗷嗷~~~~~~~~~~~ 太子开始冒着烟手足无措:、个、那个、…… 小风风怒瞪死生:老子早被逼得表白!!!!!!!!!!!! 死生yd笑:矮油矮油恼羞成怒恼羞成怒恼羞成怒恼羞成怒恼羞成怒恼羞成怒吧~~~~~~~~~~~~来来来~小风风~银家虽然不是乃的亲妈,但情人节还是不会亏待的~问卷给偶,乃和大哥边坐,增进下夫妻感情~也省得和皇帝斗嘴分心二用发挥失常~~~~~~~~~~喔活活活活偶其实也是爱乃的谁叫偶花心、啊不,多情……也不对,那个平等博爱呢? 小风风:哼! 太子埋头鸵鸟中…… 8、喜欢对方的哪里? 重gg:笑容。 皇帝斜眼:没有! 死生yd笑:矮油皇帝乃个别扭的诱受喔呵呵呵~ 皇帝:苍神九!!!!!!!!! 小风风视而不见,反搂住太子:……有时候温柔大度,有时候凌厉无俦,有时候很可爱……都喜欢。 太子呜咽声,开始装死。 包成印度阿三的死生依旧yd笑:矮油太子乃个禁欲的诱受喔呵呵呵~ 太子:苍神九!!!!!!!!!!!!!!!!!!!!!!! 9、讨厌对方的哪里? 小风风重gg异口同声:迟钝!!!!!!!!!!!!(对视眼,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 皇帝冷笑:们哥俩儿就毛病敢不满?怎么不j,i,an诈腹黑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太子无力中:阿楚……不许欺负老九…… 10、觉得和对方的相性如何? 太子继续装死。小风风搂着太子爽然若失。重gg默然以对。 皇帝挑眼:管得着么? 包成木乃伊的死生tat:偶是乃们的亲妈啊乃们群不肖子5555555555555~~~~ 11、怎么称呼对方的? 重gg:除非特殊时候,否则不会叫他“阿楚”……平时相称罢。 太子:……阿楚,究竟怎么欺负老九? 皇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分明他自己做贼心虚!!!!! 小风风:……阿秦,不会叫大哥。 太子依旧转不过个弯…… 死生:矮油他的意思是他准备叫乃老婆…… 小风风:独孤九剑!!!!!!!!!!!!!!!!!!!!! 剑光寒十九州啊十九州…… 12、希望对方怎么叫? 重gg:只要不是封齐都好。 皇帝:夫君大人。 缝起来的死生:皇帝乃是总受辈子表想翻身…… 皇帝:胡八道!小时候晚上压大哥! 小风风:什么!!!!!!!?????????? 太子把拉回暴走的某只:那时候他岁半。 13、如果把对方比做动物的话是什么? 重gg:波斯猫。 死生:喔喔~ 皇帝:萨摩苏和。 死生:诶诶? 小风风:松鼠。 死生:嗯嗯~ 太子:……踏雪乌骓。 皇帝:!!!!!!!!!大哥那是乃的坐骑!!!!!! 死生:明大哥反攻之心不死不过大哥乃比皇帝还受辈子表肖想…… 皇帝+太子:苍神九!!!!!!!!!!!!!!!!!!!!!!!!!!! 14、如果送对方礼物会送什么? 重gg: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皇帝:没送礼的习惯! 小风风想想,突然又开始冒烟。 太子难得的敏锐把,开始跟着冒烟。 皇帝拍案而起:小屁孩!不许胡思乱想! 重gg苦笑,镇压之。 15、希望得到什么礼物呢? 重gg:他送什么都是好的。 皇帝:把自己洗干净打包快递过来! 重gg微笑:好。 血泪相和流的死生:乃们不知道最近和谐口口么? 小风风益发浓烟滚滚,太子望着小风风,跟着浓烟滚滚。 重gg继续镇压皇帝。 17、有什么毛病? 重gg:他不喜欢的,便是毛病。 皇帝:欺负他。 死生瞥眼身边的两枚烟雾弹:小仪,灭火器。 18、对方有什么毛病? 忠犬同盟又次异口同声:迟钝!!!!!!!!!!!!!!!!!!!!! 皇帝+太子:…… 死生:就是忠犬攻的怨念么? 19、讨厌对方做什么? 重gg:……逃避。 皇帝:……的答案他心里有数。 小风风:……他个人替担下所有事。 太子:……小风,过是家孩子。 小风风黯然。 太子微笑:——所以做什么都不会讨厌。 刹那粉红的泡泡和ji冻的死生漫飞舞。 20、做什么对方会生气? 皇帝:题跳过! 21、两人的关系到什么程度? 重gg:所知道的程度。 死生:狡猾滴银…… 小风风:……正准备为国庆六十周年献礼。 死生:可怜滴银…… 22、二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重gg:间客栈的房间里。 皇帝:……房间?忘。 太子:……也忘。 小风风:怀里。 皇帝砸地板而起:什么!!!!!! 小风风冷笑。 太子抱头脱力:……不是的…… 23、那个时候两人是什么气氛? 重哥哥:他夜酗酒,睡醒之后依旧只道是路人甲。 小风风回味无穷中:那时候在tx他。 皇帝拆房而起:苍神九!!!!!!!!!!!!!! 小风风拔剑:以为就当真不敢还手!!!!!!!!!!!!!!!!!! 24、那时进展到哪里? 皇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 小风风: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 重gg:……大哥,怎么办? 太子:……小孩子有活力是件好事…… 25、经常去的约会地是? 重gg:……师兄的桃花岛。 太子:…… 死生yd笑:偶知道乃死也不会出“他怀里”三个字滴~灭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老九,帮大哥个忙。 重gg:大哥尽管吩咐。 太子起身,优雅的微笑:帮把个披着后妈皮的魔鬼灭掉。 正在hc的死生突然只觉y风阵阵黑云压城:大、大哥乃滴任务是避免现场混乱不是制造混乱乃明白不!!!??? 太子舒颜而笑,倾城倾命:是啊,灭乃,世界就再没混乱。 死生:偶……偶还要攻德无量雷千古……万受无疆囧八方…… …… 闪闪亮晶晶,边多颗色迷迷的小星星…… 有分教:齐楚秦风含恨答问卷 bt死生抱憾飞边。欲知后事如何,那啥……个传中的百问就么彻底的坑…… 四十六、避忌 吻生涩而苍凉,被满心满腹的期望渴盼煎熬得久,气息吞吐间痕苦意宛如没有泪水的哭泣。封秦脑中“嗡”的响,霎时间便全然空,恍恍惚惚只觉风清扬双唇冰冷若死,仿佛豁尽切,狂乱之际漫然生发的,却只是入骨的凄寒。 耳边唇齿相碰的撞击声不出的清晰又似不出的模糊,口中依稀有腥咸的血气洇散开来,却不知磕破谁的嘴唇。 风清扬身潇洒,封秦妻子早丧,两人从不曾般放肆过,有那么瞬,彼此不觉都失神——然而不知何时环在封秦腰上的手臂终于沿着那清瘦劲直的腰线缓缓探进胸前松落的襟内,被那指尖冰也似的温度激得凛,封秦陡然省神,双手格带,借着起身后退之势,将风清扬远远推开。 他几日苍神九功行险仄,进境何止日千里,如今武功鉴之当年全盛时亦未遑多让,风清扬身受重伤,哪里禁得住他全力推,登时半个身子撞上身后墙壁,喉中低低闷哼,呕出口血来。 血色殷红,直刺入眼,漓漓jian上雪白的中衣。封秦惊,道:“小风!”情知自己方才未暇细想出手重,抢上前五指连挥封住他胸口的几道大x,ue,待要抽手离开,腕上紧,却是被风清扬反扣住。 那手指不带丝温度,贴上封秦手腕,却不啻块极烫极烫的烙铁。封秦猝不及防,脸上红,低喝道:“做什么!”忙回臂挣,孰知风清扬攥使全力,什么也甩不开。他不敢再用内劲,又挣几挣,脸色愈红,眉尖眼角隐隐像是慌,道:“放手!”竟忘凭借近身擒拿的招式脱身。 他历来潇洒稳重,气势沉凝安详,便是当初被风清扬笑嘻嘻的动手动脚、开上几个无伤大雅的亲昵玩笑,也只不过付之笑,分毫不萦于怀。风清扬从未见过他等惶惑无措的模样,瞬间只觉人当真便如同未经人事的十几岁少年般,忍不住低低笑,道:“阿秦,倘若眼下有妻有子,便是死也不信。”强压着肺内涌上的鲜血,又笑声,神情却是惨然。 封秦深吸口气,道:“身上有伤,不可用力,放手。” 风清扬心中片冰冷,痛得极,血都流不出,面上却微笑道:“那也没什么打紧。阿秦,不也知道,怕是挨不过几。”顿顿,唇边露出丝自嘲之意,又道:“否则方才也没个胆子。” 封秦摇头道:“死不。放手!” 他目光游移,飘忽不定,始终不敢与风清扬相接。风清扬面上笑容不变,双眼略抬,直直望进封秦眼底,道:“阿秦,再听几句话——算是施舍罢,听最后几句话,从今往后便不来烦。” 话间他的眼神渐渐冷静下来,字句分明用的是近乎低声下气的哀求字眼,语气却淡淡的似是陈述着什么。他紧攥封秦手腕的指隙依稀残留着不及拭擦的血迹,寸寸沾染上掌间白皙的肌肤,触目惊心的颜色,犹如深深的烙痕。 ……那样清浅含笑的从容神气,虽苍白得全无血色,隐然却又是咸阳道上初逢时,马背上那个湛青衣衫倜傥不羁的飞扬剑客。 颗心蓦就柔软起来,混乱得光影陆离,便分不清喉间的叹息究竟是为愠怒还是怜惜。停得停,封秦忽道:“放手罢,不走。” 风清扬轻声笑道:“多谢。”松手重新倚坐在榻上。封秦广袖低拂,不着痕迹的拢住双手,颔首道:“。”他心思旷达坚忍,毕竟极有决断,大袖收拢已然敛尽眉心惊惶,漆黑的眼却转而望向紧闭的木窗,眸色氤氲,不可辨识。 风清扬双目明澈如水,瞬不瞬的望着封秦,沉吟片刻,道:“那日在咱们嵩山过句话。怕是忘,却还记着。那,该值得时,扔条命也不可惜。阿秦,不知忘没有。” 封秦袖角不自觉的动,接口道:“当句话是放屁罢,不该拿自己的命轻贱。” 风清扬道:“怎么是轻贱。当日在陕南拼得死护住,便护不得么?” 封秦不再开口。 身后风清扬咳声,似是叹息般的轻轻苦笑,道:“觉得不值?阿秦,把自己又当什么?护着旁人便是经地义顺理成章、难不成就不会受伤么?” 句话语意犀利。封秦怔,道:“——”张张口,却不知当如何回答。 ——生族中居长,辕门挂帅,身后有幼弟稚子,麾下是裨将庶卒,三十余年的岁月里样的身份已纳进每分思忖每场谋算里,为兄为父,为长为先,那责任融进骨血,生世,便再也挣扎不脱。 忽然忆起很多年前苍头扶余袭营的夜,那时候父亲将老二老四他们交给自己后便匆忙披挂上阵,临行之时同样漆黑的柳叶眼定定注视着自己,只来得及两句话。 他,是大哥,不护着他们要他们怎么办。 两句话年代太久,久远得连当年的背景也褪成模糊的灰白,但笔划铭刻进心底,成习惯,便再觉察不出其间深深疲惫与倦痛。 良久封秦叹,不知怎么,又自顾自的笑,道:“是大哥,不护着他们要他们怎么办?” 风清扬紧盯封秦,也是笑,反问道:“护着他们,怎么办?”见封秦猛然回头,瞳仁深处狠狠震,便也不待他回答,又缓缓的道:“阿秦,咱们……咱们总算还是朋友,下次护着旁人时但凡想起条命里还有朋友的条命搭着,生死倒也不大在乎。”言罢像是想睡,阖上眼不再话。 ——封秦,封秦。那人的双黑眼,只求来生来世,依然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太子是粉纯情(?)的老小孩~ 小风风,偶好感动~太子就交给乃了,虽然他的蜜蜂蝴蝶下一章会统统登场~~~~y笑~~~~ 太子啊~偶发誓偶8会·特·别·虐乃~ 明天要返校鸟~粉庆幸偶居然还能赶得上大冬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尔滨偶爱乃~偶要和寝室同学吹嘘乃~ 1 四十七、感怀 几句话几乎耗尽生的心力,字顿,用心到极处,语音反而放轻。封秦袖角轻轻颤动,眼见风清扬浅浅含笑,却是神宇落寞,呆立良久,忽然沉沉叹,掀开门上竹帘,转身便走。 ……衣衫摩挲,沙沙作响。耳听封秦迈过门槛,足音渐行渐远,风清扬闭着眼,心道生里,只怕永远也再看不到那人。 许是方才当真磕到后心断骨的所在,身伤痛离离络络,不知不觉间,仿佛陷入掌心的指尖儿也绞在刀口之下,那刀口却并不锋利,而是钝的,凸凸凹凹参差着锐薄细碎的铁刺,锯痛,剧痛。 周身的金蚕蛊毒压在药性之下,痛不得,便只有片结霜的冷意,冥冥漠漠,皑皑淡淡。 ……再也见不到罢。 就么闭眼,倚墙斜坐,有刹那,整个与地都是死般的沉寂。不知过多久,枕侧的虫笼依稀扑棱棱响响,那声音突兀,听在耳中,却又愈发恍惚。 然而身外终是渐渐明晰起来。窗外极远极远的所在清泠泠的似有溪流迸jian,溪边什么人着什么,被叶底的风声洇开,倏忽而过,便再也听不清。蓦然鸟声滴溜溜的啁啾啭,空灵在荒忽极的心里,像是通透些,又像是没有。 风清扬低低咳,睁开眼,却不料猛对上双黑漆漆圆溜溜的大眼。他惊,略略偏头,正见小仪站在床边,眨不眨的瞪着自己拼命瞧——那孩子轻功还没入门,脚步声自来哒哒哒哒的极易分辨,不知怎么,自己居然没有听清。 小仪“啊”的叫声,被风清扬猝然睁眼也吓得不轻,双手颤,险些把捧在手里的个松木托盘直扣在地下。风清扬道:“小心!”伸手托盘底,扶住那托盘。他手上无力,虽见势极快,盘中的两碗白米粥仍是泼洒出些许。 小仪道:“别洒别洒!哎呀!”小嘴撅,很是沮丧。风清扬垂眼扫那托盘,转念间已然明白小姑娘的来意,摇摇头,道:“不饿。” 小仪脸扬,将托盘撂在床边,大声道:“大哥,不许不吃!”趁风清扬呆之际端起只碗狠狠塞进他手里,又道:“大哥,碗碗,咱们两个起吃,要不吃,本侠就给灌进去!”跺脚,小小的脸上竟有几分横眉立目的凶恶神气。 ——那碗白米粥似是刚刚熬好的模样,热力隔着细白瓷的碗暖进冰冷的掌心,绵绵密密,不出的舒服熨帖。风清扬双目怔怔望着碗上舒卷而起的水汽,时间不由痴,半晌,犹如全然不可置信般,轻声问道:“……阿秦?” 小仪双手叉腰,怒道:“大哥下厨给煮粥吃,还欺负大哥!”鼻子抽,对眼圈儿便红。可倔强得很,捋起袖口飞快的抹眼睛,道:“欺负大哥!哼,等着,看以后长大揍!”抓起只汤匙,恨恨的低头喝粥。 风清扬涩然笑,却不话。 他笑直如叹息,睫下双吊眼本该是亮若星子神采飞扬的,此时此刻却黯淡得不见丝光影。小仪原本边喝粥边不住的向他狠瞪,见他笑容,突然愕,心里懵懵懂懂的只觉眼前个哥哥笑起来着实教人难受得紧,还不如哭出来更好过些。 毕竟年纪幼小,并不记仇,看风清扬笑得可怜,心里的愤愤不平自然便消解大半,对他隐隐倒生出几分同情,想想,柔声道:“别笑啦,以后不打。”眨眨眼,发觉风清扬呆呆的仍旧只是苦笑,声音不由更低,期期艾艾的道:“……大哥也没欺负他,可他的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破……大哥定饿,风哥哥,吃。”拈起汤匙,替风清扬在碗里搅几搅。碗上雪白的水汽丝丝缕缕飘摇开来,清香缕,弥散满室。 斗室中大小的两人抱着碗相对无言,唯有汤匙与瓷碗偶尔相碰,发出叮叮的脆响。小仪静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风哥哥,为什么不哭?” 风清扬手中碗匙咯的震,摇摇头,微笑道:“……哭什么。”眼见孩儿派真烂漫浑不解愁,便伸手拍拍肩头,低低的道:“长大或许就明白……”话音未落,蓦听窗外车声轧轧,个陌生而微哑的少年声音高叫道:“里可有位平指平大夫么?” 小仪“咦”的声,撂下粥腕,好奇道:“有人来啦!”奔到窗前,踮起脚尖儿推开半扇木窗向外张望。 ——光明妍,刮碎在窗外弱柳低低垂落的长枝瘦叶里,地斑驳扎得人眼痛。风清扬抬手挡住双眼,隔着柳丝如系,果然便见窗外数丈相离的远处壁老石瘦如刀削,被空山过雨洗绿岩底,其下漩洑激荡的泓清流便益加通透晶莹,明漪绝底,杳霭jian玉,铮铮淙淙间,带起水畔微凉的悠悠碧风。 水畔人侧着身子迎风而立,青衣流裾,黑发如墨,微微闭着眼,便看不清氤氲在漆黑睫羽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神情。风清扬胸中骤然酸,喉间像是被什么死死顶住,双眼却再也移不开。 ……生,倘若痴得狠,哪怕般无知无觉的悄然相觑,也是无上的幸福罢。 猛然封秦转过脸来。风清扬心中“嘭”的跳,霎时间只道他是发觉自己,却不料封秦并非看向茅屋,反是回眸对着沿溪边石道上并辔而来的马车略颔首,低声道:“是……莫先生。” 只见对面驶来的马车驾位上并肩坐着两人,坐在右首的是名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背负长箫,腰间佩剑;左首名身形微偻的中年子手执长鞭,穿领半新不旧的黑色长袍,怀抱胡琴,面容愁苦,正是那日嵩山封禅台上和封秦静悄悄对耗小半个时辰的衡山弟子莫大。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鸟~~~~~~~~~~~~~~~~~~~~~好忙好忙~~~~~~~~~~~~~~~不过最血腥的阶段终于被偶熬过去鸟~~~~~ 亲爱的小风风其实偶真的不会就这么放过乃~~~~~~~~~~~~~~摸摸摸摸~~~~~~~~~~~~~~~~ 太子殿下~~~~~~~~~~偶更不会放过乃~~~~~~~~~~~~~~~~~y毒笑~ 这篇文真的是he~偶真的是亲妈~5555555555555555555泪奔~~~~~~~~~~~~~~~~~ 1 四十八、怪医 莫大未料到竟在此处又见封秦,不禁愕,迟疑道:“……是!”松松手中缰绳,缓下马车——当日五岳剑派嵩山结盟,被封秦任行等在封禅台上闹个灰头土脸,更牵连华山派个辈份颇高的年轻弟子,时隔数日,江湖上已然传得沸沸扬扬。那日莫大不愿与任行冲突,提早抽身下山,但他既然也到过封禅台,与传言两下里相印证,自然便推断得出那罪魁祸首只怕正是眼前之人。 封秦微微笑,并不接话。他见莫大原本就忧苦暗淡的眉心几道纵纹压得更深,此番来意,却也不必特地问。 莫大怔忡不过刹那,将阖未阖的双眼冷冽如冷电,向封秦上下扫,转眼便又回复初时漫不经心慵慵郁郁的落拓神气,头。 封秦也头,重新偏过身子,静静凝望远处痕山外流卷不定的走云连风。 他二人相对颔首,不发言,便如同打哑谜般,却看得莫大身边的少年头雾水。那少年张圆脸,面目清秀,神宇间分明带几分怯怯的憔悴懊丧,绰绰约约的,却又藏着极ji,ng彩的灵动坦荡。他先看看封秦,又瞟眼莫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位就是的平大夫么?” 莫大低低冷笑,道:“倒盼着他是。正风,也用不着费个心思瞎猜,省省力气好生应付那平指才是正经。” 那少年姓刘,双名上正下风,乃是南岳衡山掌门刘鱼冠的独子。他听师兄得玄乎其玄,心中愈发忐忑,皱着眉尖儿向莫大凑近些,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那个……那个平大夫真的就像的那么乖张可怕么?” 莫大哼声道:“再乖张可怕也得受着。若不是小子莽撞,哪至于陪到儿来受气——哼哼,魔教,魔教,早跟过,正教魔教都那么回事,次到底拖累人家,趁早就收骄贵莽撞的少爷脾气罢。” 他番话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并无多少责备意味,刘正风的眼圈儿却猛然红,面上懊悔之色更浓,哑着嗓子道:“……见他专盗汉代公卿大臣的古墓,还以为他是江洋大盗……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是好人……”小心翼翼的挪挪身子,咬住下唇不敢再。 莫大甩手,手中马鞭“啪”地打个旋子,接口道:“嗯,不知道。不知道下次记着多张双眼睛。从陕南开始追着他打,直打到鲁北,几千里下来,可看见他滥杀过个人没有?他要当真是江洋大盗杀人越货,那还没出师的三脚猫功夫……”席话慢悠悠的尚未落地,忽然临溪的几间瓦房边有人提高声音骂道:“……等着!哪老子不烧狗窝老子就跟着姓平!”着个少年从篱笆后骂骂咧咧的转将出来,身材高瘦,浓眉大眼,正是向问。 ——他显然是又和平指吵起来。封秦心思烦乱如絮,被向问搅,不知怎么反而笑,道:“小向,谁又怎么惹?” 向问啐口,讪讪的道:“老封别管。”抬眼在封秦脸上掠,蓦地倒抽口凉气,道:“老封,嘴怎么回事?让什么给咬么?” 他问直教封秦哭笑不得。封秦脸上红,慌忙伸指在唇角伤处揩,摆手笑道:“混小子胡八道些什么——又有人来,自己看着办罢!”下巴扬,向莫大的马车略示意,转身避开他。 话间向问也看见柳荫下渐渐停住的马车。他不认得莫大与刘正风,想开口相询时,却见刘正风挺身跳下车来,开口问道:“、是平大夫?”问得急,鼻中竟拖着重重的哭腔。 向问眼挑,骂道:“哭就哭,还是人不是!”扯起嗓子,高声叫道:“平指!平指!出来接客!” 篱笆后人怪声怪调的哼,骂道:“去妈的向问,当老子是窑子里的姐儿么!”衣衫闪,平指矮胖滑稽的身形相距向问等人已不足四丈之遥。 他腰圆腿短,身法却是快得出奇,话音甫毕,倏忽即至。刘正风吓跳,心里却认定眼前位必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人名医”,抢上数步,道:“平大夫,求救救曲大哥!……他是好人!”鼻子抽,纵然生怕哭出声来教向问笑话,眼底却依旧忍不住蒙层淡淡的水汽。 平指大为不耐,斥道:“管什么曲大哥、直大哥!他人在哪里?” 莫大缓缓的道:“他人在此处。”下车掀开身后车帐,将帐后个仰卧的子身形显露出来。 向问站得离马车不远,与那车内之人只个照面,不觉惊呼出声: “——曲洋!” 五岳剑派结盟之日向问混入嵩山,本意原是背着魔教众人私自去寻任行的下落,故而早在绿竹巷便与曲洋分手。后来封禅台上他虽然听绿竹匆匆提起,是曲洋被衡山派个姓刘的弟子又缠住,路行程流离,却直不曾再见过他——想不到今日重见,竟是此情此境。 马车中曲洋锁眉闭目,已然昏迷不醒,袭黑衣像是刮擦得狠,破碎的衣摆袖口处黏滞着片片暗褐色的血迹。他脸上颇有几处伤痕,每处伤都极细极深,散乱的发丝下额角淤青似遭重创,却看不出是被什么兵刃所伤。 向问平日里和曲洋或对骂或动手,闹得惯,彼此交情却是极好,见曲洋周身伤势,陡然失色,叫道:“他妈的哪个王八蛋欺负!”情急之下,却不管曲洋究竟能不能回答。 平指破口骂道:“给滚!”单手带将向问斜斜送出数步,手臂略沉,顺势搭上曲洋手腕。刘正风见平指脾气怪癖,不由更是害怕,深深吸口气,道:“平大夫……”平指却摇摇头,奇道:“人武功不赖,怎地伤成般模样?”细细的小眼瞟刘正风,又道:“想让救他?哼哼,平指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做‘杀人名医’,小子该不是不知道什么意思罢?” 开封平氏累世行医,平指名号传得固然极响,然而刘正风初出江湖,却着实不明白代名医为什么竟以“杀人”为号。他想想,不得其解,只得偷偷回头去看身后的师兄莫大,轻轻唤道:“师兄……” 莫大叹口气,道:“医人,杀人。杀人,医人。医人杀人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 平指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世上人多人少,老爷和阎罗王心中自然有数,医人,世上便少死人,若是医的人多,只怕将来阎王好过小鬼难搪。小子要治他就得替杀个人,不杀,便由他自生自灭罢!”言罢袖手而立,不再瞧曲洋眼。 刘正风脸色苍白,咬着下唇不敢答话。 平指个大大的脑袋晃几晃,道:“小子,瞧像是刚出道的,也不刁难。屋子里住个救不的垂死之人,两迟早要死,替趁早杀他,也省得白白浪费些的粮食——人倘若当真死在屋里,没得污的鼎鼎大名!”伸出根手指,向风清扬所在的客房扬手指。 蓦地身后人淡淡开口,道:“阁下怎知他救不?”语音温润清淡,清清楚楚便是封秦。 作者有话要说:偶去年买了两只r_ou_乎乎的仓鼠~大的一只叫秦秦~小的一只叫楚楚~ 买的时候卖鼠鼠的大叔赌咒发誓两只都是公的~ 所以偶最爱看的就是两只鼠鼠扑倒~虽然总是楚楚扑倒tx秦秦~(偶以为秦秦会是攻的~识人不明~汗~) 寒假时把鼠鼠带回家,突然发现秦秦变得厉害起来了,经常对楚楚又抓又挠又追打又扑倒~ 于是偶以为秦秦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攻~欣慰的抹泪~ 返校时坐飞机,于是把鼠鼠丢在家里…… 结果!今天老爹给偶来电话,平静的曰:你的两个儿子生了一窝光屁股的小r_ou_耗子(注:原话)…… 于是偶大囧……平静的问:哪只生的? 爹曰:秦秦。 偶囧了十五分钟,然后哭天抢地: 秦秦啊偶滴儿偶还以为乃终于不惯着楚楚开始反攻了苍天啊大地啊谁知道乃不单被楚楚年下居然还壮士了5555555555~~~~~~~~~~~~~ 结论:果然壮士了的小受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 这是男男生子!!!!!!!谁说秦秦是母的偶跟谁急!!!!!!!!!!!!!!!! 四十九、传功 他声音响得突兀,与平指等人分明不远,然而在场诸人大多都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人物,却无人听清他究竟如何到来。猛然回首,果然丈许之外的棵老树下封秦负手而立,脸色淡淡的浑不见什么表情,眉尖眼角却恍惚透着抹凉意。 向问“啊”的声,道:“老封!”他与封秦相识既久,心知人纵然平日里笑眯眯慢悠悠脾气好得出奇,怒极出手却着实厉不可当,忙迎上几步,道:“老封,老平脾气又臭又怪,可别跟他生气!”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8节 封秦淡淡笑,道:“那也没什么可气,小向,放心——平大夫,古之羲农岐伯有r_ou_骨而活死之能,阁下以名医为号,句‘救不’,却未免武断罢?” 平指毫不理会向问,冷笑道:“武断?见也是个懂医的,怎么如此糊涂?那人的外伤且不论,脊强阙冷,其内苦结,想是任督二脉都撑不住;金蚕蛊毒原本有方可解,但毒入筋脉,旦解毒便损俱损,他八脉如废,投鼠忌器,就算当真练出解药,他也是个死人!” 封秦又笑笑,听他直言道破风清扬伤势,渐渐地反而敛褪自身似怒非怒的神气,移开眼低声问道:“投鼠忌器,不过是顾忌他自身的内息走向罢——平大夫,若是不顾忌呢?”心下慵然,微微摇头,忽觉得和人话再没多大意思,懒懒摆摆手,缓步离开。 平指教他问得呆,自语道:“不顾忌?怎生不顾忌?”怔怔站半晌,蓦然犹如醍醐灌顶,厉声道:“不要命!?”抬眼看去,只见风清扬所在的小室门边幅竹帘隐约晃动,封秦却早已踏进去。 小室之内与方才般无二。小仪小小的身子巴住门框,发觉封秦掀帘进门,叫道:“大哥!大哥!”望自家大哥身上便扑。封秦微笑道:“混世魔王没欺负风哥哥罢?”俯身揉揉孩儿扎两只丫角的发顶,任嘻嘻笑,蹭进自己怀里。 ……便么抱着妹子站起身来,微偏头,便对上风清扬的眼眸。 记忆里或许眼前对绀琉璃般莹然流转的瞳仁太过明亮,而如今缄默在场冥灭颜色的暗淡里,便是封秦当年阅人无数,时之间却也全然读不透其中翻覆沉落的意味——而颗心忽然就闷痛起来,似被极钝的什么寸寸的钉入最深处,流不出血,却只是近乎酸辛的离离磋磨。 ……终究是自己累他罢。 风清扬手中捧着自己教小仪送过来的那只细白瓷碗,汤匙浅浅搭在碗沿,碗中白粥口未动。封秦叹口气,附在妹子耳边轻声道:“大哥要治好风哥哥的伤,小仪今晚上去找平家嫂子,别教旁人进间屋子,好不好?”小仪眨眨眼,心里懵懵懂懂的并不明白大哥要做什么,却仍是乖乖嗯声,跳下地来,嗒嗒嗒的跑出门。 蓦见风清扬笑笑,道:“以为不会再进来。” 封秦也笑,虚掩住板门,道:“原本住在里间。”端过旁桌面上的黄铜烛台,伸指在其中尚余的半截烛芯上略略捻,内劲所至,那烛上便亮起些微火光。 几日风清扬昏迷不醒全靠他调理照料,窗边的木橱内原本放副他新近使用的银针。封秦将那针囊铺展开来,道:“身上的毒有些凶险,过会儿怕是难过。”风清扬轻轻将碗撂在榻上,安安静静注视封秦,却不再话。 ——自从风清扬满腔心事被岳清珂语道破,陡然间切就像是全变:封秦清清楚楚记得那孩子勾着坏笑的薄唇,鲜衣怒马,襟怀磊落,却远不是如今模样。 他拈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片刻,被周身静寂压得窒息,想些什么,刹那却发觉当初微笑着没话找话的从来就不是自己。便么指间略略顿,风清扬竟似已料知他的心思,微笑道:“太子殿下倒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封秦登时松口气,笑道:“那也是被逼无奈,三十二岁之前大多待在草原上,身后十几个半大小子淘气得很,整日跟在身后喊饿,若是换,只怕也学会。” 他贴近烛火细细烧灼银针针尖,背脊微佝,分明是少年人单薄柔韧的纤腰削肩,隐然却凝峙着长者特有的稳健凝重,火光跳荡下侧脸的线条冷毅而柔和,直教人心安。 风清扬怔片刻,笑道:“没弟弟,连师弟也没有。以前没下山的时候就领着师侄偷山下农户种的土豆烤来吃,被狗撵得四处乱跑……”话未完,封秦忽转过脸来,道:“封住的睡x,ue,便会好受些。” 他语中用意不言则明。风清扬摇摇头,却道:“再疼也不过如此。” 终究是想看着。 ……那人的双眼便是与地间最ji,ng彩不过的所在,仿佛只有为睫羽掩却光华,才能教人看清他脸上俊雅清致的轮廓——他颊侧依稀层极细腻的淡红,然而解开风清扬里衣时,手指却没有丝颤抖。 封秦针法极快,倏忽之间已在风清扬丹田下中极x,ue、颈下突x,ue、肩头肩井x,ue等十二处x,ue道上各刺刺。十二大x,ue乃是正经十二脉与奇经八脉的交会之处,攒刺之下风清扬体内经络立时隔断。风清扬只觉那银针自唇下承浆、廉泉、璇玑、华盖、紫宫、玉堂等任脉诸x,ue路刺将下去,而玉堂x,ue下的膻中x,ue,却被封秦捺上右手的拇指。 右手拇指连结手太y肺经,封秦指端太y起始的少商x,ue正对准风清扬胸口的膻中要x,ue。风清扬心下凛,不及质问,陡然股灼热如铁水的真气沛然涌入,倒灌进自身膻中气海。 霎时间他猛地明白封秦用意,不由骇然失色,喝道:“阿秦!”身子极力挣扎,苦于筋脉多被隔断,却怎么也不能够。他心下愈惊,张口又想出声,封秦却笑笑,抬手在他左颊迎香x,ue上刺,教他面容僵死,动也不能动。 ——刻心底如同凝聚生世的刻骨绝望,便是对面封秦微弯的笑眼,隔着什么瞧来也氤氲得迷离。无边无际的痛楚里,耳边的声音却是依旧和悦冷静的,字字、字字的道: “小风,记着,武功的名字唤作‘苍神九’,眼下将运功的心法给听,务必记下。武功共有九重,第九重不必学,第八重连阿楚也没来得及学会——记着,门武功最忌讳的便是经脉逆行走火入魔……小风?” 双手缓缓抹去颊上不知何时已然遍布的shi意,冰凉。 “……金蚕蛊毒虽无法拔除,以苍神九的内力隔绝在经脉间,却也再不会发作……其实有件事还是猜对,当年死时的确与阿楚有关,但若非为,他也不会油尽灯枯……到底,是累他罢……” ——苍神九的第九重不必学,当年也从未想过教给阿楚。 ——倾此身,易彼命。真与不夺,强求易贫。不过就么四句而已。 ——早在当初逆运心法从第二重直跃入第九重时便已走火入魔,身武功,不如都给。 ……小风。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是he啊~~~~真的是he啊~~~~~~~~再怀疑偶就be了它~~~~~~~~~ 那啥,据最新统计,秦秦生了八只bb~ 突然发觉如果偶be了或坑了《山·海》,有一位大大连寝室楼都不用出就可以灭了偶~~~~~~~~555555偶不敢be了555555偶不敢坑~~~~~~~~~~~~~~~~~~~~~~~~~~~ 四级差了四分,米过,西哲老师又出奇bt~~~~~~~~~~~~~~55555555555555偶不活了让偶这团肥r_ou_在墙上撞成印度飞饼吧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泪奔~~~~~~~~~~ 1 五十、相忘 “……泛彼浩劫,窅然空踪。反虚入浑,积健为雄……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虚伫神素,脱然畦封……” 便是陆离明灭在场混沌的梦里,耳边兀自有谁低声呓语,絮絮不止。 那人声音温润,飘忽不定,冷静得听不出任何感情。风清扬闭着眼苦苦挣扎,似乎呼吸都纠葛着长满森苦倒刺的藤蔓,那藤蔓分分近乎疯狂的生弥缠绞,于是四肢压挤,蜷曲在利刺入r_ou_的缝隙中,再也动弹不得。 ……封秦,封秦。 封秦。 身外豁然亮,光入眼,刹那间刺目如盲。风清扬猛地坐起,不料胸前断骨挫痛,登时又逼得他重新躺回去——身子轻灵得教人心惊,便好像从来不是他自己的,经络交汇处因中毒内伤而冷涩凝滞的闷痛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丹田气海中活泼泼暖洋洋地,却流转着深不可测的ji,ng纯内息。 周遭外物的声响陡然清晰之至,眼中的雪白纱帐似也霎时染就极其鲜明的崭新色泽:隔着紧闭的绿萝窗纱,溪旁向问与任行的郑重低语犹如就在耳际;依稀“啵”的声,那是柔风带下刃瘦叶,飘飘荡荡的卷入流水泠泠。 ——身边蒲草编就的虫笼里,小小的蝴蝶宛若耗尽最后的挣扎气力,低垂着翅膀无声无息。然而斗室之内却另有痕呼吸浅浅浮动,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忽焉似有,凝神细听时,又像是只恍惚,便要消弥无踪。 封秦微偻着身子和衣侧睡在风清扬身畔,角棉被搭在颈上,仿佛觉得冷,双手不自禁的摩挲着藏进衣襟,却并不扯动那棉被。他脸色惨白,浑不带抹血色,薄唇如玉,非但嫣红、便是冷极的青紫,也全然再无力见得。 只是那般寒冽笔直的眉宇,却依旧凝重而刚强。 两人身周的榻上散落着几枚银针,想是封秦尚不及收起。风清扬喉中咽,哑声道:“阿秦。”拾起银针收在旁,将封秦抱近些,用棉被仔细裹紧。他抱,封秦自然便仰头,顶心发带松落,半束的长发离离流泻,蓦然铺陈开来,却见鬓角几jg发丝色泽晦暗,竟是花白。 那鬓丝颜色憔悴,望之下,尤其触目惊心。风清扬惊,不觉失声轻呼,封秦却如同感知什么,也不睁眼,喃喃的道:“别怕、别怕……大哥陪着……”推推身上棉被,迷迷糊糊把风清扬又盖严,伸手安抚似的轻轻怕拍。 风清扬呆,眼圈遽然酸得可怕,回过身来,狠狠将封秦抱住。 ——那刻心底满腔满腹酿就的柔仄忽就绝堤没顶,怜惜到极处,只想把人揉进骨血里,生世,用身剑牢牢护定,福祸安之,死生以之,再不教风雨侵将他鳞羽、丝毫。 他只觉封秦身子冷得怕人,鼻息吹拂在自己凭借他苍神九真气而温暖的颈边,居然也不带半温度——那人的两片薄唇便在眼前,唇形优雅,淡淡凝固成的弧度,犹自微微含笑。 未暇细想,已在那冰冷的唇上悄然印下吻。 ……阿秦,阿秦。 弹指,须臾,什么也不过苍白。 怀中封秦突然轻轻动,不似梦魇,却似是猝不及防的阵怔忡。风清扬与封秦身子贴合极紧,动之下便即有所知觉,忙向后仰仰,开口道:“……醒?” 封秦黑眼氤氲如窅,望风清扬半晌,低声道:“小风。”眼眸略转,移开目光,却并未追究风清扬方才偷吻之事。 他眼色深沉,有意相避,世间便再无人看得清其间震颤着的缕叹息。 两人彼此依偎,静卧片刻,封秦忽问道:“教的苍神九心法,记下几成?” 风清扬手臂环在封秦腰间,闻言不由抱得愈紧,道:“……不要。阿秦,身上凉得紧。”催动心法,缓缓将内力送进封秦带脉诸x,ue。 封秦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小风,虽给第九重的内力,倘若学不会第九重的心法,终究徒劳罢。”双手下移拨开风清扬手掌,手指便在他腕间轻轻搭着,又道:“小风,们认得有多久?” 风清扬怔,心道问当真突兀,想想,待要回答时,心绪却不由远,倏忽已是飘然。 ……蓦就记起个月前咸阳道上泥灰墙根下毛烘烘拖着蓝布口袋的滚圆团,河南道,湖北道,陕南道,路同行,怀里蹬着短腿露出的小灰脑袋,偶尔仰起脸,弯弯的小眼睛里尽是盈盈满满的笑意。 之后嵩山脚下,那人怀中抱着娇娇软软的孩儿,神宇轻笑而疏朗,顾倾心,再顾倾命。 少林扶持,剑冢习剑,封禅回护,洛水问月。 ——似是识得生。 风清扬时沉吟,封秦却也不待他回答,又是笑,道:“咱们相识不过月。” 风清扬道:“是。” 却听封秦朗然笑道:“个月而已。若是要忘,最多年便再也想不起罢?”话间深深的叹息之意终究再也遮瞒不住,低眼并不看风清扬面上表情,手探,并指狠狠戳中那孩子的睡x,ue,咬牙撑起身子,快步离开。 门外山色清明,晴日方好。 ——十年毕竟还是托大。身子先不足,尽日染病,番折腾下来,撑得过两年,便已是异数。 ——小风,要的纵然有心也无余力,不如忘也罢。 柳荫下任行向问几人都在,却不见平指莫大刘正风等人。小仪正缠着绿竹挖蚱蜢,回头望见封秦,道:“大哥!大哥!终于出来啦!”扑着封秦便要抱,才奔两步,突然身后人影闪,只手拎住孩儿颈后的衣领,斜剌里轻轻甩,将甩开。 来人身形矫健,气宇枭桀,正是任行。 小仪扑落空,大是恼怒,叫道:“干什么不让大哥抱!”任行眉峰挑,冷哼道:“大哥眼下脚步虚浮,分明没什么力气,怎么禁得住扑?几日和老向学不少功夫,长进也没有么?” 封秦摇头笑,走上前揉揉妹子头顶,道:“小任,小仪才几岁?小孩子爱怎样便怎样,那又有什么?” 他几句话极是护短,轻轻巧巧便截住任行话头。任行面上微窘,不好再,停得停,猛然发觉封秦鬓边夹杂着几根银丝,神情震,想问些什么,却反而闭口。他等封秦在水边条矮凳上坐下歇,先问候风清扬伤势,才又问道:“封先生,从今往后有什么打算?” 封秦凛,只道自己番去意教人察觉,正不知如何回答,旁向问却道:“们刚接到教内几个师叔的飞鸽传书,是上官奇突然召回围攻华山的十大堂主,神教内部又有变故。和老任绿竹明后就要北上,不知道是想怎样?……老封,跟们起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电立刻米电~闪鸟~ 1 五十一、别离 向问话出口,封秦心内便是定。他久在庙堂,历练得惯,几句话间略思忖,心中便已镜明,微笑道:“事情有转机?” 向问挠头笑,也不避忌,道:“十大堂主是看着们长大的,心里都明白。有他们在,上官奇处处掣肘,就没那么好过——和老任次偷偷北上就是要浑水摸鱼,三番四次的躲着,王八蛋还道们怕他呢!” 封秦笑道:“们既然偷偷北上,带着小仪凑什么热闹?近日也正要离开,咱们就此分别也好。” 任行目光略动,道:“先生也要走?” 封秦颔首道:“是。想带着小仪四处走走。家妹子要当侠,没有江湖阅历可不成。”想起自家妹子脸上凶巴巴雄图大志的可爱神气,忍不住“噗嗤”笑,搂紧身侧小小的孩儿。 向问嘿嘿笑道:“家妹子当不侠,瞧将来怕是个魔头——”身子错避开小仪的飞起脚,迎着阳光仔细看看封秦面容,微微皱眉,又道:“老封,金蚕蛊毒不好解么?瞧脸色难看得紧……头发又是怎么回事?”扭头想叫平指过来,被封秦摆手阻住。 任行默然不语,片刻,问道:“先生到哪里去?” 封秦摇头道:“难,不过不去北边。几年瓦剌在大同宣府和辽东闹得厉害,江湖上们日月神教不多时怕是也要变局,们趋利避祸,路往南走——是,小向,小曲的伤怎样?” 向问笑道:“放心,老曲命硬得很,不过就是护着衡山派那个哭啼啼的小子山上山下摔几里,哪那么容易就死?平指嘴上的难听,心肠却还不错,就算姓刘的小子不替他杀人,他也绝不会袖手不管——老封……他,他昨的,千万犯不着跟他生气。”言罢搓搓手,很是为难。 封秦心下奇,笑道:“……他昨什么?干什么和他生气?”停得停,才记起平指过要刘正风杀风清扬之类的话来,便道:“哪也没什么。”颗心不知怎么呆呆,却隐隐有些凄然。 ……斗室中入出,原来竟已倥偬日。 而余下的光y,却也再没什么可以蹉跎。 ——副身子看惯生死也凛然不会畏惧生死,然而被怀中小小的孩儿温暖苍冷如冰的胸臆,胸中与时光拼抢的狰狞狠意却宛然如同很久很久之前,那个飞雪连的故国。 那时候身内力全给油尽灯枯的小孩儿,手脚的冰冷沉重便仿佛今日般,身后小孩儿的哭叫声声夹着腥而锈的血,马背上风雪凛冽,犹如最锐利的缅刀,割碎眼,却永远不敢回头。 “……告诉阿楚……别哭……别哭……” ……眼前尽迷乱在风雪里,奇毒素衣在体内肆无忌惮的吞噬侵蚀却又不出的清晰。像是终于赶回群龙无首的大帐,隐隐又像是没有,迎出的锦衣青年正不知是自己的哪个弟弟,用尽生的余力攥紧他的衣襟,却只有么句得出。 ……告诉阿楚,别哭。 ……小风,也别哭。 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风清扬来,封秦怔,却不觉笑起来,自顾自的道:“……道他和家那泪包样没出息么?”长长吸口气,站起身来。 眼前任行向问四只眼睛此刻正都怔怔望着自己,便是小仪也扬起红扑扑的脸,轻轻牵着封秦手掌摇晃,道:“大哥,别伤心,谁欺负就踢死他!” 小姑娘童言无忌,句话出口封秦登时哭笑不得,佯怒道:“大哥就是么个整日教人欺负的主么?小姑奶奶,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得?”伸指在鼻子上刮,似觉得不过瘾,又捏住脸颊扯扯。 他心思沉着,只笑,眉宇轩朗,便又是平日里温温淡淡的从容模样。向问迟疑道:“老封,……”封秦却道:“小向,送匹马可好?” 向问道:“马骑着费劲,瞧身子好像又差,也别骑马。平指有辆老驴车,来稳,二来不容易惊蹄,要南下赶着它去便是,去替归置归置罢。”伸手在封秦肩上拍,转身去。 ——少年却是个极贴心的朋友。封秦笑,道:“小任,和小仪兄妹两个走便走,便不和们特地告别。” 任行“嗯”的声,眼底神色翻覆,七分如向问般的诧异之外,另有三分极复杂的什么却教人看不透。他静片刻,忽然开口道:“先生南下……是要去云南大理的无量山么?” 封秦愣,道:“无量山?什么无量山?” 任行也愣,道:“先生不去无量山?山远在域外,几百年前便已教人烧作白地,逍遥派最后系的正宗早失传,先生不是逍遥派段氏系的传人么?” 他几句话直问得封秦莫名其妙,道:“什么逍遥派?”心知几个名字自己听都不曾听过,正不知孩子想问什么。 任行头道:“是,逍遥派。”干笑声,心知自己问得唐突,便解释道:“当日先生为续剑,见先生的武功手法与逍遥派部典籍残篇中记载的武功极像,只道先生也是逍遥派的末传……是鲁莽。” 封秦道:“那也不算什么,武功之道,万源归宗,大抵各有相似。小任,也不必先生先生的叫,和小向样叫老封罢。”言罢微微笑。他心结颇深,不愿被任行呼为“大哥”,但影影绰绰的,却也不愿他如风清扬那般叫自己“阿秦”。 任行脸上不为人察的红,坦然笑道:“那就叫老封。老封,既然当真不知道逍遥派的名字,倒也巧的很。那残篇上记载‘苍神九’的武功行气练功之法和般武功不同——”话未完,封秦截口道:“那武功也叫苍神九?!” 任行道:“是啊。莫非武功也叫苍神九?” 封秦“嗯”的声,呆半晌,低低笑道:“却奇。小任,逍遥派究竟是什么门派?” 任行道:“逍遥派渊源极远,但所传单薄,弟子行踪诡秘,除宋哲宗时声名大盛,传下灵鹫宫和大理段氏两支,大多时候江湖上都没几人知晓。们日月神教原本叫做明教,与逍遥派同在西域,居昆仑,居山,北宋时相交极恶,后来南宋末年与逍遥派正宗的最后位掌门霄青子前辈打场恶仗,几十年后反而渐渐合流。那记载苍神九的残篇,便是出自教中当年霄青子前辈的部分手稿,可惜散佚大半……”猛然发觉封秦神情震,不由渐渐闭口。 封秦低声笑道:“小任,可听过个叫封楚的人?他……他该是霄青子辈的朋友。” 他眉眼低垂,笑意寡淡,小扇似的漆黑长睫遮住幽幽的杏核儿眼,将心事敛尽,便分毫也不曾见得。任行眉峰紧,张张口,含含糊糊的道:“……只知道他是葬在杭州城外。”却见封秦闭上眼,身子倾颓,靠着背后棵柳树缓缓坐在石地上,惨白着张脸只是笑,那笑却全然听不到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无数菜叶砖头泪奔~~~~~~看在人家努力更文的份上表砸偶~~~~~~~~~~ 555555555555555555555偶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虐太子了~~~~~~~~~~~~~~~~~~~~ 1 第四卷:天下 五十二、望气 杭州城临钱塘傍西湖,南宋时康王赵构建都于此,有个名字便是临安。自城东路直行,约有半日之程,隐隐便见河口宽阔,望无际。那海在南宋时叫做苏州海,东望屿礁星罗棋布,犹如片泊舟,当地人便给那岛链起个名字叫舟山。几百年时光倥偬即过,沿海的渔民却兀自流传着舟山岛中住着青衣不老的神仙传。 封秦赶着老驴车离开封府,路沿官道徐徐东去。那车不大,车檐压得颇低,步步走得却稳,并不用如何看顾。封秦倚着车轓有搭没搭的晃着马鞭,另只手却捏根草jg虚在身边小仪雪白的鼻尖儿上,逗得小姑娘使尽从向问绿竹手底下学来的诸般招式扑挠躲避,却无论如何也避之不脱——有时他见妹子扁扁嘴急得要哭,便淡笑着指几句闪避腾挪的武学法门,大小偎在处打打闹闹,权作消遣路光y。 他二人驴车身后,自上路的第二日起便有辆马车缓缓随行。封秦驴车赶得慢,那马车便也放缰,吱吱嘎嘎不远不近的只是缀着,赶车人身材佝偻,领衣衫洗得泛白,正是莫大。时而遥遥听得马车中有少年人的声音低低响,却是莫大的小师弟从车中钻出半个身子,和师兄上两句话,不刻又缩回去。 封秦与莫大师兄弟不过头之缘,虽并不知晓他们跟在自己身后的用意,但马快驴慢,既然甩不掉,也就任他们相随。他性格磊落,所知极广,纵然武功尽失,倒也不怕有人暗算加害。 日入浙,江南梅子轻黄,路淅淅沥沥的细雨绵绵。小仪扛着把小小的油纸伞坐在车轼上,隔着几重深深浅浅的低矮树影,眼见道边临下横春水被雨丝俱搅作混流,大感无趣,打个哈欠,低低哼几句歌儿,忽然开口唱道: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映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小姑娘声音稚嫩清脆,字句吐语圆润,余音袅袅,端的可听,然而年纪幼小,歌中词句大多是从乡间里弄听熟的,却浑然不解其中相思别离之苦。封秦原本微笑着听自家妹子唱歌,听得最后句,不由呆呆,低声自语道:“……什么?”微微抬眼,只觉句“白头相见江南”尾音摇曳,拖得极长极长,被地的雨丝渐渐洗作沙沙的细响,怅然兀自历历分明。 道旁水网离离成络,大青石垒起弯曲的堤岸,便没有北方草甸上青萍如覆白苇茫茫的壮阔景致——刻当真是到江南,连雨也是婉约而秀致的,淋落在指际,算不得冷,积得久,却又有凉意丝丝渗进皮肤里。 不大牢靠的马车“吱”的颤,却是小仪撑着伞爬到封秦身边,道:“大哥,大哥,淋shi啦,可别着凉!”掏出帕子擦净封秦面上颈上的雨水,蓦听封秦含笑问道:“小仪,倘若有出门很久,回来时听大哥已经死埋,敢不敢去看大哥的坟?” 小仪眨眨眼,霎时听不懂封秦在什么,愣会儿,眼圈儿猛地红,扯住他衣领拼命摇,道:“大哥瞎!大哥不死!” 封秦把搂住妹子,笑着哄道:“是,是,不死。问的是几十年以后,那时候连小仪也当奶奶、有大堆孙子——那时候敢不敢去看大哥的坟?” 小仪看封秦眼,垂下脑袋,吞吞吐吐的道:“不敢。” 封秦颔首笑,道:“……也不敢。” 驴车拐个弯,遥遥似有什么从幽草乱木间探出水面,却是座木板铺就的野渡,雨中寂寂无人,孤舟自横。封秦扬鞭低笑,问小仪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看像不像?”摊开手掌正要教十四个字的写法,身后却有胡琴声扯出低低的韵,莫大的声音道:“几句书卷气太浓,不好,不好。” 他句话接得有趣。封秦笑,也不驳他,长声吟道:“大江滚滚浪东流,淘尽英雄古渡头。”“头”字罢,便即住口,心道看次又如何评价。 莫大慢吞吞的道:“句草莽气重,却是念不得的。” 封秦哈哈大笑,扯缰绳,教驴车兜回小半个圈子,黑眼直视莫大,道:“如今便是草莽,又怎么念不得?” 莫大摇摇头,双目微眯,道:“那是庙堂上的落魄气,哪里又是什么草莽气?”抱起胡琴,琴弓从左至右“嗡”的拖,和着调子咿咿呀呀的将封秦方才的两句重新哑声哼唱遍,喉音沉郁,曲调黯然,雨中听来,甚是凄清。 他语中的,眼光锐极。封秦怔,待他唱罢方拱手而笑,道:“先生好眼力。”竟是坦然相承,再不辩驳。莫大微笑道:“人有趣得紧,有庙堂上的尊贵气,却不见谋算气,也当真难得。”放下胡琴,掸掸车檐上积存的雨水,漫不经心的道:“……难怪。难怪。” 封秦又怔,却不知他难怪什么,正疑惑间,忽然莫大身后的马车里探出刘正风张少年的圆脸,皱着眉道:“师兄,唱得难听,把曲大哥吵醒啦!他伤还没好……”打眼见封秦,不禁失笑道:“终于跟咱们话——别理会师兄,他自来不大瞧得起旁人,骂矫气,曲大哥隐士气,自己反是满满的市井气!”身子挺,也坐到驾位上。 莫大斜师弟眼,鼻中哼,并不理会。 封秦笑问道:“小曲也在车上?他的伤怎样?不和小向他们齐北上么?” 刘正风道:“他伤得重,虽然没什么危险,几日睡得时候长,却也没什么力气北上——师兄,们既然受人所托路护送到杭州城,索性就带着曲大哥同行:来像是也识得曲大哥,万他伤势转重可以求帮忙;二来也省得再看着平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受气……”话未完,突然发觉自己仿佛时不慎漏什么,怯怯的偷扫眼莫大,挨瞪,讪讪的忙住口。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怜的死生病了~~~~~~~~~~~~~~~~~~~~~~~~真心希望不是发烧的水痘~~~~~~~~~~~~~~~~~ 脑袋疼的厉害,盖着大被浑身发冷,晕沉沉的~~~~~~~~~~~~~~~~~~~~~~~~~~~ 这一章就是被窝里写成的~~~~~~~~~~~~~~~~~~~~~~~~~~~~ 所以,一切错别字病句,只要不是硬伤,大家就恕罪吧~~~~~~~~~~~~~~~~~~~~ +_+ 1 五十三、野渡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偶是多么想把这章叫做野合但偶是正直的银啊咧~ 在一个米有网的破医院里隔离了n天,终于放出来了,憋死偶了~ 赶明写个《铁窗下的r_ou_r_ou_》纪念一下~ 决定了,最近一天一更以弥补偶受伤的心灵~(乃压根是存了一个礼拜的文好不好) r_ou_乎乎的走开~  封秦心思何等缜密,刘正风话中失漏听即知,便问道:“是谁托护着们的?莫非是小风——”句“莫非是小风么”几乎脱口而出,蓦地记起那孩子体内真气尚未调和,又教自己戳中睡x,ue,纵然如今醒过来只怕也没什么力气,不觉微微苦笑,心道几日离开封便神思恍惚,不知怎么,有的没的总要想到他身上。 他提及“小风”二字,刘正风面上便是慌,忙摇摇头,结结巴巴的道:“不能!和师兄、们答应的!” 少年年纪稚嫩,阅历浅薄,言语间尽是不谙世事的真,越便越是欲盖弥彰。封秦笑,心下已是然,忽听莫大淡淡接口道:“走后第二日,华山派风师叔托暗中送程。”冷冷瞥身旁师弟眼,又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不得,便帮他帮罢。” 刘正风教莫大双眼看得凛,却不敢话,偷偷瞟眼身后马车,喉中模模糊糊“嗯”声。 五岳剑派凭辈论交,各门各派叙过辈份,彼此等级严格。风清扬是华山剑宗蔡子峰的幼徒,年纪虽轻,却与各派掌门平起平坐,莫大便以“师叔”称之——近日江湖上将华山风清扬离经叛道投靠魔教传得沸沸扬扬,他却权当作没听见般。 封秦笑道:“那便承蒙阁下照拂。”望莫大师兄弟遥遥拱手,赶着老驴车再不搭话。 ……那孩子既然托莫大师兄弟沿途照应自己,想来便已是放下罢。 ——只么想着,便带隐隐的欣慰之意,然而仿佛欣慰得极,绰绰约约竟反生出霜寥落里不出的怅然:当日蜷着尾巴做松鼠时,书院里读到庄子《南华》“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shi,曷若相忘于江湖”句时颇为感慨,来来去去揣摩不知多久,而如今洒然去、心思牵结的模样,倒没那孩子脱得开。 雨声漓漓,敲打在头顶车檐上,不多时声音便渐渐浊重起来。正是江南落花时节,官道两侧树色稠碧,被雨水洗却浮尘,宛若染就青绿山水时砚上渲开的石青,浓浓淡淡,辨不清深与浅的边缘。莫大的胡琴不知什么时候又响将起来,雨中飘摇着犹如叹息的悠长调子,兜兜转转,冷眼旁观似的苍凉。 小仪从伞底伸出只手掌探探,道:“雨下大。”将纸伞往封秦头顶推推。封秦笑,回手揽住妹子,扬声问莫大道:“雨时半会儿想是停不,瞧前面渡口有户人家,咱们借宿晚,明日再走不迟。莫先生,怎样?” 身后胡琴挽出痕涩音,莫大似是声哑笑,悠然答道:“咱们是保镖的,做不得主,自然大老爷算。” 沿路而行,半里外水畔的野渡旁用茅草搭就方简陋的小屋,似是供往来行旅歇脚之用,却并非什么人家。条官道原本僻静,野渡荒弃,便也招不来几个行客,封秦等人在屋前下车,推门进去探视时,只见其中几张窄榻矮凳都结满灰挂,霉气冲鼻,正不知到底多少年没有人来过。 屋前两根门柱撑开半丈来宽的草檐,众人卸车,便将驴马栓都在檐下避雨。封秦见两辆车身高矮的都在雨里浇着,笑道:“明日早,怕是车里要潮透。”携着小仪走进茅屋。过得片刻,莫大师兄弟也先后进屋,莫大拎着胡琴在前,他身后刘正风背箫抱琴,身侧搀着人,黑衣广袂,却是曲洋。 当日封秦与曲洋同在绿竹巷中借住,话虽不多,却也相交莫逆,彼此相视,不由各自笑。封秦黑眼略转,扫过曲洋颊侧的细碎擦痕,颔首为礼,微笑道:“便不问什么‘别来无恙’的废话。” 曲洋唇边露出丝苦笑,道:“看气色,也不必问。”摆摆手,缓缓走到窗边凝视雨势,低低的道:“明日早,马车里定然shi透。”眉峰微皱,隐约透着几分悯然。 他话与封秦所言几乎般无二,较之封秦的漫不经心,却分明又多些冥灭难察的隐讳意味。刘正风少年明亮的目光颤颤,瞧眼窗外,再回望眼自家师兄的漠然神情,轻轻咬住嘴唇。 云压得重,将近黄昏时色便暗下来。屋内积年不用的半截蜡烛燃,灯如豆,泛着微微的尘土气。灯下莫大抱臂倚在墙角将瞑未瞑、刘正风照顾着曲洋歇在边,封秦则抱着小仪挑个角落坐下,将胸中所藏的武功诀窍倾囊而授,教小姑娘遍遍的悉心记诵。 他平日里极是护短,从来不曾对妹子过句重话,此刻却如同换作另个人,眼色清明冷厉,其间褒许斥责,再容不得半分含糊。小仪毕竟孩童心性,几次贪玩分神,不过漏听几句,居然被他训得几乎直哭出来。 两人教学问答,不知不觉已然夜色深沉。待封秦哄小仪睡下,桌上的半截蜡烛早烧作摊凝固的烛泪,窗外虫声唧唧,忽远忽近,落月寒凉的银辉下倏忽响,身外地反而愈加静谧空灵。 却原来雨已经停。 封秦自小仪榻边站起身来,觉得冷,便自包裹中取出件外衫披在肩头。他来异世后便身无长物,身上穿的都是风清扬的旧衫,那衣衫略大些,直裾宽阔的流摆长长地拖在身后地下,月光下依稀流畅垂坠的纹理,侧影修长瘦硬,便犹如将军破碎在瀚海风沙里的战袍。 忽听人压着嗓子哑声开口道:“欲速则不达,小姑娘年纪太小,么逼着教武功,不怕吓怕么?”语意颇不以为然。 封秦回眸笑,摇头道:“学得多少便是多少罢。莫先生多虑。” 墙角的y影中莫大略微直起背脊,道:“断没有么教人武功的——不过方才听的武功,那嵩山封禅台上正教几十号人困不住个,却也不像是虚言。” 封秦隔空抱拳,笑道:“见笑。” 他瘦影纤致,皓腕如雪,偏抬手,却又透出极疏朗的味道来。莫大眯成线的眼弯弯,道:“将军气,落魄气——倒像是几百里大营炼就来的。封先生,双空手,教小姑娘的多是分水匕峨嵋刺之类的短兵刃,可个人,只怕却是使长兵刃的。” 他与封秦差不多年纪,佝偻着腰板,望之下邋邋遢遢庸庸碌碌,番话侃侃而谈,眼光之锐识人之准却教封秦也不由暗暗失惊——封秦却也是个极爽阔的性子,只怔,忽然哈哈大笑,望莫大长身为礼,笑道:“佩服,佩服!” 莫大微微笑,道:“生受。”胡琴琴弓轻震,反手扯,抹长音音色嘹烈,静夜里远远地送出去。 他胡琴自来凄清,唳却宛然马嘶鸣,蕴着森森寥落的兵声剑气,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山雪中草。封秦扣指相和,长声道:“烽火照西京,胸中自不平……”眉间豪气骤起,猛地长袖拂,卷过旁门边靠着的长棍,闪身出门,便么以棍为枪,踏着古诗抑扬的节律,将胸中杆长枪征杀无两的招式招招的递将开来。 五十四、枪舞 那木棍似是搭建茅屋时废弃不用的角料,长有八尺,径可两寸,虽不似当年八十斤铁枪惯用的凝厚份量,却也入手沉实,招既出,破风之势凛然生威。莫大身形晃,人已坐在门边短凳上,手中胡琴却不就停,两指铮铮弹拨,音色峻戾,“嗡嗡嗡”接连三响杂音落错,如履积雪,如闻刁斗,如将寒析,如动星文。 封秦微扬头,低声长吟道:“……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手中枪法大开大阖,式横扫,直抽得风声如吼——那招式刚烈已极,便似大风卷水、浩然弥哀,顿挫之际浑然不带丝毫的回寰转折,却又仿佛军营里篝火旁执干戈而披甲衣的礼乐舞蹈,援玉桴、击鸣鼓,带长剑、挟秦弓。 他长发散落,月下氤氲,宛若浮起层细不可察的流辉,莹然生光,淡不可收,几jg煅尽心力的憔悴苍白依稀在那光痕里,随风揉乱,也就再不如何分明——那人的睫极黑极黑,浅浅阖着,劳卒的y影自眼底洇将开来,十二分的凌厉锐烈之中,不过恍然叹,蓦然便又转作浮生梦里寂寥如蚀的倥偬与荒忽。 ……当真是荒忽。莫大琴弓沉捺,壮阔之意便似龙门峡回波激荡的尾浪,破涛乍起,立时便又回复从前凝涩如哭的苍冷。封秦反手拢过长棍,衣袖卷带,枪式顷刻之间已由极刚转至极柔,腰上长佩轻而薄的玉色流苏被回旋的枪风离离惊起,缠过流水般婉转低拂的广袂长裾,末端寸寸纠葛上漆黑的发梢,飘摇无方,似也将融进琴声幽幽的江南月夜里。 雪黯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书生。 杨炯诗风ji,ng雅,边塞诗自来却写得极壮,取势慷慨,气象纵横。封秦生也不会忘记紫骝马上沙场战罢的凄冷月色,然而诗中画地取封侯的豪情被今夜把胡琴泛着雨水气的悲苦弦音哀哀浸透,还能出口的,却只剩么四句: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之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踏歌而舞月,是霎时兴之所至,却也是霎时便又没心情。封秦叹口气,扬手将那木棍远远掷开去,遥遥向茅屋内为胡琴棍影惊醒的曲洋刘正风笑笑,也不顾莫大停在旁的马车早已教雨水淋得透shi,转身径自在驾位上半倚半靠的坐下,“嗤”的笑,阖上眼。 ——副身子怕真是不成,只是不知道那孩子独自留在开封又过得怎样。 么闭眼,便漏过对面莫大口唇微动、欲语未语的神情。 杨柳鸣蜩绿暗,荷花映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相见江南。 终究是白头相见江南。 沿着钱塘江口的苏州海信步而行,过片新新旧旧的柳树林,便见得弯碧水静静流淌,绕着几户茅檐低小的人家。小村边上,条青石古道曲曲折折,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小村坐落于杭州城东郊,听村里的老人原本有个名字叫做牛家村。村子渊源极远,据两宋时便在的,却直都不大。后来蒙古人南侵打下杭州城,村子里十来户人家死的死走的走,到如今还剩的七八间老屋子里,仅有寥寥三四户十几口人,仰赖着村口祖传的几亩薄田日复日的讨生活。 四个月前封秦与莫大等人分手之后,便带着小仪寄住在小村里。小村人少空房子多,安家落户并不如何麻烦,临行时向问曾硬塞封秦大包金叶子,兄妹二人的生计便也毫不拮据为难。 两人的房后长着几株树龄极老的桃树。正值七八月间,桃花落尽,桃树老绿的叶底稀稀落落的结几枚青青小小的子实,倒更显出树后片竹林宁谧而清凉的绿意来。封秦每日指导小仪文字武功之余便常常到林中独自人默然静坐,有时细雨蒙蒙沾衣欲shi,他也只是披上件旧衣,并不打伞。 竹林的深处有座孤坟。那坟是并冢,当初起得不小,然而被二百余年的岁月渐渐磨平,竹枝碧色的影下,便只余方残碑,依稀可堪辨识。 “山缥缈峰重景 图地封楚 友黄固谨立” 封秦双手半拢在郁青的袖里,盛夏暑气蒸,那双手却是缓不过来的凉。 ——倒显得眼前石碑透出些暖意。 “……当年可是信誓旦旦的过,要把咱们几个马背上打来的下管得太太平平……定然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罢?可不许大哥不在便偷懒……可惜没福气看见小子兢兢业业的模样,真是,呵,真是……” 手指顺着冰冷石碑上y文笔画秀逸苍劲的顿挫笔笔描摹下来,个“楚”字,整整十三画。 “……人是的朋友罢?黄固,嗯,笔好字……其实有样的个朋友当真好得很,生前聊为知己,身后他替立碑……阿楚,大哥以后也在儿陪好不好?可惜小仪妹妹笨得很,个‘封’字总要写成‘圭寸’,将来的碑,咳,只怕要贻笑大方之家……” ——从前无论什么总是不到两句便教抢话头去。如今和重先生并肩躺在地下,任由个人的唠唠叨叨,倒安静。 满腔满腹的怀惜积得重,其实心里反而是场死寂般的淡然:只是有时神思不知怎么就开始恍惚起来,起立,坐卧,蓦然回首,便会看见那双肖似父亲更像极自己的柳叶眼儿璀若星子,便那么盛满笑意盈盈。 “……是,最近不知怎么又记挂那臭小子——还是和提过的那个小风,他跟是模样的犟脾气,可比听话的多,也更神气……不过那孩子……那孩子,想来再见不到他……” 话间身后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封秦怔怔,回过头来,便见小仪张圆嘟嘟的小脸正凑过来,问道:“大哥,大哥,见不到谁?” 封秦笑,道:“正和楚哥哥小风哥哥呢——怎么,饿?” 小仪头,扯住封秦衣角,道:“今给炖鱼的!” 小姑娘几个月来被封秦逼着练武,身量抽高些,张圆脸却是依旧。封秦回过身子,轻轻掐脸蛋儿,笑道:“就知道吃!将来养成小猪嫁不出去,岂不是要家大哥养辈子?” 小仪扯开封秦手掌,摇头叫道:“就不嫁!就得养辈子!” 封秦哑然失笑,道:“胡八道!早上教的奇门遁甲要诀背会么?背不下来今啃西瓜充饥罢!” 小仪脸扬,道:“早背!”想想,巴到封秦耳边,轻声道:“大哥,大哥,发现顶好玩儿的东西,来!” 作者有话要说:偶米有虐太子哦喔呵呵呵~ 都说~临死的天鹅最美丽~咦偶说什么了么偶什么也没说~ 今天武侠小所研究的老师讲~上海和悲哀是最美丽的~灭哈哈哈哈~ 天知道偶对太子流了多少口水~ 小电没电,不多说鸟~ 对鸟~明天要写《尼采哲学与民族主义》的西哲论文,可能不会更了~原谅偶吧~ 五十五、故宫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封秦信步而行,转过空无人的廊腰缦回,再抬眼,便见雕花木匾上“寒翠堂”三个篆字笔画纤细,浮动在倒映的波光里,宛然活物般。 正是南宋时临安故宫的所在。当年元人打下临安,洗劫之余场大火几乎将宫苑烧个干净,所幸寒翠堂左近紧邻着御花园潭碧水,才保留大半的构建,只是如今四下里野花如坠乱草葳蕤,早不复当年的烟水繁华。 封秦潜进皇宫原是趁夜。故宫比不得别处,虽然荒废,朝廷兀自派兵守得极紧。他眼下武功尽失,自然没有曾经神出鬼没的本事,但自古皇宫格局大抵不外乎“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规制,眼光经验既是尚在,绕过守卫暗中混入便也并不如何为难。 身后的沉香栏杆兀自留存着战火烧灼的印记,清风微凉,夹裹着晨雾薄薄的水汽。封秦拉紧雪青的长衣,忽然忍不住叹叹,也不顾碳痕污损衣衫,径自停步在那栏杆上倚,低低自语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呵,句话得真好。”探手入怀,低眉端详手中的把小锁。 小锁是在牛家村间密室里发现的。当初封秦携小仪择此处定居时心境苍凉,并不十分在意村中的人物布置,只道牛家村不过是杭州城东郊个平平常常的破败村落,谁知偏偏小仪年少淘气,近日又在学奇门遁甲中的三奇八门伏匿藏形之法,整日数着方位满村乱跑,来二去,居然给在村头间老空房的后厨内,当真发觉个密室。 那密室便藏在空房的碗柜后,机关ji,ng巧,颇不易觉。封秦被小仪强拉着进去探看,却见密室的几口箱中,满满的尽是价值连城的书画古玩——那箱子正不知放置几百年,江南气潮shi,箱上包边儿的丁铆铁片都烂个干净,却唯有密室榻上单独放置的把小锁颜色明亮,非金非玉的质地,竟是丝微尘也不曾沾染。 锁下压着的张生宣纸已然腐作灰褐之色,而纸上寥寥几行笔迹,封秦却已熟得不能再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则栩栩然蝴蝶矣。余非大贤,今亦不知此身也。古人云浮生若梦,盖大抵如此。噫!光y逆旅、百代过客,其果梦耶?如其故国神游、终成误,其果运偓耶?夫唯地玄黄,不谅人只!今余生而有负,故知行之失察,故国尘土,无可恋矣。乃遗物于此,再不复见,百代之下,无人知何所来也。昔临安旧游,长耽宫阁……” 最后的几句压在锁下,移开锁再看时,那纸却朽得厉害,不过轻轻触,登时片片碎裂。 ……原来,阿楚竟也来过里的。 而坍圮败毁的旧苑宫阁,也是他的曾来之地罢。 颗心蓦然涌起不出的柔软,酸涩却又苍凉。封秦细细将那锁收好,余光隐约,恍惚间便似瞥见不远处月桂树下那孩子浅淡的衣角闪即没,待当真惊起回眸时,却空余下风影萧疏老枝横斜,哪里还有那孩子俊秀极的双灵动笑眼。 ……杳杳人而已。 就么微怔忡,“吱呀”响,翠寒堂积灰的板门突然从内被人推开。封秦想不到禁宫深处还有旁人,不禁凛,不及闪避,却见名锦衣子缓步踱出,沉声问道:“是谁?”面容英朗,透着些料峭的寒意。 来人三十来岁年纪,语音低厚,不怒自威,虽只是负手而立,却已气势凝峙。封秦打眼便知此人决计不好招惹,当下不动声色,微微笑,道:“怀古之人罢——若是打搅阁下,在下便到别处。”略抱拳,退步。 那锦衣人双目在封秦面上转,道:“不必。”骤然身形晃,五指并掌,径取封秦咽喉。 他话音甫毕便逼至近前,招式峻烈,直如雷霆乍惊,掌未至,夹带的劲风已迫得封秦喘不过气来。封秦却也直防备人遽下杀手,方才步算得极准,正退到回廊的漆木大柱边,眼见他出手,立时身法错绕到柱后,右手中指弯曲成扣,向他掌沿的外关x,ue轻轻弹。 他应变迅捷无伦,攻其虚,避其实,正是攻敌所必救。那锦衣人鼻中哼,未料眼前瘦怯怯的少年还有接下自己招的能耐,手偏避过封秦指尖,掌心气劲已吐——他掌力较之方才已增强三成,但凡击实,便是筋碎骨折之祸。 招却是逼着封秦以硬碰硬。封秦手上无力,不由苦笑,心知自己今日若是不出全力只怕便回不去,心横,权以右手为引,袖展流云,左手却趁虚疾那锦衣人腋下大横x,ue,拼得废只右手,也要教他重伤。 便在此时,隐隐似听缕剑鸣。封秦未暇细想,腰上猛然紧,身子不由自主的被带起半个旋子、已然教什么人揽进臂弯。他脑中“嗡”的声,只觉来人怀中气息熟悉至极,刹那竟仿佛全然痴,良久,才省得回过头,怔怔去看那人手中纵横翻飞的青钢长剑。 那人袖角浅淡,积些浮灰的黯然色泽,更显出运剑手腕骨节突兀的枯瘦,然而柄长剑或攒或刺或挑或捺,开阖转圜,兔起鹘落,却终于有凌然绝顶的挥洒自如。封秦背脊颤颤,才发现那人的脸颊就在眼前,发丝散落,被周遭的水汽洇散颜色,纵然纯正的漆黑,犹自扎得人眼痛。 句“小风”梗在喉中,却不出。 风清扬长剑剑势狂放却流畅,便如泼墨般,寒光,顷刻间护严封秦周身,剑意不绝,更直逼那锦衣子要害。那锦衣子未料到还有高手窥伺在侧,击不中,借势回身便退,喝道:“什么人!?” 风清扬默然不语,反手轻轻将封秦拢在身后。 那锦衣人低哼声,盘算片刻,字字的道:“剑术特异,心法古怪,但脱不开华山派的影子——华山蔡子峰岳肃白清璋等人的功力都不及,究竟是谁的门下?” 风清扬低眼注视手中长剑,道:“华山风清扬。” 那锦衣人闻言呆,道:“便是风清扬?”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长声大笑,道:“蔡子峰教出的好徒弟啊!江湖传言,投奔魔教、连创五岳青城数十名好手的原来便是!难怪!难怪!好个华山派!”纵身跃上宫墙,也不恋战,竟就此飘然去远。 封秦低声道:“人的武功是日月神教的。”暗想那人话中虽有赞誉之意,眼色却是冷悒,与风清扬分明尚可战,抽身又像是有所图谋,摇摇头,便不话。 而眼下,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又当些什么。 就么静半晌,终于风清扬缓缓转过身子,轻声问道:“阿秦,其实还是不想见罢?” 作者有话要说:算鸟~偶不管和谐鸟~小风风,乃想吃啥样的太子? (小风风:不穿衣服的!) 1 五十六、合卺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偶真的不是故意不更新不回复的实在是最近胃病犯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另:至于h君……自杀中……真的不是偶故意克扣大封小风的福利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似乎每次重见风清扬都只见得那孩子颇为吓人的沧桑憔悴,腰削背直,硬朗的颧骨狠狠瘦出几分锋利的棱角——他眼角润泽,动静之际常有意无意的带三分浅笑,刻逆着光影,却终于有道蹙紧的苦纹从眉心显露出痕迹来。 眉纹易老,连带那双眼也全然黯淡。 心底隐隐痛将起来,离离络络,不可挣扎。那痛楚陌生得很,分明不是从前对泪包儿对幼弟长兄如父的惊怒怜惜,反而像是颗心的血r_ou_里不知何时埋就根纤若无物的茧丝,平日里尚不觉得,微抽动,却已然痛不可当。 不知不觉的叹息中二十年黄沙百战的开国太子眼底猛然震,动动唇,开口道:“……小风。”耳听自己语音发涩,停得停,又闭口。 风清扬却似也不想听封秦要什么,自顾自“嘿”的笑,道:“宫殿是空的,可也不怎么太平,送回去再。”还剑入鞘,手掌在封秦肋下托,提气而起,飞身上瓦。 他轻功走的仍是华山派的路子,但继承封秦苍神九九重的真气,跃纵自然不凡。琉璃瓦上朝阳反s,he的光线亮得扎眼,封秦抬手遮去阳光,别过眼,便见风清扬眉弓下双秀逸的眼隐没在暗影里,再掩不住的苍然。 ——却原来,早不是个孩子。 风清扬脚程极快,不多时便与封秦悄无声息的越出宫墙。守卫的军士但见道青白的光色掠而过,喉中句“什么人”还没出口,那光色便已杳然无踪。 两人出临安城,路望城郊牛家村而去。风清扬便似熟知封秦居所,几乎不暇思索,沿着青石小路绕过几幢老屋径自前行,直到在竹林边封秦的门前停下脚步,始终静静的言不发。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9节 那静穆不出的教人心悸。封秦徐徐摊开袖底紧攥的手掌,定定神,才在面上露出些许强笑来,道:“不进来歇歇么?”推开虚掩的板门,正想跨进屋内,脚下却趔趄,忙伸手在门框上扶把,笑道:“瞧……”蓦然发觉掌心尽是涔涔冷汗,经风吹,刺痛般的凉。 风清扬也笑笑,颔首道:“好。” 小室之中原有江南的新茶,被红泥小炉缓缓烧滚,清幽苦淡的茶香登时冲淡室内积淀的森森药气。风清扬坐在桌边痴痴注视封秦氤氲在水汽里的雪白鬓丝,忽然闭眼,道:“阿秦,最近可好么?” 封秦低眉微笑,并不抬眼,道:“好得很,小仪也乖——小风,怎么在里?” 风清扬道:“和是邻居,就住村西井旁的那间空房子。不过的心思不在村里,又深居简出,不晓得也是寻常。” 他话得隐晦,言带过,不尽不实。封秦摇摇头,知他是有意相避,索性破,道:“和莫大先生起来的?” 风清扬怔,唇边不由泛起丝苦味,道:“知道。” 封秦又摇头,道:“莫大先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师弟却还小。当时不过觉得蹊跷,却是今日见才明白,小曲那马车里原来不止他自己——没听和莫先生相熟。” 风清扬道:“与他也算不上熟识,是求他代为遮掩。他行迹多在衡阳,不出两湖,们只是见过两面,头之交罢——他人看似闲散冷淡,却是副极热的心肠,但有所然,诺千金,求他,他便助臂之力。” 封秦“嗯”的声,道:“那样的人也是难得的紧。”起身提过紫砂壶将桌上两只茶盅都斟满茶水。他居室简陋,然而出身矜贵,眼界极高,茶具布置俱是雅致可看,杯中淡褐的茶水清澄透亮,经他静如古笔的两根手指推到风清扬身前,浮光轻晃,白气如丝。 两人娓娓而谈,言辞举动生疏而客气,犹如当日个人只松鼠在浴桶里胡闹罢相拥而卧,当真就成梦境中带着古怪臆想的段笑话——那松鼠眼下便立在此处,细韧的腰线隐没在风清扬旧衣略微肥大的襟摆间,杏核儿似的黑眼仿佛担尽世上的切可有,却只有对面另双眼,才看得清被盖死在那纯黑色下便是封秦自己也全然忘却的倦痛与哀漠。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shi,曷若相忘于江湖——其实江湖相忘,鉴之涸辙里的场相濡相煦,倒更像是道堪教人窒息而亡的涸辙罢? 风清扬的瞳仁并不是封秦般近乎窅冥的纯黑,而是日光下温暖和悦的深褐,收敛在光线昏暗的斗室里,依稀却透出煅烧成烬后的劫灰。便那么静半晌,他忽声低笑,站起身来,道:“阿秦,若是无事,先回去罢,不想见,生不教看见便是。”微拱手,转身便走。 身后封秦却似轻轻叹,淡淡的道:“四个月不见,倒有些想。” 他声音轻得便如同另抹叹息,响在风清扬耳中,却不啻迦陵频迦极乐宛然的阕纶音。猝然回首,封秦已将手中ji,ng致的紫砂撂在桌上,眼底郁结轸离的暗色横亘无已,神宇间却风清月朗,詹然顾怀,刻骨难脱。 “……阿秦?” 死灰中蓦地跳荡起焰湛然的火光,便如同握游移不定的希冀骤撞进手里,哪怕死死攥紧,满满的不可置信却是连问询也不敢开口。封秦回以笑,心底却倏忽阵坦荡,只觉纵使将眼下副残破的身子焚毁在年轻剑客眼底明亮的火焰里,自己怕也是甘愿。 他踏前半步,便想如从前般狠狠揉乱风清扬发顶,只右手抬至中途,不知怎么却抚上剑客眉心深深的纵纹,低声笑道:“样便老,还是从前看着顺眼。”不知想到什么,苍白的颊上泛起丝暖红,犹豫片刻,浅浅在风清扬额角烙下吻。 青云衣,白霓裳,紧闭的窗隙间晨曦暗淡。紫砂壶口水汽纠葛,寸寸冷却在斗室内浓腻清苦的药香里,恍然博山炉中浮香暧昧的龙涎。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气凌紫霞。 五十七、浮香 风清扬的唇便吻在封秦颈边,小心翼翼,像是梦境里最恍惚不过的试探,唇瓣柔软,温热干涩却又憔悴苍凉。封秦衣衫单薄,结束的颇为随意,雪青的领口缓缓松落,衣下瘦削而苍白的颜色,的映入眼帘,的触目惊心。 那当真是优美极的弧度,臂紧,肩平,锁骨ji,ng致,腰身柔韧。斗室中轩窗虚掩,线青白的日光正透过阖不严的缝隙透将进来,打在那人漆黑发丝下浮着暖红色泽的颊畔,极黑与极白,便似也洇起抹浅淡的光晕。 细碎的亲吻间封秦忽然闷声笑,隔着半敞的衣衫将年轻的剑客狠狠抱紧。 他与风清扬身高相仿,睫羽低垂,黑眼里纷乱难言的坦荡与慌乱湮没在场宛如叹息的笑意之下,却只有近乎宠溺般的纵容意味那么清晰。那孩子气息火烫,吞吐在颈侧,有什么生世不曾被燃的,便在那刹那,骤然燎原。 那种感觉陌生而炽烈,悸动、怜惜、缠恋、沉吟,铁水样暗红色的温度在心底卷涌翻覆,徒然熬shi双眼,却竟是连叹也叹不出的——他只觉落在胸口的吻渐渐带热切的渴盼之意,微微咬唇,却蓦地笑,手抬扯下风清扬脑后束发的长带,轻声道:“……做罢。”斜退半步,顺势望后便倒。 ——只是想纵着他。 他身后便是床榻。半解的衣衫宛若雪青色的流波,起伏堆叠的褶皱有些遮住柔韧的少年身体,不必动作,已然成就最深沉难耐的诱惑。风清扬眼眸痴迷,低眉轻轻咬住封秦蕴着草药香气的下唇,长发如水,缕缕滑落在身下人微笑着的眉间。 无边无尽的慌惑中封秦举手遮住眼,便仿佛地也陷入光怪陆离的幻灭。隐隐的痛楚里他只记得耳边少年有些哑的嗓音低低的唤着自己名字,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临出征时族中祭司口中蒙漫繁复的虔诚咒文,生生世世,不可或忘。 ……来日无多,且顾眼下。 紫砂壶中抽丝般的水汽徐徐散尽,不知什么时候,红泥小炉偶尔毕剥作响的炭火也熄作摊冷灰。窗隙间细细的光线由极长而极短,亮得泛起浅浅的金色,几尘埃飘浮在阳光里,教流动的暗风带过,倏忽又看不见。 半垂的凌乱帐幔下有什么略微动,良久,封秦的声音似是倦极,模模糊糊的道:“……近午么?” 垂落的半片床帐被人从内卷起,榻上风清扬支起半个身子看看色,道:“还没过午。阿秦,累得紧,睡忽儿罢。”正想替封秦掖实早被两人踢散的床薄被,却不料封秦喉中低低呜咽声什么,个翻身,将整张脸都埋进棉被里。 昔年叱咤风云杀人无算的太子殿下犹如陡然变成只披着老虎皮的兔子,耳根通红,拼命的想把自己藏进卷作团的被窝。风清扬怔,唤道:“阿秦?”却见封秦背脊震,身子反而缩得紧紧。 ——他般自欺欺人的懊恼神情像极当初野店里羞愤交加下蹬着短腿望被窝里藏的小r_ou_松鼠。风清扬扑哧笑,心道若是封秦依旧拖着条尾巴,只怕尾巴尖儿上炸起的几根软毛都要清二楚。他其实此刻也颇有几分尴尬,然而笑之下,颗心却如同教片温流恣肆的什么浸得饱,满心满眼,竟是如割的痛楚。 佛家八苦,求不得,是求不得苦,求得,却只怕爱别离。 便么静须臾,风清扬突然抬手擦擦眼,捞过旁衣衫穿,笑道:“睡着?那偷偷动手动脚是不知道的?” 裹成团的棉被又缩,封秦喉音含混,有气无力的道:“……没有,敢!” 身上忽紧,却是被风清扬连着棉被齐抱抱,青年人清朗含笑的语音就那么响封秦在耳边,虽隔层薄被,却宛如依旧有微烫的呼吸呵得耳廓发痒:“家小妹子便是再贪睡也快醒,副模样,定然以为欺负。” 近日小仪武功进境极快,正学到武学中夜视潜行的门,整夜教封秦逼着苦练耳功目力,每每寅中方才睡下,此刻将近午时,想来果真便要醒。封秦心知风清扬直暗中跟随自己,对他番话倒也并不奇怪,道:“今早煮的饭菜放在灶头,懂事得紧,自己热便好,也不必担心。”挣挣身子,只觉腰下提不起丝力气,便懒懒的不愿动。 却听风清扬嘿嘿笑道:“阿秦,当真有个儿子么?” 问跳脱而突兀,直问得封秦呆呆,半晌才明白他话中含义。霎时饶是封秦平日里涵养极好,仍不由哭笑不得老羞成怒,喝道:“臭小子胡八道!”掀棉被,恰正对上风清扬双笑眼。 许是窝在棉被里习惯黑暗,只乍然顾,便不自禁的被那晶亮瞳仁中的抹暖色摄住目光——那真是双极漂亮的眼,眼角微微挑着,清澄宁定,倜傥不羁,却又专注而安详。 那样的人,看得时,便是时的平安喜乐,看得生,便是生的平安喜乐罢。 心底不知怎么就冒出个念头。封秦不自觉已是笑,抬手将风清扬额间散碎的发丝掖回耳后,正色问道:“就么跟着?” 风清扬眉尖不为人察的拧,面上笑容却是不变,头道:“不跟着怎么办?想始乱终弃么?”把攥过封秦手掌,指腹沿着他中指突兀修长的骨节分分向上,来来回回,轻轻摩挲。 封秦唇角抽搐,道:“……废话少。问的是,从此便跟着留在江南么?” 风清扬环着封秦身子的手臂略略紧,笑道:“在哪里便在哪里,跟着。”话到后来,眼里已隐隐含郑重之色。 封秦却摇摇头,字字的道:“该回华山。” ——江湖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却远非句“问心无愧”可以挡得尽。封秦身份奇异,游离于江湖之外,又自来不拘于节,是正是邪,是魔是道,他自己并不在意,然而眼下,却不得不为风清扬考虑。 那孩子还太年轻,年轻到不明白所谓的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叛出师门、剑伤正道即使事出有因,但几个月前封秦探过莫大等人的口风,却也依稀得知江湖人物言谈间的对他的贬责与唾弃——便是退万步来讲,就算十年二十年后风清扬依然全不在乎江湖声名,然而自己身终究难逃那日,华山派倘若再不容他,他人茕茕独立形单影只,又会落得怎样的凄凉? 江湖秋水多,毕竟华山派是他的根。 便么微分神,封秦便没注意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已然冷下来,停得停,身上蓦地轻,却是风清扬缓缓坐直身子,惨然笑道:“要回华山?” 封秦“嗯”的声,回过神,却望着风清扬淡淡的笑,摇头道:“带着小仪,咱们齐走。”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太子偶帮不了乃了就算遇到总受的皇帝乃也是个受55555555泪奔~~~~~~~~~~~~~~~~~~~~~~~~~~~~~~~~~~~~~~~~~~~~~~~~~~~~~~~~~~~~~~ 最近网络不好,偶直到今天晚上才找到了可乘之机(?)~ 这篇文是he~是传说中的h endg!!!!!!!!偶对灯发誓!!!!!!!!(灯灭了……) 小电立刻没电,某只r_ou_闪鸟~ 愚人节番外· 铁窗奇遇记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关于校医院的描写绝对属实!!!!! 最近小电瘫痪论文缠身,偶才是真正的华盖当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立刻上课鸟~闪鸟~  杨清风最近华盖当头。 刚开春,水痘横行,当小杨筒子帅脸上出现第个痘痘的时候,同寝令狐中独孤球败几个损友就当机立断踢他进校医院——当然,下铺黄药帅不动声色并不是明该面瘫良心大大的有,不过是面瘫养在寝室的两只兔子重重和楚楚又闹别扭,兔子控正黯然销 魂自顾不暇而已。 令狐笑得圣母:“小风风安心闭关和球球有时间会去参观投食的…” 杨清风含泪握拳,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般去不回头。 校医院是鬼子没投降时盖的老楼,破败,除楼门诊稀稀落落连医生带病人只那么几个之外,二三四楼就只有杨筒子个病号。杨清风住四楼,隔壁就是重门深深的手术室,那手术室多年不扫也就罢,偏贴面血红血红的瓷砖,望之下,真是既碜人又碜人。 由于是隔离,大夫只扔给杨筒子支体温计就再没出现过,栋楼里除白偶尔惨白的大褂忽忽悠悠晃而过,到晚上就只有筒子个人满走廊飘移不定。古话老房多鬼,隔离的第《聊斋》看多的杨筒子强撑着眼皮挑灯夜战高数,满心希望个穿着暴露拖着尾巴腰身纤细凝睇含笑比校花小龙还美貌动人的狐狸ji,ng就此款款进门,笑嘻嘻娇滴滴的搭讪。 ……人的本质。 然后听见“扑通”声,什么东西被门口的设备线绊个跟头,唧哩骨碌滚进来。 黑漆漆亮晶晶含泡水的眼,屁 股后毛烘烘的尾巴,暴 露到没穿衣服…… 基本符合要求…… 小杨筒子面无表情的拎起自投罗网的松鼠,心老爷您除理解有问题之外真是厚道的没话。 r_ou_乎乎没有腰围的松鼠“吱”的声,眼睛忽然亮,挂着两行海带泪望杨筒子身上就扑。 杨清风大惊失色,顺手甩,于是只圆滚滚的深灰色球状物体“唰”就飞出道抛物线,落到杨清风床脚时,还十分不甘心的弹弹。 松鼠拍拍尾巴上的灰爬起来,望着杨清风的黑眼睛眨眨,拼命把眼泪憋回去。 从来厌恶小动物(尤其是黄药帅那只叫楚楚的兔子)的杨筒子邪恶的心里突然蹦出个红楼又狗血的邪恶念头:莫非个妹妹(?)曾见过的? 于是勾勾手指:“过来过来!” 可怜巴巴的胖松鼠吸吸粉红的小鼻子,爬过杨筒子从来不叠的被子,吱的声又扑过来。 杨筒子顺手抄过枕头,接住,拍在床上,捏着尾巴倒拎起来。 松鼠“吱”的声,蹬蹬短短的小后腿,也不挣扎。 杨筒子的唯物主义马列毛邓从来就没及过格,脑子当然也就拐不到“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有反作用世界上本没有妖怪见得人多于是就怎样怎样……”样光荣伟大正确深刻的原理方法论上,反倒觉得就么对着只松鼠自自话,简直是无与伦比经地义的熟悉和正常。 “姓名?性别?年龄?籍、算……” 果然组织部呆久会有职业病的。 松鼠眨着无辜无害的黑眼睛。 “还是自己验验……” 话音未落方才还乖乖任欺负的胖松鼠猛然像打ji血样飙起来,踢挠咬踹无所不用其极。还好杨筒子拼命的护住脸,他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瞪着自己睡衣上小小的爪印筒子突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拍案大喝: “不许动!不然爆的菊花!” ——不能怪杨筒子思想邪恶,实在是黄药帅家的阿衡和隔壁寝室王重y的朋友林潮英王实在是太腐败……阿弥驼佛。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松鼠全身上下的毛炸,定格在铁臂阿童木的pose上,不敢动。 ——公的,看就知道。 于是熄灯,睡觉。松鼠熟极而流的爬进杨清风的襟口,杨筒子熟极而流的轻轻拍拍胸口软乎乎暖烘烘的团儿,然后郁闷:们很熟么? 到夜里满身的水痘不约而同的开始发痒,杨筒子在床上嘎吱嘎吱烙饼似的翻,却又什么也不敢挠。他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从怀里爬出去,然后迷迷糊糊中软软滑滑的什么蹭过身上的痒处,像是最柔软的皮毛,不轻不重,不出的舒服。 扬清风迷迷糊糊的叹口气,捞过肘边毛茸茸的家伙,抱紧。 第二觉醒来松鼠已经不在怀里。偏过头,就看见胖松鼠踮着后爪正站在不锈钢茶杯薄薄的杯壁上,抱着把大勺子搅啊搅啊搅。 杨筒子又次邪恶起来,伸指过去,轻轻,推—— “扑通!”没搅开的板蓝根jian罪有应得的筒子头脸。 ……于是脸上挂三道爪印的杨筒子粉狗腿的把杯子里捞出来的某松鼠从头到脚的细细擦干。 松鼠怒目而视。 杨筒子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家狼爪:“果然是公的……” 松鼠泪奔败走。 杨筒子抄起枕头把松鼠又次拍在床上,边镇压边上下其手。 软乎乎的小肚腩,shi漉漉的黑眼。 记忆里突然浮现出恍惚落错什么,浮光掠影,倏忽闪逝,却似被几百年厚积的尘埃封死,撇不开,抓不住。 “……喂,咱们,从前是认识的,对不对?” 出院的时候扬清风手脸盆手饭盒,头顶只松鼠,永世不得翻身。 五十八、北上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y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 老驴车沿着乡间蜿蜒的土道吱吱嘎嘎的缓缓前行,远望山川流丽,晴空之下斑驳着浓浓淡淡的树影,偶尔山y处角飞檐隐隐探出眉目,深山藏古寺,显明却又更觉幽深。 过江汉,便又是中原。 已是大明正统十四年七月末,中原暑热,炎炎如蒸。风清扬于中原之地阔别经年,正午将驴车停在槐树荫下乘凉时便每每起中原风物,言下兴致极好。小仪本来抱定“欺负家大哥”的念头,对风清扬不理不睬,渐渐地却也教他口中的ji,ng彩掌故吸引过来,不知不觉放缓颜色。 路自河南西进关中,愈是往北,道上迎面而来的行人便是愈多,往往拖家带口满面风尘,倒像是逃难的模样。封秦等人客居江南小半年,消息闭塞,初时尚不大在意,见得人多,便都不由动好奇心。风清扬摇着长鞭驱车缓行,低声自语道:“……是黄河水患么?”话音未落,车内封秦忽截口道:“小风,见过打仗没有?” 风清扬怔,道:“什么?”他心念转得极快,立时便明白封秦话中含义,回眸问道:“北边有战事?” 封秦头道:“多半便是如此——瞧些人贫富有别,各自的家当倒还都带着。当年也是北边打仗的将军,战乱流离的百姓见得多。”拍拍风清扬肩头教他停车,从车内探出身子,向正走过车旁的名老者稽首问道:“老丈有礼,近日们兄弟见不少南迁之人,可是北边起乱子么?” 那老者摆摆手,道:“小哥儿,们趁早也往南走罢,北边鞑子打下阳和大同,当今子亲征也震不住他。眼下山西陕西都不成话啦,那鞑子可是杀人不眨眼!”着连连咳嗽,停停,将肩上担子撂在地下,径自坐在旁树下休息。 听他口音却像自晋北而来。封秦曾遍阅历代地理志,心知晋北正与蒙古三部中的瓦剌部相接,却想不到只数月间,瓦剌已然叩边。 风清扬问道:“老丈,皇上亲征也不成么?” 那老者嘿嘿苦笑,道:“怎么不成?成得紧哪!才到大同,仗不接就退兵,生生倒把个大同送给人家……”摇摇头,又咳几声,便不话。 风清扬唇角微动,神宇间担忧之色现即隐,谢过那老者,偏头对封秦笑,道:“阿秦,走罢。”封秦也是笑,将手掌搭在他肩头,缓缓拍拍。 他掌心脱力,透着缓不过来的凉,然而便在仲夏的午后,并拢突兀枯瘦的指节,反而不出的厚重温暖。 两人不知华山左近如何,便再不敢耽搁行程,第二日上换辆马车,望华山跑马而行。小仪心地良善,有时见道上流民可怜,往往便偷偷摸出向问给的金叶子救济人家,封秦有时瞥眼见,微微笑,也不在意。 便么路走路散财接济,不数日大包金叶子便全告磬,马车上小姑娘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家大哥坏笑着凑将过来,附耳低声道:“待到大镇上,问清哪家大户为富不仁哪个土皇帝贪赃枉法,缠着风哥哥走遭便都有。”揉着妹子脑袋挤挤眼睛,直逗得小姑娘“噗嗤”声笑出来。 兄妹二人窃窃私语声音极轻,然而驾位上风清扬内力ji,ng纯,不过凝神便听得,接口笑道:“阿秦,家妹子才几岁,倒开始教打家劫舍!” 小仪嘴撅,怒道:“大哥教的就是对的!不许cha嘴!”封秦“嘿”的笑,搂住妹子狠狠揉揉,道:“不打紧,劫富济贫者盗亦称侠,若是真要当个什么君子剑客,怕是就要迂——何况近日轻功小成,多历练历练也好。”话音甫毕,猛地有人纵声长笑,道:“好个‘劫富济贫者盗亦称侠’!”马车后蹄音哒哒,几名骑马的乘客策马驶向近前。 时值正午时分,官道上避难南下的流民颇多,封秦等人本不曾在意身后不远处联骑北上的数骑人马,直到其中人出声搭话,方才心内各自凛——那人话语借内力吐出,字字清晰至极,显然内功深厚不可小觑。封秦笑笑,撩开车帘,朗声道:“见笑。” 掀帘却教他略略怔——他目光何等毒辣,眼见来人共有十乘,或神情豪阔,或举止沉稳,竟都是极俊的武功修为,其中嵩山脚下缉拿任行的魔教堂主张乘风、张乘云兄弟赫然在列。偏头看风清扬时,却见风清扬眼底依稀含戒备之色,想来也丝毫不曾料到此际。 来人却没与风清扬等人打过照面。那接封秦话的是个紫膛脸的标直汉子,部大胡子威风凛凛,笑道:“老弟句话得有味道!”探手摸出耷银票洒向道旁流民,扬声笑道:“劫富济贫,吾辈当为也!近日诸位拿银票过起安生日子,须记得是大明朝的官家付账!”转对封秦等人头招呼,笑道:“老弟若是想劫富济贫,附近几个县里为富不仁的可是叫们先搬空,如今知会声,免得将来老弟白跑趟、空手而归。”言罢哈哈大笑,颇觉快意,向同行几人打个唿哨,也不告辞,扬鞭,领着众人纵马去远。 风清扬叹口气,道:“是魔教十大堂主。咱们居然没察觉,着实大意。” 车中封秦仿佛也是轻轻叹,钻出马车,和风清扬并肩坐在驾位上。风清扬挪挪身子,道:“车外日头烈。”伸手将遮阳的席凉棚拉到封秦头顶。 封秦微笑道:“无妨,外面有风吹着,倒是车里蒸笼也似,透不过气。”握起风清扬手腕,双手摊开他执鞭的手掌,果然掌心冰冷,浮层津津冷汗。 他举止缓慢,指尖轻轻触碰炙热的掌心,抹凉意沁人心脾,便如同直直上心头,那么微微的痒。风清扬喉头咽,刹那便似哑,封秦却放脱他手掌,摇头道:“其实阿楚的修为终究是欠几分火候,有些武学上的东西他还没悟到。当日学独孤九剑时口不能言,本打算想个法子将来亲自教武功,补上剑法中的破绽,谁知世事难料,拖到今日也没开口。” 风清扬怔,抬眼道:“阿秦,些做什么?”封秦道:“也没什么。小风,方才心里有些慌?”风清扬嗯声,略局促便即坦然,笑道:“狭路相逢,时猝不及防。” 他笑,封秦便也笑,道:“怕什么?他们武功不及,便是以对十,也不过百招罢。”见风清扬头,又道:“也不偏袒阿楚,但凭心而论,他写下的剑法未必就有人接到三百招之内。给的内功虽不会运用,对付世间的英雄好汉,却也算是绰绰有余。小风,但凡小心些,世上便无人奈何得。稳而不乱,静而思动,然后无敌于下,又怕什么?”“嘿嘿”笑几声,自来温润从容的眉间眼角倏忽透出几许凌然下的傲绝之气来,顿顿,字字的道:“封秦的、封秦的……”将“封秦的”四个字翻来覆去咬半晌,却渐渐哑。 他想的原本是“封秦的弟弟,定然是世间数数二的绝顶高手”,骤然想到“弟弟”二字对风清扬并不妥当,欲换个词时,却发觉有些词不出口,而得出口的却依旧不妥当,嗫嚅片刻,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向他们在北,不知怎么样。” 风清扬心念如电,双眼霎时便亮,也不理会封秦后句什么,只是连声问道:“封秦的什么?” 封秦含含糊糊嗯几声,额角见汗。 风清扬暗自笑,斜眼见周遭之人依旧各自俯身抢拾那魔教堂主抛落的银票,猛然凑上前来,在封秦唇上飞快印下吻。 封秦呜咽声,果然便成只兔子,连滚带爬往马车里便钻。 不多时,便听得小仪怒气勃发的大叫:“姓风的!、又欺负大哥!敢咬他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正在跟寝室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极品冷战~~~~~~~~ 1 五十九、华山 到得华山时已是黄昏,莎梦萍上半山残照,蕤草萋萋,似也教日光染上抹淡金色光晕。华山山道孤仄险绝,自山荪亭而上马车已无法前行,经桃花坪,过希夷匣,漫山云海起伏,峰峦如聚,松涛如怒。 风清扬走在封秦身前,低声道:“昨日是鞑子进陕北,倘若潼关失,只怕关中也就乱。”微微侧过脸来,却不抬眼,伸手别开封秦头顶低低刮下的枝葛蔓,忽露出抹笑来,道:“阿秦,倒觉得咱们像苟安。” 封秦手携着小仪,微笑道:“大丈夫投笔从戎,那也很好。”他原是个极其护短的性子,当年虽出身于北地草原上跑马纵横的外族、对明廷殊无好感,但风清扬既是中原人士,他便也绝不偏帮旁人。 风清扬摇头笑道:“和不样,做不来将军的——阿秦,累不累?”几句话间,便岔过话题。 句“累不累”早被风清扬路问成老生常谈。封秦笑着摆手,道:“再歇阵咱们今晚就夜宿荒山罢!”越过几级石阶想要绕到风清扬身前,斜剌里淡青的袖影闪,身旁的小妹子却叫那人抱进怀里。 小仪大怒,叫道:“姓风的!要大哥抱!不许抱!”碍于封秦严令不准自己扯他头发耳朵,只得捏紧拳头,冲着风清扬鼻梁便是拳。 风清扬面不改色的偏头避过小姑娘凌锐无俦的粉拳,向封秦笑道:“阿秦,嫌慢不妨背,条路走得熟,来去用不个时辰。” 封秦脚步略略顿,苦笑道:“也不至于如此无能……”话音未落,忽见风清扬唇角露出些坏笑来,凑过身子拖长声音慢悠悠的道:“那倒不是。不过小时候有个誓愿,心想总有长大,非要背着媳妇抱着儿子重回华山来炫耀炫耀不可。” ——封秦身形晃晃,单手扶住额角,心道当初在开封府时自己果然便该趁着传功顺手缝严眼前张破嘴。 华山派房舍多在琴峡剑舞坪之侧,攀上玉峰,再绕过两道绵亘极长的石壁便是。风清扬揉着被封秦小仪兄妹合力连敲十几个爆栗的脑袋正到“当年东西南北中五绝华山论剑便在华山后山,后来入元,祖师爷在此开创华山派……”沿着山间小道转,骤然呆呆,停步立在当地。 却见剑舞坪上沉沉片,方圆数里之地,竟是丝人声、豆灯影也无,偶尔夜枭咕咕低叫,音色哑然。 华山地势已然极高,入夜,寒星子碎jian,仿佛抬手即可摘得,毫光入眼,剑舞坪上数十间厅堂房舍漆黑的轮廓依稀便看得分明。风清扬凝神细听片刻,回眸道:“奇怪得紧,山上没人。”心念转,蓦道:“坏!”单手撑石壁,腾空而起,身法如电,直扑华山派冲霄堂。 ——他却是陡然想起魔教十大堂主围攻华山之事:魔教总坛黑木崖在河北平定州境内,向来势力分布也多在中原带,当日河南道上偶遇魔教十大堂主他与封秦都不大在意,如今想起,才猛然觉出其中的蹊跷来。 那冲霄堂本是华山派正厅,历来纵使掌门不在,也必定要安排亲信弟子值守,常年灯火不熄。风清扬奔至堂前,发觉大门并未上闩,推门而入,厅内黑漆漆空荡荡的并无人,举步绕到后堂,守值的弟子也不在,唯有“剑气冲霄”的牌匾下柄柄剑穗古旧的黝黑长剑并排而列,静寂中透出些年岁久远的肃穆来。 他心中惊疑交加,定定神,出门将华山派众人的居所探察遍,便是蔡子峰屋后自己居住的小室也看过,仍旧不曾遇上人。封秦带着小仪靠着侧的山壁休息,见风清扬颇为丧气的返身回转,便淡淡问道:“怎样?” 风清扬笑笑,道:“没人,但也没有打斗痕迹,不像是仓促遇袭。”踏前半步,星光之下觉得封秦脸色似又回复惯常的蜡质苍白,隔袖轻轻握住他手腕,柔声道:“到房里睡罢,今夜去后山思过崖看上眼。思过崖与冲霄堂隔十里,来去都是山道,怕是要累。” 封秦摇摇头,眼角望远处影影绰绰的几重绝巘浅浅掠,朗然笑道:“废话什么?能上不能上还拿捏不得么?走罢!”从袖中摸出丸朱红的丹药含,俯身抱起恹恹欲睡的妹子塞进风清扬怀里,转身当先便走。 他双眼杏仁也似,眼角微挑,只那么若有若无的眼睥睨,华岳千仞,隐然便俱在脚下——那瞳仁黑得像漆,顾盼之际浑然不带丝光影,其间焰色冷冽杳杳流淌的,却是二十余年血水里堪堪砺就的敏锐嗅觉。 思过崖本是犯门规的华山弟子面壁思过之处,风清扬在前领路,疾步行来,不多时便近,仰面而观,只见道危崖耸直如削,崖后道山壁直上直下寸草不生,鸟飞不得过,猿猱愁攀援。山壁根处岩石陡峻,壅壅叠叠仿佛生个瘤子,巨岩下却又有处凹陷进去,然生成个洞x,ue。 夜幕渐深,山下松风低唱的沧浪沉响渐渐地也再不可听闻。两人的脚步不禁都放轻,风清扬只觉封秦脸色青白,难看得可怕,正要开口问询,却听崖顶似乎有人纵声长笑,紧接着兵刃相撞,“当啷”声大响自静夜中远远传将开去。 下风清扬与封秦都是惊,对视眼,不约而同对小仪做个噤声的手势。风清扬身形展动,抱着小姑娘飞快掩在道旁块大石后,封秦却依旧步步的踏上峰来,青衫磊落,敛尽周遭生气,便如道暗影般无声无息。 思过崖上火把通明,华山派自剑宗蔡子峰、气宗岳肃以降,无不在此列,呈围攻之势。风清扬夜视极好,打眼便见阵中与华山派众人对峙的几人正是那日遇见的魔教十大堂主,其中名堂主手执副雷震挡,与名华山派人物手中长剑只碰便哈哈笑着退开,想是胜招。 只听华山派名老者沉声问道:“阁下三番四次犯华山,莫不是欺华山派无人么?”句话夹杂着几声低咳,却是风清扬的师父蔡子峰。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笑道:“教主有命,不得不从。识相的便交出《葵花宝典》,大伙儿各自走路。不然教主遍遍催下来,们活得不好受,咱们也劳心劳力、不得清闲。” 蔡子峰身侧的名中年子冷冷的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如今其余四派早已接到传讯,不多时便至华山脚下,思过崖上没水没粮,若要耗,咱们便耗着罢!”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哈”的声,道:“的好!可惜神教的大队人马也要到山脚啦!咱们要打,打个够也好!”手摊,满面嚣张桀骜的神色,又道:“白掌门,请啊!请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网抽,见谅。 跪地。 1 六十、内讧 那使雷震挡的汉子叫做范松,似是众堂主中领头的人物,番话得极不客气,不少年轻气盛的华山小辈弟子都忍不住高声喝骂起来。封秦凑近风清扬耳边,低声道:“眼下乱,咱们等等。”风清扬头,道:“理会得。” 他藏身的山石不大,两大小三个人缩着身子挤在处,自然而然便靠得极近极近。风清扬的背脊虚贴着封秦胸口,隔着衣衫隐约觉得背后之人周身似是压不住的轻轻颤着,回头看时,却见封秦唇边噙着痕不清道不明的笑容,自己倒像是全无觉察。 么疏神,崖顶便遥遥模糊几句对答,风清扬眯眼望望崖顶火光,暗道藏身的所在与崖顶相去实在太远,想靠得近些,却又明白思过崖上蔡子峰、岳肃、十大堂主等人无不是高手,若有大动作,只怕他们便察觉。 封秦低低的道:“眼下日月神教越发叫人琢磨不透。北方战乱,还道他应该有所动作,十个堂主却又重上华山来。小向小任他们直没什么消息,听他们言谈,眼前十个堂主的立场也不怎么分明——还记得那在临安城宫墙内遇见的高手么,他的武功,比眼前几人都要更高些,却走得更南。” 他言语间娓娓道来,将近日来魔教众人的动向大致上略略,话中含义却幽讳不明。见风清扬眼带疑问,他也不解释,又笑笑,道:“等场安定下来,跟几个故事——看局怕是魔教调虎离山。” 他话音甫落地,远远只听山脚下有什么锐声响,道金红色的焰火陡然窜入空中,“啪”地爆炸开来。 山下惊变事出突然,崖顶对阵的众人也都情不自禁的停手跃开。魔教诸堂主对视眼,彼此面带喜色,华山派人物却都惊疑不定。 范松向身后众堂主打个手势,大声笑道:“山下得手!咱们走罢!” 他言既出,华山派众人齐齐色变。蔡子峰老眼暴睁,厉声喝道:“胡——”口气呛在喉中,不由猛咳阵,嘶声道:“……岳师弟、那、那宝典不在身上么?”心绪激动过甚,声音也颤。 岳肃向镇定的脸上也有些失神,道:“那宝典是珍贵之物,自来妥善收藏,岂有随身携带之理……”话未完,范松声长笑,截口道:“宝典既然得手,蔡老头,岳老头,白掌门,咱们少陪!”身形转,率魔教中人施展轻功直扑思过崖下。 蔡子峰急叫:“都拦下!个也不能走!”创的声腰畔长剑出鞘。他是华山派首屈指的人物,长剑动,自掌门白清璋以下的剑宗百余名弟子纷纷挺剑阻拦,便是岳肃门下的气宗也各自抢将上来,凝神拔剑迎敌。 蔡子峰年逾古稀,初时虽直不曾出手,但成名四十余载,招“有凤来仪”却依旧矫捷迅健宛若少年,剑如流星,转瞬即至,剑尖儿距离走在最后的魔教长老张乘风已不足四尺,冷光霍霍,须眉生寒。张乘风不敢托大,手中熟铜棍反撩上来,横扫蔡子峰剑刃。他心道棍硬剑薄,蔡子峰必定不会与自己以硬碰硬,本想借他变招之机飞身下崖,孰知身后几人惊呼声中,那长剑竟当真结结实实碰上铜棍棍身。张乘风见机极快,微借力,也不回头看个究竟,身形犹如只苍猿,纵几纵,便就此尾随魔教其余众堂主下山去。 ——那刹,华山派中,却已是惊变。 蔡子峰双老眼怔怔望着胸口透出的半截带血剑尖,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创啷声大响,刃口磕在坚硬干燥的山石上,崩出几火星。 他身后岳肃退开半步,手中却仍攥着卡在蔡子峰后心的长剑剑柄,道:“师兄,得罪。”眼色宁定,再不见方才的惊慌。 连同石后封秦风清扬在内,华山剑宗无人料到岳肃竟对蔡子峰痛下杀手,此刻便是蔡子峰身受重伤,剑宗几个小辈弟子兀自睁着双眼,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情景。白清璋颤声道:“……岳师叔?”脑后忽然阵剧痛。眼前霎时黑,就此人事不知。 岳肃剑出手,华山气宗众弟子顷刻间便即协同发难,许多剑宗弟子尚且不及反应,已然纷纷尸横就地,余下的众人也俱被气宗分隔开来,群龙无首,彼此无暇照拂。时之间,思过崖上兵刃交击,惊呼痛喝,火光剑影乱作团。 赢不言右臂负伤,剑交左手,挡开身旁同门杀招。他隔着数人眼见师妹苏不伤被几个气宗弟子正渐渐逼到崖边,不由心急如焚,叫道:“老七!老七!”苦于自己也被数人围攻,却什么也挤不过去。 便在此时崖边青影闪,人轻功绝伦,自崖边提气反纵上来,长剑连,围攻苏不伤的几人兵刃纷纷落地,那人剑意不绝,顺势又解封不平、成不忧几个剑宗年幼弟子的围,夜色里剑宗众人手里的火把大多落地熄灭,远处气宗几火把的跳荡暗影里,只见来人眉眼凌厉,忿恚至极,正是风清扬。 岳肃剑伤蔡子峰,生怕个自己算计大半辈子的师兄临终反噬,守在他身侧寸步不离,双眼却始终关注崖顶战局,丝毫不敢疏忽。他整个华山派最忌惮的不过风清扬人,暗道当日风清扬刺伤长青子与五岳掌门费旌的剑法匪夷所思,着实难以抵敌,如今眼见他突然出现,不由心里沉,从蔡子峰背后抽出长剑,横剑做个守势。 风清扬叫道:“师父!”身形如电,直向蔡子峰扑去。身旁气宗人物有出招阻拦的,都被他随手剑,或伤臂肘,或失手腕,长剑叮叮当当掉路。蔡子峰也没想到居然在此处又见到幼徒,颤声道:“是……扬儿?”晃晃,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软倒在地。 风清扬咬牙搀住师父,道:“是、是。”手指连蔡子峰几个止血的x,ue道,想扶他坐下,蔡子峰却缓缓的道:“扬儿,咱们站起来。” 他的剑伤从后背透到前胸心口,血流如注,只靠腔积威多年的硬气撑着,目光炯炯,映着些微火光,便仿佛眼底也烧着团火。那火焰看定岳肃,字字的沉声道:“为今晚上,准备多久?” 岳肃双眼牢牢盯着风清扬,曾不稍瞬,反道:“剑宗武功舍本求末,已是入魔道。师兄,当年领悟葵花宝典时便有所偏颇,么多年来执迷不悟,不知悔改——”话音未落,已被风清扬打断:“——武功之争便值得对同门下手?!” 蔡子峰摆手不让风清扬话,摇头道:“其实《葵花宝典》是故意卖给魔教的罢?” 岳肃道:“那东西咱们哥俩参悟十多年也不过如此,留着还有什么用?”却并不否认。 蔡子峰呵呵苦笑,道:“老二,老二,还是为位子啊!”边着,边转过眼去。 他身后便是思过崖高耸的山壁,剑宗仅剩的二十来个小辈弟子背脊相靠,身外气宗弟子层层叠叠,仿佛不知凡几——华山派中剑宗原是大宗,孰知经此劫,“清”字辈二代弟子死伤殆尽,余下的已是不成气候。 肘侧风清扬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蔡子峰自来课徒严厉,刹那,苍老的心中却终究生出几分慈爱来,拍拍风清扬手背,道:“只道是跟魔教去,看现在,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爱怎样怎样罢,就……就准的……”哈哈苦笑数声,猛然咳出口血来,身形塌,就此溘然而逝。 风清扬背脊狠狠颤,扶住蔡子峰,轻轻叫道:“……师父?”只觉眼圈干涩得犹如烧灼般,却什么也哭不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大哥偶会好好对待乃~~~~~~~~~~~~~~~~~ 1 六十一、痛恸 思过崖顶,华山剑宗稀稀落落的哭声低低片,那哭声听在耳里,却只是不出的惶恐茫然。 风清扬怔片刻,回眼望望赢不言、苏不伤等几个手足无措的少年,猛咬牙,左掌在手边蔡子峰的剑刃上飞快擦,借着掌心皮破见血的阵剧痛,稳住心神,站起身来。 他起身,华山剑宗便俱是惊。岳肃退开半步,道:“想怎样?”风清扬却只冷冷扫他眼,转过身子,对苏不伤等人轻声道:“……将众位同门的长剑收起来罢,咱们下山。” 他眼神凛冽而森然,淡褪温暖和悦的意味,便如同蕴敛着剑般的寒凉锋芒,似是恨得紧,却又似心灰意冷。赢不言没料到他竟开口便要众人下山,不禁呆呆的道:“小师、小师叔?”风清扬却摇摇头,俯身仔细安置蔡子峰尸身,取下他所佩的长剑,珍而重之的负在背上。 他华山派历来以剑为尊,剑在则人在,至于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倒也并不如何讲究——战华山剑宗伤亡惨重,几乎十不遗,高手耄耋死伤殆尽,留下的多是十来岁武功不高的年幼弟子,倘若当真不走,只怕再动手,除风清扬之外,也就当真再没什么人能够活着走下思过崖。 赢不言拍拍苏不伤肩头,指挥幸存弟子俯身将各位死难同门腰上不及出鞘的长剑收进怀里。 风清扬瞬不瞬的盯着岳肃等人,手中长剑白光吞吐,剑尖儿青芒明灭不定。 沉抑如压的寂静里,气宗人突然大声道:“不能放他们下山!” 风清扬眉峰微轩,眼瞥,见话的人正是岳肃之子岳清珂——当日绿竹巷内岳清珂条右臂已被风清扬重伤之际齐肩斩落,此刻正左手执剑,右袖空空荡荡,眼神怨毒。 岳清珂言既出,气宗弟子便又隐隐s_ao动起来,苏不伤低呼声,几乎便被人的长剑斩中。赢不言怒道:“作死么?”与其余的几名师兄弟重新挺起长剑。眼见思过崖顶两厢对峙,立时便又乱将起来。 风清扬仰长笑,眉宇傲然,道:“姓岳的,拦得住?”贯劲于袖,握剑的手掌陡然扬,只听清响嘹唳,那长剑脱手飞出,火光中宛若道腾空而起的青龙,直直cha进思过崖半山坚硬如铁石壁里,离地数丈,连没至柄。 刃薄而石坚,剑内劲外功拿捏得ji,ng当之至,已是极不起的功夫。岳肃尚不暇细想几个月间风清扬武功何以ji,ng进若此,早不由微微失色。蓦然头顶“嗒”的声,却是长剑周围的石壁被剑上挟带的内劲震得脆裂,落下砂石来。 剑之威,便再无人胆敢妄动。 只听风清扬朗声道:“要拦,试问崖上几人有本事拦得下风某!”咬牙挤出痕笑来,反手拔出背上蔡子峰留下的长剑。 他目光灼灼,明锐狰狞如同带血的烽火,那般明亮遥遥刺进远处封秦纯黑色的眼,却只看见其中有什么咸而滚烫的,缓缓流作痕。 小仪眨眨眼,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大哥会满眼心疼的瞧着那么神气厉害的风哥哥,只是记得那晚死很多很多人,有些活着的人下山去,像是永远永远都不再回来。 下山时东方已泛起青白的颜色,陡峭的石阶棱角浓重,缝隙里森森的苍苔纵横着渔网也似的黑,疏阔不。风清扬提着剑走在最后,身前封秦默然牵着夜未睡的小仪,再往前二十来个华山弟子抱着二百多柄长剑,神情委顿,面有泪痕。 自古华山条路,山道众人都是自幼走熟的,下山时常有人回头远望,却只见鸿飞冥冥日月白,被山壁重重的遮住,白云出岫,愈发见不分明。 山下五岳剑派前来支援华山的人物已然到,华山南口的山荪亭左近打斗痕迹历历如新,似是夜里迎头与魔教十大堂主的属下相遇,也经历场混战。风清扬带领众弟子在华山脚下的小镇休整几日,与赢不言苏不伤同将余下的年幼弟子分别安顿,买两匹马,第三日色未明,便和封秦带着小仪不辞而别。 他在江湖上颇结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修书托他们暗中照顾,心知华山气宗绝不敢大张旗鼓的下山斩草除根,便也渐渐宽心。 ……只是陕南关中,却是再也不会踏进步。 长安古道马迟迟,出陕入晋,再往东,便是河北。 路风清扬信马由缰,仿佛前面带路的封秦怎么走,他便浑浑噩噩的跟着怎么走,有时南望秦岭峭拔如削,回看华岳灵峻,分明是生世都熟识铭记的景色,今时今日,却反而陌生。 那是华山,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再也不是华山派。 ……心灰意冷得极,连复仇的心也懒。 身前马蹄声落地轻捷,田间高高低低的埂路上兜转小半个马身,有什么人下马。风清扬恍惚半晌,才省得勒住马,定定神,正见封秦揽缰静静立在当地,脸色苍白如雪,黑眼温柔至极的深深颜色却从来不曾改变过。 那双眼太过深沉也太过洞察,看透世事沉浮,却又如同将切喟叹感怀俱湮没在场安宁的缄默里。风清扬又恍惚,不自觉翻身下马,强笑道:“……阿秦……”封秦微摇头,轻轻在他肩头拍拍。 他眼底神情恍若抚慰,手掌冰冷,瘦出嶙峋突兀的骨节,却又让人在朦瞳困顿里依稀生出厚重而温暖的错觉,便如同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在生最遥远模糊的记忆里,也有那么个或者是父亲、或者是兄长的子,容得下在他面前,将压在心底最沉重的什么,,倾吐出来。 风清扬咬咬牙,猛然把眼前子抱紧,双眼埋进那人襟口,倏忽落下泪来。 那哭声隐隐的发闷,噎在喉间,犹如风声遥隔千山的嘶吼,渐渐低凝沉淀,洇近滚烫的泪水里,再听不见半分声响。 封秦唇角缓缓浮起缕微不可察的叹息,将五根手指cha进年轻剑客漆黑的发丝,晃花眼的日光下骤然瞥见自己手背上瘦凸出来的淡青色血脉,他便狠狠闭眼。 ——如果有,也不在,小风,会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一天,太子真的不在了,各位大大,乃们会把偶怎样? 偶对灯发誓这文绝对是he~~~~~~~~~ ……灯又灭了…… 1 六十二、崩摧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抽打银家是不对的!点头!嗯嗯! 顶锅盖泪奔~~~~~~~~~~~~~~~~~~~~ 作者已卷铺盖逃往贝吉塔星……………………………………  ……两匹马,三个人,几乎是逃出陕西。 风清扬直过许久才略微缓过神来,神宇间怔怔的有些游离,沉默便是整日。他不开口,封秦便也不大话,入夜后三人在荒村野店里宵投宿,封秦哄睡小仪,往往便借店家烧水用的小泥火炉,或煮茶或熬药,坐明。 他对小仪课业敦促得愈发严厉,教罢小姑娘功夫,便将江湖上各式各样明里暗里防身保命的机变法门不厌其烦的仔细给听,甚至刺杀暗算下药偷盗等不入流的鬼域伎俩,也全然不曾丝毫顾忌——小仪刚开始倒也觉得种种古怪多变的手段无不是有意思得紧,但偷眼见自家大哥面容肃然,却又渐渐的不敢笑。 般白赶路、教导小仪习武,夜里煮茶煎药,本该是极劳累的,不知怎么,封秦的双黑眼却反而愈发凛冽清明。每每风清扬夜半之际被场噩梦惊得挺身坐起,目光只转,便能看见不远处灯如豆,封秦单手执扇坐在小火炉前不紧不慢的扇着,脸上ji,ng致硬朗的棱角氤氲在袅袅烟气里,发觉风清扬醒,便偏过头来,淡淡笑。 两人睡在处,仲夏夜里相互依偎,犹如取暖般。封秦的衣衫常带着苦森森的寒凉药气,那气息洇散在风清扬的梦里,不知不觉,却成安然。 路东行,入河北地界,但见难民流离,已是相望于道。封秦勒马向迎面的名老者打听战事时,才知道当朝圣明子的御驾亲征落得个败涂地,五十万大军撤出大同后不知为何望蔚州方向绕个极大的圈子,耽搁下不数日便被身后的瓦剌大军赶将上来,宣府吃场大败,骑兵死伤狼藉,北边的土木堡似也打仗,正不知结局如何,然而眼看朝廷征兵甚急,恐怕也是大大不妙。 那老者道:“小哥儿,听口音也是北方人,不过眼下北边儿全乱套啦,还是别……唉……唉……”连连叹气,不出话来。 他拄着拐杖正欲离开,忽听另匹马上直默不作声的风清扬问道:“瓦剌入关没有?” 他开口,封秦挽缰的手掌便不自觉的轻轻抖,却见那老者面露苦笑,道:“据是还没入居庸关,可他们朝廷打仗的事,咱们老百姓谁又知道?”抬眼看看色,缓缓走开。 封秦驻马望着那老者步步的走远,凝眉北望,便似忆起什么往事,呆半晌,才回头向风清扬笑,道:“终于舍得句话么?” 风清扬摇摇头,道:“阿秦,只是想不透。” 封秦道:“些事情不愿想罢。小风,心思干净得很,是好处,也是坏处。”纵马上前,手掌轻轻在他发顶揉揉,眉目疏朗,又道:“毕竟是个孩子……小风,若有长成只海东青,便当真放心。” 风清扬抬手攥过封秦手腕,道:“……海东青?”正想问他海东青是什么,掌中手腕却微痉挛,刹那便失却力气——眼前封秦面上的微笑似乎从来就不曾变过,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分明有线血丝漓漓流落,飞快的滑过绝白的下颌,淋jian上身前小仪漆黑的睫眼。 殷红的颜色,怵目惊心。 犹如陷入最沉重不过的梦魇,挥之不去,挣而不脱。 个身子裹进生漆里,呼吸胶结而黏稠,仿佛动动手指都是无与伦比的劳累艰难。昏昏沉沉中封秦锁紧眉,额上片冰冷,似起层细细的浮汗,风吹,便干涸出带血的痂。 ……只是累,累,累得教人想闭眼,就么任性着,觉睡下去,再也不醒:累却并不单单只是几日用药掏空最后元气的虚脱与心力交瘁,而是比更早,早到黄沙百战里磨穿机关算尽的金甲,早到把孤身犯险以敌万权当作家常便饭,早到杆铁枪将属下兄弟护在身后的举动变成生世都不会更改的原则与习惯——当年白毛川大雪纷纷扬扬落经冬,开封城退色的筒瓦下流水潺潺,那时死生掷为谁轻,朗然笑里无怨无悔,却原来骨髓里深深埋没的,终究是浓如夜色的疲倦劳卒。 ……终究还是个凡人,便是练就绝世的武功,也永远不会有神人的伟力。魂魄陈年旧伤积卅载,细碎如重重叠叠的鳞羽,每道细微的伤痕都不必在意也无暇在意,然而当那伤痕有朝日布满内内外外,碎裂,便再也无力修补弥合。 ——只是累,罢。 身侧隐约有人呜呜咽咽的哭,声音纤细而稚嫩,像是小仪。封秦心内惊,拼命在那生漆里挣挣身子,恍恍惚惚只觉胸口哽作团的气息依稀通透些,便道:“别哭,乖,别哭……”第句“别哭”尚绞在心里冲不出去,第二句“别哭”却终于自喉间挤出缕模糊的气音。 睁开眼,便看见风清扬满眼通红的血丝。 两人四目相对,时都痴,半晌风清扬才颤颤唇,道:“……阿秦?”声音嘶哑,颇为难听。 他面色憔悴,双颊惨白,眼圈却是乌黑,发丝散满肩,便如同接连几夜未睡的模样,狼狈之极。封秦笑笑,道:“小仪呢?”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嗓子也哑。 低低的哭声顿,肘边猛然钻出个小脑袋,小姑娘圆圆的脸上糊得眼泪把鼻涕把,长长的睫毛挂两颗晶莹滚圆的泪珠,抽噎得狠,擤着鼻子,却不出话。 封秦伸指在小姑娘腮上捏捏,微笑道:“不许哭,小宁侠哭,小心着长大嫁不出去!”他手上半分力气也没有,两下捏得甚轻,小仪却突然“哇”的声嚎啕起来,把抱住封秦,道:“大哥!大哥!不嫁出去!跟着、别不要!” 封秦“嗯”的声,伸手轻拍背脊,柔声哄道:“是,是,大哥养辈子……先别哭,大哥眼下有几句话要单独跟风哥哥,出去等小会儿,好不好?” 他哄孩子可算是熟极而流。小仪抽抽鼻子,虽不情愿,仍是“嗯”声,爬下床榻,又回眸望封秦眼,轻手轻脚的推门迈出去。 六十三、烟雨 窗外云如淡墨,淅淅沥沥片,又下起雨。 眼下的所在像是某个小镇的家客栈,床榻正对着轩窗半敞,撩开低垂的帷幔,便见木栏杆外远远近近的筒瓦斗拱,被细雨润就漆黑的颜色,路湮没进最远处濛濛空空的雨雾里。 ——虽是人声寥寥,镇子却也不小。 封秦笑笑,回过眼,向风清扬道:“坐起来罢,躺得浑身发僵。”风清扬“啊”的声,忙不迭的搀他起身,抱过旁老羊皮的垫子教他倚在身后,双眼熬的通红,却不话。 他眉目秀逸,刀样硬朗的眉峰系在处,凄苦得极,哭都哭不出。封秦叹口气,心知近日诸般变故都赶在处,也难怪他如此,沉吟片刻,便笑道:“是旧伤犯,歇上歇便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瞧的模样,倘若被人欺负,去给报仇。”抬手将风清扬额前乱发掖回他耳后,在他肩头拍拍。 风清扬摇摇头,拢住他手掌,低声道:“睡四日,大夫,正经十二脉已是伤无可伤,几个月全靠几味猛药撑着,才不曾露出衰竭之相……”咬牙放脱封秦双手,道:“阿秦,实话罢——实话!”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笼在袖内,狠狠攥实。 封秦却也愣,自语道:“……四日么?”定定神,原想“那些大夫不是江湖中人,嘴里的什么‘风寒暑shi温燥火’原本都算不得数的。”脸偏,正对上风清扬双眼,只觉他眼底如裂竟有绝然之意,凛之下,蓦然间什么都不出。 两人坐立,各怀心事,唯有地雨声如织。有些雨丝打进窗内,不多时已将风清扬衣衫打shi片,风清扬却只是痴痴立在当地,浑然不觉。 半晌,封秦阖上眼,静静的道:“好罢,再不恐怕也没机会。”停得停,又道:“如今北方战乱,武功全失却带着和小仪北上,不问,也知道心底存疑——其实件事也没什么,狐死首丘,是关外北边草原上长大的,纵然回不去,到死……呵,还活着,便总要回草原上看看。” 风清扬背脊颤抖,喉头动动,也闭眼。 却听封秦隐约笑,淡声道:“苍神九的武功,穿缺德得紧,比邪魔外道的武功还要邪上三分。当初教心法时没过第九重,倘若阿楚学全第八重,第九重也决计不会教他。那武功最怕的便是经脉逆转走火入魔,第九重却偏偏是教人走火入魔的法子。” 他话语焉不详,言辞全落在虚处,真正该清楚的所在,却不过略略。风清扬微怔忡,脑中骤然想起当日开封城内封秦数日间武功突飞猛进逆转经脉为自己疗伤的往事来,大惊之下不由大骇,瞪圆吊眼,失声道:“那在开封城、——”句话尚未完,喉音却倏忽哑,只觉冷汗涔涔,顺着背脊蜿蜒而下。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10节 ……倘若将自己挫骨扬灰,便好罢。 痕殷红依稀洇shi苍灰的袖角,却出奇的感觉不到疼痛。 犹如察觉什么,封秦摆摆手,道:“走火入魔不干事,副身子开始就不好,是练功时自己走岔,早晚要死,不如做回好事。命数东西,嘿,它要耍着,有什么办法。”心知自己话漏洞太多,生怕风清扬多想,便道:“小子不许话,仔细听!” 句话却是他年少坑蒙拐骗十几个弟弟时用顺手的,满以为风清扬也必定被自己唬得手到擒来,孰知耳畔衣袂带风声响,副不大结实的身子骨便猛然绞进那人滚烫的怀抱里。 耳边风清扬的声音哑的可怕,压低,便如同带血的呻吟祈求:“……还给……阿秦,还给便好是么……还给……” ……心底最柔软的所在,忽然疼痛起来。 封秦深深吸口气,睁眼冲着风清扬额角便是个爆栗,笑道:“犯什么傻?是走火入魔之后怕白费身功夫才全数给,还又算什么?……放手罢,还没完。”口中虽着“放手”,指节蜷曲,却终于轻轻环在风清扬腰间,道:“那大夫也没错,几个月熬的药的确猛些,四前是累得很,药性撑不住,才睡。小风,不必担心。过几日……只怕过几日就好。” ——过几日换上味药,纵然饮鸩止渴,也全然顾不得。 生隐没在好脾气的闲适笑意里,却终究是尊贵而骄傲的,看不得那人痛苦的剑眉与小姑娘朦胧泪眼,更看不得自身缠绵病榻的疲惫与没落,倒不如索性就此将魂魄中的余力燃尽,去来潇洒,也好。 隔着薄薄的衣衫,风清扬周身微微颤抖,哭泣般,却无声无息。 仿佛是终于到痛处,凝重如死的沉寂里场疲惫涌将上来,犹如沉沉的枷锁,无休无止。封秦轻轻叹,身子后仰,神思已有些含混,在柔软的老羊皮上缩缩,低声道:“……小仪名字还是小家子气。小风,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将来便叫中则罢,宁中则,听起来倒真是封秦的妹子……”长睫颤颤,缓缓阖在处。 风清扬目光震,道:“阿秦,醒醒,别睡!”见封秦眉尖动,却不睁眼,背脊便如被冰水浇过,霎时满心冰凉,嘶声叫道:“阿秦!别睡!——醒醒!”叫到后来,竟隐隐带哭腔。他双手掌心已被自己指甲挖得尽是鲜血,惊惶中直将封秦胸前雪白的衣襟染得斑斑驳驳。 封秦却也知道自己睡未必就醒得过来,昏沉之际死守着线清明,低声道:“小风,故事给听罢,若是睡,便叫醒……”闭眼摸索着握住风清扬手掌,模模糊糊的道:“……阿楚小的时候,又次偷偷试着骑校场后的军马,那马脾气不大好……”渐渐地,声音便低下去。 然而那声音却始终没有停,罢苍山瀚海,便是极西极北的大漠黄沙。风清扬紧紧握着掌心冰冷枯瘦的手掌,双眼却望着封秦被回忆与怀恋柔软的眉心——那真是个ji,ng彩极的生命,九万里黄河绕黑山,朝朝马策,岁岁刀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每个故事,都是阿楚,阿楚,阿楚。 便只有繁繁絮絮的间隙里,才听得那人微微叹口气,呓语般的轻轻唤道:“小风……”勾起的唇角,入骨的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秦楚语录: ——死生,你终究是在玩儿我罢? ——死生这东西,它要耍着你,你有什么办法? 双手叉腰嚣张的灭哈哈哈哈中~ 1 六十四、掳跸 封秦倒便倒,病极是突然,歇在小镇客栈内,直到第三日上才略微回复ji,ng神。小仪自然是整日钻进自家大哥怀里哭鼻子,风清扬却仿佛是想破什么,浅褐色的眸子日复日的沉敛下来,空空淡淡,安安寂寂。 北方的战局愈发紧张,几日市井屡有前线消息传出,得竟都是兵败如山倒,其间细枝末节却又不清楚,时间镇上街谈巷议人心惶惶。黄昏时封秦倚在窗边凭栏下瞰,便见窗下那条南北向的石板路上时而走过几个拖家带口满面风尘的流民百姓,骂骂咧咧,路向南。 ——果然是不大妙。 八月景风如熏,扑面而来,温厚醇醉。封秦双手动,下意识的想要紧紧衣襟,不知怎么,“嘿”的笑声,抬手散开发髻,反而把衣襟拉得更开,大步走到门前,朗声笑道:“小二哥,来十斤烧刀子!” 他听楼下值堂的店伙应声,心内微觉快意。蓦然脚步声响,却是隔壁教小仪背诵剑诀的风清扬推门而出,轻声道:“阿秦,才好些,别胡闹。” 封秦笑道:“心里有数,别担心——是,个给,若是有空,替到药铺抓上几味药来。”从袖中掏出张纸片,递进风清扬掌心。 白纸上字体瘦硬峭拔,蘸焦墨,寥寥几笔写得都是殷孽、雄之类的药物,用量却是极大。风清扬皱皱眉,虽觉药方蹊跷得紧,却暗忖此事问封秦恐怕问不出什么,不得,只得背地里去请教药房先生。 他思虑既定,便道:“好,阿秦,去去便回。”从隔壁房间叫来小仪,叮嘱决计不许让大哥沾酒,回眸望封秦,转身出门。 镇上药铺与客栈隔数街,战乱时冷冷清清,除风清扬,便只有个先生模样的掌柜在。那掌柜摊开封秦给的药方盯片刻,忽然面色变,大声道:“药方是哪个蒙古大夫开的?” 风清扬心内凛,促声问道:“怎么?!” 那掌柜摇头道:“药若是给人吃的……给人吃的,当真是好生令人费解,服药要下肚,只怕命也去半条!”凑上前来指着纸上字迹,摇头晃脑的道:“药有君臣佐使,但凡配药,不是君二臣三佐五使、便是君三臣九佐使,断没有服药都是佐使的——看钩吻、鸢尾,哪个不是剧毒之物?用药的分量又如此之大,简直岂有此理!” 风清扬默然片刻,字字的道:“若是有人周身经脉都受重伤,病得卧床不起,用药会怎样?” 那掌柜喃喃的道:“……身受重伤?卧床不起?”低头看眼手中药方,猛然醍醐灌顶,道:“原来如此,配药之人当真高明得紧、教人匪夷所思!”瞥眼发觉身旁风清扬眉间隐隐露出希冀之色,却又摇摇头,道:“也不是什么万全的法子。看,服药药性极烈,用药当然可以把余下的元气全逼出来,但元气耗尽,他身子抵不住药性,即使伤势好转,也是没救。”叹口气,不忍再看风清扬眼色,匆匆抓药,结算银两,将他送出店门。 ……原来,如此。 次,纵然封秦医术绝伦,最先绝望的,却是他自己。 夕阳晚照,边云霞翻滚,血般狰狞的猩红,泼遍小镇屋脊漆黑的筒瓦。 被那漫血色蜇痛眼,风清扬双目微眯,手指在折成四方的药包上摩挲片刻,忽然低声笑,道:“……也罢,跟定。”轻轻掸去袖角浮尘,缓步离开。 ——那人是不知何年何月来自何处的抹魂魄,旦闭眼,便再身不由己。当日嵩山脚下眉目疏朗的笑容原是上苍最仁慈的惠赐,其余的,他已再不敢奢望。 生世,便只人而已。 蓦然风声过耳,如展衣袂。风清扬惊回首,眼角余光正见人踏着重重屋瓦飞掠向小镇西北——那人的袭黑衣也被夕阳染得赤红,身形高瘦,轻功绝伦,落脚处不带丝毫声响,若非风清扬眼力耳力已与之前大不相同,几乎便发觉不到他。 他的身法却似曾相识。风清扬扫之下无暇细想,心中只道:“人背影好熟,是魔教中人么?”将药包往怀里揣,纵身跟上。 他生怕被那人发觉,不敢过分逼近,只是施展轻功远远坠在他身后,跟大约盏茶功夫,思虑转,心下豁然开朗,道:“原来是他!那日在杭州城见过他面,居然他也到里。” ——却原来那黑衣子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临安故宫寒翠堂畔下手欲取封秦性命、与风清扬击便退之人。 转念间两人前后出小镇,西行半里,眼前座颇为敝旧的小庙偎山而建,浓密的树影里露出半片前堂,却是座土城隍。 那黑衣子便在城隍庙前停步,负手而立,看情形如同与人有约。风清扬靠近些,脚步错,人已隐没在山道左近的棵老树之后。等不久,不远处忽传来声轻咳,名黑衣黄带的中年汉子从山后转将出来,单膝下跪,道:“教主。” 树后风清扬眉峰紧,心道:“原来他便是魔教教主上官奇!”透过枝叶偷眼看去,只见上官奇半张侧脸冷毅如削,那行礼的汉子张脸垂得极低,面上却似带悲愤愁苦之色。 上官奇微微笑,道:“江师傅,过,在外不必行此大礼——今日约师傅来此,只是想问,最近任行与向问他们几个又踏进河北,河北境内的乙木坛原是师傅辖下,可出乱子么?”等半晌不见那汉子回答,大袖摆,又道:“无妨,任行那厮狡狯得很。不过最近陕西得消息,范松他们倒真从华山抢来《葵花宝典》,旦些人回到黑木崖,内十堂立场暧昧,局面便再难控制。”道最后,语声渐渐严厉起来。 那汉子咬咬牙,陡然抬起头来,道:“教主,于大人飞鸽传书,请教主上京!” 上官奇闻言哼,冷笑道:“上京?他们又想干什么?” 那汉子嘶声道:“教主,土木堡飞鸽传书,朝廷大败,皇上被也先俘!”到最后,热泪滚滚,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55乃们都75 y 家!坏银! 偶保证太子和太师叔最后会幸福的像花儿一样~ 磨爪子中~ 1 六十五、大哥 刹那便是老树后的风清扬也不由面色惊变。上官奇张脸霎时铁青,厉声道:“什么!?”那江姓汉子脸上糊得不知是汗是泪,道:“国柱的飞鸽传书,决计不会错的……教主,据宫里、宫里也是个意思,眼下……”颤颤身子,咽下后半句。 上官奇却也仰面默然,良久不语,半晌,道:“如今手上的事尚无头绪,番回京,便是前功尽弃。”双眼冷冷望风清扬藏身的所在掠,缓声道:“阁下哪路的朋友?功夫好得很哪!”那江姓汉子“啊”声,忙纵身查看,谁知老树后空余下枝叶晃动,已然杳无人。 风清扬回到客栈时正见封秦揉着自家妹子的脑袋笑嘻嘻的教训,小仪张嘴撅得能挂个油瓶,被封秦笑话得恼羞成怒,便拼命的蹦起来扯他面颊,嘴里叫道:“耍诈!耍诈!” 封秦横眉立目,笑骂道:“好哇,输便怨么?”屈起手指正要弹个爆栗,见风清扬推门进来,便笑道:“回来?” 风清扬淡淡的道:“回来。阿秦,的药。”从袖中摸出装药的纸包,轻轻撂在旁的茶几上。 他脸色惨败,颊侧极细腻的俊秀棱角湮没进窗口血红的夕照里,依稀便看得清肌理深处静静流淌着的淡青色血脉。封秦怔,见那药包上已被抓出几道深深印痕,而风清扬袖底蜷曲苍白的指节却宛如痉挛般,不由从椅上站起身子,柔声道:“不要紧,小风,别担心。” 小仪哼哼,瞪眼风清扬,低下头嘟嘟囔囔的道:“……大哥就是偏心!” 嘀咕的声音甚轻,风清扬紧绷的面孔却不觉缓,停得停,靠着窗台栏杆斜着身子坐,道:“阿秦,遇见上官奇。” 个名字封秦早听任行等人提过,便问道:“魔教教主?” 风清扬头道:“是,就是那日在临安和咱们动过次手的人……都是魔教与朝廷水火不容,倒是才知道位教主与朝廷居然是暗通款曲的。”唇角微动权作笑,将方才自己的所见讲给封秦。 封秦回身坐在椅上,便也就么仔细的含笑听着。他阅历极广,纵然听到前线土木堡教瓦剌掳去明朝皇帝亦不见十分惊讶,双黑眼温温淡淡,抬手将细白瓷的茶杯倾满青叶茶水,静静推到风清扬眼前。 风清扬双手端过茶杯,道:“当初上官奇面逼得魔教左右使出走,面却对华山……对五岳剑派示威,只道人庸碌得很,却不料他是故意要将魔教仅存的家底败光——朝廷与魔教自来势不两立,既然他是朝廷的人,也就得通。”顿顿,又道:“只怕他是要江湖大乱才罢。” 封秦笑而不答,过片刻,忽然问道:“小风,从前过,若是闲下来,便给个故事——当朝人物,眼里最容不得的是什么?” 风清扬怔,尚不及细想,封秦却伸出三根手指,自顾自的笑着接下话去,道:“谋逆,民变,帮会。至于异族叩边,在他们眼里不过无足轻重的癣疥之疾,三个却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风清扬道:“原来上官奇与朝廷有关联,早就看出来。” 封秦摇头道:“也算不上看出来,他的手法似曾相识而已——几年前们占南朝,第件事,便是安排人手削弱南朝武林。” 风清扬道:“侠以武犯禁,们眼里自然揉不得沙子。” 封秦微笑道:“不错,侠以武犯禁,江湖门派串连极广,呼百应,乱世可出义烈,太平盛世却是最麻烦不过的所在。当年们的法子是借刀杀人,朝廷上派人先惹出乱子,旋即抽身而退,之后江湖仇杀翻覆,便尽入们算中——那时候的心思多在军中,件事父亲交给阿楚,小孩儿平时调皮捣蛋的不干正经事,那件事做得却不着痕迹,比上官奇还高明些。”着便是笑,眼色辽远,温柔无已。 他笑声沉朗,声声击在风清扬胸口,却只剩满腔不出的酸苦与凄楚。风清扬双目定定注视茶几上的几包药材,喃喃的道:“封楚,封楚……”喉间蓦然发出声似笑似叹的嘶哑声响,转头望向窗外。 却听封秦问道:“阿楚又怎么惹?”竟如莫名其妙般。 风清扬低低苦笑,道:“没有。想,封楚是个怎么样的人?” 封秦道:“阿楚?”暗忖问题原是问过,莫非忘么?想想,却仍开口道:“今年快十九,还没加冠。他小时候教惯坏,比还骄傲神气,双眼眼角和样,是略微向上挑的。他……他鼻子比高些,嘴唇却比薄……”比拟着风清扬抱剑坐在窗边的侧影,噙着丝笑意,缓缓将心底小孩儿那像极父亲但更肖似自己的清俊轮廓描摹出来。 风清扬静静听他罢,只头,道:“倘若此情此境,坐在窗口的不是而是封楚,阿秦,会不会把写满剧毒的方子交给他?” 他番话语意平静,却着实犀利至极,饶是封秦辈子大风大浪见识过无数,兀自不由应接不暇。呆片刻,封秦才深深吸口气,惯来从容的眉间终于现出软弱而憔悴的神情,低声道:“……不敢。” 风清扬道:“原来如果是,就敢。”静静等须臾,不见封秦答话,便轻轻笑声,道:“是欺无知?阿秦,在心里,究竟是什么?他呢?” 他话时始终不曾看过封秦眼,眼中苍凉之至的光影掩盖在睫下,卑微得极,隐隐竟透出种犹如孤注掷般的狂狷绝傲。封秦心头紧,道:“——”句话正噎在喉中,却听小仪问道:“大哥,封楚是谁?” 封秦袖角震,回过眼才发觉自己着实将小姑娘冷落得久,忙笑笑,指着茶几上的药材道:“乖,小仪,出去叫小二哥帮大哥煎服药好不好?” 小仪眨眨眼,小小的心中只觉得屋子里的空气诡异得很,看风清扬眼,拖着声音道:“喔。”从茶几上抱药包,步步蹭出门去。 听得薄板木门“格”的声重新阖上,风清扬又是笑,道:“……阿秦,是从来不敢问些的。从前想,只要跟着就好,可贪心得紧,眼下……便是眼下,也从来不曾满足过——阿秦,生若论兄长、父亲,甚至母亲,没有人会比做得更称职,然而兄长父母,却永远不会是情人。” 封秦略略抬眼,道:“什么?” 风清扬轻声道:“从前最嫉妒的便是封楚,但如今却可怜起他来。” 封秦皱眉道:“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心思转几转,陡然明白风清扬话中含义,时不觉凛然,道:“阿楚、阿楚怎么会有那般念头!?是他大哥!”话到最后,已然带三分怒意。 风清扬偏头瞧他眼,道:“他怎么就没有?之前只是隐隐觉得,那晚听讲夜封楚,心内却反倒雪亮。阿秦,聪明绝顶,若是用心,也绝不会想不透——不在他会安分守己的当个好皇帝,但敢用性命为注,赌他定然是个处心积虑为儿子铺平道路之后自绝于下的昏君!” 他开口时原本平平静静,渐渐地语调中却带痕凄厉之色。封秦呆,不知为何竟觉后心发冷,只得咬牙道:“——不会。” 风清扬道:“会。如果是他,便也如此。” 封秦猛然起身,喝道:“他是弟弟!” 风清扬仰起头,将整个身子松松的倚在木制窗框上,道:“是自己只把自己当作大哥。……阿秦,在心里,只怕也是弟弟,也是大哥,弟弟但凡要的,大哥便倾其所有的给,哪怕弟弟要的是大哥自己,做大哥的也绝不皱皱眉头!——阿秦,扪心自问,倘若封楚有那么也要做他的情人,会不会就此把自己也给他?!” 句话却是直来直去,分毫不再遮掩其间锐利如割的棱角与锋芒,语既罢,封秦面色已是苍白如雪,呆立良久,方颓然坐回椅上,低声道:“不知道。”缓缓阖眼,沉沉叹。 风清扬转过脸来,惨然笑道:“死生掷为谁轻,不吝惜性命,不在乎身子,却只有颗心,是永远都不会给人的。所以也好,封楚也罢,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表打偶~~~~~~~~最近电脑系统连续崩溃,偶也崩溃了……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那啥,大封和小风会幸福的!!!!!!!!!!!不然偶就去自宫!!!!!!!!!!!握拳!!!!!!!!!!!!!!! 感谢各位大大的回帖~鞠躬~ 1 六十六、松鼠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古辞每歌及塞外,言必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却不知道长城万里隔开千古河山,凝眸北瞰,却只是无边无垠的场辽阔。 北国山色藏青,突兀的棱角洗在年年岁岁寒冽欺骨的风雪里,冷硬却平缓,日色分隔之处狰狞如割。风清扬赶着马车走在山麓蜿蜒的羊肠小道上,车上偶尔听得小姑娘无聊时的细微歌声,其余的,便只剩下硬梨木鞣成的马车轮吱吱嘎嘎碾过碎石小路的低低声响。 入秋,高云淡,马车四围的板壁早卸下,油纸铺就的顶棚却还在。封秦倚着马车角的栏杆许久不曾开口,碧落如水,近乎澄澈的日光映入他纯黑色的眼,那眼底有什么微滟潋,不知不觉间便透出分似是游离似是慨叹的怀恋感伤。 小仪坐在自家大哥身边,两条腿搭在车外,趿着小小的绣鞋晃啊晃。遇见封秦之前从未出过洛阳郊外的小村,自然也就不知道世上还有般景致,眼珠儿上下左右转几十个来回,终于忍不住扯扯封秦衣角,道:“大哥,大哥,儿的北边儿是什么?” 封秦微微笑,道:“北边开阔得紧,是片草原,到那儿大哥教骑马s,he箭的功夫。那草原大得出奇,骑着最好的汗血马不吃不睡打马连跑上十个日夜,也望不见边缘——到时候大哥给搭个麂子皮的帐篷,咱们买十几只羊,便抱着羊羔玩儿罢。” 小仪“啊”的声,漆般的圆眼睛里尽是不出的期待之色,想想,道:“要养小狗和小猫!还要小鸭子!”封秦在头顶揉揉,笑道:“是,是,想养什么都成。”别过眼略略扫风清扬背影,眼底不由叹,道:“昨教的那只曲子,记不记得?” 小仪头,道:“记得!”从袖口摸出枝四寸来长的短笛,双手按捺,吹出声来。 那短笛漆色尚青,却是枝关外常见的牧笛,小姑娘笛声嘹亮悠然,起承转合的尾韵极长,却也是支时常听闻的牧歌。封秦双目微闭,唇边带笑,发觉吹漏几个音节,正欲开口纠正,却听衣袂破风之声乍起,身边小姑娘已跳下车来。 小仪近几个月被封秦逼着练功,眼力耳力大有长进,轻功身法也隐隐带规整轻巧模样,招“翻云式”纵收,用得颇为漂亮。封秦出其不意,怔之下忙睁开眼唤道:“臭丫头,又淘什么气?”小仪却比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的拐进道边郁郁如倾的老松林里。 封秦摇头笑,回眸对风清扬道:“小妮子像是要使坏,也不知林子里什么要遭殃——小风,停车等阵罢。” 风清扬默然不语,扬手,鞭梢“啪”地打个空心旋子,拉车的两匹马便都停住。 他直没有回头,背脊ji,ng瘦,被洗得极单薄的淡青色旧衫熨帖的贴服着,洇shi片汗,依稀便透出肋骨深深浅浅的起伏痕迹,却依然挺得标直。封秦咬咬牙,满心想些什么,沉吟半晌,却依旧低眼,将水囊推在风清扬手边。 风清扬低声道:“放心,小仪最机灵不过,附近没人。”背脊动仿佛要回过头来,终究仰面望,喉间发出声犹如苦笑的隐约低音。 ——当初便知道,剖心,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而当日牛家村暗香浮动中奢求的夕温存,已是苍万物刍狗下最仁慈的赐予。 ……阿秦,阿秦。 阿秦。 颗心乱得可怕,教重重叠叠的浓重雾影填得满,便是般烙进根骨的两个字眼,场朦瞳中也渐渐消弭在深深的雾气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鸟鸣啁啾,长草沙沙轻响,小姑娘起脚尖的细细足音如同轻灵的鹿,倏忽便响在耳际。封秦偏过身子,勉强挤出丝微笑,道:“回来?又欺负什么?”却见小仪笑靥如花,笑道:“大哥!大哥!看,个毛绒绒的多可爱!”扬手,将手中拎着的什么晃晃。 头上梳着两只丫角,此刻却全散开,梅红色的发带端被拎在指间,另端却犹如捆粽子般拴紧只巴掌大的灰毛松鼠——那松鼠正不知是被用什么法子强逮住的,周身灰毛尽数炸起,东撮西撮的凌乱不堪,纵然四只小爪教发带捆在处,兀自扭动着挣扎不休。 那松鼠乍入眼,封秦便不自觉的望向风清扬背影,下却是当真忍不住苦笑出声,揉着额角道:“它也没招惹,欺负它做什么?放罢。” 小仪嘟起嘴,摇头道:“不放。的,想养什么都成。” 却原来句话教小丫头抓把柄。封秦当初也顶几个月的松鼠皮囊,眼见那松鼠吱吱乱叫,显然惊恐至极,不由大为同情,柔声道:“个不好养,若是喂它吃错东西,它要坏肚子的——乖,到北边,大哥教养马。” 小仪眨眨眼,做个俏皮的鬼脸,笑道:“怎么知道它要坏肚子?也养过是不是?哼,臭大哥,养过不让养……”正准备挤出几滴眼泪磨得自家大哥同意,忽然发觉驾位上好几日不曾转过身子的风哥哥侧脸望眼,那眼底的神情看不懂,却绰绰约约的只觉得害怕。 便在此时,风清扬与封秦同时凛,眼色戒备。小仪轻轻叫,抬眼时正见两道森青的人影自远处老松同样森青的树巅掠而过,快得不可觉察。 作者有话要说:认为偶会这么轻易放过风风和太子的筒子请举手~ 1 六十七、迷梦 北地多松,层层的针叶离离倾覆,晴光如碎,斑驳得细密,便只见得片峥嵘青郁,宛若焦墨相叠。那两道人影前后,后面的人还罢,前面那人的身法却极为飘忽诡谲,顿折之际即使与魔教中人相较,亦带三分y森森的邪气。 封秦眼光犹在,略略瞥便认出后面那人正是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的青城派掌门长青子,之前那人他却不识得。长青子与风清扬向来有隙,封秦心知此人人品不济,从来不大看得起他。他见长青子只是味狠追身前之人,不由眉峰捺,开口笑道:“长青子的那武功,给前面那人提鞋也不配,他作死么?”心念动,忽然想起几个月前自己顶着副软乎乎无辜无害的松鼠皮囊暴露在晋豫交界的光化日之下,为的也是么个y魂不散心胸狭窄的牛鼻子道士。 ……那日也是阔云闲,道旁林木丛生,远山绵亘,直到边。 然而那时候,孩子却远不是如今心思郁结沉默寡言的憔悴模样。 他叹口气,不自觉的又向风清扬望去,却见风清扬正远远注视着长青子等人远去的所在,亮如星子的淡褐色眼眸全凹进去,睫底混沌片,便是直s,he入眼的日影也再看不分明。 当年鲜衣怒马无畏而含笑的影子,丝毫也找不到。 悲而隐抑,郁而不发,自古最是伤人。封秦双目微眯,本想与风清扬聊上几句玩笑话缓缓眼下凝固欲死的空气,右手三指却先搭上他挽缰的脉门——那脉相混乱难言,肝气移寒于心,竟是心神悲摧已极、中鬲欲狂之相。 下便是封秦再如何镇定也不禁微微失色,手掌翻,指间已多出数枚刺x,ue用的银针,沉声道:“小风,别动!”抬手正欲攒刺他上臂“曲池”、“泽”两x,ue,风清扬目光却猛地震,手腕反转脱开封秦掌握,纵身狂奔,看方向竟是要去追长青子等人。 他身法何等之快,弹指间人已远在数丈开外。封秦叫道:“小风,回来!”风清扬却并不顿足,便如同全然未曾听闻般,踏着枝叶几个起落,人便再看不见。 小仪大是奇怪,抬手扯扯封秦鬓发,问道:“风哥哥害怕扎针么?为什么走?”骤然间腰上紧,身子腾空而起,不及喊叫,再回神,却坐在马背上。 封秦出手如电,掌间短匕刃口冷光流转,不过闪几闪,马匹结络车靷的缰绳便尽数被他割断。他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控马之技便犹如家常便饭般娴熟,抄起马鞭翻身上马,声吆喝,揽着小仪催马便走,身后车里几件行李就么丢在道上,看也不看眼。 风清扬的去向在北,封秦便也纵马北行。马车来时的小路原是望东北而去,马匹走不多时前路已尽,道旁老山林无数枝叶便压在头顶,有时极细的新芽被马匹刮得卷,抽在身上,生疼生疼。 般走半顿饭的功夫,身前隐约传来人声。封秦面色微霁,打马绕过几株根系纠结的老树,只见眼前树影稀疏,赫然空出丈许方圆,风清扬背树而立,神宇间若有所思,长青子却对名须眉皆白的葛衣老者怒目而视,手扶长剑,仿佛不及时三刻便要动手。 那老者眉目含笑,极是和蔼,看身形正是方才长青子身前之人,下他露正脸,封秦便蓦然想起个人来,暗道:“原来是他!” ——当日绿竹巷岳清珂偷袭风清扬重伤,封秦怒而出手,千钧发之际替长青子挡下封秦杀招的,便是此人。 封秦心记极好,尚记得那老者是福建福威镖局的人物,叫做林远图,本与青城派过节不少。他不愿理会闲事,目光向林远图与长青子掠,便下马走到风清扬身旁,道:“小风,在里。” 风清扬脸色苍白,闻言身子像是颤颤,呆得片刻,才转过眼对封秦笑,道:“福威镖局的林总镖头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世所无敌,青城派新任的掌门人不服气,便死缠烂打的逼着林总镖头战……嘿,他连劫镖的手段都用上,可见不是好人。”口中着,渐渐便仰起脸来,双眼望着头顶枝叶,又道:“可惜打过又怎样?阿秦粒南瓜子,他便握不住剑。” 他眼神空洞,像是笑着,却又犹如伤得紧,哭都哭不出。封秦唇边本带着丝惯常的微笑,眼见他神情奇异,心底竟微微发寒,唤声“小风”,才明白自己的笑容早僵在脸上,连语音都是颤的。 林远图微笑道:“小友得不错——件事原本不算什么,只是道友方外之人,劫镖车,杀镖师,终究是狠辣罢?”最后句问话却转向长青子。 长青子鼻中冷哼,道:“道爷做什么岂容他人置喙!?林总镖头,若当真赢,福威镖局的红货,道爷照价赔便是!” 林远图道:“们虽是走镖的,倒也不在乎阿堵物,那日河南道上十几条人命,却是抵不得的。听手下的镖头,当日若不是华山派的风小友仗义援手,只怕余下的几人也活不成。”言罢望旁风清扬眼,神情甚是柔和。 长青子恨声道:“传言华山派糟瘟,夜死数十人,小子倒是命硬——”话未完,陡然发觉封秦双黑眼正冷冷注视着自己,喉中咽,便不出话。 他语中恶意昭彰。风清扬眼神凛,喝道:“华山派糟瘟?胡!”咬牙踏前步,似想拔剑,身子却霎时失力气,停得停,突然“哇”的声呕出口血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浇得衣裾襟口淋淋满满。 封秦面容铁青,抢上步,五指如拨琵琶,刹那连封风清扬心口数道要x,ue,待他脸色略微缓和些,才扶他依着旁老树坐下,柔声道:“小风,别怕,别怕……”定定神,忽觉满口尽是腥苦极的气息,却原来自己下唇深深的齿痕间也缓缓渗出血来。 惊变乍起,林远图也是愣愣,扬声问道:“小友身子可有不妥么?”封秦无暇理会老者,权作听不见,又等片刻,向风清扬道:“稳住膻中气海,走任脉。小风,没事,别怕。……不要紧。” 风清扬低低喘息,却又扬起脸来仰望头顶松树交织的针叶,轻声问道:“阿秦呢?” 封秦怔,还道自己听错,道:“什么?” 风清扬眼眸在枝叶间来去逡巡,低低的道:“看见他么?五岳剑派结盟,咱们要去少林送请帖,他不愿意被旁人发觉,都是躲在树上的——他身子还没有尾巴大,满身灰毛,眼睛漂亮,好认得紧……他怎么还不回来?” 封秦黑眼猛震,仿佛桶冰水当头浇下,颗心直凉到底。 ——他方才看着树巅,却是在找那只早已不在的松鼠。 ——那么他眼前的自己,在他眼里,又变作什么? 恍惚之中,却听风清扬笑笑,道:“家阿秦害羞得很,看见,怕是要直躲起来——朋友,多谢,等找到家伙,请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目前已卷铺盖逃往月球~~~~~~~~~~~~~~~~~~~~~~~~~~~~ 偶发誓!这章之后就是甜文!!!!!!以偶后妈的rp发誓!!!!!!!!!!!! 1 六十八、沙场 风清扬话中含意糊涂,匪夷所思,但么笑,语调却渐渐轻快起来,句“家阿秦害羞的很”似是到什么忍俊不禁的所在,霎时间琉璃色的眼底略流转,蓦就泛起澄澈如初明亮光彩。 封秦眼前却阵阵发黑,五指抠进身旁老松粗糙的树皮里,晃晃,方始站定。他口唇冰冷,徒自颤抖,咽喉却像是教什么堵得死,噎噎的发不出半分声响——然而压狠生的镇定,他却终于强逼着自己哑声笑,缓缓问道:“……小风,如今是什么时候,还记得么?” ——那声音苦涩已极,便是封秦自己听在耳中,兀自难听得刺耳。 风清扬笑道:“忘记?今是三月……三月……”喃喃几句“三月”,却再也不下去,停得片刻,恍恍惚惚又露出方才般惶惑游离的神情,模模糊糊的道:“……是三月,三月他陪着骑马去少林,道旁林子里长青子杀福威镖局几十号人,劫趟镖……看,长青子还在——那镖车呢?阿秦、看见阿秦么?” 他口中絮絮叨叨,神宇混沌陆离,仿佛失却骨血里的什么,愈发惊怖难安。封秦面色惨变,探手扶住风清扬肩头,喝道:“小风,听!”风清扬却反手捏紧封秦腕骨,厉声道:“阿秦呢?见过阿秦么——问阿秦呢!?” 他鬓发早已被林内针叶刮得散乱不堪,几缕碎发蓬蓬的遮在眼前,发隙漆黑,面目蜡白,双眼却是血样的赤红。小仪坐在马上,被风清扬般狰狞如鬼的凄厉神情吓得想哭,双手略略抬,突然只听有什么“吱”的声轻叫,团巴掌大的灰影自小姑娘袖角拖着尾巴蹿将出来,攀着松枝荡几荡,倏忽便无影无踪。 ——却是小仪逮住的那只松鼠不知何时偷偷咬断缚在爪上的发带,溜烟的逃。 风清扬眼神顿敛,欣然叫道:“阿秦!”拂动衣袖把甩开封秦手腕,提气直追。他心只求全力脱身,袍袖真力灌注,拂力道大得出奇,封秦猝不及防下只觉喉头甜,登时坐倒在地,待再抬头看时,却见头顶松针簌簌晃动,风清扬早看不见。 小仪叫道:“大哥,大哥!”跳下马背,飞跑着去搀封秦。见封秦只是望着风清扬远去的树梢怔怔出神,言不发,更不理会自己,委委屈屈的又叫声“大哥”,眨眨眼,两滴泪珠儿当真便“吧嗒吧嗒”掉落下来。 林远图与长青子也都不曾料到风清扬情急呕血之下居然会疯疯癫癫的抽身离去,时错愕,各自无言。林中又静半晌,忽然长青子“嗤”的声冷笑,y森森的道:“道是什么,原来是个疯子。” 林中宁谧,风声沉噎,长青子话音虽低,却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众人耳中。封秦眉心微不可察的动,像是才回过神来,呆得呆,便淡淡向长青子望将过去。 他眼眸依旧是深深的纯黑,凝滞得狠,连杀气也不曾觉得,含混在远远近近沉涩如哭的松涛低唱里,不过冷冷清清的肃穆。长青子当日在封秦手底下吃大亏,但见他眼下病骨支离,不禁便先存三分轻视的念头,双眼正自斜眺,不知怎么,心头却骤然紧,似乎只么眼间,袖底流过的几许松风已然染就腥苦至极的离离血气。 封秦却又移开眼,字字的低声道:“今日若是死在林老先生剑下,饶青城满门便是。”言罢摇摇头,牵起小仪手掌走回马旁,翻身上马,提缰便走。 长青子“哈”的声长笑,喝道:“好狂夫!便先杀!”长剑挺飞身跃起,剑如流虹,径取封秦后心。封秦听得耳畔风响,环抱小仪的手掌向后托代,电光石火间夺过长青子长剑掷在地下,低声吆喝催马,却并不回头。 老林森森,几百年依着关外山势蔓延生长开来,场广阔不知凡几,遮蔽日,无边无沿。封秦携着小仪在林内遍寻风清扬不着,初时尚可辨别他离去时的方向,到得后来,便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又不知过多久,头顶日色逐渐昏暗,暮云朦瞳,倦鸟知还,叶下漆黑片,伸手不见五指,偶尔夜枭咕咕啼,空忽之中便当真不知此身所往、其人所踪。 两人啃罢干粮,便在棵老树的树枝上将就夜。第二日午牌时分,前路林木始稀,又骑马花大半个时辰,才堪堪走出身后松林——头顶白日在左,马头方向却是西北。 眼前依旧山势起伏,重重铺排到边,隔得远,便只剩下碧落边缘青云如海里同样淡青色的抹,缥缈明灭,半分棱角也不曾见得。昨夜走不尽的松林已然远在身后,山石上回眸俯瞰,浩浩荡荡便如望不穿的海,涛声沧浪,漫灌双耳,昨夜树底时却全然听不真切。 小仪睡得不好,午后暑热,未免恹恹,被风吹勉强清醒些,揉着眼睛道:“大哥,风哥哥在哪里?他不回来吗?”坐直身子正要四下里举目张望,猛然发觉封秦右手手腕浮肿,竟是片青紫之色,不由大吃惊,叫道:“大哥!” 封秦抬手在头顶揉揉,道:“不妨事,积些淤血。”小仪怒声道:“知道!是风哥哥掐的!大哥,给报仇!”抱住自家大哥手腕正想帮他吹吹揉揉,封秦却低低叹,将手掌覆在眼上,静静的道:“乖,闭上眼。” 有风自谷壑间呼啸北来,夹裹着郁郁的陈年木香,却只有谙于战阵的老卒名将,才可以敏锐的嗅出渗入泥土中被风声稀释不知多少倍的痕入骨血腥。 ——那是腐败干涸的沙场气息。 马行逶迤,转过山麓,眼前两峰相挟,峰峦正中数里宽的道谷地原本俯仰极阔,眼下蓬断草枯尸填血满,却已变做片暗红色的修罗场——那战场荒弃似有数日,时有旌旗残破白纛野竖,为长风低徊而起,猎猎招展,犹然杀气凭陵。长草间无数尸身支离覆践,死马相横,却再无人有心收拾。蚊蝇振振,乌鸢啄肠,尸臭散将出来,中人欲呕。 倒毙僵卧的尸身大多是明军服色,北军却不多见,越向前行,践踏因籍的尸身便是越多,想来是明军撤退之时为瓦剌追及,山谷夹道场伏击打下来,期门受战,兵败如山,士卒死伤狼藉——封秦心事重重,般战场看得太多,战因战局望即知,本也无心纠结于此,孰知怀中蓦地传出声嚎啕,却是小仪忍不住好奇偷偷透过封秦指隙窥视,被可怖场景吓得哇哇大哭。 山谷中安静至极,小姑娘哭声响亮,带着回音远远传开去。封秦叹口气,道:“教闭眼不听话。”正想开口哄他,却听战场另侧个颇为粗豪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老、老封?”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巴巴的r_ou_生可怜巴巴的看着各位大大~表杀偶~~~~~~~~~~~~~ 年年坐着火车走出山海关,长城万里,倏忽间过了,便只是一片渲墨般氤氲的深青色安宁。 六十九、重逢 那声音颇为熟识。封秦不暇细想,脱口问道:“小向?”却见远处道人影疾奔而至,长衫破烂,身形高瘦,正是向问。 小仪抽抽鼻子,委委屈屈的道:“向大哥……”不敢看眼前积尸如山的惨景,张小脸全埋进封秦衣襟,只伸出只手掌有气无力的招招。向问哈哈大笑,叫道:“小魔头也有怕的时候!”提气换步,个起落跃到封秦马前,仰着脸笑道:“就知道,风清扬那小子既然来,们兄妹两个也定就在不远,看,可不就教猜着么?” 封秦心中“砰”的声大跳,道:“小风!”顿顿,见向问神情错愕,心知自己话问得太急,勉强挤出丝笑来,放缓声音,又道:“见小风么?他此刻在哪里?” 向问道:“和老任老曲他们今早就到。本来想趁机给鞑子身后放把火,谁知进山,便发觉里——皇帝亲征,御林军本来应该打出个样子……哼,都是那姓王的死太监误国,要不是他早教人锤子把脑袋砸个稀烂,杀他万遍都不解恨!”言罢双手叉腰,“呸”的啐口。 封秦截口道:“小风呢?” 他眼眸焦灼如沸,瞳仁被乱发切割成碎,漆黑中隐隐透出抹混沌血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惶急。向问被他抢白得呆,不由“啊”的叫,揉揉脑袋,道:“之后们就见着他啊——他像是丢什么,见们就当没看见。小任问他在哪儿,他便也问在哪儿。后来小任和老曲两个把他送回去,啊,还有那个衡山派姓刘的小子和他师哥——老封,要见他带去,只是……只是……老封别怪背后他,瞧他像是不大对劲……” 封秦低声道:“走罢。”轻轻拨转马头,紧攥缰绳的手背上血管淡青,现即隐。 向问等人的隐蔽之所便在山后不远,入秋,满山碧油油的枫叶教凉风依稀染就微红的脉络,林木间角小屋却是茅草干枯后的苍黄,夕阳斜铺,光色澄净。封秦抱着小仪踏蹬下马,向问却早大大咧咧角踹开大门,喝道:“他妈的,老子在外头顶着大日头接客,们几个倒是清闲!” 屋内个清冷淡漠的声音低低接道:“向问姿色超群,接客原是分内之事,等自愧弗如。”话未完,另个极年轻的少年声音笑道:“曲大哥,倒真想瞧瞧位向左使接哪位客人?” 那声音却是曲洋与衡山派的刘正风。 向问骂道:“少在屋子里耍嘴皮子,都出来!今来的是老向的兄弟,都给老子出来倒履相迎!” 屋内似是有人鼻中哼,冷冷的道:“怎么不知道还多出个兄弟?”“哗啦”声,门口草帘自内掀起,却是任行迈步跨出门来,双眼y沉沉的原本浑不知在想些什么,乍对上门口封秦,不禁微微愕,就此怔住。 封秦踏前步,促声道:“小任、小风……风清扬呢?” 任行眉心蓦地抽,立时别过头隐去眼中神情,回手指着屋内角,不咸不淡的道:“他昨夜大概没睡,累得紧,和莫先生过几句话便睡。”身子微偏,让开门前道路。封秦颔首道:“多谢。”无心再与旁人客套,侧过肩头自他身畔挤进屋内。 那茅屋原是临时搭建而成,内里铺陈简陋,除几张做工粗糙的矮凳之外,便再无所有。风清扬便睡在屋角的堆干草里,身形佝偻,蜷成蜗牛似的团,酣梦之中,兀自抱紧手边的柄长剑。 ……他的长剑当日留在华山思过崖的石壁之上,眼下剑,是蔡子峰的。 那身形刻入眼中,封秦颗心竟是狠狠跳。 跳却远不同于方才得知风清扬踪迹时的剧烈跳动,反而是凝重而沉滞的,便仿佛其中流淌的血液也灌就沉沉的铅水,在生世的最后跳中坠裂脆薄纠葛的血脉——于是滚烫的热度便么沿着撕裂的伤口漫将上来,寸寸烙下焦炙的印痕,寸寸,痛不可止。 ……年轻的时候曾听人过,最不安最害怕的孩子,才会在熟睡时蜷起身子——便像是很多年很多年前校场后草堆里躲避着所有人的九弟,不敢去信任任何人,也从来没有人可以信任托付。 喉中猛然如同烧灼。 那孩子衣衫磨得旧,刮碎在北国虬枝弩张的密林里,袖角直裾的裂口残破得近乎狰狞。封秦在草堆旁轻轻坐下,抬手摘去他发丝间混杂的枯草针叶,不知怎么手指偏些,却将他顶心本就松落的发带扯在手中。 那发带……却是见过的, ——记忆回溯,霎时鲜明,却是五岳结盟那日嵩山道上,从自己头上摘下来、替他结辫束发的那根。 刹那,当年铁水里铸就的太子将军,忽然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 北国清秋,入夜,自有份砭肤的寒凉,疏星迢递,冷月似弓。封秦自散功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挨到中宵也常常难得半个时辰的浅眠,今夜愁心如海,更是无睡意,索性便披衣起身,坐在屋前树影下仰面发呆。 他历尽世事,为人思虑周详,然而心底却终究存几分孩童般的单纯,双眼定定的望着叶隙几碎jian星光,脑中当真便呆呆的片空白。过不知多久,却听屋门响,个人已然站在身边。 任行手挽着罩衣,眼色深沉,低低的道:“还不睡?” 封秦“嗯”的声回过神来,见是任行,笑笑,淡淡道:“睡不着。小任,先睡罢,自己呆上会儿。” 任行摇摇头,道:“也是。” 封秦又嗯声,不再理他。 他睫眼清俊,转头间便不觉带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意味,发丝流泻,滤去鬓角的花白色泽,泠泠然便如锦缎般。任行眼底颜色骤然有些深,忙移开眼去,半晌,问道:“……怎么会变成样?” 封秦怔,道:“什么?” 任行低声道:“咱们分别还不到半年,怎么瘦成样?——脸色难看得很。” 封秦“嘿”的笑,道:“是命数里定的,又有什么办法?”见任行时半会儿不愿离开,便拍拍屁股站起身,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发呆。 却不料他腕上紧,陡然被双手扯住。任行的声音瞬间低沉下来,字字,恍惚中竟像是含着不出的不甘与恨怒:“知道,是为他!” 他出手极重,五指正按在封秦手腕昨日被风清扬捏出的瘀伤上。封秦倒抽口凉气,不及挣脱,已先出层冷汗,沉声道:“撤手!”却听二人身后脚步声起,人厉声喝道:“不许碰他!”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太子乃不是诱受是妖孽嗷嗷~ 为虾米好好的正剧被偶写成了妻妾争风家庭伦理剧了~乃们这些不守妇道的男人!怒指! 1 七十、倾心 作者有话要说:悼念512,死者安息,生者坚强。 最近被一篇5000字的论文虐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摧心挠肝上吐下泻其痛苦程度好比太子散功师叔发疯松树短短的后腿一蹬~分析哲学啊分析哲学,偶拿什么拯救乃~ 偶不是故意拖文的跪地~  来人声音满是怒意,静夜中突兀响来,犹如战阵上爆裂开的黑火药,只刹便把荒山里浮着的薄薄层安谧炸得粉碎。任行面上抽,不及答话,蓦地虎口麻,却是封秦趁他恍神之际使半招小擒拿手,挣开手腕。 身畔林间衣衫刮擦声沙沙作响,风清扬高高瘦瘦的身形斜剌里倏忽便穿将出来,月下瞳仁晶亮,见任行双手兀自不死心的抓向封秦,眼中愤怒之意不由更浓,冷冷的道:“没病没灾的,欺负他个算什么英雄好汉!”长袖振,拦在封秦身前。 任行目光斜眺,冷冰冰的浑不带丝温度。半晌,方字字的开口道:“姓风的,原本也只道是条好汉子——连累朋友如此,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为人犀利霸道,又是年少气盛,此刻含忿发问,言辞凌厉,竟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风清扬明显怔神,道:“什么?”他脑中浑浑噩噩,依旧有些糊涂,迟疑片刻,眼底不由渐渐漫起片混混沌沌的雾障,轻声道:“连累他?什么时候连累他?”摇摇头,绰绰约约觉得记忆里的的确确是有件事的,然而眼前人究竟是谁却又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思绪晃晃,突然记起自己深夜出门的目的,喃喃的道:“……阿秦呢?他怎么还不回来?他从来不自己个的——莫非出什么事么?!”愈想愈是害怕,猛然身形转,便要重新钻回林中找寻。 他走就走毫无预兆,封秦心中决断却是更快,见他甫转身,右手食指疾,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戳中他背心“至阳”大x,ue。风清扬周身血脉登时滞,不及闷哼,晃晃便即跌倒。 封秦手抬将他掺住,颤颤唇,低声道:“他……阿秦不会弃。”喉头轻动,只觉满口尽是苦涩。 任行却反倒有些无措——他战场上遇见风清扬时便隐约看出异常,却万料不到他竟已神智疯癫,徒然踏上步,却讷讷的不知该些什么。 月下寒凉,他只看见封秦双宛若杏核的黑眼缓缓向自己望过来:那人的面上从来都带着三分浅笑,眼下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目光也如月色般,敛却分彻骨冷冽,微微氤氲,便是极安静的漠然。 那刻任行忽然有瞬间的恍惚,便仿佛当夜洛阳城内月华织染的场心动,如同部散装线的话本故事,从中失却,终究是再没有结局。 封秦移开眼,小心翼翼搀着风清扬走到远处的棵树底坐下。 他打x,ue的手劲甚轻,么缓得缓,封闭的血脉已被风清扬体内真气尽数冲破,风清扬却只呆呆的看着地下,言不发。两人坐立,静良久,风清扬突然开口道:“……阿秦不会弃?” 封秦怔,便头。 他多少大风大浪都履之如夷,眼下烦愁如海,颗心扯痛得狠,面上却反是片清冷寒浚。风清扬斜着头看他几眼,蓦地笑,道:“怎么知道?阿秦不会告诉。” 封秦俯下身子,在风清扬身边席地而坐,反问道:“怎知不会知道?” 风清扬含笑摇头,道:“阿秦不会告诉,不知道。” 两人句句,便如同禅院里打机锋的清修之士,每句都像是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封秦背脊倚上树干,见风清扬眼眸亮如琉璃,纯然澄澈,似笑非笑,居然恍若初见时般,不觉略略闪神,怔之下,轻声问道:“阿秦是朋友?” 句话问出口,颗心霎时有些空不着力,却跳得愈发快。 风清扬摇摇头,笑道:“不是,心里喜欢他,喜欢得紧,生生死死,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话时剑眉微挑,神态自然至极。 他少年心事,平日里便如个闷口葫芦,空自积压满腹难言,刻心内无拘无束,放言恣肆,却再没丝毫顾忌。封秦睫羽轻轻颤,道:“什么?”停得停,才隐隐明白他话中含义,想回眸看他时,周身却早僵硬。 ——那孩子的心思,封秦是知道的。然而听个人便么肆无忌惮的将份恋慕出口,却是他近三十五年生命里的第次:当年戎马关山,十分的心力往往要被万里黄沙消磨去七八分,草原汉子性情豪莽,更无暇琢磨份小儿才明白的心事——那时候楚阳楚y盛传博尔烈楚部封氏族的少族长封秦没人敢要,身后十四个弟弟,连最小的封楚封赵都被姑娘在偎郎大会上频频的暗送秋波,偏偏角落那个刚病死妻子、耀眼得任谁都眼看得见的英俊子,抱着儿子嘻嘻哈哈混在堆属下兄弟里,偏偏没有个姑娘敢正眼去瞧。 ……于是也就将旖旎权当作可有可无的所在,不必在意,也无心在意。直到遇见眼前少年,被少年蜷着身子拧眉而睡的弯侧影,逼出此生本应干涸的泪水。 ——心里喜欢他,喜欢得紧,生生死死,辈子都不想和他分开。 腔子里的心依旧飞快跳动着,便似心内绷得不能再紧的根弦教人从当中自上而下的狠狠扯,钩带出迸jian的血r_ou_,余韵细碎,不可抑止——那当真是极静极静的个夜,冷月如刀,铺陈满地刀光似的银白。 衣衫下摆被双手几乎攥得破,手指关节处血脉鼓动,震,震,依着那韵律,便听得清自己的心跳。 却听风清扬道:“…………还好罢?瞧脸上不大对劲。——是,究竟是谁?刚才任行累,……好像也认得,可……究竟是谁?” 封秦面白如纸,笑笑,道:“和阿秦算是故交,姓秦,单名个楚字。阿秦他有要事要做,必须离开几日,他心里放不下,便央陪着。” 风清扬道:“叫秦楚?”垂下眼将封秦杜撰的名字反反复复念几遍,摇头道:“……不喜欢名字。不叫阿楚,真难听。” 封秦微笑道:“不喜欢便不喜欢,那也没什么。” 风清扬道:“没听阿秦过,是,阿秦什么时候回来?答应将来要带他回华山,还答应…………”底下的话却想不起。 他几次神思糊涂,继而癫狂难制,起因都是回思旧事。封秦深明医理,心知他狂癔之症由自大愁苦大悲催,忧思悲恐,正虚则邪祟,故而时忘却苦闷旧事,但凡不刻意回想,平常却是无碍。他见风清扬眉心又露出沉思意味,微微凛,忙接口道:“,将来带他回华山,玉峰、百尺峡、回心石,还有华山论剑的舍身崖,都想教他看看。还到华山,请他喝酒。”他心记极好,回忆起那日武当山道,便将风清扬含笑的言语拾缀起来。 风清扬笑道:“是,是!阿秦和的么?……是,昨也请喝酒来着。等等,见屋里向问好像带酒,咱们偷他坛,谅他也不会生气!”着挺身跃起,向小屋奔去。 封秦轻轻阖上眼,右手五指按住心口。那手底下仿佛被挖空,夜风吹,透过寒气来,空空洞洞的凉。 七十一、对酌 风清扬脚程极快,去去便回,封秦听他脚步声回转,便笑着睁开眼,果然见他手中沉甸甸的提着个极大酒坛,坛中水声荡漾,尚未开封。风清扬笑道:“好险,险些叫人抓个现行!”转身重在封秦身畔坐下,拍开泥封,深深吸口气,脱口赞道:“好酒!” ——确是好酒。泥封乍破,酒香飘摇,其味淡而清冽,其色郁郁如碧,却是绿竹窖藏六十年的ji,ng品。风清扬浪荡得惯,骨子里也是个好酒的性子,当下抱着酒坛先灌口,偏过头才发觉封秦正微笑着注视自己,脸上不由红,讪讪地道:“对不住,时嘴馋。”嘿嘿笑两声,将酒坛单手递给封秦。 他般全无心事的洒脱模样封秦自从附上具书生身体后便再没见过,霎时纵然满心悲凉,却也隐隐生出丝淡淡欣慰,笑道:“倒也没什么。”接过酒坛,学着风清扬的动作狠狠灌大口,腔子里阵辛辣酒气倒冲上来,冲散方才纤如缕丝的抹欣慰,不知怎么,却是愈发的寂寞苍凉。 ——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倘若……倘若当真与个人,抱坛酒,便在老树根下悠然随性的坐上辈子,也不枉。 然而眼前人心里的那个阿秦,却再不是自己。 夜风微凉,徐徐抚过叶底,半红的枫叶俯仰摩挲,近处尚分辨得出细密的沙沙轻响,到得远处,便只见满山青森森雾沉沉的树影起伏相和,浩渺如同远来排空的浊浪。 正该是两人对酌山花开。 封秦唇边的微笑不知何时已转作深深的苦纹,仰头倾,便又是口闷酒。风清扬叫道:“喂,喂!别吃独食,给留上口!”抢过酒坛发觉所剩不多,轩眉不由塌,晃着脑袋笑嘻嘻的道:“哎呀哎呀,还真是不跟客气!”忙低头喝几口。 酒入愁肠,最是易醉。封秦半眯着杏核儿眼倚在树下,眸色氤氲,不知不觉已生出几分纵酒狂歌的落拓心性,猛然双臂挺撑起身子,曼声吟道:“两人对酌山花开,杯杯复杯。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咳咳,明朝有意抱琴来——不愧是唐人诗。小风,要不要听弹琴?” 风清扬小半坛酒下肚,张脸被酒气蒸得酡红,也带三分酒意,闻言笑道:“好,弹琴。刚刚看屋里几个人像是真有抱琴的,就摸他把来!”边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脚下略微打个趔趄,好容易站定,扶着道边老树走回茅屋。 他去比之方才可是慢不少,但背上负着个狭长的包裹,却当真取来把短琴。封秦双手接过包裹,耳听风清扬笑道:“任行家伙愣的很,眼下还在门外站着——琴是借那个曲洋的。他听是要弹,二话不便把琴交给。喂,阿秦的朋友,的面子大得很哪!” 封秦笑道:“君子之交,见笑。”轻轻打开包裹,见包裹中正是曲洋连挖数座古墓得来的古琴“燕语”,琴上轸木残破之处已然修补完整,七弦冷凝如冰,皆是新就,微按捺,音色泠泠欲流。 风清扬撩过衣摆,也学着封秦般正襟危坐,低低道:“是阿秦的朋友,弹的琴,就是不知道比起阿秦怎样。……从前做个梦,梦见阿秦在少林寺里弹琴,那么小的团,琴身上来回跳个不住——那琴只剩下三根琴弦,可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琴声。……,阿秦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他的却是那日少林寺中封秦与他自己联手逼退任行之事。封秦微微苦笑,问道:“梦见的?”风清扬“嗯”的声,下意识摇摇头,呆得呆,头又,道:“定然是梦里。那个梦就算再分明不过,却真的从没带他去过少林——喂,朋友,跟,……最近不知怎么,尽梦见些古怪的故事……”眨眨眼,凑到封秦耳边,偷偷的道:“还有次,梦见阿秦变成个人,个瘦怯怯的书生。受伤,他拼尽全力的救,披头散发,狼狈极。奇不奇怪?” 封秦浅浅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微不可察的颤,道:“那个人,可还记得?” 他眉间眼角神情复杂之至,不出的忧,寻不得的愁,承担不住的疲累憔悴,搅杂凌乱在处,隐隐约约,细细的痕隙间却仿佛又藏些许极浅而极深的期盼与落寞。风清扬全不留意封秦表情,闭目苦苦思索,良久,才道:“……想不起。那人……那人好看得紧,可想不起。”口中正喃喃自语,蓦地肩头震,犹如混沌鸿蒙的脑海里突然亮起道教人睁不开眼的劈空利闪,瞪着眼只是定定望着封秦,却不开口话。 他双亮莹莹的眼与封秦鼻尖儿相去曾不盈寸,淡褐的眸子染醉,仿佛含着缕濛濛水汽,却满满的尽是孩子气的固执与炽烈,便那么怔怔的凝然注视,瞬不瞬。封秦被那目光迫得心神恍惚,时不由也有些痴,直到眼前蝶翼般的睫羽被风清扬用指肚轻轻抚过,才如梦方醒,头颈陡然后仰,咬着舌头道:“、干什么?”只觉后脑在树干上“砰”地磕,脸上酒气涌得更加厉害,几乎把怀里古琴扔出去。 风清扬却道:“的眼睛真像阿秦……”手指前探,小心翼翼的碰碰封秦眼睑,偏过头,闷声道:“难怪见被任行欺负就生气……实话,不喜欢阿秦变成人,儿也不喜欢。梦见阿秦变成人,他便不理……他,是他弟弟,是他第……忘是第几个弟弟,他只当是他弟弟。他其实待很好很好很好,教最厉害的武功,全心全意的给安排退路,他却不理……呵,他不理……”喉音沉噎,极委屈的喃喃着,言辞间渐渐困倦沉醉之意笼将上来,吊眼半阖,额角缓缓靠向封秦肩头。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11节 那般修长而英挺的眉扭作团,其间道苦涩极的深深印痕,模糊在渲墨皲染的苍苍树影里,便似道从未弥合的旧伤。 揉不开,化不掉。 封秦深深吸口气,低声道:“他怎么会不理,他是怕伤心——个人的命数……全由不得他自己,他怕伤心。” 风清扬倚着封秦右肩,含含糊糊似是笑,也是低声道:“……他个人太累,要陪着他——不知道他有多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嘿,今晚阿秦听不见,才些……可别让他知道,不然他心里不知又要打什么傻主意……他从来不把自己当活人看的……” 更深露重,他鼻息便吹在封秦耳畔,分外温暖。封秦怔怔听着风清扬醉中有些模糊的语音,双手搭在膝头琴上,压不住的颤抖。 问世间情是何物,南地北,就中更有痴儿。 只影向谁去。 ……生第次,在肩头陷入酣睡的少年泛着酒香的薄唇上,做贼般,尝试着,悄然印下吻。 ……生不曾体味过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小风风~追到太子有虾米感想~ 太师叔:……为虾米偶睡着了?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 于是亲妈作者光荣殉职…… 1 七十二、订盟 风清扬便睡在封秦身畔,鼻音细细,只手搂着已教两人喝空的酒坛,另只手搭在襟口,有意无意,却像是护着团常睡在衣襟里的什么。封秦的唇在他唇角停停便即移开,他却像醉得沉,无知无觉。 月华流转而细碎,穿过枫叶分合的缝隙坠落,那人薄唇淡红,温润如玉。 ……宛若泛起极淡极淡的水光。 封秦摇摇头,仍是紧紧注视着那唇,不知为何,胸口突然阵发紧,便如鬼使神差,不自主的又凑近些,舌尖儿前探,轻轻在那唇上舔。 他眸色深邃,黑得发亮,分明似最纯正的黑曜石,却隐隐有痕比月色更亮的光影,从最深处透将出来。 蓦地风清扬动,封秦猛然醒觉,只道他是要醒,慌乱之下不暇细想,忙仰身子,“砰”的声,却是后脑又磕在身后树干上,直痛得眼前黑,倒抽口凉气。 风清扬却只拧紧眉,脑袋望封秦颈窝钻钻,又睡熟。 空气中时不由有些尴尬。封秦张脸涨得火烫,仰头背靠老树,便似要隔着密密层层的几重枝叶数清幕本就不多的几疏星,呆得半晌,却又“嗤”的声笑出来——那笑声带着满满的嘲讽意味,尖锐而刻薄,渐渐低沉,笑到最后,却只余下极深极深的无奈苍冷。 ——毕竟是个将近不惑的老人,毕竟娶亲,十几年前便生儿子。 便是蠢笨迟钝也好,刻意逃避也罢。 终究是明白切的,终究是动心。 便也终于明白,当腔痴狂火热霎时间被冰水浇做冷灰、当自己出“是第十五个弟弟”时,眼前强打ji,ng神微笑着的少年,究竟承受怎样不能言的破碎苦痛。 ……造化何辜。 轻轻拢紧身侧少年结束松散的外衫,塞北长风里当年铁马秋风的太子笑笑,低声道:“小风,人笨得紧,直到如今才明白,还他妈是个混蛋——人从来就不怕死,到如今死得次数多,更不把些当回事。本来以为,呵,本来以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个人的事……” “……可小风,死之后,怎么办呢……” 他喉音沉朗,字句着,温柔得极,反滤成眼底抹极痴极痴的淡漠,手指枯槁,在风清扬颊畔来来回回的缓缓摩挲。梦中风清扬眉峰更紧,仿佛也察觉什么,却又像被噩梦魇住,纵然挣扎,也全无力醒觉。 七弦燕语,声如漪流。按、捺、、拨,却是阕最平和中正的雅正,幽人空山,过雨采蘋,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洗却少年眉心易生华发的苦纹。 清,心,普,善,咒。 “……小风,答应弹琴,今夜便弹给听——身子回乏术,倘若老爷还要么玩儿下去,便陪生世;倘若老爷玩儿腻,奈何桥上等便是——大楚太子诺千金,阙调子从今往后,便是对着阿楚,也不弹。” 陡然马蹄踏草声嗒嗒入耳。 封秦手颤,顷刻间划弦而止——他面上虽浅浅含笑派平静,然而言既罢,已动心旌,划手劲奇大,只听“呱啦”声,燕语琴古旧的琴弦竟接连崩断数根,断弦回抽,力尤不止,将封秦手指也抽出血痕来。 风清扬惊之下却也醒,道:“怎么?”定定神,凝神静听,只听山后秋草轧轧而响,另有什么穿草而过,声如闷雷,无止无休。 那声音便如同行军过峡的轻骑马队,只是马蹄声即轻且浊,分毫听不分明,依稀辨识,反而还不如隐约的马嘶气喘声清晰,静夜之中,徒增诡异。风清扬自从继承封秦九重苍神九之力,耳力之ji,ng,已然少有其匹,听得片刻,道:“声音是从北往南来的,又是什么?” 封秦道:“是轻骑,人数在万到万二左右,马匹全是北马,马蹄上包干草布帛,所以听不出蹄音——该是北方瓦剌的骑兵。”他自己便是北狄,行军多年,自然听便知。 风清扬脑子转得极快,接口道:“是瓦剌人——他们是要偷袭!”封秦头道:“多半是,不是增援便是奇袭。”放下古琴站起身来,道:“咱们去后山瞧瞧,烦带程。” 他脚步虚浮,明眼人望即知是毫无武功。风清扬道:“好,等等!”回屋取长剑,右手扶住封秦肋下,提气运劲,纵身便望后山奔去。 北方山势大多平缓,视野广袤,俯仰空阔。任行等人的茅屋搭在山前片并不彰显的空地上,山后道峡谷便是猎户进山打猎时惯常行走的兽道,人烟荒芜,长草葳蕤。 ——此刻那兽道上却有无数瓦剌轻骑掠而过:支奇兵突出,正是不欲为旁人所知,虽是夜行,却不仗火把,偶尔千夫长百夫长呼喝传令,声音压得也是极低。众军士的背脊都紧紧贴伏着马背,冷冷的月光下,但见人似虎、马如龙,军容严整,队走迅捷,长弓弯刀对月生寒,虽在鸟瞰,也足以惊心。 封秦身形隐在山腰树影里,黑眼微眯,叹道:“那个也先太师治军如此,土木堡之变,却也不足为奇——”正想“倒是那明朝的正统皇帝太不成话些。”却听身后人低声骂道:“他妈的,看见帮孙子就来气,老任,老曲,小刘,老……莫先生,咱们下去冲他阵,先杀几个解恨再!”语声粗豪,正是向问。 他几人轻功颇高,何时到的封秦却不曾注意,蓦然回首,果然茅屋内外任行向问曲洋刘正风莫大几人来个齐全。向问自是双手叉腰不可世,任行却面色木然不知想些什么,刘正风曲洋立在处,莫大抱着胡琴,见风清扬与封秦,便头。 封秦抱臂而立,摇头道:“小向,没用。”食指连,出几名千夫长所在黑纛的位置,道:“万余人列队而行,看似铜头蛇豆腐腰,实则暗中带字长蛇的阵法,开、休、生合乙奇,下临地盘六辛落于巽宫。边有所动作,前后立时夹击包卷,陷进去,便未必出得来。”眯着眼静静看片刻,唇边忽扯出丝ji,ng明锋利的冷笑来,却又叹口气,道:“要阻住也不是不成,再等片刻罢,咱们人太少。” 他指江山,侃侃而谈,三言两语便将其中关窍尽数道破。莫大眉尖略略挑,哑声问道:“依看,击其末节?”不待封秦答话,脸色却先变。 与此同时,刘正风、风清扬与任行等魔教众人也是神情剧震。封秦怔,转过脸来,便见几道山外的远处数道红红绿绿的焰火闪即逝,犹如流星般。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太子~准备好见皇帝了咩?——by无耻剧透的btr_ou_生 1 七十三、垓下 那焰火消逝奇快,封秦虽不曾看清,但素来战阵中多以焰火传讯,不过转念,他便也心知肚明。眼见随火光升空,瓦剌轻骑传令之声四起,众军士纷纷鞭马,所行愈快,他不由暗自头,道:“看情形是增兵……那焰火有什么讲究不成?是明廷官军的信号?” 莫大眼中微现苦笑之意,道:“不是官军,怕是江湖上的朋友也体到——江湖惯例,用红焰的是少林派,黄的是武当,绿的是丐帮,们五岳联盟是白焰——当初听江湖几大门派在河北召集武林群豪,开个武林大会约定同守边关,没想到么快就和鞑子交手。”低眉叹口气,手指轻抚怀中胡琴琴底,蓦然寒芒闪烁,却是他不知用什么手法,居然从胡琴底部抽出半截指来宽的细刃长剑。 他素不佩剑,却原来柄剑藏在随身携带的胡琴之内,剑刃通入胡琴把手,从外看来,任谁也看不出把残旧的胡琴藏有兵刃。封秦怔,心头微觉纳罕,暗道主人平平无奇ji,ng光内敛,兵刃正也犹如主人般。 刘正风与莫大相处极久,深知师兄打算,见他拔剑,便道:“师兄,也要出手帮忙?”莫大哼声,还剑入琴,道:“若不是北上寻人,咱们衡山派也不至于剩下师父个孤家寡人。”刘正风脸红,偷偷瞟曲洋眼,陪笑道:“师兄,还给咱们找个帮手呢,不然衡山派个师傅两个徒弟,听上去也不威风。”扯扯身边曲洋袖角,鼻子轻轻皱,道:“曲大哥,次帮爹爹,好不好?” 曲洋薄唇略略弯,却不答话。 封秦眼色淡然,低声问向问道:“小仪呢,还没醒?” 向问道:“那小妹子难缠得紧,睡x,ue,正睡着呢,咱们出来不知道。”顺着封秦目光打量四下山势走向,“嗤”的声,笑道:“那帮名门正派的兔崽子原来也不是什么缩头乌龟,老子倒是看小他!喂,老封,咱们下去杀他几个人就真能陷进去么?场架全让给名门正派心里不痛快!” 封秦摇头笑,道:“再等等,咱们人少,犯不着以卵击石——江湖中人心里也都有数,万余人的队列少也得排上十里,当真堵在前头直缨其锋,那是傻瓜——方才那焰火多半不过虚晃枪。嘿,万来人夜行奔袭,当真便在暗处么?” 任行心念动,思路顿开,接口道:“是还有人埋伏在山谷两侧么?是,兽道将近五十里,前面两峰夹峙,势必更险……”才两句,猛地想起今夜冒犯之事,面上白白,声音便渐渐低下去。 封秦微笑道:“是小向的朋友,自然便是的朋友,有些事过去便算,也不必再想。”眼角略挑,便即移开。 他眼眸坦荡雍睿,冥冥淡淡,如知亦如不知,么言笑,恍若骤雨洗过万里莽苍,场疏阔无边无已。任行动动唇,时间心内五味陈杂,正不出是何滋味,半晌,凝声道:“多谢。”封秦笑。 夜色渐淡,东拂晓。地平线上抹森森青白缓缓浮起,依稀勾勒出最远处山峦起伏平缓的脊梁,耳畔蒙古轻骑蹄声轰轰,行且将尽。封秦瞬不瞬的静静注视山下马蹄惊起的模糊烟尘,仿佛忆及什么旧事,忽然叹口气,道:“自古骑兵不过峡,原也该是如此——小向,莫先生,们若要动手,便缀在他们身后罢,若所料不差,不出炷香前面便要打起来。小风——”本想教风清扬借力带自己程,回头却见他正自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轻骑末队,眼神滞涩,如有所思。 瞧他神情,却像是又有些糊涂。 夜推心置腹。封秦看清自己心思,便也终于想透那人曾经求不得不出的辛楚苦涩,颗心痛惜已极,竟成恻然——自古悲莫悲兮,无外乎生离死别,他自忖死别难免,纵然虔心希冀风清扬有朝日心智能够重新清楚,却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倘若眼前少年依旧忘记自己、全心全意记挂那只早已不复存在的松鼠,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至幸之事。 而眼下剧变迫在眉睫,却万万容不得他此刻发痴。 封秦踏前半步,柔声道:“小风……”微踌躇,却又不敢就此触动他心事,正犹疑该如何开口,风清扬却回眸笑道:“喂,阿秦的朋友,想问件事。” 封秦指尖轻轻颤,笑道:“怎么?”广袖轻挥,将双手掌不着痕迹的拢住。 风清扬双目死死钉在封秦脸上,有刹那,目光竟似全然洞彻,然而呆得呆,却又恍惚起来,茫然道:“……不知道。……刚才还记得的……记得是个将军,有儿子,还有弟弟,是大哥……不不不,不对,那是阿秦的……是他的……可是瓦剌的骑兵,怎么会在里?”手掌翻,十指隔着衣袖捏紧封秦手腕,口唇嗫嚅似问非问,双手却什么也不肯放开。 在场众人除任行外,大多不知风清扬何以语无伦次前后矛盾,几双眼怔怔看着风封二人,或疑或惑,各自诧异。 封秦黯然叹息,道:“是阿秦的,那时还不识得,记错。”刚想要编出篇假文章搪塞过关,陡然耳边响起声鸣镝般的破空尖啸,兽道前方数里之外,峡谷间道金红色的焰火倏忽窜入半空爆裂开来,余光落错,直映得半鲜红。 便在此时,谷壑中千万人齐声呐喊,宛如凭空响彻惊雷滚滚,雷声连绵未已,但闻兵戈交击,马嘶烈烈,被山谷中无数回声翻涌传荡开来,登时尽作混乱,再也听不清。 向问大为兴奋,叫道:“老封,得不错,果然是动手!”手臂翻转,“唰”地抽出缠在腰间的漆黑软鞭,施展轻功便向前方山谷扑去。莫大师兄弟二人对视眼,身形急纵,也是向前疾奔,曲洋言不发紧紧相随。任行眼望封秦,道:“自己小心。”双臂振,去势却较曲洋莫大等人更为迅捷,身形刚健,便如头漆黑的鹰隼。 慷慨同仇日,间关百战时。 正该是艰难奋长戟,万古用夫。 山风烈烈,杀气侵侵。封秦眼望众人远去的背影,深深吸口气,蓦地敛容拜。却听身后风清扬道:“也要去,里安全,不会武功,自己保重。” 封秦摇头道:“阿秦……阿秦托照顾着,也自不会袖手旁观。”转身在风清扬肩头拍拍,淡淡笑。 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 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 千去不回,投躯岂全生! 如何舞干戚,使有苗平! ——京师古称蓟州,蓟北皆山,谷壑崎转难填。沿兽道方向而南,路不数里,道旁两峰猛然收合,中间最窄的所在相离不及二十丈,却是道然形成的山谷——不过关外山势连绵极广,与华山之险厄、南岳之秀崛绝然不同,山谷两侧往往不是山岩赤 裸的石壁,而是坡脚倾斜林木丛生,若有人身手矫健,自谷底攀缘而上却也并不为难。 瓦剌骑兵遭袭便在此处。向问胸中愤慨,数人之中当先而至,见谷口尚有几名瓦剌骑兵手足无措的勒马兜着旋子,忍不住啐道:“妈的,老子今就教有来无回!”软鞭展动先将几人卷下马来,才劈手夺过把朴刀,冲进谷内放手大杀。 其时谷内片混乱——封秦所料分毫不差,先阵焰火果然只是武林人士虚张声势的圈套,谷中所埋伏的两千余人才俱是真正的江湖ji,ng英——万余人的瓦剌骑兵原是奉也先太师的密令驰援宣府大军,不料被江湖中人抢在头里将计就计,山谷两侧几百块千斤大石砸将下来,竟将下驰名的蒙古ji,ng骑也打个措手不及。 山谷狭窄,难以转腾,众骑兵队伍拉得极长,先锋部队不及调头,殿后的千余人却兀自张皇。中间几支千人队的人马教大石砸伤不少,受损最为严重,而后又被几千名武林高手杀下峰来,首当其冲,未免便更加人仰马翻、溃乱不堪。 下山冲杀的都是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好手,人人手握兵刃,呼喝酣战,下手绝不留情,刀锋过处,当真便如砍瓜切菜也似。向问抢匹军马,挥舞朴刀来回砍杀,发现后队的瓦剌军纷纷前冲,骂道:“兔崽子想跑么?”提缰也望谷中追去。 越近山谷中央,迎面遇见的江湖中人便是越多,少林老僧、武当道长、丐帮乞儿,嵩山派、华山派、泰山派、恒山派、崆峒派、峨嵋派、昆仑派、苍派各色服饰屡见不鲜,更有白蛟帮、河帮等江湖上二三流的小帮派,施展地堂刀法,专砍马脚。向问人虽年轻,江湖阅历却不可小觑,眼看战场上江湖人物身份驳杂囊括黑白两道,饶是激战之下,犹自不禁啧啧称奇。 他马行奔突,又杀数人,只觉四下里的敌人缓缓围拢,逼得紧,□骏马步行胶着,不知何时,已与其余江湖人物分隔开来。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杀进敌人马队,本也不甚在意,但见四周敌人愈聚愈多,自己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左冲右突,却是皆不得脱,才心下凛,忖道:“难道老子陷进那劳什子的‘字长蛇阵’么?鞑子大字都识不得筐,哪里学会些行军打仗的法门!”趁着招架余暇举目四顾,越过霜刀剑阵,果然其余江湖群豪也已逐渐被瓦剌骑兵相互隔断,由整化零,五人伙、十人群的各自为战。 却原来蒙古古称大室韦,早在隋唐五代之际便纵横草原,剽悍无文,尤长于野战。后成吉思汗统蒙古草原,麾下官拜征西那彦的金刀驸马用兵如神,曾依照南宋抗金名将岳飞《武穆遗书》的记载,在蒙古传下复、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个阵法。又数十年后襄阳战,蒙古军在东邪黄药师布下的二十八宿大阵底下吃大亏,便是大汗蒙哥也因役而崩,军中有识之士自此留心看重行军布阵之法——眼下字长蛇阵中暗含五行生克变化,便是从百余年前黄药师二十八宿阵法中继承得来。 ……东方曙色渐升,由森青而青白,又从青白中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峡谷中各人的身形旗号渐渐清晰起来,被鲜血浸饱,映在眼底,老褐成黑的斑驳色泽夹杂着刺鼻的腥气,怵目惊心。 打斗不到半个时辰,已是尸积如山,白骨相撑柱。只是瓦剌骑兵唯恐误伤自己人,时无人放箭,否则死伤之人恐怕还要更多。 向问手软鞭手长刀,虽是武功高强,可惜好汉架不住人多,凭借胸中股悍勇血性又孤身强撑半顿饭功夫,强敌环伺之下终究有些支持不住,长刀招“马援伏波”全力挥出,刀锋却不由自主的偏半尺,刃口寒芒微微晃动,竟是手臂脱力、已经虚软。 他四周围十来名瓦剌ji,ng兵,人人手挺长枪虎视眈眈,只待他气力衰竭便下杀手。向问刀未曾伤人,心下不禁暗叫不好,但见面前数杆长枪疾刺而来,他只来得及啐上口带血的吐沫,却再无力闪避。 骤然间柄长剑斜剌里cha进战阵,剑芒闪,冷光如坠。众骑手痛声惨呼,持枪的几只手掌霎时齐腕而断,七八杆铁枪脱手落地,击在石上,却唯有响。 向问惊偏头,却见风清扬孤身立在身侧匹空马的马背上,剑华似水,衣袂翻飞。 下强援突至死里逃生,向问直呆得顷,才开口道:“——多谢!” 风清扬摇摇头,长剑连,将上前围攻自己与向问的几名骑兵纷纷刺落,道:“下马,用轻功,不可被骑兵缠住。”左手前伸拉起向问,右手运剑又杀数人。 向问何等ji,ng明,风清扬此言出他便想通其中含义,道:“是,咱们跑江湖的擅长轻功腾挪,骑在马上哪是他鞑子的对手!”提起丹田中的残余真气,施展轻功,也随风清扬般踏着马背四处游斗。他吃堑长智,次却再也不敢和瓦剌士兵硬碰硬的缠斗。 二人轻功极高,且战且走,既然打定游斗的主意,蒙古骑兵的阵法便再也奈何他不得。指挥战阵的千夫长、百夫长们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二人将不少阵眼里落单的武林人士救出阵来、聚拢在处,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其实事已至此,在场的江湖群豪也有不少人想到施展轻功所长与瓦剌骑兵游斗个主意。然而江湖人物不擅行伍,更没有人费心研究行军打仗才用的布阵法门,自身时大意先陷入阵眼,欲图脱身而出,却又谈何容易。 过不多时,风清扬向问所聚拢的江湖人物已有六七十人,向问尽力调息,周身气力也正慢慢恢复。风清扬持剑为向问等人当先开路,见群豪已能抵挡阵,忽然回眸笑笑,道:“向左使,待会儿暂且全托。” 向问怔,奇道:“又要干什么?” 风清扬摇头笑,剑将名骑手挑下马背,空着的只手却趁势取下那人挂在鞍旁的弓囊箭壶,道:“阿秦的朋友要的。”还剑入鞘,蓦地声清啸,飞身奔向侧半峰。 ——半峰之上树影葱葱,人袖手立在碧色的树荫下,广裾博带,清华绝俗。 仿佛冷眼旁观。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粪涂墙,努力的看完了图书馆整整两列的金庸文学评论~于是彻底目光闪闪的疯掉鸟~ 那啥,第四卷完,敬请期待第五卷:《故国》~ 钻进大大们的怀里装可爱中~ 1 七十四、鏖战 封秦立在山谷左侧的道斜坡之上,所在既高,谷中战势便也目然:他见群雄借投石之力居高下击,时大占上风,不过微微笑。果不多时,蒙古骑兵从猝不及防而迅速反应,万余人结成阵法,各门各派便渐渐开始吃力起来。 ——般近似以卵击石的劫袭他所历实在太多。论武功江湖中人自然远远高于蒙古骑兵,虽也有备而发,却毕竟草莽,拖延片刻不难,但盘散沙若要当真妄图拦阻下闻名的蒙古ji,ng骑,那便笑话。 两千余人,怕还禁不得大军的联骑冲。 边云霞缥缈,染就单薄的金红,朝阳似怯,自极远极远的山外徐徐探出刃血线。峡谷内斑驳离离的血色愈发清晰,轻骑布衣撕绞在处,刀光凝碧,割杀如草,彼此死伤极为惨重,战况凄烈之至——武林中许多门派的服色早就看不到,便是少林、武当等人多势众的名门大派,也大多被来去纵横的骑兵割裂成几人、十几人的小撮,势单力孤,各自为战,首尾已然无力兼顾。 风清扬袭青衫踏马而行,向问白衣敝旧高高瘦瘦,两人在乱军中前后的穿行厮杀,身法走向都异常显眼。封秦身子几日来强撑至极限,双眼浑浑噩噩早已花,借着渐渐明亮的日色,才略微明几分。他心知瓦剌人当此关头决计不敢胡乱放箭,倒也不大担心二人处境,眼看风清扬逐步将苦受围攻的武林人士聚拢,意动自如,所向睥睨,身形颀俊,衣裾倜傥,柄长剑流光飞雪,招式间依稀带着当日剑冢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奇绝意味,皱皱眉,忽然忍不住淡淡笑,心底最柔软的处,竟仿佛有些不出的心旷神怡。 蓦然瓦剌军中号角齐鸣,千夫长以黑纛为帜各传军令,众骑兵马蹄纷踏,走兑七,转乾六,篷、任、冲、辅、英、芮、禽、柱、心九星位移,前军变后,两翼前驱,由分隔而合围,阵法已变。武林群雄擅长的多是江湖上对的单打独斗,哪里见过等万人驱策的变阵进击,刹那不及反应,又乱将起来,方才马上倚仗轻功身法腾挪转合的优势倏忽丧尽,局势更加危殆。耳听得峡谷之内喝骂呼号声四起,顷刻间已有数十人抵敌不住,转瞬尸横就地。 山坡上封秦亦不由凛——但见瓦剌骑兵东队、西队的穿cha来回,星虚卯房二十八宿方位之外,更有星纪、玄枵、诹訾、降娄等十二分野,两仪消长,八门贞易,虽只不过万人,却分明暗含五行八卦生生不息、变幻无已的征象——他自然不知道阵法原是当年号称医卜星象奇门遁甲无不通无不ji,ng的宋末其人“东邪”黄药师的遗教,心中只觉此阵极尽ji,ng妙变化之能事,竟是自己生征战所仅见,隐隐后颈冰凉,不知何时悄然出层冷汗。陡然山下有人纵声长啸,却是风清扬夺来封秦所要的弓箭,飞身跃上山坡。 风清扬身法奇快,眨眼之间便立在封秦面前,长剑归鞘,袍角处浅浅濡shi几不甚清晰的血迹,道:“朋友,要的。”将壶内弓箭递给封秦,回眸细细分辨山下战场形势,便又要下山助拳。 封秦面色苍白,低声道:“等片刻,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见风清扬依言停步,不觉冲他笑,取过弓箭在手,低眉细细检视。 弓是长弓,铁骨兽络,劲可九石。封秦单手提起那弓,只掂掂,便不自禁的微微苦笑:当年他臂兼神力,开弓九石自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如今身成老骥,想不到单是持弓而起,便已先嫌重。 风清扬见他苦笑,怔怔,问道:“……不合手么?”伸手帮封秦将大弓扶住,又道:“个不大懂。若是嫌他沉,去给另抢张轻的。” 封秦摇头微笑,道:“合手得很,原本用惯重弓,轻的反而不习惯。小风,求件事好不好?” 风清扬道:“求什么?是阿秦的朋友,什么也得帮。” 封秦苦笑意味更浓,道:“……多谢。件事于并不算为难,小风,双手拿住督脉‘至阳’、‘中枢’两个x,ue道,借些真气给——记着,只要正经十二脉内积存的真气,丹田、膻中两处的内息绝不可妄动,是最要紧的。”将真气输送的法门诀窍向风清扬仔仔细细的肃容,右手下探,拈起枝长箭。 边民尚武而悍勇,所用长箭也是奇重,箭杆上包圈熟铁,倒钩既大且重,乌沉沉泛着冷光。封秦将长箭搭在弦上,眯着眼比比,感觉风清扬那熟悉极的内息正沿着自身督脉缓缓渡来,随着呼吸逐步导引至两臂之上,颗心不知怎么,却渐渐平静。 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么多年也就么过来,便是武功全失,封秦却依旧是封秦。 眼下又算得什么。 猛然开弓,铁脊长弓两臂弯如满月,筋弦双折,被铁木大箭扯得狠,时俱绷作笔直——那正是世上最为通晓人意的武器,如臂之于心,如指之于臂,磨成润黄的弓弦张至极致,每分每寸都饱蓄雷霆骤鼓轰鸣欲爆的力量,咬紧,聚而不发。几乎弯折的弧度上泓冷光炫然流汇,优美,却又绝顶的冷酷狰狞。 ——愿得燕弓s,he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 弓弦震、流痕飞惊,抹铁光转瞬即逝,钩锋倒刺间的震动却犹如鸣镝贯劲、唳破空——那箭耀眼得可怕,便仿佛上古之时s,he落九日的神羿,箭既出,西至咸池,东去扶桑,便是那日中攀山乍到的三足金乌,周身的光芒也全然身不由己的敛——伴那铮铮嘶鸣,数人之高的黑羽大纛应手而倒,箭后带起蓬血雨,却是黑纛之下的名千夫长欲图挥刀断箭,反被那箭上夹裹的无俦罡气震得倒摔出去。 封秦箭凑功,手上不停,手持弓屹然,另只手取箭、搭箭、张弓、撤手丝毫不停,十余枝长箭首尾相连,快到极处,如同s,he箭的不是人而是十余人般。他每箭必然斩断顶黑纛,顷刻之间,瓦剌军十二面黑纛便尽数倒下去。 峡谷中众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叫,瓦剌军乃是惊喊,江湖群雄却是喝彩欢呼。 几下兔起鹘落,直到十二面黑纛全倒,瓦剌骑手才稀稀落落的开始向坡上放箭。风清扬叫道:“小心!”手伸将封秦护进怀里,另只手拔出长剑,施展独孤九剑“破箭式”的绝技,将s,he来的箭矢拨开。 封秦面色惨白如雪,眼中却隐隐透出极明亮的倨傲之意,弃长弓,朗声笑道:“瓦剌阵法的指挥变化,全在几顶黑纛上,下便好。”深深吸口气,向山下凝目细看,果然瓦剌军骤然间群龙无首,已然带乱象。他心思何等缜密,当口虽是疲惫欲死,脑中却兀自推算阵法变化,停得停,又道:“主大将宫发,主参将三宫囚,客算二十五、八门杜——小风,瓦剌人阵法学得似是而非,眼下失指挥,阵法时变不得,下去,教他们走离宫,进明夷,以少围多,仗就算赢不,也可以抽身而退。”回首正想叫他离开,突然口鲜血咳将出来,晃晃险些坐倒。 风清扬微微失色,促声道:“怎样?” 封秦摇摇头,心知自己早在为风清扬传功之时便八脉俱伤,方才勉强借用内力,不过时引发旧伤而已。他料想大限不过几日间,颗心反倒坦坦荡荡的全不在意,提起力气抬手揉揉风清扬头顶,漫不经心的笑道:“臭小子,胡乱担心什么?趁早下去替那班武林同道解围才是正经!” 风清扬眼底蓦地震,怔怔望着封秦眉眼,若有所思。 ……般揉着自己脑袋叫自己“臭小子”的情景着实太过熟悉,似乎每个蒙昧窅冥的梦里,都有那么个人,疏朗带笑的,在自己头顶揉上揉。 “……阿秦?” 封秦心里紧,眼色剧变。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最近正在狂修,原因是一时下手太狠,把太子虐死了……对手指~装可爱~无辜看~ 1 七十五、伤逝 ——倏忽寒气侵体。 风清扬猛然转身,失神之下只来得及举剑封,但听“当”的声大响,掌中长剑与什么沉重至极的金属兵刃猝然交击,劲力之强,饶是风清扬内力惊人,也不由抱着封秦连退三步,方始站定。 击无声无息,教人全不能觉察,迅如长电横空,劲力含而不发,至刚之中隐隐蕴有至柔之相,显然已入化境。风清扬“啊”的声,虎口鲜血迸jian,柄长剑几乎落在地下,又退开几步,双眼才自封秦眉间移开,向后扫。 却见身后已多名锦衣华服的中年子——那子身形高大,巍然而立,长眉高高的耸起来,双目深陷,不怒自威,赫然正是魔教教主上官奇。 他手中那本该力大招沉的重刃,却不过是把轻薄如纸的缅刀罢。 上官奇击不中便即停手,目光自封秦与风清扬面上略略扫过,隔片刻,仿佛终于想起什么,淡淡的道:“原来是们。”神情冰冷,无喜无怒。 风清扬瞟上官奇眼,见不识得,便也无暇在意,浑然不顾指尖正jian下血来,双眼只是狠盯封秦,眉心微皱,含几分清苦幽恻之色,咽得咽,颤声道:“……是阿秦?” ——他与上官奇见过前后两面,两面却无不与封秦紧密相关,而如今他懵懵懂懂心思纠结,便是封秦也记不大清楚,区区个魔教教主,更早已丢在脑后。 那目光希冀而决绝。封秦暗暗叹,却不答话,从怀中掏出汗巾替风清扬裹好手上的裂伤,眉目低垂,字字的道:“是阿秦的朋友,阿秦托照顾。”不待风清扬再问,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拍,抹去唇角血迹,回头向上官奇颔首笑道:“上官教主,别来无恙。” 他生性平易近人,然而生则为尊,骨子里却自有份高蹈华瞻的雍容傲气,其节如竹,宁折不弯。虽是此刻战势胶着强敌当前,风清扬又神智糊涂,所居形势之劣无以复加,他份傲气却反而显露出敛没多时的锋芒。 上官奇喉中模糊笑,道:“潜龙勿用,或跃在渊。道是千古英雄多在草莽,今日见阁下千军万马中指从容,才知古人诚不欺。” 封秦也是笑,俯身自箭壶中抽出枝长箭,道:“见笑。上官教主是恼多事。” 上官奇目光微微动,道:“何以见得?” 他声音沉厚,听在封秦耳内,每分每毫都积蓄着练就在庙堂里刻骨难脱的算计与试探,进退,深沉而危险。封秦五指死死扣住风清扬手臂,借力重新聚拢眼中涣散陆离的光影,微笑道:“原本不知自己多事,但见上官教主出手,只怕便也想到。”顿顿,场压制不住疲惫徐徐漫上心头,整个人慵慵倦倦地,忽然再懒得与上官奇兜那些朝廷官面上最常见的圈子,又道:“仗山道两侧的伏兵是布下的。是魔教教主,调动日月神教的高手自然不难;至于正教,嗯,少林和武当号称是武林泰斗,人多势众盘根错节,虽在江湖,与朝廷的联系却定然不止丝半缕,只消在暗处提几句,些老和尚、牛鼻子的敢不开个武林大会号令下驱虏守土么?” 他吐字缓慢,犀利却又漫不经心,每字,上官奇沉静如水的面色便铁青分。风清扬剑交左手,蓦地向封秦身边靠几步,纵然神智浑浑噩噩,却也察觉上官奇周身渗进风里的刃杀气。 上官奇目光y骘,沉声道:“究竟是什么人?” 封秦静静笑道:“郕王爷,失敬。” 他言既出,上官奇握刀的指节便不自禁的紧,眉纹顿深。然而他为人极是镇定,虽有失惊,面上却立时转做派平静,低声道:“入江湖十余年,看破身份的,阁下还是第人。” ——原来他却正是当朝正统皇帝之弟、太后之子,郕王朱祈钰。有明代,起于草莽,太祖皇帝朱元璋便是魔教出身,故而身后历代皇帝秉承祖训,各自严防江湖滋事,对于由明教转为禁门的日月神教,更是从无刻松懈:近年来朝中掌管江湖事物的,便正是位郕王爷。 封秦摇头笑。当年他与幼弟封楚马上平定下,苦于南朝武林聚义之师层出不穷,曾花大力气着手对付武林中人,之于此道实是有着不尽的体会心得。因此既知上官奇是朝廷中人,略略问过明廷宗室重臣,心里便已有计较。 却听朱祈钰淡淡的道:“难得糊涂,可惜,可惜。” 封秦道:“阁下杀的主意恐怕早在s,he箭时便打定,不愿装糊涂,那也无伤大雅,算不得可惜。”边着,边握住长箭翎尾,杏核眼轻挑,忽地朗声而笑,道:“那又有什么好?” 朱祈钰却未料到封秦伤病入骨尚有如此从容,呆之下,不由纵声长笑,喝道:“好、好!”掌中缅刀“嗡”的震,光若匹练,直卷封秦喉头。 他来势奇快无伦,直如流星惊,刀未至,分寒凉至极的刀气已现教人毛发悚然。封秦深知如今碰上的正是生中少见的大高手,当下不敢托大,双目紧盯缅刀雪亮的痕刀锋,轻唤道:“——小风!”向旁踉跄让开半步。 他话音未落,果然柄长剑自耳后疾刺而至,横剑荡开刀刃。 刹那迅若电光石火,转瞬之际风清扬与朱祈钰已然交手,刀剑,乍分乍收,尚未褪尽茫茫白气的漫山青碧之中恍如两匹收敛金红日色的水影,兵气碜碜,入目生寒。封秦回眸见风清扬的剑法虽较清醒时失之滞涩,时片刻却兀自支持得住,心头略微宽,俯身掐过棵细叶长草,轻轻横在唇边。 ——朱祈钰绝非轻率之人,局他渔翁既未赚得盆盈钵满,想来十之八九,还有后着。 ……谷中向问莫大曲洋任行等人,却都是朋友。 草笛声起,锐如鸣镝。曲率间字句转承滞涩,正是诗经“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的句子。句本是戍卒怀乡之作,相传作于东周平王之时,因平王迫使其民为其舅家申国戍守,戍卒怨恨而为此诗,其意求归。封秦心知向问任行虽不通音律,同行的曲洋莫大刘正风却无不是ji,ng通乐理心思缜密之人,句入耳,无论如何也必然有所觉察。 他体内经脉早在s,he箭时便为风清扬沛涌而至的内力所伤,此刻真气退却,身子空荡荡的如同副躯壳,眼内耳内片恍惚,几乎连步都走不动。曲实是他力所凝聚,便仿佛将生余气都燃作飞灰的倾身箭,尾韵炽烈犹如鹰唳长空,战阵之中,远远传将开去。 兵戈嘈杂之下忽有胡琴幽咽作响,音色凄清,遥遥的回句“彼其之子,不与戍申”。响过后,数道人影分分合合,自战阵中脱离而出,蹿上山坡。 封秦见那几道人影依稀相识,心头松,再也站立不住,靠着棵老松缓缓颓坐在地。他历尽生杀,杀人无算,本就算不得圣人,只消能教向问等几个至交就此脱身,其余的人物,也管不那许多。 他笑笑,将喉间口血咳在袖中,回眸去看风清扬。 回眸却不由教他吃惊——只见风清扬神情空濛,双眼不知正望向何处,柄剑使得黏黏塌塌似动非动,每每见朱祈钰柄缅刀抹到喉头,才迷迷糊糊的随手还上剑,痴痴楞楞,如有所思。便似感觉到封秦目光,他蓦然偏过头来,茫然之中隐约清明,便似霎时间忆及什么,颤声道:“是阿秦,、记得……那声音记得!那晚、在洛阳……”最后个“城”字尚未出口,猛然虎口痛不可忍,右手腕骨“喀嚓”响,手中长剑拿捏不住,被朱祈钰弯刀直卷得飞出去。 那长剑原是华山剑宗蔡子峰的遗物,风清扬纵使强行忘记华山派门户生变事,脑中却始终记得剑对于自己极为重要,长剑乍失,才有些醒觉,又惊又怒,喝道:“做什么!”转身便要拾回长剑。朱祈钰心知他剑法绝伦,十成心思里只用成便已难以应付,眼下好容易震落他长剑,哪里容得他再取,沉声道:“躺下!”缅刀劈风,招招式式猛下杀手。他眼力何其之毒,早看出封秦强弩之末不必理会,真正棘手的,倒还是眼前个疯疯癫癫呆呆傻傻的小子。 风清扬怒道:“滚!”身形急转,感到对面冰凉的刀锋贴着自己胸前掠而过,相去曾不盈寸,心下也不觉微微惊惶。他身武功十之七八尽在柄剑上,拳脚功夫不过二流,避开朱祈钰第刀第二刀,到得第三刀上下,终于无路可退,肩胛处被缅刀划破条四寸来长的口子,鲜血飞jian。 封秦坐在二人身后不远,心绪动荡下力气流失的愈发厉害,方才不过轻飘飘的尚可移动,渐渐地四肢百骸被铅水灌满,连动动也是艰难无比——他深吸口气,双手冰冷,缓缓摸索,心知旭日初升,满山遍野必然都是清秋季节澄澈鲜亮的阳光,而如今双眼里却只剩下白光舞动,无止无休——有那么瞬,便是山谷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都模糊不闻。 他听得风清扬闷声痛哼,极力想看清楚,眼前却只是些苍绿血红的影子,有什么腥热滚烫的jian在颊上,全然不可分辨——或许当真是将死而荒忽,心中隐然柔仄温软,便仿佛教生世不曾有过的情感堵紧,喜怒哀乐,忧痴惊嗔,由汹涌澎湃反而堵成生最习以为常的平静——终究是看不清,他反而闭眼,轻轻的道:“小风,那日在剑冢石台上教过,剑者,心存而意动,行云流水,任意所至。剑法不拘泥在招式里,莫非还要拘泥在柄剑上么?” 他言既出,风清扬眼底猛地道极明亮的光影豁然绽破,停步立在当地,竟是丝毫不知动。 朱祈钰与风清扬僵持数招,心中实有怜才之意,眼看风清扬举动无异送死,不觉喝道:“出手!”缅刀横推,却是绝不容情——忽然风清扬唇边依稀扯出痕笑来,屈指成扣,便在那缅刀距自身尚有数寸之际,轻轻在刀锋的四寸五分处弹弹。 击自然而然,便如外神来笔,分毫不差,正在缅刀力不能及的所在。朱祈钰失声轻呼,便如同看到世间最不可能之事,手臂骤然失力气,再难递出半分——却听“铮”的声脆响,那缅刀裂痕乍生,刹那竟碎成数段、从中断绝。 ——须知缅刀刃薄质软,最难收发由心,刀法五成进攻的力道之中,必然另有五分力道如收如闭,用以压定整个刀刃。风清扬手看似拳掌实是剑招,其间方位、力道拿捏得都奇准无比,触虽轻,却足以教守闭之力骤然反噬,尽数打破刀上两股劲力的相持之势,其劲之强,非但单薄如纸的刀刃,便是朱祈钰的条右臂也禁受不住,隐隐受暗伤。 弹指易转,胜负立现。朱祈钰面沉如水,怔怔望着自己手中的半截残刃,半晌抬起头来,喃喃的道:“……原来真有等武功。”当啷声,将半截缅刀远远抛开去。 忽听曲洋冷漠清淡的声音道:“上官教主。”数人缓步走至,衣衫浴血,或错愕,或愤怒,正是任行、向问与曲洋。 莫大与刘正风扶着浑身是血的衡山掌门刘鱼冠立在远处,刘正风张孩子气的圆脸上隐带泪痕,莫大却甚是沉着。 耳畔争执声起,如质问,亦如决裂。封秦眉心轻蹙,只觉朱祈钰人固执得可笑,也不睁眼,缓声道:“郕王爷,令兄眼下驻跸塞外,倘若王爷即刻回京,只怕下运于掌不在话下,又何苦盘踞江湖,要两千条中原武林的性命,尽作王爷靖肃江湖帮会的功业。”想起他与任行当日冲突无不是另有图谋,笑笑,却觉得颊畔温暖,正被什么人小心翼翼的轻轻抚触。 眼帘微动,光粲然,刻却清晰得纤毫毕现。眼前风清扬颊侧被碎裂的刀刃割几道大大小小的伤口,睫上血珠儿粘结,也清二楚看得分明。 孩子的眼眸,却是从前般,温柔与痛苦,渴盼与隐忍,混同专注而绝望的色泽,糅杂处,刻骨难分。 “……阿秦。” ……终究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他。 封秦喉间苦涩,停得停,便又浅浅笑起来,揽袖替他仔细拭净颊边血迹,低声道:“……看,江湖不过如此,庙堂更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记着,但凡不愿受伤,世上就没有个人有本事伤得……小风,心思最纯净不过,将来,呵……将来便带走,咱们去塞外,咱们带着小仪……塞外往北,有条叫做楚河的大河,向骑骆驼的人打听……咱们在楚河边上搭两面鹿皮营帐,小风,咱们养马去……”背脊后靠,探手入怀,似乎想要掏出什么,双眼却缓缓阖上。 眉眼低凝,便仿佛要睡足生世的劳卒。 风清扬心底狠狠坠,唤过场大梦初醒,须臾之间,颗心却似跌入奇寒无比的冰窖,背脊震,嘶声道:“阿秦,别睡!”等待良久,却再听不见那人强打ji,ng神微笑着回答。 ——突然就想起血泊里那只灰毛的松鼠,被柄匕首穿透,深灰色的眼睛合不拢,空洞洞的,再没有微笑的光。 阿秦,别睡。 别睡。 ——那刹那,竟是整个世界都死。 作者有话要说:跪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表杀偶!!!!!!!装可爱~~~拼命装可爱~~~~~~钻进大大们的怀里装可爱~~~~~~~~~~~是he~真的是哈皮安定!!!!!!!!!!!!!!!! 收拾铺盖卷排队购买那美克星的往返机票g~~~~~~~~~ 另:稀饭悲剧结局的筒子可以回看番外一了…… 泪奔~~~~~~~~~~~~~~~~~~~~~~~~~~~~~~~~~~~~ 1 第五卷:故国 番外五· 时空的裂痕 “……过,s?尼斯哥侯马?博尔烈?楚纳图?封,的全名。用们的习俗,简称……恩,简称s生。” ……据统计,个星球个时代比较流行的话本上863275都是用“x生”来代表那个名字第个字是x的主角的,大概是他们的习俗。 他抱住,懒懒的笑:“死?的名字听次奇怪次,长得紧,居然还姓死……瞧的模样,又不像外族……便是外族,也断没有种怪名字的。” 个雄性碳基生物长得……嗯,用个星球的话,可以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是种感性往往大于理性的浪漫的低等碳基生物,至今还没有完全学会使用他们用方块状象形文字创造的丰富的形容词)。可惜他的生物荷尔蒙分泌错误,导致他对周围同类的雌性碳基生物不屑顾,反而死皮赖脸的纠缠着。 ……嗯,目前,看起来也很像种雄性碳基生物。 改变化学成分就好。 “可以是外族。” 他眼角挑,琥珀色的柳叶形状的眼,带几分漫不经心——个叫做“气质”,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可以?小封,认识两年,从来不是从哪儿来的。” ……星际联邦宪法第四百六十七条:严禁掌握四维以上空间技术的高等智慧生物做出干扰低等星球生物演化历史的有关行为,违者根据刑法第五万六千八百十二条规定,判处流放。所以保持沉默。 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流放。 个星球,用该星球第二平行空间二十世纪的人的叫法,叫做“地球”,星球通用语拼写作“earth”,位于银河系边缘,有个叫做“月”的卫星。银河系是个比较落后的星系,也是星际联邦流放罪犯的首选,记得来自543星系的朋友穆就是被流放到里,当然,不知道他的流放地。 作为高等智慧生物,当掌握第六维时空技术时,往往就会成为宇宙空间孤独的流浪者,任意漂流,不再在意自己的母星,朋友的观念更是非常淡薄。当然,落后生物(尤其是三维空间或以下生物)是必须依靠社会团体的,他们的技术水平决定种行为,意识形态也是。 目前的地球就处于三维空间技术的萌芽阶段,曾经查看过,当发觉地球上科技最为发达的第二平行空间在公元第二十四世纪仍没有开始开发四维空间时,停止对个星球的深入调查。 目前的位置是第平行空间,个位于亚洲东部,叫“临”的国家。 是的,些低等碳基生物的聚落叫做“国家”,有着比星际联盟更加严密的行政管理系统。他的名字叫做“任优戎”,职业是“游侠,独往独来”。 :“必须承认并不是独往独来,依旧是社会性的生物。” 他嗤之以鼻:“是,不食五谷,餐风饮露。” 默然,作为可以随时改换形态甚至自身数据结构的高等生物,不能摆脱能量守恒,但也不需要他们利用消化系统完成的低效率的能量转换。 他用嘴在身上进行着与能连转换无关的啃咬,啃大约二十个标准秒,突然问:“不告诉来历,总该告诉姓什么吧?叫小封叫两年,可绝对不姓封,对不对?” :“只是的星系代号,其中s是战斗序列号。过。” 他:“……别打架,以后护着。辈子都护着。”着眼里又出现种奇怪的悲哀的神色。 :“碳基生物的生命很短暂,何况为生存而战是生物的本能。” ——正是星际战争的第四百十二个年头,如果不是导航系统被k星系的怪物炸坏,也不至于在虫洞跳跃时偏离么远。 除非被战友找到,不然恐怕很难回去。 ……他眼底的悲哀之色更浓,:“知道,是神仙。不是……别看那颗星星,是从那儿来的不成?” :“颗星目测约31光年,太近。” 他苦笑:“的家究竟多远?” :“难以目测。” 纵然草原上晴夜如洗,疏星碎jian,纯正然无污染。 他从身上爬起来,替拢紧衣衫:“……总觉得,转眼,就再也看不见。” :“在的化学成份转化为其他物质之前,离开地球的概率为0000012。” 他继续苦笑:“……不明白。不过,怎么会喜欢上的?” :“荷尔蒙,或者脱氧核糖核酸。——的消化酶留在脖子上,shishi的很不舒服。”——复杂的碳基生物。 他叹口气,伤感之中多几分啼笑皆非。 想想,坐直身子,把他抱住。 又等两个地球年,战友们音讯全无,通讯器片空白。 他黏在身上,时不时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活塞运动来表达“他爱(?)”。 ……话,两性生物的发情真是门奇异的学术课题。 但听见他沉朗(两年的形容词运用能力得到显著的提高)的笑声,觉得留在里也还不错。 他并不是常在草原上陪,有时候他要到南方去,不过离开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个月。 叫走他的是种叫做“飞鸽传书”的通讯手段,效率之低下,令人发指。 有他扒在身上,:“要是咱们有个孩子就好。” :“分娩的都是雌性生物。目前是雄性的。” 他“嗤”的声笑出来:“目前?得倒好像可可……” 默然——身为个可以将自己任意改造的纯数字意识型高等生物,性别是们进化史上的淘汰产品,无无,当然也就可可。 过大约“会儿”的时间,:“或许的荷尔蒙决定不会对雌性形态的感兴趣。” 他狠狠把扑倒:“是的也不会放过!” ……两性生物真是麻烦。 两性繁殖是种古老而烦琐的种族延续手段,对于雌性生物来,是种具有着伟大自牺牲ji,ng神的危险行为,们用身体身体制造的新的生命体有着父辈两性的基因与生命特征,地球人称作“孩子”。 但是很麻烦。 不过,似乎也没必要采取分娩种手段。 他回到南方之前,对他进行dna的采样,鉴于的种族与碳基生物明显的差别,考虑到基因的排斥反应,决定增加采样数量,利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增加存活数量。 个真正的“孩子”必须同时具有和他的遗传特征,比现在星际联盟比较流行的出芽殖麻烦多。 两个月后,他满面风尘的闯进的牙帐,看见手里只会哭的的软乎乎的团,呆呆。 :“和的孩子。” 他大惊失色。 简单解释下单细胞培育的原理,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比较难以形容的笑容,:“……是,是的什么‘第二平行宇宙’的什么‘克隆’?” 摇头:“比较类似于所谓的‘试管婴儿’。” ——他是只中枢神经器官比较发达的碳基生物,相处四年,渐渐地在的言谈中也学会些超脱时代的专有名词,甚至有些时候心情好,还会将三国两晋南北朝的轶事给他听(他直认为那是个叫做“仙界”的地方发生的故事)——当然不知道算不算改变历史,但渐渐地已经开始不在乎星际联邦宪法,或许是在个野蛮荒芜的落后星球上自流放的久,或许是受到眼前个身汗味儿正在逗着萝卜头的碳基生物的影响。 ……听很多他的同类,他漫不经心的气质“招人喜欢”。 “咱家大宝贝儿有名字没?”他笑着问。 头:“按照宇宙分区,他的代号是ak47。” 他挑眉:“什么诶尅四十七?的名字就够怪,可不要家宝贝儿子叫么个怪名字……嗯,小封,记得过,仙界……不是,第二平行世界里有个什么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最厉害的就是秦国,他就叫阿秦,叫封秦好不好?” ……无所谓,代号而已。 后来有,他枕着两只手臂躺在草原上,对着星星叹气:“小封,后悔?” :“原因?” 他:“记得,那个秦国统中原,才十五年就亡国——怪不吉利的,想阿秦长命百岁。”着捏捏骑在他身上的豆丁,怒喝:“不许吃手指!” 五岁的ak47眨眨纯黑色的眼睛,无辜的继续吃手指。 看ak47眼,目前他没有排斥反应,但不能保证他会没有生理性缺陷。的老朋友b29曾经过,高等生物与低等生物的基因链接差异太大,如果采取强制手段结合,最常见的情况是他的感情机能(尤其是所谓的爱情机能)会产生致命的瑕疵——当然,b29由于化名“阿?爱因斯坦”在地球的第二宇宙空间泄露相对论导致人类历史超速进化,已经不知被流放到宇宙的那个角落去。 :“死亡是生命的归宿。” 他叹口气,捏住ak47r_ou_乎乎的前爪……小手,:“是神仙,当然不明白——不过那秦始皇是个英雄,倒真想和他较量较量。小封,人怎么不在人间呢?” 拎过惨遭蹂躏欲哭无泪的ak47,:“个人可能也存在在个世界上,也可能不存在。无论是否承认,人的身份是由历史创造的,同样基因的个人,在不同的历史空间中或许会有不同的身份,而历史则被巧合控制着。所在的第平行空间与第二平行空间的历史起源于完全相同的,们都知道伏羲、神农、娲、轩辕,乃至颛顼帝喾唐尧虞舜,但由于在们的世界,被称为‘夏禹’的姒文命先生死于失足落水,所以第二平行空间有着夏商周春秋战国乃至唐宋元明清,们则是上古共和、莹凌弥临等等。” 他笑着在脸上亲吻:“好,好,小封——是,如果在另个世界,麾下几万人的大楚部落又叫什么呢?”扯过ak47,继续在他的脑袋上揉。 ——的部落的来历莫名其妙,起源不过是看不过去北方草原许多血缘关系亲近的碳基生物成群结队自相残杀而已,教训他们几下,他们就开始俯首帖耳的叫可汗。 于是很认真的计算下,:“3021叫做蒙古,3319叫做真,另有366的概率会是契丹。” 他苦笑:“非得算么ji,ng确不可?” :“ji,ng确是科学发展的条件,们崇拜数,通过改变数字结构们可以游荡于时间与空间。就像毕达哥拉斯,他认为世界的本原是数……”想到毕达哥拉斯在个世界籍籍无名,就不话。 他依旧蹂躏着ak47:“想阿秦孩子也到学武的年龄——他是跟着学武,还是跟着……修仙?” :“不想留下改变碳基生物进化史的罪证,会将的武功加以改变来适应他的体质。对,他的学习能力会很惊人。” 他懒懒笑:“看就明白……啧啧,臭小子越长越像,他怎么就不像呢?”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12节 呆:“不喜欢像?” 他连忙摇头:“倒也不是,是,像更漂亮些。” 学着地球人的样子,叹口气。 ak48号还在培养皿中,再过十二个地球日就会成熟,为求得与他外型上的肖似,ak48继承他824的基因序列,足足比ak47多324。 包括领养的作为战争遗孤的七个养子,ak48是第九个“孩子”。 他坚决否决处理掉ak48的提议,把他取名为“封齐”,然后在某次体力运动后趴在身上和后悔抱怨:“完完过秦齐是对头咱家宝贝会不会将来自相残杀啊……” 默然,心里想着如何培养ak49。 没有尝试过改变半碳基混血种的外形,故而初步设定在ak49的基因链中,的序列和他的序列的比例为22:1。由于的进化高度,ak系列多多少少的都继承的能力,可以在死亡或辅助设备的帮助下达到意识与r_ou_体的脱离,进而寄生于其他碳基生物的r_ou_体,甚至于携带碳基r_ou_体穿越平行空间——不过ak49由于基因比例严重失调,恐怕要花费段时间研究。 从怀里掏出个航空金属支撑的基因保存零件,解除它的密码,看着它由个ji,ng光闪亮的银白色方块,变成地球上把锁的形状。 密码是地球上最富有哲理难以解读的智慧——易: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壬。 终于,借用个人的子 宫,用人类分娩的形式将他培育出来。 那时候又过很多地球年,ak49,在许多有血缘关系或者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里,排行十四。 可惜没有人帮他命名。 “游侠,独往独来”的任优戎,死在临国最高首脑——皇帝的陷阱里。 罪名无外乎分裂、反叛。 挫骨扬灰。 垂下眼,将那只新生的r_ou_团扔给十六岁的ak47。 为个“孩子”,用掉存储器中他最后的基因,但显然,ak49甚至ak系列,都已经失去意义。 无法克隆,他就不会回来。 地球人的规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对ak系列,对所有的孩子,对的部落:“复仇吧!” 不在乎历史的改变,因为就是历史。 ……然后终于有,任优戎,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还存在着的基因的年代,回到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要说:表问偶~偶也不知道为啥写出了如此扭曲的东西~~~~~~~~ 最近历史文选摘抄、西哲现象学论文、中文论文、英语四级赶在了一处~更新可能会推迟,见谅。 1 七十六、武阳 作者有话要说:偶用偶最重要的rp发誓:上一章是调节气氛的娱乐,太子绝对不是外星人!他是血统纯正的地球包子! 偶是伪科学的r_ou_生……泪奔 小风风~亲妈疼乃~来抱抱~和蔼笑~ 太子~皇帝~偶也疼乃~来捏捏~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风清扬自纠葛的蓟草叶间抽出边缘破碎的衣摆,那草极硬,边缘锋利,嗤的声,便将衣裾原是森青的布料又带下片来——眼下布料早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纵横细密的纹路被草枝风雪钩挂消磨,渐染旧色,沾尽泥尘。 是武北关外的旷野,将近入夜,便再也看不出曾经熙熙攘攘的过痕。踏过高高低低冻硬的田梗,两旁农田社庙掩埋在北方落经冬的大雪之下,远处有村落模糊进渐渐拢上来的淡青色雾气里,,湮没成深浅错落的死灰。 暮色四合,却只被头顶刺不穿的灰云压覆着,将地都浸作铁青。 夏之日,冬之夜。 风清扬抬眼望,呆立半晌,隐隐觉得灌进领口的风当真冷得紧,微微醒,顺手放脱衣摆,低眉看着自己手掌哑哑笑将起来。 他腕上用细线坠着颗浑圆的松子,似是害怕失落,线上来来去去乱七八糟的打十几个死结。那松子已然颇有些时候,教人摩挲得润,夜色下果壳深褐,浮着层温暖的浅浅油光。 便仿佛与地间,唯值得留恋的所在。 ……那日的情景早在无穷无尽的苍冷恐惧里氤氲得依稀,不敢想、不敢回忆,猝然闪逝在眼前时,那人每片垂落的衣角每缕花白的鬓发却又纤毫分明、清晰如昨:他的手掌逐渐僵硬冰冷,在身旁不知是向问还是任行惊慌失措的摇晃中滑出衣襟,指际紧紧绕着的,便是么段拴着松子的细棉线。 那人来如流水去如回风,干净净孑然身,却只有段分文不值的松子挂坠,才真真切切的属于他自己——余下的,便是那具书生的尸体,失却眉眼间俊极无俦的磊落洞彻,也永远都不配作封秦。 书生的长发铺陈于地,纠葛蜿蜒,满山遍野的流落开去,离离交错,纷纭成场密不透光的绝望。 死气沉沉,血气森森。 与挂坠死死缠绞在处的另有把银白色的锁,非金非玉,流泽瑰丽,被叶底陆离的晨曦染就亮色,弥盖地的绝望里,隐隐透出痕破碎的清明。 封秦过,那是封楚留下的东西。 ……封楚留下的。 那锁或许该是冰凉罢,然而被风清扬同样冰冷僵木的手指轻轻碰触,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泓白光轩然漫起,巨力沛然发恍如雷霆乍惊,待风清扬再睁开眼,只见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四下里雪野空濛,无边无际。 山谷内火并厮杀的仇雠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便是清秋季节里北国跌宕的苍莽群山也如同教上古神力的夸娥氏移以填海,遗下平原坦荡,全无半分起伏:情景原本着实诡异已极,但风清扬心绪沉怆,只是痴痴呆呆的原地坐日,便起身向北,冒雪信步而行。 他心中兀自记得封秦临去时的番话,虽清楚那不过是人之将死生逝不定的梦中臆像,念及封秦来历之奇,却也宁可笃信那人终有会再回来,从此自欺欺人——他身上的伤大多不重,过不得几日便已凝结血痂,但数日来变故迭起神智摧创,若非还存么个念头,怕是早就不起。 便么渴塞积雪饥餐野雀,漫无目的的走到第三日上下,才稀稀落落的见人迹。听路上的行人,对面再走两日的路程便是当年大临朝的国都武阳,自从北边儿来的鞑子新皇帝抢江山,武阳城里祭登基,即位两年,倒也将郿州以北十来个州郡治理得井井有条。 那人话时带几分兴亡更迭的唏嘘,言下之事风清扬却是闻所未闻,竟和他记忆里的历史掌故全然不同。那人见风清扬蓬头垢面形销骨立,便如个讨饭的叫化也似,先已有几分不喜,又见他呆愣愣的若有所思,更是嫌恶,怒道:“跟傻子耗什么劲!”啐口转身要走,孰知领口骤然紧,却被眼前叫花子提着直拎起来。 ——叫花子脏兮兮的脸上双淡褐色的眼明亮至极,溢满苦苦渴盼的希冀哀告之色,分明该是欢喜无量的,欢喜的最深处却又透着凄冷而恐惧的水光,如见大光明,如遇大悲催。那人“啊”的声,只道今日遇上个疯子,正觉害怕,却听风清扬颤声道:“……们新皇帝姓什么?国号是大楚、是不是?”心绪激动之下,便是提着那人领口的双手也不由微微颤抖。 那人“啊、啊”数声,吓得更加厉害,结结巴巴的道:“……是、是,是、是大楚朝的端平二年,眼、眼瞧就端平三年……” 楚朝年号之事风清扬并未听封秦提起过,但句“大楚”听在耳中,便已然犹如纶音。他深深吸口气,心底也不知究竟是喜是惧,轻声问道:“、们的皇帝姓封?有个、有个太子叫封秦?……他……阿秦……他可好么?”双眼紧紧盯住那人嘴唇,心中喃喃不断的乞求着什么,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人险些吓得屎尿齐流,道:“是、是!太子殿下好!”话音未落,领口顿松,不由自主“啪”地摔在地下,战战兢兢抬头看时,方才那疯子却阵风似的不见。 武阳是中原闻名的大城,据北关、界武水,雄踞下,武备建构极是宏伟,两朝为都官撵去来,更是熏陶出几分雍容尊贵的儒风,楼碟巍峨,山节藻梲,鸱尾勾斗,曹殿斜飞,往来人物辐辏,拂衣如云,车辙如缕,数不尽的繁华风流。 风清扬赶到武北关外时正是日落时分,武关沉雄,残阳如血,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武北关乃是出入武阳的要塞,便如潼关之于长安,自古险,最是艰难奋长戟、万古用夫。放眼望去,但见城垣上结着重重白幔,却不知近日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清扬将沿途弄来的马匹牵到边歇,正等守门裨将的盘查放行,却听得遥遥寒角清吹,线人马绕过际染成血红的雪岭,放着极缓极缓的步子,步步,转入武北关前。 黑甲,黑旗,白幡,白纛。 风清扬身侧的名老者忽然叹口气,低声道:“……是齐王爷扶灵回来啦……”另名儒生打扮的老者摇摇头,也低声道:“秦太子如此人物,竟也遭肖小暗算……老张,家小儿子在楚王府里帮佣,都是楚王爷……楚王爷也倒,宫里招十几个太医,如今怎么样?”先名老者呆片刻,又是叹,道:“太子噩耗来便倒,听小厮们传,都不成……” ……余下的话,风清扬便再没听进耳里。 只是知道,残阳如血,残阳如血,那黑甲黑旗白幡白纛也都是片血红,地鲜血淋漓,模糊,便渐渐沉浸在蒙漫彻骨的黑暗里。 生世,生世。 ……阿秦。 七十七、哭酒 如昏如晨,如梦如醒。 漫的光与暗都教眼前发丝绞结得凌乱糊涂。日影透着枯草衰朽的死气,淡褪苍白,盘旋魇舞着,渐渐被四周无穷无尽的窅冥吞噬,混合作泥涂般的深灰,斑驳肮脏,仿佛蠕动。周身上下酸冷隐痛,似乎折碎,那血r_ou_与碎裂的骨却还破破烂烂的连缀在处,在凝固腥臭的空气中迅速腐蚀,干涸成死黑。 那人便也么干涸,腐化成具无知无觉的白骨,被封进樽没有温度的华丽棺椁,被无数漆黑衣甲的将士环拱着,迢迢弥远,葬入千里之外博尔烈封氏的祖陵。 满城白幡,寂寂如雪。 风清扬立在武北关城牒巨大的y影里,长衫破旧,泥尘遍积,下摆几丝纵横漓jian的血迹全沤做浅浅的灰色,日光昏白,整个人便丝毫看不分明。他直到送葬的骁骑旌帜远远湮没进边武原凛冽的风雪,才如同惊觉什么,深陷的眼窝略略动,低眼去看关下扶灵送行的人群。 只是皑皑雪野上无数草芥般庸庸碌碌的白罢,帝王将相混在处,不过如此。 阵侵骨的苍凉幽冷袭涌上来,喉间烫,竟又是要呕血的模样。风清扬扶着垒砌城牒的冰冷石砖缓缓坐在阶角,呆会,觉得周围隐隐约约又暗起来,忽然呵呵低笑,起身步步的缓缓挨下城牒——他颗心早教数不尽的纷纭错乱撑得满,犹如应那句物极必反,眼下反而是空落落的想不起什么。便般失魂落魄的走下城墙,跟随人流信步而行,自北门进武阳城,便随便找处坐下。 他歇脚的所在正是武阳城北临街的家小店,店门口挑着半幅酒帘,写明卖的是正宗关外白。色半昏,又飘着雪,店内除个十来岁的白衣少年和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并桌而坐之外,再没有旁人。那卖酒的伙计倒也殷勤,先将风清扬面前的只海碗倒满,赔笑道:“客官,眼下是国丧,咱们只卖茶水,不卖酒,好叫客官失望——客官要什么小菜?” 风清扬摇摇头,喃喃道:“……没有酒。”端起海碗喝大口,只觉那水虽是淡而无味,但隆冬里放得久,分寒意自喉管滑落肠胃,亦自是不出的砭心透肺,微微打个战,扬声笑道:“好酒!”将碗水饮而尽,夺过店伙手中茶壶,自斟自饮,又灌两碗。 那店伙头哈腰的等半晌,见风清扬只是碗接碗的呆笑着喝水,并不与自己搭话,不由大觉无趣,嘀咕道:“原来是个穷酸疯子!”自知来人只喝水便没法计算茶钱,又不好拉下脸赶人,抢回茶壶转身正想到另桌伺候,蓦地身后呜呜咽咽,却是那穷酸的疯子丢开碗伏在桌面上,压着嗓子哭出声来。 那哭声低敛而沉肃,便像是咬紧牙关,决不肯泄露丝毫,却又像压抑得久,朝溃堤,便再不可抑止。那店伙怔,心想:“个大人学着娘们儿又笑又哭,又算什么出息?”停得片刻,听他喉中极低极低的哭声依稀传进耳内,不自禁的又有些恻然生悯——他客店之中迎来送往,也算见多识广,却浑然不知世间竟有许多伤心之事,抑或是世上当真还有什么,值得如此悲伤。 猛听“啪”的响,与那白衣少年同桌的魁梧大汉拍案而起,似教风清扬哭声搅得满心厌烦,想要寻他晦气。那白衣少年坐在大汉身边不远,忽然翻右腕按住大汉手臂,轻轻的道:“敏格勒,坐下。” 那大汉敏格勒咬牙道:“就看不得兔儿爷在今哭哭啼啼!”啐口,不敢违背那白衣少年,只得不情不愿重新坐下。白衣少年微微苦笑,低声道:“能歌能哭,最见英雄本色。是性情中人,若是爹爹还在,也该喜欢。” 他嗓音清澈稚嫩,语意却少年老成,到第二句时,便不由自主有些哑。敏格勒低声答道:“是。……别……”迟疑半句,不出下面的话来。 白衣少年头,轻声道:“不必,明白。安安静静陪在儿坐晚罢。爹爹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家店的关外白酒,得空闲便带和……和小叔叔两个人在儿坐上半——昨小叔叔ji,ng神好些,去看他,他明早便放火烧家店,以后谁也不许再来。敏格勒,晚上将家店的老板和伙计安顿到别处,眼下……眼下爹爹走,再没人制得他,依他的性子,只怕要把店里人杀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敏格勒道:“是。” 白衣少年又头,便不再和敏格勒多,面庞微侧,双柳叶儿似的眼向风清扬淡淡扫过——他眼眸漆黑,派安静,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神宇间却沉着宁定,疏朗如洗,与寻常少年的轻佻跳脱大不相同。敏格勒轻唤道:“少主?”顺着白衣少年的目光也瞟风清扬眼,那白衣少年却叹口气,道:“……听,他又在笑。” 敏格勒仔细听半晌,见风清扬背脊抖得极是剧烈,哭声却愈发沉噎,不禁摇头道:“……听不出。” 白衣少年垂下眼,淡淡的道:“也是才知道的——人要是伤心得极,其实哭和笑都是个声音,哭也是伤心,笑也是伤心……不知道,那九叔给小叔叔报讯的时候……那就知道。今小叔叔没来,他是不敢来。爹爹……爹爹留下话,让他好好活着,可他今要是来,他能把自己也填进爹爹的棺材里……”咬牙笑笑,捋袖抹去滑到下巴上的滴泪水,将桌上两只海碗倾满茶水,离座走到风清扬面前,轻声道:“没有酒,请喝茶,好不好?” 他语气清淡,不似宽慰,却似同在涯的慨叹。风清扬喉间喘息,呆得呆,才省得透过额前散乱的发丝间隙抬眼去看身畔白衣素服的俊秀少年——那少年苍白的容颜全然陌生,而眉间痕近乎寥廓的洞悉磊落,却是风清扬终日念兹无日忘兹,轻轻吻过、并刻骨铭心的: “——阿秦!!!” 作者有话要说:r_ou_生后妈的丰功伟绩(炫耀中):周一:中国现代文学论文~7000+~搞定~ 周二周三:20000字历史摘抄+体育作业5000+~搞定~ 周三:健美c,ao编排动作~搞定~ 周四:体育考试~萨特的两本书《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存在于虚无》读完~ 周五周六:存在主义西哲论文5000+ 搞定~ 周六:400个单词~背完~ 啦啦啦~除了一只r_ou_爪废掉之外米有问题!所以……原谅偶一周不更文吧!!!!! “能歌能哭,最见英雄本色。这是性情中人,若是爹爹还在,也该喜欢。” ——征夷大宝贝乃真实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了他和乃爹的jq! 太子:(谄媚笑)儿子啊~乃妈妈死了好久了~觉得爹爹给乃找个后妈如何? 征夷:…… 太子:(拉出身后的小风风)乃觉得这个后妈咋样? 小风风:(心:偶是后爹!阿秦今晚乃死定了!明天表想下床!) 皇帝:!!!!!!!!!! 征夷:……偶考虑下…… (当晚) 皇帝:小子,乃敢同意乃就死定了!除了乃小叔叔偶给乃当后妈乃谁也不准同意!!!!不然勾圈叉乱码圈叉勾!!!!!!!!! 征夷:…… (翌日) 太子:(揉着老腰谄媚笑)儿子~考虑的怎么样? 征夷:……嗯……除了小叔叔给偶当后妈偶谁都不同意……不过乃如果把小叔叔嫁给偶当媳妇,乃娶谁偶都同意…… 太子:…… 皇帝:…… 1 七十八、楚辞 那白衣少年手腕纤细,两碗凉茶原是平端,听风清扬叫出声“阿秦”,不由狠狠震,平至碗口的水面倾斜下来,直把雪白的衣摆都染做淡淡的茶褐。他双眼看定风清扬,瞳仁漆黑,翻覆良久,才试探着轻声道:“……认得爹爹?”轻轻咬下唇,又道:“阁下是先父的朋友?” 他句“先父”出口,风清扬也不觉呆呆,抓向那少年手腕的手掌顿,道:“什么?”怔怔的抬眼打量——但见那少年眼梢微挑,便似两枚柳叶般,眉目清俊,颜色温润,顾盼之际偶尔流露出的分神情虽与封秦极为肖似,然而其间近乎隐忍的清寂恬淡,却又和自己心中那人几十年砺就的从容镇定绝然不同。 他眼下失魂落魄,毕竟不似当日心智俱魇的错乱疯癫,盯着那少年晃神片刻便即想起,从前与封秦每每连床夜话通宵达旦,倒是当真曾听他提过么个总在身后静静注视的小小少年——只是那少年的名字,他却再也记不得。 ……只不是阿秦罢。 心里苍苍凉凉的泛着冷,死灰弥漫,地。风清扬口中“呵呵”、“呵呵”的笑两声,也不理会那少年,起身便走。那少年不意他走就走,趔趄着退半步,咬唇凝视他沾尘土色的半幅青衫渐渐湮没进武阳长街渐起渐生的风雪里,忽然叹口气,却始终不曾开口。 武阳城辐辏东西,交接南北,城址早在初建时便设得极大,聚合扩展,轴线对称。自城西娥桥过武水,再望东行,凋零尽的梧桐影后渐渐便围起筒瓦青砖的高大院墙,庭院深深,重檐歇山顶九脊巍然,正吻垂兽镏金而列,风雪中洗脱流丽繁华的金粉色泽,便被徐徐合拢的苍茫暮色缓缓隐去。 建制规格尊贵,早已不是京中苍头黔首聚居的所在,然而风清扬出身草莽,来不懂,二来也全然无心在乎。他孤身人冒雪信步而行,有时在偏门边上被人赶开,便浑浑噩噩的另选条路再走。走不知多少时候,猛抬头,眼前只剩两尊石狮子夹着孤伶伶道朱门紧闭,却是再没有其他的出路。 其时色早暗下来,门前可供数马并驰的道长巷内便只有风清扬人,墁道上青石载雪,两道细细的车辙印已然看不清晰。风清扬见那板门朱红,门上来来回回钉六七十个门钉,两片辟邪铺首衔着对绿油钢环,想是极尊贵的门户,脚步不禁挫,再看时,却见明黄琉璃铺就的门头下两只惨白的灯笼随风摇晃,灯纱之上,漆黑的“楚”字触目惊心。 楚王府。 封楚。 ——心底痕隐秘而痛楚的什么刹那间鲜血淋漓。风清扬脑中猛地响,不由自主退半步,便仿佛教周身凛凛霜寒激得狠,自封秦死后便直游离黯淡的神智竟呕血般的通透明彻:不知不觉,便那么分分、纤毫毕现的将封秦过的席话再清晰不过的回忆起来。 ……教他话,教他走路,教他使坏,眼见他从r_ou_团儿长成满地乱跑的小鬼,疼到极处,便连气也舍不得生…… ……今年快十九,还没加冠。他小时候教惯坏,比还骄傲神气,双眼眼角和样,是略微向上挑的。他……他鼻子比高些,嘴唇却比薄…… 那时候那人眉眼间淡淡流淌的爱怜与疼惜,只怕他自己也分毫不曾察觉。 绕开楚王府后园石桥上行色匆匆的仆役,穿过湘竹后半掩的扇月门,大楚十四王爷的居室前树白梅开得正盛,无人折枝,遍身缟素。风清扬立在梅树后的风门内,靠着描金的窗格,便听得房中少年低低的叹息。 那叹息依稀熟识,却是在城北小店遇见过的白衣少年。 窗隙恍惚透出安神的药香。那白衣少年声音不大,先悄声几句什么,停得片刻,似乎终于忍不住,提高声音问道:“爹爹让好好活着,不听他的话?” 室内另有人哼声。 那白衣少年又是叹,道:“……知道是劝不动,小叔叔,……个样子,爹爹要生气的。总该听他的话。”着便有轻轻的瓷器碰撞声响,似乎那白衣少年端来什么,却不闻有人啜饮。 静片刻,忽听个沙哑的声音懒懒道:“拿开——又知道什么?”边话边冷笑,那笑声中却带着不出的冷漠与自嘲。 风清扬扶着风门石柱的指节蓦然有些发白。 那白衣少年低声道:“有什么不知道。” 那沙哑声音“哈”的声长笑,道:“知道什么!知道他会让好好活着!他什么时候!”顿顿,像是觉察到自己语音中含混沉不可抑的哭腔,深吸几口气,压着嗓子道:“征夷,也知道,他句话都没留下……他……他要回来和喝酒的。” 那白衣少年封征夷字字的道:“……爹爹定。小叔叔,爹爹定要好好活着。如果、如果是……”到此处,声音忽然低下去,过会儿,才道:“小叔叔,哭出来好不好?” 那沙哑声音只是冷笑,道:“哭?哭什么!哭给他们看笑话么!——征夷,句话记死:从今往后,除,谁也别信。记着!”待封征夷应,才喘息似的又笑笑,轻声道:“开窗罢,药味儿熏得头疼。” 风清扬退开半步,只听脚步声近,眼前的半扇木窗已被封征夷推开,药香杳缈,打着篆字样的轻旋,才透出窗外,便被风吹散。 风清扬立在窗后,借着落地幛白纱后暗淡的烛光,不过微微偏头,只眼,便看见软榻上恍如写意的少年。 清华绝俗,俊极无俦。 ——倘若封秦是黄沙大漠里亘古吟唱的阕歌谣,苍凉雄阔、回响空远,封楚便是雨夜江畔披发吟的曲辞赋,空灵幽转、而余音袅袅;倘若封秦是将军百战汉将辞家时马畔杆磨去长缨却依然杀意纵横的铁枪,封楚便是江湖十年游侠折柳下斜挂的刃吴钩,吴钩霜雪明,千里不留行——那少年双琥珀色的柳叶眼浅浅掩藏在恍如蝶翼的睫羽之下,倥偬六朝烟水,便仿佛漫星子,也尽数收罗。 ……封楚,果然封楚。 软榻上长佩如水的少年支起半个身子,漆黑的发丝流落眼前,张脸却是全无血色的绝白。他望着身侧的封征夷微微凝眉,冷笑道:“最近外面,他们都传走火入魔,早晚是要死,个孩子软弱可欺——呵,让他们试试!”咬牙坐起身子,轻轻握住侄子手腕,低低苦笑道:“记着,征夷,除,谁也别信——只要活着,没人伤得。”到最后,滴泪水滑过削尖的下颌,“啪”地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四级又一次彻底完蛋了!!!!!!!!!!!!! 哼!太子挂了、风风疯了,皇帝和九哥,表怪偶下手太狠!!!!!!!!! ——by四级这辈子过不去而彻底黑化的死生 1 七十九、三年 ……太子卒年三十有四,谥“圣武”。遗子征夷,因封济南王。 太子既薨,举国悼之,俱缟素。太宗哀甚,乃发禁军葬之于怀陵。炀帝闻之,遽失色,呕血以斗计,骨毁神失,不复聊赖。居数月,观者犹无不心惊矣。 端平三年二月,太宗崩,无储,诸子皆欲自立。十二日,魏王y党殿前都检王宏学,杀黄门监,入青龙门。炀帝怒曰:“竖子妄尔!长兄之位,何由尔肖想!”乃出虎符,嘱令禁军三衙格杀之。十四日,杀商王于府邸,十五日,并杀梁王唐王,十七日,擒吴王,十九日,杀周王,廿日,擒越王,共吴王y杀之。诸王因不敢妄动。 端平三年五月,炀帝立,改元宏光,赦下。 ——《楚史卷?本纪第四?武太子炀帝本纪》 转眼便是季夏,宏光三年的闰五月,日视实沈,分外炎热,青鸾殿外蝉鸣如沸,此起彼伏,终日不止。 而青鸾殿中目光冷冽的皇帝,也略略脱却少年人青涩稚嫩的容颜。 朝野上下盛传着当朝皇帝无情寡恩的猜忌和残忍,弑兄杀弟,屠戮国柱,从不皱皱眉头。那是真正的子怒伏尸百万,廷杖、凌迟、族诛、连坐,九重圣谕道道辞锋冷酷,便是朱砂笔的花批间也透着浓重的血腥气,分毫不计生杀。 但那也的确是个ji,ng明之极的帝王,雪白纤瘦的十指玩转几千年宫廷朝堂里争夺逐求的谋略与手段,平叛讨逆,战无不胜。朝中幸存的重臣大多还战战兢兢的记得宏光元年九月御驾亲征平定旧朝南临的场景,皇帝便那么眯着眼浅浅微笑,面不改色的在那据毒死圣武太子的临朝老皇帝身上使尽酷吏院三百六十种大刑。 ……却终没人看得清皇帝眉心沉灰般冰冷的死寂。 风清扬抱剑坐在青鸾宫侧窗外古木的枝丫上,透过敞开的木窗,略侧眼,便瞥见长殿中屏退内侍独自发呆的封楚。便如同端平二年腊月里的第次相见,三年多的时光仿佛钟山烛y气吸吞吐的转瞬,年年冰融雪澌繁花落尽,依然是隔扇窗,彼此不相识,也不必相识。 他在宫禁悄无声息的待三年,不过是为等人。 与封楚心如死灰的肆无忌惮不同,风清扬深知封秦经历之奇,几年渐渐沉敛下来,淘空的心底反而影影绰绰生出个念头,只求封秦有朝日,终究会再回来——念头原本绝无可能成真,但他当年经历惨痛无伦,着实已近痴狂,便像是溺水者手中的根稻草,攥紧,便死也不肯放手。 而倘若那人当真还在,底下能教他出现的,怕也只有处、人罢。 忽听脚步声响,却是封楚唤来内侍,低声道:“传征……传济南王进宫见朕。”那内侍匆匆去。 风清扬皱皱眉,眼望少年皇帝神情漠然,心中蓦地泛上几许苍凉悲悯之意,不愿去听他和封征夷的交谈,单手在身下树枝丫杈上撑,借力施展轻功离开。 他已是而立之年,所历既长,近年又极少开口话,旧事前尘静静回忆得多,性格便与当初的飞扬跳脱大不相同。有时他也会想起曾经与封秦关于封楚的番争论,那时他咬定封楚是昏君不过凭空推测,事到如今,却是亲眼见证那皇帝究竟是如何悄然扶植着封征夷,将自己架空,推向万劫不复。 眼前层层叠叠的桐叶落在身后,晴荫凝碧,便是片竹林。竹林之侧是当年前太子封秦居住的碧霄宫,今上无储,宫殿便直空着。自从当朝皇帝怒杀几名误入此中的新进黄门之后,宫中内侍连碧霄宫外环绕的竹林也不敢再踏进步。 于是风清扬在片宫墙之中,便只见过封楚人。 碧霄宫占地广阔,三年无人打扫,有爬山虎自假山空处蜿蜒而生,勾连交接,覆满朱红的影壁,直攀上大殿明黄的琉璃正吻。墙内几株海棠长得野,落花满地,在墁道的青石缝内尽数萎靡成尘。风清扬踏过庭前落花,轻轻推开大殿西侧的扇角门,“吱呀”声轻响,身形便隐没在长殿里。 他对寝宫早已熟悉至极,三年里所居便在此处,绕几绕,便跃上偏殿屋顶憩息时常待的方檩梁。几日或许将要朝中生变,连日来趁夜行刺的刺客络绎不绝,风清扬颇有数日不曾好眠,此刻神思略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殿内光影暗淡,月斜楼上,夜漏深沉,殿内隐约足音轻轻,似有人声。风清扬微微怔然,耳听那人低低自语,呆片刻才想到来人又是封楚,暗暗叹口气,从梁上跳下地来。 他在宫中日久,几次险些被封楚发觉,清楚少年耳音之洞察几近匪夷所思,举动丝毫不敢大意,甫落地立时穿窗而出,身法仿佛鬼魅——便么起落,匆忙间只见封秦寝殿内烛光微弱,少年皇帝在布满灰尘的床榻上蜷成小小的团,宛若无声的哭泣。 碧霄殿中的守卫早在封楚登基后便尽数撤去,宫殿左近漆黑团,竹影森森,月华如霾。风清扬回眸向殿内若有若无的烛光扫,不觉又是叹,纵身跃上殿脊,心知皇帝任性得紧,今夜万高手再来行刺,少不得仍旧暗中替他打发便是。 便在此时,骤然身后个温温淡淡的声音轻声道:“近日京中局变,还劳多费心。” 风清扬右手在腰畔剑柄上只拂便即移开,转过身来,道:“今夜他在里面,开口话,不怕被他发觉么?” 暗中那声音声叹息,缓缓的道:“他发觉也好,不发觉也好,已不是什么要紧的。”衣裾轻响,碧霄宫正脊走兽巨大的y影里人缓步踱出,神如玉,衣如雪,眉轩目秀,面色苍白。 风清扬让步,道:“……也罢,他每次来里都神思恍惚,未必发觉得——今夜又来看他么?” 来人微微苦笑,道:“过几日只怕不看他也不成。”眉眼略垂,痴痴凝视脚下琉璃瓦,神宇温柔,便犹如透过那瓦片凝视屋檐下抱膝蜷坐的少年般,半晌,才又道:“听京城传言,十四手底下名影卫武功深不可测,想来就是的。” 风清扬摇头道:“也知道,不是什么影卫。” 来人微笑道:“三年前第次见面就知道,是为大哥。”他眸色漆黑,数年来到“大哥”二字时总不由轻轻震,顿顿,道:“十四树敌太多,要伤他的人不可胜计,明里他还应付得过来,暗里几年多谢。” 风清扬勉强笑,道:“也不算什么,近日刺客忽然多,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等片刻不见那人回答,便在殿脊上坐下,道:“几宿卫增不少,自己小心些罢。虽几年时常暗中过来看他,毕竟……”话未完,却听那人笑,道:“今是来跟道别的。” 他语意如同叹息。风清扬愣,问道:“道别?” 那人头,静静的道:“是。从今往后,便不再来。虽没过几句话,但毕竟还是朋友——十四孩子偏执任性,以后……以后还求千万多费心。”言罢整顿衣襟,揖到地。 风清扬欠身还礼,心头却益发疑惑,拧眉问道:“……究竟出什么事?……究竟是谁?”他与来人萍水相逢,实是君子之交,虽从言谈中大概得知此人或许是当朝亲王,却始终不清楚他究竟是近年仅存的宋魏齐鲁燕五中的哪位王爷。 却见白衣如雪的王爷露出丝极淡极淡的苦笑,缓声道:“在下封齐。”轻轻颔首,白衣展动,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远逸。 风清扬身子震,呆立良久,猛然记起,当年那个给封秦下剧毒的弟弟,名字便叫做封齐。 ……宏光三年五月,宋王、魏王、燕王、鲁王反,乱武阳,帝怒杀之。翌日,齐王逼宫,帝驰内城,擒杀之。由是朝中重臣空,无复言叛者也。 ——《楚史卷?本纪第四?武太子炀帝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买火车票~被太阳晒成一只油滋滋香喷喷的烤r_ou_~ 嗷嗷~明天39度~怎么活~~~~~~~~~~~~~~~~~~~~ 1 八十、储君 百年宫禁,朝兵火。 封楚的手段迅如雷霆,宋魏鲁燕四王举兵谋逆的当日,道密旨传下,武北关囤聚的骁骑大营二十万兵马反扑京畿,转瞬便将武阳城重新控制在手中——他当年位居下兵马大元帅,下劲旅良将多是封秦遗给他的旧部,如心使臂,抽调自如,待得翌日大楚王朝最后个亲王率军入禁逼宫,便见满城禁军衣甲漆黑,如蜂如蚁,望不尽。 风清扬抱剑隐没在皇城正殿重檐殿顶的不彰显处,静静的望着脚下似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宫廷政变——封齐锦衣流丽,自雪白渐渐沾染洗不脱的血色,被皇帝麾下身经百战的羽林磨去身周愈发稀疏的亲卫,直到最后人。 封楚面沉如水,禁军环拱,漆黑的帝衮被猎猎硬风扯出几许笔直凌锐的杀意,淡薄的唇角尽是嘲笑,冰冷无情——便仿佛回应他的冷笑,封齐也是然般的微微含笑,袖底痕鲜血滑过掌中长剑破碎的缺口,流入白玉阶细细的缝隙里。 他眼眸黑如曜石,深不见底,竟比封楚更肖似封秦,而眼中如有所语的哀凉,又与封秦绝然不同。风清扬不知不觉的叹,想转过眼去,不料正对上封齐的目光。 那目光微有错愕,似也想不到风清扬便在此处冷眼旁观,停得停,忽然淡淡笑,扫封楚眼,向风清扬微不可察的头。 风清扬眉心紧,沉吟刹那,也头。 ——当年封秦死于封齐之手,然而不知为何,风清扬对封齐的恨意却始终模糊难明:那子的眼神太痴,曾经青鸾宫外隔着门悄无声息的深深顾,于风清扬眼中,便不由忆起当年洛水之畔场不能罢不得的沉沉缄默,同病相怜,已成惺惺。 世上痴人应如,肯将性命付离殇。 遥遥只见封齐轻轻掸去雪白衣摆上战火染的灰烬与浮尘,转过眼来,微笑道:“十四弟,似乎败。” 皇帝缓缰冷笑,指隙刃凝碧,勾魂摄魄。 岁月如梭,倏忽已是宏光五年,四月季夏,蝉声未起,几树桃花盛极而败,微风吹过,落红如雨。当初几乎被战火烧成副空架子的青鸾宫近年来修葺得ji,ng致无伦,窗内为隔绝暑气而放下坠玉流苏的湘竹卷帘,依稀个低沉悦耳的声含笑上句什么,便惹起阵莺莺燕燕的笑语相和。 风清扬坐在假山石后重重叠叠的树影里,低眉拂拭手中长剑。 阿秦,是第五年。 殿外长方的青砖墁地,两纵夹着三横,摆成组组端正的方。今岁雨水大,常年不见阳光,厚厚的青苔填满砖缝,铺排开去,便写就个个老绿色的“回”。 那人却依旧不肯回来。 蓦听得破风轻响,枚彩线缠就的皮球从门内斜斜飞出,越过地面上无数青苔书写的回字,扑通声跌进殿左荷塘。殿中惋惜似的子叹息纷纷响起,鹅黄的人影闪,却是名宫婢教主子打发出来到水边捡拾。 荷塘离假山不远。风清扬跃下假山,正想熟极而流的避开,却见墙外个身材颀长的蟒袍少年正引着两名朝服华贵的古稀老者,步履匆匆的望青鸾宫走来。 那少年身形风清扬熟悉得紧,正是被封为济南王的封征夷。五年光y倥偬,当年单薄安静的少年已然比封楚还高些,双纯黑的柳叶眼温温淡淡,多些沉默持重的神情,却安静如往昔。 他与封楚眼眸的颜色不同,眉梢眼角ji,ng致而流畅轮廓却是惊人的相似,舒朗典雅,似落拓似风流——恍惚之中风清扬觉得,倘若封秦还在,或许也该是般清俊无俦的眉眼——只是封楚失于冷冽刻薄,封征夷失于恬淡落寞,许多年前那人不着字的朗然笑,终究是再没人学得全。 然而生实是从未见过那人面,荒唐的,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罢。 便如同五年的光y太长,长得几乎湮灭记忆里那人借书生皮囊而温厚带笑的容颜,有时清宵惊起忆及旧梦,却只记得梦里抹柔软的淡灰皮毛,再后来,便是宛如眼眸般深沉如窅的黑暗。 封征夷身后跟着的是当朝太傅和右丞,风清扬本对朝廷之事毫无兴趣,但两位老臣连年入宫苦谏,他便是再无心去记,也已牢牢记住——两人朝服入宫无非是以头抢地哭谏番,什么“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贤者敕其材,故君者,切不可荒废朝政沉迷色”之类的老话。得多,便是风清扬也不愿再听。 他心知青鸾宫中只怕又是阵混乱,索性依然闭着眼假瞑,等前殿渐渐静,才睁开眼舒舒筋骨,瞥眼,便见两位老臣被内监扶持而去,脚步蹒跚。 封楚抱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 封征夷站在他对面,半晌,轻轻的道:“小叔叔怎么连‘诛九族’样诛心的话都出来吓人?太傅他们……毕竟是忠心为国的老臣。” 封楚笑道:“是忠心为国的老臣就往朕里带?明知朕听他们的话非折上十年寿不可,怎么,也盼朕早死?” 封征夷叹口气,低声道:“小叔叔!” 封楚“扑哧”笑,摆手道:“和着玩儿——话两个老儿进谏无门,居然想起钻的路子,也是好事,前些年进内阁,朕瞧如今也算从群老家伙中间把个威立起来。那些将军用着还好?是下兵马大元帅,可要学着爹爹,把下兵马都收拾服帖,无兵权无实权,记着。” 封征夷默然片刻,道:“是。”顿顿,又道:“当年晋王谋反,朝中有威信的将军都被小叔叔清理空,眼下也没人生出拥兵自重的心思来。小叔叔,两个月没露面,内阁民政积案子,们不敢僭越。” 封楚笑道:“是是,朕明白。内阁几个老家伙倒是当真只剩下嘴皮子功夫。样,征夷,朕加内阁首辅之位,统领内阁,位列朝臣之首,有擅专之权。还有,过几搬进碧霄殿罢,过端午朕加储君,那宫殿……那宫殿朕解禁令,打扫干净就住着,济南王府若舍不得,留着给当别业。” 假山后风清扬低低叹。 封楚番话侃侃而谈,到后来,饶是封征夷再镇定亦不由变脸色,道:“小叔叔!”见封楚“嗯”的声,意似暇甚,温润的黑眼中蓦地涌上阵不出的失望恼怒之意,咬下唇,道:“不成!” 他自来处事柔和,从不与封楚别上半句,言既出,封楚不由愣,笑道:“怎么?”封征夷深深吸口气,道:“不当的储君,不进碧霄殿。小叔叔,不喜欢朝政,帮手包揽便是。是王爷,不要个位子。” 封楚眉峰沉,笑容却是不变,低声道:“胡,位子是借爹爹的,总要还给,眼下宗室就剩咱们两个,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别跟朕闹别扭。” 封征夷睫眼低垂,摇摇头,良久,突然抬起头,眼神坚毅,字字的道:“的心思,不知道么?” 他声音仍是放得极轻,封楚宽大的袖角却略略震,道:“知道什么?”语调已然冷下来。 封征夷淡淡的道:“不闹别扭,也别装糊涂。小叔叔,好好的当皇帝,位子便当是爹爹给,不要。”移开眼。 他眼光正望着碧霄殿的方向,神宇寂寞,更深沉的什么却被覆盖在寂寞之下,分毫读不明晰。封楚思绪震荡,不由自主的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及见那大殿明黄的琉璃色透出竹林,心底却不知怎么生出几分不甘不瞑的绝望之意,百转千回,竟似怨毒入骨,猛然回过头来,厉声喝道:“来人,给朕把碧霄殿烧!敢留下片残砖碎瓦,朕诛们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下一章太子不出场那一定是这文be了~~~~~~~~~~~~~~ 最近考试,更文很慢~银家不是故意的~ 1 八十一、重逢 他神情狠戾而决绝。封征夷与暗处风清扬心知封楚平素对碧霄宫珍视得紧,想不到他开口便是么道谕旨,都不由怔。直到那传旨的内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去,封征夷才似猛然醒觉什么,促声问道:“当真,小叔叔?” 封楚微微冷笑,道:“不要,烧便是!”别过头负手而立,便如赌气般,再不愿理会侄子。 封征夷双黑眼紧紧盯着封楚,字字的道:“不怕后悔么!”轻轻咬下唇,便要出殿去追那传旨的内监。猛听得身后衣袂破风声起,却是封楚抬手袭向他颈后“风府”大x,ue,喝道:“回来!” 出手已近杀招。封征夷微微失色,叫道:“小叔叔!”匆忙之下身子前倾,才堪堪避过,眼前黑发飘拂,却是鬓角已被叔父的指风削下缕——他与封楚武功虽出同源,却尚自相差半筹,眼见封楚攻势源源不绝潮涌而来,只得凝神接招,无论如何,却再也无法脱身阻拦那内监。 风清扬在石后静静望着叔侄二人动手,面容平静,反而有些无动于衷。 时隔五年有余,他心里始终笃定封秦终究会回来。念头起始微末,由微末而蔓生,由蔓生而倾覆,由倾覆而凝着,便犹如日日夜夜将自己蒙骗得狠,多么荒忽离奇的游思都可以耸然成场坚不可摧——封楚是痴,他也是痴,封楚痴在入骨的偏执,于风清扬自己,又何尝不是偏执。 ……烧罢,烧也好。若明白他究竟如何绝望,便终有日会见到。 光明妍,被头顶压枝的厚重橘叶隔碎,染就地的斑驳落错。中庭演武的皇帝与亲王举手投足招式凌厉,被红玉充耳滑过的黼黻鼓荡映来,却又优雅秀逸,举重若轻。 依稀便似那人衣裾流转,俊极无俦。 仿佛刹那周遭就变作记忆中的绿竹参的小巷,那人低沉悦耳的笑声便在耳边,带些孩子气的调皮,又像是看透生死,浑然洒脱。风清扬抬起眼,不知不觉的偏头去看远处渐渐火起的宫宇,眼角余光却隐约瞥见封楚广袖轻扬,线疾电也似的银光斜剌里s,he将过来,直扑自己面门。 封楚出手极是狠辣,那银光转瞬即至,倏忽与风清扬相去已不虞半尺。风清扬未料到封楚骤然发难,仓促间长剑斜摆,剑铗对着银光轻轻磕,借力倒退数尺,才堪堪避过——只听“铮”的声,那银光钉进旁的假山石隙,却是柄三寸来长的细薄小刀,刀身宽逾指,兀自轻轻颤动。 风清扬藉以藏身的假山占地不广,退之下身形便全暴露在封楚叔侄眼前。他暗中护在封楚身侧五年有余,被封楚发现却还是头遭,刹那不暇细想,只觉颇为尴尬。封楚却也在此时收手,双亮极的柳叶眼自风清扬周身上下来回打量,冷冷笑。 封征夷微微喘息,望风清扬片刻,蓦地似想起什么,动动唇,却没有话。 宫苑内气氛时颇为诡异,三人相对而立,仿佛各自戒备,又仿佛相安无事。过得片刻,终于封楚开口道:“阁下好身手。三四年前,朕便觉得身边该有阁下么个人物。可阁下也着实厉害得紧,些年无论朕如何留心,总是无法逼得阁下现身——方才若不是阁下气息稍有波动,阁下还要在朕宫城里藏上多久?” 风清扬摇摇头,道:“……只为等人,没有……恶意。” 他许久不曾开口话,此刻语音哑涩,便如烧灼般。句话出口,自己也觉得难听至极,露出丝苦笑,便闭口。 封楚鼻中哼,道:“等人?等什么人?”沉吟片刻,又道:“朕没见过,是谁的人?是……大哥的旧部么?” ——他表面上放浪形骸,心内却始终存有线清明,料事奇准,虽与风清扬素未谋面,却也大略知晓人始终在暗处相助自己——然而风清扬的身份来历匪夷所思,他却仍是想得岔。 风清扬苦笑道:“……不是阿秦的部下。”心知事未必解释得明白,便又摇摇头。 他句“阿秦”出口,封楚眉尖儿便不自禁的跳,正要问:“叫他什么?”忽听直不曾开口的封征夷低声道:“是先父的朋友,记得。”风清扬似是震,默然不语。 封楚双目微微眯起,道:“大哥的部下朋友朕都识得,朕没见过。”见风清扬神宇落寞,依旧不答,淡褐色的眼只是静静注视着起火的碧霄殿,心底不知怎么骤然烦躁起来,沉声道:“不回答,朕便逼不出么!”并指成刀,斩向风清扬咽喉。 他出手快极,双手前刻尚拢在袖中,霎时间便已狞着脸连攻三招,招招俱是煞手。风清扬微微摇头,不愿与他动手,右手连鞘攥住长剑,剑鞘轻消去封楚来势,飞身便退。他五年来参悟良多,此时武学修为已较封楚为高,柄长剑连消带打,封楚时便攻不到他身前。 封征夷叫道:“小叔叔,别、别胡闹!” 封楚冷笑道:“什么胡闹!”身形圆转,不知用什么身法,人已绕到风清扬身侧,匹大袖绷得笔直,袖底五指成爪强抓风清扬剑鞘,竟是要以硬碰硬夺下他手中长剑。风清扬神情变,道:“小心!”手指略松覆上剑柄,“刷”的声轻响,长剑脱鞘而出。 其时他剑上已然布满真气,下长剑出鞘,却将个只剩下残余内力的剑鞘送到封楚手上,看似凶险,实际上却是容让。封楚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挥袖远远将剑鞘摔在边,喝道:“出全力!”蓦然怔怔,停步道:“是……苍神九!如何学会苍神九!?” 他住手不攻,风清扬便也罢手,低声道:“不必问。”封楚拧拧眉,突然间像是想起件极可怕的事,厉声喝道:“大哥是怎么死的!问、大哥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因为——”个“”字尚未出口,猛地丹田中缕真气走得岔,舌根腥甜,脑海中旋地转,登时人事不知。 驱散青鸾殿中的莺莺燕燕,偌大的长殿便霎时空旷下来,重帷低拢,烟走轻篆,玉钩上半卷的珠帘散落,明黄的流苏浅浅划出窗底清风微凉的过痕。 封征夷遣退年迈踯躅的太医与身后肃立的两排内监,先将封楚冰冷的手臂掖进锦衾,才偏过头对屏风道:“人都走。”屏风后青衫闪,风清扬绕出来,轻声问道:“怎么,是受内伤?” 封征夷叹口气,道:“是老毛病,他从前练功的时候出岔子,直没好过——那年他闭关练功,还没到出关的时辰,便听到先父去世的消息……些事他没怎么跟过,但猜得出。”勉强笑笑,从封楚床边站起身来。 风清扬静片刻,道:“……也是个傻孩子。” 封征夷道:“脱身不得,只怕便是傻。”黑眼仔仔细细看风清扬半晌,如有所语,却终是笑,道:“晚。今夜求多照顾他。” 风清扬怔,道:“不留下?”封征夷摇头道:“还有事,今日小叔叔胡闹,又是烧前太子的寝宫,又是和动手,还闹……嘿,还闹刺客,怕是会谣言四起,总要有人把那些不安分的都压下去——是先父的朋友,便唤声‘叔父’。叔父,早听京中传言,有名绝世高手始终暗中护着小叔叔,却是直到今日才见。眼下小叔叔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依旧还劳叔父费心。”肃容向风清扬行礼,回眼望封楚,轻手轻脚的转身退出去。 ……也是个傻孩子。 山光忽西落,池月复东上。寝殿内不掌烛火,不多时便暗下来。风清扬也有些乏,便坐在角门边的扇屏风后,眼看少年的皇帝闭着眼面色雪白,却只有在刻敛却可堪伤人的锋利棱角,露出些柔软的、孩子似的本质。 帘外虫鸣唧唧。 蓦然有什么似是响,风清扬微微惊觉,才发现自己已然伏在桌上睡阵,小轩窗外深蓝的幕月影婆娑,正不知是什么时辰。 木页开阖,又是“吱呀”声,下风清扬听得分明,发出声响的却是皇帝床边的排药柜,想必是封楚终于醒,正在自己施药调理。风清扬再不敢招惹喜怒无常的皇帝,走到窗前正想穿窗离开,却听得极静极静的青鸾宫内,身后有人轻轻的声叹息。 ……全然陌生,却又全然熟识。 只么叹,便僵死风清扬满身上下的骨节。 皇帝的床前安安静静的立着个人,长发凌乱,仆仆风尘,腰身柔韧,清瘦标直。领塞外式样的皮裘半束在人腰间,被月光滚银边,对襟大领半解,几缕发丝正滑下他修长优美的脖颈——殿内实在太暗,风清扬忽然竟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是觉得乱发之下他的目光漆黑如无星无月的子夜,场温柔苍凉蕴藉,无边无际。 回眸顾,刹那间便圆满几千年哭求渴盼的梦境。 仿佛是颈骨摩擦的“咯咯”声响得可怕,人惊抬眼,黑眼望进风清扬眼眸的刹那,明月在,沧浪沉浮,再不见烟水繁华。 作者有话要说:55555555555555555555总在学校用本本才知道,家里这台初中时买的电脑简直超出了偶的忍耐极限…… 考试周结束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于是某人僵硬了…… 从37度的济南到26度的哈尔滨~于是某只r_ou_彻底感冒了…… 发烧更文中…… 很多大大都在问,这一卷究竟和主旨有什么关系,其实,这篇文的主旨是“单恋”,这其中米有两情相悦的故事,不论是老九对十四,征夷对十四,十四对大哥,风风对大哥,小任对大哥,大哥对疯子风风,每个人都是单恋。而这篇文,就是某生用单恋虐儿子的地狱~~~~~~~~~~~于是,某生果然是只后妈……(54偶吧~) 1 八十二、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 风清扬低低的叹口气,抱紧身边的人——似乎只有冰冷的指尖滑过那人温暖的躯体,切才是真实的,不再是五年来臆生的幻境。 “……知道,终于会回来。” 封秦垂下柳叶儿似的黑眼,手掌覆上风清扬手背,却不话。 他的睫长而浓密,却极硬极直,遮尽眼底悲欢离合的颜色,剑眉略紧,肃穆并安宁。两人并肩而坐的所在正是青鸾宫左近背对星光的偏殿殿顶,琉璃瓦微弱的反光从身后柔和的打在封秦颊侧,逼人的英俊。 便是无情如岁月,也全然无力在张脸上留下痕迹。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仿佛地都欢喜到极致,周遭万物、便是鸣蝉都静谧,夜风吹拂游离,无声无息。封秦几缕散碎的发丝掠过风清扬脸前,带着草原特有的依稀清气,生世,不曾消弥。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风清扬 作者:简称死生 第13节 过良久,风清扬忽然笑,轻声道:“早该想到,就该是幅模样的。” 他么笑,封秦便也不觉失笑,薄唇上挑,露出颗小小的虎牙,接口道:“介赳赳武夫,失望?” 风清扬摇头笑道:“不敢不敢,不敢失望。哪有个胆子?——只不过如今见太子殿下的金面,在下倒有些不忿:当年太子殿下把只肯在下当孩子看,开口闭口必然是句‘孩子’,如今看来……嘿嘿,阿秦,当真不是借尸还魂?”他近年来郁郁寡欢,性格本是沉敛至极,数年难得回开口,岂料如今喜极忘形,整个人便似倏忽年轻十来岁般,竟又重新拾起当年与封秦大开玩笑的轻佻口吻。 封秦抬手揉揉风清扬发顶,微笑道:“又胡思乱想什么?便是借尸还魂,也是借自己的尸首还魂。何况五年之前,也未必就算是死。”到后来,笑意却渐渐的淡。 风清扬怔,道:“五年之前?” 封秦颔首道:“是,节原也想不到。苍神九练到第九重之后,旦散功的结果,只怕当初父亲也不清楚。”见风清扬满面迷惘之色,本想解释,又不知当如何措辞,踌躇片刻,道:“当年,是中毒而死罢?” 风清扬咬牙笑,头。 封秦苦笑道:“不必生气,不算骗,事匪夷所思,若出来,也未必就有人信的——老九给下毒,那是在七年之前,虽然剧毒无解,但用内功压着,便没有发作。”漆黑的眸子略略转,眼见风清扬眉心苦纹如绞,手掌下移,指腹不由便捺上他眉心,低低的道:“直到五年之前,领兵讨南,白毛川北,却遇见阿楚——那时候阿楚为性命垂危,不能让他出事。” 风清扬低低笑,道:“知道。想来是把内功全给他,那也不必。”想“便如那日在开封待般”,话到唇边,却只是叹,道:“在心里,只怕自己的命才是最不值钱的。” 封秦笑道:“是么。”蓦地竟像是有些再不敢看风清扬的眼,收过手抱膝而坐,目光紧紧盯着边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又道:“是五年之前的事。回到世界也是五年之前。那时候在面前闭眼,睁开眼时,便躺在自己的棺材里。” “身子原本已是油尽灯枯,醒来之后,不知为何,却发觉心脉之中反倒生出丝内息。就凭着丝内息,震裂棺木,逃出来,在塞外祖陵附近将养三四年,直到武功体力回复旧观,才重新踏入中原。 “……那时候的情景就好像做梦,记得,记得小仪小向他们,却想不透为什么依然活着。直到后来重新拾掇回苍神九的武功,才明白,武功的第九重不仅仅是想的那般。所谓‘倾此身,易彼命;真与不夺,强求易贫’,为的不是舍命救人,却是破而后立,过散功道关卡,武功便要更上重境界——然而五年之前中毒已深,剧毒侵入脏腑,身体抵受不住,便不得不假死时,只余下丝微弱内息护住心脉——呵,那时候旁人只道死,便是自己,也只道是死。小风,当时爬出棺木,自己个人坐在怀陵的墓室里,就在想,究竟是不是的场梦。” 风清扬笑声,道:“终究是随着。”面容苍白,眼色却是温柔。 如同察觉身旁之人专注的凝视,封秦回过头来,极缓极缓的笑:“小风,人蠢得很,在之前没动过份心思。但……那时候心里想着,倘若世界见不到,不吝死。” ——那刹那连风也顿在林梢,漫星子亮得扎眼,合于混沌,地远于苍梧,流水今日,明月前身。而地终鲜,惟予二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如此良人何。 月殿影开闻夜漏,交颈而依偎,便已是生,世。 绸缪束楚,三星在隅。 “……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如果阿楚不曾烧东宫,永远不会踏入武阳。” “…………不见他?” “……小风,不止他个弟弟。” 长发散落的人眉宇间终于流露出恍如撕裂般带血的痛楚神色,将头靠上风清扬肩侧,闭眼,声叹息,微不可闻。 “……不知道……” 数丈之外,青鸾宫飞檐斜出,檐底吹熄灯火,空空落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h endg,无奈憋不出来,只好把太子和风风的h吃了回扣……表拍偶~~~~~~~~~钻进各位大大怀里装可爱中~~~~~~~~~~~~~~~~~~~~~~~~~~~泡泡眼~~~~~~~~~~~~~~~~~~~~~~~~~ 关于太子会不会去见皇帝,其实偶也不知道,因为对于太子,泪包皇帝固然是最重要的,但是其余的弟弟也是不可以忽视的。所以啊,无论皇帝出于什么目的对兄弟们下手,性格比较严肃的太子也不会原谅他,至少不会轻易原谅他,因为这是太子的底线。偶想,太子在暗处偷偷照顾皇帝是可能的,但如果真的与皇帝见了面,可怜的大哥情何以堪捏? 额,为了补偿被r_ou_生吃回扣的h,r_ou_生决定,增加h番外!灭哈哈哈! 1 尾声?仪语 大哥过,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 所以宁家小仪十六岁时改名字,叫做宁中则。 住在北边关里关外的人都知道,居庸关以北百余里群山连绵,山上扯大旗开山立寨的山大王宁中则,那是连朝廷官兵都惹不起的主儿。 江湖上的人,那叫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当然,也有人本姑奶奶离经叛道,与日月魔教干大魔头狼狈为j,i,an。 那时候歪在椅子上喝酒的向大哥就会狠狠地呸上口:放他娘的狗臭屁! 本姑奶奶飞起脚把他姓向的从本姑奶奶专用的虎皮大椅上踹开:滚蛋,大哥不让姑奶奶学脏话,他妈的少在面前骂人! 脚是大哥从前教的,虚实相生,最是厉害不过。向大哥大叫声“哎呦”,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好在他也不是吃白饭的,侧手翻,跳起身来:小混蛋早知道要变个魔头那是教的么?敢当年老封就没教过什么叫打家劫舍? 哼声,不理他。 仿佛被触动起什么心事,有些难过。 ——记忆中那个安宁的小山村已然淡褪成山光西落里深深浅浅的碧,融汇北国古戍苍苍的飞雪与烽火,花叶便再也记不分明。还记得大哥骑着向大哥的马,步步抱出那山村,那时候抬起头,便见大哥漆黑的双眼微微含笑,阳光洒在睫上,渲出淡淡的金色毫芒。 没人知道八岁那年有多幸福。 就好像那个总是欺负大哥的风哥哥,在曾经的幸福里,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记得大哥要养辈子的。 他混蛋。 心底泛起几许不出的失望和怒火,姑奶奶裙底无影连环腿,继续望向大哥身上顿乱踹,终于对脾气最好的向大哥也被踢得毛,哇哇大叫满地乱跑:宁中则哪个不长眼的惹是不?他奶奶的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冲撒什么泼!? 大怒:冲儿!给老娘把王八蛋扔出去! 柱子后面小小的团儿动动,屁颠屁颠跑过来扯住向大哥衣角,拼命望门外拖:臭叔叔,欺负师父,坏坏!坏坏! 向大哥大怒:令狐冲个小屁孩子那只眼睛看见是老子欺负师父还有理没有!无奈脚底下团宝贝娇娇嫩嫩正是打不得骂不得,不得,只得弯腰把小子拎起来抱个满怀:小姑奶奶,没什么事儿捡么个祖宗干嘛? 冷笑不语。 仿佛是觉察什么,向大哥仔仔细细看半晌,忽然问:小仪,心里不痛快? 哼声:姑奶奶痛快得很! 向大哥挠挠头:……不痛快……不痛快就跟罢,自己个姑娘,荒山野岭的总么混着也不成——不然跟回黑木崖?教主快三年没见着,当初……还是大哥托他照顾的。小仪,老封他走快十二年,还是放开些……放开些也好。 他垂下眉眼,最是睥睨不羁豪放无极的神宇,不知怎么,却有些低声下气。 ……不喜欢他个模样。 狠狠在他屁股上踹脚,依旧冷哼:少提黑木崖,姑奶奶就看那姓东方的不顺眼,y阳怪气的,什么东西!狐假虎威! 向大哥也不闪躲,抱着冲儿赔笑:也瞧那东方不败讨厌,可教主护着他,咱们有什么办法?小仪,是老封的妹子,教主更听的,不然跟上黑木崖,咱哥俩抽那姓东方的顿去? 白他眼,声音不自觉的有低:哪有那个时间。过两要南下,宰华山派那姓岳的。 向大哥愣,突然怒:他妈的岳不群还敢缠着! 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虎皮:自从上次咱们两个带人在衡山杀嵩山派左冷禅手底下的王八蛋,护着曲哥哥和刘哥哥金盆洗手,那姓岳的就没消停过——哼,华山气宗从来就没什么好东西,岳清珂刚死,他岳不群以为当华山派掌门就不起么?当年风哥哥cha在思过崖上的那柄长剑他们还没本事拔下来罢?敢招惹姑奶奶,姑奶奶扒他的皮! ——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可想么多年,再不明白就是字第号的傻瓜。 岳不群?瞧着羽扇纶巾表人才,不过伪君子罢。 向大哥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屁股坐在山寨正厅的藤椅上,磨半牙,忽然嘿嘿笑:南下也好,护着南下,省得被那姓岳的欺负。正好南边朱雀堂上官云传来消息,咱们两个查查是真是假。 从鼻子里哼出声:们教里的消息关屁事? 向大哥摆摆手,神秘兮兮:嘿,废话不跟多,记得风清扬么? 怔。 ……那夜瓦剌军轻骑叩边,睡得沉,切并不知情。醒来时大哥的尸首冰冷,静静的倚在树下,如同洗净鳞羽的蛱蝶,再不见分毫的神采色泽。 风哥哥却消失。 问过向大哥,问过任教主,问过曲哥哥刘哥哥,甚至衡山派的掌门人莫大先生,可所有人都,风哥哥是消失——他从大哥的怀里摸出什么,然后白光闪,就消失。 那情景不像是什么武功,却像是话本里的山ji,ng故事,匪夷所思,永远没人想得透。 只有任教主似乎想起什么,面色y晴不定,终于叹口气,摸摸的头。 他,大哥怕是还会回来吧。 声音低不可闻。 那瞬当真是神思恍惚,呆呆的静片刻,才模模糊糊的问,们……找到他? 向大哥头,是南边的消息,洛阳城里行四人,其中有那么个,音容笑貌,宛然十几年前华山派清字辈的小弟子风清扬。 那消息只是个大略,其余的,便只知道还有个白衣古剑,另两人像是兄弟,出手依稀带着塞北宁侠的几分套路,凌厉无俦。 而的武功,是大哥教的。 眼前豁然片明亮,当年任教主低不可闻的句响在脑海之中,带回音的洞彻清晰——记得大哥不离开,他诺千钧。 记得风哥哥只会跟在大哥身后。 猛然站起身来,从向大哥怀里拎回小小的r_ou_团子令狐冲:走,姓向的!跟姑奶奶入关找人去! 向大哥被把揪住前襟,瞪着大眼愣:小姑奶奶别是入关生事罢? 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扯着他大步向前,姑奶奶、哼,姑奶奶找人养辈子去! 身后的脚步顿顿。 就好像下定什么决心,决心……要破什么。 回眼,不期然见到身后那人被山间日头晒成淡褐色的脸上,泛着抹不清道不明的红。 ……丫头,,养辈子成不成? 眉尖儿轻轻挑。 ……不是,从八岁养到现在,早……早习惯,就是养辈子也没什么……那张脸涨得更红,什么嬉笑怒骂豪气冲,全搅成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窘如乱麻:习惯……也省得小姑奶奶……再祸害旁人…… ——什么屁话!!! 飞起只鞋甩到他向问的老脸上,却忍不住,“噗嗤”声笑出来。 ——姓向的,捡大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跪地,下章如果米有h偶就自宫~~~~~~~~~~~~~~~~~ 1 太子总受记 西南十万大山。 比不得恒山如行泰山如坐华山如立嵩山如卧衡山如飞,高原云贵山石峻峭,攀山细蒲间痕痕□着淡红而硬质的纹理,仿佛丘陵般低矮,然而自群峰攒簇的空隙中抬头看,空蓝得惊心,却是份别样明朗的触手可及。 树荫下风清扬伸手挡在眼前,微微抬起眼去看数丈外过于强烈的阳光——不远处溪碧水叮咚迸jian,封秦正蹲着身子将盛水皮囊的黄铜封口浸没在水里。许是今日气太热,他穿惯的领灰裘此刻束在腰间,上身只穿件洁白如雪的中衣,领口全解开,锁骨蜜色的肌肤优美而流畅,再往下,胸口颜色浅淡的两被薄薄的布料半遮着,若隐若现。 时而掠过缕漆黑的长发。 风清扬喉头轻轻咽,不知不觉竟是痴。 回过神时封秦已然站起身来,空着的左手在溪畔石上撑,轻轻巧巧个侧手翻,正跃到风清扬驻足歇息的丈许平地,露出的半截小臂结实紧致,肌理细腻,骨节分明,指尖水珠淋漓开去,在日光下染着淡金色的光晕——他穿衣从来松松垮垮,却只有今日外衣在腰间的么系才全显示出纤细柔韧的腰线,清劲标直,不带丝赘余。风清扬脑中嗡嗡作响,突然觉得今日日头着实也太大些,不然自己也算是堂堂代高手,怎么眼下……就有些晕呢? 偏偏太子殿下毫不知情,放下水袋眯眼望望头顶日色,开始宽衣解带。 像是锅滚油泼在热炭上,火苗“轰隆”声直窜到头顶,风清扬脑中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什么嗡嗡作响。 只是……只是教那股火烧得口干舌燥,连话也不完全:“……,阿秦干什么?!” 封秦朗声笑,何其无辜:“换件衣服——今太阳大,件袍子还是从北边穿过来的,换件衣服凉快些。”回眸见风清扬双眼深得有些怕人,才像猛然发觉什么,柔声道:“……小风,小风?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瞧今不大对劲。” 风清扬深深吸口气,眼看头顶青白日身周光化日,勉强压下心中坑蒙拐骗吃干抹净的念头,半晌摇着头憋出句:“……不是,那也没什么。大概昨背上晒伤,早上起来还不觉得,会儿倒疼起来。”边边别开眼,只怕几句话教封秦听出破绽,又道:“昨咱们在谷龙河疯整整日,怎样,没晒伤么?” 封秦解上衣坐在风清扬身旁,闻言笑道:“当年常在沙漠里打仗,太阳倒还抵受得住——晒伤不要紧,舔舔便是。小风,要是当真难受,回头捣些草药给敷上,那也算不得难治。”忽见风清扬面色似是微微僵,到底不大放心,道:“当真不要紧?来看看!”反手抓住风清扬衣襟。 正值朱明时节,风清扬衣衫单薄,教封秦陡然抓,猝不及防下前襟松落,登时露出大片胸膛。他心中本就存丝绮念,只觉封秦被溪水浸得冰冷的指节飞快掠过自己胸口,整个身子几乎都硬,强咬着牙叫声“阿秦”,回过头来,却不知究竟想要阻止,抑或是想要些……别的什么。 眼前却是封秦夹带着几缕银丝的长发——他发丝看似刚硬,滑过指隙实则却是惊人的柔软顺滑,微凉的发梢掠过风清扬眉眼,似无意,若有情。 封秦轻轻的叹息便在耳际。那气息温暖,涌入风清扬耳道,却仿佛能烫起心底最深处那份不可抑止的酥痒:“红片,还伤得不轻。真是……”停得停,极shi润极柔软的什么,缓缓、缓缓滑过背脊晒伤的肌肤。 那柔软本该是温热的,却在因晒伤而火烫的背脊之上,留下痕奇异的凉。 便如同牵动身体里根细若茧丝却坚韧无比的线,急迫的燥 热渴求自身下升腾而上,情 热如沸,逼得紧,便可以感觉得到某处血脉跳顿的搏动。风清扬哑着嗓子苦笑声,骤然个转身,狠狠咬住身后罪魁祸首的嘴唇。 ——要舔、便舔个够! 吻犹如登徒子兽 性大发时急不可耐的撕 咬,撬开齿,绞住舌,攻城略地,舔 舐 吮 吸,便是舌根深处与上颚也全不放过。封秦喉中“嗯”的声,万万想不到自己替风清扬舔个伤处居然舔出等祸端,时反应不过来,竟是有些傻,任凭那人的双手钻进自己衣襟,直到左胸的沦陷敌手,才刹那醒过神来,手狠狠将不知何时爬到身上的那人拼命推远,沉声道:“干什什什么!”本想拉长脸唬人,岂料心中慌乱,声音却是颤的。 ——大楚圣武秦太子情场上战无不败,正恰似战场上的战无不胜。 他内力尽复,武功绝伦,大窘之下奋力推,便是风清扬也无力抵抗,踉踉跄跄退步,站立不住,向后便倒——然而风清扬左手抱紧封秦腰身,跌倒时不及松手,两人便又滚作团。 封秦上身的衣衫凌乱,只剩下两只袖口还挂在臂弯,扑在风清扬身上,不由连耳根也红,怒道:“光化日朗朗乾坤的,、……别胡闹!”欲图起身,惊觉腰封上的带子竟也教人解开,牵牵绊绊站不起来,忙骑在风清扬身上低头去系,手忙脚乱中只觉得身后股缝左近有什么硬邦邦硌得自己难受,不暇细想,皱着眉头便伸手去按,隔着层衣衫不过碰,耳听风清扬倒抽口凉气,才有些明白,窘道:“、……”咬牙切齿蹦出连串儿的“”字,却是连“怎么又起那种心思”句话也不出。 风清扬却像是清楚他要什么,淡淡笑,轻轻握住封秦缠着衣带的手指,低声道:“阿秦,喜欢。”拨开那衣带,在封秦指节上低眉吻吻,又道:“……还是只松鼠时,就喜欢。” 两人身下碧草青青,沾着shi润的水汽,似乎也染上某种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风清扬在下,眉眼舒展,双眼正望进封秦的眼底,淡褐色的眸子光影润泽,混合欲 望的焰色,更深重的,却是分叹息般的温柔。封秦怔怔,心中柔仄顿生,打卷的舌头不知不觉也顺过来,轻声道:“……当心有人……有人在看。” 风清扬“嘿”的笑,道:“若是没人,便从?”蓦地挺身子将封秦重新压回身下,笑道:“咱们走的都不是惯常山道,地方更是咱们用轻功攀上来的,除非是轻功如般的人物,不然便是般的江湖中人也绝寻不到么个所在……阿秦,……嘿嘿,乖乖从本大王罢……”他最后句原学的是开山立寨的土匪语气,终究压不住嗓音中浓重的欲 望,低低的带喘息。 封秦脸上滚烫,却也心知他所言属实,咬咬唇,偏过头去。 已是默许。 他脸颊贴着身下草地,双目紧闭,睫羽不由自主的轻轻颤动,将近不惑的子,本就张英俊到极致也年轻到极致的面容,刻咬紧牙关任君施为,竟是凭空多出分孩子似的可爱来。风清扬低声笑道:“不是狼,也不是绵羊,每次都让觉得……像是要吃。”发觉封秦眼睫颤的更加厉害,便俯身去咬他的耳珠,道:“放心。”声音沙哑,低不可闻。 封秦身子颤,喘息声不觉也急。 他身子敏感得可怕,只觉风清扬柔软的指肚打着旋子自胸口的两蜿蜒向下,阵酥麻自尾椎窜将上来,先已有几分不耐,直到下身微微凉,紧接着落入双手中,不由“啊”的叫,手指屈伸,将身下草叶也扯下把——失控的感觉便仿佛潮水般汹涌而来,不着边际,也不见尽头,封秦闭着眼喘息,修长的脖颈向上仰起,迷离中仿佛有什么啄吻着自己喉头,渐渐向下,又似乎在自己的ru 尖来去徘徊。 “……小、小风……” 那声音宛如愠怒,却是哑涩而慵懒的。有什么抵在后 庭的入口处,摩擦着,却迟迟不肯进入——那等待犹如场渴望被充满的疼痛,封秦低低的呜咽,缕神思游离物外,想要把幅模样的自己封闭进永不见日的石缝之中,却又想迎 合着,期待被那人滚烫的臂弯抱紧,被进入被亲吻。 ……如同被那人保护着。 他不知不觉的向前递着自己的身体,后 庭紧缩,x,ue 口有意识般的张阖。风清扬的汗水滴在他的胸腹,惊人的热度,不多时却又变作沁凉,那感觉奇异而甘美,封秦叹口气,用手臂遮住眼。 失去视力,感官分外清晰,炽热坚硬的什么进入自己的身体,疼痛之中依稀几分清明。封秦抽着气又叫声“小风”,双唇便教人吮住,再也开不口。 被掌控,被拥抱,被亲吻,被……保护。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被人引领着,浮浮沉沉。 后 庭猛烈收缩,吞吐着硬如赤铁的硕大,腰身将欲折断,却压制不住被爱抚的渴望——骤然间体内销 魂蚀 骨的被风清扬狠命撞,封秦身子急剧颤抖,两人身前片濡shi,紧跟着体内犹如熔岩迸s,he,风清扬喉中声叹息似的低低呻吟,轻轻将头靠在封秦肩窝。 地间霎时静,鸟鸣啁啾。 “……睁开眼罢,没有人来。瞧张脸,红的……嘿,征夷当真是生的?” “……少废话,歇够就穿衣裳去,别动手动脚……万待会儿阿楚回来,丢不起个人……” “嘿,他现在回不来,连六壬锁也给他,他就带着那锁和那九弟历朝历代游山玩水去罢!咱们去咱们的苍山洱海,他找不到才好。” “……小风!” “……好好好错错——是,阿秦,问件事,可得老老实实回答。” “嗯?” “以前晒伤,都是谁给舔的?” “是阿……问么多干嘛?” “……就知道是封楚那小子。” “……小风,怎么?” “……” “……生气?——喂喂,、又干嘛?!” “哼,把那份舔回来!不许动!再动吃!” “——大哥大哥回来啦!看和重大哥给带什——啊啊啊啊姓风的要宰!!!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苍神九!!!” “——谁怕谁!!!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独孤九剑!!!” 硝烟滚滚刀光剑影,又是美好河蟹的。 作者有话要说:捏呵呵呵太子乃比皇帝还要诱受啊人家皇帝是有心的乃是无心的所以乃果然不愧是教出了女王诱受皇帝的大哥啊哇哈哈哈~~~~~~~~~~~~~~~~~~~~~~~~~~~~~~~~~~~ 那啥,本文至此结束,感谢大大们的支持厚爱,r_ou_乎乎的亲妈(?)生会以更饱满的ji,ng神状态虐待今后的众多猪脚的!谢谢!鞠躬!~灰溜溜的退场~~~~~~~~~~~~~ 本文之后的计划是填一个古老的大坑《山海》,欢迎大大们来有空踩两脚,r_ou_生在此多谢了~ua~ua~ 1 第13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