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六景》 正文 第1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节 文案: 残香一缕,花开几簇。 骤雨初歇,桃花羞作无情死;晓露更寒,一片幽情冷处浓。 明明还握在手中的爱,转瞬却已成了空。 空虚的掌心,有时竟是什么也抓不住的。 所有的人都在劝我放下,可我还是放不下。 爱,如果有那么容易得到,那么就无所谓失去。 如果有那么容易失去,那么也无所谓得到。 每一次想起你,我心中的苦涩总要大于甜蜜。 可还是要不断想起,还是不愿意忘记。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想得很明白了。 原来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与你分开。 漫漫红尘路,渺渺黄泉音。 檀香屑,错金书。 韶秀如初,风流如故。 回首归处,天涯路,已作靡不有初。 万卷明窗小字,眼花只余斓斑。 明月夜,短松冈,十年幽梦忽还乡,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人物设定如下: 殢府 将军 殢无伤 大夫人 无衣师尹(原帝师原右丞相,现殢府大夫人) 二夫人 击珊瑚(神志不清,巴蛇族长老冰瑶,为了族长的天劫而到人间寻找缘劫) 三夫人 封光(狐妖,爱憎分明,敢爱敢恨,喜食人心) 风光(这里不多介绍了,请看番外24,25) 瑶映剑 剑灵,平时化为封光身上的蝴蝶胸饰,可还原为剑身,能自行隐藏封光身上的魔气。 侍卫 薄棠(追寻玉霄天香而来到慈光,为了报杀师之仇。) 噬魂妖 闍魇那迦(封光的同伙兼某方面志趣相同的同类。) 皇城 小皇帝 珥淳(珥界主的儿子) 皇太后 驺山棋一 清香白莲 素还真(这是嘛,不用介绍了吧) 大祭司 枫岫(无衣师尹的亲梅竹马兼同修) 巴蛇族族长 拂樱(修行天道的妖,渡天劫之前,从月灵镜中看到了枫岫和无衣,和他的天劫有关。) 巴蛇族属地 月灵(月灵池:净化 月灵镜:预言 月灵棺:封锁) 附属人物关系: 慈光之塔:慈为国姓 珥界主的生母:慈熙西宫太后(母后皇太后,慈禧样的性格) 珥界主的养母:慈欣东宫太后(圣母皇太后,慈安样的性格,嬛阳公主之母) 殢无伤的母亲:嬛阳公主(珥界主之妹) 殢无伤的父亲:殢雪珒(j) 无衣师尹的老师:玉籣卿(原左相,嬛阳公主的表哥,慈欣的侄儿,与雪珒相爱) 玉籣卿的夫人:练奴娇(原玉籣卿的随身暗卫,暗恋籣卿。) 玉籣卿的遗女:玉瑢雪(雪珒新婚之夜,籣卿心灰意冷的产物。籣卿一见到此女,就会想起对雪珒的背叛,心中郁结,遂命夫人一直养在外面。从小跟着练奴娇习武,练奴娇死前,将全数功力传给此女,又告知她报仇一事,设定类似霓羽族孔雀) 慈光之塔相关设定: 慈光的四季:冬春最短,夏秋最长。 慈光的政权划分:三林划分成祭祀学院,国师学院和朝臣学院。师尹执掌三林,师尹相当于一个尊称名号,不是具体的官职,还需要皇帝来加官进爵。 慈光四塔 四依塔:埋葬英魂 月汐塔:寻求姻缘 云淼塔:典藏古籍 沉香塔:深化信仰 慈光国教:九霄慈航 即鹿的设定:官家小姐,无衣师尹的妹妹,心疾比无衣严重。其爹娘听了海外方士之言,采用辟邪养心之法,将她和无衣互换身份养大。即鹿轻微恋兄,知道一点无衣对殢无伤的感情,在珥界主许下婚盟之时,逃婚离开慈光。后来为了做慈光和碎岛之间的筹码,接近雅迪王,最后居然爱上了。聪明反被聪敏误的怀着孩子回来,被无衣用打胎药打掉孩子后,就疯了。半疯状态时,还浑浑噩噩的活了一段时间,醒悟过来后,自然而然撑不住就去了。(另即鹿是按我个人爱好塑造的,不是正剧里完全单纯天真的白蝴蝶正剧没性格张力的人物写不好,so) 妖修道的设定: 天道:不杀生,可以变出一个仙灵般的化身。修天道需要悟性。 人道:与天劫相关,修天道的妖要成仙尊,才有天劫,需要时机。 魔道:魔道就是杀生,以杀入道,修为提升很快。但若是不能掌控力量,就会被过多的力量所吞噬。魔道想修成魔尊,会有魔劫,过不去就是灰飞烟灭。 妖通过修心或者是化出妖形来修道,修心不可以逆转,化出妖形没修心可以逆转。 取名的设定:修心或者是化出妖形,都可以给自己取名。 综合道友的意见,这里说一下语境的问题:(不排除以后有补充的可能) 1对话中是比较清冷的那种,无奈,无话可说的沉默,或是压抑的说不下去了,或者代表他暂时决断不了,内心的那种挣扎。 2对话中?是表示疑问,或者是淡淡的自嘲,或是不一定要得到答案的那种抑郁。 3对话中——是拖长音,哈——就是语气强烈的自嘲,呵——清冷一点的自嘲,哼——是小哥专用的,原剧向。 4哈哈哈——表示纵狂一笑,效果就是三国杀网页版司马懿的纵声长笑:哈哈哈。三个哈是骄狂有之,自嘲有之。更多的哈就表示歇斯底里,破釜沉舟,心冷的程度。 5另外顺说一句,老师所说的话,如果和文中的客观事实不符,那他就是骗人的。情绪没失控,他说的每一句话就都有目的,各种各样的目的。 性格设定: 这个文里的老师是一个面热心冷的人,像线香一样,表面热,内心却是冷冷清清的。烧得越久,内心就越冷,最后就变成了灰烬。 这部老师性格对应就是檀香屑——错金书。 小哥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前提是能融化他表面那层冰,才能发现里面的热。他就像是雪一样,在手中握得久了,就觉得热了,最后就融掉了。 这部小哥性格对应就是千秋雪——无情剑。 个人物属性一览表(这是什么东西??以下用网游的概念说明。) ++++++++++++++++++++ 封光: hp:10万(只代表章42目前,随修炼状态持续提升或削减) p:3万 (只代表章42目前,随修炼状态持续提升或削减) 种族:魔族,狐族。 光环:嗜血光环(魔族形态,对普通人类效果:恐惧) 法术: 魇术(师承闍魇那迦,人物昏迷沉睡状态或被完全信任时可发动,每次消耗1千p) 魔族法术ji,ng通(俱修为和熟练程度而定) 契约术(单次消耗1万p,永久生效,解除须4千p) 噬魂咒(单次消耗15万p,永久生效,解除须5千p) 唤灵术(召唤一个友方单位,每次消耗3千p,有距离限制) 血液缠绕(用鲜血形成触须缠绕目标,群体技能,每次消耗3千p) 黑暗吞噬(制造一个完全黑暗空间,惑乱心神,每次消耗17万p) 黑暗侵蚀(创造出一个ji,ng神印记攻击敌方单一目标,中者魔音穿脑,痛苦不堪,直至死亡。发动须以自身鲜血为引,单次消耗8万hp,p归零,hp,p未回满前一直处于虚弱状态,1年仅限1次。) 狐族法术ji,ng通(俱修为和熟练程度而定) 魅惑术(人物心神波动剧烈,或者被完全信任可发动,每次消耗4千p,须不断使用加强效力。) 狐火(吹出一口火焰灼烧灵魂,对方ji,ng神衰竭时可发动,每次消耗5千p) 装甲: 虫族女王战甲(魔化出来的魔形装甲,不唯一,根据释放法力大小可自行组合。请自行百度虫族女王和安达利尔,必须用自身血r_ou_或者她人血r_ou_做祭) 火狐战甲(就是真身,狐狸的原型) 阵法: 封灵阵(虫族女王装甲时,以自身鲜血为引,创造出一个封锁结界。结界可用外力破除,或者等自身血流干净。) 持有物: 瑶映剑(可隐藏妖魔气息,用法力可变形的宝剑。) ++++++++++++++++++++ 殢无伤: hp:15万(失忆不完全体)25万(完全体) 32万(剑族狂化状态下,这是嘛?相当于剧里杀红了眼) p:0(纯剑圣要毛毛p) 怒气值(这又是嘛?根据状态而定,百度百度) 种族:人族,剑族。 光环:霜冻光环(任何形态,对普通人类效果:冰结) 战技: 疾影闪(以极快的速度移动一段距离并斩击敌人,单次消耗2千怒气值) 反手一击(将剑替换到左手,造成15倍伤害,发动时怒气值不低于1万,使用后怒气值清零,hp削减2∕3。) 怒斩碎甲(接连不断的斩击敌人护甲,造成破甲效果,须连击4次以上,单次消耗4千怒气值) 狂神之怒(狂化状态下,攻击提高20,单次消耗15万怒气值) 招式: 一剑无咎,无咎剑法(无使用要求)终末之境(失忆不完全体不可以使用) 心法:冰心诀(百度百度) 阵法: 寒冰风暴(创造出一个冰霜结界使敌人冰冻,自身也无法移动。仅限于完全体状态,结界可用外力破除,或者等自身怒气值清零。) 武器:墨剑(可破除天地魔气,对魔有一定的威胁) 只有hp不代表就能打过封光,因为p为0。 ++++++++++++++++++++ 薄棠: hp:14万(平常)8万(命火浮动虚弱状态)28万(与沧耳刀合体时,这是嘛?) p:0(依然是纯剑圣要毛毛p) 灵力值(这又是嘛?根据状态而定,百度百度) 种族:人族,灵族。 光环:信念光环(任何形态,对特定人类效果:强化) 术法: 愈合术(用自身鲜血为引,愈合队友) 疾风步(提高自身速度30,持续30分钟,单次消耗灵力2千) 迟缓术(降低敌方速度20,持续15分钟,单次消耗灵力3千) 熔岩火雨(消耗命火,召唤出地火岩浆,对魔族有加持作用) 潜能唤醒(hp不足1万时可自动开启,与沧耳刀合体,灵力值清零) 招式:一鹅飞轻,千钧裂地。 心法:?? 阵法:牺牲之泉(以自身鲜血为引,创造出一个治愈结界。结界可用外力破除,或者等自身血流干净) 武器:沧耳刀(蕴含地火至阳之气,对魔有极大威胁) 依然是只有hp不代表就能打过封光,因为p为0。 ++++++++++++++++++++ 拂樱: hp:12万(随修炼状态持续提升) p:5万(随修炼状态持续提升) 种族:仙族,蛇族。(仙族难悟,所以属性比魔族高) 光环:神圣光环(仙族形态,对特定人类效果:净化) 法术: 仙族法术ji,ng通(俱修为和熟练程度而定) 共生术(与友方共享生命,单次消耗5千p) 心灵尖啸(发出心灵啸击,使魔族逃跑,对目标造成伤害可解除效果,单次消耗1万p) 神圣祈言(向友方施加法术,使其缓慢愈合恢复,单次消耗15万p) 圣洁之雨(驱散魅惑,恐惧,目盲,昏迷等等不良状态,群体技能,单次消耗25万p) 蛇族法术ji,ng通(俱修为和熟练程度而定) 毒雾术(吹出一口毒气使敌人昏迷,须消耗4千p) 蛇之触(化为蛇形缠绕、撕咬敌人,须蛇形时) 毒液侵袭(化为蛇形咬中敌人后使其中毒,须蛇形时) 招式:见正剧,太多不写了。 阵法:净化之泉(净化范围内的一切魔族法术,阵法无法净化,单次消耗2万p) 武器:莲花宝盏,月鳞鞭(用月灵池水和自身鳞片制成的长鞭。) 这里再加一段画心的歌词,个人觉得很带感。 画心 作词:陈少琪 作曲:藤原育郎 演唱:张靓颖 看不穿 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 是你瞳孔的颜色 一阵风 一场梦 爱如生命般莫测 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 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 看着你抱着我 目光似月色寂寞 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 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 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 是我等你的执着 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爱着你 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 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 是我等你的执着 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第1章 惊梦 重楼红笺,梦里朝歌。昔日的垣墙徒留照日流影,一袭紫烟在溶溶岁月中静静流淌。绕过了粉墙黛瓦,飞过了舞榭亭台;穿过了落月回廊,掩过了重檐照壁。 “无衣” “兄长,你为何要这样对吾?” “好友,这是吾最后一次叫你好友。” “无衣,为师已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师尹,还请珍重。” “无衣师尹,你好自为之。” “无衣师尹,你好狠的心,你死后必将受万人践踏。” “无衣师尹,吾可怜你。” 无衣从迷茫的梦境中惊醒,感觉却像是未曾醒来。他能感觉到时间的无情流逝,空虚的指尖却抓不住任何实物。 以往梦境中,逝去亲人、朋友、仇敌的面孔都得以重现,明明是怨恨他的,却又不得不离开,最后留下他一人面对无声无息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突然有了光,有了覆天的白雪,也有了红尘中的一点俗艳。 他看着殢无伤小心将昏睡的美人抱在怀里,然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他却只能微笑,刻意的逢迎的,ji,ng致端庄的面容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然而始终是未能破碎。 醒来之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床侧的温度示意主人已离开许久,无衣轻颤着将雪白的面孔覆于双手之下。 待得情绪稍稍平息,他才放开了兀自抖动的手指,起身点燃了床前的一盏小灯。 一点温暖而渺茫的火光,总算驱散了一些内心盘桓不去的y影。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殢无伤抱来的美人封光,名正言顺的成为殢府的三夫人之后,他就有些不大好了。 白日里成天的神思不属,夜里又总是被噩梦所纠缠。只有殢无伤躺在他身边之时,他才能够得到心灵上的一点平静。 有的时候想想,大概是这柄剑太过沉重锋锐,致使一般的冤魂都近不了其身。即使手上沾染着那么多鲜血,谁的身上却还是一如当初,环绕着冰雪般洁净的气息。 每一次每一次他想将殢无伤弄脏之时,却发现那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未曾改变过分毫。殢无伤所在意所执着的,从来都没有变过。 又或许,是他无衣师尹,还不够分量,不够殢无伤为他而改变分毫。他和他,是壁垒分明的两个世界。有多爱,就有多恨。 爱着他,如冰雪一般的纯净,那是自己曾经期许却早已失去的特质。 恨着他,如冰雪一般的纯净,只因更加鲜明的比对出了自己的不堪。 自从封光进了府之后,他才恍然间发现,自己作为大夫人的这几年都算是白活了。他一直认为殢无伤是个冷情之人,只是一个天生冷情之人也能如此柔情蜜意吗? 哈——无衣轻喟了一声:你不是疏情,你只是对我疏情;你也不是狠心,你只是对我狠心 若有若无的哀怨总被他隐藏的很好,心口疼痛身子不爽利也好,这样子的话他一句也没有提起过。 在这个庭院深深关系错杂的殢府里,如果真该关心他的人从不在意,又何必说出来徒增他人的笑料呢 府中人皆道他是中途委身下嫁,自然与将军两看两相厌。即便不得宠也是情有可原,自是他无衣师尹,不愿被当做女人对待。可谁又料想得到,他内心深处竟是真愿意的。 他自降身份,做了一般男子都不屑为之的男妻。但好在是界主下令,便堵了幽幽众口,亦算勉强成全了他之脸面。 至于殢无伤,对他从无半分好颜色,他自觉屈居人下,又如何能再表露一丝真心?平日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时不在掩饰着自己的在意。 真的是很在意的。 只是在谁极漠然的眼神里,他却说不出口。 总觉得说出口,对方也不会相信,甚至还会质疑他之目的。毕竟他无衣师尹,在那个人心里,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有目的。 所以,这样的爱还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的好。毕竟那个人从来不爱他,从来不肯将心思多放在他身上,一分一秒 已是不得宠,若还要表现出在意,岂不是白白让人笑话? 哈——他轻嗤了一声,觉得有些疲累,便又缓缓躺下。反正不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殢无伤对封光的态度,着实令人心惊。 迎了新人进府,原先还怜爱着的二夫人便立时抛到了脑后。更别提新婚燕尔,整整一个月殢无伤一直待在封光房内,不曾去过其他两处。 后来还是他找了个由头,说二夫人偶感风寒,才引得殢无伤离了那院子。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伤愈后的封光,倾世红颜,绝色娇嗔,横眸浅笑间别有一股风流之态。那姿容,那身段,怪不得殢无伤如此执情,竟是一刻也不肯稍离。 从那之后,他便留了心。毕竟,三夫人来路不明,指不定又是谁家的眼线。考虑到三夫人娇宠正浓,他也曾暗地里派出手下查探。结果不但没有查到什么,手下更是一个个离奇失踪。 封光的来历是个谜,一个他想探知去始终不得其法的谜。他从殢无伤的口中得知,封光是从强盗窝中被救回来的孤女,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本有心深入探寻,奈何殢无伤隐隐察觉后,大为光火。口口声声质疑他之动机,他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掩过。 从那一刻开始,封光便成了他心中一根刺。有时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嫉妒,而影响了他原本清明的判断。 平日里见着封光的情形,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更何况,自从封光进了府之后,府门附近便渐渐出现了失踪人口,还有他每夜无穷无尽的噩梦。 各种各样的,匪夷所思的,真实的不能以常理去推断的梦境。 有一次他甚至梦见了即鹿的喜事,活着的、笑容明朗的小妹,他牵着她的手珍重交到殢无伤手上。 殢无伤也在笑着,那笑容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满足。谁笑着牵过即鹿的手,指尖的暖意从他手心拂过。 像是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短暂的接触,他对谁笑了笑,谁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是紧紧牵着即鹿的手,那么那么的紧。 两个人都在痴痴地凝视这一生中的挚爱,谁的眼神是翻腾的火海,谁的眼神是飘散的余烬。两个人都带着笑,似乎是在无形之中较量,到底谁笑得更为好些。 礼堂里的每个人也在笑着,他们的笑脸汇成欢乐的海洋将他淹没。堂前一对龙凤烛落下了深红色烛泪,像是代替他流出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泪水。 后来,谁有了第一个孩子。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身子会扑到他怀里,亲密的叫他舅舅。他教他识字,教他念书,像一个真正慈爱的舅舅那样。外甥长得十分像谁,他便更为耐心一些。 后来因为即鹿的关系,谁也不再那般厌恶于他。偶尔他们也能在廊下,作为单纯的大舅子和妹夫,喝点小酒,聊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甚至于朝堂之上,谁也不再明着反对他之政见。两人一文一武,群策群力,小皇帝珥淳濡慕而敬仰的目光,渐渐透过他和殢无伤,透过高高耸立的宫墙,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太美好太虚幻,太悲伤太绝望的梦境都是不长远的,明知自己是在做梦,却还是沉溺于这样美好的梦境中不愿意马上醒来。 下一刻,他看着碎岛的兵卒踏上了慈光的土地,到处是纷飞的战火和死去的躯体。漫天的箭雨从四面八方s,he来,挡在他身前的是他最木讷的学生,温热的鲜血浸shi了他的胸膛,他却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他看着往日里最爱干净的小皇帝,从高高的塔顶纵身跃下,在他身前摔成一团,黄黄红红、烂的不成人形的样子。 他拼命忍住腹中不断涌上的酸液,那一个,也是他疼在心中、重逾珍宝的孩子。作为帝师,作为丞相,他费了多大心思,才将那个小不点拉扯上了慈光的宝座。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他的心里像着了火,烧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能给他留下。 他奋力的从死人堆里扒出一条路来,跌跌撞撞跑到将军府门外之时,正好看见雅迪王一掌将殢无伤打飞。鲜血从那个人的口鼻中涌出,迅速染红了那身白衣。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殢无伤虽然如冰雪般冷冽。但那个人的血,也可以这样的红,这样的暖。 而他的小妹,此时正躲在门扉后面哭泣,一边楚楚可怜、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是有对不起谁呢?他有些茫然。他的小妹,从来没有这般无助,这般脆弱。 梦境到这里就停止了。他刚嫁来殢府之时,也曾假设殢无伤真做了他妹夫会怎样;偶尔的自怨自艾不是没有,但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渐渐地封藏了当时的心绪。 如果你经常想起一个离开许久的人,就代表着你正在将她遗忘。 如果无衣师尹从来不曾想起,是不是代表他从来未曾忘记? 第2章 朝露 天色渐渐有些亮了。 无衣困顿的揉了揉眼角,估摸了一下大致时辰,才唤来侍女梳洗打扮。在这个偌大的殢府生活,能不苛待下人之时,他都尽可能表现得温和一些。 他深知自己没有二夫人那样的风姿,只清清浅浅的一眼,就勾动了殢无伤心里那根看不见的弦。明明只是个疯子,却平白得到了殢无伤为数不多的柔情。 至于三夫人,端的是千娇百媚,风头正劲。人长得美丽,就算脾气不好,打骂几个下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被责骂的男丁不在意,殢无伤也不在意,他又何必去小题大做? 相比较起来,他这个大夫人真是名不副实,白白占了大夫人的位置,却从未得到作为大夫人的好处。平日里纵使他没有错处,殢无伤也总会挑出许多不是。 也许当初他放走了即鹿,就已成为了殢无伤眼中最大的错处。 “夫人,你的头发真好,又顺滑又柔亮,今日用什么簪子呢?”给他梳头的是一个叫芳枝的侍女,正是青葱可爱,芳华正好的年纪。 “就用惯用的那几支吧。”他看了看抽屉里散落的发簪,迅速做出了决定。 “哦”芳枝的情绪有些低落,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在小皇帝送的玉簪上流连不去。只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本是不配,如果被殢无伤看到了,大概又要听到一些伤情的话。 金簪虽然是俗气,但好在是他带惯了的,殢无伤也从未多说些什么。金子银子虽是俗物,配他这个伪君子却是刚刚正好。 “好了,你去门房通报一声,便随吾出行祭祀府吧。” “是。”芳枝依言退下,随后召来了一顶小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从容的迈步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祭祀府行去。 祭祀府离将军府其实并不远,统共就几百步路的光景。只是身为殢府的大夫人,想要抛头露面已是不大可能了。 有时,也曾扪心自问,有没有后悔过,哪怕只是一点点 只是,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后悔。唯独他,无衣师尹不可以。 不后悔,那就执着那盏微暗的小灯走下去吧,即使这条路从来都看不到尽头。 “夫人,到了。”帘外传来了芳枝清脆的声音,他就着侍女的纤手落到实地之时,心里居然格外平静。 格外格外的平静,因此也透出了一丝悲凉的味道。 他差人通报了门房,才熟门熟路的自去偏厅等候。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枫岫这才一边告罪,一边姗姗来迟。 作为慈光之塔的大祭祀,枫岫无疑长的极好。浅紫色长发被华丽的峨冠高高竖起,余下一抹顺滑的披在脑后。青丝如沐,衬着随风飘荡的紫锦博带,掠起一股洛水惊鸿般的风仪。细长清朗的眼,丰厚润泽的唇,眼角眉梢流转的皆是淡淡风华。一双眼盈盈而视,仿若春山含笑,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唇不点而含朱。 就那么不紧不慢的摇着羽扇走来,更显得整个人温文尔雅,丰神如玉,不拘一格的风流潇洒。 无衣不由小小失神,他觉得今日枫岫格外不同,可又说不上来。直到发现对方衣襟上别着的一朵,粉白羞怯的樱花,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好友,几日不见,你似乎有了新的艳遇?” “嗯——算是吧。”枫岫一边摇着羽扇,一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明明是雍容华贵的面相,却被生生笑出了一脸“贱”样。 真是可惜了纯爷们这张修长瓜子脸,无衣在心里一个劲的腹诽着:他是极想和枫岫换一张脸的,倒不是他长的不好,端的是面若傅粉,肤若凝脂;容貌迤逦,芝兰玉树。只是单就长相来说,却显得有些女气,若不是他沉静细致,杀伐决断的性子,只怕早就压不住两林的仕子了。 无衣强忍住内心抽搐,表面波澜不惊的开口道:“好友,你这样笑,吾可承受不起。” “嗯——”枫岫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问道:“无衣,你最近身体怎样?” “自从上次发病之后,吾一直不大好。胸口偶尔疼得厉害,晚上虽睡得好些,却并无多大起色,倒是浪费了你辛苦调制的丹药。” 何止是不大好,其实已算是伤及根本了罢?他却不想说出来徒增枫岫的烦恼。他的病,要不要治,怎样治才好,都是毫无定数之事。白日里昏昏沉沉,胸口倍觉烦闷,到了晚上心结难解,又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偶尔睡着之时,又被无端的噩梦所折磨,反反复复,不堪其扰。 只是这些话,如何能对枫岫严明?想到此处,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他绞紧了衣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无妨,吾再调几剂试试,一会你带回去,记得按时吃。” “吾省的了”话还未说完,胸口突如其来的沉颠感令他喘不上气来。眼前阵阵发黑,他只得随手扯住身旁软垫,却被那滑腻的织物带得不断跌落下去。最后浮现在眼前的,竟是枫岫那惊慌失措的面容。 迷迷糊糊不知躺了多久,他才恢复了些许意识。想要聚积力气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惊动了床侧熟睡的人。 深邃的双眼缓缓张开,却还带着一点迷离的神情。浅紫色的长发已然散落,却依旧不减枫岫那高贵脱俗的风采。 “你醒了,身上有没有好些。” “吾无事,吾只是忧心国事,有些疲惫罢了。” “你到现在还要骗吾吗?”枫岫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却强自抑制着将话说完:“吾原以为,吾们该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吾只是不想你多费心罢了。” “哈”枫岫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此时不费心,难道等到斯人已去再行怀念么?” 无衣难得的被噎住了,斟酌一下方道:“吾并无大碍,只是胸口偶感疼痛罢了” “嗯——既然好友不说实话,那吾只好去找殢无伤和珥淳了。料想以将军府和国库的充盈,不愁找不到灵丹妙药来医治你。” “哈——吾还不知天舞神司何时竟有了爱说人闲话的毛病?” “对你,自然是什么毛病都不嫌多。” “好友说笑了,如此这般”既然避不过,索性和盘托出好了。藏着掖着真躲过了这次,也保不准日后哪个不长眼的捅了出来,落到一些不该听的人耳中。 饶是他完全省去猜测,只说事实,也用去了大半个时辰的光景。枫岫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这么说来,连你也无甚头绪,此事倒有些棘手了。” 枫岫说的棘手自然是指,国都域内出现了许多失踪人口,凌王拥兵自重,末世盛传又在背后蠢蠢欲动。小皇帝即位不久,人心浮动,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此事若得不到妥善处理,必会成为日后隐患。(为了避免bug,这里说明一下,界主殁后是由皇太后和老师代政,珥淳并未即位) “此事吾自会着紧查探,对了,坊间挖心鬼一说,你可有耳闻?” “嗯——好友说的可是两年前的异事?坊间流言,不足为证。再者年前吾夜观星象,曾见一颗火红色的秽星,蛰伏在天狼与北极之间,明明暗暗,若隐若现。”(星象什么的,请勿深究秽星指的是封光。天狼是天上最亮的星星,代表孤独,个人觉得和殢无伤满合。北极星的位置相对稳定,不易变化,所以给人的感觉是忠诚,有着自己的立场;北极星象征着坚定,执着和永远的守护;个人感觉和无衣师尹对慈光的守护蛮像。) “嗯——此星有何种说法?现如今有何变化?” “此星位置不定,伴北极实乃大凶之数,伴天狼则能逢凶化吉,端看日后是何种际遇。它之星象,吾一时还参详不透。” “嗯——既无定论,日后再述吧。吾今日耽搁得够久,也该回去了。”说完强自起身,却被枫岫按住。 “等配好了药再走吧,吾想到了一个新方子,兴许能行。”说完,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道:“好友,你之病情,还不打算让殢无伤知晓么?” “哈——他知晓与否,有差别么?吾心执不在于他,而在于吾自身之责。再说吾之病,也没有看上去这般严重。” “这——哎,好友,你还不愿信国教么?你若信了国教,吾作为国教祭祀,总可为你向上天祈福。”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2节 无衣微阖了眼,沉吟一声方道:“国教自能斩去吾之因果业报,使吾心境空明,喜怒随念。只是吾心存执,又如何能被渡化?吾曾答应过先师,要替他好生守护慈光基业。他用他之性命为吾铺路,吾又如何能轻言放下?” “可你终有一天必须放下,慈光之事,你也不必过于悬心,凡事悠着点好。天塌下来总还有个高的担着,皇帝上面,不是还有那一位么?” “嗯——吾自会注意,所以还是烦请天舞神司大人先将药配来吧。” “哈——好友此时才来客套不嫌太迟了吗?” 无衣淡淡一笑,那笑容清淡至极,竟显出一种福薄命浅、大限将至的意味来。 枫岫不由得有些心惊,强捺下内心不安,匆匆自去配药不提。 无衣躺在软榻上有些恍惚,近来他病体缠绵,偶得一见竟连枫岫都略有所知,为何殢无伤竟是丝毫未曾察觉? 也许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甚在意罢了。细数往昔,他才发现,他和殢无伤在一起已经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早先的讨厌早已化为后来的憎恶,而现在,却是连憎恶都隐隐消失了。他有些难过,像是失去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东西。 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无衣师尹的一生都在失去,有的是自主抛弃,有的是被迫失去,不习惯又能如何? 时光,不会因为你的快乐或痛苦,而不拿走那些曾经属于你的东西。 为了避免字数,这里解释一下时间顺序: 就此章来说,所谓的挖心鬼已有2年半多了,然后失踪人口是一年多的事,末世圣传是不久前的事,这样。 此章即鹿逃婚一事的客观顺序是: 1即鹿逃婚出走。 2小哥不肯出仕。 3老师提出条件,将剑族骨灰冢设在栖霞仙道,小哥同意出仕。 4界主知晓了即鹿逃婚一事,暗中安排。 5小哥偶然想起即鹿,借酒浇愁,老师从中安慰。 6界主故意散播流言,老师未及时澄清。 7小哥出行在外,界主重疾缠身,提前下旨,赐了宅邸。 8老师接旨,在新宅等小哥,小哥回来发现被拉郎配了,so 第3章 心牢(上)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服侍吾了。” “是。”侍女们依言退下,随后关上了房门。 整个屋子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慢慢挪到镜台前坐下,着手除去华丽而繁重的发饰。 先是钿金的镂花簪子,然后是圆润的东珠璎珞,一头浓密而顺滑的长发就这么倾泻而下。 他松开了衣襟上方的纽袢,将那描金织锦的紫色常服置于矮几之上。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开始细细打量铜镜里的男子。 那个人骨r_ou_均匀,身形颀长;肤色白皙,柔光皎然。深紫色的长发几近曳地,眉心一点胭脂痣,更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柔媚入骨。 秀美而端庄的脸,隐忍的神情。眼神带一点朦胧,像是新雨过后静谧的湖面,泛着许多烟笼雾蕴似的的哀愁。 明明他也是如此风姿昭然,只是为什么?恍然间他想起了殢无伤看封光时的眼神,那里面有他一直想得到却从来不敢碰触的东西。 一个人的心如果变得柔软,就连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明明有无数种方法可将封光逐出府去,可是到最后,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殢无伤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即使没有即鹿,也会有击珊瑚,没有击珊瑚,也会有封光。 不过是我所爱着的人,不肯爱我罢了。但好在没有爱,还可以拥有所爱之人的陪伴。 他的心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没,又被许多冰冷的枷锁束缚,勒得他连呼吸都那么费力。浓稠的黑雾突然蔓延开来,瞬间就夺走了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再次醒来之时,身子沉重,心口隐隐作痛,浑身布满了潮shi而粘腻的汗水。想要挪动一下手指,却被另一个人握的死紧。 “你醒了。” “嗯?”无衣轻咦了一声,这才发现斜坐在床沿的殢无伤——冷若冰霜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有些波动的神情。 “御医已来看过,你身子不好,便安心养着,别再管那些劳神费力之事。” 无衣眸光瞬间暗了暗,又刻意调整的温婉郑定:“此事嗯日后再述吧,御医怎么说?” 完全不受他委婉之言的影响,殢无伤神情不虞的开口道:“御医说你素有心伤,忧思难解,气血不足,宜静养不宜动气。” 停顿了一会,殢无伤才缓和语气道:“你无须多想,你与封光,从来不同。吾可以宠她怜她,却不能敬她慕她。” “吾没有多想,吾只是忧心国事。” 殢无伤眸光一闪道:“是国都失踪人口一事?会不会与近日里风头正劲的末世圣传有关?” “查探一事,并无确切进展。若是没有j,i,an细,末世圣传又如何能对国都之事了如指掌?此事时间地点与封光进府之日如此接近,你难道从未怀疑过?” 殢无伤冷哼一声道:“不会是封光,她之性子不像。” 无衣听得此言,亦是无话可说。纵观封光往日之行为,除了拈酸吃醋,撒娇弄泼之外,竟无半分异样表现。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还待细说,却被殢无伤打断道:“吾遣人送你去寂井浮廊住一阵子可好?那里远离尘嚣,对你的心疾有益。” “哈——那里的气候寒冷,吾实在是待不住”还说什么敬他慕他,一转眼就巴不得他远离此地,好和封光过二人世界? 做梦!他觉得眼眶发热,却又强忍着不流下泪来。好在殢无伤并未深究,只嘱咐厨子做了清淡的吃食来,先是自己用了一些,又盯着他将剩下的用完。 用完饭之后身上略有薄汗,但多少也有了些力气。他起身吩咐芳枝准备热水沐浴,回过头来之时,意外的发现殢无伤还在。 “你今日不走?”无衣试探性的开了口。 殢无伤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魅惑的紫眸里似乎出现了一丝茫然。洁白而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花瓶里的一枝虞美人。 那花朵,浓紫凄艳,犹带着露水,吐露着如潮的芳华。鲜艳的花瓣缓缓绽开,在无言的空气中酝酿着疼痛的甘美,更在谁的拂动下轻轻颤动。无衣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随后就有些脸红。他急急走到屏风后面,殊不知那一抹艳色早已落进了殢无伤眼中。 沐浴完毕后,他先将柔软的长发用一根布带松松系住,又在雪白的衬袍上加了件便服。从屏风后转出来之时,身上还微带一点潮shi的水气。他走进了内间,殢无伤便一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他不敢再看,只得微低了雪白的臻首,不管不顾的直往床边走去。 还未走到床沿,就被殢无伤拉住了抱在怀里。无衣没有抬头,只是深深闻着殢无伤身上,那种清冷而淡雅的香气。 他听见殢无伤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突然觉得心里无限宁静,就是这一刻立时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默默坐了一会,才听见殢无伤低沉清越的声音响起:“吾们休息吧。” “好”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殢无伤抱起,轻柔的放在软榻之上。他的衬袍已经散开,露出了大半个光洁的胸膛。 桃花般的颜色从他的眼角蔓延开来,他有些羞涩,又有些不安,春葱般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褥。 然而殢无伤竟什么都没做,只仔细拢好了他散开的衣襟,再蹙眉将他抱在怀里道:“睡吧,吾守着你。” “嗯”诱人的红晕从他脸上褪的一干二净,他沉默回应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4章 心牢(下) 恍然间,他又回到了布置好了的新房,他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在冷清的空房里正襟危坐,等待着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良人。 所幸的是,他并没有等多久,殢无伤就出现了,还带着一身冰雪融化了他那颗炙热的心脏。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作为一个女人一样,嫁给吾?”殢无伤粗暴的撕开了华贵的喜服,将那苍白柔弱的身子狠狠压在身下。没有温柔的抚慰和甜美的爱语,有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疼痛。 滚烫的分身在干涩的甬道里狠狠碾过,身体内部像是着了火,从柔软的肠道一直烧到脆弱的心脏。敏感的x,uer_ou_像是被无数弓弦反复拉扯着,被撕裂又被填满,再继续等待下一次撕裂。身下的薄褥被他死死扯住,他急促的喘息,竭力使自己不至于昏迷。努力向后退去,却被殢无伤抓住了纤细的腰肢,再一次深深贯穿。在那样刻骨的疼痛中,他咬破了舌尖,尝到了血液腥咸的味道。黯然看了殢无伤一眼,谁漠然的眼神里只有极其明显的憎恶。 你恨我是么?恨我将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难堪?可我要不这么做,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机会了。 就算得不到你对我的爱,但至少能得到你对我的恨。 我是下贱,我下贱到心甘情愿做你的女人,用姻盟这条纽带将你和我紧紧绑在一起。从此之后,你便再也不能漠视我,因为我才是那一个,有资格站在你身边和你共度一生的人。 你不愿?你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哈哈哈——只要我愿意就行了。 无衣放缓了呼吸,竭力使自己放松一些。他眼角的红痕宛若胭脂勾成的细细眼线,合着眼底徐徐化开的浓雾,更显魅惑万分。殢无伤微微一怔,身上的动作却愈加粗暴。在加剧的疼痛中,无衣微侧过脸去,眼眶里不可抑制的渗出眼泪来,在枕巾上留下了浅浅shi痕。 这算什么?自作自受?明知对方不会好好待他,也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竟连缓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的身体像是被一把沉重的锋刃缓缓剖开,鲜血挥洒,骨r_ou_分离。这种不知何时,就会肚破肠流的恐惧感,终于使他叫出声来:“轻一点好么” 回答他的是一下比一下,更有力的撞击。他对谁的毫不怜惜感到心寒,更觉委身下嫁的自己颇为可笑,便不再开口相求,只默默流着眼泪。 “无衣师尹,你不是很想做吾之夫人么?你哭什么?” 泪眼朦胧间,被扳正了面孔,直面身上肆虐的男人。他生怕被看出心中真意,只得故作淡漠道:“你以为吾愿意如此?若你早早同意吾之提议,事情又何至演变于此?” “哼——”殢无伤轻蔑一笑,扯住了他柔软的长发,促使他被迫仰起优美的颈项。 他自觉分外难堪,忙低垂双眸,不去看殢无伤的神情。正在隐忍间,却听殢无伤嗤道:“你若不愿,坊间流言,为何不向界主澄清?吾早已说过,吾之心中只有即鹿,其他人吾怎会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么?他咬紧牙关,片刻后才艰难回道:“吾如何能向界主澄清?即鹿逃婚一事已传开,吾也只能利用坊间传闻,说是你吾倾情,酒后失德,才致使即鹿离家出走。若他知晓了所谓真相,又会如何处置即鹿?如此藐视皇权,界主定会治即鹿个逃婚重罪。吾本有心拖延时间,暗中寻找即鹿,再伺机平息流言。奈何你出行在外,界主忽染重病,时日无多。他以为你吾情投意合,便强行下令,吾毫无准备,也只得出此下策。你无须介怀,吾本也只打算和你做一对假夫妻”(这里是骗人的) 听得此言,殢无伤怒意更甚道:“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替即鹿担罪?哈——即鹿不愿,你为何要同意界主之赐婚?婚期将至,你才告知吾她逃婚一事,是想让吾沦为慈光笑柄?无需介怀?你令吾颜面尽失,吾又如何会让你好过。”殢无伤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泄愤似的在他身上耸动。 无衣微微一愣,更觉心凉。他抖索着嘴唇,无心辩解。雪白的面容shi漉漉的,淡藕色的唇角被咬破了,染上了罂粟花一般的色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单方面的酷刑中,获得了些异样的趣味。甬道渐渐变得潮shi滑腻,在欲望的进攻下,发出击水般 y 靡的声音。 “啪啪”这声音像打在心尖上,他微阖了眼低低呻吟着,就连身前绵软的青芽都有了苏醒的迹象。 即使如此,他烟笼雾蕴般的瞳眸里,依旧倒映着深刻的痛楚。遗留在被单上的落红似凋零的春花,细腻得有种楚楚动人的风致。 极致的美丽,美丽到想让人不留任何余地,全数摧毁。殢无伤机械般的动作突然停下,谁抽出了狂嚣不止的欲望,又将他翻转过来压在身下。 紧窒的x,ue口被再次撑开,火热的长蛇不管不顾的直往里捅去。一边被毫不怜惜的进入着,一边被箍紧了劲瘦的腰肢。 “唔唔”他又似欢愉,又似痛苦的哀声叫唤,承受着身后殢无伤强而有力的撞击。“贱人,这样你都能快活?”顶端已渗出爱 ye的青芽被修长的手指抓住,底下的两个小球哀怜的抖动着,妄图分去一些温柔的疼爱,却只迎来了同类激烈的碰撞。 “松松开唔唔”体内敏感的那一点被无心蹭过,前端的出口又被堵住。越来越多的白液聚积在顶端,却始终得不到发泄。他的声音几近失控,徒劳的扭动着,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去掰开谁的手指,却被抓住了反扣在洁白的被褥上。 “唔唔唔”体内越来越热,越来越涨,针扎般的刺痛感越来越明显。“求你别这样唔唔”他无助的甩着头,雪白的屯r_ou_无意识的摩擦着。 前端的束缚终于消失了,沉积已久的白液畅快的喷发着,小x,ue里传来一阵销魂蚀骨的紧缩感。“嗯”殢无伤闷哼了一声,浓稠的j,,g液也在无衣体内迸发,烫着了柔软的肠r_ou_,又将谁半软的分身挤出。透明的肠液,艳丽的鲜血,粘腻的白液从x,ue口慢慢溢出,顺着雪白纤细的双腿缓缓流下,滴滴答答的汇成极端 y 靡的一团。 房间里满是情事过后的味道,殢无伤受不住的打开了窗,又将他翻过身来摊平。汗shi的紫发贴在他颊边,桃花般的红晕映着泪光,竟显得分外清丽勾人。殢无伤却是不为所动,眼神从他脸上游移到下身,那里正是一片狼藉。 “真脏”谁厌恶的偏过头去,用褶皱的被褥草草擦了一下身体,才套上了方才脱下来的衣物。 无衣死死攥着被单,刻意自嘲道:“哈——这话说得不是你把吾弄脏的么?”他柔弱无骨的躺在床榻上,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星光,像是在诱惑月色与他共舞。 “啧”(这个字请读qie,请自行想象傲娇的甩头,谢谢)殢无伤极其漠然的看他一眼,随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他卸下了刚刚还无懈可击的神情,一动不动的躺着,静静体味着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痛,真的是很痛啊,即使是那样的疼痛,可他还是觉得快乐,从内到外都被侵占,整个人就像被打上了殢无伤的印记。即使被认为是自甘下贱,使计逼娶,又如何呢? 哈哈哈他在黑暗中笑出声来,抑制不住的发抖,抑制不住的喘息。那个时候,他总认为,他无衣师尹,有容貌,有手段,有心计,更有时间。他耗得起,总有一天能把百炼钢变成绕指柔,他对自己说:你不要爱上我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死在我手里 他要殢无伤像中了无衣师尹的毒,再也忘不了,再也舍不下。 后来他才知道,他真正拥有却又渐渐失去的,只有时光。 第5章 殊色 微熹的天光,从窗棂一角透出些许朦胧的光晕。无衣拨开了殢无伤垂放于腰侧的手臂,艰难而缓慢的坐起身来。 他就着微弱的晨光小心翼翼的,描摹着殢无伤的眉目,像是极其害怕碰触到,害怕下一秒殢无伤就会醒来。 有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的慨叹,自己的一生,像是经历了一场渺茫的梦境。 他的前半生,是绚烂的永不熄停的火焰;后半生,却被一场突然其来的新雪所浇灭。烧的太久太久,最后只剩下一堆又一堆的灰烬,被风轻轻一吹,就飘散的很远很远。 最后的最后,也许什么都不会剩下。 并不是多么伤春悲秋的人,只是随着时光的推移和环境的改变,在这个偌大的将军府邸里,也难免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感慨。 哈——果然是日子过得太闲,再高超的手段也毫无用武之地,难道用来和一群莺莺燕燕们争风吃醋吗? 无衣不由得有些自嘲,他安静凝视着殢无伤沉睡的面容,像是从来没仔细看过这张脸似的。 眉如远山含黛,右眉上方是ji,ng致而蜿蜒的眉纹,当这双眉冷冷挑起之时,代表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而他从来也不能抵御。锐利而狭长的凤眼此时正紧闭着,眼角微微上挑,容纳着万年也难融的冰雪。 当这双眼睁开之时,他却从来不敢与之对视,超过半分钟以上,只因他太害怕在谁眼中,看见不加掩饰的厌恶。 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ji,ng致的下颌,线条清晰的薄唇一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话语。他该感到满足,只有自己拥有被如此对待的荣幸吗?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刻骨铭心的爱和深入骨髓的恨,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刻在骨血里,无法瞬间就抹灭的感情。 无衣穿着单薄的衬袍,在铜镜前坐下。他拿起一把月牙形的木梳,一点点整理起细密的长发来。静静想着心事,冷不防却被抱住了,反应过来之时,手上的木梳已转移到了殢无伤手上,像是第一次做这样小女儿情态的事,殢无伤手足无措的打理着,纤长的手指时不时的,被深紫色发丝眷念般的缠住。 “你醒了有多久了?”无衣一边这么问道,一边将雪白的手指覆于谁双手之上,他耐心引导着殢无伤将缠住的长发分开。尽管头皮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他的心里却堆满了层层叠叠,快要满溢出来的快乐。 “刚醒,嗯——你怎样了?” “无事有你在身边,吾昨夜睡得很好。” 殢无伤并不接话,只将话题岔开了说道:“今日天气甚好,你出去走走吧,别老闷在屋里。” “吾省的了”整理好之后,殢无伤将木梳还给他,从容的披上了外衣,转身离去。 他拿着木梳坐在那里,心里空空,脑子里空空,却又马上被莫名的愁绪给填满了。 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小时候,一位得道高僧就对他娘说过:无衣无依,老无所依。他这一生,可以是人中首,荣华一身,权倾天下;也可以是沙中尘,颠沛流离,不得善终。这一切,端看他日后如何选择。 他娘求高僧指一条明路,却只得到了一段话:人心存执,彼岸难渡。红尘万般苦,皆是虚妄。此子勿染爱恨,勿动欲念,方可求得一世平安。若是两者皆沾,神仙难救也。 他动了情,沾了欲,该他受的他都受着,最后终将一一得报。前世因,今生果。逃不得放不下,那就坦然受着吧。 无衣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却还是召来芳枝梳洗打扮。等他戴上了熠熠生辉的琉金簪,披上了荣光灼灼的紫金衣,望着铜镜里那个装扮过后,容光焕发的男子,才自觉有了丝底气。 掏出随身携带的鎏金莲花香炉,往里面添了一点清幽的麝香后(麝香可以治心疾,详情见百科),他才噙着笑容,淡淡说道:“呵——这哀愁就像这烟一样,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夫人,您在说什么?” “吾说,你真——笨,吾当时怎么选了个这么笨——的侍女啊,真是失策失策” “夫人,您又拿奴婢开心,可是只要您开心,奴婢自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奴婢虽然嘴笨,但奴婢对夫人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哈——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好了,你的忠心吾看到了,你饶过你的夫人吧。吾今日想去外面走走,你去看看御医开的方子,今日照单煎来吧” “是——夫人。” 清晨的日光并不十分刺眼,无衣沿着庭院的小径随性踱着步,他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骄横的说话声让他停下了脚步。不远处的花树下,站着三夫人和她的几个侍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地上,她一边发抖,一边哭喊着:“三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小浪蹄子,昨夜侬肚子疼得厉害,叫你去喊殢无伤,你喊到哪里去了?合该侬原不是这府上的人,就压不住你了?还是你念着旧主?呵呵呵——侬这容貌这身段,在你眼中自是比不上你之旧主了。可将军偏偏就爱了,还爱的死去活来的。你也不想想,侬这肚子里还有一个,你向着大夫人——大夫人他保得住你吗?侬一句话,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女人的声音高亢尖锐,像是一把无形的剪刀将空气都给划开了。在那明亮的光线下,他自觉无所遁形,只能捂着胸口站在哪里,抖索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身上也渐渐冒出了薄汗。他告诉自己赶紧走开,找总管来处理就好。可是却挪不动脚步,也移不开视线。 他只能看着封光,看着那个在阳光下得意洋洋,踌躇志满的女人。 看着她头上那朵华美绚烂的牡丹头花,看着她因为发怒而显得格外红润的脸,看着她玫红色纱衣里雪白丰满的胸口,看着她不可一世而发自内心的笑容。 千娇百媚,活色生香,那绝对不是铜镜里那个,因为心疾气血不足而显得惨白黯淡,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的人。 他只能死死看着,看着她——描凤绣鸾的腰带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殢无伤的第一个孩子。 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当我觉得你对我好了一些,感到幸福的时候,又总是不经意的让我发现,原来你对别人,大概是可以好上更多一些的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让我觉得满足的时候,却又渐渐让我生出更多的不满足来? 哈哈哈——他笑出了眼泪,衣饰上的紫金雀纹随风轻舞,曾经的风姿艳骨,现只余凋零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觉心中暗涌不断,又被无穷无尽的黑暗所占据。 待他终于缓过气来,身上也已汗shi了大半,耳边还是不得清净,充满了不依不挠的,打骂求饶的声音。哎——他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才从月洞门的y影里转出来,神情自若的朝封光走去。 他原是不想管的,哪家府里没有几个主子打骂下人呢。只是这夫人没有夫人的样子,贤良淑德是一个不占,简直跟市井泼妇是没有两样。这丫鬟也没有丫鬟的样子,这个叫云娇的丫鬟,原来在他身边之时,见他不得宠,就一天到晚想着怎么钻了空子去,爬上殢无伤的床,也难怪三夫人想把她弄死。他原先就不喜,便只嘱她在外间伺候,后来封光进了府,还是这贱婢自己跑到跟前去巴结的。 只是弄死就弄死吧,非要弄到外面来,让大家伙都难看,到底是能成全谁的脸面了?更何况府里人多嘴杂,封光这么一闹,这事绝对是要摊到他头上来的。如果他不做声,反而可能会让一些真正忠于他的人心寒。 “哟——什么风把姐姐吹来了,前日里听殢无伤说,姐姐身子不好,叫侬无事不要在姐姐面前转?转转悠。可侬想着他这话不对了,侬要是有了喜,姐姐只会高兴。说不定这么一冲?冲冲动,姐姐的病就好全了。” 无衣走到花树的y影里站定,才神情平静的开口道:“三夫人说的是了,吾自是高兴的。不过既身怀有喜,合该在屋子里好生静养。若有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报到总管处就是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姐姐是有?有不知了,昨夜侬肚子疼,叫这小贱人去找殢无伤。她睡得倒好,在外间一动不动,侬喊了半天,她终于醒了,磨磨蹭蹭去找,也不知去哪了,一晚上都没见着人影。昨日侬疼了足足大半个时辰,这贱人就能这么作践侬了?侬可不依。” “说起来这原是吾的不是,怪吾当初管教不严,手下人素来是懒散惯了,自是不合妹妹的意,咳咳——”无衣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往下说道:“这贱婢着实可恨,不过逐出府去也就罢了。妹妹既有了身孕,也不宜妄动杀念,白白坏了将来孩子的福祉。不如吾在这里向妹妹讨个人情,可好?” “姐姐说话文赳赳的,侬可听不大懂。姐姐既从侬这里要了人去,自然也该换个可心的给侬,不然侬是不答应了。” “哈——吾手上都是些嘴笨心苦的丫鬟,万一冲撞了妹妹,倒是不美了。不如这样,稍后吾让管事派几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奶妈给你,你看如何?现下早作准备,孩子出世之后,奶妈就用得上了。”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不过呀——”封光拉长了声音,又挺了挺高耸饱满的胸口,才继续说道:“侬有奶,奶妈就不用姐姐c,ao心了。” 无衣看了看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的众侍女,才善解人意的说道:“奶妈只是慈光的俚语,三夫人正值青春年少,身娇r_ou_贵,孩子还是交给奶妈带比较妥当。” “既如此,侬就听姐姐的好了。侬站在太阳下骂人,也骂的乏了,这个贱人侬不管了,侬要回房了。” “嗯——妹妹慢走。”封光终于走了,也带走了不可一世的风光。她风华正好,谁能不爱呢?而谁,又没有风光过呢? 他总认为,这风光,只可一时,必不可一世。 可是,长久的,稳固的,跨越百年的风光呢? 阳光那么灿烂,他的心里却全是深不见底,快要灭顶的黑暗。 即使不爱,他也一直这么认为,最后能陪在殢无伤身边的,只有他无衣师尹,也只能是他无衣师尹。 生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可以不去想,也可以不在乎,只是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的结果? 即使最后,殢无伤和妖应封光都会死去,可他们已有了自己生命的延续品。 而他无衣师尹,早已面目全非,尸骨无存,不过是成全了殢无伤和妖应封光的爱情。 要知道偶尔的甜就是为了长期的虐。 长期的虐就是为了最后的he,不经历风雨,怎会见彩虹? 不过上一章连我自己都被虐到了,所以这一章还是往回拉一点好了。 我真的不想把师尹写成怨妇啊!他当然会受打击,也会有些怨恨 可是最后他还是会自己站起来的,一次又一次,百折不挠的,以上。 另外我觉得殢无伤不渣啊,==细节里面他对师尹很好嘛。 至于他对封光看上去很好,但封光是狐妖,肯定是被魇住了。 其实这个里面最苦逼的就是殢无伤了啊,因为我的设定是: 他已经猜到即鹿是师尹害死的了,只是他不说而已。 第6章 玑草 他在花树下站了很久很久,如果不是芳枝来叫他,他大概可以一直站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个时候,他想了许多许多,又仿佛是什么都没有想。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再重要了 他身上布满了潮shi的虚汗,连头发丝里都透出水汽来,站在明朗的阳光下,又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那么站着。 倒是地上,偏偏还躺着一个,被打得人事不知的侍女,她身下渗出了些许血迹,蜿蜒流开,怪吓人的。芳枝便只当他是吓着了,一边拿着块香帕替他擦汗,一边又轻轻摇晃着他。 “夫人欸,夫人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奴婢啊,夫人——” “吾无事芳枝,你去看一看,云娇还有气没有。有气的话,叫几个仆人把她抬下去,等她醒了就把她撵出府去。” 芳枝有些害怕,拿着帕子的手也止不住轻颤,在殢府里,她还没见过哪家主子如此狠毒的对待自己的侍女,不把人命当人命看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顺从的拂开了云娇脸上的乱发,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才舒了口气道:“夫人,还有气呢,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天热,您先去房里待着吧,一会又该”话还未说完,她就被一只素手抓住了脚踝。 “啊啊啊啊啊啊——”芳枝顿时大骇,心惊r_ou_跳的大叫起来。 “叫什么,现下是白天,况且吾还在这呢——”无衣不免失笑,不过是云娇醒了而已,有必要大呼小叫吗?他有些不解,遂偏过头去。 地上伏着的女人满脸血迹,长发纠结成一团乱麻,只在发丝间隙里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眼神,还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谄媚又略带些讨好,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味道。 她看着他,嗓子里面发出极其缓慢的嘶嘶声。无衣努力的分辨着,才从那单调的口型中猜到那两个字。 “救我救我” 她一边无声的说着,一边拖着身子朝他爬来,像是一株生命力极强的野草。她如斯卑微,如斯落魄,可她却在用眼神,用声音,甚至是用生命告诉他,她——想要活下去。 无衣难免有些动容,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吾会让你活下去。”他吩咐下去,很快侍从们便抬来了一张挺括的草席,将她卷起了抬到柴房去。做完这些之后,他身子疲惫,心里却疏通了很多。 他无衣师尹,由来富贵。这富贵,托起了他的头,也缠住了他的脚,让他总认为,他和别的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他听着慈光境内大大小小的声音,看着他们虔诚而敬仰的目光,他在这些目光里思考着,存活着,并且承诺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这富贵,让他得到了上达天听的能力。可是这富贵,也遮住了他的眼,捂住了他的耳朵。 哈——原来他一直像一个瞎子,一个聋子那样,跌跌撞撞转了这么久,却忘了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他没有忘,他告诉他自己,我也要活下去。只要我想,大概可以活的比这些人更好些。 蝼蚁都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呢? 其实在这个世上,活着才是最难的一件事。 他无衣师尹,如果连死都不怕,还会怕活着吗? 他倚着芳枝的素手,从花树的y影下迈出。沐浴着澄澈而温暖的日光,他又觉得自己是全新的一个人了。 回到屋里,身上已是汗shi透了。绿萼伶俐,忙赶巴巴去准备沐浴事宜。无衣懒懒的往圈椅上一靠,将就着用了些清淡的饮食,又吩咐芳枝把剩下的全撤了。 吃过饭,他先用香茶簌了口,自顾自的坐了一会,方听到绿萼进来报热水已备下。这个时候他素来不喜旁人伺候着,也就随性说道:“吾自己来就可以了,嗯——芳枝,吾的药抓好了么?” “抓好了,夫人,正在火上煎着呢。” “嗯,煎药的事就交给绿萼,煎好了就叫吾。芳枝去外面请个郎中,最好要口风紧一点的,去看看云娇,吾现下也没什么事,你们都散了吧。” “是——夫人。”侍女们很快鱼贯而出,随后又带上了门。 无衣慢慢转到屏风后面,先试了一下水温,感觉差不多了,才相继脱下华贵的外袍和繁重的佩饰。 他一只手轻掬了如瀑般的长发,另一只手悠闲的展开了雪白的衬袍,才将自己一点点埋进了香汤里。先是修长的玉雕般的小腿,随后是劲瘦的瓷瓶般的腰肢,最后是ji,ng致的玉镇纸似的锁骨。 他慢慢抱住腰身,从水面的倒影里,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惨白而柔弱的脸,底下的皮肤却依旧细腻光滑。斜飞入鬓的长眉下面,是一双半开半阖的桃花眼,迷离的眼波,多情的眼角,浓密的眼睫,藏着许多深不见底的哀愁。那唇色,鲜红润泽,那嘴唇,柔软饱满,还带着许多细密而深邃的沟壑。(唇纹) 色如春花,心似坚铁。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软弱,还一直软弱下去呢? 以前每一个人都要他做无衣师尹,他可以笑得寂寞,也可以哭的从容,只是不能轻易动感情。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了弱点。他如斯狠毒,如斯狠毒,对别人,也对他自己。 只是慢慢的,无衣师尹已不再被人需要了。 哈——他捞起了水中shi润的绢帕,轻轻盖在脸上,假装自己没有流泪。其实皇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他并非完全不知。只是,他这一生看对了许多人,也看错了许多人。即鹿如是,殢无伤如是,就连珥淳亦如是。 或许也不是看错了,只是不相信会被那样薄待罢了。 曾经的他像一株沉香塔里供奉的青莲(青莲是紫色的),深紫浓艳,蜿蜒曲折的长了这么多年。 只有在别人纯然信任,谨然敬慕的目光里,他才能获得那种长久的,无所畏惧的力量。 只是,这力量却渐渐消失了。消失在那瓦房砖墙的欢声笑语里,消失在那沉沉叠叠,遮天蔽日的宫墙后面。 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懂。他从珥淳单纯歆慕的眼神里,看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他想告诉那个孩子的是——是什么?那个时候他拉着珥淳的手,站在杳蔼的城楼上面,望着脚下那片深沉的土地,百里,千里,万里。 那个时候他可以笑着,笑着跟那个孩子说:不管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一个皇帝,别忘了去仔细倾听这片土地所发出的声音。 珥淳听了他的话,也做的很好。谁只是忘记了,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在昏暗的烛火下教他读书;忘记了曾经有一个人在打雷的夜里将他抱在怀里;也忘记了当年谁第一次看到他时,那种略带敌意,却又饱含渴望的眼神。 他想告诉那个孩子的是,这天下始终都是皇家的。他不会挡着他的路,他只是想等它好一些,再好一些,然后再亲手交到那个孩子手里,只是怎么就那么等不及了呢? 后来,他就着微暗的烛火,一笔一划的写着奏折:微臣身体不适,怕今后难堪朝廷重托,还望皇上悯恤微臣,另选良相。 心里居然是很平静的,他对自己说: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不说,我也明白。 后来他就一直在家里装病,可装着装着,却真的病了。如何能不病呢,自从失去国事天下事的牵绊,他心里那根弦就慢慢断了。 每天就是喝喝茶下下棋,看一群莺莺燕燕们撒泼弄痴。待在这个荣华的将军府里,就像是一个最高贵的囚徒,他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自己身上,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由自主的围绕着另一个人打转,这样子转着转着,自然就生出了许多烦恼。 所幸他不过是忘了自己,又被自己的心所囚禁住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原来是我想得错了,我喜欢他,我就很努力去做他喜欢的那种人。做他想象中的即鹿,那种单纯的近乎痴愚的女子。 可是我忘记了,我不是即鹿,无论曾经——我多么努力想要成为。 我只是无衣师尹,也只能是无衣师尹。就算穿着别人的衣服,藏在别人摇曳的影子里,也不会真的使我变成另一个人。 从何时开始,他想要的东西,别人不给,他就不要了?殢无伤不给,他就偷,就抢,就骗,总之最后一定要得到。 “你真——傻。”他点了点水面那个朦胧的人影,随后就起了身。先用一条柔软的布巾将微shi的长发裹了,才披上了一件雪白的衬袍。 他光着脚从绵密的地毯上踏过,神情松散的向内间走去。他坐在床沿,一点点擦拭着那头深紫色的长发。待干得差不多了,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斜斜靠在软榻之上。 他侧过身,一只手轻轻抬起,压住了那头重幔叠云般的长发。在深紫近黑的浓郁里,便透出一段欺霜赛雪般的瑰丽来。 他就那么躺着,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7章 琉光 屋子里布满了潮shi的暑意,在那样袅袅的热气中,他终于醒了。 他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秋蝉所独有的鸣叫声:寂——寂——寂——寂——突然觉得心里无限的空明。 默默又躺了一会,他才坐起身来。先随意整理了一下细密的发丝,又将一只雪白的玉足轻轻搭在另一条腿上。待他觉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唤了人进来伺候。 绿萼见他醒了,忙去火上端了药过来。见他神情安然,又打趣似的说了一句:“夫人今日睡得倒好,奴婢倒不忍心叫您了。药就一直在火上煨着,这药嘛,煨得久点,疗效自然要好一些的。” 无衣端着药捂住鼻子,大口大口喝了,末了才神情扭曲的来了一句:“吾知你是好心,只是这药也恁苦了点。” 绿萼慧黠的朝他眨了眨眼,故作天真道:“夫人,良药苦口嘛。”说完,端上了一碟腌渍好的黄梅。 他迅速拈了一粒塞进嘴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绿萼见他光着脚,忙备下齐整的鞋袜在一旁放着,临了又赞叹道:“夫人真是个ji,ng细人物,连脚都长得这般秀气。” 无衣本来在闭目养神中,听得这话,便睁开眼笑了一笑:“你原是不知了,吾原先就是被当成个女孩儿养的,”他停顿了一会,状似萧索的开口道:“吾和吾妹即鹿,天生心脉不足,吾娘听了海外方士之言,只将吾当个女娃儿,吾妹当个男孩儿来养,这才平安过了许多年。只是吾妹病发的略早,吾还活着,吾妹却是” 绿萼见他难过,忙捡了几句话安慰道:“夫人这么说,奴婢倒长了见识了。奴婢看夫人也不必过于伤怀,倘若夫人的妹子还在,多半也是希望夫人好的。夫人的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奴婢跟着夫人,自然也是大大有福了。” “哈——你倒是会说话。”他似笑非笑的瞟了绿萼一眼,便不做声了。绿萼会意,只在旁闲闲打着扇子。 主仆二人就这么静默着,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敞亮。不多时,却见芳枝掀了珠帘从外进来。 他略一定神,忙问道:“芳枝,事情办的如何了?” “夫人,郎中已经看过了,说是云娇虚阳外浮,伤了心肺。三夫人下手可真狠,这么说来,云娇也是个可怜人了。” “你这话,本不该在吾面前说,在吾面前说,没有用。在将军面前说,也就更没用了。哈——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也不必替云娇求情。她原是个什么人,你们不该比吾更清楚么?” 芳枝忙看了绿萼一眼,后者只对她摇了摇头。她略一思索,也就释然了。无衣不愿她深想,便又开口道:“既你们两个都在,嗯——芳枝,你来替绿萼。绿萼去拿那副珍珑棋子来,吾们续一盘,如何?” “夫人说好,奴婢焉有不从之理?”绿萼笑了笑,忙摆了棋局过来。一时间,屋里三个人或站或卧,皆是一副聚ji,ng会神的样子。 棋还没下完,其他侍女便端了饭食上来。芳枝见状,忙赶上去布菜。无衣用了一些,又装作不经意的开了口:“将军回来没有,怎的一晚上都不见人影。” “这”一侍女只得怯怯答道:“回夫人的话,将军回是回来了,只是一回来就被三夫人的侍女喊去了,说是三夫人肚子疼。” “嗯——行了,吾知道了”无衣有些意兴阑珊,却还是慢条斯理的喝着汤。他告诉自己,犯不着为了这些人生气,他的身子不行了?行不行还该是他自给儿说了算。 这个世上哪会有这样的好事呢?三夫人——你不让我好过,哈——我也不会让你太好过的。 他生平最恨的一件事,就是这些个不知眼色的人,个个都要到他面前来叫板,殊不知他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无衣师尹,有些人没放在眼里,有些人没放在心里。他对自己说:你要跟我争,那就好好看着吧。 我无衣师尹——哈——离了殢无伤,还能是无衣师尹。可是你,封光——离了殢无伤的宠爱,你又该是个什么东西呢? 他不动声色的想着,默不做声。绿萼便只当他心里有气,忙笑吟吟的将话给岔开:“夫人今日胃口甚好,既如此,索性多用些。这一道八宝鸭子看上去不错,夫人尝尝?” “你倒是懂吾的心,行了,你们自给儿吃吧,都撤了” 芳枝忙端了香茶上来备着,又带着众侍女退下了。他捧着杯香茶坐在那里,一口一口慢慢抿着。 他光着脚尖,长发披散,脸上也说不出是个该哭还是该笑的光景。低眉垂目,宝相庄严,只在眼睫下方现出一点深深浅浅,欲盖弥彰的红。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像是沉香塔里一尊断了香火的鎏金神像,只是浑身都泛着寂寂的冷光。 他端端正正的坐着,直到听到外间传来有人起身的声音,表情才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果不其然是侍女们用了饭进来伺候着,绿萼见他心不在焉,叹了一口长气便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shi,不知——嗯——心恨谁?”她一边念,还一边转圈比划着,直把那个场景比了个十成十:“夫人看,奴婢说的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无衣倒是被气笑了,又碍于面子不能承认,只好随意接了一句:“是是是,你说的很是了。改哪天你犯在吾手里,哈——”他故意无比严肃的说道:“仔细着你的皮。” 一时间,底下人皆是捂着嘴,直把身子背过去偷笑。无衣正笑着,却见殢无伤带着一身冷冽从外面进来,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他。 无衣明白过来殢无伤这是有话要说了,便挥手让侍女们都散了。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殢无伤一边动手除去了白底黑花的大氅,一边耐着性子在他身旁坐下。 “你都知道了。” “哈——怎样了”无衣心里苦楚,表面却还是端着架子,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来。(这个对话“怎样了”我记得剧里有个语境,这里不是询问小哥,是自嘲,表示我知道了又怎样,你都做决定了。决定隐瞒我,我还能怎么样。) 殢无伤并不接话,只是转过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无衣就那么静静坐着,闻着殢无伤身上属于另外一个人的香气。浓烈的,靡媚的,纠缠不休的。像是殢无伤生命中重重叠叠,不断浮现的半边桃花。 色欲也许迷了殢无伤的眼,但更多的时候,却烫伤了他无衣师尹的那颗心。 如果当初不答应就好了,可是不答应有用么? 如果我也能为你豁出性命,你会不会多看我一眼? 得知你受伤的消息时,我匆匆从宫中赶回府里。纵然对我从无期待,我也希望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可惜的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最终被别人趁虚而入。 风定落花深,帘内拥红堆雪。娇花沁润霏雪,雪色愈冷,艳色愈深。房中一抹疏冷的白拥着妖魅艳色,温情款款,蜜意浓浓,恩爱竟长过了日月。 斑驳的烛光里,谁眼前只剩模糊的人影,痴痴缠缠的影子小心翼翼的问:你痛不痛?(这里解释一下,是小哥去强盗窝剿匪,封光替他挡箭,但他也受了伤。老师回来,刚好听到小哥问封光痛不痛。) 痛?什么是痛?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最缠绵的死法是什么? 将全身的骨节,一点一点的碾碎。血r_ou_熬成浆汁,竟如丹朱;艳骨磨成齑粉,好似尘砂。 丹朱用来描红,一笔一笔,极尽娇妍,浓浓淡淡能画出几分神韵? 尘砂用来熏衣,一缕一缕,极尽细腻,渺渺茫茫能染就几许芳魂? 盈盈胭云泪,步步沉水烟;薄暮思悠悠,谁怜秋色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痛到竟连伪装都不能了。 我只能默默离开,同时在心里庆幸:当时你的眼中,只有寸金莲,没有檀香屑。 若你看得到那抹形单影只,失魂落魄的身影,心中又会是何等快意? 一点粼光从他眼神中迸发出去,转瞬间就碎成了漫天星屑。 殢无伤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疼痛,原先那个惊才绝艳,谈笑自若的紫衣文士,怎么一点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失了魂,丢了骨。只剩下一段浮荡奢靡的暗香,裹在一袭ji,ng致华美的皮囊当中。 (因为你们反映殢无伤太渣了,所以我只好加上这一段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3节 爱,就是不断折磨的过程中,寻找彼此间的一种可能。 我折磨他,他也折磨我。可是我们,谁也离不了谁。 我用我的身体折磨他,他用他的感情折磨我。 我们两个,到底谁更狠心一些呢? 忆君如泠水,年华空流转;念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瑟瑟年华,空余泪眼低垂;铮铮雪骨,只剩尘霜满面。殢无伤难免有些动情,一只手用力将无衣箍进了怀里,又云淡风轻的说道:“吾请将三千平叛,明日出行,家中之事累你c,ao持。至于封光,你不必同她计较。你和她,原就是不一样的。等你身子好了”殢无伤停住了不说,另一只手慢慢摩挲着他的小腹,修长的手指在那柔软紧实的肚皮上轻轻划着圈。(这里殢无伤的感情是对师长的情意和觉得对不起夫人的那种微微的愧疚) “等你身子好了,吾的嫡长子也该出自你这里的。若然不行,封光之性子,如何能教好吾之子嗣?少不得还须你多费心。” 费心?我废的当然是心他知晓殢无伤言下之意,是指封光的孩子由他代管,只是(这里可以衍生出一个结局,空蝉。如果有时间写的话,大概会是一个很虐的版本) 他说不出话来,只得将雪白的臻首埋进了殢无伤怀里。眼角空遗泪痕,微微浸shi了谁身上的衣料,却无法传进那个人心里。 原来我教会了你还不够 还有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孩子,你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教会一个孩子真是很累的,更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老师 没有一个好老师,会和自己的学生决裂。 没有一个好老师,会看着自己的学生去送死。 没有一个好老师,会容忍自己的学生和他作对。 更没有一个好老师,在教会了学生何谓爱,如何分辨小爱大爱之后,却唯独忘了他自己,也是需要爱的。 中伤我,离开我,抛弃我,背叛我,最坏却莫过于忘记我。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老师? 他顿觉无比心累,遂沉声说着:“既如此,你走吧,吾身子不好,不便逢迎。”他紧紧抓着这个最喜欢的学生,却又强逼着自己松开手来。 “你不相信吾?吾对你的诺言,从来不假。” “呵——相信?很多时候,吾连自己,都不能全然信任。” 他无衣师尹,从来都是一个狠心的人。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他这样的一个人,不知何时就会轻易舍下自己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 人生在世,大丈夫当舍即舍。即使犹豫过,痛苦过,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他连自己的心都不相信,又如何能去全然信任别人的呢? 他从谁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故作温婉道:“你不必担心,即使你不曾许诺吾。”他微微颤抖,却又强自忍住,只别过脸去慢慢说道:“吾知你是怕出行之后,吾会对封光下手,所以才许诺吾,只是你想的错了” 他侧着身子,微低着头,深紫色长发安静的披在身上。睫毛颤动,眼角却又泛着红,嘴唇明明抖索的不成样子,却还是尽力露出微笑来。 “吾真要动手,何必等到今日?你大可放心你走吧,吾要歇息了” 说罢他便将雪白的罗袜套在脚上,再用一根布带紧紧系住。他极其认真极其细致的做着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像是耗费了他的全部心力。他穿好了一只,却被殢无伤扯散了丢在一边,谁修长的手指顺着玉雕般的脚踝一直向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 “今日的你特别不同呵——罢了,你不相信吾,吾就让你相信。”最后一句话殢无伤咬的极重,谁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抱起他向内间走去。 昆山玉碎,烛影摇红。他从殢无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又仿佛不是自己。流波婉转的桃花眼,重楼深锁的芙蓉面。一段新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柔肠寸断,欲语还休。他在心内笑的荒凉,却又逼着自己哭的凄艳。 我的师尹曾经告诉我:我要做戏,就要做很多年。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说散场就散场。 无衣师尹的一生都在做戏,假戏真做,真戏假作,又有何妨呢? 第8章 琉光的h部分(慎入,半s) 烟迷香笺,烛倚靥红。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他伸出手,覆住殢无伤浓密的眼睫,细细摩挲着。却被抓住了含在口里,细致的吮吻,从水润的指尖一直到嫩滑的手背,随后是ji,ng致的锁骨。 床榻之上,一团浓烈的紫和一袭清冷的白深深浅浅的交融在一起。他们的视线相触,发丝交缠。殢无伤突然停下了动作,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看着他迷离的眼神,看着他多情的眼角。随后慢慢俯下身去,含住他的嘴唇重重咬着。舌尖轻轻探入,一下下纠缠着他欲躲避的舌。 谁一只手挑起了他尖削的下巴,另一只手扯开了雪白的衬袍。修长的手指顺着亵裤细细逗弄着,安静沉睡的青芽。无衣秀面微红,腮边泛着薄纱般的胭云,眼尾又带着一点点漏进来的微光。胭香合着水色,盈盈的驰荡。他唇间逸出清浅的呻吟,宛若一种隐晦的迎合,其中蕴含着浓得发腻的情意。 殢无伤却毫无所觉,只隔着那层柔滑的布料冷静的玩弄,一会儿掐住两个小球不放,一会又用指尖在顶端轻轻划着。在他快要释放出来之时却又放慢节奏,待他沉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刻意撩拨,让他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就像湖心中一艘无处安放的小船,只能随波逐流的飘飘荡荡。 “你无耻”无衣上翘的眼尾只余深浓的红色,秀美的面容泛着一层清霜,犹如月下化开了的香屑,骨子里都带着那种馥郁而凝神的香气。 离得近了,是清幽绵延的琼脂玉檀,柔柔曼曼的紫鸢尾隐约盛开;离得远了,是淡雅隽秀的青莲竹露,楚楚婷婷的晚香玉径自绽放。 时浓时淡的香雾弥散开来,谁指尖扣着他流畅的腰线,清冷地笑:“还要不要吾走?哼——到底是谁比较无耻呢?”说完捏了一下底下的两个小球,又继续道:“只顾自己一个人快活的,总不是吾吧?” “你”话还没说完,却被殢无伤抱起,双手交叠着缚于床柱之上。他雪白的手臂被深紫色幔帘捆住,那些金线织就的柔婉花纹,似一张不得摆脱的网。他奋力挣动着,却悲哀的发现无法挪动分毫。殢无伤饶富兴致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脱着身上的白袷衣,露出了里面光滑而紧实的躯体。 无衣的身子半悬空,只好尽量倚在殢无伤身上。谁似是很满意,一边肆意欣赏,一边抚上了他的ru尖,慢慢碾压着,直到红樱自行挺立了起来。 “唔唔”无衣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想把体内的s_ao动压下去。殢无伤却不放过他,灼热的唇齿在他的颈项、锁骨、胸口流连不去。唇瓣翕动间,一齿叠一齿,缦丽如云的花痕默默浮现。 点点羞意从他的眼角散发,汇成了谁眼中的漫天星火。亵裤被急速扯下,修长的双腿又被强势分开,殢无伤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像是盯着等待已久的猎物。 在那样热烈的目光下,他的身体像是从内部着了火,从紧绷着的脚尖一直烧到脆弱的心脏。他的脸上发烫,又因手臂被绑住了无法动作,只好羞涩的偏过头去。 许是被他柔顺温婉的样子所打动,殢无伤一只手抚慰着他青涩的分身,另一只手拉过了紧实的大腿环在身上。谁俯下身去,不轻不重的咬着大腿内侧,慢慢的舔舐,重重的吮吸。 许是觉得差不多了,修长的食指倏地cha进了x,ue口,慢慢开拓着,一根两根他只能绷着身子靠在殢无伤身上,双腿不住的轻颤,想要往前挪动避开身后,却只是方便了谁对分身更好的掌控。想要脱离掌控往后游移,却又等于是把后x,ue送到了谁手中蹂躏。 他遮遮掩掩,纠纠缠缠,一滴泪要掉不掉,就那么惊心动魄的挂在眼角,殢无伤看见了,移身上来温柔舔掉,又在他耳边说道:“你现在就要哭?啧(qie),等下可有得你受的。” “吾身子不好你要弄就快点”他眼尾的红痕似艳丽的晚棠,细腻的肌肤在锦缎上逶迤滑过,连带着被紫纱缚住的手臂也跟着摆动,似是在无声抗议着谁的残虐。 啧(qie)——殢无伤倒是不以为意,只将手指增加到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刮着x,ue口,又极其仔细的看着,看着鲜红水嫩的x,uer_ou_紧紧裹住。 待x,ue口变得柔软shi润之时,谁才将炙热的分身抵在了那处慢慢摩擦着,极其缓慢的进入着,享受那种被紧紧缠住的感觉。 “唔唔”无衣的体内极热又极涨,这种不得发泄的感觉令他喘息着叫出声来。略有些粗糙的床帐紧紧束缚着他的手臂,那种又麻又刺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他上身半悬着,在空中无处着力,便只好将雪白的玉足绷紧了,不断在光滑的缎被上摩擦。 殢无伤倒是好整以暇的抱着他,不紧不慢的在他体内研磨,一边欣赏着他有些屈辱的表情,一边吻去他眼角溢出的泪滴。直到不小心碰到了体内的某一点,才听见耳边传来的迷乱呻吟。 “那里不要啊啊”殢无伤却并不理会,只管狠命的深戳无衣体内那一点。他无法抑制的哭出声来,那微微带着哭腔的呻吟,只换来了一下比一下重的撞击。 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狠,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哭泣求饶。柔媚的面容上晕红一片,瞳中浓雾渐渐消散,只剩下清清浅浅的一汪秋水。 不知何时,殢无伤终于帮他解开了缚手的纱幔,他瘫软在谁怀里,眸间泛着水汽,长发散乱的披着,嘴唇无意识的撅起,像在索求一个甜蜜的吻。 桃花般的红晕在他脸上久久不褪,月光在他脸上留下淡淡光晕。像是受了蛊惑似的,殢无伤一点点的吻着他,从光洁的额头到俊挺的鼻峰,最后是水润的嘴唇。轻轻舔着,又重重咬着。 他从谁嘴里尝到了疼痛的味道,像是舌尖上绽放了千万朵的罂粟,那些妖娆迷幻的花朵吮吸着他们的血r_ou_,又在丝丝扣扣的疼痛中,将他们密不可分的绑在一起。 殢无伤咬破了他的嘴唇,而他也吮破了殢无伤的舌尖。破碎的舌尖一意孤行的,直往他迸裂的唇r_ou_里扎去。 舌尖上面被反复拉扯着的紧绷感,嘴唇上面被反复磨擦着的烧灼感。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和快乐,令他不顾一切的笑出声来。 如何能不笑呢? 疼痛是掺着蜜的酒,欲望浓烈,甘美绵长。 快乐是渗了毒的香,爱意清浅,苦涩短暂。 长夜苦短,爱欲绵延,无非是欢爱一场。 第9章 青瓷 “别忘了吾昨晚说过的话” “吾省得了” 眼角几不可闻的冒出一丝涩意,只是很快又被他揭过。他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就那么不动不捺的任由殢无伤看着。问心无愧,问心真无愧,他什么都还没做,又何来有愧呢? 清透的晨光下面,他带着绿萼,击珊瑚带着瑾言,封光带着玉痕一字排开。红妆素裹,各有千秋,真真是好大的阵仗。他看了其他夫人一眼,不得不叹服:此等尤物,真真是世间难寻。击珊瑚清雅灵韵,仙姿天成;封光妖娆浓艳,芳泽无加。世上男子倘若能寻着一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殢无伤随随便便就遇上了俩,真真是好福气。 他看着谁走到击珊瑚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又对瑾言交代了几句。他还没有做声,倒是封光气不过的哼了一声,跺着脚扭头便走。只是很快就被殢无伤扯进怀里,谁一边抚摸着她的小腹,一边亲吻着她的额头。 这个场景熟悉得令他的双眼发痛。哈——美人和名将,谁轻啄浅笑,谁俊雅风流;总是此间风光,一时无两。 他默默看着殢无伤离开的背影,秀丽的脸上风吹不动,完全一副大夫人的温良端庄。只有陡然加快的心跳和紧紧握牢的手指,才稍稍泄露了一点情绪。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安静看着殢无伤和不同的人亲吻,拥抱,复又离去,最后留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背影。 待殢无伤走后,几个夫人说散便也散了。临走前,封光还示威性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径自走到一旁不予理会。 在日光下站了许久,他是嗓子干哑,身子疲惫,实在无心再去计较什么了。 是啊,合该他计较什么呢? 当初珥界主的赐婚,是赐给殢无伤和即鹿的,本就无他什么事。那时他总认为,这段说不出口的禁忌般的感情,让他一个人背负就好。明知得不到回应,又何必献出真心,白白让人践踏? 哈——只是轻易就得到了的人,分明不懂得珍惜。 那天夜里,明明是极好的月光,他在自家院墙外堵住了正要离开的即鹿。 “兄长,让吾走吧。”看着即鹿白皙沉静的面容,说不清楚的怒意在他心底蔓延开来,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 “如果吾说不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之后的后果?” “如果兄长真不想吾走,就不会一个人来见吾了。” 无衣叹了口气方道:“嗯——小妹,你对殢无伤真的无心么?想好了再回答吾。” “殢无伤总把吾比作晴天飞舞的白蝶,吾却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美好。”她停顿了一会,才斟酌着说道:“兄长,殢无伤喜欢的也不是吾,他喜欢的一直是他自己的想象。” “嗯——你现下说得这般轻巧,你可知你这一走,怕是此生都难回故园这样做值得么?” “吾去意已决。”月光在即鹿脸上留下朦胧光晕,那一刻,他竟看不清她面上神情。 “既如此,你走吧,在外好生照顾自己。”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他在心里轻轻叹道。 同时又有些感慨,感慨昔日那个天真无辜的女子已一去不复返了,又或许是他一直以来保护得太好。正因这份保护,才使得她从来不需露出真性情真面目。 “嗯——兄长也要注意身体,好生照顾自己。” “吾省得了。” “兄长你要做的事吾都明白,只是这一次,吾无法再陪着你了。”他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详着他的面容,走到他面前用力抱住他。很紧很紧,他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失去了,或者说正在失去。 红酥手,香腮雪。 素腕秉烛,云袖添香。 谁翩然离去的裙裾似轻盈的凤尾蝶,腰间一把倾雪剑,在月下发出泠泠华光。 小妹他在心里轻轻的叫,想起府中梨花发了新枝,落雪成白,她却已看不到了。 遗憾么?他幽幽一笑,眸中潋滟艳色被夜风吹起,眼底竟显几分惨淡。 不过是以后无人再向他撒娇,吵闹着非要什么不可;也无人在他处理国事之时,不厌其烦的前来叨扰;更无人明知他变了好多,却还一如既往的待他。 她明白他的难处,同样,作为一个心思慎密的兄长,他也知晓即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这种东西,只有当你真正失去之时,你才会发现它的可贵。 他不止一次看到即鹿站在绣阁上远望,脸上明明挂着纯真娇憨的笑容。他却觉心内异常苦楚,只因他知他的小妹在心里哭泣,却总是无能为力。 此时他的小妹终不再是笼中鸟,他合该感到高兴不是么? 无人问他的后续安排,或者说每个人都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有的时候,相信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负担。可谁叫他无衣师尹,天生就是个挑担子的呢? 他依稀记得自己站在殢无伤面前,略带歉意,却又不卑不亢的说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抱歉,即鹿跑了,是吾管教不严,吾”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只因在谁冷冷的目光中,他已被万箭穿心,死的不能再死。 那个时候他总以为,不能被爱着,被深深的憎恶着,也是好的。 他还待开口,却被殢无伤打断:“虚伪的话吾不想多听,直说你的处理方式吧。” 他只得腆着脸道:“嗯——吾已差人去寻,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啧(qie)——你若真有心,当初即鹿便无法离开。” 你怎么不说是你没本事,留不住即鹿?他在心里淡淡自嘲,果然人有了感情,就有了弱点。 面对殢无伤,他总有一种无处使力的感觉。明明是殢无伤欠他更多的,当初是谁将殢无伤弄出了渎生暗地,又是谁将殢无伤捧到了后来这个位置? 无衣有些愤慨,却还是捺着性子将话说完。哪知殢无伤听到他之后续,却是不怒反笑。 “你放走了即鹿,现下却想找个女人来搪塞吾;哼——做你的眼线?怎么,被吾说中,恼羞成怒了?” “那你待如何,吾家只有吾与即鹿两人,即鹿已走,吾还能从天上给你变个可心人么?你等得住便慢慢等,吾就不奉陪了。” “吾只要即鹿,即鹿何时回来,吾就何时出仕。”谁指尖从锋锐的墨剑上划过,凄艳血珠竟如露渗,一抹血滟浸染薄唇,清冷中犹带几分妖娆。 “不要试图激怒吾,吾现下,还不想你死。” 翠衾孤拥醉,醉拥孤衾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缠绵烛火下,失意的人一口接着一口,喝的仿佛不是琼浆,而是满心满眼的情殇。 “你为什么不喜欢吾,为什么?”倾倒的酒液顺着桌面蜿蜒流淌,淌过了雪寂长发,淌过了清艳眉眼。 谁微阖的眼尾缀着泠泠水光,一时竟不知是酒,还是泪。翕动的唇瓣间,连呼吸都极尽缠绵:“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烛下独酌,一人醉的是身,另一人醉的却是心。烟笼紫纱般的眼痴痴的看,随后涩然一笑,凑上前去轻吻唇角。 小心翼翼的吻,像是亲吻着一片雪花。他在谁耳畔轻叹:“吾没有不喜欢你,吾永远都不走。” 若是当初知晓,你真那么喜欢即鹿,我是绝对不会放她走的。哈——疏情的人疏情永世,执情却从不为我。 我看不到你的执,同样,你也看不到我的。 谁蝶翼般的眼睫一点点翻开,碎开的星砂合着眼底流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迷茫。无衣只觉心惊r_ou_跳,仿佛自身的骄傲和尊严都被捧在那个人面前,生与死,不过是一个答案 在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殢无伤没有说话,只阖眼沉沉睡去。 他目不转瞬的看着,渐渐笑出声来。 爱不能爱,忘也不能忘。可还是要试试,不然只怕到了最后,连薄酒还是琼浆,我都分不清了。(这里指他对小哥的爱,算告白了,小哥喝醉了茫然中) 半掩窗微风轻送,梨花珞,青竹颓。花瓶里的青莲却开出了艳色,映着红烛柔柔光晕,那姿态越发清冷妩媚了。 那夜明明什么都没有,翌日坊间却流传着他与殢无伤的蜚短流长 重重宫墙,悠悠帝心。翌日他站在珥界主面前,神情疏淡的问:“界主,您为何要这么做?” 珥界主苍凉一笑,用一种很和缓的语气说道:“你问吾为何这样做,不如问问你的心。吾重疾缠身,纵使有祭祀为吾日夜祈福,向天借命。吾之命限,亦不过一二年。珥淳还小,棋一虽贵为皇后,到底是个女流之辈,上不得台面。吾原属意你们两家联姻,是为保慈光基业稳固。你们一文一武,有汝等辅佐,吾心甚慰。至于殢无伤吾第一眼见到他,吾就知道,他会成为慈光最锋利的一把剑。他的心中只有剑,这一点太像他的父亲,殢雪珒这样的一把剑,要怎样才能让他奉吾为主,心甘情愿为吾所用?” 谁幽幽一叹,复又沉声说道:“殢无伤乃是吾妹嬛阳公主之子,吾却与他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帝业面前,吾舍去了案上雪,却还是没保住手中的那块玉。吾的玉,最后还是碎了犹记当年,吾等三人交好,吾倾心于籣卿,籣卿却只待吾如帝王般尊崇。他与雪珒二人倾情,吾岂会不知?吾年少轻狂,只想生生拆散他俩,便求了东太后赐婚于雪珒,那时哪曾想过以后?雪珒封了驸马,背后势力不容小觑,再兼本就战功赫赫,声势竟日日壮大。闲暇之余,他还常去籣卿处吟诗舞剑,两人渐渐又和原先一般模样,这叫吾如何受得?为帝业,为君心,吾夜夜寝食难安,只得先下手为强。雪珒殁后,籣卿再也不愿见吾。大祭祀见吾心中郁结,便劝吾信了国教。随着修为的ji,ng进,吾心中渐渐只有帝业,再没有君心。君心已失,玉又如何还能完好无缺?”(我知道改了以后,界主被我写得有点瓜,但我需要这么一段,来衔接后面:1无衣为什么不肯信国教,国教是第二部 的内容。2几个人物间的关系3小哥的地位和身份,所以小哥在渎生暗地实际还是有人照管的) 枯枝般的手微抬,玲珑白玉扳指从手上褪下,被塞进了无衣掌心。他微微一怔,片刻后才哑声道:“界主,您这是” “这是籣卿的遗物,雪珒殁后,他唯一一次求吾竟是为了你之爵位。当时吾心弦触动,才选了你做那把帝业杀器。可你竟是个明白人,完全超乎吾之期望。吾原以为他之弟子,性子合该与他相似,没想到你却像吾更多一些。当年吾一时任性,却误了籣卿一生所以吾希望你,不要走吾之老路,此生莫忘帝业,莫失君心。真要说起来,殢无伤亦算吾之子侄,吾却从未替他做过什么。所以这次,就算不为江山社稷,吾也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好生照顾他。” 无衣心中微惊,自嘲一笑道:“可是他恨吾” “无衣,你太天真了爱与恨此消彼长,恩与怨如何计量?殢无伤从不肯叫吾声舅父,吾知他仍对往事心存疑虑。吾本想稍加补偿于他,奈何此番也罢,若不是他凭自身之力掌管虎符,一个殢家人,吾又何尝另眼相待过?为帝业,为君心。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深埋在骨子里,可以利用到极致的感情。” “界主,只怕这次,吾会令您失望” “呵——人都是因为欲望而活着,这个世上,没欲望的人才最可怕。因为你不知他想要什么,也不知能给他什么。那时你带殢无伤来见吾,他前尘皆忘,性子却一点没变,真不愧是雪珒之子。他冷冷站在大殿里,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吾:他要什么,都能凭自己的双手得到。他就像一柄无鞘剑,锋锐无匹,却还缺少一把合适的鞘。吾老了,珥淳却还小,所以便只能委屈你了。从你对他之心,吾相信,最后你也能做的很好”谁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但更多的却是了然。 彼时巍峨的金殿外,传来一阵阵苍茫辽远的钟声。渐行渐远的暮光中,有执了金铃的祭祀缓步迈进。他知晓到了祈福之时,便不再多说,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天际遗留的光影,在飞扬的袍袖上轻驰而过,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跌落尘埃。 呵——若是当初知晓,后来会是这么个光景,有些事,是不是就不必做了?也许还是会做的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淡淡一笑,挪着步子朝秋芜院行去。微微勾起的唇角里,浸满了如涧水般涓涓细流的哀伤。 我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有了。 有了我对你的爱,也有了你对我的恨,合起来就是一整个世界了。 即使到最后,没办法真正爱我也没关系。只要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就够了。 这就是我,无衣师尹,很好很长很值得回味的一生 这章字数有点超了,分为两章好了,汗水。。。 好吧,这一章有一点点鹿师,情节什么的又被卡住了。 那个,啊啊啊啊啊!!!!!没有存稿的孩子真心伤不起啊! 提纲列了个大概,但是中间为什么越写越多了,越写越多了。 纠结好想好像用三句话完结全文,一滴汗== 那就是,嗯——第一句:妖应现出原形了。过程略。。。 第二句:殢无伤和无衣师尹的误会解除了。过程略。。。 第三句:最后他们两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过程略。。。 —————————我是代表此文已经完结你们相信吗的分界线———————— 第10章 暮潮(上) 夜色深沉,月色清浅;小院里只听得见,风拂过树梢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一丝深深的叹息。 外厅守夜的侍女似是睡得极熟,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无衣在衾被里翻来覆去,却是难以入睡;白日里他心绪难平,到了晚上就更是思虑深重。他不知薄棠今夜去查探的情形如何,只是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却始终没办法相信,云娇最后所说的话。 那一日他看着击珊瑚缓缓走来,披一身青菱罗裳,挽一袭明黄烟纱,白妆素袖碧纱裙;竟像是一株清雅娴静的梨花。秋心素骨,芳姿如雪,眉目间又略有几分即鹿的影子。 他心下怅然,却还是妥贴的见了礼;只是欲与其相谈时,却发现其白璧微瑕,慧质已失,心中惋惜之情由然而生。 无事之时,他也会惯常去击珊瑚那里坐坐,从她的身上寻找,一个已逝去多时的影子;看着击珊瑚白皙素净的面容,他总会想起他的小妹即鹿;然后不经意说上很多隐秘的心事,如抽丝剥茧般,一点一滴的传递给另一个人知道。 击珊瑚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似的;偶尔说上几句,却也是不知所云,词不达意。他却觉得这样很好,心里既空明又安定,像是隐约之间,已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原谅。 窗外秋风渐起,月影弥漫;他像是受了蛊惑般,轻轻的拉开了纱窗。那月色极灵动的进得屋来,散落一地,便成了万种风情。 无衣实在是睡不着,便默默的起身,在镜台前坐下。他伸手拂过了与即鹿相似的眉眼,又对着镜中人微微一笑,才喃喃自语道:“小妹,你怨不怨吾。” 风中似乎是传来了谁的叹息,仔细一听,却又是什么都没有了。他有些怅惘,却还是自言自语道:“哈——殢无伤总怨吾狠心,恨吾薄情,怪吾为了大义而舍去你。其实,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知道的是,吾舍去你,并不完全是为了大义。” 无衣从妆奁里拿出一枝碧玺镶珠蝴蝶簪子,紧紧的握在了手心里,尖锐的前端狠狠的扎了进去,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这枝簪子还是小妹及笄时他订做的,式样华贵,做工ji,ng巧;即鹿喜欢的紧,却总是收在抽屉里,只说等她出嫁之时再戴上;无衣听到这话,却是伙同枫岫一起取笑她,只说那时候什么样的宝贝没有。可是没想到最后,他的小妹,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上了路。 “吾是不是太狠心了,你要一直是最初的那个样子,多好。”一滴眼泪惊心动魄的从他的眼角泌出,他似是毫无察觉,只是淡淡说道:“吾曾经说过,愿你做一支晴空飞舞的白蝶,自由徜徉于这片广阔的天地;吾作为无衣师尹,自身虽不能随心所欲,却自问能保你一世安然。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走了又还要回来;你要是不回来,该有多好。” 月华如练,极温柔的照在铜镜之上;流年碎裂成一地,却又模糊了谁的面容。 在漫长的时光面前,有些人百炼成刚,而有些人,却是百炼成殇。 那天的夜色晦暗,几两星,遥遥挂在天边。他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靠近了即鹿的小院,走的极稳,就连端着药的手都毫无一丝波动。刚走进了小院,就听见房内传来了即鹿的咳嗽声,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摧人心肝。 他知晓,即鹿的身子已是不大好了,本来底子就薄,又身怀碎岛王脉。他想起了近日里珥界主和他提过的事,又想起了殢无伤看着即鹿时的眼神,便不再犹豫的端了药进去。 他的小妹,久病之中已不复当年的清丽,她的脸色蜡黄,发丝干枯,身体瘦削的不成样子,小腹却是大的出奇。昏暗的烛火下,她倚在床边不停的咳嗽,见他来了,却是勉强一笑道:“兄长,你来了。” “嗯——近日里你有没有觉得好些。” “还行。”她轻轻叹了口气,却又强带笑颜问道:“兄长,你在殢府过得好吗?殢无伤对你,好不好?” 有你在,自是好的,如何能不好呢?后来他放下身段,厚颜相陪,更以将其家人骨灰置于栖霞仙道为饵,诱殢无伤出仕;至于赐婚一事,珥界主金口玉言,自是无法收回。官场中人等着看他笑话的,不计其数;他妥贴的认了义妹,准备了嫁妆,只等殢无伤前来迎娶。殢无伤却是不允,他冷冷的看着她,却一直看到了他心坎里去。 寂寥的落雪声中,谁的声音清冽低回:“你不让吾好过,吾也不会让你太好过。”他似乎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然后就真的笑出了声音。 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怨他无衣师尹,唯独殢无伤不可以。只是没想到人家不但怨了,还怨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慈光之塔并不是没有男妻的,只是男子里甘愿的一方,自然是久居人下,在外面都不大抬得起头来。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以后的境遇,只是他总认为,有些人,有些爱,经历过总比从来没有经历过,要来得好些。 第11章 暮潮(下) 他缓了口气,才笑着说道:“他对我,很好;小妹,先趁热把药喝了吧,有话一会再说。” 即鹿就着碗沿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药,她闭着眼睛,抑止不住的咳嗽,蝴蝶般的睫羽轻轻的颤动着。无衣的心里突然说不出来的愧疚,他伸出了手,细心的梳理着即鹿的乱发。 没过多久,他的小妹却是剧烈的挣动起来,纯黑色的眼珠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她的身下冒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迹,遗落在洁白的被褥上,有如千万朵罂粟花同时盛开。 他受不了那样的眼神,绝望中又带着一丝了然;便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抱住了她,另一只手轻轻的遮住了她眼睛。她的身体抖动得犹如风中的小船,却还是紧紧的扼住了他的手腕。 “兄长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吾,吾是你的亲妹啊,吾肚子里的是你的亲外甥呃你为何唔唔。” “小妹,是兄长对不住你;只是,你肚子里这个是万万不能留的。” “唔唔,不不吾要吾的孩子孩子。”即鹿的脸色惨白,却还是努力的伸出手去,抱住了自己的肚子,像是最后一场无声的挽留。 “小妹,对不起。”他在心里轻轻的叹道,随后残忍的扯去了她松散的亵裤,一小团污浊的血r_ou_顺势滑落而下。 “不——吾的孩子,啊啊啊——”滚烫的泪水打shi了他的手指,即鹿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终于是昏了过去。 她倒在了他的怀中,秀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是安安静静的,像个木偶一般睡着了。他神情疏淡的笑了笑,唤来了心腹照看即鹿;又将沾了血迹的被褥扯下,包起了那一团碎r_ou_向外走去。 极黑极深的夜色自他的脚下蔓延开来,又慢慢的包围住了他,他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坚定的向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条河流;长远的,望不见尽头的河水缓缓的流淌着,似乎诉说着万年也难言的哀愁。 无衣用被褥细细的卷起了死婴,又整理了一下使其露出头部,才萧索的说道:“孩子,你要恨就恨吾吧你是吾的亲外甥,但你娘和你,吾却只能保住一个;说起来也算是你与吾家有缘无分,下辈子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他慢慢的俯下了身子,将那布包放进了幽深的河水里;那布包很快就沉了下去,而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 最后他看了一眼,自己色泽洁白形状优美的手指,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在苍凉的夜色下孑然独行,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殢府。侍女们见他回来了,忙殷勤的上前招呼着。他却道不忙,只让她们备下了香汤就散了。他就着热水慢慢的洗着手,却发现怎么洗也洗不干净;那样浓重的血腥味依旧萦绕着他,在他的身边徘徊不去。 哈——这血腥味,沾到了手指上,就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要是要是能做个好人,谁会主动去做个坏人呢? 我这一辈子,真的是想做一个好人的;只是他们都争着做好人,所以我就只能做一个坏人了。 “叩叩叩”房门外面突然传来了极轻微的敲击声,无衣从容的披上了外袍,又蹑着步子走去开门。 夜凉如水,月华霜天;他只把门轻轻的拉开了一线,就看到薄棠伫立在浓郁的月色下,俊秀的脸上毫无一丝波动。 “事情如何了?” “毫无进展,在她的身上,吾并未发现玉宵天香。” 果然如此,无衣微微的敛下了眼眸,略有些歉意的开口道:“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嗯——吾还有一事相询,击珊瑚她是不是妖?” “无妨,你不允吾在府内动手,她是不是,吾并不知晓。” “这倒有些难办了,除了动武,难道没有办法进行确认吗?” “修魔的妖身上会有血浮屠,杀生之事做的越多,血印的颜色就会越深。若是一直修行天道的妖,除非自己承认,否则无论是什么方法都看不出的。” “哦,此话怎讲?”无衣听到此处,却是来了兴趣。也怪不得他孤陋寡闻了,四魌境内原是没有妖的,妖灵都是从外界进入慈光境内的。 “吾所遇到的妖,一般分为两种。天道者修仙不杀生,魔道者修魔杀生成仁。”薄棠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昨夜里在花船上,和吾对打的那个粉衣人也是妖。” “这——”无衣惊骇莫名,却还是强装镇定的问道:“那他是哪一种?” 薄棠却是皱了皱眉头,沉思了一会才答道:“这吾看不大出来,吾之沧耳刀专破邪魔,他能被沧耳刀所伤,自是杀过生;只是观其伤痕,死在他手上的生灵似乎不多。他之道行极高,若说是修魔,断断不可能有如此高的修为。” “嗯——”无衣沉吟了一声,却是基本放下心来。虽今日之事毫无成效,但得知了血印之事也算是意外之喜;既然来日方长,日后找个由头细细查探也不嫌迟。” 他心中已有思量,便面带笑容,温婉的说道:“今夜偏劳薄棠兄了,后续之事吾自会暗中查探;若有线索,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少侠。”他停住了不说,又抬头分辨了下夜色,才缓缓说道:“天色已晚,少侠还请早些休息。” “好。”薄棠突然伸出了手去,温柔的拈去了一片,停留在他头发上的花瓣。无衣有些错愕,忙向后退了一步。薄棠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将那片花瓣握在了手心里,然后转过身极沉寂的走开了。 夜色微凉,萧瑟的秋风吹得有些发冷,他静静的关上了门,转身回到屋子里睡下。 夜风渐起,秋蝉寂寂,纱窗的一角却还开着;柔软的月色不请自来,在地上划下几许斑驳的树影。 他翻了个身,心中却是愁绪难平:从薄棠的言语中,不难看出,私带玉宵天香之人乃是与他有仇。他对吾,也还有诸多隐瞒,吾却是不能冒险触及他之隐私。今日观他之神情,受吾差遣,并无不快之处,料想后招也可先行一二了。嗯——明日先去宫中陈说前情,再做计较不迟。 无衣思及此心下稍定,便无意识的任由思绪放空,很快便睡着了。许是心中有事的缘故,他睡得并不安稳,天色方晓,就睁开了双眼。 他躺在床上,先是推想了一下今日的行程,确认无任何错漏之处,才叫来了侍女们梳洗更衣。 芳枝迷迷瞪瞪的走了进来,一边问他睡得可好,一边又灵巧的给他梳头。因想起今日里是去觐见皇后,体制自要与往常不同;他舍弃了富丽华贵的金簪不用,只将妆奁里层那支白玉簪拿出来cha上,仔细看了看,又觉得过于素淡了,便找出一朵流苏点翠头花递了过去,芳枝赶忙接了,手下工夫倒是不慢,很快就盘住了发顶固定住。 她一边细心的梳理着余下的发束,一边不解的问道:“夫人,今日里怎么不带金簪了,你不是一向都不喜这些素净的首饰吗?” 无衣堪堪的撇了她一眼,才懒懒的答道:“并非是吾不喜,只是华贵的首饰更能显出吾的身份罢了。至于今日,吾要进宫觐见皇后,自然素雅一些为好。” 芳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很快便弄好了他的发型;又起身准备给他更衣,无衣却道声不忙,自去取了一件白绫青衫披上。 芳枝心下讶异,却是没有多问,只是妥贴的给他理好了领口,袖口,又系上了腰带。他略有些倦意,却还是强打ji,ng神吩咐道:“行了,你去叫一顶轿子,要快,知道吗?” “是,夫人。”芳枝微微颔首,忙依言退下了。 无衣默默的端坐于轿中,就着微微掀开的轿帘,慢慢的向外看去: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远没有平日里的喧哗热闹;街边做生意的货郎已经摆起了摊子,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和柴火熏香,一幅栩栩如生的生活画卷在他的面前慢慢铺开。 微熹的晨光均匀的洒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真实而灿烂的笑意。他舍不得这样的美景,便睁大了眼睛细细的看着,直到他的眼眶发涨,忍不住要涌出泪意。 他拉上了轿帘,一个人静静的微笑起来。慈光永耀,永耀就好;即使永耀之后,留给他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但那又怎么样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此生最大的夙愿,已是尘埃落地;就是立时死去,他这一生也是值得的。回首过去,杀一人而救万人,不求无愧,但求心安;展望未来,确知心血不曾虚耗,得失之心,慨然处之。 第12章 荇思 无衣在小厅静待了三刻钟有余,棋一才迈着步子仪态万千的走了进来。她身着一袭玫瑰红锦缎长裙,袖口领口皆用水晶饰边;肩帔素白色缎雪披风,辅以柔软的蓝色绒毛轧边;额前细细的挽成一个回心髻,其上平cha着一根掐丝珐琅簪子,脑后还cha着一根鎏金螭龙簪子,坠下晶莹的金丝串珠琉璃。她神清骨秀,素雅端庄的脸上一派淡然,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才斜斜的靠坐于貂皮软榻之上。 “臣无衣师尹叩见皇后娘娘。”无衣忙恭谨的起身行礼,棋一生生的受了,却还是摆足了架子,才让他坐下。 她粉面含笑,不怒自威的问道:“许久不见师尹进宫了,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啊?” 哈——他心中轻笑一声,却还是婉言之:“不知皇后可曾听闻,近年来挖心鬼之传言?” “自是听过的,嗯——此事吾早已交由祭祀殿处理,却似乎毫无成效;吾看是大祭祀闲的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几日前宫中来了个游历方士,在吾面前讲经论禅,似是对捉鬼唤灵之事十分在行,此事吾已托付此人前去打探,不日便有消息传来。” 无衣心下了然,却是不欲说破,他知枫岫只是受他无辜牵累罢了。珥界主逝后,他大权在握;棋一却只是一弱质女流,孤儿寡母,平日里受他诸多照拂,也还是不卑不亢,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身份。那时候他就慨叹,此女之智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观其心性手段,绝非池中之物。 后来珥淳登了基,她也从媳妇熬成了婆,挡在珥淳面前的,她自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她的眼中似乎只有江山社稷,只有慈光的利益才能使她微微动容。时局险恶,他借着装病逃过了一劫,卸任之前,又妥善的将自己的学生送去苦境游历;至于枫岫,平日里只挂着大祭祀的虚名,一向是不参与政事的,他料想应是安全无虞。 哪知依棋一今日之言,竟是句句针对枫岫;他知道最近廷内人心涣散,照棋一的做法,明显是想拿枫岫开刀,杀一儆百,杀ji给猴看。 “不知此奇人异士现居何处?吾近日里噩梦频发,也该求求神,驱驱鬼才是。”他装作不在意的拂过了发间cha着的白玉簪,坠下的玲珑玉髓发出了极清脆的声音。(好吧,这里有个伏笔,我先说明一下,白玉簪是小皇帝送的,代表他对小皇帝很忠心;老师今日进宫,穿的也不是代表宫中显贵的紫色,而是代表布衣百姓的青衣,他是在向棋一表示他已经无心谋权。另外他又反复强调自己的心病,身体不好,就是为了给枫岫一条活路。信仰是一种力量,其力量并不输于军队,棋一要弄死枫岫,一方面是因为知道枫岫对老师来说是个助力;另一方面是棋一想要把祭祀殿和皇朝的利益绑在一起,弄死了枫岫,她就可以换自己的人上去,so大家都懂的。) 棋一似乎是注意到了,眼神里带上了些许笑意说道:“就居于宫内,师尹要是有心去见的话,吾倒是乐意派个人带你前去。” “如此吾便先谢过皇后了,只是这个事倒是不忙的。”他停住了不说,又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此事交予祭祀殿,虽说是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可若说是大祭祀故意懈怠了差事,吾看也不尽然。吾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师尹有何话,但说无妨。” “皇后居庙堂之高,有些事自然不如吾等底下人看得清楚了。吾也曾听闻,近日里朝局不稳,人心涣散;但就吾看来,国有妖孽,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嗯——师尹此话何意?” 他不再开口,只是将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棋一会过意来,忙叫手下人全部退下了。 “皇后,此事不是正好可以试探出,哪些人对皇帝,才是真正的忠心吗?是一时的忠心,还是一世的忠心?” “你说的不错,只是大祭祀对此事不甚上心,却也是实情;若是不予以惩治,上行下效,岂不是一发不可收拾?没有规矩,怎能成方圆呢?”她锐利的瞥了他一眼,眼神越发的凌厉深邃。 “哈——”他的眼神变得温润起来,不动声色的缓言道:“皇后久居深宫,怎会不知?这人与人的忠心本就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忠心归忠心,可是嘛,没什么能力;充其量只能算是,死忠愚忠罢了,自然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有能力的人的忠心,自然非是一般人可比的。大祭祀此人,素来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平日里从来不出头。可是吾记得,小皇帝登基的时候,他可是第一个选定了日子,跳了祭天之舞的。” 他停住不说,笑了一笑才继续说道:“若说这都不是忠心的话,可会让祭祀殿的许多人都寒心了。” 棋一娥眉微挑,却还是泰然自若的说道:“吾知道,你不过是想替枫岫讨个保。罢了,这一次吾可以不追究。只是他在你无衣师尹的心里,真的有这么值当吗?” “如此,吾便替大祭祀先谢过皇后了,哈——吾讨保的可不是枫岫,而是大祭祀才对,作为慈光唯一一个,能跳祭天之舞的大祭祀,自然是值当的;皇后既然许了吾的保,也可以说明,大祭祀在皇后的眼里,自然也是值当的。” “嗯——你倒是个明白人,和明白人说起话来,就是爽快。” “哈——其实今日吾此番前来,还有一事须向皇后禀报。” “哦,你有话就全数说来吧,吾赦你无罪便是。” 如此这般,无衣便将从薄棠处打探得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棋一;他说得十分详尽,似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却还是刻意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这个妖孽,有可能就藏在殢府里。他知棋一仍对他多所防备,又怎会把致命的线索抖出,好让棋一去借题发挥? 他无衣师尹一生谨慎,他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可是谨慎才是他最大的凭依;慎言慎思慎为之,因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交待完毕,正欲躬身离开,细细思量了一番,却还是从容说道:“离宫之前,吾也想去见识一下这位世外高人,消消灾解解厄,就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才,才能入得了皇后的青眼了。” 棋一的嘴角轻微上扬,甩出一抹淡淡的弧度。那笑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愣神之时,却是被宫女舍人们引领着向景晖殿走去。 聆音汀汀,清烟袅袅,堂内一派安祥宁静,完全不属于这片红尘俗世般的清雅韵致。一白衣男子侧对着他,端坐于蒲团之上;境界般若,明心见悟。 白衣白发,明明是最清寂最疏冷的颜色,却是谁家少年,陌上足风流。 那人身着一袭素白道袍,其上用银线勾勒出莲花图样,婉约别致;袖口领口皆用水云锦纹轧边,意韵悠悠。一头如云般的长发细细的挽成一个道髻,顶端用鎏银掐丝莲冠紧紧拢住;一张素淡清隽的秀颜,掩藏于雪白柔软的发丝之下;不显山不露水的眉眼,云过而无影,水过而无痕。 如此风流人物,倒还真怪不得棋一会另眼相待,外表看着确是顶好的,比起枫岫来也是不遑多让。 而从棋一的言语中亦不难得出,她是对此人视极为推崇,甚至是有心将大祭祀的位置顶让,转而赐予此人了。 嗯——他心下思量,却还是紧赶几步,走上前去微一拱手说道:“小生慈光之塔无衣师尹,听闻此处暂居一世外高人,吾对讲经论禅亦略有些研究,故此特来讨教一二,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那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目光清冽而恬淡,那是在阅尽千帆之后,才能领会的返璞归真,不乍不惊。 “嗯——吾名素还真,师尹谬赞了,鄙人不才,还请师尹多多指教才是。”素还真也起身与无衣回了礼,两人才在蒲团上坐下。 “大师客气了。吾近年来心疾频发,看过了御医,也用了不少灵丹妙药;只是好一时歹一时,总不得根治。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是吾心头执念,却始终不得放下。” “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渺然而飞散。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以自然;故顺其自然,方能求得心中的一丝空明,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 “大师所言甚是,只是吾却觉着,人都是因为有执念而活着;若是没有执念,虽说是求得了心头清净,可又有什么能证明吾是真实活着呢?若是执念能够轻易放下,岂不是世间人人都能成佛?”他微微一笑,温和清润,内里藏刀。 素还真却是不怒不嗔,镇定自若的答道:“天雨虽宽,难润无根之草。佛脚下万朵莲花,普渡众生,众生皆苦,但并非人人都能顿悟。嗯——明心即顿悟,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执着是苦,端看师尹能不能放下了。” 嗯——无衣沉吟一声,心头却是崇云密布,只低低的说道:“幸得大师指点,师尹受教了。哈——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却不向今生度。” “今生不度,更待何时度此身?惑由心生,一切唯心而已;心明则一切明,心空则一切空。以心印心,方是大圆融,大智慧。”素还真清雅一笑,袖手言道:“师尹一口一个大师,吾却是深受不得了;既吾们年龄相仿,吾觉着互称其名即可,不知师尹意下如何了?” “嗯——如此甚好。”无衣心下暗咐:此人确是个颇有意趣之人,不似一般出世之人那般故作高深,况听其所言,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观其神态品性,他倒是起了几分结交之心。 先不论此人才学如何,光是凭能得到皇后青睐这点,就足以将其拉到自家阵营中来了,虽说他人已不在其位,可是手上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哈——昂贵的筹码,才能让棋一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他和棋一原就是一样的人,什么人该保全,什么人该放下,彼此心中都一清二楚。 若是保不下枫岫,只怕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自己;唇亡齿寒,不先下手笼络素还真,指望你的敌人会给你留一条活路,真真是痴人说梦。 江山如棋,斗转星移;执了棋的手就要有牺牲掉自己的觉悟。若是没有这般的觉悟,又如何能运筹帷幄,执掌天下呢? 就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所幸的是,棋一比他顾虑的更多,她的心里有皇帝,有慈光,还有她自己;而他的心里,只有慈光而已。人有了顾虑,就会无法随心所欲,在乎的东西太多,那么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弱点。 她使得是y谋,而他用的,却是阳谋。 现在还不是结交的最佳时机,素还真与他交情甚浅;嗯——罢了,日后若是借着讨教之名多所走动,再提此事亦不嫌迟。 “嗯——那吾就斗胆先称师尹为无衣了,无衣——” “哈,还真兄不必多礼。”无衣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才婉言道:“今日听君一席话,吾之心结暂缓,时辰不早,就不打扰还真兄清修了;日后恐怕多所叨扰,还望还真兄不吝赐教。” “嗯——无衣太客气了,吾今日也是受益良多,令吾不禁期待与你的下次会面了。” “请——”无衣微微颔首,这才转过身从容离去。他心头执念之深重,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更何况,放下了,他还真的是无衣师尹吗?既如此,贪又如何,嗔又如何,痴又如何呢? 哈——谁愿得灵台清明,我却惟愿心头三千烦恼丝缠绕。 第13章 暗涌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4节 无衣从景晖殿里转了出来,正欲回府,却是被宫女拦下了,只说皇帝诏他去延清殿见驾。 延清殿乃是皇上的寝宫,历代的皇帝都很少在此召见臣子;无衣不明所以,心怀疑虑却还是跟着去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说他是辞了官,可他毕竟还挂着帝师的名头,只要没什么大的错处,皇后和皇帝自然也无法拿他怎样。 他心里兜兜转转,却还是跟进去妥善的见了礼;皇帝见他来了,先是赐了座,又问起了他的病情。 无衣见珥淳闭口不谈朝中的政事,心下便有了谱;只将太医和他说的那一套细细言来,临了又加上一句:“吾原先在朝中,积忧成疾;近日里虽调养的好些,但尚需静养。” 珥淳微微撅起了嘴,故作天真的说道:“太傅,他们都欺负朕;朕说的话,他们都当做没听见,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身子靠在他身上,又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襟说道:“太傅,你回来帮朕好不好?” 无衣心下恻然,表面上却还是笑着回道:“吾倒是有心替皇上分忧解难,奈何自给儿身子不争气;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原先四魌界动荡不堪,他为皇朝所造的杀业,折的都是他自己的命数,于棋一母子并无损益;如今四海平定,慈光一家独大,境内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他还有什么理由一肩担下国祚,再造罪孽? 宦海浮沉多年,他早已识不得自己的本来面目;身染污浊,就连初心亦是晦暗不堪。他还依稀记得,当年那个在竹林深处,剪烛习字的稚儿,曾经也有一颗最为柔软的心脏。 三林之中,他的师尹曾经有过三个学生。三人之中,他才是资质最平庸的那一个。可是后来,六铢衣去了国师府,枫岫去了祭祀殿,只有他一个人,一直留在师尹的身边。 到了最后,他的师尹更是将代表下一任师尹的璇天印传给了他。 我的师尹曾经说过:三人之中,我不如六铢衣明慧,也不如枫岫通达;可是他们却有一点,远远及不上我。 那就是我比他们都要狠毒,狠得下心,也下得去手;所以我比他们,都更适合这个位置。 执了印的手,就要有沾染血腥,沉沦一生的觉悟;看得太透彻的人,往往就看淡了一切,清净而无为?不过是不肯将自己,放到芸芸众生之中一同沉沦罢了。 曾经翩翩年少,文采风流,鲜衣怒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岁月凉薄,韶华已逝,浮华尽落,何不袖手天下,一笑置之。 珥淳却是不依,脸涨得红红的说道:“太傅,你真的不管淳儿了吗?”语音微泣,只不管不顾地腻在他怀里。 无衣有些失笑,只得语带无奈的回道:“淳儿,你之太傅也会老,会死;吾就算帮得了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么?平日里,若有何事决断不了,多听听你母后的,也就罢了。” “可是母后并不能在朝中,辅佐淳儿,为淳儿附议。以往太傅在朝中,执掌大印,生杀予夺,朝臣们个个都不敢妄动。现下现下却只剩淳儿一个人了。” “嗯——淳儿,吾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皇帝,本就是这个世间最为寂寞的一个人;要耐得住寂寞,才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好了,坐稳了。”他的目光深邃而悠远,像是透过了高高的宫墙,一直延伸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寂寞空庭春欲晚,在这个深宫中活着的人,有哪一个是不寂寞的呢?就连他自己,也不是不寂寞的,只是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寂寞罢了。 掌权的第一年,他总在四下无人时,宣扬着变革的决心;看着昔日同道,以嘲讽的语气,恭喜着升迁时的自己,心里居然有些窃喜的快意。 那个时候,他对自己说:他们不理解我,没关系;时光会让他们懂得,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二年,耳边常回响着不谅解的声音,和一道道转过身去的背影;他们说:错看你了,无法认清你了,原来你一直是这种人。 他静静地听着,并不反驳,只因做了就是做了,即使曾经犹豫过,也抹杀不了某些残酷的事实。他内心的那些暗潮涌动,不足为外人道也;在别人的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强大到冷酷的人。 哈——每个人都想做一个伪善的好人,于是便只能把坏事都推给他这个坏人来做;他不是天生的狠毒,但事情一旦交由他手,他往往做的比天生狠毒的人还要更狠一些。 正是因为别人都天真无辜,才造就了他无衣师尹今日的心狠手辣。 他对自己说:我不需要别人的谅解,难道别人不谅解,我就不做了吗? 不可能!闲暇之余,他总会在永昼的慈光之塔,为自己点起一盏小烛。即使不被理解,不被支持;他也可以就着那盏微弱的烛火,一个人在那条黑暗的,幽深的,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上,默默的走下去。 第三年,在惊涛骇浪中沉浮几度,他终于如愿的掌了舵;从此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臣之中再无一人能与他分庭抗礼。 他站在仅次于皇帝的那个位置下面,心里一样是深深的无法言述的寂寞;那些人或钦羡或鄙夷的目光盯着他,而他却在那些视线里怡然自得,获得了一种超脱于凡俗间的力量;让他觉得自己永远无所不能,高高在上。 只是心里却深深的叹息着:无论外表多么的光鲜亮丽,内心永远动荡不堪。 他成了珥界主行政上,最为锋利的一把软刀,柔韧,坚硬;杀人不见血,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原以为杀人是多困难的一件事,后来才知道,原来只要狠一狠心,勾下自己的名字就行了。 后来,他被珥界主叫到了皇城的密室中,里面只有两个蒲团,一张紫檀案,一把紫砂陶壶,两个玲珑白玉杯, 昔日教导他的师尹就坐在他的对面,对他微微一笑,后又起身将两个白玉杯续了八分满。像是头一次做这样简单的事情,动作很轻柔很缓慢。 他知道他的师尹也许会说些什么,心里却难过的无法自抑,早一个月前,他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是他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师尹逼上了绝路。 三年之前,慈光正处于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他当政之后纵横捭阖,力挽狂澜,为慈光谋出了一方新的局面;现如今外患暂消,也到了珥界主平定内忧的时候了,而他的师尹,在外戚之中权势滔天,正是珥界主处心积虑想除去的对象。 若不是他当政之后,局势进展的太快,他的师尹,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他想到此处,心中凉薄更与何人诉。 他的师尹看了他一眼,从容的说道:“从明天起,慈光将废除两相制,以后慈光的重担就全然系于你一身,为师望你能鞠躬尽瘁,不遗余力。” 无衣的全身颤抖着,又竭力忍住的点了点头。他的师尹伸出手,慢慢拉住了他,恬淡一笑道:“这一天吾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从吾成为师尹的那一天起,吾就在等,等一个能够给慈光带来新气象的人。”他慈爱的看了无衣一眼,又慢慢说道:“开始,吾对你并不满意,你的心太软了;但是三人之中,你的悟性最高,最听吾的话。所以当吾一点点的,把你教导成吾理想的那个样子时,吾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带给吾想要的那种终结。吾这一生之中,已经没有任何的遗憾了,哈——吾带的三个学生,一个是天命司,一个是大祭祀,还有一个是帝师,是丞相。吾这一生活得够了,真的够了,用吾之死亡在史书上划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用吾之死亡来开启慈光的国运昌隆。吾——此生何幸。” 无衣的神情似乎有些呆滞,只是寡淡的喃喃道:“老师,吾不想您死,吾还不够稳重,需要您教导的地方还很多。老师,吾去求界主,去求他放您一条生路,您等吾,等吾”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朝外走去,还没走出房门,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威言厉喝:“不许去,你要是敢去的话,吾立刻死在你面前。” 他心下惨然,只得退回来继续在蒲团上坐下;他之师尹见他及时回转,脸色略有好转,只莞尔一笑道:“你是吾最出色的学生,用吾之性命给你铺陈前路,吾心甘情愿。待为师殁后,你要替吾好好的守护慈光的基业。你是个好学生,平日里最听吾的话,所以这一次,你也不会让吾失望,对不对?” 无衣并不回话,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他之师尹见他毫无反应,只得狠下心肠来说道:“是不是做了右丞之后,连吾也不放在眼里了?吾要你答应吾,无衣,答应吾。” “吾答应你。”那一刻尘埃落定,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远没有他想象中来的坚强。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因为他还活着,就有多少人因为他而死去。 第二天,他召集暗卫去清查左相府,揪出了一封有通敌叛国之嫌的书信(书信是师尹的老师昨夜写的),他将证据交予了珥界主,一时朝中人人自危,议论纷纷。说他大义灭亲的有之,说他忘恩负义的亦有之。 三日之后,他的师尹被推出法场处斩。那个时候,他站在杳蔼的城楼上面,听见远方传来的低宛哀鸣,心里居然是很平静的。 有些颤抖的伸出手去,却只抱住了空寂的秋风。想哀泣却无声,想恸哭却无泪。 原来人在最为难过的时候,眼睛里是真的没有泪水的,因为早已经悲伤到无力哭泣。 “太傅,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淳儿不乖,惹太傅生气了?”无衣听到此处,忙用袖子擦去了不小心流出的泪水,还来不及回话,却听见珥淳赌咒似的说道:“太傅,你不要难过,淳儿答应你便是;淳儿不怕一个人,淳儿有太傅,有母后,还有慈光千千万万的子民,淳儿一点都不寂寞。” 他的眼睛里还泛着潮shi的水意,却是在那摇曳的光雾中,静静的微笑起来。珥淳只管呆呆的看着他,又低着头趴在他的身上。 无衣心中有些慨叹,真是难为这孩子了,虽说小皇帝这样趴着,确是不大成体统;只是这一刻在他的心里面,珥淳并不是皇帝,只是一个渴望关爱害怕寂寞的小孩子罢了。 他慎思一番,又缓缓言道:“淳儿,所谓的为君之道,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只要抓住最基本的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御人之术。” “太傅,只是朝臣们全欺朕年幼,妄图以假象来蒙蔽朕,朕心下忿然,母后却说要朕暂忍一时之气,以图大业,朕” “御人之术,最重要的在于权利制衡。这一批臣子若是不听皇帝的,皇帝大可以自己培养一批新的臣子上来,难道皇帝忘记了慈光的三林了?只要把选举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不断的打压旧势力来辅植新势力,损害的最终是谁的利益?嗯——一旦时间一长,朝廷的风向就会变,风向变了,顺势导利,最后廷内就都依皇帝一家之言了。不过此事,仍须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珥淳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黑眼睛里布满了单纯的歆慕和信任,他开口请求道:“太傅,淳儿还是想你回来,你回来陪着淳儿,好不好?” 无衣有些不忍,却还是冷下脸说道:“淳儿,为师刚刚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吾也许可以陪你一时,却不能陪你一世,这条路,接下来还是得你一个人走。因为这是你,当初自己选择的路。” 渺茫的霭光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着紫衣的文士,站在时光的尽头处对他粲然一笑。 这也是我曾经所选择的路。 所以我不是没得选择,而是,我做了此生最为正确的选择,我选择了理当如此。 哪怕从此以后,岁月不堪记,无衣师尹不堪提。 第14章 心战(上) 乍起的秋风,吹乱了谁的愁绪。昨日的黄花,还剩下几支犹挂在枝头,伶仃寥落,又恐雨打风吹去。 无衣掀开了轿帘,微观了一下天色,才有些恹恹的吩咐道:“吾想起尚有一事未办,改道先去祭祀府一趟。” “是,夫人。”下人们道了声喏,一行人脚不沾地的便往祭祀府行去。 虽说只过去了几日的光景,只是再次站在祭祀府大门外的时候,他却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来理清思绪。他坐在幽静的小厅里默默地想着心事,就连枫岫进来了都毫无察觉。 “好友,你怎么了,面色如此沉重?”枫岫摇着羽扇飒然一笑,一副完全不知大难将要临头的模样。 无衣心里有气,只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今儿吾进宫一趟,才知皇后竟是把彻查妖孽之事,交予了你来办。平日里你不上心也就罢了,皇后交给你的差事,你也敢随意敷衍。哈——难道你天舞神司硬是与常人不同,平白的多长了几个脑袋可任人砍去?” 枫岫却是毫不在意,只闭了眼漫不经心的说道:“吾自是知道,皇后没安好心,她要办的,原也不是妖,而是人;人心惶惶,天威难测。”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照着她的意思办,随便抓几个妖言惑众之人也就罢了,犯得着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在皇后的心里,留下个不忠的罪名?难道” 无衣有些不敢置信的望了枫岫一眼,枫岫却不说话,只朝他点了点头。他有些颓然的说道:“罢了,原是吾白c,ao心了,你想的竟然是,这么个结果。难道朝中,真的有那么污浊不堪?竟使得你,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是。”那一字落定了尘寰,却有若千钧重。枫岫摇了摇扇子,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最近吾总是想起从前,原来吾总以为,吾该是保护你的那一个;后来才发现,原来吾一直是被保护的那一个。老师走的前一天,他跟吾说:不要以为自己心里很苦,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比吾,心里更苦。他叫吾不要怨你,吾答应了;然而吾发现,原来做比说,要难上一万倍。从那日开始,吾的眼里心里,便没有无衣,没有好友,有的只是无衣师尹。吾看着你一步一步扫清了障碍,慢慢的坐到了那个位置;很多时候都想问问你,这样做真的值得么?只是,吾说不出口;现在,吾自己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才明白有些事,不如吾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枫岫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沉沉说道:“最近这几年;吾日日醉生梦死,惯看了春花秋月,把时光都活成了一场腐朽;有时也会扪心自问:这样的吾,还是原来那个清高淡漠,自在从容的天舞神司么?哈——吾站在高高耸立的祭台之上,跳着一场又一场颂神之舞;而底下的人,又有几个真的在用心看呢?慈光境内,真正虔诚的,都不是那些有能力改变的人。吾看着那些平民,纯净而饱含希冀的眼眸,心里却是沉重的说不出话来。原来有些事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理解,这个世间的一切悲哀和欢喜。” 无衣知晓枫岫这是有了去意了,也不点破的说道:“你能理解吾,自是好的,今日的你特别不同,这种伤春悲秋的调调,吾还真不习惯。哈——该不会是在谁那里受了刺激,跑来找吾说项吧?罢了,若是你能安然而退也是很好的,吾现下不在朝中,确是无法保你周全。” “哈——好友见笑了,对了,好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无衣便将近日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了枫岫,血印浮屠,素还真之由来,皇后之属意。临了又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句:“对了,吾还未曾谢过,拂樱兄的不吝援手;听闻他受伤了,伤得重吗?” 枫岫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笑才答道:“并无大碍,好友不必多心。”最后两个字被咬的极重。 嗯——看来枫岫已是知晓了,不妨再试他一试。无衣心下揣摩着,表面只故作不知的回道:“看来确是吾多事了,只是——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呵——” 枫岫却是摇着扇子,晃头晃脑的接了一句:“你不必担心,吾连他的真身都见过了。” 无衣不由得有些自嘲,他怎么会忘记了,枫岫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回还真是自己闲吃萝卜淡c,ao心了。 “嗯——罢了,总之你自求多福了,吾今日来,还有一事”话还没说完,却被枫岫拉住了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被数落着:“有什么话,用过了饭再说罢,就这么点破事,也值得你成日里劳神费思了?还是你觉着自己身子够好,还经得起几番折腾?”无衣听到此处,也就婉然一笑,随枫岫去了。 两人在凉亭里用过了饭,饭后又被枫岫强拉着去厢房小憩,无衣刚想推说今儿事多,无心睡眠。枫岫却是瞟他一眼,神情疏淡的说道:“吾看你还是休息会吧,不然你说的那些事,吾可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再说了,中午眯这么一小会,也耽误不了什么事。”说完,又对芳枝交待了几句,就打着帘子自顾自的出去了。 无衣有些心烦意乱,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小睡了一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是醒了,面色桃红,发丝散乱。因还有些倦怠得不想起身,便只是询问了一句:“芳枝,吾睡了多久了?” “两个多时辰了,对了,大祭祀进来看过您一次,见您睡得安详,笑了一笑便走了。”无衣听闻,连忙坐起身来理了理服色,又缓缓言道:“吾尚有要事与大祭祀相商,你不必跟着吾,自给儿随处去转转吧。” “是,夫人。” 第15章 心战(下) 他在祭祀府的庭院里急急走着,刚走到小厅的外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哼——”那声音,婉转而低回,有若春水映桃花;他便知是拂樱来了,忙进去见过了礼,又妥贴一笑只道:“拂樱兄伤可好了?那日原是受吾累及,吾还说,改日定要登门拜谢,没想到今日兄台来的倒巧,倒省去吾许多功夫了。” “好友此言差矣,怎是拂樱美人来的巧,明明是吾叫他来的好不好?哎——真是世风人下,人心不古啊——”枫岫脸色严肃,只在一旁做捶胸顿足状。 拂樱却是瞟了枫岫一眼,只把笑脸对着无衣道:“来,吾们进去说话,不要理这个疯癫傻人,哼——有些人越理他就越来劲,照我说,对付这种人,当没看见就行了。” “嗯——拂樱兄说得很是了,只是这里嘛,除了吾们本就没有别人了。”无衣心下轻笑,只朝着枫岫的方向一努嘴。 拂樱会过意来,亲亲热热的拉着他就往内堂里走去,枫岫只好跟在后面,假装愁眉苦脸的长吁短叹:“哎——大老婆不理吾就罢了,怎地,连小老婆也假装没看见吾,吾的心真是非常之痛啊——” “谁是你大老婆?哼——你心痛,痛死了可真是活该。” “谁说话谁便是了。”枫岫一边说,一边朝他眨眨眼;无衣心下了然,存了些看戏的心思,便默不作声只是立在一旁。 拂樱却是脸都气红了,冷笑一声便道:“哈——你都知晓吾是什么了,还敢说这话,莫非是嫌命太长了。另外嘛,就算是,合该也是吾为老公,你为老婆才对。” 枫岫听到这话,却是喜不自胜的巴上前去道:“这么说,你答应了。吾就知道像吾这么俊秀风流,儒雅贵气的男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原来你已经暗恋吾好久了,只是怕吾不答应做你老婆,是不是?哎——你早说嘛,像你这样的美人,甭说是给你做老婆了,就是做丫鬟,妾身那也是愿意的呀——” 无衣淡定的听完,淡定的把头扭到了一边去,这厢他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整个人都在可疑的颤动着。 拂樱似乎是注意到了,只得捺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吾可不需要你这样笨手笨脚之人给吾做丫鬟。”说完,便不再理睬枫岫,只自顾自地往厅中的圈椅上一坐;无衣心下暗笑一声,便也在另一张圈椅上坐下了。 倒是枫岫可怜见儿的,也不坐只跟着站在拂樱身边,一脸的哀怨,活像是被主子狠心抛弃了的大丫鬟是也,凄凄惨惨戚戚。 无衣促狭似的笑了一笑,一整容色说道:“拂樱兄,那日里多谢你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里若是有任何难处,尽管来找吾便是。” “嗯——能得到师尹的承诺,看来吾确是不虚此行,可以在慈光境内横着走了。不过——”拂樱娇嗔含笑,眼神却是一厉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吾听闻那日与吾交手之人,在将军府竟是做了个侍卫;既如此,料想师尹已经知晓吾之身份了。” “嗯——虽说身份不同,但吾辈之间的相交,并不该拘泥于身份。拂樱兄料得不错,那人名唤薄棠,确是被吾所用;他追杀吾,原也是误会一场,至于你之身份,他也有向吾提及,只是——”无衣似笑非笑,温婉的眉眼恰似三月里的垂柳,柔柔曼曼,转瞬间就向拂樱兜头罩下。 “虽说这话由吾来说,似是有些唐突了,但吾觉着,拂樱兄今日既在吾面前提了这茬,料想因是不在意才是。既如此,吾便坦然相问了:拂樱兄,你是不是妖?” “吾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拂樱兄既是妖的话,有些话倒是好说了;另外嘛,拂樱兄若是妖,该着急的那也不该是吾,该是在一旁垂首侍立的大丫鬟是也。” 枫岫却不做刚刚那一副媳妇脸了,只在旁闲闲地摇着扇子,兴味盎然的盯着他俩,明显是存了些看戏的心思。 三个人或坐或站,倒是把官场风流,人生百态给演了个十成十;谁(无衣师尹)智珠在握,谁(拂樱斋主)袖里乾坤,谁(枫岫主人)胸中自有沟壑;正是智者无畏,勇者无敌,贤者无所求。 拂樱的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中似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他悠悠说道:“无衣,你有话便问吧,只是这大丫鬟恁的难生养,吾也只能却之不恭了。” “嗯——不知拂樱兄可知血印之事?薄棠曾和吾言及,妖的修行分为两种,修魔之妖才有血印一说。他追杀吾,不过是因吾身上误带了玉宵天香,与他之仇人有所关联。如此说来,不知是何人在其中混淆视听,且据他所言,挖心鬼、玉宵天香、血印皆与殢府有所关联,料想此幕后主使,定是一直隐藏在吾身边。”他话锋一转,又温婉笑道:“拂樱兄也不必在意,吾问你是不是妖,并无恶意;若你真是,对吾来说反倒是个助益。不知拂樱兄,对挖心鬼之传言有何见解?” “嗯——既如此,吾也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吾乃巴蛇一族的族长。至于挖心鬼之传言,吾只能说,人心不古,魔念作祟;血印之事,薄棠说得倒是不错,不瞒你说,吾此来慈光,也正是为此事而来。”拂樱一脸凝重,荷袖轻扬间,屋内顿时绽放万千樱华;光影缈漫,清晕生辉,一颗澄澈皎然的珠子静静地漂浮于他的手心之上。 “这——这是何物?”无衣心下骇然,也怪不得他有些失态;那珠子像是活物一般,一闪一闪的发出ru白色的光晕,其上还环绕着许多暗红色的血线。 “嗯——此乃吾巴蛇族长老的魂珠,吾来慈光正是为了她之魂体,三年之前,长老魂珠突然回归灵琅(属地),她妖气微弱,气息奄奄,吾只好日日用月灵池水净化,待得近日,稍微恢复了一点灵气,吾才勉力跋山涉水,带此珠来寻获魂体。此珠上面的血色丝线乃是噬魂咒,是修魔之妖所独有的功法;吾只能尽快找到魂体,让魂珠与魂体合二为一,才能自行解咒。吾族长老冰瑶,已有六百年的道行,魂珠一旦被噬魂咒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无衣心下难安,却还是从容言道:“嗯——此事甚为紧迫,依拂樱兄的意思,魂体之事定是与殢府也有所关联了?就不知妖灵的魂体与常人有何区别?” “魂体是容纳魂珠的容器,可化为世间百物,其实吾还无法确定,魂体的具体位置;唯今之计只有先找到带有血印之妖,才能着手进行下一步。” 拂樱见二人皆是一头雾水,便又细细解释道:“下噬魂咒的妖为了吞噬魂珠,一般都不会离魂体太远,如此便能时时掌控,免生变数;故只要找到下咒之妖,便也可顺藤摸瓜找到魂体。” 无衣听闻,似是有些为难的说道:“如此说来,看来血印之事才是其中最重要的关键。只是找个什么样的由头,才能暗中查探,又不打草惊蛇。这——” “这有何难?”默不作声的枫岫突然开了口,等到另外两人均看向了他,才清清嗓子说道:“吾倒是有个法子,不过嘛,需要巴蛇族族长的配合,就不知道他肯不肯了。” “你说,是什么法子,只要能解决此事,吾自是肯的。” 枫岫淡然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可别反悔。”他转过头,又对着无衣说道:“好友,你看还记得,慈光是几时出现了挖心鬼之传言的?” “嗯——大概是近年的事吧,具体时间吾也记不清了。” “嗯——那你觉得府中之人,先不说挖心鬼好了,只说这个幕后推手,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嗯——无衣心下思量,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两个可疑人选;两个都很可疑,却也始终只是可疑而已。击珊瑚是个疯子,平素里瞧着,真不像是修魔的妖;封光嘛,时间点上倒是勉强吻合,只是若说封光是妖,只怕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哪还能让他活到现在?他左思右想,心中疑虑重重,却始终找不到那根清晰的线。 “嗯——吾心里现下有两个人选,时间上也刚好能和此事对上,只是吾总觉得,是哪里还有疏漏。” “好友,你先说是何人,吾们合计合计,总比你一人费神思量要好的多罢。” “嗯——这两人你都是知道的,一个是二夫人,一个是三夫人。” “哈——好友,若不是吾了解你,吾真的会认为,是你心眼太小,容不下对方才这么说。既如此,吾觉着不如假借个名目。” “借什么名目?”拂樱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似乎是沉不住气的先问了出来。 枫岫也不在意,只故作高深的说道:“这个名目还须借的好,借的巧;好友,吾记得,你府中还有些先皇御赐的素芸缎吧。” “嗯——你的意思难道是?这法子确实稳妥。” “是,吾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嘛,还须拂樱兄的配合。” “嗯——需要吾如何配合?” “吾需要你——”最后那一声枫岫拉得极长,惹来了拂樱一阵含嗔的逼视;他也不恼,只在拂樱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拂樱听完,却是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言不语,半响才说了一句:“罢了,正事要紧,吾就委屈这一回。” 枫岫见无衣不明所以,忙解释道:“即便真的找着了由头,量身试衣,好友你也不可能在一边看着;吾想着还是让拂樱化成个女人,假扮裁缝混进去查探比较妥当,好友你觉得呢?” 无衣瞟了拂樱一眼,见他似是毫无异议,这才婉言道:“好友这次想得倒周到,只是如此便委屈拂樱兄了,这——” “无妨的,若是此事真能顺利解决,偶尔扮一回女人倒也不亏。” 他三人细细商定之后,又将细节讨论了一回;确认无差漏之后,无衣又在祭祀府用过了饭,席间三人有说有笑,倒是一番和乐融融。 用过饭之后,他推说天色不早,便不再停留,带着自己的丫鬟侍从回了府。 月色渺茫,人心难测,他坐在轿中,心中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所适从。 若是这次假借名目查清楚了,倒还算是有个交待;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这又该如何是好? 柔软的月色从他的指缝间溜走,温柔而恬淡。 在那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甚至于,连曾经抓在手心里的东西都会全数失去。 若是没有妖,没有妖又该如何?没有谁的眼被迷魇,没有谁的心被蛊惑。 他又该如何? 殢无伤和妖应封光,是怎么看怎么相配的一对璧人。 她活在他的心里,情真意切;而他就让她活在心里,心安理得。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着殢无伤娶妻生子,无动于衷,心淡如水。 可毕竟不过是曾经以为。 谁是谁的伤(殢无伤)?谁又是谁的伤?(伤痕)原来不过是一枕黄粱,倦梦一场。 从此后,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第16章 倦生 秋影屏深,暗香盈袖,彼时谁的心事素淡如菊,在如水的年华里,层层叠叠的堆积出,那些深沉而刻骨的哀愁。 一瓣一瓣紧紧的拢住,再一瓣一瓣细细的展开;让看着的人既无措又疼痛,既无奈又感伤。 无衣静静的躺在软榻上歇息,纤美雪白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信纸,似是欢喜,又似是叹息。 那上面只有寥寥的几个字:一切甚好,勿念。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他的眉眼间下起了淅沥的秋雨,烟波水色,眼波水色;可面上还是笑的如同三月里桃花,媚行青山,眉行青山。 山是眉峰聚,水似眼波横;问君何所归,眉眼盈盈处。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又淡淡的问道:“府里还有没有别的信?” 绿萼微微一愣,忙笑着说道:“夫人,都怪奴婢太急了,一见着信就送来了,别的有没有倒真不知,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问。”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淡去,只沉声说道:“罢了,你也不必去问,当时不问,现下问倒显得刻意了,先这么着吧。” “是,夫人。” 他起身去紫檀案桌前坐下,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又用浓郁的熏香细细的染了纸边,再妥贴的装好于信封里,递予了绿萼便一叠声的说道:“能者多劳,这封回信你先送去门房,再去帮吾看看,库房里的素芸缎还剩多少,看过了记个数再来报吾,记住了吗?” 绿萼忙躬身说道:“记住了,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无衣挥一挥手,侧身又在软榻上躺下了,身上浓郁的玉檀气息散发开来,屋子里便弥漫起极浓艳又极凄迷的香气。 他正躺着闭目养神,芳枝却是端了药进来凉着,浓重的药味熏得他有些发晕,便叫住了芳枝随他出去走走。 庭院里柳色萧索,苔痕深绿;明明还不是晚秋,却也滋生出了几分寒意;那寒意一点一点地,就渗进了他心里去。 原来这个世间的情仇,有时竟是无道理的。本就是一段露水姻缘,他却是当了真,情深一往,一往情深;缘不知深浅,情不论归处。到头来他所谓的爱,想不到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他曾经心心念念,用时光熬成纱线,来补记忆的那一方空缺;有道是光y华美,容颜惨淡,那些求不得与难再续的离愁,被他细细的收集起来,一针一线,织就一袭华服霓裳。只是连一次还没有穿过,就被他人夺去了穿在身上,不但是穿上给所爱的人欣赏过了,还要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多少次画地为牢,多少次强颜欢笑;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被怨恨早已化成的那把尖刀,一点一点的啃蚀着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有很多次,他躺在殢无伤身边,心头总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他看着他清俊淡漠的睡脸,却总是下不了手;就连他(殢无伤)白色衣襟上暗藏的花纹,都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束缚住了他整个心脏。 好想还和以前一样,只要狠狠心,就可以步出那片心的囚笼,然后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那样的他还能是无衣师尹,只是不再是大夫人而已。 可是失去殢无伤的无衣师尹,还能是无衣师尹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得不到任何回应,也永远不会消散的爱? 原来是有的,谁山盟海誓情比金坚,谁日夜风流抵死缠绵。他都只装做看不到,固守着内心那一点点宝贵的温存,永远舍不得,永远放不下。 他对自己说: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而已;我还没有输,为什么要放下?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不会输。 他走着走着,却是萌生了倦意;思及明日里的安排,又强自忍住了往别院里行去。 人都说将军真真好福气,做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确是不亏了;谁轻裘长剑,策马狂歌,仗剑天下笑春风;谁嫣然一笑,人比花娇,轻歌曼舞任逍遥。三个夫人一个赛一个的美艳,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大夫人最贤明,二夫人最纯善,三夫人最冶艳,最讨将军的欢喜。他听见了,也很是欢喜;他是个男人,难道还能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吗?纵然是要哭,又该哭给谁看呢? 那一点点倦意从他的眼角散出,又悄悄融进了这y郁绵长的秋日里去。他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往春珊院行去,内心又凭添了许多无妄的哀愁。 他进去刚坐下没多久,瑾言也跟进了在一旁伺候着;他心下雪亮,知晓这是殢无伤走之前的交待,便不置可否,只清雅一笑道:“二夫人,近日里天气转凉了,吾想着府中还有些御赐的素芸缎,这料子轻薄温暖,最适合做贴身衣物。吾叫了个相熟的裁缝,明日里来给吾量身裁衣;若是二夫人也要,吾就给二夫人备下了,明日里叫芳枝和裁缝过来一趟,如何?” 二夫人却不答言,眼神里只有荒凉得心碎的空茫;那目光落不到实处,便在那萧瑟的秋风中渐渐消亡了。 瑾言似是看不下去,忙妥善的回了,临了轻笑一声,又假装不好意思的问道:“大夫人有这份心自是好的,就不知裁缝是男是女,若是男子,怕是多所不便呢——” “自是女儿家。”无衣似笑非笑的答了一句,又随便坐了一会,便带着芳枝起身告辞了。 哪知还未走进夏珖院,就听见游廊里传来阵阵求饶声:“饶了奴婢吧,夫人,奴婢是真不知晓啊——” 这又是怎么了?他心中烦闷,本有心等下再来,却不曾想已被封光看见了。 “哟,姐姐这是往哪去啊,是来找侬的吧。” 他只好回过身来见了礼,又朗声言道:“这原是吾来得不巧了,妹妹既有事,吾看吾还是等下再来比较妥当。” “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既来之,则则则安之;有什么话,姐姐说便是,侬自当洗耳耳耳恭听。”说完,又朝那底下跪着的侍女一瞪眼道:“今儿算你运气好,侬不与你计较,你去罢,别来碍侬的眼。” “谢三夫人,谢三夫人。”那婢子连忙磕了三个响头,就爬起来冒冒失失的跑了。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无衣强忍住笑意,又将在二夫人那里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封光听完,却是娇笑一声道:“姐姐的心意侬心领了,不过这做衣裳,侬倒是不必了;有道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侬觉得这话确有些道理,姐姐说是与不是啊——” 哈——这摆明了是在挑衅他,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他眼波流转,故作不知地说道:“妹妹说的很是了,吾身子不好,府中事务还得仰仗妹妹c,ao持;妹妹聪明能干,倒省了吾不少心去。这做衣服嘛,算是吾的一番心意。料子是先皇御赐的,外头可没这样的好货色。另外,吾和二夫人都做了新衣裳,若是不给妹妹做,倒显得吾小家子气了,倘若将军知道了,指不定还怎么说吾呢。” 他笑着瞟了一眼封光,又和颜悦色的说道:“虽说是人不如新,衣不如旧。可是新人嘛,总是要变旧人;新衣嘛,总是要变旧衣。所以吾觉着,甭管它新与旧,习惯就好了。” “呵呵呵——姐姐说得也有道理,既如此,侬便也做一件罢,免得姐姐在殢无伤面前难做。” “妹妹如此识大体,实乃吾等之福,对了——”他话锋一转,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不知刚刚那个丫鬟,何事冲撞了妹妹,惹得妹妹大发脾气啊——照吾说,身体是自给儿的,气坏了也没旁人能给你赔去呵。” 封光将素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她极其缓慢地抚摸着,脸上带着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和荣耀。那样绚烂的光芒令他的双眼发涩,他只好按住了衣襟微微低下头去。 “说起来也是那贱婢太不晓事了,居然将麝香混在侬平日点的香料里了,若不是玉痕仔细,闻出了不对,只怕这次侬这肚子就保不住了。也不知是何人心肠如此歹毒,暗害于侬;好在侬吉人自有天天天相,一般般的人还害不到侬。” 无衣还未答言,芳枝却是气不过地上前说道:“三夫人,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讲这些没影的事,您难道不怕别人笑话吗?” 这——无衣有些恼恨芳枝的莽撞,只得出来打圆场:“妹妹别往心里去,吾这个丫鬟一向是口无遮拦的,最喜欢乱讲话。”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按住了芳枝道:“吾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什么叫没影的事,三夫人怀疑是有心人做的,也是该的。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给三夫人陪不是。” “罢了,侬很喜欢她这种心直口快的性子,侬也是这般性子,所以侬就不与她计较了;至于侬说的心肠毒辣之人,自然也不是指姐姐,侬与姐姐一见如故,素来亲厚,这个府里谁不知晓呢?” 封光这是突然转了性子了?虽不知封光如此说的目的。无衣却不愿撕破脸皮,忙顺驴下坡的说道:“妹妹知晓就好,莫被有心人利用;时辰不早,吾也有些累了,先告退了,妹妹好生修养,过阵子吾再来看你。” “呵呵呵——姐姐慢走。”他走得极稳,手心却在不住的颤抖着,就连迟钝如芳枝,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一时嘴碎,奴婢” “别说了,吾不想听,走吧。” 待得进了秋芜院,他才卸下了伪装的神情,一股脑儿的在软榻上躺下了。 芳枝大气也不敢出,半刻才扭捏说道:“夫人,药应是凉好了,奴婢去端来如何?” “嗯——”无衣喝过了药,ji,ng神似是好了一点,才长舒一口气道:“你这孩子,平日里鲁莽倒也罢了,怎的今日还敢和三夫人杠上了;若是三夫人当时来劲儿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芳枝却是微红了眼,状似激动的说道:“三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府里人都知道夫人有心疾,前阵子点的就是麝香;她这么说,不是明显把矛头指向夫人吗?夫人可以忍,奴婢却是看不下去,后果什么的,奴婢想过了,最坏不过是个死,也好下去给云娇做个伴。” 无衣听闻,却是冷笑着道:“这么说原是吾想得不周全了?吾说过多少次,云娇已死,你也该留着自己的命,才能看得到三夫人的业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样帮吾强出头,却是让府中人认为,吾与三夫人之间生了嫌隙。日后她若真有什么事,自然都会算到吾的头上来。” “夫人,奴婢”他见芳枝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忙又缓和语气说道:“你想让三夫人赔命,吾却想让三夫人失宠,至于她失宠之后,能活多久?这个吾可管不了;吾不信将军能欢喜封光多久,他喜欢的一向是温柔娴静的女子,这只不过是一时兴致罢了。吾也是个男人,男人的爱,一向是此一时彼一时的,时间一长感觉就淡了;开始也许觉得刁蛮任性挺新鲜,日子长了,天天得哄着就会觉得很烦。”他神情疏淡,又微微一叹继续道:“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要是有一天落魄了,那可是比死了还难受;现下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就会跌得越重。所以以后开口前先想想,别让吾难做,知道吗?”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既如此,你去帮吾把薄棠叫来,嗯——” 芳枝领了命便出去了,留下他一人在房内静静思索着。好在听闻封光有孕之后,他早就将常用的麝香换成了檀香;不但是自己换过了,还煞有介事的将总管叫来吩咐了一番。 若说府内真的还有麝香,只可能是以前用剩下的。他自给儿收的妥帖,断没有让旁人得去的道理;如此看来,竟是三夫人自导自演,妄图栽赃嫁祸于他,可惜戏演得不甚高明,明眼人一看便知。若不是芳枝搅了局,倒可以善加利用一番;嗯——罢了,时机已过,多想亦无益。 “夫人,人带到了。” “嗯——薄侍卫请进,芳枝,你就在外面守着罢。” “是,夫人。”薄棠极疏冷的走了进来,先打量了一下房里的摆设,才沉声说道:“师尹找吾前来,可是有进展了?” 无衣温婉一笑道:“说出来也不怕少侠笑话,倒是有了一个不甚妥贴的法子;明日里若真有事,还得仰仗少侠武力才是。”说罢又将枫岫与拂樱商议的方法细细说来,种种详尽之处不一而足。 薄棠耐心听完,才冷冷言道:“好,吾答应你,明日若是有妖魔现身,只要吾之沧耳刀还在,吾自当尽力而为,绝不留手。” “少侠自是千金一诺,这样吾便安心了。对了——”他含笑看着薄棠道:“几日不见,少侠在府内吃的住的还习惯么?让你扮作吾的侍卫,名义上已是委屈了;若是还有何不当之处,少侠但提无妨,吾好叫总管着手处理。” “无,一切都好。”薄棠冷寂的眼神里似乎出现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消失了。 y郁绵长的秋色在薄棠的眉目间,盈盈的浸润开来,天青淡(色)有若秋雨初晴,那颜色晕着了他黑曜石般纯粹的眼,在那深寂的悲凉中便显出一脉烟雨朦朦来。 第17章 空翠(上) 翌日无衣起来梳洗完毕,刚用过早饭,门房便派了个人过来传话,只说是前日里约好了的裁缝来了。 无衣听闻,忙带着芳枝前去迎接,哪知刚走出小院,便看见枫岫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徐徐走来。 那女子生的极美,凤眼含嗔,柳眉微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柔白的肌肤吹弹可破,在日光下发出淡淡光晕,明艳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傲气,令人不敢久视。 她身着一件墨绿色烟纱常服,其上用黑绡绣着蛇形暗纹,袖口领口皆用金线描边,绾锦博带上点缀着纤长夜羽;顺滑的深绿色长发挽成了一个灵蛇髻,顶端又用孔雀翎镶翠珠花细细扎起,余下的几束自由散落在肩头。 凝烟夺翠的眉目间,似是沾满了深浓绵延的秋色,那天青般的颜色,却又从墨绫常服婉约别致的蛇纹中,蜿蜒而下。正是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无衣忙上前见了礼,也不说破便带着两人往秋芜院行去。待得进了门,他才调笑似的说道:“拂樱美人儿,小生慈光之塔无衣师尹有礼了。不知美人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啊——需要小生为美人引路吗?”说完又微微躬身一拜。 拂樱却是瞪了枫岫一眼,才假装娇羞道:“哎呀——自是要的,将军府这么大,若是走丢了怎么办才好,公子既愿意指路,小女子便却之不恭了。” “哈——好说好说,拂樱兄在府内走动,还是带个纱巾比较妥当,免得迷得府中之人神魂颠倒,个个跑来打听美人儿的来历,那吾可真是不好说了。” “呵——无衣果然思绪周密,既如此拿来便是,正事要紧。”无衣挥一挥手,绿萼赶忙挑了条同色系的丝巾过来,拂樱也不挑剔,微低下头去就系上了。 许是没系好的缘故,枫岫又移身上来细细的帮其整理,一条丝巾在两人的手指间游移不定,其上竟映出了浓丽的折痕。无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忙咳咳两声道:“吾说够了吧,好友你再扯,就是天蚕丝也禁不住你这般折腾啊——” 枫岫只舒然一笑,眉目间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温润道:“好友,吾可是为你省事啊——照吾说,这露出的眉眼还是美的惊人,若是被人惦记上了,你又该从哪里变出一个美人儿给人家做衣裳?” 无衣听闻,忙忍俊不禁的说道:“行了,吾们都知晓你这个大丫鬟最是贴心,生怕你家主子被人看多了去;不过正事要紧,你还是现在外面等着罢。”一边说笑,一边又拉着拂樱进了里间。 绿萼会过意来,忙将重幔紫纱帐帘放下了。枫岫不再做声,只站在一旁轻摇羽扇,疏朗的眉目间一派云淡风轻。 不多时,两人便从里间出来了,枫岫略有些讶异,忙迎上前去问道:“这么快?”无衣笑一笑,并不答话,只对着芳枝绿萼说道:“芳枝,你带几个人去库房拿素芸缎过来,若是有别的好料子,也一并拿来;至于绿萼嘛,去把薄棠叫来,要快,知道吗?” “是,夫人。”待得侍女们退下后,他才微笑着说道:“自然是快的,原来拂樱兄早有准备,如此倒省了吾不少麻烦去了。”枫岫仍是不解,还待再问,却见拂樱从袖口抽出一根绿绫软绡,轻柔舞动间,其上似乎有无数金蛇腾移;仔细一看时,却又是什么都没有了。 “此绡是炼魔锁,是吾用自身蛇鳞化成,再用至纯月灵之气淬炼;若是以邪魔之体接触此物,便犹如被万针同时刺入,一时痛不欲生,到时一看表情便知。” “哈——如此甚好,拂樱美人儿果然有想法,也不枉吾连日来的另眼相待了。” “哼——”拂樱却是轻哼一声,便不再言语了。无衣见状,忙又斟酌着开口道:“吾已将此事告知了薄棠,那日原是误会;吾倒是有心为尔等引荐一番,就不知二位如何看待?” 拂樱听闻,只清丽一笑道:“既是误会,吾又怎会在意。”无衣便转头看向枫岫,却见枫岫摇头晃脑的答道:“吾一向都听拂樱美人儿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待得薄棠进来之后,无衣才起身互相介绍了一番,便算是正式认识了。许是性情相合的缘故,三人也并未拘礼,只随和的聊了几句,看上去也十分和睦。 无衣心下稍安,又向绿萼吩咐道:“你去春珊院去个信儿,就说吾们一会过去,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先待在那,不用回来报吾了。” “是,夫人。”待得绿萼退下后,无衣便也加入了他们。四人在一块谈天说地,确是十分融洽。 不多时,门外便有人说道:“夫人,布匹拿来了。” “嗯——拿进来罢,这里没什么事;放好后,你们便去外间守着罢。” “是,夫人。”众侍女便应声齐齐退下了。 拂樱起身查看了一下缎料,水袖轻扬间,无数条细密的绿色光线从他的手指间溢出;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料子却是自动就变成了一件里衣,袖口领口还绣着梦貘图样,那纹路似乎是活的一般,细看还有紫金两色暗纹缓缓流动。 做完这些之后,拂樱双手捧起了衣物递给无衣道:“吾听枫岫说你夜梦频多,此衣上面有仙法加持,能保你心神不受噩梦侵扰。” “嗯——那吾便在此谢过拂樱兄美意了。”无衣珍而重之的接过了,又妥善收好了才道:“吾估摸着二夫人那边也该准备妥当了,吾们走吧。” 待得进了春珊院,无衣叫瑾言过来引了拂樱过去;自己便和枫岫薄棠等人在外间等待。 许是太沉闷了,他又向枫岫说道:“好友,你的亲亲美人儿赠衣于吾,你不嫉妒吗?” 枫岫却是斜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嫉妒。”说完,又靠向他轻轻言道:“一件衣裳算什么,美人儿总有一天连人都是吾的,吾还须计较这个。” “嗯——照吾看,好友还须加把劲才是,对了——”无衣压低了声音慢慢说道:“好友,你打算何时隐退?” “吾已去见过皇后了,皇后却不肯放吾归隐;只说吾尚有职责在身,不可随便卸任。另外,吾已见过素还真此人,确是值得一交的对象;那日与他浅谈几句,吾自觉十分投契。” 嗯——细观素还真之心性,确是个不愿枉造杀孽之人;如此这般,也难怪棋一不肯让枫岫退位了。若是想让枫岫安全归隐,看来还须得从素还真棋一处着手才是。他心知肚明,便婉言道:“好友也不必过于介怀,说不定今日便会有结果。” “若是这样,自然是最好了。” 第18章 空翠(下) 仙姿袅袅,环佩珰珰;玲珑碧纱帘后隐约走来一挽纱美人;细看却是击珊瑚带着瑾言走了出来,她对着众人福了一福,才敛容言道:“众人请随吾去内堂说话,瑾言你就在此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前来打扰。” 瑾言领命站定了,三人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击珊瑚朝厅内走去。 待得众人均坐定了,她才向无衣颔首道:“在此吾先谢过师尹了,若不是你带了族长前来解救,吾还不知何时才能脱困。” “哈——二夫人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知二夫人还识得修魔之妖的形貌么?” “师尹还是叫吾冰瑶吧,既已恢复了意识,吾自然是要回灵琅的;至于修魔之妖,吾只知是一火红色的妖狐,其余亦是一概不知。” 拂樱见众人不解,又补充道:“吾们妖族缠斗,皆是以真身较量;这身化出来的皮囊,美则美矣,却只会限制吾等的功体。” 原来如此,无衣心下长叹,正思考着如何劝冰瑶暂且留下;房内却突然传来“铛”的一声,倚在门边的薄棠突然痛苦的弯下了腰去,一向冷寂的脸上竟出现了剧烈波动的神情,枫岫见状不对,忙移身上去封了薄棠身上的几处大x,ue。 待得薄棠神情平定之后,枫岫才向无衣使了个眼色,他会过意来,也不多问,只朝冰瑶打趣似的说道:“回乡之事能否暂缓呢?若是将军回来见不到你,指不定还以为是吾暗害了你去。” 冰瑶却是轻灵一笑,仙姿缈漫,卓然天成,她缓缓说道:“吾之功体尚未复原复,不宜在慈光久待;另外吾只是殢无伤名义上的二夫人罢了,师尹不必多想,走前吾自会留书交代清楚,另外——他的心里有什么人,师尹难道不清楚吗?” 大概又是即鹿吧,无衣心下黯然,却还是强自忍住说道:“嗯——你想的很是周全,既如此,吾便也不再强留你了。” 时至中午,一行人便留在春珊院用了饭;期间,拂樱和冰瑶似是有话要说,无衣不便打扰,只朝枫岫挤了挤眼睛;枫岫心下明了,便尾随着他出了外厅。 两人到了一僻静处站定了,无衣才沉声问道:“刚刚薄棠怎么了?好友,你发现什么了?” 枫岫却是高深一笑才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哈——薄棠竟是以自身命火来驱使沧耳刀,也不知此人身上到底有何种境遇,竟使得他不惜折损自身性命,也要驾驭此刀。” 无衣听闻,心下恻然的问道:“嗯——好友这样说,想必是有了解救之法?” “吾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也不知是何人逆天改命,他之性命现时已与沧耳刀连在一处,刀在人在,刀毁人亡;若是强行施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这——可若是他的命火熄灭,那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非也,吾说过了,最后的结果嘛,刀就是人,人就是刀;刀人合一,人之魂为刀魂,刀之形为人形,这姑且可以算作是人修成了妖。不过可能也会有变数,他之命格吾现下还参不透。” “嗯——”无衣沉吟一声,又微微叹道:“薄棠既然选择了以自身命火驱刀,怕是早已做好了如此准备;对他来说,活着也许仅仅就是为了报仇,若是大仇得报,只怕多活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嗯——细观此人心性,好友说得确有道理,如此吾等静观其变就好。”两人又合计了一番,便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拂樱见二人同时进入,只暧昧一笑道:“两位看来是商议妥了,三夫人那处什么时候去得?” 难道是吃醋了不成?他故意拍了拍枫岫的肩头,才温婉一笑道:“嗯——那就走吧,三夫人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她素来讲究,花色料子佩饰只怕都要选半天。还是早些去比较妥当。” 拂樱听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眼光总在他和枫岫身上打转;无衣觉得甚有意趣,于是故意拉着枫岫向前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枫岫的另一只手便被拂樱拉住了,无衣心里失笑,却还是装模作样的紧紧拉着枫岫,也不松手,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的向夏珖院行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玉痕正在外间守着,无衣便撒开了手,正色说道:“玉痕,三夫人可在屋里?” 玉痕忙行了个礼道:“大夫人您可来了,夫人自是在屋里的,听闻今日要做衣裳,等您好久了呢,大夫人请随吾来。” 嗯——无衣微一思量,便带着拂樱芳枝进了内堂。一身披红纱的女子慵懒的斜靠在雕花木椅之上,柔亮的卷发被一朵牡丹头花细细拢起,娇媚的面容,迷离的眼波,雪白的皓腕上戴着一对翡翠玉镯,那翠色浓艳欲滴,她好几次有意无意的拨弄着,似乎是在故意撩拨他的视线。 封光如此卖弄,此物大概是殢无伤送的罢;无衣微微蹙眉,只假装看不见的笑道:“妹妹想必是等很久了罢?这原是吾想得不周全,嗯——好在吾请的这个裁缝手艺那是没话说的,也不枉费妹妹等了这么许久了。” “呵呵呵——也不知是不是有姐姐说得那么好了,侬倒要试试;姐姐便在这里坐一下子罢,等侬出来再说。” 无衣听闻,便朝拂樱递了个眼神,拂樱心领神会,也不多说,便跟着玉痕封光进了隔间。 他在内堂默默的等待着,思绪放空,视线却是不由自主的游移着;不经意间,却在面前的花梨木案台上,发现了一封书信。那信封上赫然写着封光的名字,从厚度上看,是颇有分量的一沓;他有些抑制不住的轻抚着信封,却又极力忍住了不将它打开。(为了挽救殢无伤的渣,我只能说信是封光故意放在桌上的,其实写了字的也只有一张,里面塞满了封光放进去的空白信纸。)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珠玉脆响,无衣心下一惊便丢了那信;回过身来,却见拂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对他微一摇头。 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却听见封光说道:“姐姐找来的裁缝果然是极好的,心思灵慧,侬一说花式样子就全懂了;如此,侬都期待做出来的成衣了。” 无衣听闻,只得强忍住疑心答道:“妹妹满意就好,若是交待完毕了,吾便带人回小院了。待得衣物做好之后,吾再遣人给你送来。” “呵呵呵——姐姐今日不多坐一会吗?这么快就走。殢无伤信上说侬一人在家,要和姐姐多亲近亲近;若是侬与姐姐处的好,他在外面也安心些。” 他心中苦涩,面上却是笑得开怀道:“吾与妹妹本就是一家人,又何来嫌隙之说;再说吾们亲近的机会还多的是。嗯——吾昨夜睡得不好,想回去补个眠。”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5节 “哦,那姐姐去吧,侬身怀有喜,就不送你了。” “无妨,妹妹也好生休息。”说完,他便起身迫不及待的向外间走去;拂樱便也跟着走了出来,神态自若的说了句回去再说。 待得回到了秋芜院,无衣先把侍女们支开去守门,才沉吟片刻道:“拂樱兄,三夫人她——也不是?” 拂樱长叹一声道:“她不是,吾反复试探,她毫无反应;她只是一娇弱女子罢了。” 这——无衣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y晴不定。倒是薄棠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口向拂樱探问道:“你亲自验过了她的身?” “这倒没有,但吾身上有一根炼魔锁,若是妖魔鬼怪,一试便知。” 薄棠听闻,又补充道:“吾之沧耳刀亦有此功效,若是魔念作祟,沧耳刀亦会鸣动示警,吾在殢府走动,往日里全无反应。” 难道?他们一开始便找错了方向?无衣心中惊惧,只徐徐言道:“许是此妖根本不在将军府内,只是在此附近罢了。既如此,吾们最好兵分几路,各自查探;若有线索,再行商议,诸位觉得如何呢?” 枫岫与薄棠均无异议,拂樱听闻,却是横眸浅笑道:“天下虽大,却无不散之筵席;吾与各位一见如故,却是不得不暂且离开了。冰瑶之功体未复,吾须带她回灵琅修养,若是有缘,日后自然还会相见。”说完,又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枫岫。 枫岫容颜舒展,只清朗一笑并不做声;那笑容从容不迫,落在谁的眼神里,恰到好处却又不留痕迹。 无衣还在恍惚间,却被拉到了一边去;拂樱从怀中掏出一颗光晕流离的墨绿珠子,递给了他便道:“此珠与吾心神相通,若有何难处须吾帮忙,只管捏碎了此珠便是,吾会立即赶来你的身边。” 这——无衣看了枫岫一眼,枫岫却是摇着扇子,淡笑不语。他心中喟然一叹,忙接过了说道:“大恩不言谢,吾便也不说何等矫情之话了;拂樱兄若是日后有用得着吾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便是。嗯——山高路远,不知拂樱兄打算何时启程?” “嗯——吾打算明日一早就走,冰瑶之魂魄还未完全融合,日子久了恐生变数。” “哈——那今日吾便做个东,给拂樱兄送行可好?” “嗯——吾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时间紧迫,况且吾日后还要来慈光的,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了。”说完,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件衣裳,递给了无衣说道:“这是吾给三夫人做的衣裳,无衣你可收好了,时辰不早,吾便先走了。” “嗯——今日多谢拂樱兄了,兄台慢走。”枫岫与薄棠见状,便也起身告辞,无衣觉得有些心累,也不强留便随他们去了。 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繁盛鲜妍的花木,心中却是酸楚难言。 满园殊色,惟觉秋空。明明是丰姿绰约的秋色,在他的眼神里,却只剩下沉寂得令人心碎的空茫。 何人谓之愁,离人心上秋,何字谓之愁,秋却上心头。 第19章 夜芒(上) 夜阑深浅,月影横疏;自从那日里他得知封光不是妖之后,他的心神便慢慢溃散了。 成日里浑浑噩噩的,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可惜周遭之人,竟无一人发现。都只觉得他是大好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已是好不了了。 胸口处像是破了个大洞,每日每夜,总有些渺如微芒的怨气,一点点的在他的心头沉淀。被掏空,再被填满,再被掏空,再被填满,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是不是从此以后,他都只能躲在殢无伤和封光幸福的背面。无奈的叹息,安静的流泪? 他缓缓伸出手去,看着惨白的手指在温柔的月色中穿过,最后只能徒劳的抓住虚无,他想要流泪,却是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许是昨夜睡得不好的缘故,他比往常更早醒来,梳洗完毕之后,又随意用过了早膳,才淡淡吩咐道:“芳枝,你去找个衣箱将新做的里衣装好了,再给三夫人送去,知道了吗?”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 他静静地靠在紫貂皮垫子上,想着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心中愁绪难平,却不知如何消解。 冰瑶离开之后,府中便只剩他与封光两名眷属;以前还有冰瑶分去殢无伤的注意力;若是此后,封光一枝独秀,不是更加比对出了他之晚景凄凉?真到了那时,他又该如何呢? 他想得正出神间,却有一侍女慌乱的跑进来说道:“夫人,不好了,三夫人要早产了;芳枝已经被拿住了,据说是她故意绊了三夫人一跤,府中人都在传是夫人指使的”她越说越小声,又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 无衣听闻,猛地站起身来,却又颓然的倒了下去,绿萼忙扶住了他,又厉声喝止道:“在这儿乱说些什么,还不赶紧拿了夫人名帖去给管事的,叫管事的去宫中找御医给三夫人看看。” “是是是”那侍女像是得了主心骨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个干净。 他静静倚在绿萼身上,像是在汲取一些为数不多的勇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道:“绿萼,你带几个人去府中传话,就说是吾说的,凡有就此事乱嚼舌根者,一律家法伺候,吾吾还要去三夫人处一趟。”说完,便推开了绿萼自行起身,他脸色惨白,身子虚软,只走出了几步就有些摇晃。 绿萼见状,忙上前扶住他说道:“夫人,您身子不好,传话之事,奴婢和其他侍女们交待一声,让她们去办就是了。三夫人处,还是奴婢陪您去罢。” “嗯——也好,叫她们都上紧了,别让不相干的人乱说话。” “是,夫人。”绿萼扶着他走出了院子,又叫了几个侍女去府中各处传话;他勉力的靠着绿萼,虽觉得头晕目眩,却还是强打ji,ng神往夏珖院行去。 刚走进了小院,却是无人上来招呼着;封光的侍女仆从们全乱成了一锅粥,进进出出,竟是连一个晓事的都没有。 绿萼微微皱眉,却还是拉住了一个小丫头问道:“玉痕到哪里去了?三夫人现下怎样了?” “玉痕姐在里面守着呢!稳婆来过了,只说夫人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了;姐姐,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烧水。”说完,便慌慌张张的跑掉了。 无衣听闻,心中烦忧,却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绿萼,你替吾进去看看,三夫人到底如何了;看过了马上出来报吾,知道了吗?”(这里说明一下,男子是进不了内堂的产房的。) “是,夫人。”绿萼领了命急匆匆的去了,他坐在外厅静静地等着消息;还未坐多久,便听见产房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无伤无伤,你在哪里啊?侬好痛啊,啊啊啊——”期间还夹杂着侍女们惊惶的叫喊:“夫人,您用力啊,用力——” 那声音不断的折磨着他,令他无处可逃,脸上身上都冒出了潮shi的虚汗;他心烦意乱,只好紧紧的攥住了手指。好在封光叫了一会,屋内很快就没声音了,紧接着绿萼便出来了,她神情急迫的回道:“夫人,不好了,三夫人羊水破了,胎儿却是卡在里面了,她疼得厉害,已经厥过去了。” 嗯——若是封光就此死去那一刻,极纯澈极温柔的日光倒映在他的眼神里,竟是幻化成了极深沉极残酷的黑夜。 在那片徐徐展开的黑暗中,他却只看见了渺茫的微光;那些细细的光点迅速汇集起来,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殢无伤的样子。 谁的眉目飞扬,谁的唇线淡然,谁的微笑如同最清冷的白雪,刹那间就覆盖了整个黑暗,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 随后,那些冰雪消融,微光碎裂,殢无伤也像是雪影一般,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不——他心里震颤得厉害,若是这样做了,只怕他和殢无伤之间,就真的再无一点情分可言了。 他不但不能让封光死去,必要时,还必须保住封光和其孩子的性命。尽管殢无伤对他还有诸多猜疑;尽管封光活着,他就不可能成为殢无伤心里的唯一;尽管他知道,从此之后,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谁欢颜不再,韶华易逝。 谁抛却流光管何年发成霜华,青丝竟如白雪;谁厌弃红尘浅笑时泪亦半行,红颜亦成枯骨。 可毕竟还有一点点自欺欺人的温暖,不是么? 原来爱一个人,不一定要他也爱你,也不一定要有回应;只要你抱着她,而我能看着你幸福,就够了。 “夫人,您怎么了?”他心中忧虑难解,浑然不觉绿萼已推了他好几下。 “无事。”他想了想,从衣带上解下了一个药囊说道:“绿萼,你素来伶俐,这个你先拿去,御医没来之前,一个时辰给三夫人喂一粒下去,先吊着她的命再说;等到御医来了之后,再按御医说的做,记住了吗?” “夫人,可这药是给你养心用的,来之不易,若是待会你犯病了怎办?” “无妨的,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日吾已经吃了两粒了,料想应是无碍了。嗯——你去罢,总之先保住三夫人的命再说。” “是,夫人,您先在这里坐着休息,奴婢去去就来。”绿萼便又风风火火的跑了。他在外厅里只坐了一会,便听见产房里又传来了三夫人那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无伤无伤,救救侬,侬好痛啊,侬不要生了,啊啊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终于带着御医姗姗来迟,两人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无衣也不多话,只微微一挥手,就让御医进去了。 他面色沉重,只对着管家淡淡说道:“今日发生之事你听闻了么?吾听三夫人的侍女在传,是吾的大丫鬟绊倒了三夫人,嗯——是哪个先起头这么乱说的?你知晓么?” “大夫人,在下不知啊,在下若是知晓,还能由着这帮贱婢这么作践大夫人么?在下对大夫人一向是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晓?嗯——芳枝可在你那里押着?你好生看管着,吾有话过会要亲自问她。” “这——三夫人的侍女没把芳枝交给在下,在下估摸着,应该还在三夫人的院子里罢。” 嗯——许是院子里人手不够,暂且忙不过来。他略一思量,也就释然的说道:“总之此事吾已事先叮嘱过你了,另外,若是有人在府中乱说话,你知晓该怎么做的。” “在下明白了,就不知——三夫人到底怎样了?” “孩子还未生下来,前面绿萼来报过一次,说是难产。” 这——管家面有难色,似是发现了他不想深谈,便只是默不作声的伫立在一旁。无衣也不答言,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微黯的光芒落在,他如子夜般幽深的眼眸中,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身上的宽服袍袖随风清扬,一点点紫金暗纹从衣角隐隐露出,哀伤婉绝,缠绵刻骨,随后又被微风轻轻掩去了。 第20章 夜芒(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又突然下起了大雨。秋日的雨丝连绵不断,空气y冷潮shi,蕴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味道。 无衣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内堂还是一点信都没有。期间管家见情况不妙,已叫了他的侍女前来服侍;中午他心下难安,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封光还在内堂生产,叫声却是越来越弱了;那一声声惨叫像是印在了他的心上,他面色凝重,却还是一刻不曾稍离的在外面守着。 与之相对的,窗外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似是要倾覆整个天地般,混沌之中只听得到一味的雨声:沙沙沙沙。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震耳欲聋的雷声似是在他的心口炸响,他倏然一惊,气息不稳的便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夫人,您快醒醒”在绿萼等人惊惶的叫喊声中,他终于回过了神来;勉力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绿萼焦急的面容。尽管胸口沉闷,他还是强打ji,ng神说道:“吾无事,三夫人怎样了?孩子生下来了么?” “夫人,三夫人怕是不行了,已经开始大出血了;御医叫您拿个主意,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无衣微一沉吟,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替吾去传话,叫御医尽量两个都要保住;若是实在不行,保大人,一定要留住她的命,记住了么?” “夫人,奴婢记得了,夫人也别太忧心了,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绿萼说完,又匆匆忙忙的重回产房里去了。 无衣咬紧了牙关,在侍女的搀扶下强自起了身;他慢慢走到内堂的门栏边站定了,又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里头的动静。过了半刻钟左右,他才听到了封光极其微弱的哀叫声,她痛不欲生的叫了几声之后,内堂里却是再无声息了。 难道?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正欲抬腿朝产房内迈进;御医却是拿着诊箱正从里面出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刚要开口询问,却听见御医语气沉重的说道:“师尹,三夫人是暂且保住了,孩子却是没有了,以后会不会有还是未知之数;三夫人的子宫内膜太薄,先天就不适合受孕,若是日后想要有子嗣,只能自行好生调养着。师尹需要的话,吾可以先开个方子,若是没更好的药,三夫人便将就先吃着罢。” 无衣听闻一愣,只动了动嘴角,轻声道:“嗯——方子自是要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烦请你也一并写来罢,如此便麻烦你了。”说完,又唤管家拿了赏钱过来,请御医去外间将方子写了。 听到封光还活着,他心神稍定,又整了整衣襟便抬步迈进了内堂。封光正在床上沉沉睡着,已不复几日前的妖娆明媚;她脸色惨白,发丝蓬乱,呼吸却还算平稳;侍女仆从正在一旁忙着整理,一时之间竟无人上来搭话;绿萼见他来了,忙扶着他道:“夫人可好些了,这里血气重,奴婢扶您出去歇着吧。” 他还未曾答言,不想玉痕听见了,却是冷笑一声便道:“大夫人做了这样的事,还敢进这院子,也不怕遭报应么?” “哈——吾都不知吾做了怎样的事,”他眼神锐利,镇定自若的说道:“你不错,敢和吾说这话。只是吾什么都没做,何来报应?若是真有报应,那些怨恨吾之人怎么不来找吾?因为他们不敢,生前都斗不过吾,难道死后就能偏压吾一头了?做梦!”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继续说道:“与其猜度吾之用心,倒不如好生伺候你家夫人,若吾想要她死,哈——她还能活到今日吗?吾知你是护主心切,既如此,吾也不同你计较了。” 绿萼听闻,又笑着打圆场道:“夫人本也不必同她计较,这原是奴婢忘记说了,三夫人吊命的药还是夫人给的,若夫人真有心害三夫人,那么现下三夫人就已是个死人了。” 玉痕略有些难堪,却还是强硬回道:“你们主仆二人演什么戏,若不是芳枝推了三夫人一下,三夫人会早产么?现在又在这里做好人?吾却只认三夫人的孩子没了这个理。” 绿萼还待说话,却被无衣制住了,他眼角微垂,只沉声说道:“既如此,吾只问一句,芳枝在哪?她既是吾的丫鬟,也轮不到你们把她拿住。” 玉痕涨红了眼回道:“人就在耳房里扣着,怎么?芳枝做出如此罪大恶极之事,大夫人还想包庇她不成?” 他并不答言,只是交代绿萼道:“你去,带着外面的侍女,把芳枝押到总管处扣着;吾倒要看看,在这里的人,有哪一个敢拦你。” “夫人,您”绿萼有些迟疑,略一思索也只能领命去了。 一时间,房内的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他强提一口气,只淡淡说道:“芳枝的事,吾自然会给三夫人一个交待;她身子不好,等下你们去管事那里拿方子,照单子煎药来先养着。等到她ji,ng神好些,吾再来看她。”说完,也不管在场之人的脸色,便一甩衣袖走了出去。 长河般肆意流淌的夜色里,漂浮着许多渺茫如烟的烛火,那些微黯的光芒倒映在他深紫色的衣袂上,温柔而绝望得令人心头发颤。 极深沉的暗夜里还下着雨,细密的天雨似是要将他与世隔绝;那雨声孤单而冷清,一点一点就下进了他的心里头去,整个世界漆黑一片,耳畔传来的风雨声亦犹如哭泣一般。 他却静静的微笑起来,柔媚的眼角挂着一点潮shi的水汽。那深紫色的眼眸,在天光水色的倒影里,显露出莫测如子夜般的颜色。在那一瞬间,这个世上再繁华再喧嚣的盛景,也抵不过他眼神里的那一丝暗芒。 第21章 晦雨 无衣在y冷的秋雨中慢慢走着,积深的雨水晕shi了他的鞋袜,他却浑然不觉,只不管不顾的往自家小院行去。 等他好不容易在小院内站定了,身上却已是淋shi了大半。绿萼见他回来了,忙赶上前来招呼着:“夫人怎么冒雨回来了,奴婢正打算拿了伞去接您呢——” 他抖索着嘴唇,连话都说不清楚,绿萼见情形不对,忙搀扶着他往内堂走。还未走出几步,他却觉得天旋地转,手脚不听使唤的便倒在了她身上。 意识朦胧间,他还听得到外面的雨声,那样单调而乏味的声音,似是被无限的放大了,一下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上。 嗒嗒嗒嗒他心神一松,终于抑制不住的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雨却还在下着,迷茫间只听得到一味的雨声,透着些许瘆人的冷清。他心口灼热,身上却是冷的厉害,只能抱住了衾被将自己缩成一团。许是发着高烧的缘故,他的身子惨白柔弱,显得比往常要脆弱得多;眼膜火热胀痛,眼角处却是冰冷而潮shi;似乎是流出了眼泪,眼颊旁边shi漉漉的一片。 他突然觉得内心克制不住的难过,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娘亲侍女的环绕下,可以睁着秀丽的眼睫,理直气壮的表达出对这个世间的全部感受。想笑就笑得开怀,想哭就哭得肆意;生病的时候总有人在旁抱着,哄着,劝着,一点都不会让他感到寂寞。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默默的流着眼泪,内心充满了许多难以言喻的悲伤。 只是就算把悲伤搁浅,让眼泪流尽;他还能是原来的那个无衣师尹吗?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敲更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从来没有如此的想念过你,想念你飘扬的白发,想念你安静的眼神,想念你冰冷的微笑,想念你孤傲的背影。 尽管你的哀伤喜悦,微笑流泪,痛苦癫狂,从来都与我无关。 原来爱比不爱,真的要寂寞得多;可我还是爱上了,最后你带给我的寂寞。 翌日清晨,侍女们进来服侍之时,无衣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又舒展了下僵硬的手脚。绿萼见他醒了,便松了口气问道:“夫人可大好了?昨夜吓死奴婢了,家里已经这样了,若是夫人再病着了,可叫奴婢怎办才好?” 他头疼欲裂,只得恹恹的回道:“哈——吾无事,许是昨夜淋着雨了,还有些头昏。”昨儿夜里他睡得并不好,可一想起这家里诸多杂事,也只能咬紧牙关强自起身。 他先是打发绿萼去管事那里,提了芳枝前来问话,结果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芳枝似乎是被魔怔了,从头到尾就只会重复一句话:“火,火烧起来了。”他心中烦闷,却还是强自忍耐着,又托绿萼去找玉痕前来,绿萼忙应了一声便匆匆的去了。 他细细思量,却是理不出个头绪来:昨日之事到目前为止竟是说不清楚的,芳枝已是半疯状态,什么都问不出来;玉痕又是三夫人的丫鬟,只怕说的也不完全是实话。可若说是三夫人故意陷害他,也断没有把自己孩子整没的道理。 这样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千吗?嗯——总之还是等得空了,再私下找齐夏珖院的众人,单独询问一番比较妥当。 他心中既有主意,便不再多想,只斜靠在花梨木圈椅上闭目养神;待得房内传来了打帘子的声音,他才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是绿萼带着玉痕进了门。 他有心调教一下玉痕的性子,便朝绿萼使了个颜色;绿萼伶俐,忙拱手肃立在一旁。他一本正经的看着玉痕,也不说话,空气中蕴含着些许压抑的沉默。 不多时,玉痕却是忍不住的说道:“大夫人,叫吾来到底有何事,若是没别的事,吾还要回去招呼吾家主子呢——” “嗯——你说你要回去招呼你家主子,可是吾看你,连为人奴婢的本分都不知道;这样——又怎么能招呼好你家主子呢?既然招呼不好,吾看日后你也不用招呼了。” 玉痕听闻,却是刷白了脸说道:“大夫人叫吾来就是说这个?为人奴婢的本分吾自是知道的;吾招呼的好不好,也该是三夫人说了算,吾不算是大夫人的丫鬟,既如此,用不着您来指教吾。” “跪下。”突如其来的一声厉喝,让玉痕心中一跳,她陡然一惊便跪在了地上。 “嗯——这样才是为人奴婢的本分,”他慢慢站起身来,纤美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捏着玉痕ji,ng致的下颌,然后又在她耳边轻轻说道:“玉痕,吾一向都只喜欢聪明人的,你知道聪明人和傻人的区别么?聪明人从来不会站错队,若是站错了队,就该时刻担心自己的下场。世事多变,你怎么知道你现在就站对了呢?你素来都是个聪明人,可不要让吾失望啊——” 玉痕的神情有片刻呆滞,她扯了扯唇瓣,笑得十分僵硬的说道:“大夫人说的是,大夫人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 嗯——无衣心中惊疑,此人倒是个有心智的,表面上看似奴颜媚骨,实际上见风使舵,转的比谁都快,这样的人,却永远无法对谁真正忠心。 他心下不喜,便只是淡淡问道:“昨日究竟发生何事?吾要听实话,你可要想清楚了。” “回大夫人,昨儿早上芳枝送了衣物来,三夫人说要打开看看,芳枝便依言打开了,只是一打开她就发了疯,叫着火火就把那衣箱掼到了三夫人肚子上,然后三夫人就早产了。” “嗯——你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你敢欺骗吾,你可知道你的下场么?” 玉痕听闻,却是赌咒发誓道:“大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去问问别的丫鬟,吾说的句句实言,绝无虚假。” 无衣微一沉吟,只不置可否的说道:“既如此,你去罢,吾也没旁的事,你好生招呼你家夫人就是了。她若有什么差池,吾便唯你是问。” “大夫人,您刚刚不是说” “吾可什么都没说,不是你说要好生招呼你家夫人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他的眼神凛冽如刀,不怒含威的说道:“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 “是,大夫人,奴婢知晓了。”玉痕一刻也不敢多留,爬起来战战兢兢的就跑了。 待得玉痕走后,他才微闭了眼说道:“绿萼,你都听见了,有何看法?” “嗯,夫人,奴婢觉得芳枝突然发起疯来,有些说不过去,许是见到了什么被惊到了,也未可知。奴婢觉得,还是找些驱魔之人来看看芳枝,比较妥当。” “嗯,此事先不急,等将军回来再说罢。”他微一摆手,有些疲惫的靠在圈椅之上,绿萼所言与他心中所想其实相差无几,此事不论其中有何等玄机,他的丫鬟弄掉了封光的孩子,却也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殢无伤回来之后,他又该如何交代?云娇之事悬而未决,难道府中又要平白无故,再添一抹冤魂?鬼神之说,虚无缥缈,别说殢无伤不信,就连他自己也是不大信的。芳枝现下疯疯癫癫,他还能借着问话的由头,暂时保住她的性命。若是芳枝倏然清醒,就算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又有谁会信呢?到时候只怕还给他人做了替罪羊去,除非是殢无伤能亲眼看见,否则此事难有转机。 他心中千回百转,却只是淡淡吩咐道:“绿萼,你到管事那去一趟,命他写封家书寄予将军,将近日发生之事写清楚。另外,叫他把芳枝给吾看好了,将军回来之前,别再出什么岔子,记住了么?”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绿萼便依言退下了。 那一日的雨,从清晨就一直下到了黄昏,窗外风雨如晦,雨声淅沥;那些桃花柳绿,杏黄梨白的花朵在昏暗的天光中闪烁,又在氤氲的雨水中四处凋零。逐渐褪成一种清淡而疏冷的颜色。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无声观看,深紫色长发上沾着朦胧的雨丝,秀丽的面容在晦暗的雨幕中迅速湮灭,仿佛与那片黑暗融为了一体。 恍惚间他又听到了雨珠倾落的声音,而那些繁花三千,鲜妍昳丽的景象原来不过是他的梦境,他的世界里,似乎一直都在下着这样孤单伶仃,永不止息一场落雨。 许是知晓府中发生了大事的缘故,殢无伤在前线再也待不住了,只往宫中去了信就要即刻回家一趟。小皇帝听闻,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急召武官前去接应;算算日子,竟然只有三四日的光景,殢无伤就要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他却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空茫。殢无伤不在他身旁,他总是会想他回来,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说;他只要看着殢无伤,就能感受到一种福至心灵的平静,而这平静,却是渐渐地被打破了。 明知殢无伤就快要回来了,他的心中虽有些欣喜,但更多的却是未知的恐慌。 一想起这个人,这些事,就有许多他不愿意再面对的情绪。明明这次他什么都没做,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会不安。 而想和做,很多时候本就只是一念之差。 没做过,并不代表从来没想过;此时不做,也不代表以后永远都不会做。 他只是不愿意迁怒那个芳华正茂的女子,不愿意自己在蜿蜒曲折的爱中变得面目可憎。 尽管很多年以前,他就早已面目全非,忘记了自己最初始的样子。 第22章 秽火(上) 许是累了一天的缘故,他的ji,ng神倦怠,眼皮沉重;一沾上枕头,竟是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浑浑噩噩中却听到了焦急的叫喊声:“夫人,快醒醒,出事了。”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朦胧阶段,身子虚软无力,脑袋也是晕乎乎的,还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勉力睁开了眼睛,瞳孔里慢慢映出了绿萼娉婷的身影;她迫切的摇晃着他,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一些什么。他很努力地去辨认,那几个字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绿萼不停重复着:夫人,不好了,出事了。 一时之间,他还不能领会那几个字的意思,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小院里已是布满了喧嚣的人影,而外面俨然是一片慌乱,到处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涌动的火光。 他头疼得厉害,却还是处变不惊的问道:“绿萼,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外面走水了,是从管事的那院先烧起来的,现下还不知道情况怎样了,护院们都去救火了。” 嗯——难道,他心中焦急,忙拉住了绿萼说道:“快,扶我出去看看,芳枝被押在哪了?你知不知道?” 绿萼听闻,却是摇摇头,忙拿了件披风过来给他披好了,又叫了几个丫鬟一起,用力挽着他向外走去。他的身子虚软,只能微微喘着气靠在绿萼身上,一步一步的挪动着。 等他终于走到事发地点之时,已是面色惨白,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管事所在的西苑却还在燃烧着,漫天的青烟晕着了他深紫色的眼眸,又在他飘舞的衣袂上留下了些许烟灰的痕迹。 他紧紧的抓住了衣襟,纤长的手指在袖管里无意识的抖动着,那些炙热的火光在他的眼神里徐徐燃烧着,他却感觉不到一丁点温暖。 在那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里,似乎只有一片如火焰般徐徐燃烧着的红,那样炽热而浓烈的颜色,也许是他曾经期待过的某种终结。 就像是死亡的那种终结,看得到无暇的落雪和妖娆的花火,也许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漫天的黑暗突然一下子朝他席卷,而他只来得及发出落潮般的一声叹息。 屋内静静飘荡着玉檀香的气息,迷离的光线从微启的窗棂间渗入,在重幔紫纱床帐上留下些许光怪陆离的虚影,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无衣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他又变成了昔日里,那个簪花素裙的少年,正透过雕花轩窗痴痴的望着外面,明明只有一墙之隔,那却是他不能理解,也无法踏足的另外一个世界。 明媚的春光下面,两个小孩子正拿着剑比划着,孩童所特有的,娇软甜嫩的声音被传出很远很远,那是他的妹妹即鹿和邻府殢将军的儿子殢无伤。 明明他才是个男孩子,却要扮成一个女孩儿才能活下去。话不可以多说,路也不可以多走一步,被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所束缚,就连自己的心都走不出去。 他望着即鹿天真无忧的笑脸,内心充满了许多无妄的哀愁。只是那些哀愁,在爹娘脸上隐约的担忧里,却是变成了含蓄而温柔的微笑。 尽管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可是能笑的话,大概还是笑着要好些;后来殢无伤也注意到了他,他就笑得更好些。 他脱下了素白簪花的服色,披上了一袭华丽而深沉的紫。他终于踏出了尚书府的大门,眼角微shi,又犹豫着要不要再看一眼。 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苍茫的月色下面,站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簪花少年,他穿着素白色的常服,和身旁的翠竹相映成趣;雪白的竹花从他头顶旋下,安静徜徉在他清冽如水的眼神当中。 彼时他还是尚书府的大公子无衣,却不是后来的无衣师尹;无衣安静的看着他,突然恬淡一笑。 他问我: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再回去。 明明那么的悲哀,我却还是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有火光一闪而过,却还是温和的笑着说:你想明白了就好,不要后悔。 后悔是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后悔两字要怎么写。 他的笑容,在渐渐消退的韶华里,永恒绽放;那些求不得与难再续的哀切,竟像是河流一样,缓慢的带走了我生命中的所有灿烂。 可是毕竟曾经灿烂过,所以从此以后,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一个人独活。 就让那个温柔而绝洌的自我,静静的沉溺于流年之海;再也没有人会想起,再也没有人会忘记。 屋内似乎有微风轻轻拂过,挂在帘上的玉葫芦流苏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安静的聆听了一会,才伸手掀开了重重的幔帘。 绿萼就守在外面,见他醒了,忙不迭的上来招呼着。他还有些头晕,便懒懒的问道:“吾睡了多久了?” “夫人睡了一天一夜了,御医已来看过您,说您一时气急攻心,才晕过去了。照吾说,夫人也不必太担心了,怎么着,将军也快回来了,再大的事也有将军担着呢——” “就是他要回来了,吾才担心,嗯——对了,前夜里西苑走水了,那芳枝怎么样了?” 绿萼却是微红了眼,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夫人,前夜里大火之后,芳枝便失踪了。夫人昏迷之时,管事已带着人将府内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愣是没有找着芳枝。” 他心中长叹一声,只幽幽说道:“罢了,这事先这么着吧,吾看也不必大费周章,只私下派人寻找便是了。对了,你有没有问过管事,为何前夜里会突然起火?” “奴婢已经问过了,管事也说不清楚,若说是有人故意放火,可护院们却没发现有人进出。另外——”绿萼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婢已经问过夏珖院的粗使婆子,她们说晚上并无人进出;三夫人身子难受,玉痕和其他侍女便一直在院内招呼着。” “行了,吾知道了。”他安静的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扣住了心脏的位置,突然觉得心中说不上来的疲倦。 爱原来可以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了寂寞,习惯了等待,习惯了把失去活成另一种获得。 原来到现在我才明白,一直都在害怕着失去,其实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有些人,有些爱,如果从来未曾拥有过,谈什么失去不失去呢? 无衣静静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池塘里漂浮着洛水芙蓉的枯骨瘦叶,憔悴伶仃;庭院里四散飞舞着那些枯黄的落叶,衰败零落。风乍起,吹皱了他眼中那一抹安静的湖泊。 天色一直都是y沉沉的,就如同他逐渐y谧起来的内心。宫中已经传来了消息,殢无伤正在朝中面圣,待会就要回府了。 他静静地坐在大厅里等待着,一个也许不是结局的结局。那些仆妇侍女们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尽管她们也许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而欢喜。 他从那些灿烂的笑颜中看过去,往日里嚣张跋扈的三夫人,此时看起来,竟是温婉而柔顺的。像是一些脱了形的干花,曾经鲜妍的花色瞬息间褪为一大片柔弱的惨白,被时光久久的封存起来,最后只留下一些温暖而迷醉的香气。 这个女人,终于也变得和他一样了;一样的柔弱惨白,甚至是绝望。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想过也要让这个女人,尝一尝他所受过的痛苦。 有些克制不住的恶意在他的心头滋生,每日每夜,那些念头不断的缠绕折磨着他,而他始终无法摆脱。只能拼命的压抑着,内心的那些暗潮。 胡思乱想之时,门房却突然高声报道:将军回来了,他便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向前走去,而那些稀薄的空气,一下子就有了重量,沉沉叠叠的压在他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听见一个清冽而低沉的声音唤道:无衣。 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叫他,他有些怀念,已经有多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在外面,他是无衣师尹;在府中,他是大夫人;而在殢无伤面前,他一直是没有名字的。 他抬眼看向殢无伤,眉目间蹙起一丝疑惑。他在等待着殢无伤的审判,然而殢无伤却一直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冷冷的审视着他,半响才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走向了他身后的那一抹红色。 他的心,痛得那么厉害,可还是要努力站在那里,把时光都站成一场永恒。明明他有很多话可以对殢无伤说的,能言善辩也好,舌灿莲花也罢,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殢无伤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就从他身边静静走过了。 是不是我们之间,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些围绕在他和殢无伤之间,谦卑恭谨谄媚柔靡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水波盈盈的眼神里;那些娇柔软嫩清脆欢快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讳莫如深的嘴唇里;那些紧张关切疑惑忍耐的神情全部都消失了,消失在他苍白隐忍的面里。 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香灰寂寞如烟,他转过身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缥缈如雾的叹息。 第23章 秽火(下) 夜色深沉,屋内的火烛落下了如血的泪滴,他安静的坐在桌边,像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那样,默默的等待着。那些燃烧的火花,却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迅速的黯淡下去。 他默默的坐在那里,等待着时光一丝丝的流逝,生命也一丝丝的流逝;心里头充满了泪水,可又不知道该怎样哭泣,于是就只能一直埋藏在心里,等待潮起的思念将他吞没。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干涩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殢无伤迈着矫健的步子朝他走来,脸上是一贯冷冷的没有表情;也许他的表情,只会出现在即鹿纯真的笑容中,出现在封光柔媚的眼神里。 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想要不顾一切的呼喊出来,或者立刻消失在殢无伤的面前,可是,他却无处可逃,殢无伤只用一只手就拉住了他。 洁白而纤长的手指扯着他的衣襟,却像是转瞬间就握住了他那颗不堪负荷的心脏;殢无伤冷冷的看着他,似乎正在用冷漠磨成的尖刀,一刀一刀的将他生生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吾做了什么了?” “你连你做了什么都不知晓吗?还是你根本不敢承认?” “吾什么都没做。”他的声音里只有覆盖一切的空茫,深紫色的眼眸里没有眼泪,却有些淡淡的火光静静流淌着。 “你不需要明着做,只要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手下人就会自动替你做。”殢无伤冰冷的目光有若实质性的冰雪,转瞬间就带走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丝热量。 “这次吾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终结了罢,他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这么说道。 殢无伤果然是不信的,他沉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那么即鹿呢?即鹿是怎么回事?你看着吾的眼睛告诉吾,你没有做。”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心痛得那么厉害,那一刻任何一句粉饰的语言都显得多余。是啊,即鹿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忘记了?他微张着口,却是说不出话来,他说不出那一句,埋在他心中很久的话。 亏得他还一直以为殢无伤不知道,原来他竟是自作自受么?他在死寂的空气中静静微笑起来,又在心里轻轻说道:害死即鹿的不是我,是你,还有她自己。 恍惚间时空交错,回忆如潮水般的朝他蔓延:他在悠长的迴廊下伫立,指间的香灰绕骨滑落,溶成一片迷蒙的雾气;那如清秋般怡淡的香气,让他的眼神里泛起了涟漪。 自从即鹿回了尚书府之后,殢无伤已有好几日不在他房中过夜了。若是即鹿不回来该有多好呢?他想起了殢无伤看着即鹿的眼神,那里面有一种他一直渴盼得到的东西。 原先即鹿走了之后,殢无伤看他的眼神里,偶尔也会有火光闪过了。 那些燃烧着的花火,总让他错觉那是爱,让他想要的更多,让他沉沦得更深。他步步为营,委曲求全,终于换得了殢无伤的一点点温存。 只是这点渺茫而可笑的温存,在即鹿苍白忧郁的笑容里,却是渐渐消失干净了,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到了一点点爱,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转瞬间夺走你所爱之人的全部呼吸。 他真是不明白的,真的是不明白的。所以当珥界主提出雅迪王、即鹿和殢无伤之间暗藏的联系时,他破天荒的没有去掩饰什么。 要掩饰又该掩饰些什么呢?两个人都是如此,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从来不关心他的感受。 也许不是不关心,只是忘记了。即鹿怀上孩子之时忘记了,忘记了他无衣师尹是她的兄长;她理所当然的夺去殢无伤心神之时也忘记了,忘记了她的兄长还是殢无伤的夫人;而殢无伤站在即鹿面前,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还有他无衣师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说,记性不好的人通常都会比较幸福,当你被往事折磨得形销骨立之时,对方轻飘飘的一句忘记了就可以抹杀一切。 她明明知道她的兄长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却还是要回来逼着他做决定;哈——为什么你们总是责怪我的狠心绝情,而不去想一想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逼迫我必须如此的。 在这个世界上,责怪别人总是比较简单的,而又几个人,能看得到并且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呢?就算是错,他也必须这样做,他干净利落的处理掉了珥界主所谓的威胁。 从那以后,即鹿就疯了,每日每夜抱着婴儿的襁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睁着空洞而迷茫的双眼,哄着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婴儿。 她的眼神里,已没有往日那种灿烂的光彩,有的只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坠落;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会觉得好像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用死亡和绝望隔绝开来的混沌世界,看得到生命的落雪和时间的灰烬,只是不管怎么向上仰望,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也许根本就没有尽头。 即鹿的生命,从她的孩子死了之后,似乎就已经停止了,同时停止的还有珥界主对他的试探,还有殢无伤曾经给过他的,那一点点温存。 但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用一个小生命来换取三个人的性命,孰重孰轻,他心中自有计量。 就算殢无伤不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也做尽了;即使殢无伤不接受,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结果。 他的温柔和决裂,殢无伤大概永远也不会懂得,而他,也永远不会让殢无伤懂得。 那些苍茫而隐匿的爱,消失在殢无伤清冷的眼神下面;那些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消失在殢无伤温柔的笑容里面,那些灿烂燃烧过后变成了灰烬的绝望,消失在殢无伤冷酷的背影后面。 他看了殢无伤一眼,眼神隐隐掠过些微光,又慢慢弯起了嘴角,温柔中带着一丝决绝的说道:“原来即鹿之事你已经知道了,可是吾又有什么办法呢?” “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要这样?吾总以为你会为了吾有所改变,变得不像以前那么狠心,可是每一次,你都在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吾,你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呵——你日后好自为之吧。”殢无伤说完之后,又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最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 虽然说一千句,一万句谎话也不会变成现实,可是我只是希望你相信。 这一次,就这一次,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 这一次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的磨成了齑粉,混合着胸口刻骨的疼痛一起,再被他绝望的咽下。 夜色浓稠得看不到一丝的光亮,漫天的黑暗将他整个人紧紧的包住,如此绝望的色彩却极其温柔的抚慰着他:告诉他不需要再害怕些什么,因为他的生命当中,已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第24章 尘烬(上) 深沉的黑色慢慢的褪下去,褪成浅淡的泛着一点微光的天空,博山炉里的香粉似乎是烧的干干净净了,只留下一段浮靡的香气。 那香气渐渐的散尽了,只剩下一些香灰的粉末遗留在原地,合着寂静的时光一起,又被不识愁滋味的微风轻轻吹散了。 昏昏沉沉中,他似乎听见空气里的细微声响,有谁在说话?他们说着什么呢?清脆娇嫩的声音,苍老低哑的声音,深沉冷寂的声音。 那些声音一遍一遍的,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搅得他不得安宁。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您醒醒啊,夫人——” “师尹,哎——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若是不想醒,吾也没办法啊——” 那些声音终于带着失落带着不甘渐渐的离他远去了,他静静的微笑起来,朝着无穷无尽的黑暗伸出手去。 忽然间,他却喘不过气来了,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朦胧的光影,那样纯净无暇的白色,转瞬间就颠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你是不是打算在睡梦中死去?无衣师尹,你答应吾的事忘记了吗?你答应替吾找到凶手的,你回答吾。” 我是谁?谁是我呢?无衣师尹是谁?谁又是无衣师尹呢? 慢慢睁开眼睛,淡淡的光晕中有人强横的抓着他,他说不出话来,好像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气血不足的惨白在他脸上悄无声息的游走,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燃烧干净的尘埃,些许冰寒而冷冽的空气围绕着他,他柔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又在光线的剪影中支离破碎。 “你看着吾,看着吾。告诉吾你曾经答应吾之事还作数么?”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薄棠,内心充满了些许柔软的感伤;当他的衣襟被薄棠抓住之时,他终于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温暖,让他暂时忘记了一切,只想安静的沉溺于这份难得的温柔里。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是忘记了殢无伤眼神里冰冷的落雪,忘记了殢无伤生命中妖娆的红花,也忘记了他自己生命里那些缓缓燃烧着的花火。 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薄棠,看着那在光晕下显得特别温柔的面容,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薄棠见他毫无反应,只得极慢极慢的说道:“就这么一点小事,你就想不开了?呵——时光对吾而言,才是真正的残忍,你所爱的人还活着,不管有多少误解多少困难,怎样去挽回都不算晚,而吾所爱的人,吾所爱的人——”薄棠的声音似乎有些飘忽,略带一丝暗哑说道:“吾所爱的人,却是早已死去,早已化为了尘土,与这天地合在了一起。这样他就能永远的,和吾在一起了。” 说完,薄棠便安静的闭上了眼,像是在感受窗前的清风和晨光的温暖,那些自由飘散的微风似是有生命一般,眷念般的轻抚着薄棠浅紫泛银的长发和微微颤动的睫羽。 无衣的心口一窒,突然觉得心跳停了一拍。他盯着那支紧抓着他衣襟的纤长指骨看了一会,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 为什我就找不到一个人,也这么死心塌地的爱着我,守着我呢? 也许不是找不到,只是如果那个人不是殢无伤,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他将自己的手指用力的蜷起,有些动容的开口道:“吾答应你的事,从来都没有忘记,吾只是有些心累而已。” “嗯——你记得便好,吾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嗯——”果然那温暖也只是暂时为他停留,便又很快抽身而去了,尽管他心里那么渴望,再多一些,再久一些的温暖。只是他知晓,这本就是不合礼数的事情,若是被府中人知晓了,又凭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过多久,绿萼便端着个梅花白瓷炖盅走了进来,往日水灵鲜嫩的面容在这么几天里,却是迅速的憔悴下去了。直到发现他醒了,她黑黝黝的眼眸里才焕发了神彩。 轻轻把炖盅放在案桌上,她心生喜悦的说道:“夫人,您终于醒了,御医都说最近他老往将军府跑,都快成府上的常客了。”她说着说着,却又语带哽咽道:“夫人,您已经睡了五天了,您睡着之时,奴婢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御医也叫过了,将军也叫过了,只差没去找大祭祀了。还好今日薄侍卫来看过您,您就醒了,不然奴婢也只能闹到宫里去了,将军若是脸上不好看,要发落奴婢就发落吧,夫人若是不活了,奴婢一个人呆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和夫人一起去了干净。” 无衣听闻,却是故意轻笑一声道:“吾不过是有些累,睡过去了,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夸张,就是吾活不动了,也不想带着你,你啊——太狡黠了,成天就会拿吾打趣。” “夫人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想通了,既如此,先把药喝了罢。这是宫中特制的方子,按照方子上写的,奴婢将人参、灵芝、麝香、冰片用慢火炖了三个时辰,御医说了,这位药盅有益气养心、活血通络的作用,每日喝一次,最适合慢慢调养身子。这么珍贵的材料,夫人还是现下喝吧,趁热喝疗效自然要好些。”说完,也不待他答言,就自顾自的揭开了盅盖,又把那深褐色的药汁徐徐倒进了白瓷碗里。 无衣只好接过碗来,忍耐着小口小口的喝了,末了又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将军来看过吾了?吾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嗯——他说什么了吗?” “将军没说什么,夫人在床上长睡不醒,将军只吩咐奴婢们好好守着您。” 他略过绿萼眼神里游移不定的波光,只装作不知的说道:“既然吾醒了,你去叫将军过来吧,吾有话要说。将军来了之后,你就在外间守着罢。” “是,夫人。”绿萼说完便退下了,又轻轻带上了门。 不多时,殢无伤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身旁慢慢坐下了,才用一种冰冷的语气低声说道:“你醒了?吾还以为你真的能睡一辈子。你可以一直睡下去,看看吾会不会回心转意?” “哈——吾也很想一直睡下去,只是活在这个俗世中的人,却始终无法免于纷争;吾活着一天,就一天是你的大夫人,你不想承认也没有用,那天你走之前,答应过吾什么,你还记得么?” “你不用刻意提起,吾答应你的事,从来都不曾忘记。只是,难道封光肚子里的,就不是吾的孩子?你下手之时,有没有想过,那也是吾的孩子?哈——吾是说过了会给你一个孩子,只是吾没说过是什么时候,你等得起就慢慢等吧。” 殢无伤还是不相信他,说到底还是不相信他,手指用力按住了衾被,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起抖来。 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温婉的笑着言道:“既如此,到时候你出行了,封光若是出了事,你可不要怪吾。” 殢无伤猛的回过头看着他,无言的沉默在他们之间久久蔓延着,良久之后,殢无伤却突然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用力:“哈哈哈——你别告诉吾,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吾之子嗣,你还是无衣师尹,还是吾认识的无衣师尹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吾的目的很简单,吾希望慈光的基业稳固,所以只有吾自己的孩子掌握了兵权,才能让吾真正放心,血脉这种东西,才是永远斩不断也割不烂的牵绊。至于封光流掉的孩子,吾已经说过很多遍,不是吾做的。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你可以不相信吾说过的话,但是你总该相信吾这颗心吧。哈——吾这颗心有多么的狠毒,你不是最清楚么?” “好,无衣师尹,你很好,真的很好,吾就给你一个孩子,就给你一个孩子——”殢无伤高昂的声音突然慢慢低下去,深邃的眼眸像是漩涡一样,里面翻涌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第25章 尘烬(下) 案桌被掀到地上时发出了哐的一声,抵在他衣襟上的手指那么的冰冷,令他情不自禁的也发起抖来;殢无伤扯开了他素白色的里衣,又将他惨白柔弱的身体紧紧的箍在了怀里,在那一刻,他的心跳得那么快,和殢无伤胸口的心跳声几乎是重合了。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6节 他有些无畏的笑着,坦然对上了殢无伤冷峻的面孔。他的眼神里,只有一些燃烧干净的灰烬;而殢无伤的眼神里,只有一些消融干净的落雪。 原来灰烬和落雪竟然是同一种东西吗?也许吧,都是曾经灿烂过,却又不得不随着时光而渐渐消逝的东西。 殢无伤亲吻着他的嘴唇,在那一瞬间,他却似乎听见了谁心脏破裂的声音。那些细小的碎片轻轻的漂浮在空气中,也许不能轻易的看见,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些疼痛的存在。 殢无伤的唇重重碾压着他的唇,嘴唇表面微微灼烧着的刺痛感,口腔里面略带粘腻的触碰感;他们的唇齿相依,舌尖激烈的翻搅在一起,那些shi热的唾液,在他的口中环游着,又夹杂着苦涩的爱意,慢慢的流进了他的心里。 明明心里那么痛,可还是要努力微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最后看到的,会是我的笑容。 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过,他说:无衣,你哭起来真美,可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虽然那个人忘记了,忘记了我和他之间的过往。 可惜我大概天生就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吧,所以在他面前,不管心里多么难过,我都会尽力的笑出来。 他笑着靠在殢无伤的怀里,深紫色长发铺散在洁白的被单上,霎时就剪乱了纯澈的日光。他的眼神里没有温暖,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一种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殢无伤没有笑,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一只手用力的按住了他的心脏,另一只手在他的脖颈、锁骨附近徘徊不去。 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冷而已,似乎是被覆天的白雪所掩埋,瞬间就被冰封了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那些寒气迅速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在殢无伤的怀抱里发着抖,手脚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殢无伤突然淡淡的笑了,直直看向他的眼眸说道:“痛吗?只有看着你痛苦吾的心才会觉得平静。”说完,又抓起了他的手贴在了心口处:“它跳动得这么厉害,你说吾该怎样让它平静呢?” 他使劲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始终只是徒劳;也许是发现了他的无能为力,殢无伤终于大发慈悲的松开了他。 随后重重压在了他的身上,炙热的舌尖叩开了牙关,在他口中疯狂的搅动,吸吮,舔舐,而他只能在下方被迫承受着,吞下那些猩红的血泪和苦涩的汁液。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涣散起来,心脏因为逐渐稀薄的空气和口腔里翻搅的舌尖而痛苦的收缩,发出了空巢一般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会被溺死在这个甜美而深邃的吻里,那一瞬间,他似乎是看见了通往黄泉的道路:悠远,迷幻,忧伤;他可以看得到那些肆意怒放的彼岸花,在如水的时光里渐渐燃烧,最后褪成一大片破碎不堪的灰烬。 许是察觉到了他气息不顺,殢无伤终于放下了强横的姿态,也放开了他被蹂躏到鲜红色的嘴唇。细细的在他身上啃噬着,身体深处翻涌的欲念让亲吻愈加激烈,粘腻shi热的感觉徘徊不去,他的身体渐渐变得温暖,呼吸也逐渐混乱起来,柔媚的桃花眼里似是泛出了水,水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些轻微的语句。 我爱你,很爱你,你也许永远也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的爱你。 可惜的是,你从来都不知道;可喜的是,你从来都不会知道。 爱只是爱,不会因为不知道就不存在,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要告诉你。 爱,是一个人的事。不敢说出那三个字,是因为害怕:害怕得不到回应;害怕被伤害得更深;害怕被误解得更多;害怕到最后,连守护这份爱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轻轻的伸出手,把殢无伤圈在了怀里。圆润的指尖在日光下发出淡粉色的光泽,沿着殢无伤的肩膀慢慢游走之时,竟像是刚摘下来的鲜嫩花瓣一般。柔软,甜蜜,芬芳。 他微微用力按住了殢无伤背后,心脏的那个位置,温柔的摩挲着,却又无奈的叹息着。殢无伤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瘦削的肩膀在暧昧的光线中划出有力的弧度,冰冷的面孔终于变得生动起来,被潮shi的热气和体内的热潮熏得阵阵发红,魅惑的眼神里有火光极其缓慢的流过,一点一点的在他身体上撩起炙热的火花。 胸前敏感的小点突然被含住了覆咬,粗糙的舌尖麻麻痒痒的触感,他终于忍不住的弹跳了一下,又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白皙有力的手指沿着大腿内侧轻柔的打圈,又慢慢的握住了他安静沉睡着的分身。 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抚过顶端,殢无伤看着他羞红的面颊,半开阖的眼角,也不知是被什么蛊惑了,突然张开了柔软的嘴唇,一口含了下去。 “唔唔啊啊啊——”无衣的声音剧烈的抖动着,就连尾端的那个余音都带上了 y 靡的气息,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那些柔曼的帐帘在他的眼神里,交织缠绕,幻化成许多迷幻的光影。 随着一声轻轻的闷哼,心口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屋内一下变得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在那一瞬间,他像是死了一样,柔弱无力的躺在殢无伤的身下。 散乱的衣襟,纠结的长发,雪白光润的肌肤上,爬满了开得正艳的藤蔓;泛着淡粉色的大腿内侧,遍布着一些粘稠的白液。殢无伤危险地眯起了眼,一点一点的凑近了他。 还在痉挛不已的身体突然被粗暴的进入了,殢无伤狠狠的压着他,纤长的手指蛮横的伸进了他的口腔里搅动,和身下奋力的耸动如出一辙,都让他那么的疼痛。凌乱的被单折痕里,散落着他濒临破碎的内心碎片。 不懈的抽cha,粗重的喘息,细密的汗珠。那些汗水从殢无伤身体上留下,又落进了他的眼睛里,看上去竟像是他流出来的眼泪一样。 他看向殢无伤的双眼,那里面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混合着寂静无声的落雪一起,看上去竟像是飘着大块大块浮冰的海面。 那些冰面已经因为悲伤的温度而融化,却不曾因为悲伤而变得温暖一些。 这原来是你的眼泪吗?只是我替你流出来了而已? 这到底是极致的享受?还是痛苦的折磨?无衣有些认不清了,他慢慢的伸出了手,覆住了殢无伤柔软的眼睫。彼时那些纤长的睫羽慢慢扫过了他的手,又像是小刷子一样,细细的带走了他内心深处那些隐秘的y霾。 那些燃烧着的灰烬突然都飞远了,那些过往,久远得像是一盒烧了很久的香,只留下了一些清雅而诱人的香气。 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心上突然又下起了一场清清冷冷的雪,那些雪花卑微而虔诚的落下,转瞬间就填满了他心上的每一丝缝隙。 他毫不遮掩的看着殢无伤,那样温柔而绝望的眼神,却又像是透过了殢无伤,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的时光。(他已经遮住了殢无伤的眼睛,还没松开手) “我爱你。”无衣微微启唇,在空气中无声的说道。 殢无伤,我爱你。 我和你,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明明一开始,只是那样平淡而冷漠的关系而已。 原来爱,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在有生之年,遇到了一个人,然后他符合了你对爱人的全部想象,于是你便知道,这就是爱了。 然后再也忘不了,再也舍不下。 第26章 涟漪(上) 寒蛩吟透,梧桐秋雨;淅沥的雨水从檐顶青瓦的缝隙中渗落,在积水的倒影里划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盈盈的波荡开来,就像他的心湖一般微澜不惊。 晚秋的雨水,y冷潮shi,无衣有些受不住的偎进殢无伤怀里。他掠开自己额前的一缕发丝,就看见了殢无伤沉睡时的眼眸。 日光的碎影在睫羽上轻轻跳动,在异常ji,ng致的侧脸边,画出了丝丝络络的弧度;殢无伤闭着眼时,眼眸就像是宁静的湖泊,虚掩着层层荡开的涟漪;睁开眼时,却又像是荒凉的野地,覆满了缓缓飘落的白雪。 他像是受了蛊惑般的伸出手去,细细抚摸殢无伤眼角下方,那一点点青黛般的y影,略微干涩的触感那么鲜明。 即使这样,殢无伤在他的眼中,还是清雅俊秀的有如神祗;而他自己呢?明明不过而立之年,那些惨白和倦怠却在他的眼神里一览无遗。 有道是新欢易失,往事难猜;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复又缩进殢无伤怀中寻求温暖。衾被下面,他们的身体紧密交缠,酸软的腰肢间还遗留着欢爱过后的证据,shi滑的液体似乎还在他体内流连不去,他有些抑制不住的红了脸,避开了那样暧昧而温暖的怀抱,只掖住了被角转过身去。 谁的呼吸微微拂过耳畔,麻麻痒痒的触感。他背对殢无伤侧躺着,深紫色的长发妖娆的披在身后,从素缎衾被的缝隙里,露出了一段欺霜赛雪般的肩颈,上面开遍了曼妙妍丽的花朵。 明明已经那么温暖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冷呢?心口的位置空空的,有种蚀骨般的疼痛感,慢慢蔓延至全身。 他禁不住颤动了一下,身畔谁的气息突然席卷而来,修长的手臂将他紧紧箍在怀里,苏醒的分身用力顶在他身后,雪白的屯r_ou_又被蛮横的撑开,他下意识的紧紧绷住了屯部,然而殢无伤并无动作,只是安静的抱着他,坚实的怀抱,均匀的心跳,一切都显示殢无伤还在睡梦当中。 他脸上发烫,本能的抗拒着分身的肆意侵入,但殢无伤紧紧的搂着他,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他不想弄醒殢无伤,便只能在殢无伤怀里小幅挣动着,许是被他的挣扎搅了睡意,殢无伤有些不悦的蹙起眉,终于微微松开了一点。他刚要将身上之人抵开,还来不及动作,却又被更紧的抱住,不旦是抱住了,坚硬的分身更是顶到了,昨夜才被彻底占据过的部位。 他的心跳急促起来,肆意欢爱过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连带他的身子也在轻轻颤动,他禁不住的喘息,手指微微蜷起,用力推拒着殢无伤的怀抱;熟睡中的殢无伤似乎察觉到了,眼睫稍微动了动,却还是闭着眼睛,只是放松了一点对他的掌控。 他从殢无伤的怀抱里坐起身来,细细凝视着那略带疲倦的冷峻面容。这样安静沉睡着的侧脸,他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又好像已看过了很多次,连殢无伤眉间的那一缕细纹,眼角下方的那一抹红痕,甚至是在某个角度才会看得到的法令纹,都那么的熟悉,熟悉到令他心痛的程度。 也许只是在梦中见到过,梦醒之后,身旁却总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在天光水色的潋滟光影中,他凝视着殢无伤岑寂如雪的侧脸,内心深处暗流涌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撩起一缕雪丝缠在指尖上,眷念般的轻抚着。 默默坐了一会,他才细细的穿好了里衣,又在外面随意披了一件长袍,稍稍梳理了一下长发,他才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起身朝外间走去。 绿萼见他醒了,忙寻了梳子过来替他梳髻,只是梳着梳着,却是脸红起来,他有些不明所以,可转念一想,多半是昨夜殢无伤在颈上留下了痕迹罢。 他有些羞涩,便只装不知的吩咐道:“吾之房里你等暂且不用进去,将军还在里面歇息,待他醒了再收拾罢。” 绿萼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声,又打趣似的说道:“夫人这回是大好了罢,将军这味药果是不同的,一帖下去您就有了起色,如此说来,奴婢倒是白c,ao心了。” 昨日案桌打翻之时,绿萼倒是微启了门扉,朝里面瞟了几眼,见着没什么事,才又重新去外间守着了。 他心下了然,只岔开话题吩咐沐浴之事,绿萼会过意来,忙带着一群婢子下去准备了。他慵懒的斜靠在躺椅之上,面色隐隐透出几丝虚乏来,昨夜里殢无伤心中有气,弄得他也是够呛。 可一想起昨儿夜里,殢无伤是在他房中过的夜,心中又是十分欢喜;许是殢无伤在他房里待的时间太长,三夫人也不是没差人来请过。只是绿萼一直在外间守着,多半是被她拦下了罢。 他想到此处,微眯了眼,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案桌上画着圈,眉目间带着一丝不留痕迹的笑容。如何能不笑呢?一想起封光日后惨白y郁的脸,他就止不住的想放声大笑。不管封光是不是故意嫁祸于他,她肚子里那个没了却是事实,以后有没有还是未知之数。哈——他极其仔细端详着光润的指尖,在天光水色的映照下,现出了刀锋一般的色泽。 风水也该转一转了,他在心里轻轻说道。 沐浴完毕之后,他才觉得身上有些爽利,喝过了药,只闲闲靠在躺椅上养神。有道是雨打芭蕉,花落闲庭;窗外骤雨初歇,庭院里一派怡人的沧翠,清香弥漫,让他眉目间不由又舒展了几分。 正在自得其乐,却听到内间传来些许响动,他知是殢无伤起了,忙朝绿萼递了个眼色,绿萼笑了一笑,便带着众侍女退下了。 一时间屋子里极静,他方调整了一下神情,殢无伤便从内间出来了,看都不看他一眼,沉着脸色就往外走去。他心中失笑,面上还是作出一副哀婉之态道:“慢着,吾有话对你说。” 殢无伤并不留步,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他心中笑得益发愉快,忙起身挽留又假装失足的直往地上摔去。殢无伤见状,只得赶上前来小心将他抱住,又肃容说道:“无衣师尹,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反正吾不管做什么,你都觉得吾在演戏对不对?吾何尝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呢?只是吾还有所谓的真面目么?”他在殢无伤怀里颤抖着,眼角不可抑制的泛出红来。 殢无伤却是不为所动,只冷冷说道:“也许这就是你无衣师尹的真面目,你一直都是如此,他人之想法,从来都只是你的闲絮。你叫住吾只是为了说这些?可以省省了。”说完便轻轻将他放在软榻之上,又冷冷在他身旁坐下了。 “吾自是有别的话要说,昨儿夜里吾想明白了,原来吾以前真的做错了很多,所以你不相信吾,吾也无话可说。”无衣停顿了一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郑重说道:“既如此,等你出行之后,吾便搬去寂井浮廊住好了。这个家里,有没有吾,本就是一样的。” “哈——你是在说笑吗?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他微阖了眼,慢慢侧过头去,深紫色长发寂寥的披在肩上,只在那些缠绵到曲折的日光线条里,留下一个单薄到凄婉的侧面剪影。 “你再次出行之时,若是封光出了什么事,岂不是一并要算到吾头上?你在意的东西,你心爱的女人,就该自己好生守护着。经过这次,吾算是明白了,在这个家里,吾无论做了什么都落不着好去。” 他说的话,一半真实,一半虚妄。要怎样的爱,才能让一个人的心,在时光之中渐渐分崩离析呢? 偶尔对这份爱心生倦意之时,他总是特别渴望听到这样一句:我永远不离开你。 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之后,他却觉得有些厌倦了。 其实我一直一直最想听到的,原来只有一句话而已。 我不再需要你了,永远。 第27章 涟漪(下) 殢无伤微微有些动容,却还是难掩忿恨道:“重点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是吾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 无衣听闻,自嘲笑一笑便道:“吾知晓你的想法,所以吾到最后,总是会让你如愿的。吾待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既讨不了你的欢喜,也c,ao持不好家务。就照你原来的意思,搬去寂井浮廊养病,对吾而言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他人之意愿,向来不是你考量的重点。你是诚心要让吾走得不安生?封光身子抱恙,又如何能管得了府中这诸多事务?” 往事流光逐影,似是在他心中划出了一圈涟漪,那些氤氲往事被时光搅得粉碎,转瞬间就灰飞烟灭。 他微低下头,温婉言道:“吾知你心中担忧,你放心罢,吾已和管事的说好,若是你同意,他还是留在殢府,继续处理府中事务。吾走之时,自会带走自己身边的人;你若还不放心,安cha护卫暗中照拂封光便是。” 殢无伤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强行将他抱在怀里说道:“不管怎样,吾们总是夫妻一场。你想要离开?吾却是不允,若是你有了吾之子嗣,又怎能离开吾身边?” “哈——不过一夜偶呈雨露而已,怎会这么快就有了?再说昨日原是吾思虑不周,一时气急,才会想岔了说出违心之言。” (不要问我小哥为什么态度有所改变,因为小别胜新婚,因为他一人在外,明白了一些事,原剧向的对话真是改的我头痛,亲们勉强看看就好,不要较真就好了。) 殢无伤揽他在怀中,仔细端详了他好半天,才面色怫然的说道:“你之眼相,不懂得作戏了吗?还是多日不见,吾已认不得你之面目了。今日的你,特别不同啊——” 他却幽幽一叹道:“或许是近日来之遭遇,让吾心境有所变化了。又或许是你对吾之怀疑,始终未减。诸般理由之下,吾亦不想再为难你。多年相交,吾应是识你最深。但你有意无意之距离,总让吾错觉。你对吾,只停留在最初相识之时。那宛若受伤野兽,盯视着步入警戒区的吾。”(这里我解释一下,此文设定是开始无衣小哥枫岫即鹿都是认识的,只是小哥一族都放逐后,小哥就忘记了原来发生的事。另外即鹿12岁之前都是当男孩养的,所以和小哥素来亲厚。而老师知道小哥忘记了,所以他说的最初相识是跟原剧向的渎生暗地。) “第一眼的印象,最是难忘。更何况之后你吾间的相处,并不单纯。即鹿远行之后,你为了慈光基业,不惜委身下嫁于吾。昨r,i你又言及兵权之事,子嗣对你来说,算是可以掌控的筹码。为何到了最后,你却是弃之不用了?” 无衣略带哀伤的说道:“吾承认一开始对你之心并不纯粹,今日吾终于想通了,你吾之间本就是一段错缘,即便是勉强有了子嗣,对他,你又会有怎样的心情呢?只怕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罢;再说吾之身子如此不济,纵使怀上了,生下来只怕也是先天不足,实非将相良才。” 殢无伤心中焦躁难言,只冷哼一声便道:“你之心疾,并非医治不了。吾之子嗣,吾自会正眼相待;另外慈光可不是吾之义务,如你所言,你在意的东西,就该自己守护好了。你作为吾之夫人,吾对你自然有份责任,你想走得痛痛快快?吾却没有义务替你守护慈光。” 无衣听闻,心中却是五味成杂,有心将话说开,却又唯恐起到反效果。况今日之试探,也算是卓有成效了。他斟酌了一番,才缓言道:“吾可以留下,只是你走之前,记得把封光安置好,免得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怪到吾头上,吾可没有这么多丫鬟可推出来做替死鬼。” 殢无伤听闻,眼神霎时暗了一暗,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紧紧搂着他。他心知不能相逼太急,便不再多言,只安静靠在殢无伤怀里。半响之后,才淡淡问道:“这一次,你在家中待多久?平叛之事,进展如何了?” “一切视宫中安排而定,吾走之前,自然会知会你。至于平叛之事,你不必c,ao心,好生调养身子便是。” “嗯——吾省的了。”他思量一番,又将殢无伤走后之事细细告知:玉宵天香,妖印浮屠,连带的将牵扯其中的人物,也一并介绍给了殢无伤知晓。临了又装作不经意的说道:“二夫人之由来,想必你看了她去的信已是清楚了,这里吾便不再赘言了。至于叛军之事,照吾说,要解决此事,应该先从源头着手方为上策。妖孽横行,有心人便借了此事,在其中妖言惑众,若是不除妖孽,叛军只怕是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你能这么说,料想已是有线索了?说吧,这次需要吾做什么?” “你之墨剑,亦可破尽天地丧气;吾需要你暗中细细查探,以图后续。” “嗯——吾答应你便是。” 无衣突然轻轻一笑,日光落在他的眼眸里,似是画出了缠绵的涟漪。那些深深浅浅的紫色迂回缠绕,晕染开来,彼时谁的目光宛若迷城,只在转瞬之间,就俘获了殢无伤的全部视线。 他的神情柔和,他的眼神温暖,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徜徉在殢无伤温暖的怀抱里,忘记了那些无妄的愁绪和柔弱的感伤。 我们都不够强大,既没有强大到可以守望爱,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忽略爱。 所以,便只能一直爱下去了。 第28章 空巢(上) 时至中午,绿萼中途进来了一回,见得殢无伤还在,有些欣喜的问道:“将军,可在夫人处用饭?若是在此用饭,奴婢便先去厨房准备着。” 殢无伤并不多言,只淡淡说道:“嗯——”绿萼听闻,似是有些为难,便向无衣问道:“夫人和将军中午想吃什么菜?府中有些上好的桂花酒,算是今年的新酿,还未开封过的,其余瓜果时蔬都是现成的,要是有想吃的,就告知奴婢,奴婢好叫厨房做去。” 无衣忙坐直了身子道:“酒自是要的,秋露初凝,新鲜的桂花也不错,来个桂花糯米糖藕好了,上次那个嘉蔬紫芋羹也不错。”他停住了不说,只向殢无伤询问道:“无伤,你觉得是松鼠桂鱼好,还是剁椒鱼头好?” “松鼠桂鱼罢。”嗯——殢无伤不是一向无辣不欢么?难道?似是想通了其中细节,他莞尔一笑便道:“绿萼,刚说的几样皆是要的,其他的随意做来便是,你可记清楚了?” “夫人放心罢,奴婢都记下了。” 两个人又静静坐了一会,无衣才开口道:“你这次远行一切可好?听闻宫中派了武将去替你,不知是何人能担此大任”话还没说完,却被殢无伤打断:“你之问题多余了,与其关心这些琐事,倒不如好生注意身体。” “哈——吾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碍事的。” 殢无伤听闻,却是微眯了眼说道:“是谁这几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又是谁三天两头就闹晕倒呢?” 他难得的红了脸,只得努力正色说道:“吾只是睡昏头了而已,嗯——吾在和你说正事,你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拿这等闲事敷衍吾?” 殢无伤似是笑了笑,微抿了唇道:“你之正事,对吾而言,实乃不相干之事。吾所关心的是,你之心疾到底如何了?” “吾觉得还好,平时多注意些便是了。各种方子吾皆按时按量吃了,虽无明显起色,但总算是略有好转。” 殢无伤轻轻嗯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紧紧握住了他手。他们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交叠,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他心下一动,抬起头看了殢无伤一眼:彼时谁的眼神冷凝如霜,逆光的面孔上,似乎浮显了一个微笑的轮廓,只看了一眼,就让他丢了魂,失了心。 原来我爱的,是你;并不是你也爱我这种回应。所以无论怎样的你我都爱:面无表情的你,不屑一顾的你,甚至是对我不假辞色的你。 慕着即鹿的你,怜着击珊瑚的你,甚至是爱着封光的你。 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我爱你,那就行了。 沉默了一会,殢无伤才淡淡说道:“此次出行在外,吾想了很多。以前吾眼中只有自由飞舞的白蝶,它偶尔停歇在吾之掌心,复又翩然离去。吾为这刹那间的温柔,而忽略了你眼底一闪即逝的暗影;总以为已将你看的太透,却忘了用心去倾听你之心声了,所幸的是,吾还有很多时间用来挽回。以前算是吾薄待了你,此后吾自将一视同仁;封光之事,吾自会处理,你且放宽心养病便是;若是封光日后冲撞了你,看在吾的面子上,不要理会她便是。你能答应吾么?” 说到底还是因为封光,还是害怕他会因为嫉妒伤害封光。殢无伤到底还是太纯粹了,竟然连做戏都不会。若是真不在意,用得着这么三番五次的提么?无衣在心中长叹一声:罢了,谁叫他喜欢的就是这么个执着痴情的傻人呢? 不过此时,他实在恨极了殢无伤的正大光明,直来直往;像是被一把尖刀粹不及防的捅进心脏,连疼痛都来得那么的鲜明。 淮水东边旧时月,潮打空城寂寞回。他的心像是一座空巢,渐渐发出了寂寞的声音。那些声音迂回盘旋,追赶他推挤他,甚至是鄙夷着他,不约而同的冲刷剥离着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反复堆叠的声浪里,殢无伤却只用一句话就击垮了那些遮天蔽日的音墙,谁极沉稳的声音在慢慢回荡着:“答应吾好么?” 他的手指在谁手中微微颤动,以一种极其疼痛的姿态拒绝接近;可是为了这点短暂的温柔和爱抚,却只能微弯了眼,言不由衷说道:“好。” 他的手心,这样凉薄,这样空虚;即使此时被握住了,手心里却仍是空无一物的,只有些缠绵刻骨,纵横交错的伤痕。 那些伤痕在他的心中抽枝拔节,肆意生长,转瞬间就填满了他心中那座空洞的巢x,ue。 那些寂寞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有些愁绪却在他心中慢慢沉淀。 原来我的心竟是一座空巢,再多的爱也填不满。被填补,被挖空;再被填补,再被挖空。觉得内心空无一物之时,却只能用这颗爱过你的心去安慰自己。 我不是放不下爱,只是放不下你,因为你,一直住在我心里,从未离开。 (这里我解释一下,老师的侍女个个都跟打了ji血似的,是因为小哥一向都不在老师处吃饭的。所以。大部分的侍女都进来伺候了,姑且认为是看新奇吧。) 饭菜做好后便端上来了,绿萼在一旁伺候着,忙着备菜,连带着侍女们也在他们周身环绕不去,一股子脂粉香味熏得他有些头晕,他偏头看了殢无伤一眼,谁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眼神分明透露出不悦。 等绿萼布好菜之后,他才淡淡笑道:“你们出去罢,吃个家常便饭,也不兴这么多人招呼着;吾等用好之后,自会叫你们的。” 绿萼笑着嗯了一声,便带着众侍女退下了。他亲自执了粉彩缠枝花鸟酒壶过来,细细给殢无伤斟了一杯,才笑着说道:“你尝尝,与往年的味道有何不同?” 殢无伤便接了白瓷酒盏来慢慢喝了,默默品了一番才说道:“嗯——醇厚柔和,余韵悠长;清冽之中别有一股竹香缭绕,初品时甘酸微涩,细品下别有一股辛辣冰爽之感萦绕于心。” “嗯——此酒中加了竹露,你若是喜欢,吾便吩咐下人日后都按此法酿来,如何?” 殢无伤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答言。他也不再说些什么,两人便开始动著用饭。他正用着,一块鱼r_ou_却凭空出现在碗里,他抬起头,看了殢无伤一眼。 谁眼眸里似是有些赧然,脸上崩的紧紧说道:“你身子不好,该吃点营养的,老吃素菜怎么行呢?” 他便莞尔一笑,夹起来吃了,被刺卡到之时,也还是笑着。殢无伤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和初遇时一样,连讨好人都学不会。 谁藏不住心事,也学不会y谋;谁冷心冷面冷情,好像整个人一直都是冷的;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真把你放在了心里,就一辈子再也忘不了,一辈子再也舍不下。他的心,会永永远远为你一个人而跳动着。 (小哥的意思是他喜欢的不是女孩子,所以不需要懂。但是老师误以为当时小哥喜欢即鹿,因为小哥对他老是不理不睬的,算是近爱情怯??) 他又想起了桃花盛开的那一日,他与即鹿殢无伤一起去月汐塔看桃花,回去时即鹿扯了根花枝递给殢无伤,又取笑道:“傻人,今日的桃花开得多好?你都不知道折一枝,带回去给喜欢的人,这些你都不懂,将来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殢无伤似是有些怔愣,只接了那花枝揣在怀里,半响才说了一句:“吾不需要懂。”即鹿听完,只狠狠跺着脚,喊着:“将来谁喜欢你谁倒霉。”就跑远了。 他听见了,便只得出来打圆场道:“即鹿一向是这个性子,她没有恶意,你不要往心里去。”殢无伤点了点头,只揣着那支桃花慢慢走着,桃红色花瓣在雪白的指间微微颤动,他的心也跟着颤动得厉害。 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呢?他好像还说了很多,比如不懂没关系,也有不介意的人;比如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他说的口干舌燥,殢无伤便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居然是略带笑意的,他突然就停了口,只得微红了脸跟在殢无伤后面。(老师小媳妇模式。请自行想象。) 回去之后,却并未看见即鹿,殢无伤便将那枝桃花给了他。他却是不接,只略带恼恨的说道:“你要给即鹿就自己给去,吾可不替你转交。” 彼时谁雪白的脸上似是浮着淡淡红晕,只强硬的塞进他手中说道:“无妨,给你也是一样的。”说完,便迈着步子去得远了。 那时他站在原地,还说了些什么呢?比如我和她怎么会一样呢?永远不会一样;比如你给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我谁也不给。也不知当时殢无伤听到没有,估计多半是没听到罢;他心中不悦,却还是进屋找了花瓶来cha好。 那枝桃花在他屋里,也开得挺好。可惜好景终是不长的,开了四五天便谢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年少时总有很多肆无忌惮,说过就忘的话,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被时光深深的记住了;然后在过了很多年之后,卷土重来,一语成谶。 所以殢无伤永远都不懂,所以他一直都在倒霉,所以他和即鹿永远不会一样,所以这一辈子他始终也放不下。 原来已经爱了那么久了,就算这个人性子冷淡,内心孤僻,不会说话,不会做戏,甚至连哄人也不会,但那又怎么样呢? 明明知道他有那么多的缺点,可心里还是这么爱,怎么办呢? 原来在最开始的那一秒,有些爱早已注定要到老;而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他笑着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殢无伤碗里,殢无伤便夹起来慢慢吃掉了。日光极恬淡极温柔的,在他们周身划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层层叠叠的满溢开来。 那些小小的微缈的光晕,明明脆弱的不堪一击,却让他觉得爱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爱才是最难衡量的距离。 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到达;而有些人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甚至是一句话,就在瞬间抵达了。 第29章 空巢(下) 用过饭之后,无衣便叫人进来收拾了,殢无伤又默默坐了一会,才从容起身准备离开。无衣知他是去看封光,也不说破,只温婉问道:“晚上你还过来么?若是过来,吾好叫人早作准备,弄好饭菜。” 殢无伤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借助他说话的神情语气,判断他说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一会之后,才不甚确定的说道:“吾自是过来的。” 无衣微微一顿,继而长叹道:“罢了,今儿晚上你就不必过来了,三夫人落了胎,合该好生陪陪她才是。此事虽不是吾指使,吾却是难以安枕;若是事发之前吾能面面俱到,也出不了如此祸事了。” 殢无伤眉头一蹙,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真这么想?” 他微微点头,略带自嘲说道:“嗯——不管你信与不信,吾总是希望你好的。你好了,慈光才能好;慈光好了,吾的心才会觉得安定。有些话你不信,吾便不说了;谎言说得太多之后,吾已分不清自身真实想法了。但在你面前,吾最是真实,也许只是因为吾知晓,你识吾最深,无论何种面目都逃不过你之双眼。” 殢无伤听闻,微抿了唇道:“此刻你之眼相,竟不懂得做戏了么?你之身段,柔软的让吾讶异了。” “哈——也只有对你是如此了。”殢无伤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走了出去。待得殢无伤走后,他又略略躺了一会,才叫了绿萼近来问话。问到芳枝的下落时,仍是毫无线索,绿萼只说遣了家丁将殢府周围均找遍了。 嗯——芳枝乃是一弱质女流,又是半疯状态,他一时还真想不到她能去往何处。那日发生之事,在他心中始终悬而未决;芳枝说着火火,翌日就真起了火,未免也太过巧合。还是找着了人,细细盘问一番才是。至于云娇之事,他还未曾向殢无伤提起过,现如今封光已是遭了报应,若是此时再提,倒显得他得理不饶人,过于小家子气了。 他沉思一番,又徐徐言道:“芳枝之事,你多带几人在附近寻找,必要时可动用吾之暗卫;她一单身女子,在外飘零多日,吾亦是心下难安。她犯了此等大事,吾已是一肩担下了,找她回来之后,也断没有再另行处罚的道理,此事还须你着紧进行,迟则生变。”说完,又将调遣暗卫的玉竹牌递予了绿萼。 绿萼忙小心接过了,又沉声回道:“夫人如此宽待芳枝,奴婢先替她谢过夫人大恩大德了。此事奴婢自会着紧进行,夫人尽管放心便是。”说完,又对他福了一福,便下去安排了。 晚上也没什么别的事,用过饭之后,他便叫了绿萼陪他下棋解闷。两人琢磨了一盘,他便推说累了早早歇下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思及守夜的侍女也睡下了,便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嗯——果然说和做真是两回事,可他要的不是一时的爱,便也只能忍着了。 他心中长叹一声,眼泪却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渐渐打shi了枕巾。一想到此时此刻,殢无伤自是温香软玉在怀;他就更觉自己薄衾凄寒,孤枕难眠。 他一向是最好面子的,就算心里爱得要死,恨得要死,表面上却还是无动于衷。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处于何种境地,他永远都该是无衣师尹。 无衣师尹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永远都该是一副高高在上,受众人顶礼膜拜的样子,若是脱去了身上这层光鲜亮丽的皮囊,他又该如何自处呢?明明心里嫉妒得发狂,嫉妒殢无伤对即鹿的永世不忘;嫉妒殢无伤对击珊瑚的疼惜怜爱;甚至是嫉妒殢无伤为了封光不惜偶尔表现出来的讨好。 明明不想笑的,可面上还是得微笑起来;而人只有在笑着的时候,别人才不会清楚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府里,最不缺的就是流言蜚语,只因不想留下个善妒的恶名,他便只能端着样子,年年笑,日日笑,时时笑,笑着看殢无伤身边姹紫嫣红开遍。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片秋愁待酒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人活着,可不就是为了个名声么?我爱你,可我更爱我面上这张脸皮。 若是连脸皮都没有了,我又该拿什么去爱你呢? 愁去有心还惜别(这是个秋字),独自垂泪到天明。无衣正在感慨间,却听到外间传来了敲门声,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他心中疑惑,忙扯过枕巾,将眼泪擦尽了,有侍女起身去开了门,他便只做不知的朝内躺着。 正在装睡间,却听到了打帘子的声音,他装作刚醒的回头一看,却见殢无伤面色不虞的走了进来。似是发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这——他怕被看出流过泪的痕迹,忙带了笑颜问道:“你怎么来了?三夫人还好么?” 殢无伤点了点头,略带疑惑的说道:“封光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怕我。” 封光封光,又是封光,含着这个词,他满心苦涩,表面上却只微垂了眼,温和说道:“她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心里难过,自是有些改变,平日里你多安慰安慰她便也是了。” (其实小哥已经发现老师哭过了,很无声的温柔,所以他才动作那么慢的脱衣。) 殢无伤沉默的盯着他,眼神里带着些不知名的情绪;他心中忐忑,深怕被发现已是哭过了;只得偷偷将枕头塞进了衾被下,小心的扯住了准备翻面。 谁知殢无伤却是突然伸手过来,将他紧紧抱住;他不好动作,便只能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任由殢无伤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殢无伤渐渐松开了他,开始脱身上的罩衣,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殢无伤脱得极慢,他心神一松,终于顺利将枕头翻过了面去。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各自安寝。无衣背对着殢无伤躺下,慢慢闭上了眼,一想起殢无伤应该是守着封光睡着了才过来,他心里就疼痛的无法自抑,连带着眼睑也开始shi润起来。 他极沉默的睡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殢无伤也沉默的在他身旁躺下,温柔的将他搂在怀里。他不自觉的僵了一下,却听见谁略微低沉的声音:“别动。”他害怕开口时听得到哽咽,便毫不理睬,只顾埋头装睡。没过多久,却被殢无伤板正了身子抱住,他察觉到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就更不敢睁开眼。 就这样僵了大半天,殢无伤似乎是毫无动静,只紧紧抱着他,温热的呼吸晕着了他的眼睫,他心神一松,终于是睡了过去。 (这个歌词因与本文不合,so被我改了,是苏州夜曲。) 投君怀抱里,无限缠绵意;船歌似春梦,流莺婉转啼。慈光旧梦,叶落秋去;惜相思长堤,细柳依依。 落花顺水流,流水长悠悠;昨日飘何处,问君还记否。倒映双影,半喜半悲;叹暮鼓晨钟,疏桐缕缕。 第30章 旧欢(上) 雾散琼枝,日斜铅粉;微微动了一下,无衣终于醒了。昨夜睡得太好,整个人竟是软绵绵的,全身上下似是脱胎换骨,无一处不舒坦,就连心口处都是暖洋洋的,他心下安然,便闭了眼在床上继续躺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闷笑,睁开眼一看,却见绿萼侧身斜靠于床柱上,一边上来拉他,一边掩嘴轻笑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奴婢不忍心叫您,可要是再睡下去,奴婢真怕您会睡出毛病来。” 他便借力坐起身来,微眯了眼道:“现下几时了?” 绿萼却不忙回答,先扶着他在镜台前坐下了。又亲自去打了水来,一边伺候他梳洗,一边娇笑道:“夫人猜猜?” 他微闭了眼,只装恼恨的叹道:“你这懒骨头,忘记叫吾就算了,怎的还好意思叫吾猜时辰?” “夫人误会奴婢了,是将军不让奴婢叫您的,说让您自己醒来。可您睡到日上三杆还不醒,奴婢便只能进来叫您了。另外,将军还说今日要去练武场c,ao练,会晚些回来。” 无衣便轻嗯一声,不再答言。用过饭之后,他略略坐了一会,便叫了绿萼随他去夏珖院一行。绿萼虽不知此行目的,却也聪慧的没有多问。 他刚进了夏珖院,玉痕忙迎上来道:“大夫人怎么过来了,是来看夫人的吗?”那语气说不出的谄媚,无衣便微皱了眉,只淡淡回道:“嗯——近日吾也大病了一场,这么多天没来看望,三夫人她还好吗?药都按时吃了么?” “大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这事的轻重,每日的药都是熬好了,再看着夫人喝下去的。” “嗯——行了,你在外间守着罢,吾进去看看你家夫人。”玉痕听闻,只得状似恭谨的立在一旁。他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便带着绿萼进了内堂。 露染胭脂,流云醉卧;半掩窗下一株晚瑶木樨,正在静静盛开;室内一派舒雅娴静,芳香弥漫。无衣刚进得门去,便见封光侧卧于雕花躺椅之上,幽含暗香,粉黛淡抹;却依旧掩不住那抹殊丽艳色。 他轻轻咳了一声,封光才转过了头,见他来了,只恬淡如水的说道:“姐姐来了,坐罢。”他便安然在一旁坐下了,又使个眼色将绿萼支开了,才婉言道:“妹妹近日可好?日前吾也病了一场,如此看来,吾等倒算是同病相怜了。至于肇事的丫鬟”他心下难安,面上就更带了几分愧色道:“府中发生大火之后,竟是失踪了,管事带人找过多次,愣是不见其踪影;此事——吾实在是有愧,但凭良心说,此事真不是吾指使。就不知那天发生何事,妹妹可否告知一二呢?” 封光听闻,却是面色极沉静的说道:“姐姐是希望侬好还是希望侬不好呢?至于肇事的丫鬟,侬只悔恨当初不该轻易饶过她,若是早日将她作死,怎会有往后这一遭?姐姐现在还问侬当日发生之事,难道侬的人没和姐姐说明白?” 这——无衣心中疑窦丛生,总觉得封光确是有哪里不同了,可是具体又说不上来,便只得强笑着答道:“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是吾没考虑到你之心情。吾哎——吾虽叫了你的丫鬟问话,但并非是推脱罪责,只是觉得问清楚较为妥当,日后才好防范于未然。吾之丫鬟,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做这种事的,一个大活人,说疯就疯了,妹妹难道不觉得奇怪?” “姐姐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好笑?侬倒觉得她是装疯卖傻,故意将侬绊倒好给她的好姐妹报仇。”封光说完,又倏然冷笑道:“呵——侬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酿下如此大祸。背后也有小人说,是姐姐嫉妒侬如此得宠,故意叫芳枝弄掉了侬的孩子,侬觉得关于此点,姐姐怎么说呢?” 无衣愣了一下,只语带寥落的说道:“吾若有心害了妹妹去,何必等到今日?说出来也不怕妹妹笑话,吾与将军,是因为利益才绑在一起。他的心中,一直只有吾妹即鹿,当初界主赐婚之事,本与吾无关。只是吾妹逃婚之后,界主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吾才不得不委身下嫁。殢无伤从来只爱红妆,若不是迫于界主威势,又怎会娶了一男子做正妻?吾所为慈光,亦是心甘情愿,又怎谈得上嫉恨呢?吾若是嫉恨,又该嫉恨谁去呢?” 封光听闻,扬唇一笑道:“呵——侬听闻侬的吊命药还是姐姐给的,所以侬愿意相信姐姐,不曾指使芳枝暗害了侬去。至于嫉妒一说,侬本就是不信的,姐姐这么说,就更是打消了侬之疑虑。姐姐的妹子名唤即鹿?是殢无伤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侬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呢?” 嗯——无衣心中失笑,殢无伤怎可能主动和她提起,不但是自己不提,平日里也极其反感他人提起,即鹿这个名字,似乎已成为殢无伤心中一道伤痕。永远不能碰触,永远不会愈合。 新欢虽好,但旧欢却更是难忘,特别是一个死了很久,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旧欢。就是因为失去了,才会想念;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念念不忘。不但是此时得不到,永生永世更是不可能得到。 活人始终是争不过死人的,人死如灯灭,万事已成烟。谁为一尺盈雪,寂然百年;谁为魂梦困锁,百年不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旧欢如云,时光如水,卷走一切求不得与难再续的哀切。 嗯——就不知在殢无伤心中,到底孰轻孰重。他心中微微一动,略带哀戚言道:“妹妹有所不知,吾之小妹已逝去多时。原是吾这个做兄长的,政务繁忙,对她疏于照顾,致使她早早病故。就为此事,殢无伤对吾一直怀有一份不能淡去的敌意。吾作为即鹿的嫡亲兄长,在殢无伤面前,从来不敢提起即鹿;不小心提到之时,他却是屡次与吾翻脸。今儿原是吾多嘴了,妹妹就当没听到,忘了罢。” 封光眼神里闪过一丝火光,面上却不甚在意的说道:“姐姐不必担心,侬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侬今日想小睡一会,姐姐若是没别的事,侬就不招待了。” 无衣听闻,忙站起身来妥贴回道:“那妹妹好生修养着,吾过阵子再来看你。”说完便外叫了绿萼进来,神情舒畅的转身离开了。 因今日起的较晚,他自是不打算睡午觉了,下午闲来无事,便找了绿萼陪他对弈。绿萼却是不允,只笑着推拒道:“人都说下棋要棋逢对手,奴婢与夫人的水平,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昨儿夜里下围棋,奴婢可是输的够呛,再不敢与夫人来了。不知夫人有没有听过五子棋呢?近日慈光很流行这种游戏,规则简单,一学便会。夫人试试?” 他便瞟了绿萼一眼,才舒然一笑道:“好,就依你,将规则说来罢。” 绿萼便将五子棋的规则细细说与他听了,末了又拿了棋盘棋子过来,才眉眼弯弯道:“夫人,吾们试试?” 他轻嗯了一声,用眼神示意绿萼先坐下。绿萼也不推脱,轻轻坐下,又执一黑子落于天元位上,他眼神一闪,挽了袖子执一白子紧贴黑子旁,姿态优雅,动作流畅,执棋的手指竟显得比白玉棋子还要光润洁白。 许是规则不熟的缘故,一上来就让绿萼连赢了两局。赢便赢了,她还要隐含得意的问道:“夫人,奴婢的五子棋下得还行吧?夫人若是不认真的话,又要输了。” 说完,便轻落一黑子在棋盘上,无衣仔细一看,又是两线齐进,四中缺一。他心中失笑,却是从容言道:“现在先让你得意得意,等下你就知晓吾之厉害了。”说完,便将棋子收回,重新落子。 第四局却是难了,只见棋盘上黑白交错,纵横密布;双方乃是旗鼓相当,胜负难分。他下哪,绿萼便堵哪,一味的围追堵截;他笑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落定一子。彼时棋盘之上,四线并进,三星连四目,未知凡几。 绿萼见他赢了,拍手笑道:“呀,夫人赢了一盘,接下去奴婢也该努力了,再来——”一时间屋内极静,只听到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绿萼是落子无声,随遇而安;无衣却是落子无悔,安之若素。 第31章 旧欢(下) 吃饭之时,绿萼才把棋盘收了,又端了饭菜上来伺候着。用过饭之后,他先是用香茶簌了口,才缓缓言道:“绿萼,你的棋下得本不错。只是你太急功近利,反倒是失了稳重,才会被吾压制住。其实做人嘛,也和下棋一样;稳中才能求变,须知一子错满盘皆输。” 绿萼听闻,忙吐一吐舌头道:“夫人说的是,奴婢受教了,夫人是教奴婢以后,要更稳妥一些?” “嗯——吾的丫鬟里面,还是你最灵慧,一点就通,倒省了吾不少事去了。” “夫人快别这么说,都夸得吾不好意思了。”两人正在说笑着,却见殢无伤沉着脸色从外面进来,一语不发往他身旁一坐。 无衣心中暗詂,定是今日已去见过封光了,料想谁果真中了他之激将法,已在殢无伤面前提了即鹿这茬。哈——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新欢难失,还是旧欢难忘。 他使了个眼色将绿萼支开,才故作不知的问道:“嗯——你如何了?难不成在武场上受了气?一回来就给吾脸色看。” 殢无伤听闻,只冷冷说道:“问题,在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嗯——吾又做了什么了吗?今日吾只去看过封光,见她ji,ng神尚佳,才放下心来。难道吾去看过之后,她的身子又不好了?” “你——”殢无伤似是怒火无处发作,半响才憋出一句:“你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即鹿,即鹿已亡,你不觉得你这样做”说完,便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只听砰地一声,案桌顿时四分五裂。 无衣只得无奈的笑笑,满目悲凉道:“即鹿一生,受众人排挤,终至成疾,抑郁而终。是吾护妹不周,才会让她误入歧途,她一生中受尽冷眼与嘲讽,是吾无能吾无能——你当吾愿意提起即鹿么?即鹿自小体弱,她死时身上挂着的长生锁,是吾曾经为祈求她福寿绵长,专门请匠师打造。而她之性命,却是吾是吾——令她早衰而亡。即鹿这个名字,已成了吾一生中最大的讽刺。”他微闭了眼,只低了头慢慢说道:“今日确是吾说漏了嘴,封光不知从何处听了传言,认定吾嫉恨于她,吾一时气急,才不慎在解释时带出了即鹿的名字。” 殢无伤却是不言不语,只拧着眉毛坐在那里。无衣轻抚过自己心口,只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若不信,那便算了;反正在你心里,吾说什么你都当作假话。吾说真话之时,无人当真;说的假话,却是个个都要相信。哈——”轻嘲声中,微带一丝自怜;说完之后,他也不管殢无伤什么反应,只强自起身朝内间走去。 月华如练,时光如水,那些湮氲往事在月色中漂浮,沉淀;只留下些欲说还休的影子。他掀了帘子,在镜台前坐下了,先慢慢脱下了身上绛紫色的常服,又细细卸下了头上花样繁复的金簪。 他披头散发的坐在那里,只穿着一件素白色单衣。身形飘忽,形容憔悴;慢慢端正了视线,对上了铜镜里的那个男子:谁有一张惨白而疲倦的脸,像是无时无刻都能深深的睡去,而且永远不会再醒来。 在奔流的时光面前,一切美妙的东西都显得伶仃而苍白;不管新欢还是旧欢,没有什么能抵得过时光的侵袭。 可是,已然逝去的旧欢,却是和时光一起慢慢腐朽着,容不得人诋毁,容不得人碰触,甚至是容不得人想念。 因为每一次的想念,都会从记忆里,拿走一部分弥足珍贵的细节,最后一次想起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回忆原来如此,苍白无力。 对于一个人来说,坚持是比抉择显得更为可贵的品质。(这里是指殢无伤坚持了对即鹿?的爱) 所以这红尘中纵有弱水三千,却独独这一瓢入了我的眼;明明殢无伤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个世界上,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特别到和他一样。 说到底原来还是即鹿赢了,在殢无伤心中,新欢始终比不上旧爱。 知道的时候,心中却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若是封光都赢不过即鹿,我又该拿什么赢过即鹿呢? 拿漫长的无法计量的时光吗? 即鹿,即鹿。 我还记得故事里即鹿最后的结局,她在慈光活着,她也在慈光死去。 曾经的她,安静躺在尚书府后院纷飞如雪的竹花下,笑着对我说:“兄长,如果有一天吾死了,就把吾埋在这里罢。” 飞舞的竹花合着焚烧的灵枢一起,连同逝去的回忆渐渐凋零,慢慢枯荩,变成一堆又一堆的灰烬。 送走了那一支轻盈飞舞的白蝶,我却渐渐想不起我的记忆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了。 我总是记得她残忍起来的样子,因为天真,而显得格外残忍。 即使我曾经那么喜欢过她,可终究还是忘记了。 忘记了就是忘记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那支碧玺镶珠蝴蝶簪子来,在寂静的空气中无声说道:你大概永远学不会我的决绝残忍,而我,大概永远也学不会你的天真善良。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的是无衣,死掉的才是即鹿。 但在殢无伤的心中,活下来的却是即鹿,死掉的才是无衣。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他却不爱我。 于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是个死人了。 如果一个人,不能在他所爱的人心里,留下一个名字。那么此时活着,与立时死去,又有何分别呢? “你在想什么?”无衣正静静的想着心事,冷不防却被突然出声之人吓到了。他微阖了眼,敛容说道:“吾在想什么,你在意吗?” 殢无伤却不答言,只沉默的望着他。他心中激荡不已,只沉声问道:“即鹿之事,是不是要等吾死时,你才肯原谅吾?” “你需要吾之原谅么?”听到殢无伤的答案,他微颤了一下,才岔开话题说道:“吾要睡了,你自便罢。”说完,便起身朝床榻走去。 殢无伤似是下意识的抓住了他手,轻轻一带,他便软倒在了殢无伤怀里。 空气中谁的声音肃然逼问道:“你为什么不说了?”他只能被动的任由殢无伤抱着,微侧了脸道:“哈——吾说的话,你定是不爱听的;既然如此,吾又何必要说。” 殢无伤冷冷瞟他一眼,抱着他往床榻边走去。他在殢无伤的怀抱里不自在的挣动,又轻声呢喃道:“即鹿之事,吾确是无话可说;至于封光,难道吾不说,她就不会知晓么?每年你去祭拜即鹿之时,吾都要事先嘱咐管事,夫人问起一概说你去了宫里。但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吾不慎提到即鹿之时,封光一点也不讶异,料想亦是在别处听说了。哈——吾妹即鹿已死,你年年、日日、时时怀念,岂不是要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若是封光听到些风言风语,岂非更是对吾妹即鹿不齿?你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吗?还不如” 殢无伤似是气得不轻,狠狠将他掼到了榻上。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他微微皱眉,殢无伤却是毫不怜惜,眼神越来越冷的说道:“你住口!不要再试图挑战吾之底限。” 他拼命抑住快要流出的泪水,只得咬紧了牙关说道:“罢了,反正吾在这个家里,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殢无伤却是仔细盯着他之眼眸,冷冷说道:“你又想走?吾却是不允。” 无衣听闻,脸上带着一丝黯淡反问道:“吾走与不走,有分别吗?” 殢无伤似是有些怔愣,半响才略带不自然的说道:“自是有的。” 他听得心间发颤,只轻声说道:“你不累,吾却要先睡了。”殢无伤便不再多言,只起身去将内间里的烛火吹灭了。” 他侧身躺着,谁便在他身旁睡下了,依旧是和昨夜一样,默默的抱着他。他心头沉重,便轻轻推拒着殢无伤的怀抱,两人在床上挣动了半天,殢无伤终于火了,只将他用力按在身下道:“你也要闹?” 他心口堵闷,只故作冷漠说道:“别碰吾。”一边说着,一边又强行掖过了被角将殢无伤隔绝开来;殢无伤却是不为所动,只紧紧将他连人带被抱在怀里。 他在谁的怀抱里奋力挣扎着,恨恨说道:“你别碰吾,放开。”殢无伤却是冷冰冰说道:“你是吾之夫人,吾却碰不得你,哼——你之话未免太可笑了。吾倒要试试,吾到底碰不碰得!”说完,便蛮横的将他剥干净了,压在身下。 “你自己的女人哄不好,就来拿吾撒气吗?你放手,放手——”殢无伤却根本不理会,只一言不发的在他身上动作着。 他们的气息交汇,唇齿相依;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谁的眼眶越来越shi润。谁一言不发在他身上耸动,粗暴而泄恨似的侵占着他。 深沉的黑暗里,他心里发苦,却只能默默地流着眼泪。嗯——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可这颗心,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章是用无衣师尹的口气写的。多角度多视角穿cha。 cha在正文里实在是奇怪,还是单独划出来作为番外好了。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7节 这篇番外算是硬挤出来的,但我不想改了。。。 狗血的相逢狗血的情节,还是套用那句话:一切都是天君的安排。 all师向只有一点点啦,因为设定是这样的: 师尹的朋友(枫岫),知己(素还真),爱人仇人??对手(略)全部拥有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有没有。 开头那段来自滚滚红尘,和番外还比较合,无耻的拿来用了==ilikeit 第32章 芳踪(上)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中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y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题记 曾几何时,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独上高楼,方知是昨夜西风凋碧树,望尽天涯路。 曾经的我,眼中只有纯澈的笑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算计。 那个我是我,却也不是我;作为无衣师尹,我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单纯而脆弱的自我。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碎裂开来。 世事无常,那个叫无衣的少年,果然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他很快就死去了,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我收拾。所以后来,我就变成了很有心计,很有手段,很会收拾烂摊子的无衣师尹。 我的一生,如果写成一个故事的话,大概会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太长了,往往没有几个人能够耐心听完。 而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说故事的人,就像我的恩师所说:我有野心,有远见,也有手段,却唯独缺乏了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耐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让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答案我早已知晓。 在他心里,他最在意的那个也许是我。但埋在内心深处,不肯轻易拔除的,却永远永远不会是我,而是那个清高淡漠,冷静自持的天舞神司。 但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嫉妒。我和枫岫,也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见过的糗事也不知有多少。我难过时,他会细心安慰我;他开心时,我也会真心替他高兴。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简单而牢靠的关系。友情这两个字,永远不会被时光所打败。 岁月没有将我们折磨成一对怨偶,反而是将我们磨砺成了最佳损友。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一个人;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一个人。又或许,他对我的了解,仅仅限于无衣,而不是无衣师尹。 他也是唯一一个,听到了故事的开头,就猜到了结局的人。他了解我的过往,听到之时,总会唏嘘不已。 他不忍心听我将故事讲完,而我也丧失了继续讲下去的勇气。 因为这个故事,从来不是我的故事,而是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无衣的故事。它从来不属于我,也永远不会成为我无衣师尹的故事。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青葱岁月。 我看着那个白衣少年,从芳菲如雪的竹花间走过;层层叠叠的蓝黑色天幕下,微风轻送,一大片一大片落雪般的纯白飘散开来,宛若天边的流云。 如此可望而不可即,我只能轻轻叹息着,目送着那个少年渐渐远去。 我知道那是逝去的自我,尚书府的大公子无衣。 我知道这段回忆的开头,也知道这段回忆的结局;我甚至知道,自己永远只能驻足观看,却无法将回忆往前,或者往后拨一小格。 我只能站在时间的洪流里,任那些潮水般的过往将我侵袭。我永远发不出声音,喊不出那一句:不要去,不要去,好吗? 彼时无衣带着温和妥贴的笑意,走进了别庄的庭院之中。晚春时节,空气中飘荡的却不是淡淡的花香,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似乎有些害怕,渐渐的加快了脚步。那些参差的树影模糊了他的视线,那些深沉的夜色搅乱了他的目光,他只能跟着地上杂乱的脚印痕迹,小心靠近了层层叠叠,被月影遮蔽住的树y深处。 斑驳的树影下面,殢将军穿着甲胄,直挺挺的伏在地上,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身上cha满了参差不齐的箭支,而他的身边,躺着一圈的死人。 明明昨天他还用那双温暖的手拥抱过自己,无衣看着那张与殢无伤相似的脸,内心的恐慌,转瞬间就化成了野兽朝他侵蚀。 殢无伤,殢无伤还活着吗?别庄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看着殢将军死不瞑目的样子,正打算走过去,阖上殢将军的眼睑。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能将他生生冻结的寒意。 无衣慢慢转过身来,清冷的月色下,殢无伤红着眼站在他的面前,谁的眸光,已不复平日里的纯净透澈,而是如同血滟般,闪着妖异的红光。那一刻,殢无伤似乎不是往日里,那个清朗俊秀的将门之子,他反而更像是一个魔物。粘稠的鲜血不断从他长发上滚落,顺着那身血衣,滴滴答答倾落而下,在他脚下,迅速汇成一小滩深红色的血洼。 殢无伤身上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气,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一把已出鞘的宝剑。剑光凛凛,寒气逼人,他一语不发,手腕轻轻抖动,转瞬间就朝无衣抓去。 他的眼神狂热,状若疯魔;联系起此情此景,无衣不禁想起了剑族所谓的入魔一事,他心中惶急,只得抛出了怀中的暗器朝殢无伤打去。 哪知殢无伤却是不闪不避,锲而不舍的直往无衣身上攻去;无衣没料到殢无伤入了魔之后,竟然敌友不分,如此难缠。 他看着殢无伤狰狞得令人畏惧的眉眼,闻着殢无伤身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心中倏然一叹,深知已错失良机,此时再避,却已是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他只能闭上眼,在那浓郁的黑暗中,静静的等待覆灭,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想象中的终结却依然没有来临。 他突然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那些柔美的花瓣,洒落一地;那些温柔的呢喃,随风轻逝。他犹豫着睁开了眼睛,只余一地的清霜零落,血滟凄迷,芳踪却再是难寻。 殢无伤满脸是血的倒在他面前,额头上的鲜血源源不断的,蜿蜒流下,转瞬间就模糊了那张曾经清爽干净的脸,他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他不明白为何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他甚至不明白为何情势会突然逆转。 直到视线转移到了殢无伤的手上,谁修长的手指握着一颗血糊糊的头颅,那头颅惊恐的睁大了眼,却连惊叫都发不出就被生生切下。 他只能流着眼泪,抱住那个在最后保护了他的血人。他小心的从殢无伤身上拔下,一些还嵌在身体里的暗器。粘稠的鲜血从他雪白的指缝间滴下,他双手颤抖的厉害,却还是强自镇定的去试探殢无伤的鼻息。 那呼吸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但好在还有一息尚存。 我一直在想,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已经离我而去。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会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我会不会还是昔日的白衣少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不懂这个世间的悲欢与刻骨的伤痛,不懂那些人性的挣扎和乱世的沉浮。 以自己喜欢的那种姿态,代替你活下去,找一个温柔清秀的女子,成亲生子,拥有平凡人那种平凡到平淡的幸福。偶尔想起你的时候,会心痛的难以自抑,但面上还是浅浅笑着,笑着看时光倾覆一切。 觉得过不去的,最后都会过去,即使心里过不去,时光也会让你过去。 这章是用无衣师尹的口气写的。多角度多视角穿cha。 cha在正文里实在是奇怪,还是单独划出来作为番外好了。 这篇番外算是硬挤出来的,但我不想改了。。。 狗血的相逢狗血的情节,还是套用那句话:一切都是天君的安排。 all师向只有一点点啦,因为设定是这样的: 师尹的朋友(枫岫),知己(素还真),爱人仇人??对手(略)全部拥有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有没有。 开头那段来自滚滚红尘,和番外还比较合,无耻的拿来用了==ilikeit 第33章 芳踪(上)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中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y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题记 曾几何时,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独上高楼,方知是昨夜西风凋碧树,望尽天涯路。 曾经的我,眼中只有纯澈的笑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算计。 那个我是我,却也不是我;作为无衣师尹,我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单纯而脆弱的自我。脆弱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整个碎裂开来。 世事无常,那个叫无衣的少年,果然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他很快就死去了,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我收拾。所以后来,我就变成了很有心计,很有手段,很会收拾烂摊子的无衣师尹。 我的一生,如果写成一个故事的话,大概会是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太长了,往往没有几个人能够耐心听完。 而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说故事的人,就像我的恩师所说:我有野心,有远见,也有手段,却唯独缺乏了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耐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让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答案我早已知晓。 在他心里,他最在意的那个也许是我。但埋在内心深处,不肯轻易拔除的,却永远永远不会是我,而是那个清高淡漠,冷静自持的天舞神司。 但我的心里,一点都不嫉妒。我和枫岫,也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见过的糗事也不知有多少。我难过时,他会细心安慰我;他开心时,我也会真心替他高兴。 我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简单而牢靠的关系。友情这两个字,永远不会被时光所打败。 岁月没有将我们折磨成一对怨偶,反而是将我们磨砺成了最佳损友。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一个人;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一个人。又或许,他对我的了解,仅仅限于无衣,而不是无衣师尹。 他也是唯一一个,听到了故事的开头,就猜到了结局的人。他了解我的过往,听到之时,总会唏嘘不已。 他不忍心听我将故事讲完,而我也丧失了继续讲下去的勇气。 因为这个故事,从来不是我的故事,而是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无衣的故事。它从来不属于我,也永远不会成为我无衣师尹的故事。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青葱岁月。 我看着那个白衣少年,从芳菲如雪的竹花间走过;层层叠叠的蓝黑色天幕下,微风轻送,一大片一大片落雪般的纯白飘散开来,宛若天边的流云。 如此可望而不可即,我只能轻轻叹息着,目送着那个少年渐渐远去。 我知道那是逝去的自我,尚书府的大公子无衣。 我知道这段回忆的开头,也知道这段回忆的结局;我甚至知道,自己永远只能驻足观看,却无法将回忆往前,或者往后拨一小格。 我只能站在时间的洪流里,任那些潮水般的过往将我侵袭。我永远发不出声音,喊不出那一句:不要去,不要去,好吗? 彼时无衣带着温和妥贴的笑意,走进了别庄的庭院之中。晚春时节,空气中飘荡的却不是淡淡的花香,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似乎有些害怕,渐渐的加快了脚步。那些参差的树影模糊了他的视线,那些深沉的夜色搅乱了他的目光,他只能跟着地上杂乱的脚印痕迹,小心靠近了层层叠叠,被月影遮蔽住的树y深处。 斑驳的树影下面,殢将军穿着甲胄,直挺挺的伏在地上,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身上cha满了参差不齐的箭支,而他的身边,躺着一圈的死人。 明明昨天他还用那双温暖的手拥抱过自己,无衣看着那张与殢无伤相似的脸,内心的恐慌,转瞬间就化成了野兽朝他侵蚀。 殢无伤,殢无伤还活着吗?别庄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看着殢将军死不瞑目的样子,正打算走过去,阖上殢将军的眼睑。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能将他生生冻结的寒意。 无衣慢慢转过身来,清冷的月色下,殢无伤红着眼站在他的面前,谁的眸光,已不复平日里的纯净透澈,而是如同血滟般,闪着妖异的红光。那一刻,殢无伤似乎不是往日里,那个清朗俊秀的将门之子,他反而更像是一个魔物。粘稠的鲜血不断从他长发上滚落,顺着那身血衣,滴滴答答倾落而下,在他脚下,迅速汇成一小滩深红色的血洼。 殢无伤身上带着浓重的肃杀之气,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一把已出鞘的宝剑。剑光凛凛,寒气逼人,他一语不发,手腕轻轻抖动,转瞬间就朝无衣抓去。 他的眼神狂热,状若疯魔;联系起此情此景,无衣不禁想起了剑族所谓的入魔一事,他心中惶急,只得抛出了怀中的暗器朝殢无伤打去。 哪知殢无伤却是不闪不避,锲而不舍的直往无衣身上攻去;无衣没料到殢无伤入了魔之后,竟然敌友不分,如此难缠。 他看着殢无伤狰狞得令人畏惧的眉眼,闻着殢无伤身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心中倏然一叹,深知已错失良机,此时再避,却已是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他只能闭上眼,在那浓郁的黑暗中,静静的等待覆灭,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想象中的终结却依然没有来临。 他突然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那些柔美的花瓣,洒落一地;那些温柔的呢喃,随风轻逝。他犹豫着睁开了眼睛,只余一地的清霜零落,血滟凄迷,芳踪却再是难寻。 殢无伤满脸是血的倒在他面前,额头上的鲜血源源不断的,蜿蜒流下,转瞬间就模糊了那张曾经清爽干净的脸,他的心跳变得急促起来,他不明白为何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他甚至不明白为何情势会突然逆转。 直到视线转移到了殢无伤的手上,谁修长的手指握着一颗血糊糊的头颅,那头颅惊恐的睁大了眼,却连惊叫都发不出就被生生切下。 他只能流着眼泪,抱住那个在最后保护了他的血人。他小心的从殢无伤身上拔下,一些还嵌在身体里的暗器。粘稠的鲜血从他雪白的指缝间滴下,他双手颤抖的厉害,却还是强自镇定的去试探殢无伤的鼻息。 那呼吸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但好在还有一息尚存。 我一直在想,如果在那个时候,你已经离我而去。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会不会有很大的不同? 我会不会还是昔日的白衣少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不懂这个世间的悲欢与刻骨的伤痛,不懂那些人性的挣扎和乱世的沉浮。 以自己喜欢的那种姿态,代替你活下去,找一个温柔清秀的女子,成亲生子,拥有平凡人那种平凡到平淡的幸福。偶尔想起你的时候,会心痛的难以自抑,但面上还是浅浅笑着,笑着看时光倾覆一切。 觉得过不去的,最后都会过去,即使心里过不去,时光也会让你过去。 第34章 芳踪(下) 我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无衣抱着殢无伤流泪满面,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似的,他终于抱起了殢无伤渐行渐远,我却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风吹花落,洁白的花瓣飘至无衣的肩头,却是冰寒入骨的感觉。他微抬了头望去,漫漫红尘路上,一把红伞,一声轻叹:“芳菲渐歇,惜春更把残红折;云踪寂灭,无人尽日飞花雪。”弹指间红线缠绵,流连处芳踪缈漫;一红衣人从记忆深处行来,红衣缱绻,雪骨风流。 手挽红线,坐拥华年;欲说还休,妩媚的是谁的容颜;残章断词,追忆的又是谁的岁月。天不孤,人却孤独;天涯旧恨,独自凄凉无人问;欲见回肠,金炉断尽小篆香。 那人最是疏冷,也最是冶艳。白肤黑发红唇,少一分则嫌太素淡,多一分则嫌太俗艳。正是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孤,意难绝。情似双丝网,心有千千结。 “医邪,救救他,求你救救他。”无衣流着泪恳求着,天不孤却是毫不动容,淡淡说道:“你要吾救他?吾从不识这人间冷暖,也不懂这世间情仇。你要吾救他,就该拿你最重要的东西来换,你愿意吗?” 那双奇异魅惑的眼,像是能看到人的内心深处。无衣心中一紧,却还是豪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天不孤不再多言,袖袍轻扬间,无数的红线激s,he而出,转瞬间就包住了殢无伤的整个头部,那些流淌的鲜血也停止了渗漏,甚至缓慢的回流起来。 天不孤将红色丝线紧紧缠在手指上,暗提真元,那丝线内部越来越红,表面却变得透明起来,他右眼闪过一丝异彩,十指穿梭间,红线被分割成无数段,迅速的崩解开来。 他看了无衣一眼,指尖轻动,那红线竟像是生物一般,密密麻麻的缠在了他如风的袍袖上,身形微动,人已在三丈之外。他持了伞默默离去,脚下残红尽落,徒留一地芳华。远远的无衣只听见一声轻叹道:“后会无期,吾之报酬以偿,他颅腔内出血严重,吾已用红线蛊锁住了他的记忆。此人部分记忆已失,醒来之后切记不可,提起过往之事,以免他再次昏迷,你知晓了么?” 无衣只得屏住泣音道:“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像是穿越了千万年的时光。 迷茫间,我似乎听见了一个声音极沉稳的说道:“无衣,你怎可如此荒唐。”月下孤影,流光飞舞;清冷的月色下,跪着一白衣少年,他无心领会这世间美景,只在心中思索着要如何说服父亲。 如何说服父亲向珥界主进谏,放了殢将军的儿子殢无伤;话还没说出口,却已先露了怯意。他想不出非救不可的理由,便只能低着头跪在那里。 他的父亲见状,长叹了一声道:“无衣,现下慈光实乃多事之秋,剑族之人身患恶疾,殢无伤又是将门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吾如何救得了他?你还是死了这份心罢。” 无衣有些犹豫的说道:“父亲,殢无伤的身上有医邪的红线蛊,他他应是不会染上此等恶疾的。父亲,您去求求界主罢。” “哦,还有这等事。嗯——既然他不会身染恶疾,那么待在渎生暗地也是无妨的。你叫吾救他,你可知医邪本不是慈光之人,他来慈光所谓何事?珥界主疑心甚重,吾若是将详情告知,殢无伤只怕是死得更快,单是一句和外境之人勾结,就足以治他个杀头大罪。” 无衣听闻,神情惨淡的说道:“父亲,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了么?” “哈——更好的法子?殢无伤充其量只是你的青梅竹马罢了,为了这样一个人,你还要吾如何?为了他而失去珥界主对吾的信任吗?你想跪便跪罢,身子是你自己的,你就是跪到明日,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檐廊树影,清风明月;踯躅的月光下,他的身边,却只有怅惘的虚影和他做伴,他的眼神空茫,身子虚浮,却还是强行忍着跪在冰冷的地上。 我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有时我甚至在想,他跪在那里,也许根本不是在等待垂怜,也不是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他是在等待自己的覆灭,等待着时光将他层层剥离,最后只剩下一个伤心欲绝的轮廓,等待着我一点一点的充实它,填满它。 这段回忆的最后结局,是我拯救了他,而他成就了我。 这是必然的过程,只是为什么,当我想到此处之时,心中却总是充溢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像是快乐,又更像是伤悲。 谁扼杀了谁的纯真?谁遗忘了谁的过往?似乎都已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无衣死了,无衣师尹却还活着。 我还记得故事里无衣的结局。 记得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年,在逝去的年华里缠绵的死去。 芳踪成谜,眼泪成诗。 明明只是无衣的回忆,可只要一想起,我却总能感同身受,欲哭已无泪,欲辨已忘言。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无衣,似乎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却永远守护不了,即使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爱吗?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这样一个,在我心中一无是处的存在,却从旁人那里得到了,我一直想要却从来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包容,理解,甚至是爱。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如此呢?他明明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除了在时光尽头处默默流着眼泪之外,全身上下毫无一丝可取之处。 又或许,他唯一值得纪念的地方,就是与我相同的过往。他让我的心成了一条河流,漫长,悠远,那些说不出口的苦痛都是他带给我的。 他还教会了我最为重要的一点:自己在意的东西就该牢牢的抓在手心里,这样子才温柔牢靠,不会那么容易失去。 可是他忘记了,爱如指间沙,怎么能紧紧抓住呢? 握得越紧,就流得越快,可笑的是,我发现得太晚了。等我发现之时,手中已是空无一物了。 但好在,我还拥有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足以支撑我独自走过好多年。 在我的身上没有故事,但我却知道一个最好的故事。 这个故事,如此真实,如此平常,如此的动人心弦。 这个故事最后,他们也没能在一起,一个少年遗忘了过往,而另一个少年遗忘了自己。一个试图找回曾经的过往,头痛;一个偶尔寻求逝去的自我,心痛。 头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忘却,心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忽略。 我以为自己忽略了,可当那个人站在我面前,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只微微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却是执迷不悔,万劫不复。 又或许,我的心从来都不属于我,只是暂时寄存在这片胸腔里而已。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才发现,原来爱从来不是我所在意的东西。 我在意的,是他,一直都是他而已。 我明明是那样一个,最没有耐心的人,可是为了这份爱,却已经等待了好多年。 又或许是,我的耐心全部都用在等待上面了。 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会等待的人,却不一定会爱;要是时光全部用在了等待上面,又有几个慧眼如炬的爱人,能看得到你的真心呢? 可惜的是,我天生就是如此,像一根烧了很久很久的线香。 往事迷迭,沉香浮荡;燃烧起来的时候,冒着袅袅的烟气。表面看上去确实是热的,但内芯处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又或许,虽然我一直固执的相信,爱是颠不破的神话,但骨子里,实际上抱持着对爱情近乎绝望的凉薄。 我相信,仅仅是因为我需要相信。无衣做不到的事,而无衣师尹可以做到。 醉别西楼,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画屏闲展,无处话凄凉;衣上酒痕,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夜寒空替,唯有泪千行。 第35章 金鳞(上) 靡靡烟香,缕缕轻寒;凋零的金桂谢去了昨日的风情,伴着绵绵的微风,碾落成了泥,只有香却如故。晨间起了些薄雾,袅袅的雾气几乎阻断了屋外的光影,留下些shi润的寒意渐渐流转开来。 无衣静静看着身边犹自沉睡的人,只露出个苍白的,近乎透明的笑容。昨夜他默默流着眼泪,到了三更时分才勉强睡去。许是哭累了的缘故,他已经无心再去计较殢无伤行动上的轻薄,也无心再去探寻殢无伤心灵上的缝隙。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孤影月明应寂寞,问君何处是归途? 也许归路还是存在的,只是渺渺如烟,漫漫如虹。有的时候想想,竟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时,也许是某些人口中所说的一生。 又或者,也许走到最后,终于发现始终只是迷途。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殢无伤右眉上方的眉纹,那些蜿蜒的纹路像是活过来一般,眷恋般的围绕手指缓缓游移着。 “还好,你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些悠远的过往。不记得吾,也不记得即鹿,不然你的心里面指不定还怎么恨吾” 那些秋堇色回忆的画面,亦如顾此失彼的断点般,在心中缓缓流淌着,被复制,被切割;再被复制,再被切割。 最后变成记忆中最深刻的沉淀,于某时某分某秒再次重现,模糊画面,错落情绪,尽管时过境迁,却依旧貌合神离。 纷纷落落间,停留在十四岁那年。 凉夜淼茫,孤星黯沉;他安静的坐于房内,卸了簪花换了钗裙,又将披散的长发挽了高髻。离当年那个海外方士所言,辟邪养心之术,已过了十年。十年之后,他终于恢复了本来面目。他看着铜镜里那个气朗神清的少年,头一次露出了十四年来最为真实的笑容。 扮女装之时,他总是分外拘束,分外矜持,远没有即鹿那般活泼肆意,和殢无伤等人的交往便总有些距离。不过现在,既然恢复了男儿身份,那么日后定能亲近一些了。他想到此处,心中乐开了花,等不及便跑了出去,想让殢无伤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这里解释一下,是即鹿不想恢复女儿身,她就哭了,然后小哥安慰她来着) 当他找到殢无伤之时,却看见月下一双璧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浓情蜜意,你侬我侬;那样和谐美满的画面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十几步之遥,却是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个世界。 他失魂落魄的看着,直到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他微阖了眼,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 回到了黑漆漆的屋子里,他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脸颊滑落,shishi热热的触感。 呆呆坐了一会,他才顺势躺下,拉过了衾被胡乱盖在头上,紧紧将自己卷起来,任那些缎面的凉薄侵袭身体,任那些厚重的软絮缠住呼吸。 他流着眼泪,抖抖索索的躺在那里,眼眶红肿得厉害,指尖也颤抖的厉害。 我只是晚了一步,晚了一步而已。 那些属于我的,深深铭刻于记忆深处的美好,终于在一夕之间,全都化为泡影。 我终于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又或许,那些似是而非、细水长流的温柔,一开始就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即鹿兄长的。 “叩叩”,门外传来了谨慎的敲门声,还夹杂着绿萼略微急迫的呼喊声:“夫人,快醒醒,宫里传了口信来。” “嗯——”无衣轻叹了一声,才披上外衣从容步出,刚打了帘子,就听到绿萼说道:“夫人,宫里传您去延清殿觐见,官轿已经在外等着了。” 嗯——难道朝中出事了,无衣来不及细想,只稍微整理了一下,就迈着步子向外走去,临行前,又对跟上来的绿萼说道:“你就不用去了,将军醒来若是问起,你就说吾去宫里了,知道了么?” “是,夫人。” (地名乱编的,怎么这么奇怪的感觉。。另说明一下,封光杀人取心,但实际上她没杀多少人,平均十五天一颗心脏,不到五十颗,混在国都那么多人里,一点不明显。所以大部分死在国都的人,其实是末世圣传培养的杀手,模仿她的做法杀的。) “宣——无衣师尹觐见!”殿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传唤声,他理了一下服色,才跟着引路的内宦走了进去。 延清殿里,皇后并小皇帝两个正肃容坐着,面色严整。令他讶异的是,枫岫也在,见他来了微一点头。他回了个眼神示意,又忙躬身说道:“臣无衣师尹,叩见皇帝,皇后娘娘。” “平身,来人,看座。”一把清脆的少年声音,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太傅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嗯——”无衣坐定之后,才敛容说道:“不知皇帝皇后急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棋一瞥他一眼,从案上厚厚的一沓折子中抽了一封递过去道:“师尹,你好生看看罢。” 无衣便接了过去细细看起来,其上书道:净隋乃异性诸侯凌王封地,崇山峻岭,土地贫瘠。原本凌王势力并未坐大,然而近几年来凌王采用革新之举,净隋被其治理得安安稳稳,百姓安居乐业。再加上国都内妖孽丛生,人心惶惶。有些国都人便慕名而去,移居净隋。凌王深受百姓爱戴,势力便随之扩张了不少。此次凌王又找回了大皇子,说现今皇帝不是嫡子,名不正言不顺。另其子宿贤卿统领末世圣传,极善于蛊惑人心,他妖言惑众,说是皇帝失德,上天震怒,才会降下如此祸患。如此这般,随着国都境内灾祸连连,一些无知愚民便已信了此等说法。臣以为 后面的也不须看下去了,皆是一些官场废言,无衣略皱了皱眉,微微一叹道:“竟然出了此等大事,臣愚昧,不知皇帝皇后对此有何打算?” 棋一听闻,似笑非笑道:“师尹,真是过谦了,原先大皇子失踪之后,界主便改立了珥淳为太子,何谓名不正言不顺?”她停住了不说,纤长优美的手指端起了瓷杯,轻轻吹了一口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才道:“这茶叶嘛,虽然现下在水面上飘着,可最后还是得落下去。落得太晚,这茶就失了香气,本来想喝的人也不愿喝了,最后就只能倒掉,师尹觉得吾说得对吗?” 无衣心下了然,他知皇后是借了喝茶来暗示他,早作决定免得忠心被糟蹋。他计上心来,从容言道:“皇后说得甚是,吾是皇帝的太傅,可不是大皇子的太傅,不过——吾现在身体时好时坏,还是赋闲在家更为稳妥一些。” “太傅——朕”珥淳还待细说,却被棋一打断道:“师尹身子不好,在家休养原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师尹既作为太傅,还是出个主意的好,吾等孤儿寡母的,万事难策周全,事事须得仰仗师尹高才。” 第36章 金鳞(下) 他心头沉重,深知棋一已有了应对之法,只是想借他之手再造杀孽。先不论大皇子是真是假,只要此人一死,凌王之祸便能迎刃而解,不了了之。只是一旦他下了手,棋一念他好时便是忠臣良将,拨乱反治;诽他坏时便是叛臣贼子,败法乱纪,现今他已离了这名利场,又何必授人以柄呢? 他沉思了一会,斟酌着说道:“依臣愚见,先不论大皇子此人真假,吾觉得派人去接触一下,方为妥当。若是受人胁迫,亦可从内部瓦解,不知皇帝皇后意下如何?” 棋一和珥淳对望了一眼,才微阖了眼道:“怎么师尹在家待得久了,也开始妇人之仁了?吾一妇道人家,亦知事在急上,迟则生变。师尹之心(忠心),倒叫吾好生诧异了。” 无衣便笑了一笑,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吾自是向着皇帝的,只不过——任何一方势力坐大了,都会对政权造成威胁。这慈光远不止一个凌王,即使除了凌王,也难保其他异姓王不趁势作乱。回顾历史,多少被异性诸侯夺了天下之事,照吾看,还须得防微杜渐,斩草除根。先皇虽对封王的诸侯有所压制,但又不能压制得太狠,毕竟还怕他们被逼到绝境后直接谋反。而现下,现下四魌界内慈光一家独大,又没有战事消耗,各诸侯囤的兵马粮草只怕到了一定时机,日后一样势成大患。” 棋一微微皱眉,凝神思索片刻道:“师尹的意思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下诏让诸侯们与凌王拼杀?只是如若不从,又待如何?诸侯奉命讨伐,却带兵投了凌王,又待如何?” 无衣深知棋一此话,是指日前叛将投敌之先例,他秀眉微拧,不以为然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若是不从,皇帝大可以找个由头,借机收了他们的兵权。至于临阵投敌嘛,吾觉得派去代替殢无伤平叛的武将定是受了蛊惑,才投了凌王。纵观诸侯,个个位高权重,野心颇大,吾相信凌王能许诺他们的,绝对不会比皇帝更多。既如此,他们又何必要铤而走险,冒大不韪之罪名?” 他停住了不说,话锋一转道:“微臣细细思来,倒觉得大皇子之事尚好解决,吾真正担忧的,乃是凌王背后之人,凌王一介武夫,怎会有如此心机?定是身后有高人指点。叛乱之时,亦未提出大皇子之事,无非是怕臣等派人暗杀。待得他势力坐大,水涨船高,此时再借大皇子之名登高一呼,倒更显其天命所归。如此足可表明,他背后之人计出连环,思虑周密,此人难道不曾想到暗杀之事?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吾觉得还是着人打入内部,探得消息后再做打算;若是贸然行事,倒有可能反中了对方陷阱。” “如此说来,还是师尹稳妥一些,吾原先想着,让大祭祀去净隋一趟,传播国教教义,也好煞煞末世圣传的威风。如此再加入一名人选好了,方才听师尹说查探之人,想必师尹心中已有人选了?” 这——无衣下意识的看了枫岫一眼,枫岫坦然的眼神毫不遮掩的迎向了他,那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更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豁然。 他心中一叹,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此人须得灵机应变,事急从权;武功也不能太低微,方能出入查探如入无人之境。最好不是慈光之人,这样和各家势力都没有牵扯,才不容易叛变。吾倒是知道一个极为合适之人,就不知皇后肯不肯割爱了?” “师尹说的可是素还真?嗯——素还真此人,的确甚为合适。只是,他不是慈光之人,亦不在宫中任职,能不能请动他还是未知之数。” 无衣心知,皇后此言算是间接同意了,便婉言道:“嗯——有皇后此言足以,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说服此人为此事效力。” 一时间,众人皆心中有了谱,心照不宣的合计了一番之后,枫岫便起身告退了,无衣正打算跟着退下,却听皇后言道:“师尹,好久不来宫里了,随吾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他知棋一定还有要事交代,只得微微颔首。棋一展颜一笑,并不多言,率先便走了出去。他只得向枫岫使了个眼色,稍后才跟上了棋一的脚步。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争鲜夺艳;虽是晚秋,却一点也看不出晚秋特有的残败枯衰。他跟着皇后随意踱着步,走走停停,半响才听到皇后叹道:“师尹,你觉得,这个御花园里的景色好不好?” 无衣便跟着站定了,笑了笑才道:“自是好的,皇宫内苑的景色,又岂是别处能比的?” 棋一似是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缎雪披风,才缓缓说道:“嗯——吾倒觉得这里一点也不好,这里的植物,有哪一株是自由生长的呢?万物皆有其天时,是以虽千变万化,却终究不可逆,有凋零才有盛开,有消亡才有新生。” (文中其实界主是棋一害死的,为了报仇她忍了十年。) 无衣心头微怔,注视了棋一许久,才淡淡说道:“皇后有话还请直言罢,臣驽钝,不知皇后心中真意。” 棋一微一沉吟道:“师尹不是不懂,怕是不想懂吧?也罢,繁华消退之后皆是沧桑,人生如此,光y如此;纵使后悔以往之行为,也不可能从头再来过了。”她低低叹了一声,才继续说道:“大皇子是绝对不可能活着的,早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死得渣都不剩了。” 无衣心中疑惑,却还是从容答道:“皇后何出此言?皇后如此笃定,难道皇后亲眼所见不成?” “吾本和大皇子情投意合,奈何先皇横刀若爱,强行封吾为妃。吾本就迫于无奈,更兼学不会女子的娇柔做作,生下淳儿之后,先皇渐渐对吾失了新鲜,宫中之人见吾不受宠,便也开始怠慢。大皇子见吾过得凄惨,便偷偷吩咐了总管太监多方照应。进宫之时,也会偶尔隔着帘子和吾说说话。吾与大皇子本是清清白白,先皇却疑心甚重,不但将吾打入了冷宫,还用滴血认亲之法验明了淳儿的身份。这倒也罢了,大皇子去林苑狩猎失踪那天,先皇亲口告诉我,是他杀了他的嫡子。呵——他说大皇子用箭指着他,所以他只能先下手为强。吾一听便知他是伪饰之言,面上却只能岿然不动,吾心知只要有一点异心,先皇定会让吾去和大皇子做伴,他暂时不杀吾,不过是为了珥淳而已。吾在冷宫之中,等了十年,好在他的天时比吾先到。” 无衣心头一阵阵发冷,一时竟不能言语,他心下暗揣:难怪界主以前,从未将找寻大皇子之事交予他办,只是找了个大太监着手,便草草了事。至于棋一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心知肚明,以棋一之智,断不可能想不到她与大皇子往来的后果。若说以前她是爱过的,他信;只是在这个宫廷里,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呢?棋一此计,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了自己皇儿的潜在对手。如此心计如此手段,连他也不免汗颜。另外棋一告诉他此等宫闱秘闻,无非还是为了暗杀大皇子一事。 他心中激荡,却只能硬着头皮道:“皇后心中忧虑,微臣明了,只是若要行暗杀之实,吾亦须确认凌王背后之人。如若不然,大皇子既是假的,杀了一个,只怕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嗯——此事你着紧进行便是,吾累了,师尹自便罢。” “微臣遵旨,恭送皇后娘娘。”待得皇后走远了,无衣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向延清殿行去。果不其然,枫岫正背着手站在殿外的石阶上,眼神悠远的盯着天边无边无际的云海。见得他来了,才带了笑道:“好友,事情可是办妥了?” “没,素还真那里吾还没去。好友,出行之事,你可准备妥当了?此次若是再出了岔子,吾看——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哎——好友,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啊?”枫岫说完,便缓缓靠过去,轻拍着无衣的背道:“你不用担心吾,吾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活得,以前你吾政见不合,朝中风大浪急,吾不也一个人挺过来了么?与其担心吾,还是担心你家那位罢。” 无衣自去看了枫岫一眼,面上露出了一丝嗔意道:“嗯——算是吾又白c,ao心了,不过你还是小心为上,吾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素还真。若是不行,只怕此事还是会落到你头上。” 枫岫听闻,却是笑得高深莫测道:“说服素还真此人,极易也极难。为天下大义,易也;为私人之欲,难也。此次既是为黎民苍生,晓以大义,动以真情,即可。” 无衣心头若有所动,面上略带思索之色。彼时天光舒卷,云蒸霞蔚;天光云影共徘徊,一团鱼形云彩泛着淡淡的金光,随着霭风的推移缓缓游动,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条惟妙惟肖,形神俱备的金龙,气势巍巍,风姿凛凛。 有道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 第37章 莲染(上) 日长风静,花影闲照;半掩窗下,一方焦尾古琴静静伏在那里,皎白的秋榜无声无息的探入,随风簌簌而落,落于琴尾之上。 景晖殿内,一白衣莲冠男子,正执了白子缓缓落下,舒展的袍袖被微风拂过,似流云一般层层铺展开来。 另一人紫衣金簪,执子的姿势优雅从容,黑色的棋子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仿佛带着灵气。他随意落下一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两人一子连一子的徐徐下着,悠静之中带着规律的落子声。窗外的日光均匀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了一层柔美的光晕。他们的动作看似轻松随意,周围的空气却是隐隐约约的,仿佛凝滞了一般。 无衣的目光黯沉,捻子的手微微一顿道:“吾输了,素贤人棋风稳健,算力超群,吾甘拜下风。只可惜,素贤人空有翻云覆雨手,却无凌云鸿鹄志。” “师尹过誉了,只是慈光境内,何处的黎民不是黎民呢?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素还真停住了不说,将已煮沸的泉水倒入茶盅之中,又依次取过几个玲珑玉杯,一一斟了七分满道:“师尹尝尝,素某茶艺如何?” 无衣也是无法,只得接了一杯过来细细品尝,素怀真也自取了一杯;一时间,两人同时端茶细品。殿外是和风暖日,殿内是清风疏影;无形的茶香冲淡了有形的界限。两人对坐着品茶,看上去竟如至交好友一般,原本的肃杀之气,渐渐荡然无存。 可惜的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无衣紧了紧手中的玉杯,稳稳放下道:“茶味甘醇,茶香悠长;素贤人之茶艺,真是令吾汗颜了。茶吾已喝尽了,素贤人还不肯和吾说正题么?” “耶——师尹不像如此不懂情识趣之人,不是说好了今日”素还真指了指经纬纵横的棋盘,从容言道:“师尹既然没赢,今日合该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无衣看了看棋盘上亲密无间的棋子,只得轻叹一声道:“素贤人既无求胜之心,为何最后不让吾半目呢?” 一局毕,除开争先时的白子,再算上收官时的优势,白子仅仅只险胜了半目。半目之差,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素还真唇角微扬,微阖双眸道:“客随主便,师尹既给了素某选择的权利(指执白子先行)。素某作为客人,又怎忍心辜负了主人的好意呢?既是下棋,胜负乃兵家常事,胜负之分,端看对弈之人当日的心境罢了。既如此,师尹又何须萦怀于心呢?” 无衣心中忧虑,却苦于无法对素还真言明。纵观素还真此人,其心坚忍,其性高洁;而凌王之事,远非看上去那般单纯,素还真不愿为了此事身陷泥沼,与各家势力牵扯不清,原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一旦查清了背后之人,必然得肃清乱党,剿灭叛贼;届时一样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此说来,似乎谁来做那把切入要点的尖刀,都没有分别。 只是——他心中倏然一叹:自己想要这达观之人行这难全之事,却不料对方慧眼如炬,早已看穿了他心头所想。方才的对弈也是彼此试探,他想激出素还真的好胜之心,因此棋路才剑走偏锋,步步紧逼。哪知素还真却是凭着争先时的半目,以守为攻,牢牢卡住他半子,半步不让,既无领先于人的优越感,亦无争强夺胜之雄心。 罢了——既已输了,多想也是无异。只是念及枫岫,他却只能再次出言相请道:“素贤人虽非慈光之人,但就贤人方才所言,何处的黎民不是黎民呢?凌王之祸,若不能智取,便只能力敌。兵刃相接之时,素贤人忍心看慈光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么?” 素还真的手明显一颤,握着的玲珑玉杯便微微倾斜,淡褐色的茶液随之洒落几滴于袍袖之上,一袭白衣沾了些许污渍,倒显得分外显眼。 无衣下意识抽出怀中的手绢,递了过去。素还真却是不接,只微微叹道:“天意,真是天意如此。” 无衣听闻,装作不甚在意道:“素贤人不必挂怀,白衣染垢,换一件便是;只要心中无垢,又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 只是,在这万丈红尘中,又有几个算得上是清高无垢之人呢?真正清高之人,身上只要沾染了一点尘垢,便足以令人无限唏嘘,唯恐践踏了那份洁净。 而他心中,累累尘垢,不知凡几;纵然一身绛紫色锦袍光鲜亮丽,又如何能与素还真一身白衣微染相比? 还记得少时在古书上读到过:谓之君子,渠生若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一直很想成为书上所说的那种君子,奈何天不遂人愿。 罢了——自己若想做那般清高之人,亦无异于痴人说梦。素还真染得是身,他染得却是心;身染尚有法可解,心染却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他似是想得入了神,片刻才听素还真说道:“师尹说的是,是素某着相了。凌王之事,素某可代为一探,只是——出行之前,师尹须得答应素某一个条件。” 听得素还真答应了,无衣心神一松,脸上竟带出几分喜色道:“嗯——素贤人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查清之后,若此次要动用师尹手上之力(暗部),素某还望师尹能放过无关人等,手下留情。” 嗯——素还真何出此言?无衣心存疑虑,以退为进道:“吾答应素贤人便是,吾虽身陷浊世,又何尝想多造杀业呢?不过依素贤人如此说法,难不成是从何处,听到了些关于吾的不实传言么?吾以为,吾与素兄一见如故,素兄应当是识吾甚深了。”他微微颔首,又极小声的说道:“吾甚至以为,吾们该是朋友了。” 素还真却完全不受他攻心之言的影响,只淡淡说道:“师尹自然是素某的朋友,不过朋友,也分很多种。萍水相逢知遇相惜;互诉衷肠祸福相依,患难与共生死相随皆是朋友,就不知师尹想做素某的哪一种朋友呢?” 嗯——听得此言,他抬头略看了看素还真,心中不由得对此人重新定义:素还真确实非同一般,方才他言语之中暗流涌动,素还真却完全不受他挑拨;处事圆融冷静,却又幽默风趣;明明有傲视群雄的资本,言辞谈吐中却不乏谦虚礼让之意。方才他多方试探,此人内心却几乎毫无缝隙,能忍能舍,无欲无求;既无一般勇夫的争强好胜之心,也无一般贤者的假仁假义之态。 无衣沉默了一会,浅笑道:“吾自是想成为素兄最好的那种朋友,就不知素兄意下如何?” 素还真便也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讲究缘法。素某与师尹,能于茫茫人海之中,得以萍水相逢,这不就是缘么?能于三言两语之间,识得彼此真意,方能渐渐从知遇到相惜。如此缘份,若是刻意为之,反倒是不美了。素某见师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看见了许久以前,在秽浊的尘世间踯躅前行的自己。” 嗯——似曾相识么?他看着素还真一身白衣纯白如雪,再观他自身一袭紫衣浑浊不堪,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声:我和你,怎么会相似呢?你是谦谦君子,我却是卑鄙小人。我和你,合该是这个世界上相距最遥远的两种人。 今儿诸事繁多,回府之时已是申时三刻了。无衣下了官轿略有些倦意,却还是端着步子,直往秋芜院行去。 绿萼见他回来了,忙掺了他到一旁坐下,才细细说道:“夫人,今日去宫中还算顺利么?” 他心中略有些轻愁,表面却是笑得开怀道:“嗯——自然是顺利的,吾这不是好吃好喝的回来了么?对了,吾出去的这段时间,家中有无发生何事?” 绿萼便轻笑了一声道:“将军醒来之后问起夫人的去处,奴婢便照原话说了。还有就是,薄侍卫午时来了一趟,见您不在,便又出去了。具体什么事他也没和奴婢说,观他的神情,似是有些急迫,夫人要是有心见他,奴婢便去叫他。要是累了,夫人就好好休息,奴婢在一旁守着。” 薄棠有急事?难不成查探之事有进展了?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x,ue,沉声道:“你这个妮子,今儿倒是话多。嗯——吾现下ji,ng神还好,既是急事,你便叫他来罢。” “是,夫人。”绿萼说完,便退下去叫薄棠了。 第38章 莲染(下) 窗外莺啼婉转,风月静好;他闲闲的坐在那里,想起临走时,素还真所说的那一番话,心中感慨良多,却只能化为一声轻叹,终是无话可说。 他与素还真本就是交浅言深,虽说言辞之中,他总是刻意拉近与之距离,奈何内心深处,始终还是有些疏离。 对方既是谦谦君子,温和恭良;他又如何能像对枫岫那般轻松随意?自然得做足姿态,摆正架子;若不是素还真今日点穿,他还自以为他掩饰得挺好,却不曾想被对方一一看在眼里。 方才素还真言谈之中亦是多所试探,借着询问他身体近况,出言暗示他之心疾日趋严重,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要解唯二法而已:要么放下心头执念,要么对人敞开心扉。 他如何不知素还真言下之意,只是他早已习惯什么事都一肩扛起,自行背负。要放下难,要对人坦诚,却是更难。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若是能将内心那个脆弱无依的自我,摊开来让旁人展读,大概是能收获许多理解的目光和同情的泪水。 只是作为无衣师尹,他需要这些,肤浅可笑的同情和自以为是的怜悯么?比起被人误解或是厌恶,他反而更加无法接受,被认定是那样脆弱的存在。 尽管他心里不愿意承认,但一旦被那样认定了,大概眼下这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无衣师尹便会全盘崩溃掉罢。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8节 一旦卸下了那样的伪装,他又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世人呢?想想都要觉得可怕。 更何况,少时的自己,还不够坦诚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始终无法走进殢无伤的心里。 又或者,有些人有些爱,本就与坦不坦诚毫无关联。 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些人爱明媚的笑容,也有些人爱忧伤的侧影;关键在于如果你不是对方觉得对的那个人,似乎无论你做什么,都成了虚妄。 他和殢无伤之间,一直隔着一条名叫即鹿的河流;他只能永世溺亡,却永远无法跨越。 如果永远不能坦诚,是不是终有一天,就必须得放下了? 以前不知道这段感情,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所以总是默默等待着,默默守候着;即使隐约看到了尽头,只要那个人没有告诉我,不必再等下去了,我大概还是会站在一旁,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爱得太深太深,太久太久;时光就让爱变成了一种习惯,习惯了以后,就不太容易抽身而退了。又或许是,习惯了爱,却还没有没有习惯改变。 已经习惯了那个永远爱着殢无伤的无衣师尹,仔细想一想,却不知道不爱殢无伤的无衣师尹该是什么样子。 其实我和你之间,根本不存在那种伟大的,颠覆一切的爱情。 没有此生不渝的誓言;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没有死去活来的荣幸;也没有生离死别的升华。 没有挫折,没有离别;没有生死,也没有奇迹来见证这份爱情的动人之处。 甚至没有谁对我说过永远,而我也无法自行验证时光的永恒。 没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至死不渝;往事溶成灰烬,岁月散成风沙。没有生生世世生生死死;化成飞灰随风飘散。若有来世,来世都要与你一起。 我拥有的不过是一个故事,一段过往,一颗残心,一份执念,还有一个我爱,却永远都不肯爱我的人。 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对你坦诚,作为无衣师尹,我似乎永远只能用这样淡然的态度,来掩饰我对你的爱。感情里变数太多,我只是讨厌情绪失去掌控罢了。明明知道你是不爱我的,还要傻傻说出来让彼此难堪吗? 然后随着时光的流逝,获得一些因为亏欠,因为怜悯,因为愧疚的类似爱情么?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么肤浅这么脆弱的感情。 所以我只能淡然,淡然的用骄傲来武装自己,淡然的用笑容来掩饰伤悲。 即使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但好在骄傲还是完整的。若是有一天,连骄傲都变得支离破碎之时,我又该用什么去支撑这个残缺不全的躯壳呢? 而作为你的夫人,不愿沦落到和那些女人争宠的可悲处境。我便只能掂着自己的心,在你的众多夫人之中,步步维艰的走过,不屑也不忍和那些女人去争。 我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衣师尹。若是哪一天,真的需要同一个女人去比较,那又该是怎样的悲哀呢? 人要懂得欺骗自己,才能获得长久的安宁。只要一想到伪装被揭破后,府中之人会如何看待我,我就焦虑得睡不着觉。为此我只能笑着用谎言来粉饰太平:我得不到的东西,那都是我不在意或者不想要的。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但好在所有人都只是慨叹我的不争,却无人哀婉于我的不幸。不然还能怎样呢?明争也是争不过的,何必让他人看了笑话去?我只能如此,端着架子,装大度装端方,装贤良淑德知书达理贤明礼让。 只是这样的淡然这样的不争,遇到一个对我无心却又偏偏识我甚深的人,就完全变成了一场灾难。不想被你看清,所以只能日日夜夜守住自己这颗心,不敢表现出一点不高兴;不想爱被看清,因此只能更加努力的去掩饰。 我以为我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获得一点点搁浅的爱了。可是昨夜,你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是我过分的高估了我自己,也过分的低估了即鹿在你心中的地位。 是不是隐忍到了尽头,爱就已经名存实亡,死无葬身之地了? 爱着你,也念着你往日的好;我却忽略掉了,也隐忍了所有你带给我的痛。 念着你心里的那个名字,我才猛然间发现,原来我才是一直最多余的那个。 要怎样仰望天空,才能忍得住不断满溢出来的泪滴呢? 我可以爱的渺小,却永远不能爱得如此卑微,所以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又或者,暂时放下,对你对我,都好。 他坐在那里,竟是想得有些痴了,冷不防却听到一声呼喊:“师尹。” 无衣微微一怔,只在瞬息之间就调整好了表情道:“薄少侠,请进罢。” 薄棠依言挑帘而入,往日疏朗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凝重。无衣见得,身形微微一颤,却还是柔声说道:“薄少侠请坐罢,此来可是查探一事有进展了?” 薄棠双眉微颦,神色十分复杂的说道:“嗯——吾怀疑玉宵天香已不在慈光境内了。” 这——无衣心中惊疑,面上也带了几分急色道:“少侠何出此言,难道最近有何变数不成?” 薄棠沉吟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那r,i你刚醒来,ji,ng神萎顿,有些未查实之事吾并未告知于你,前段时间你昏迷之时,吾曾有一日见得玉宵萤囊发光,吾便追了出去,勉强跟到通道之处,却失了踪迹。此后吾四处查探,竟未发现一丝蛛丝马迹。若是不出意外,此魔物极有可能已出了慈光。” 他知晓薄棠是有了去意了,只是纵观凌王之祸,素还真、枫岫即将远行,廷内也极有可能派了殢无伤出兵镇压。届时薄棠再外出查探,若是那魔物出了慈光还好,此事如此蹊跷,怕只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心中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嗯——少侠既是不能肯定,许是那魔物障眼法作祟,亦不一定。” 薄棠听闻,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此说来,师尹是想要吾如何呢?” 看来事情尚有转机,他舒然一笑道:“哈——吾想要你”话还未曾说完,却见殢无伤挟带着一身风雪踏进,谁一声不吭的站在哪里,脸色极为难看,隐隐有些沉郁的架势了。 无衣有些不明其意,转念一想,大概是昨夜过后,殢无伤已经不屑于再去维持,往日里那副相敬如宾的假象了。 如此也好,既然决定要暂时放下,曾经的相敬如宾,最后亦不过是变成相敬如冰罢了。他心中低低一叹,不想被薄棠看出有何不对,便强笑着道:“薄少侠,此事暂缓,容后再述罢。”末了出于礼貌又加上一句:“天色不早,薄少侠在此处用了饭再离开,可好?” 薄棠静静凝视着他,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一时之间,竟也变得沉默起来。两人安静的对坐着,直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咳嗽声。他微阖了眼,如何不知殢无伤的言下之意乃是送客,只是心头杂念丛生,头一次有些不想理会。 倒是薄棠回过头去看了殢无伤一眼,也不知是看穿了什么,一声告辞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他的目光跟着薄棠离去时的背影,映入眼帘的是外面分外瑰丽的夕阳,一点残阳竟如朱砂,在摇曳的淡蓝色天幕下,忽然染上了一层苍茫的,说不出情绪的颜色。 是不是这一次我也能像这样,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用漫天艳丽到凄迷的云霭来描画我的骄傲和倔强;偶尔想起你的时候,就轻声唱一首一直埋葬在我心里的挽歌。 用来祭奠我早已死去多时,也许渣都不剩的爱情。 只可惜那般豁达而从容的身姿,却从来不属于这个在爱情里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无衣师尹。 第39章 画心(上) 凄夜如血。残阳如泪;那一点点残阳,渐渐被黑暗所吞噬,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有一种窒息的沉重感,却也有一种解脱的压抑感。 他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黑下来,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云霭,阳光,夕阳渐渐被黑暗所取代,那些或疏冷或热烈或清高的颜色,终于变成了一大片苍茫而单调的纯黑,他静静的看着,只觉得心底无限的平静与欢喜。 屋内再次沉寂下来,空气中分明有什么正要爆发,却被人为的抑制住了。即使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些细小尘埃的厮杀,温柔的,惨烈的,讳莫如深的。恍惚间,他看向殢无伤的脸,谁清俊如雪,冷漠如冰;谁的心饱经风霜,一身白衣也似是染了霜华。他下意识笑了笑,却突然察觉到,自己大概从今以后都不必笑了,特别是在殢无伤的面前。 殢无伤似是看到了他脸上那个缥缈如烟般的笑容,明目张胆的怒意更是无所顾忌的勃发。他抿紧了嘴,无心劝解,便只能装做毫无所觉,拖着步子一语不发的向外走去。 敞开的门扉间,侍女们的身影像是游鱼一般,有条不紊的在厅堂里穿梭着,各种各样或甜腻或清爽或辛辣的香味淡淡飘进来,他极沉稳的在八宝桌旁坐下,只低垂了眼研究那些杯杯盏盏上的花纹。 吃食一样样备齐了,分量不多,每样都只一小碟,看上去确是十分ji,ng细。他刚夹了块点心放在口中,还未品尝,就听殢无伤冷冷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是谁呢?他并不停著,微微垂着眼帘,一个劲的夹那些在白瓷盘子里滚来滚去的r_ou_丸子,好不容易夹着了一个,却又因为手腕的颤抖,而致使那丸子重新落入瓷盘之中。 “啪。”的一声,声音并不大,却瞬间绞碎了他心中本来平静无波的湖泊。 是谁呢?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请来的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薄棠待在他身边已有一段日子了,殢无伤竟是一点不知;若是出现在封光身边,只怕连薄棠的祖宗八代都摸清了罢。果然不在意就是不在意,从细节上就很能看出一二。 以前我总认为,爱是可以被培养的,现在不爱,也不代表以后不爱。 只是在荒废了这么多时光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太离谱。 原来能被培养出来的,只能是感情,却不能是爱。 他慢慢站起身来,继续锲而不舍的和那个r_ou_丸子较劲,似乎在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r_ou_丸子值得他留恋。 屋内的烛火柔婉的游荡着,在粉白的墙面上投下了缠绵的倒影。他含情脉脉的视线,依依不舍的追逐着那个r_ou_丸子。直到它在他的银著下肚破肠流,分崩离析,一些稀薄的液体慢慢从那干瘪的r_ou_体上溢出。 他突然就失了兴致,却不曾想另一双银著用力的夹起了那新鲜的尸体,分毫不差投进了他的碗里。 “啪嗒。”一声,还伴随着一句冷冷的质问:“他是谁?” 他看着碗里那团干扁的,已失去了形状和热气的r_ou_丸子,孤零零的,颤巍巍的躺在那里,时不时的还掉下一小块细碎的r_ou_渣,那些r_ou_渣成群结伴的堆在一起,似乎在等待着濒临灭绝的凄惨快乐。 有种悲凉的味道渐渐漫溢开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 因为头痛,就更加没有回答的心情。他将那堆碎r_ou_赶到了一边,又放下银著,持起银勺去舀那些细细的,微微透明的嫩豆芽。这次倒很顺利就舀进了碗里,他水色的唇慢慢张开,只含住了几根就听到绿萼代答了一句。 他有些无奈,却也知晓绿萼是出于做丫鬟的本份,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一勺接一勺,安静的品尝着那些软嫩的豆芽,明明吸取的是清爽的汁液,到了口中却变成了苦涩的泪滴,一点一点哽住了他的呼吸。 他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刚刚静下心来一会,却又听到了殢无伤的声音,他从未发现这个人竟如此呱噪,简直有些厌烦的意味了。 果然——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么?所以也不再抱持期待了么?他极漠然的舀了甜汤来喝,从那些漂浮着细碎果r_ou_的液面,凝视着自己频临破碎的面容。 那是一张曾经与即鹿有些相似的脸,眼下看却是全然不同了。惨白到死气沉沉的面容,迷离到雾气茫茫的眼神,这样的一张脸,随着岁月的无情和年龄的增长越发清晰深刻,也越发体现了时光的荒诞怪异。 曾几何时,殢无伤偶尔无限深情的抚过他的眉眼,透过他的目光眷念似的找寻着另一个人的存在。只是如何能找得到呢?即鹿的眼角眉梢总隐藏着笑容,而他的眼角眉梢却埋葬着悲伤。 殢无伤却是从来不曾发现,总是边用手指描画着他的眉目,边安静的凝视着他,而他从那岑寂如雪的眼眸中,始终找不到那个深情到内伤的自己。 那些一往情深的期许,在谁(无衣)漠然的目光中渐渐破碎,融进了泠泠水光之间。 纵然天真如你,蠢笨如你,无能为力如你,却做了一件我一直在做,却从来未曾做到的事。 纵然你躺在冰冷的坟墓里悄无声息,尸骨无存,但至少那个爱你的人,真的爱了你一生一世。 他用他温暖而炙热的心,守护着你渡过了每一个春夏秋冬;而我只能披着华服,流着眼泪,在寒冷的冬夜里无声的睡去。 剩下的半碗甜汤已变得冰凉,他人事不知的继续喝着,直到突然听到一声暴躁的厉喝。猛然回过神来之时,却见绿萼微微颤抖着跪在地上,眼眸里隐隐有些泪光闪烁。 “啪。”像是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他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神色疲惫的看着殢无伤,片刻后才低低叹道:“吾的丫鬟不讨你的喜,你也不必骂她,哈——殊知此处的主人才最不讨你的喜,你又何必给一个丫鬟样子受呢?你不想来,不来便是。”说完,也不去管殢无伤什么反应,就急急忙忙的起身逃离。 第40章 画心(下) 黄粱一梦,一枕千秋;回廊一寸相思地,十年踪迹十年心。 无衣独坐于幽红烛影之下,心潮起伏,实难平静。纵观他与殢无伤这段错缘,竟犹如大梦一场。可惜梦得太逼真,爱得太煽情,情不自禁就睡过了头,然后便一直忘了醒。 而一个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个经得起浪费的十年,用来做这样一场奢侈的梦境? 我用时光来画地为牢,用来求一场天荒地老。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天没有荒,心却已经荒了;地没有老,时光却已经老了。 原来一开始的相遇,对于我们彼此来说,竟然是劫而不是缘。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那一年,让一生为之改变。 他温婉一笑,借着晃动的烛火默默捡了书简来看,秀美的面孔隐在y暗处看不分明,修长的手指刚刚翻过了一页,就见殢无伤默然不语的走了进来。 他心中微微一动,却还是微低了头坐在那里,也不起身相迎。松散的发丝微微遮挡了视线,随后又拂过脸颊,麻麻痒痒的触感。碍于殢无伤在场不好整理(他在装没看见),便只得伸出手去,轻柔挽住了那多余的一缕。 他自认为装得挺好,却突然听见谁“哼”的一声,房间里立时就浮起了薄薄的冰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行抱紧了搂在怀里。 那样蛮力的动作,似乎连他的骨血都被揉碎成了一团。谁微带薄茧的手指轻抚过他的眉眼,那样小心翼翼的姿态,竟无端有些温柔的味道了。 无衣秀眉微拧,抬眼一看,殢无伤的眼眸果然是茫然而无焦距的。(殢无伤又想起即鹿了??)而那一刻,他终于在殢无伤的眼中,看到了一个迷茫混沌,嫉妒愤怒的自己,渴望着,却又永远得不到爱的自己。 若是那时,死去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念着我的好,转眼间就记住了我一辈子? 只怕我死了之后,你会马上忘掉罢,忘记你的生命里,还有这么一个,一直让你厌恶的存在。 他只能硬生生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拼命睁大眼眶,奋力的在殢无伤的怀里挣动,像是一只快要溺死的游鱼,被那些翻腾的眼泪堵住了潮浅的呼吸。 从来不曾属于我的爱,那我就不要了,好不好?不要了,好不好? 又或许这份爱,快要到尽头时,我却已经要不起了。 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再失去,然后再用来交换的东西了。 在他不懈的挣动里,殢无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用力的将他束缚在谁的眼神,谁的臂弯,谁的心脏之间。 谁的眼神越来越缠绵,谁的心跳越来越清晰,谁用那些纠缠暧昧的时光画成一座囚笼,中间还盛放着一颗微微跳动的心脏。 那些鼓噪的心音无声诱惑着他:只要往前走一步,就可以得到了。难道这样,你就死心了么,就绝望了么?你——要让逝去的时光全部白费,要让过去付出的努力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么? 画地为牢,他却固执的站在原地不肯稍移,只为最后的那一丝骄傲和倔强。 他病体初愈后的身子明显有气无力,始终拗不过殢无伤的劲道,便只能维持着最后作为无衣师尹的尊严,伸出手去推拒,那个从来不属于他的温暖怀抱。 殢无伤却是不以为意,只以逸待劳的扯着他身上滑腻的织物,从那层层叠叠,柔婉靡丽,深紫浅紫粉紫粉荷的锦衣缝隙里,探索着那雪白细腻,光滑劲瘦的男性躯体。 他心跳急促,身体抖动的不成样子,却只能迫于无奈挂在殢无伤身上,随着谁的动作轻轻颠簸着。似是发现了他有些不对,殢无伤稍稍放松了一点对他的掌控,而他也得以在喘息之间,自去瞟了殢无伤一眼。 谁的眼神映着摇曳的烛火,竟画出了丝丝络络的红线。他有些着魔似的看着,直到耳边传来“噼啪”一声,那些烧融了的烛芯,迅速就化成了一滩shi润的血泪。 他的心猛然跳了一下,隐隐作痛间才发现,自己几乎不着寸缕的躺在殢无伤的怀里。谁的衣物几乎还是完好的,而他身上却只剩下一件衣不蔽体的里衣。 他觉得十分难堪,只得扯着里衣将自己包得更紧些。殢无伤看着他略有些笨拙的动作,突然心情很好的笑了笑,用力拢住了他里衣的下摆,又顺着那些蜿蜒盘旋的花纹,细细描摹着凸显(下身)出来的经络。 那样看似随意实则色情的抚摸,令他的身形微微一僵,只得先开口道:“你放开” 殢无伤终于松开了手,紧紧搂着他,却又刻意在他耳边慢慢说道:“你没有不讨吾的欢喜。”那语气竟然是温柔而宠溺的。 无衣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殢无伤一眼,谁的目光清朗如水,毫无一丝迷怔的迹象。原来是我还在梦里么?他心头沉郁,最后化作一声轻叹道:“原来你也会说谎话么?” 殢无伤却不再解释些什么,只是一遍遍重复道:“吾没有骗你。”那样反复强调的语气,也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他自己(殢无伤)。 可惜的是,这样温情脉脉的甜言蜜语,在某人火热勃发的欲望下完全不具备说服力。谁火热的呼吸烫着了他的耳珠,谁僵硬的身体紧密的和他连在一起。 哈——他自己也是个男人,如何不知男人的爱与欲是可以分开的。爱情也许深刻,欲望却永远浅薄。 更何况,在欲望来袭之时,男人不一向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么? 以前不说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自己每次都眼巴巴的迎上前去,乖乖躺在身下任谁予取予求罢了。 不说,是因为不需要说对不对?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秒的停滞,随后在下一瞬间,以更快的速度旋转、碎裂、飞散,最后直至分崩离析。 他微阖了眼,静静靠在谁怀里,无限凉薄的说道:“殢无伤,不如将吾从府中除名吧。” 殢无伤狠狠的震了一下,突然转换了姿势将他抱在身前,如刀尖般锐利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似乎要穿过那些纠杂的血管,直接剖开他那颗脆弱的心脏。 他突然笑了笑,只装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如吾们就这样散了吧,吾真觉得挺累,挺累的啊——作为你的夫人,吾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他停顿了一会,淡淡说道:“当然,吾也并不想争什么。或许你不相信,但是宠爱,子嗣,包括正妻之位,这些都不是吾在意的东西。而吾在意的,吾在意的慈光,大概根本就不需要吾的守护了” “够了!为何你每次都是如此,只要有一点不如意,就想离开?”殢无伤深深的吸着气,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深邃的紫眸里翻涌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原来你还会在意我吗?他蹙着眉,面无表情的说道:“哈——那么为何为何每次你都要让吾不如意呢?是因为吾一开始就没有让你如意么?作为你的枕边人,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吾怎会不知呢?眼下和平的分开,总好过日后互相怨恨罢。” 殢无伤似是有些明白过来,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说到底你还是在介意昨晚的事,吾答应你,以后绝不因为即鹿再与你为难便是。” 无衣静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些细碎的光影在他的面容上浮浮荡荡,看上去竟像是另一层不真实的面具。 发现他又开始沉默不语,殢无伤下意识的将怀中的身体一点点的抱紧,紧得像是要将他完全融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再分离。 “无衣答应吾”殢无伤放慢了语气,一字一句的说道:“留在吾身边好么?吾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最后几个字轻的就好像是大海上的泡沫,那些轻盈的气泡须臾间就破裂开来,滋润了他那颗干涸已久的心灵。 无衣突然收回了视线,他仔细凝视着殢无伤略带焦躁的面容,似乎还沉浸在那个深蓝色的梦境里。对于过于紧密的拥抱和过于温柔的告白,一下子竟有些反应不及。 殢无伤见他呆愣愣的,又只好重复了一遍,直到那些温柔的絮语慢慢消逝,一切终归于寂寥。他才半是怀念半是感慨的开口道:“好。” 殢无伤突然清浅一笑,那个笑容在深邃的黑暗和跳动的烛火间渐渐蔓延开来。他的心微微颤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卑鄙。 第41章 锦年(上) 月阑风静,画影成双;绉纱屏风上绘着繁花三千,百鸟啼啭的绮丽画面,与地上一双互相依偎的人影倒是相映成趣。轻薄如雾的绉纱,用最轻描淡写的姿态描绘成世人眼中的和谐美满。 无衣恹恹的偎在殢无伤怀里,似是不经心的开口道:“今夜,你不去三夫人处么?” 殢无伤听得此言,却是将他搂得更紧道:“你希望吾去么?” 无衣微阖了眼,纤长的睫羽划出了欲说还休的弧度,隐约颤动的眼睫下方,似是藏着一支展翅欲飞的蝴蝶。 “吾不知道”沁凉的晚风,从半掩的窗扉间飘了进来。他似是有些冷,更紧的偎进了殢无伤怀中,片刻后却是身子一僵,羞涩的挣脱开道:“为何你现在如此轻易就吾今夜不想,你去三夫人处罢。” “怎么被你惹起的火,你不负责,还想要吾去找其他人纾解?这是你的真心话么?”殢无伤有些薄怒,却只得强自压下道:“你不想,吾就不碰你,只抱着你歇息,好吗?” 无衣却是不答反问道:“嗯——现下说歇息为时尚早,你今日去了营中,有何异动?” 殢无伤便将探得的消息一一说了,末了又提起了明日进宫一事。无衣听闻,心中的隐忧,只得化作一声怅然道:“算算日子,这次你很快又要出行了罢,吾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若是担心,此番出行吾百般推拒便是。”说完,又动情的拉住了他冰冷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 无衣垂下眼帘,笑容微凝道:“哎——吾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心头着实不安,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近年来发生的这些事,竟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暗中挑拨。纵观凌王之祸,素还真、枫岫即将远行,若再派了你出兵跟随你还记得吾和你说过的魔物一事么?现下那魔物也不知身在何处,万一届时现身慈光,祸乱苍生,吾又该如何是好?” 殢无伤却是重重哼了一声道:“府中不是还有薄棠么?哼——他之武力,不差。” 嗯——为何殢无伤如此介意薄棠,难不成是在何处生了嫌隙?无衣不明所以,只得婉言道:“薄棠此人,之前吾就和你提过,他所来慈光之目的。虽说没有让你俩正式会面,但吾料想你应是不介意的。你若是想与他以武会友,吾便前去知会他一声,妥善安排个时间便是。” “谁说吾不在意?还是你到底知不知晓吾在意些什么?”殢无伤微眯了眼,用力挑正了他秀美的下颌道:“无衣师尹,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吾夫人的自觉?” 自觉么?他凝视着殢无伤分外清俊的眉眼,心头涌过了一阵无力感:我们之间,不是一直都是这样,有名无实的关系么?又或者是,你一直认定的,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我是没有作为你夫人的自觉,那是因为,凭心而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把我当做是你所宠爱的夫人,放在手心里好好捧着。 心里点点滴滴的愁绪,被一些锦口绣心的香袋细细收集了起来,严丝合缝,再偷偷塞进内心最隐秘的那个角落。 偶尔不小心碰触之时,细小的线脚间便渗透出哀婉的伤痛,一呼一吸之间,又晕染出满满一片灼人心扉的红。 无衣顿了一下,唇角微微一弯道:“哈——自觉么?作为你的夫人,你希望吾如何呢?” 殢无伤的脸色有所好转,搭在他脸上的手指却是不自觉的收紧,谁轻抬起了他的下颌,慢慢将嘴唇映在了他微凉的唇瓣上。 柔软、甜蜜、芬芳,一个轻柔的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吻,虽然没有往日里的火热激荡,但这样温柔而细致的碰触,却让他内心深处酥软一片,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也是被好好爱惜着的。 随即柔软的舌尖小心探入,轻轻含住了他的舌尖细细吮吸,温柔的汲取他口中的甘露,又朝着温暖shi润的深处继续探索。如此循序渐进,绵密悠长的亲吻,让他难得的纯情起来,也开始默默回应对方的抚慰。 许久之后,殢无伤才停止了那样缠绵的亲吻,他靠在殢无伤的怀里微微喘息着,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厉害,刚想低下头去,却听见谁略带愤意的声音:“以后不准随便对人笑,尤其是吾不在之时。” 嗯——难道?无衣心中失笑,扬了一下眉道:“嗯——作为你的夫人,吾不——随——便对人笑就是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个么?” 殢无伤眉心一动,似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道:“你自然知晓吾说的是什么。”说罢,又轻轻哼了一声。 无衣心中明了,并不点破,只柔声说道:“嗯——吾自有分寸,你晚上没吃多少,饿不饿?” 殢无伤闻言,剑眉微扬道:“无妨的,吾早已辟谷。今r,i你累了一天,吾们早些休息吧。”说完,就抱起了他往床边走去。 他一惊之下揽住了殢无伤的肩膀,又微红着脸道:“无伤,放吾下来罢,吾觉得还是给你煮碗面比较好你不饿,吾也有些饿了。” 殢无伤却不答言,只是拾起了搭在屏风上的披风罩住了他,旋即脚步不停的往厨房走去。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八宝桌上,一碗摆着玉箸的面碗安静的冒着轻烟,如细丝般雪白稠荡的面线盈盈的堆于碗内,翠绿的芫荽,水嫩的豆芽,酥软的鱼r_ou_,鲜美的树蕈,红艳的辣椒,融成了凡俗间最平淡却也最真实的幸福。 无衣静静坐在殢无伤身边,看着殢无伤一口接一口,慢慢吃着那碗他煮的面,内心深处满溢出来许多微小的幸福感。 花开锦年,轻捻流殇;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盛放在他素淡的年华里,枝枝蔓蔓,每一条jg叶都是温柔的絮语,每一片花瓣都是恬静的时光。而那些在指尖流淌的轻愁,似乎已在谁温暖的掌心中,烟消云淡。 原来尘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那就是,现实恰恰与你所想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而时间和情绪来得刚刚好,既没有早来一秒,也没有晚到一秒。 第42章 锦年(下) 用过饭之后,两人便解了帐帘睡下。殢无伤果真守信,只搂着他入睡,并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无衣微敛了长睫,了无睡意,谁搭在他腰侧的手极热,烧的他心口灼灼。而一呼一吸之间,谁紧紧绷住,却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身体,让他心中犹如鹿撞,一刻不得消停。 他慢慢回过身去,殢无伤弓起的身形在黑暗里沉默的包裹着他,似是发现了他的目光,魅惑的紫眸微微瞥开道:“怎么了?” 无衣并不答言,只用力偎进了殢无伤怀里,谁身形一僵,很快又沉寂下来,略带恼恨道:“你不是说你不想,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无衣握紧了那只搭在他腰间的手,细细摩挲着谁指尖上的薄茧,略带羞意道:“你来吧” 殢无伤淡淡勾了一下唇角,温柔的拂动他的长发道:“真的要吾来?你不是累了?嗯——你不必在意吾,吾总忍得过。” 无衣便笑了一笑,伸出手不轻不重的在谁衣襟上画着圈,又红着脸喃喃道:“嗯——你这样,吾也睡不着,你来” 殢无伤的呼吸瞬间重了一重,黑暗中只听到谁极为暗哑的声音:“这可是你撩拨吾的”旋即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片刻之后,终归于寂寥。无衣觉得有些冷,刚想扯过锦被将自己盖住,却听殢无伤说道:“别动让吾好好看看你” 闻得此言,无衣脸上发烫,只得伸手将脸捂住。尽管如此,从手指的缝隙间,他还是看到了殢无伤肆意打量的目光:从纤长的颈项到胸口的茱萸,从劲瘦的腰肢到平坦的小腹,从修长的双腿到秀致的踝骨,最后一直停在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流连不去。他只得紧紧夹住了双腿,谁知在那样热烈的目光下,身下的玉芽还是示威性的抬起了头。 这——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窘迫,却被殢无伤抓住了探头探脑的东西,放在火热的掌心里把玩着,一边细细揉弄,又一边低声赞叹道:“如此漂亮的粉红色,吾不在你身边之时,你一定甚少让它快慰吧。” 无衣何曾听过如此轻薄之言,只得装聋作哑的默然不语。殢无伤也不介意,只含住了他的耳垂继续问道:“嗯——为夫不在夫人身边之时,夫人自行纾解过几次?”说完,又 住那根玉芽不放,微带薄茧的手指轻擦过敏感的表面,让无衣的血液几乎都要为之沸腾。殢无伤似是知道他的隐忍,手上的动作时快时慢,还恶意的用舌尖舔弄他细嫩的耳廓。 “唔唔未曾吾镇日里诸事繁多,何曾想过这等嗯——”空气中响起了他略带泣音的回答,殢无伤似是十分满意,俯身下去,朝着他火热的根源吹气道:“夫人真乖,倒叫为夫好生欢喜。”说完,便眯起了狭长的眼睫,低首含住了他敏感的尖端细细舔食。 光是看到他秀挺的玉芽在殢无伤口中进出,就已令他血脉贲张,谁温暖shi润的口腔紧紧包裹着他,时不时刺痒的舌苔还划过尖端和柱身的缝隙里。那样小心而细致的吸吮,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温柔呵护着的,终于止不住的掉下泪来。 殢无伤眼里闪过了一丝意义不明的波光,更加耐心的抚慰着他,随后又加快了口中的动作。 无衣心跳急促,身子潮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甜腻的喘息:“你快放开,吾要出来了”殢无伤却是不管不顾,柔韧的唇舌更是加快了在顶端的刮擦,无衣本就忍得十分辛苦,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挑逗,身子重重抖了一下,便全数释放了。 他眼波迷离的躺在殢无伤身下,还未完全清醒,就被谁温柔的叩开了牙关,含进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液体。他红着脸,拼命的向外顶弄,却被殢无伤趁势含住了柔软的舌尖交换体液,相濡以沫。 半响之后,殢无伤才肯放过他,轻柔的亲吻着他脸颊的泪滴道:“夫人,舒服吗?为夫最喜欢你流泪的样子。”说完,又弹了弹无衣还在泪流不已的玉芽,刻意放慢语速道:“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流泪,都让为夫好生欢喜。” 无衣本不想回答如此露骨的情话,却因听到一口一个夫人,只得微带嗔意道:“嗯——你为何现在学得如此之坏,吾” “夫人难道不喜欢么?叫声夫君来听听。”殢无伤眉目舒展,眼神里带着难得的戏谑盯视着他。 无衣如何受得了那样灼热的视线,只得偏过头去答道:“吾不叫” “嗯——夫人真不叫么?看来是为夫还不够努力。”殢无伤并不动气,只是耐心开垦着,他刚发泄完后分外柔软的入口。伸出一指在内部探索着,接着两根,三根,柔韧的指尖在他体内肆意游移,四处点火。 他禁不住弹跳了一下,敏感的肠道随着谁模拟抽cha的动作,分泌出了更多shi滑的液体,顺着谁修长的手指慢慢流下。许是差不多了,殢无伤收回了手,舌尖轻舔了下指尖透明的液体,又对他魅惑一笑。 他正被体内的空虚和麻痒逼得喘不过气,一时间,又看见了如此煽情的动作,终于忍不住的开口恳求道:“无伤进来吾” 殢无伤换了个姿势,强行将他搂坐于自己身上,蓄势待发的r_ou_刃顶在了翕开的入口处,那样鲜明的触感令他眼角泛红,浑身发软;恍惚间却只听到殢无伤低沉的声音:“想要吗?想要就自己动。” 无衣用略带哀求的眼神看着殢无伤,殢无伤却是毫不动容,仅用眼神示意他自行解决。他见殢无伤毫无一丝主导之意,只得放下矜持,扶住粗长的r_ou_刃缓缓坐下,刚进入了一点,就止不住全身颤抖。好不容易吞进了全部,内部被侵入的感觉来得太过强烈,灼热的顶端还在他体内突突跳动,他有些惊惶,便只是坐在那里暂时不动。 处于下方的殢无伤似是十分不满,伸出手去与他双掌交叠,十指交缠;又恶意向上顶了一下,一阵刺痛中带着酥麻的快感令无衣叫出声来,身子也情不自禁的稍移了少许,随着体重的缘故又缓缓跌落下来。 一时间,两人皆是一阵急喘,片刻之后,他才放下身段,缓缓动了起来。硕大的分身将他的体内填得满满,炙热的温度令他产生一种,连肠道也会跟着燃烧起来的错觉;涨挺的尖端也在他体内作怪,引得他一阵阵的轻颤,他借着殢无伤的手掌不好承力,体内的感觉也是过于激荡,连带着双腿不住的抖动。便只能屏住呼吸,忍住惊喘,游移着酸软的腰肢小幅度摆动着。 殢无伤却是有些不耐,微微蹙眉。许是动作太慢的缘故,正处于上方的无衣也同样不好受,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加快了身上的动作。 殢无伤倏然喘息了一声,浓浓的暗哑沙涩之意,让无衣意外的有些情动。他细细端详着身下的殢无伤,谁俊秀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似是欢愉又似是痛苦的神情,往日里周身萦绕的清峻冷漠之感,终于慢慢被火热灼烈所取代。 想起他终于将一块冰慢慢烧融,不知为何,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欢喜。他凝视着殢无伤渐渐被情欲取代的眉眼,迫不及待想看到更多,谁沉溺于欲望中的样子,于是身下的动作便显得更为大胆,更为卖力。 他不停的收缩着狭窄的甬道,紧紧吸住殢无伤的骄傲不放,感觉到殢无伤的身体变得僵硬,他知晓这么做能使殢无伤亢奋,便更加用力的蠕动起内壁,旋转包围着殢无伤的骄傲。 殢无伤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由指尖传来的温度几乎快要沸腾,谁清澈的紫眸转化成了深沉的暗红色,紧绷的r_ou_刃在他不懈的撩拨下,陡的又胀大了一圈。 无衣也是全身抽搐,双颊如绯;柔婉的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着,雪白的背部一直向下,是线条纤细的腰线和微微挺起的宅屯;微微开阖的粉红色入口,正津津有味的吞食着坚挺的r_ou_刃。 殢无伤看着下身缝隙处那个不断相连的地方,眼光变得越来越深沉,终于抑制不住的松开了手,指尖掠过无衣雪白细腻的背部,又按着他慢慢伏低了身子。 他的手终于得了自由,腰部也不像刚刚那样悬空,只是还没来得及欣喜。殢无伤却突然拱起了长腿,又抱起他雪白的屯r_ou_向两边分开,只露出那个诱人的紧致的小口,旋即狂乱而迅猛的抽cha起来。 他脆弱的肠道如何耐得住这样狂肆的戳弄,便只得嘶声喊道:“唔唔无伤不要,太快了嗯啊——” 殢无伤却是满意一笑,用力掐摸着他的屯r_ou_,腰杆挺动着,深深捣进,浅浅捻出;滚烫的r_ou_刃在他shi热的肠道内不停抽动,接续不断的冲刺着。 “啊啊——不要不太深了无伤唔唔”无衣全身火热,声音抖动得不成样子,眼角无意识的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殢无伤稍稍放慢了动作,凝目端详着他不停喘息的样子,片刻后薄唇微动:“夫人叫声夫君来听听,为夫就慢一点,如何?” “唔唔不不叫嗯——”一张口就是柔媚入骨的呻吟,令无衣脸上赧意更深,他还没缓过气来,却又在接下来的震撼中失了心神,谁的动作变得更为狂猛剧烈,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呻吟呐喊,连嗓子都变得嘶哑起来。 “夫人,真不叫吗?叫声夫君为夫就放过你如何?”殢无伤重重碾过无衣体内最为敏感的那一点,越来越快,越来越狠。那样强烈的刺激终于令他撤防,他只能流着眼泪,水色的嘴唇抖索着道:“唔唔夫君嗯啊——” 殢无伤却不放过他,还要在言语上轻薄道:“夫人说什么?大声点,为夫可什么都没听到。” 无衣也是无法,羞赧的半阖了眼眸,强忍住口中的呻吟,哑声唤道:“夫君——” “嗯——夫人好乖。”说完,便翻身将他轻轻压在了身下,俯身含住了他柔软的嘴唇,shi软的舌尖探入,和耸动的下身如出一辙,在他的口中做着模拟抽cha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陡然间,殢无伤粗喘一声,加快了律动,那不停在无衣体内冲撞的火星,终于落定了尘埃,喷洒而出的热液让他的肠道内shi润一片。 就连他内心深处亦是shi润一片,他凝视着殢无伤罕有的柔软神色,突然间发现,多年来的陪伴,快乐伤悲也好,迷离疲倦也好,甚至是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绝望黯然,通通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如此平淡而纯粹的幸福。 他不加掩饰的笑了笑,极安然的靠在殢无伤的肩窝里,聆听着殢无伤激荡不已的心跳声,只觉得内心深处前所未有的满足。 第43章 绮梦(上) 雾散烟消,云收雨住(云雨收住);无衣长发散落,双颊犹带潮红,正伏在殢无伤身下微微喘息着。 殢无伤一边摩挲着他微shi的长发,一边淡淡开口道:“夫人,对为夫的伺候,还满意么?” 话语之间,谁火热的吐息拂过了他的脸颊,如微醺的暖风,熏得他脸颊更红,甚至连身子也跟着酥麻起来。他微阖了眼,刚想将殢无伤从身上推开,却被抓住了手反扣在怀里。正在挣脱间,却听到一声低叹道:“夫人,给吾一个孩子罢。” 无衣顿时有些心惊,却不知殢无伤此话从何说起,只得试探道:“你——今儿怎会如此莫非吃错了药不成。” 殢无伤微弯起狭长的凤眼,仔细端详着他,往日清澈见底的眼眸,竟隐约有些暗影沉淀;那深紫色睫毛跟着不停晃动,像是一只不请自来的蝴蝶,只在转瞬之间就进驻了他的心房。那些华美纤长的尾翼,轻轻掠过他的心尖,酥酥麻麻的触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声若蚊呐道:“你为何这样看吾,你到底在看什么?” 殢无伤抬正了他的下颌,薄唇微扬道:“自然是看吾的夫人了。吾从来不知晓,吾的夫人竟如此好看。”说完,又伸出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部线条缓缓游弋着。那样温柔而细致的抚摸,让他内心深处由然而生,一股微酸又微甜的幸福感。 他一时还不能习惯,如此迅速的转变,像是冰封许久的大地,倏然被三月里的春风拂过,拂动了莺飞草长,拂开了一树繁花。 只是在喜悦的同时,他又有些惶恐,如此措手不及的幸福,竟像是大海上的泡沫一般,不知何时就会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心头惶然,面上却是带着笑颜道:“现在觉得吾好看了?晚了——”末了又觉此话十分不妥,便临时加了一句:“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住吾的事,不然今日怎的如此温柔,如此愧疚,简直不像你了” 殢无伤闻言,难得正色道:“非也,无衣吾真的在意你了,此番出行在外,吾想了很多。吾知你当初嫁予吾,亦非出于自愿,再兼之你以前行事极端,实在是令吾”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吾不想听。”他心中冷笑一声,难道他现下手段就不极端了?只是殢无伤不知道罢了。 不知道他明里暗里使得那些手段,他表面上越是温婉,内心就越是荒凉,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这份爱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也许只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也许只是对逝去自我的一种否定和追寻。 又或许爱这种东西,只有当你得到了,紧紧握在手心里了,才会于瞬间顿悟,一直以来,它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殢无伤见他心不在焉,微微一顿道:“嗯——在想什么?”那语气略有些恼意,无衣听闻,只得开口安抚道:“无事,你想说便说罢” “你若是不想听以前的事,吾便不说了也许你不相信,今日吾发现你对吾如此冷淡,心中居然是惶恐的,很惶恐吾甚至以为这次吾又要失去了,但好在,你还愿意继续留在吾身边。嗯——少年夫妻老来伴,纵然不谈情爱,吾也希望,吾们俩个人,能一直走到最后,将来有了孩子,就更是人生圆满。所以吾想着,该对你好一些,这样你才会一直留在吾身边。” 无衣听得此言,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便只淡淡说道:“你既然想通了,日后就该对吾更好一些,吾这个人很大度,以前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夫人自然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今儿吾算是见识到了。”殢无伤的目光不怀好意的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打转,他不愿作出一副矫情之态,便只能故作大方的任由观赏。 殢无伤忽然清冷一笑,柔软的月色从雪白的发丝间缓缓泻落,似倾流而下的飞瀑,眨眼就融化了沉积已久的雪峰。冰雪消融,水幕退散;在那高耸入云的封顶,倏然催开了一朵洁白的雪莲。 每一根jg叶都是多情的目光,每一片花瓣都是恬淡的微笑;他只觉心跳急促,惶惶不能自已,渐渐迷失于那个笑容中无法自拔,恍然间却听殢无伤在他耳边说道:“夫人的大度(肚),今儿为夫算是见识到了,不过为夫还想见识一次。”说完,顶在他身下的灼热迅速往前一挺,旋即整根没入。 “你——嗯啊唔唔——”无衣情难自已,只得咬紧了shi润的嘴唇,任凭殢无伤在他身上肆意耸动。春情泛滥,一室旖旎;顿时,诱人的春光消解了天际无边的黑暗,只留下些欲说还羞的情潮在空气中静静流转。 巫山云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只在朝夕之间,是不肯暗自消停的欢爱絮语;是不欲擅自离去的缠绵时光;是不愿独自沉睡的迷离梦境。 绮梦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归?临晚镜,忆流景,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折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第44章 绮梦(下) 次日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自觉ji,ng力不济,昏昏欲睡,却还是强自起身。匆匆梳洗完毕后,刚走到外间,就听见了鸟叫声,那声音清脆宛转,听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绿萼正提着个掐丝铁笼走上前来,见他醒了,忙搭了手搀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今儿早上可不是奴婢偷懒,将军杵在门口说了,等您自然醒。奴婢只好打了水放在里头,夫人可是自行梳理过了?” “嗯——”无衣笑了笑,又指着她手上的器物道:“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您看——”绿萼便指了指一旁的竹匾,无衣定睛一看,里面正关着一支蓝颊鹦哥(蓝颊玫瑰鹦鹉),那鹦哥毛色鲜亮,四肢腾起有力,正不懈的在竹匾里跳来跳去。 “这是哪来的?怪可怜的,将它放了罢。” “夫人,这鸟是自己飞进来的,早上奴婢见着了,便用竹匾捉鸟之法抓了它,现下天气渐冷,放了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养着它” “嗯——那你也不用拿笼子关着它,去拿个鸟架来便是,它想飞就让它飞走罢。” “是——夫人。”绿萼很快拿了个鸟架来挂好,又移开了那竹匾。那鹦哥失了束缚,扑棱棱的一阵飞,也不飞远,只颇通人性的在鸟架上站好了,又低下头梳理起羽毛来。 绿萼装了一杯子谷籽来,无衣会意的倒了一点在手心,去勾引那鹦哥。那鸟果真扑扇着翅膀下来吃了,无衣一边喂食,一边伸手轻抚那绚丽的羽毛。 那鹦哥颇具大将之风,只顾埋头猛吃,全然不管在它身上作怪的手。无衣便摸了一阵,很是心满意足道:“这鸟真成ji,ng儿了怎的一点也不怕吾?” 绿萼便笑了一笑道:“夫人,殊知动物才最通灵性。夫人对它心存善念,它又怎会怕您?”无衣听得这话,便也笑了一笑。 两人逗了一会鸟儿,他才开口探道:“绿萼,昨夜委屈你了” “夫人说得哪里话?奴婢只要见着夫人好,便安心了,这点委屈实在是不算什么。” “嗯——”无衣唇角微扬,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饭后,喝过了药,绿萼见他无趣,忙端了棋盘过来,置于案桌之上。两人正在拼杀间,却见那鹦哥从鸟架上飞下,昂首挺胸的沿着棋子走过,好似一个骄傲的王者,正在逡巡它的无边疆土,微风拂过,那头顶的一撮绒毛还跟着轻轻摆动。 一时间,两人同时俯下身去,笑得直打跌。无衣也不下棋了,只拎着那鹦哥的羽翼作势要摔它,正在恐吓间,却见殢无伤迈步从外踏进。 他自觉行为十分幼稚,忙松了手。那鹦哥便飞去鸟架上了,绿萼也起身回了礼,又收拾了棋盘案几躬身退下。 他正低头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摆,却听殢无伤说道:“夫人,昨夜睡得可好?”说完,又俯身在他身边坐下。 昨夜昨夜他直到天明方才阖眼,他有些着恼,却只淡淡回道:“嗯——你今日去宫中,有何要事?是不是” 殢无伤眼底笑意鲜明,只用力搂住他道:“非也,只是宫中命吾暂时按兵不动,仔细皇城安危,多所巡视罢了。” 无衣深深望了殢无伤一眼,半响才开口道:“嗯——这次宫中有没有为难你?还是你百般推拒,抗旨不遵?” 殢无伤清浅一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宫中真的不曾让吾出兵,比起凌王之祸,国都也得有人坐镇才行。” 无衣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又说了些京畿之事,殢无伤才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递给他,也不知在怀里偎了多久,摸上去暖洋洋的。无衣有些讶异,只装不在意道:“嗯——是给吾的?” 殢无伤点了点头,无衣便将那锦盒慢慢打开,绣着花鸟的鹅黄色锦缎上,轻躺着一块ji蛋大小的绿色水晶(绿幽灵水晶),晶体表面透明清澈,盈盈生辉;通透的白色水晶里,浮着一大片翠色欲滴的竹林,随着光线的流转,似乎还在轻轻拂动着。 系着水晶的丝绦,串着细小的淡绿色玉石,也被络成了竹叶形状。无衣甫一看去,只觉十分贵重,拿起来细细端详时,那晶体里面,还有一重叠一重的绿色幽影飘过。 此物实在是稀罕至极,就是在宫内也未曾见得,他有些惶恐的问道:“这是何物,从何得来?” 殢无伤却不多言,只从他手里接了那项链过来,仔细给他戴上了。他心头疑云丛生,只得斟酌着开口道:“无伤,此物如此贵重,你不会是去宫里” “夫人说得哪里话?”无衣心下一惊,抬头看去,却是停在鸟架上的鹦哥振了一下翅膀,它见两人同时看向它,又得意洋洋的重复了一遍:“夫人说得哪里话?昨夜委屈你了” 无衣想起昨夜之情事,面上有些不自在,只得淡淡说道:“哈——这鸟儿竟学会了刚刚吾和绿萼说过的话” 殢无伤却不以为意,嘴角微扬道:“这鸟儿说的也算吾心头所想,此物之来历,吾也不大清楚,大概是吾不知何时,由路边捡回。吾一直放于身边,时间长了之后,它似乎有所变化,吾便拿去饰坊加工了一下,打磨一番后才发现了它之特别,吾听店家说此物对心疾有好处,你便带着它罢” 嗯——无衣思量一番,只觉心中酸涩难言:原先有心疾的也不止他一人,即鹿比他要严重得多,只怕失忆之前,殢无伤寻得此物,多半是为了送给即鹿他暗自感伤,正要伸手摘下这串项链,却听殢无伤说道:“夫人,你为何难道你还在生吾的气?”(送给即鹿什么的是误会啦~~~) 无衣只得停下了手中动作,温婉一笑道:“非也,吾只是觉得这物过于贵重,吾戴在身上若被人强抢了去,反是不美了还不如妥善保管”再说吾是个俗人,怎配得上此物口中未尽之言,只在他心中化为一声轻叹。 殢无伤听得此言,眼底隐带煞气道:“夫人还是戴着罢,吾倒要看看,谁敢强抢了去。” “这——哎,好吧,”无衣见殢无伤面上着恼,又思及谁似乎是第一次送他东西,若是遭拒情理上说不过去,便只得任由那物挂在他颈子上。 殢无伤见他不再反对,脸色略有好转,又搂着他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之时。无衣想起谁这两日都未曾去过封光处,再加上自觉误会已逝,便刻意放软了身段道:“无伤,今夜你去三夫人处罢” 殢无伤微微一顿,瞳仁深深地凝视他道:“嗯——你真这么想?想吾去陪她?” 无衣闻言,微阖了眼,微微偏过头道:“嗯——吾不说难道你就不想了么?吾以前行事确有不当之处,矫情之话吾便也不多说了。你既然体谅了吾的难处,吾作为你的夫人,又何尝不知你心头所念?昨夜你的那番话,也算是说到了吾的心坎上,吾们既是夫妻,总该互相包容,你既成全了吾的脸面,吾又如何会让你难做?” 殢无伤挑正了他的下颌,定定的看着他,半响才开口道:“你还在介意?你为何不肯看着吾说话?” “嗯——昨夜你说你在意吾了,其实吾心里,也有些在意你,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情分在。”无衣微微一顿,恬淡一笑道:“你也许不相信,但吾其实并不在意封光,吾若是在意,又怎会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偶尔想起以前之作为,吾虽对你有恩,但恩不抵债,好在即鹿殁后,你又遇上了封光你说吾对你有师恩之情,那么你对于吾同样也有师徒之义,你不再受困于逝去的白蝶,吾方得心安。有道是前尘种种,皆如梦逝,吾亦希望吾们能一直走到最后。而这条路如此漫长,总该吾们俩个人互相扶持,互相体谅,才能走得下去。” 殢无伤微微一颤,如寒星一般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他,片刻后才沉声说道:“吾去看看封光,等她睡了吾就过来,等吾好么?” 无衣闻言温婉一笑,窗外浅淡的金光恰好落于他的脸上,一丝丝浸染了他的轮廓,一点点消融了表面的浮华,只露出了里面真实到平淡的笑容。 明明只是眼角微弯,唇角微扬,并不如何天姿国色,也并不如何烟视媚行;却在顷刻之间,就迷着了谁的眼,又烫着了谁的心。 微微凹进去的酒窝里盛满了香冽的醇酒,每一口都是满满的情殇,勾魂摄魄,蛊惑悠然。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令人尝了一口就沉醉,看了一眼就痴迷。 第45章 遗凉(上) 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无衣静静靠于躺椅上,怀里抱着个雕花手炉。昨夜里不慎着了凉,今儿早上起来便咳个不停。殢无伤只当是夜里未曾顾及,意外的有些自责,至于真实原因嘛,不提也罢。 原是昨夜他胡思乱想,睡不安枕;夜深了又起身,细细端详了一番枕边人之故。只是心中千头万绪,如何能对人言明?若是真懂的人,自是不消细说;若是真不懂的,说再多也是枉然。 怕只怕鸳梦太过真实,语笑嫣然转瞬成空;怕只怕偶遇一场和风细雨,滋润了他的整个心田,最终却是风过了无声,雨过了无痕。 怕只怕心潮翻涌时的悸动,曾经无关风月的故作淡然,在得到爱的那一瞬间,终于消失殆尽。 又或许,爱这种东西,得到了比未曾得到过更令人惶恐。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9节 怕爱人,怕被长久的温柔麻痹了神经;怕被迷魂,从此眼里心里都只为一个人而活;怕习惯豁出去爱上他人,但却不懂去弄完假再成真。 戏假情真,甘苦自知;尝过了这个世间最甜的爱,受过了这个世间最苦的疼;从此之后,再甜的爱也不觉得甜,再苦的痛也不觉得苦;纵使知觉麻痹,亦甘之如饴。 身后朔风来急,挽起层层紫色幔帘,秋风裹带着寒潮,沾着凉,带着冷,令他禁不住又咳了几声。漫不经心端起热茶喝了几口,眼皮益发沉重起来。 身体软得像一团棉絮,脑子里偏又被搅入了浆糊,奋力眨了眨眼,却还是捱不住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才被人推醒。睁开眼时,只见绿萼捧着个紫竹炖盅站在他面前,神色微惊道:“夫人,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心头突突直跳,犹难平息,自顺了一回气才道:“咳无事,你将炖盅放下罢,吾想一个人待会。” “夫人记得趁热喝。”绿萼只得依言照做,站在那里迟疑了片刻,还是带上门去外间守着了。 他掀开了盅盖,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他头痛欲裂,拿起一旁的瓷勺只喝了一口,顿觉腹内酸水直冒,唔的一声就吐了个干净。伏在那里正暗自喘息,眼前皆是一片黄白软糯之物(冰糖炖梨子,润肺),更觉一股酸意直冲喉头,满腹积液争先恐后的向外涌出。 他咳了又吐,吐了又咳,几乎将腹中之物倒腾尽了,才掏出锦帕擦了嘴,合上了盅盖,叫了绿萼进来收拾。 好在他早有准备,全数吐在了盅内,绿萼进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笑着说道:“夫人,今日喝得好快。”说完就端起了炖盅,似是发现手感不对,又放下了打算去掀那盅盖。 他只得按住了她手,勉力一笑道:“咳咳别打开,吾全吐了”他见绿萼的神色由疑惑变为了然,由忧虑转为惊喜;知道她肯定是想岔了,忙澄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吾是受了凉,咳咳才会如此” 绿萼听闻,撇了撇嘴才道:“夫人,就不能晚点说,让奴婢高兴会吗?奴婢去熬姜汁来,夫人一会可要喝干净了。”说完,便端起炖盅走了出去。 (这个梦境写得我真心纠结,按道理梦境是无条理的,但是写文又不可能完全无条理吧。。所以,大家随便看看就好,千万不要深究。。) 待得绿萼走后,他才卸去了犹自镇定的神情,闲闲靠在那闭目养神。方才的一场大梦,倒是真的将他惊着了。 难以防备的,循序渐进的梦境,一开始明明是些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场景,那样厚重的真实感,却是他渴盼已久的画面。有着逝去的回忆,却依旧温馨而甜美。 梦里有细雨如晦,疏风朗月,有年华虚度,春心错付。还有记忆中一成不变的即鹿,她一身白衣沾了似水年华,满面尘霜已不复当年。 夜雨如织,一灯如豆;她在昏暗的烛火下默默裁剪着什么,见他来了,忙将手中之物丢到了筐里,僵硬一笑道:“兄长,你来了” 无衣轻嗯一声权当回答,凑近去掀了那筐布一看,满满一筐子,小孩子穿的衣裤鞋袜样样齐全,最上面还有一顶未收线的虎头帽子。 他拿起来用力握在手里,指尖都犯了白,面上却故作平静道:“小妹,这等琐事让侍女来做就是了,你身子不好,何必费这神去” “兄长不必过于挂怀,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一针一线皆凝聚了吾之心血,这样孩子穿上之后,才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平安健康?只怕能不能生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心中暗叹一声,却听即鹿说道:“兄长,把帽子给吾好么?吾还没缝完” 他依言递了过去,下一秒却看见即鹿站在高高耸立的船首像上,凄然一笑道:“兄长,吾知你心里怨吾,怨吾给你弄了那么多烂摊子。作为无衣师尹的妹妹,吾确实是太不懂事了,可是你作为即鹿的兄长,却也是太残忍了。你看这个世间,多么繁华多么广博,可这么大的一个天下,却容不下一份小小的儿女私情。”船外狂乱的罡风吹得她衣角不停摆动,她却像毫无所觉似的,一步步向外挪去。 无衣心跳如鼓,只得伸长了手诱哄道:“小妹,你先下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你要怎样,吾都答应你便是。” 即鹿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笑得虚无道:“答应吾?兄长,你真的知道吾想要什么吗?吾要自由,而现在吾终于得到了,吾要飞走了你看——”随后便张开了双臂,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跳。 不——等他赶到舱首之时,却只看到了下方冒着气泡的沼泽,一团白色衣角陷在里面动弹不得。他匆匆拆下了船板去勾那衣角,随着淤沼的缓缓落下,一副快被侵蚀干净的骨架渐渐显出了它的全貌,缓缓蠕动的碎r_ou_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纠匝缠结的各种蛩虫。 他心中一紧,忙丢了那木板。那骨架又回落到沼水里,大股大股的污血从它的眼窝涌出,迅速染红了它身上的碎布,染红了它身下的沼泽,而骨架上的皮r_ou_,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起来。 他心中怕得厉害,却又死活挪不开脚步,便只能愣愣的看着,看着成形后的骨架化成了封光的样子,看着她拖着身子努力朝他爬来,身后还带着长长的一滩血迹。 她爬得极慢,一边爬还一边凄厉的叫喊道:“无衣师尹,你还侬的孩子来,还侬的孩子来” 他迈不动步子,只得放软声音道:“你的孩子不是吾害死的,你忘记了么?”随着封光的靠近,船身突然以一种r_ou_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起来,一点点露出了里面残缺不全的龙骨。 “是么?呵呵呵——”封光伏在龙骨上大笑起来,下一秒却又变成了即鹿,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一边爬一边喃喃自语道:“兄长,你还吾还吾的孩子来吾要吾的孩子,把吾的孩子还给吾” 他心乱如麻,只得闭上眼反复强调道:“吾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吾只是在做梦而已”一股y冷的气流贴近了他,谁在他耳边感慨道:“对——兄长,你是在做梦,只有在梦里你才能见到吾” 他陡然睁开了眼睛,却见即鹿诡异一笑,旋即将他揽在怀里用力亲吻,一条长着无数条足肢的血红色蛩虫正从她的嘴角爬出,又朝他的嘴里爬去。 shi粘麻痒的触感,充溢鼻端的腥味;他死死的闭着嘴,想伸出手去扯那条虫子,却发现手脚都使不上力气。正在惊恐间,却听即鹿说道:“兄长,只要你把它吞下去,吾就原谅你你嫌它恶心?呵——是了,它是由吾的怨气化成的” 听得此言,他猛然一颤,旋即奋力甩起头来。即鹿见状,却是笑得灿烂道:“兄长,你当年害死了吾的孩子,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报应?你怎样对吾吾都无所谓,可你不该,你不该害死吾的孩子,吾恨你——吾恨你入骨这辈子你永远不可能得偿所爱,就算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你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即使怀上了,也会是个死胎哈哈哈——”(这里不是bug,因为老师不可能永远穿着拂樱送给他的里衣吧。。另外梦里的即鹿也不是真正的即鹿啦~~~~) 第46章 遗凉(下) 醒来之后,那种狂躁的笑声还在他耳边萦回不去。一时间,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平静,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一瞬间得到了什么,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呢?失落的回忆在脑海中翻腾交错,海潮涌起,海浪叠生;翻覆了他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起的眼帘。 别梦依依,竹影萋萋;彼时明月已不复旧日温柔,却多情依旧,犹为归来的旅人照亮了小径上的落花。残红孤影,冷月花魂;他顺着花径一步步的走着,脚下尽是一片片被碾碎的光y。 竹林深处,盛放着一口还未抬盖的棺枢,那里面赫然躺着他冰冷的小妹。雪白的面孔,漆黑的发丝,红润的嘴唇,看上去竟比生前还要美丽。 她再也不会睁着无神的双眼死死瞪着他了,再也不会伸出枯槁的手臂紧紧抓着他了,再也不会吐出难堪的语句反复追问他了。 她终于变成了他所希望的那种官家小姐,优雅,娴静,美丽。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不是么? “兄长,你不要即鹿了么?”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倚在轩窗下,那春花般的嘴唇却苍白得如同冬雪一般,他漠然不语,只肯施舍给她一个虚幻的怀抱。 “兄长,你在想什么”一袭白衣的女子穿过晨雾朝他跑来,娇婉的声音在清风中飘散开来,他清雅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刮了一下。 “兄长,即鹿好怕,即鹿到处都找不到你们,唔唔”粉妆玉砌的娃娃用力扑进他怀里,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新做好的冬衣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搂住她道:“即鹿不怕,若是你走失了,兄长一定会来找你的” 兄长一定会来找你的,可是我找不到你了,我再也找不到那个能令我欢喜到骨子里的小妹了。 我终于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小妹会变得越来越令我厌恶了,多好啊? 哈哈哈——他颤抖着从侍女们愕然的眼神中,夺过了花篮来细细拣选,那些鲜妍灿烂的颜色,在他的眼眸中化成了一团团空茫的白雾。 我在干什么?对了,小妹最爱漂亮了他拿起那些花枝比了比,随后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去重新选了来,这些这些怎么配得上吾的小妹?” “大少爷这已是府中最好的了,您手上拿的那支可是魏紫,还是府里的园丁为了赶景催开的,您可要秀气点” 魏紫吗?慈光以紫色为尊,即鹿却偏偏只爱白色。白色可以说是这个世间最为纯澈的色彩,也可以说是这个世间最不纯澈的色彩。 因为它的纯澈,总是不能长久。 就如同你一样呢,小妹他在心里轻轻叹道,随后执着那株魏紫,在即鹿头上反复比划着,他之小妹生前已受尽众人白眼,死后必然要让她走得风光。 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而已他无限眷念的抚摸着她光润的发丝,嘴唇颤动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少爷,时辰到了,该盖棺了”听得此话,他怒视了一眼开口的管事,才有些茫然道:“等会,吾还没整理完,吾的小妹,生前最爱漂亮了她最爱漂亮了” “无衣师尹,即鹿已死,你还想怎样?收起你虚伪的同情罢,你之一身,混沌的令吾掩目了。”清霜飞雪,墨夜沉瀑;伴随着渺黯的月色,徐徐行来一幅水墨烟雨,烟墨尽处,一双厉眸灼灼而视。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紧抓不放的手,管事见机使了个眼色,府中侍从这才合力抬上了棺盖,又点燃了堆放于棺枢下的柴禾。 弥散的青烟熏得他眼眶发热,胀痛干涩的眼睑,却始终流不出一颗像样的泪珠。 火葬结束后,管事将一个小小的骨瓷瓶递予他,雪玉般莹润的白瓷,触手却是冰凉。 这里面装着的竟是他的小妹么?怎么可能呢?她那么大那么暖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装在这么小这么冷的一个瓶子里? 怎么可能装得进呢?骗人!骗人的罢? “大少爷,此物您打算如何处理?”猛然回过神来,苍茫的月色下面,站着一干等他发话的侍从,殢无伤却已不见了踪影。 “埋了罢暂时先不要发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限凉薄的回荡着,混合着锄头撵过冻土时的沉重敲击声,渐渐掩盖了他内心深处那些跌宕起伏的心音: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悔不悔哈哈哈—— “吾不悔吾不悔”回到了即鹿的闺房,他默默整理起遗物来。抽开妆奁的底层,几颗毫不起眼的珠子滴溜溜滚了出来。 “兄长,这几个珠子好漂亮啊!即鹿好喜欢呢!” “小妹喜欢吗?嗯——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嗯——即鹿会好好保管的,还是兄长对即鹿最好,即鹿最喜欢兄长啦!”小小的孩童踮起脚在他脸上香了一口,随后捧着亮晶晶的珠子笑着跑开了。 他握紧了那些珠子,又强迫自己放开,从角落里拣出一支碧玺镶珠蝴蝶簪子来。 “兄长,这簪子雕工真ji,ng细啊!吾很喜欢,只是这上面的玉石掉了,很难配到吧?” “嗯——这是订做的,你喜欢就好了,来——”他正欲接了那簪子过来替她cha上,她却将手背到身后道:“兄长,等吾出嫁时,再戴上罢” 他刮了刮她的粉脸道:“哎——真是女大不中留!你羞不羞?这么早就想着嫁人了?” “兄长你又取笑人家,人家不依啦——”两人正说笑着,却见枫岫摇着扇子行来,见得即鹿眼前一亮,从怀中掏出个香囊道:“即鹿妹子,你及笄之日,吾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香囊是吾取了珍贵药材制成,对你的心疾有益,算是吾聊表心意罢。” 即鹿道了谢,旋即接过了系在腰带上。枫岫笑了笑,又故作不解道:“你们方才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嗯——春天真是春心萌动的季节,吾之小妹想嫁人咯” “哈哈——好友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想嫁人原也是正常嘛。” “兄长,你——你们你们不许说了,吾可要生气了” “哎——就准你生气,不准吾生气啊?”无衣狡黠一笑,凑近了枫岫故意使坏道:“好友,你给评个理,吾费了好大功夫,送了小妹一支簪子,她都不怎么戴,吾该不该生气?” “就是上次陪你去订做的那支?哎——即鹿妹子,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兄长的心意,你怎么能不天天戴呢?” “这——这太贵重了,天天戴,玉石要是掉了,很难配到一样的,吾打算成亲时再戴” “哈——真到了你成亲时,你兄长只怕会将慈光都翻过来,你还怕没有比这更好的?就该天天戴,玉石掉了那也是你兄长的事,你急什么?” “好友,你是成心找吾的碴是吧?”明媚的春光里,三个人或温婉或清润或娇软的笑声,被春风带得很远很远。 “小妹,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呢?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呢?为什么不等吾从佛狱回来呢?你以为你死了,吾就会放过雅迪王?你以为你死了,吾就会心软?哈哈哈——”他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声却是渐渐低下去,低下去。 “无衣师尹,你——”狂笑声中,殢无伤迈着冷肃的步子朝他走来,谁提起了他的衣襟将他紧紧按在墙上,他一丝不乱的发髻终于散落,那些繁复的金簪不受控制的,叮叮叮的掉了一地。 他在谁冷若冰霜的眼神里,笑得哀婉道:“你在怨吾秘不报丧?吾之小妹已逝,负心汉却还好好活着。哈哈哈——吾怎么忍心让吾之小妹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呢?作为她的兄长,吾当然要送雅迪王下去和他做伴,这是吾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打算怎么做?” “你打算怎么做?” “如此吾便期待师尹的后续了” 他习惯性的一笑,突然察觉到咒世主是看不到的,只得从容言道:“嗯——吾会尽快着手进行” 还在隐隐浮动的昧音天火,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熄灭了,他深吸了一口鎏金莲花香炉里的白烟,才不紧不慢的传唤道:“嗯——将j,i,an细带上来罢。” 暗卫很快拖进来一个捆得严实的女子,将人丢到了地上,又带上门隐去了身形。 他走过去扯开了那女子口中的白布,就听那女子楚楚可怜道:“大少爷,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不是j,i,an细啊——” “哈——你潜伏在府中这么久,竟还不知吾是什么人么?吾是宁可杀错一千,也不肯错放一个你若是照吾的吩咐去办,吾就饶了你的家人,你若是不听吾的,吾就送你和你的家人下去,给吾妹地下做个伴,她生前就很喜欢你,老说你服侍的不错呢——” “无衣师尹,你这个魔鬼,你生前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死后必要受万人践踏,永世不得超生。” “哈——可惜吾死后的业报,你注定是看不到了,说出你的答案罢。” “你你——吾吾答应你便是你想要吾怎么做?” “很简单,照吾说的,写一封信回报给雅迪王便是。” 夜风幽咽,树影婆娑;一身戎装的雅迪王被迫伏于地上,苍凉的面容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一双紫金丝履停在了眼前,舒畅的笑声中带着冷冷嘲讽:“雅迪王,你有没有想到过今日?” “吾只是没想到即鹿的兄长会是如此毒辣之人,残杀自己的外甥,残害自己的小妹,更不惜以亲小妹的死亡来设计陷害吾。” “吾毒辣?总比你敢做不敢当要好。雅迪王你这个老匹夫,当年吾害死你亲生子之时,你在哪?你在碎岛当你的缩头乌龟。你若是肯来,说不定吾会大发慈悲,饶过他们母子二人的性命。” “吾敢做不敢当?吾首先是碎岛王者,其次才是即鹿的爱人当年吾若知晓她是你无衣师尹的妹妹,吾决计不会碰她一下,后来知晓了却已是太晚”雅迪王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十分怀念的神色,笑得苍茫道:“吾刚认识她之时,你根本想象不到,她是多么可爱呵后来吾质问她为何欺瞒于吾,她说她这辈子也想不计代价的去爱一次,就像扑火的飞蛾一般,体会了生命的灼热和喜悦就死去她说遇上吾之前,她从来不懂什么是真的快乐;哪怕遇上吾之后,她同样也懂了什么是真的悲哀爱,应是无罪的。” “哈哈哈——爱,当然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爱人而已。即鹿已经为她的罪付出了代价,而现在该轮到你了,雅迪王你放心,吾会很快送你去和她做伴,让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无衣师尹,吾可怜你” 可怜么?哈哈哈——他心照不宣的将雅迪王交托给咒世主押送,在不久后的将来,理所当然的得到了雅迪王的死讯。 死了?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便宜那老匹夫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空呢?越来越空呢? 即鹿!!即鹿??即鹿 厚重的棺木掩埋了她娇艳的面容和僵冷的躯体,冰冷的瓷瓶封藏了她纯真的笑容和无辜的泪滴。 我亲爱的小妹,我终于不用再担心,这个污浊的尘世会将你给玷污了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不想过多解释人物心理,那个,对话大部分都是诛心的,这样。 另外我喜欢师尹,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得到人性的挣扎面。 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为了信仰可以舍弃人性这样。 知道并理解什么是真正的黑暗,不会因为会被黑暗吞噬就改变自己的做法。 这样的人在我心里才是真正的强大,强者不需要同情,怜悯,甚至是理解。 设定的话,解释一下慈光的四季:冬春最短,夏秋最长,这个不是bug~~~ 第47章 霜华(上)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声叹息,如一阵轻风掠过耳畔,擦过窗棂,绕过檐角。随后风声如诉,骤雨如潮;突如其来一场大雨,雨声潇潇,一点点濡shi了独坐的心情。 天地间一片茫茫水意,新生的雨花开在迟迟到来的涟漪里,天真的自以为得了圆满;柔软的月色喧宾夺主,醺然绕过朦胧的雨幕,细细描画一尘不染的天际。只是在他心中,百念丛生,远不似细雨来袭时这般洁净。 骤雨渐歇,雨声渐停;自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心如莲子常含苦,愁似春蚕未断丝。 些许寒潮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他止不住咳了起来,想要压制一下,却偏偏越咳越厉害。许是听到了动静,绿萼忙进来给他顺气,又端了茶过来。 他就着她的手轻含了一口,脸色微微润了些,见他略有好转,她忙不迭道:“夫人,奴婢去看看姜汁熬好没有,您先坐着休息。” “嗯——你等下也记得喝点,吾已病了,你若也跟着病,怕是没人能照顾好吾了” “是啦是啦——奴婢知道了,夫人就是那七窍玲珑的心,却偏偏是个多愁多病的身,奴婢这就去了,夫人稍等”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就打了帘子出去了。 他头重脚轻,却还是强忍着站起身来,去衣箱里自取了洗好的里衣,又重新回到躺椅上躺下。 轻抚着袖口的紫金暗纹,他黯然说道:“小妹,你果然是怨恨吾的吧,怨恨生前吾为了慈光的利益舍去了你,怨恨死后吾还要让你不得安宁,可是吾没有办法”他慢慢低下头去,紧紧抱住自己道:“吾没有办法你要恨吾就恨罢,你怨恨于吾,吾的心里方能好过一些。你责怪吾害死了你的孩子,吾无话可说,这是吾欠你的。你想要吾的命,或是将来吾孩子的命,都随你,你想怎样今夜便托个梦给吾好么?” 浮荡的微风像是睡着了一般,固执的守在原地不肯稍离。天色变换时的光影,映在掐丝镂空灯罩上,仿佛一团血光突突跳动,不知何时就会破茧而出。 静静坐了一会,方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师尹。”那声音带着一种落花拂过琴弦时的落寞。 嗯——听声音似乎是薄棠?他忙端正了坐姿,才婉言道:“薄少侠,请进罢。” 薄棠依言迈进,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才肃然说道:“师尹好些了罢?吾今日是来向师尹辞行的,吾已查到了玉霄天香的下落。” 他倏然一颤,手中的暖炉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薄棠微向前小跨一步,稳稳接住递予了他。 他接过来干笑一声道:“哈——一时手滑,咳咳让少侠见笑了,吾已好多了,下落一事,可否请少侠细细说来?” “海市门徒传信于吾,说是苦境出现了玉霄天香,持有者行迹诡秘,他们追踪不上。” 嗯——如此说来,那妖物应是离了慈光了?他正待答言,却见绿萼指挥仆役们抬了浴桶进来,袅袅的热气让他更觉身上shi痒难耐,便不假思索道:“嗯——既如此,吾便不再强留少侠了,在此吾先祝愿少侠大仇早日得报,咳咳山高路远,还请自当珍重。” “嗯——望承师尹吉言了。”薄棠瞟了他一眼,又徐徐言道:“桑叶、象贝、香豉、栀皮、梨皮一钱,杏仁一钱五分,沙参二钱,水二杯煮取一杯。”见他不明所以,又踱到案桌前,写了张字帖(便条)递予他道:“治咳嗽不止的方子,师尹也请珍重,告辞——” 这——他心中感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笑意更深道:“嗯——” 沐浴完毕,换上了新衣,他方觉心神舒坦不少,只是嗓子里仍是烟熏火燎,忍不住又咳了起来,绿萼见他脸红气喘,旧事重提道:“夫人,奴婢再去炖些梨子盅来,您勉强喝上一点,老这么咳不是办法呀” 无衣将那字帖递了过去,又抚着胸口咳道:“咳咳咳嗯——这个方子上的药材府中有么?咳咳” 绿萼接了一看,略有些犯难道:“有是有,怕是不全的,上次三夫人孕期,管事便将药材重新收拣了。这么多天没晒,晚秋寒潮又这么重,药效怕是要大打折扣。夫人今日要不先就老方子用着,明日奴婢再去药铺抓药如何?” 无衣点了点头,绿萼便收拾了换出来的里衣退下了。 “咳咳咳咳”一阵急咳过后,口中咸腥冲喉而出,忙用帕子接了一看,斑驳杂糅一大团黄红之物,那血色深浓,令他眼前阵阵发黑。 “咳咳”更多血水从口中溢出,捂着帕子弯下腰去,又被胸前的水晶咯得难受,便自行取下了丢在一旁。 正咳得撕心裂肺间,从外踏进的殢无伤见他不好,赶上前来替他顺气。他陡然一惊,忙将手中之物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 殢无伤似是毫无所觉,视线在案几上停留了几秒才道:“明日还是请御医来看看,你若不愿,吾就说是吾病了” 这——无衣想起帕子上那团血污,略带忧色道:“哎——好吧,还是说吾病了罢,反正吾原先就是装病在家,外界亦知吾无衣师尹咳咳成天是病怏怏的了。” “病怏怏的也好,宫中之事如此繁杂,你一人如何管得过来,安心在府里养着才好。”说完,又皱着眉道:“吾送你的东西,你为何又不戴了?” 无衣忙带了笑道:“吾戴着胸口咳咳沉重,咳嗽不止”shi粘的血气透过帕面渐渐向手心处侵袭,他忙岔开话题道:“无伤,今r,i你去见过三夫人了么?咳咳若还没有,帮吾带个话罢,咳天气转凉了,叫她也注意些,另外” 话还没说完,却被殢无伤打断道:“吾已经去过了”那语气里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去过了?去过了还生哪门子的气?难不成又是在三夫人处受了气?他见劝走殢无伤无果,只得微侧下身子,将帕子丢在了躺椅下,又故作困顿道:“今日吾咳嗽不止,咳夜里怕是难以安枕了,咳咳未免惊扰你,你去三夫人或二夫人处歇息罢。” 听得此言,殢无伤微眯了眼道:“你想赶吾走?哼——还是怕把病过给吾?” 无衣微微一愣,有心澄清却又怕殢无伤多想,更何况若他真得了肺痨,只怕会将痨病过给爱人。便只得故作声色,再下一帖猛药道:“哈——吾小睡时梦见了即鹿,她说她在地下过得凄惨,有人怨恨于她,使她不堪其扰。怨恨她之人,除了封光吾不做第二人想,你也该” 殢无伤深深的凝视着他,半响后才温声道:“你想赶吾走,也不必说得如此绝情,吾知你是怕把病过给吾,吾今日便歇在二夫人处,明日再来看你。” 嗯——居然被猜到了?殢无伤何时有这等眼力了?刻意忽略心中的异样,他佯装不在意道:“嗯——” 殢无伤走后不久,他就捞出了帕子,置于掐丝镂空灯罩里烧了。绿萼进来时刚巧见着这一幕,忙上前提着灯罩出去了,又将倒腾干净的灯罩置于烛芯上道:“夫人烧的是什么?好大的气味,下次要烧东西,向外叫一声就行了,守着的侍女又不是吃闲饭的” 无衣只当没听到,岔开话题道:“嗯——吾困了,腹中鼓胀的很,咳咳炖盅你便帮吾喝了吧,今日咳咳就不要怕人守夜了,明日看过了御医再说,咳咳” 绿萼一听顿时猜到了七分,忙妥贴回道:“夫人不想喝便算了,倒是让奴婢捡了个便宜,夫人好生歇息,奴婢叫几个侍卫在院中守着便是。” “嗯——如此甚好,咳咳你下去吧。” “是——夫人。” 因咳嗽不止,夜里也是折腾够呛,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又被难以摆脱的梦境惊醒。苏醒之时,惊觉被人紧紧搂在怀里,那冷冽的气息,赫然是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殢无伤。 他心头即惊且怒,言语中便毫不掩饰道:“你怎会在此?咳咳难道非要被吾过了病去,你才觉得愉快?” 谁修长的手指轻拂过他的面颊,轻叹一声道:“你哭了,为什么哭?” 他伸手轻触眼睑,略带难堪道:“吾不过是做了噩梦而已,你走罢咳咳不要让吾说第二遍” “你在担心吾么?不用担心,吾的体质本就与旁人不同,原先在渎生暗地,族人皆身染恶疾,吾却安然无恙。让吾守着你,好么?”说完,又扯着袖子小心擦拭他脸上的泪痕。 明明是那么温情的动作,却让他鼻酸不已,他将脸埋进了殢无伤怀里,汹涌而出的泪意慢慢浸润开来。 第48章 霜华(下)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长得就像是他无衣师尹的一生。(梦里就是正剧向,人物大概美化过了吧,汗水。) 梦中有心头雪,有雪中谜,他从漫天霜华间渺然而过,黑夜般寂然的眼眸中掩藏着不欲人知的情感。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见,甚至没有人试图理解。 清风明月,一川烟草醉了长河柳堤,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他笑着转头看向一旁沉静如渊的青年,循循善诱道:“初儿,你可知何谓真正的和平?” 桌上的青瓷酒杯在月色下泛出冷冷波光,青年微微皱眉,仰头一口干了才道:“师尹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罢。” “强权之下才有和平,你现下看到的和平,只是虚假的表象。初儿,你可知雅迪王此人?” “师尹说的可是碎岛王者?十一届四魌武魁” “哈——好大喜功的王者,他也是抛弃了你们母子的负心人,你母亲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难道不想为她争口气么?” 剑之初顿了顿,自呈了一杯道:“他虽然抛弃吾与母亲,吾却并不恨他。母亲曾说过,他有身为王者的苦衷。母亲虽神智不清,也不会希望吾去找他麻烦。” “你有如此想法,倒是难得,吾今日尚有要事处理,日后再来看望你。” “嗯——师尹慢走。” 梦中那时的他还未想到过以后,不知几番风雨倾覆了几许霜华,几许霜华又催生了几多华发。 当时他只是感慨:外甥的天赋强大,却又偏偏什么都不做;爱好和平,却根本不知真正的和平为何物。 此外还拥有那么多可笑又讽刺的身份:慈光之塔的惊叹,雅迪王的儿子,无衣师尹的外甥,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在幽深的廊道里穿行,想起青年消瘦的脸,干净清澈的眼眸,虚映着白云和苍狗,那份与生俱来的明净,看着就叫他自惭形秽。 其实来之前他就想过,此番交谈兴许毫无成效。也对,谁叫剑之初小时候,他从来未曾正眼相待过他们娘俩呢? 他的眼里从来只看得到强者,弱小的人不配被公平对待;更何况,在他无衣师尹的人生哲学里,弱点之所以未被人掌控,在于他从来不曾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越是在意的人,在意的事,就越是要淡然以对,一笑置之。 所以当珥界主提出剑之初与雅迪王之间的联系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界主本就疑心甚重,又兼听了政敌之挑拨,竟是一刻也容剑之初不得。 他只能婉言相谏,宣称剑之初在慈光长大,绝对不会背叛慈光。 界主却是不信,父子血脉,人伦天性,纵使一时不会,也不能保证一世,除非完全断绝剑之初日后找上雅迪王的可能性。 为了家中诸人性命,他不惜夸下海口:剑之初必会为了慈光,出席四魌武评会,王者名誉重逾性命,届时雅迪王一输,父子之间必生嫌隙。 他说得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界主首先就信了八分,自然降低了对剑之初的敌视。 回去之后,他细细思量,要说服剑之初对上其父,还需要一个契机。他看了看久病在床的即鹿,心中冒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念头:小妹,到了你该为慈光牺牲的时候了。 在其位,谋其事,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作为慈光师尹,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端着药走进了即鹿的闺房,正值盛夏,窗外燕脂桃颊,花钿木槿;一丛丛生机勃发,与房内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他扶了即鹿起来,端着药碗掰开了她的下颌道:“小妹,该喝药了。” 即鹿昏昏沉沉,未曾防备就被灌进了大半,似是被呛住了,她咳了好几声,片刻之后终归于沉寂。粘稠的黑血从她的口鼻处缓缓溢出,他掏出了帕子,无限怜爱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就像一个温柔细致的兄长那样。 他得到了困扰他一生的污点,结果却不如他所料,剑之初竟然出尔反尔,弃战于慈光。梦中他笑得异常荒凉,又觉此事异常荒唐:剑之初真不愧为他的外甥。 二十年前,即鹿那一巴掌打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二十年后,他又重温了一遍那感觉。 他自去正殿负荆请罪,棍木奉加诸于身,他不觉疼痛;攻讦加诸于心,他倍感耻辱。纵观他无衣师尹一生,唯一能被人拿来诟病的,并非是他自身之狠辣手段,而是家中亲眷之抹黑行为。 不理解不支持他之作为,他从来无怨;只是若要成为他前行路上的阻碍,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菩萨心肠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 皓月清霜,寂廊盈雪;明明是很美的景色,他却无心欣赏。他执着鎏金莲花香炉,款款行来,足音牵动雪影,紫衣浸染霜华。 檐廊下的白幡随风轻轻舞动,像是在召唤逝去不久的伊人: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即鹿下葬的那天,他用莫须有的雪谜,引出了殢无伤这颗执念惊人的棋子。疏情的人果然沉溺于自困的牢笼,是雪中谜,亦是雪中迷。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 “每一回,你若有所求,便会这样告知吾。” “雪中答案早已昭然,你却执着于谜。” “那一日,雪融得太快。” “如果你肯接受事实,便无需再为吾沾染血腥。” “说吧,这次需要我做什么?” 他想起青年疏风朗月般的眉眼,坦荡如砥的笑容,心中的不忍,全数化为一声轻叹道:“哎——吾需要你” 渺然远走的人影,透映着泠泠霜华;扑面而来的雪雨,勾勒出茫茫人世。 新雪簌簌而落,一如漫天飘洒的纸钱,焚烧后的硝烟,映着皑皑白雪,似奏响了一曲潋滟哀歌。 无声雪落,无言夜歌;只有看透了世间沧桑,却又万物不萦于心的人,方能明白此中真意。 慈光之塔从来无雪,你知晓吗他不止一次妄图走进殢无伤心里,妄图用隐晦的言语道明雪中真实。 他希望他懂,他却从来不懂。他不懂他的执迷,同样,他也不懂他的。 又或者,是不想懂,不忍懂,不愿懂。(懂了的那一天,就必须放下了。) 又或者,执迷这种东西,若是失了迷恋,便没有半分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执迷是心头雪,他的执迷却是雪中谜。 纠缠不休,首尾缠结,却始终画不出一个完整的圆。 直到最后死的时候,他也没能放过他,他用一封信抹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信任,师恩,情意,誓言。 傻人,是我骗了你,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雪中谜。 傻人,是我害你失却心头所爱,我不该是你的恩人,而该是你的仇人。 傻人,是我利用了你,你所看见的一切,只是我用来牵绊你的手段。 傻人,是我束缚了你,作恶多端的我报应已彰,而现在你自由了。 傻人你无须为我报仇 傻人当你得知了真相之时,会恨我么? 恨我吧你要恨我,就要恨我到底,要至死方休,直到生命的尽头,好么? 看——我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即使曾经有过,也可以用一方的死亡来作为终结。 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这条黄泉路,我自己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在殢无伤怀中流尽了眼泪,片刻后才哑声说道:“吾梦见了吾的外甥,咳咳他被教育得很好,吾梦见梦见吾为了除去雅迪王的威胁毒杀亲妹,设计让外甥和雅迪王父子相残。结果外甥弃战了,咳吾又利用亲妹之死亡,编造出雪中谜,驱使你替吾做尽坏事,咳咳后来吾梦见吾死了,说来可笑,直到死时吾也没放过你,吾写了封信予你,信中写明了雪中谜的真相,小妹咳咳小妹是吾害死的。”(只有外甥活着和雪中谜与本文设定有区别) “既然是梦,你又何须多想?即鹿之事吾已说过,不会再与你为难。你到底是不肯放过即鹿,还是不肯放过你自己?你身为吾之夫人,你的错是吾的,你的罪也是吾的,吾都会一肩担起。即使被你利用,吾亦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分勉强。” 无衣微阖了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道:“无伤,若是有一天吾死了,咳咳你就忘了吾罢,不要替吾报仇。好好活着,好好保重自己,好么?” “吾不会让你死在吾面前,绝对不会。”谁的声音沉缓而清冽,似倾了满满一捧的月光,月声栖落,月影迷离。他不经意的回过头去,猛然撞进了谁无比深刻的眼中。 谁韶秀如初,年华难记;谁清清冷冷的眼神里,终于漾起了流年的沉浮和俗世的悲欢。 对话里面都是封光,因为人物没开上帝视角。 客观发展的情节三夫人就代表实际上的风光,这样。 第49章 沉露(上) 秋心入画,残菊经霜;一地菊瓣摇曳满庭金黄,一池萎叶倾落一泓深碧。庭中白露消融,秋色斑驳,令人一望便顿生几许离愁。 无衣微微叹了口气,捧着个雕花手炉在庭中踱着步。日前素还真、枫岫前脚刚走,薄棠就向他表明了去意。他本欲挽留,却又念及谁报仇心切,便只是轻叹一声,就默许了对方的离去。 身边熟识之人渐渐远离,心中便难免有些离情依依。再加上秋寒侵蚀,霜深露重;日前他竟又病了一场,终日里咳个不停,身子病怏怏的,连带着面容也跟着憔悴起来。 病体缠绵,人便疏懒,自然就淡了几分做戏的心思。昨夜粹不及防被人撞见,内心最为隐秘的部分。方醒之时,便极为惶恐;回思之后,又顿觉失落。 昨夜的那一番深谈,说是真情流露亦不为过。他不相信殢无伤看不出来,看不出他眼中有多少真实。 明知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大概永远不会从最想听到的人口中冒出,可终究还是不甘心的试了一次。 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放下一切,随我一起,共赴黄泉么?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对我,始终是责任大于爱意,就像梦中我们最后的结局。 若是失去了姻盟这根纽带,最后不过是不相欠,不相误;不相知,不相忆。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上面这段来自相思十诫==那个借用一下就这样) 申时刚过,御医才提了药箱姗姗来迟,照例是细细诊了脉,看过了舌苔方道:“师尹,胸胁疼痛么?除了咳嗽之外,还有别的不适么?” 无衣清婉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胸口隐隐刺痛,另外昨日不知是何缘故,吾痰中竟带了血丝。” 御医神情凝重起来,慎思一番才道:“师尹,你之脉数舌红,属火邪为患之象。火邪伤肺,应是干咳痰血;但兼因你心脉细软,有没有其他杂症,吾亦是不好判断。” 他微微皱眉,肃容问道:“吾只问一条,咳咳吾是不是得了痨病?” “眼下看,应还不是,但若是不好生养着,日后恐怕难说啊——” 听闻不是痨病,他松了一口气道:“嗯——吾知晓了,还请御医将方子开来。” 御医自去紫檀木案桌上写好了方子,说清了用药事项,才提着药箱走远了。他召了绿萼去药铺拣药,因下午也没别的事,便倦倦躺在花梨木躺椅上。 丝丝冷风夹着晚秋特有的沁凉水汽,从半掩的楹窗间醺然绕进。几枝犹带沉露的秋榜,在无情的霜风中悠然飘落。 从半开半阖的窗棂间望去,是曲折缦回的檐廊树影,是微带薄霜的青檐琉瓦。丝丝絮絮的飞花,楚楚迢迢的倾落,虚掩着那片湛蓝的,不像是俗世的天空,看着就叫人心生倦意。 他微阖了眼,拥紧了身上的缎被,轻咳了几声。正欲静静睡去,倏闻房内一阵急扑之声。 睁开眼时,只见那支蓝颊鹦哥在架子上扑腾不休,地上全是挣扎时掉落的绒羽。他心中不解,忙向外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个侍女进来回道:“夫人,有何吩咐?” “这鸟儿是怎么了?咳咳吾想要小睡一会,你将它带出去罢。” “是,夫人。”侍女忙上前去提鸟架,那鹦哥颇为警觉,还未等她走进,就离了鸟架在房内乱飞一气,一边飞,还一边絮叨着:“夫人小心夫人小心” 他意外的有些着恼,忙使唤道:“哎——你先别忙,多叫几个人进来,咳咳吾看你一人也抓不住它。” 那侍女面色一红,忙去外面叫了人进来,几个人围追堵截,却愣是斗不过一支鸟儿。他看得分明,指挥得当,无奈侍女们手脚笨拙,连根鸟毛也捞不到,还一个个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许是飞累了的缘故,那鹦哥终于停止了扑腾,伏在窗棂上一动不动。失去光泽的羽毛紧紧盖住了头部,羽毛下的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 难道——它也生病了不成?他还未及细想,就看见了殢无伤飞扬挺拔的身姿,映着天边的流云和落花,竟无端的有些青松沐雪的味道。 清冷的瞳眸里倒悬着山色空蒙的群岚,沉露萧寒的蓑草,胭笼水色的落花。东风倒转年华,一眼拂过青黛白露胭红,俊秀得简直叫人心悸。 殢无伤见他眼神迷离,出言点醒道:“夫人,你怎么了?今日看过御医了么?他怎么说?” 他眸光微敛,幽幽一叹道:“御医说吾是燥火入体,不碍事的。咳咳对了,你今日怎的提早了?” “嗯——今日无甚要事,小皇帝知晓你病了,便放吾”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有人报道:“夫人,在下有要事禀报。” “嗯——你进来吧。”管事依言迈进,却不发一言,只垂手立在一旁。 无衣见状,屏退了侍女才道:“你有何事?现下可以说了。” 管事行过了礼才道:“将军,夫人,芳枝回来了。她似是恢复了神智,刚回来就吵着要见您,还说还说要和三夫人当面对质。在下怕人多嘴杂,有人暗中生事,便拿布袋罩住了她,收押在东苑耳房,听候将军和夫人的发落。” 听得此言,他面露喜色道:“嗯——你做的不错,快带吾去,咳咳无伤,你也和吾一起去吧,芳枝既然清醒了,三夫人落胎之事,你大可自行探问,也算吾对你有个交待。” 殢无伤听他这么一提,脸色十分难看,碍于情面不得发作,便率先走了出去。他并未在意,找了个侍女去知会三夫人,方跟着管事向东苑行去。 及至半路,他细思一番,才对管事吩咐道:“待会你就不用进去了,此事吾和将军问过之后,自有定论。咳咳若出现了看热闹之人,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管事忙恭谨回道:“夫人,放心,此事既已过去,在下又怎会让这帮贱婢继续乱嚼舌根?在下自会妥善安排,东苑处决计不会有闲人出没。” “嗯——如此甚好,咳咳” 刚踏进东苑耳房,就见芳枝被束住双臂伏于地上,她衣衫凌乱,气息不匀。一支掐丝蝴蝶簪子斜斜cha在发髻里,那薄如蝉翼的蝶翅,正随风轻轻晃动着。 “夫人,(侬)奴婢回来了,三夫人在何处?奴婢要当面和她说个清楚。” 嗯——怎么总觉得芳枝有哪里不对?无衣暗笑于自己的多心,旋即刻意引导道:“哈——吾已著人去请三夫人过来,芳枝,这么多天,你在何处落脚?咳咳还有那日到底发生何事?” 芳枝沉默片刻后方道:“夫人,奴婢清醒之时,发现身处一所宅院之中,主人家有言奴婢昏倒在他家门口,他便顺手救了奴婢。”说完,又拖着身子前挪几步,颤声说道:“夫人,三夫人三夫人她是魔,那日奴婢奉命去送衣箱,三夫人挽起袖子查看之时,奴婢忽见她肘弯处,有一铜钱大小的血疤。那疤印坑坑洼洼,底下沸腾的血液好像要破开表皮,奴婢心惊胆颤,迷蒙中似乎弄掉了衣箱,后来之事,奴婢便没印象了”(芳枝体内的封光表示对老师的问话感到压力略大,只好转移一下目标。) 这——他下意识的看了殢无伤一眼,谁却是冷笑一声道:“哼——继续编,吾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个什么东西来脱罪。吾与封光同床共枕这么多次,何曾见过她身上有疤印,还铜钱大小,你当吾是瞎子么?” 他心中恻然,表面上却婉言道:“芳枝,你确定么?咳咳你是不是看错了?” “夫人,奴婢确实是看见了,奴婢若是有半句虚言,就罚奴婢永世不得超生。”(古代算毒誓,但是魔本来就是永世不得超生,说了等于没说。)听到院门处传来的响动,她惊恐的瞪大了双眼道:“夫人,三夫人来了,她来了夫人,她真的是魔啊!快拿炼魔锁来捆住她,捆住她,夫人,快啊——”说完,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炼魔锁见章16,另封光和风光是一体共生的,她是在装晕和风光交流,顺便听墙角,她钻进了芳枝的身体,用魇术读取了芳枝的记忆,所以她知道她要是不披皮,目前殢府对她威胁最大的是炼魔锁。) 此言一出,房内空气顿时一滞,门外的脚步声却丝毫不受影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倏闻一阵尖锐哀鸣,剑气破开百里长鸿,卷起半程风雪;墨剑出鞘,殢无伤一手紧搂着他,另一只执剑的手不动如山,正对着微微开阖的房门。(本来门是虚掩的,没风的话姑且可以认为是关着的。) 一只雪白的素手搭在了门扉上,无衣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气,就连咳声都自动消停了。 第50章 沉露(下) “咦?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这样看着奴婢,奴婢奴婢是有做错什么吗?”推门进来的绿萼一头雾水,被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也难怪她会有此疑问了。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0节 无衣松了一口气道:“别问了,绿萼,快去拿炼魔锁过来,咳咳就是上次做了里衣剩下的,那种金绿色的绡带,要快” “是,夫人。”绿萼也不多言,领了命就匆匆跑走了。 虽不知遗留的绡带能起多大作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是为何?为何上次拂樱查探之时,竟是毫无成效呢?他心中的不安渐渐扩散,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到底要不要用拂樱给他的珠子呢? 恍然间有人轻轻唤道:无衣,无衣 漠漠轻寒,袅袅烟霞;谁凝烟叠翠般的眉眼沾了葱茏的柳色,映着绿萝粉墙,画屏木樨,醉了廊外的一蓑烟雨。 “无衣,做人是什么感觉?” “哈——人有七情六欲,有生老病死,有求不得和已失去。”他看了拂樱一眼,莞尔一笑道:“拂樱,做妖又是什么感觉呢?” “做妖么?很寂寞的感觉。特别是当你知道,这种寂寞,你只能独自熬过去的时候。”拂樱淡淡一笑,怀念似的说道:“很久以前,吾遇上了一只小兔ji,ng,吾给她取名叫小免,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却因为吾是巴蛇族的少主,而不得不接受。她总说若是直接叫小兔,都比叫小免要好,至少一听就知道她的本体是什么。可吾还是喜欢叫她小免,这样她在吾心里,便一直是残缺的,她残缺的那一部分,吾总能帮她补全。她是最低级的妖灵,每过百年就要重新聚灵一次,每次她死去之时,吾都会很难过,而每次复生后的她,都与之前有所不同。每一次生死之隔,她都会从吾心里,拿掉点什么。到了第九次之时,吾没有再用法力使她复生,而是将她封在了月灵棺里。这样,吾就永远不用再去面对她的死亡了。” “你喜欢她?所以你才怕再次面对她的死亡,是这样么?” “喜欢?大概是喜欢的罢。不过吾怕的只是对她的死亡越来越无动于衷,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后来吾离开了属地去人间修心,看过了这个世间最美的风景,那是层林尽染处的一株山樱,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绽放了一树刹那芳华。花开过了就死去,最美丽的生命,最痛快的死亡。就在那一刻,吾顿悟了天道,尔后给自己取名为拂樱。随着吾法力的提升,眼前的一切,对吾来说,似乎早已失去当初的意义。默默俯瞰着这片尘世,吾既不觉得兴奋,也不觉得入迷。弹指间百年已逝,感觉却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所以说,做人有做人的好处,做妖也有做妖的好处。做人有无数种烦恼,前世的因,今生的果,朝朝暮暮漂泊在那条岁月的河流上,不能稍停一秒。人的心里总是满的,因为烦恼太多,时间太少。” “无衣的意思是,妖的心里是空的么?哈——吾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烦恼为何物。不过说起来,吾倒还真有些烦恼,须向你请教。” 嗯——怎么这下倒客气起来了?无衣暗笑一声道:“拂樱,有话你就说罢,不是吾想催你,大丫鬟(枫岫)在帘外也等得够久了。” 拂樱略有些扭捏道:“嗯——那吾便问了,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无衣掩口笑了笑,才缓缓说道:“爱么?爱的感觉就是疼,而疼痛才能让你记住。拂樱,你为何会问吾这种问题?难不成是?” 拂樱掩了笑容,肃容说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无衣假设你也是妖,如果有一天,一个说着爱你的人站在你面前,问你跟不跟他走。你跟他走,就必须舍弃修行,跌落凡尘,你会老,会死,甚至会变得很难看;而你不跟他走,你就可以修仙,羽化飞升,拥有无穷无尽的法力和永无止尽的生命,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哈——你爱他么?爱这种东西,从来都没得选,没得选啊——”他幽幽一叹,复又沉沉说道:“拂樱,能够做得出选择的,那都不是真正的爱。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一天,到时你自然就会知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这样么?吾懂了。”谁轻灵如烟的身姿飘然远走,只留下一声轻叹道:“无衣,若是今日能揪出那妖孽,倒还好办。若是不能,吾只能救你一次,你明白么?你可要想好了,不要急着做决定。”(这里不想解释,因为拂樱后面应该会有一个番外吧,这样) “夫人,你怎么了?” “无事,想起一些事罢了。”他看了殢无伤一眼,咳了两声方道:“无伤,你信吾么?” “你想说封光是魔?吾不信” 无衣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道:“吾知你不信,说实话吾也不信,可自从她来了之后,慈光便生出了诸多事端。咳咳府外是妖孽横行,人心惶惶;府内吾受噩梦侵袭,击珊瑚之癔症益发严重,你难道从未怀疑过?不管她是与不是,多所防备总是无错的,退一万步说,若她不是,炼魔锁对她也没什么损害。” 殢无伤微微皱眉,一字一顿道:“你想要吾亲自动手?” 他知晓殢无伤看穿了他心头深意,便豁出去道:“是,府中就数你功力最高,,若是弄错了,咳咳事后吾亲自去向封光赔罪,如何?” 院外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抬眼望去,三夫人正带着玉痕冉冉行来。眉染黛色,眼泛菱波;头顶的牡丹花冠在微风中轻轻的荡,皓腕上的碧玉镯子在暮光中慢慢的摇。 摇啊摇,摇啊摇,摇乱了一城烟纱,摇碎了一池清浅。他攥紧了胸口的水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伤,你也在啊?呵呵——今儿倒是热闹,姐姐叫侬来,有何事啊?” “没什么要紧事,咳咳今儿天气不错,想叫妹妹出来走走罢了。”无衣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稍挪一步,刚好挡住三夫人的视线。倒是玉痕眼尖,一眼就瞟到了后面昏迷不醒的人,忙轻推了三夫人一把。(玉痕不知后面是芳枝) 就在场面一触即发之际,绿萼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见得房中光景,忙将手往后一背,往他身旁一站道:“夫人,好了。” 他望了殢无伤一眼,殢无伤并不多言,只默默扯着绿萼手中金绿色的绡带。他自觉有了些底气,便从容言道:“妹妹,其实吾叫你来,咳咳是想给你一个交待。”说完,便向外迈开了一大步。 “是她,是她无伤,就是这个贱婢,弄掉了侬的孩子”三夫人身形微颤,不顾仪态的就向芳枝扑去。 “无伤,你做什么?快放开侬”她茫然看着身上紧缠的绡带,玉痕见情形不对,刚想上去帮忙,却被无衣的一个眼神死死钉在了原地。 “看吧,吾说过,她不是——” “她是不是,总要亲眼看过了才知道。”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与不是?无伤,快放开侬,你忘了么?你说过会保护侬的,你这个骗子!骗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侬?” 殢无伤低头不语,疏冷的面孔上微微有些动容。无衣心头一酸,只得假装不在意的俯下身去,摇醒了方才昏过去的芳枝。 谁迷迷瞪瞪的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却在下一秒惊叫道:“夫人,救救奴婢三夫人,她是魔,她是魔” “你胡说,侬怎么可能是魔,你这个贱婢,还侬的孩子来,还侬的孩子来”她一边叫嚣着,一边挣扎着向芳枝爬去。 她二人在房中争吵不休,无衣顿觉心烦无比,只得出言喝止道:“够了!咳咳三夫人,你说你不是,你敢露出肘弯让人看看么?” “姐姐这话说得奇怪,侬如何不敢?”说完,便挑衅的看了他一眼,他示意殢无伤将荷袖卷了上去,只见两只雪白如藕的手臂,肘弯处光洁如玉,哪有一丝疤痕的痕迹。 “夫人,那日奴婢确实看见了,奴婢可以发誓,三夫人是魔,她是魔” “你这个贱婢,侬要是魔的话,第一个就不会轻饶了你,还能容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无伤,快给侬解开,姐姐的婢子疯了,难道你也疯了不成?” 他见殢无伤脸上松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慢着,芳枝既然能许下毒誓,必定是有所凭依。咳咳血印之事,本就神鬼莫测,吾只听别人提及,却从未亲眼见过,咳她是不是,总要验过了全身才知道。三夫人,你肯不肯让人验身?” 她陡然停止了挣动,痴痴看着殢无伤道:“无伤,你就是这么对侬的?你要侬在众人面前,赤身裸体的任人羞辱么?在你娶侬之前,侬就知道,你已有了两个夫人,侬永远做不了你心中的唯一。这倒也罢了,你说过你一辈子都会对侬好,会好好照顾侬,你都忘了么?侬的孩子死了,死了就这么死了,侬也没有去争过什么。而现在,现在你居然愿意相信一个侍女的疯话,也不愿意相信侬侬”她怔怔的说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倾落。 无衣见她声声血泪,却始终不提验身一事,心中便有了计较。他生怕殢无伤临时改变主意,只得出言相激道:“三夫人,说到底你还是不敢,咳咳这样好了,吾屏退侍女,只让无伤验你的身,而吾就在一边看着好了,如何?” “呵呵呵——屏退侍女,侬有什么不敢的?侬说了,侬不是魔,你们不相信,要验那便验吧。” “嗯——绿萼,玉痕,你们都下去吧。咳咳传吾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这院子,知道了么?” “是,夫人。”两人便齐齐退下了,临走前绿萼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芳枝,轻叹一声就带上了门。 第51章 焚心(上) 柔馨红裳,粉脂蘼华;被金绿色绡带缠住的女子泪雨纷纷,我见犹怜;殢无伤执了剑走上前去,并不解开那些繁杂的绡带,只轻轻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裙。 描凤绣鸾的绯红腰带,金线织锦的玫红纱衣,曳地的石榴红百褶罗裙,滚珠镶边的白缎丝履。 她靠在殢无伤的肩头,默默流着眼泪,殢无伤却不看她,只冷冷盯着无衣。 被那样冰冷的视线看着,他慢慢低下头去,却不曾开口制止殢无伤的动作。 房里有四个人,四个人都很沉默。不过每个人的沉默,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芳枝是因为惊恐,封光是因为委屈,殢无伤是因为愧疚,而我,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唯一么?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悄然滋生的赤裸裸的嫉妒? 你可以信她,却为什么不能信我呢?因为我不值得相信,是这样么? 那么我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要让别人得到呢? 若是别人已经得到了,那就尽一切可能的毁去吧 当我们之间的信任片片崩裂时,你和她之间的信任,又怎么可以一直完好无缺呢? 他轻轻咬住了下唇,浅淡的笑了笑,随后坦然对上了殢无伤的视线。落日的余晖在他长河般的眼眸中,渐渐碎裂开来,一时惊起涟漪无数。 殢无伤回过头去,猛然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谁泄愤似的撕扯着手中的衣料,全然不管耳边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啜泣。 哭?哭能有什么用呢?他看着那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女人,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口的痛快。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常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多少次他裹着单薄的衾衣,站在竹影斑驳的半掩窗下,默默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想起谁红裳蹁跹,云鬓花颜;一颗心就像琴瑟空鸣,起落之间,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调子(情绪),压抑时琴声铮铮,放任时瑟音寥寥,曲音未绝,心却已倦。 那个时候,他只能对自己说:笑?趁你(指封光)现在还能笑,多笑笑吧,免得将来哭都没眼泪。 你哭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我笑了。 他冷冷的笑着,并不做声,很快她的身上便只剩下,最后一件里衣。透明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溢出,她迷蒙的睁着眼,抖索着身子靠在殢无伤怀里。 殢无伤停了手,抓住衣襟揉了又揉,扯了又扯,再多的怒气和不甘尽数化为了一阵裂帛之声。 在那刺耳的声响中,她闭了眼,任由殢无伤扯去了她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我说过了,总有一天你会变得和我一样 就像我的名字那样,哈——无衣,无衣 如果没有所爱的人欣赏,穿尽天下华服又有何妨?在爱人的面前,我从来都是衣不蔽体的。 而现在,你终于和我一样了。 他凉薄的视线在她的身上肆意游移,带着一种剜骨噬血般的刻毒。她不安的缩成了一团,泪如雨下。 哭?你不是挺能笑的么?怎么现在不笑了?你笑啊?你笑啊! 他心中爽快非常,面上却故作沉郁道:“妹妹,别哭了,为了府中众人安全,吾也是无法。咳咳若是弄错了,事后吾再给你赔个不是。再说你的身子早给无伤看过了,让他再检查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咳咳你这样哭哭啼啼,遮遮掩掩,倒叫人好生诧异了。” 她默默流着眼泪,并不答言。头顶的牡丹花冠早已散落,身上又被绡带勒出了红印,看上去确是凄惨非常。 完全不像是一支魔被发现时应有的态度,无衣心中疑惑,便回过头去看了芳枝一眼。 “夫人,您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骗了,让将军仔细验下身,就水落石出了。” “你为何要这样对侬,为何要这样对侬,你说过的话,为何都不作数了?”(这句是对封光说的) 殢无伤沉默的将凄婉的女人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挑开绡带细细查看,光是在一旁看着,就叫他嫉妒的发狂。好在谁不断流下的泪水,稍稍浇灭了一点他内心的妒火。 “这——是什么?”殢无伤倏地拔出了剑,剑尖直指着她泪意涟涟的眉眼。 无衣凑近了一看,散乱的红发下方,虚掩着一块铜钱大小的疤印,那疤印正随着胸口的起伏,缓缓颤动着。他心惊r_ou_跳,不敢再细看,就闪到了殢无伤身后。 “什么是什么?”她似乎有些茫然,片刻后才领悟过来道:“无伤,你指的是侬胸口处的疤印吗?这是吾们第一次相遇时,侬为你挡箭留下的,你都忘了么?你怎么可以忘了?”(其实不是挡箭,是瑶映剑留下的,详见23,后来反复换心脏,封光就没修复。) 殢无伤似是想起了什么,谁疏冷的视线凝视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深切的无奈道:“你满意了?” “嗯——满意了。”惊觉声音是从后方传来,无衣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股大力甩飞了出去。 落地时哽住了心脉,胸口喘不上气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前模糊一片。 意识迷蒙间,有人将他翻转过来,急切唤道:“无衣,你怎么了?你回答吾,回答吾” “芳枝,你做什么?” “人家要做什么?呵呵呵——人家要报仇,要你两个夫人的命,你给不给嘛?” “无伤,你先给侬解开,给侬解开”随后是墨剑尖锐的鸣叫,女人惊惶的哭喊。 视线清明之际,他刚好看到芳枝站了起来,身上的绳索早已条条崩裂。她将两只手掌垫在脑后,正用力撕扯着什么。 粘稠的血珠不断从她的身上滚落,在她脚下汇成黏黏答答的一团。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拉扯着,很快就将扯开的人皮剥到了脸颊旁。 从侧面立刻冒出了无数条深红色的发丝,那发丝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轻轻舞动着。她轻蔑的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诡异一笑道:“这下可舒服多了,真是”(后面为了区别,封光是它,风光是她) 忽闻一声锋锐鸣响,剑气破开沉滞空气,瞬时已击向魔物胸口。它冷哼一声,足尖轻踮,身形微移,那来势迅疾的一剑便落了空。 “怎么,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礼仪的么?都不等人家准备好,就开打了?”说完猛然发力,无数条血线从它的人皮上涌出,化成了shi粘的触须将众人死死缠住。 “这样才好,人家最讨厌换衣服的时候有人打扰了,呵呵呵——”破碎的衣物像纸浆一样糊在人皮上,它慢条斯理的,无比优雅的剥着身上那层皱皱巴巴的人皮,先是被完全解放出来的深红色长发,血色的眼珠,血色的嘴唇,shi润的面孔发出淡红色的光芒。接下来是脖颈下骨骼狰狞,血液环流的体表,背后的两根骨翼正从皮下延展开来。(请参考百度虫族女王) 殢无伤终于砍断了身上缠绕的触须,一剑若秋水惊鸿,骤起三尺冰寒;剑意凌冽,剑心通灵,直逼魔物而去。它却不疾不徐,奋力一甩,背后脱出的一根骨翼刚好架住了沉重的锋刃,一阵异常刺耳的撞击声响彻房内,令无衣心头一震。 这时他才从震惊中,恢复了些许神智,芳枝竟是魔,这该如何是好?观之场中,一人一魔似乎战成了平手:殢无伤执剑在手,无尽霜花点染房内,霜雪飞绕,剑气斐然。魔物身法诡异,翩然若红色流光,双掌如电,径奔如虹,一直游走于凛凛剑影之中,并寻机慢慢扯下身上的人皮。 不好——它如此缠斗,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等它完全化形成功,他们这些人还有命在么?他想透了其中关键,眉头却皱的更紧,该怎么办?对了——炼魔锁,他还有炼魔锁。 他急忙向一旁的三夫人看去,谁一边拼命挣扎着,一边捡起破碎的衣物盖在身上,那些金绿色绡带早就不见了踪影。这——他心弦一紧,奋力带着脚下的触须,往她那处缓缓爬去。 胸口隐隐的刺痛也顾不上了,他爬得极慢,好在他和她隔得并不远,好不容易爬至她身旁,他才小声问道:“妹妹,那些金绿色的绡带呢?咳” “什么绡带,侬不知道,侬不知道,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他见她莫名惊骇,只得放慢语速道:“就是刚刚捆你的,那种绿色的带子,咳咳无伤不是给你解了么?在哪里?” “侬不知道啊啊啊啊!!”几根shi粘的触须拖着她往场中移去,他倒吸一口凉气,倏然听闻一声沉重轰击,抬眼望去,殢无伤正被另一根骨翼逼得小退数步,谁脸色微微发白,气息却杳如沉渊,扬剑反撩剑身哀吟冲天,势挡骨翼雷霆之势。 不行,得赶快找到炼魔锁,他在那些腥稠的触须空隙里翻搅着,终于摸到了一根丝缎的料子,只抓到了一头,就被脚下的束缚拖得不断向后跌去。 第52章 焚心(下) 惊恐万状间,他拔下金簪乱刺一通,触须似乎有些退缩,他赶忙抓住时机,顺势将炼魔锁缠在了身上,那些纠缠不休的触须终于放开了他。 还没来得及欣喜,却见殢无伤被骨翼击飞出去,谁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嘴角缓缓淌下。雪白的面孔上绽放着艳丽的红花,看上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谁闭着眼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无衣跌跌撞撞的在触须间爬行着,全然不管那些腥粘的血液和浓重的血腥味。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响着:无伤无伤 “无伤,你说话呀,咳咳说话呀” 听得他凄厉的叫喊,殢无伤微微动了一下,身形微晃的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一个恬淡至极的笑容。随后侧过头去,将墨剑换到左手道:“放开她,吾不许你伤害她。”无形剑光迅疾如电,飘飞若雪,瞬时就斩断了缠住三夫人的触须,连带着附近的一大团也化为了齑粉。(这里是小哥打算牺牲自己了,他已经把剑换到左手了。这章是失忆不完全体小哥,设定见331l,要保护自己的两个夫人,还要受到脏乱狭小空间的影响,能赢才有鬼咧。) “你——”那魔物怒吼一声,似是发了真火,它不再顾及体表沾着的一小半人皮,张牙舞爪的直奔殢无伤而去。来势迅猛,诡谲难测,高高耸起的骨翼拂动着凌空紧逼,飙飞的血液化成触须直朝殢无伤缠去,凌厉的打法逼得殢无伤节节败退。(封光真的发火了,因为殢无伤老是阻碍她,她烦躁了,决定先杀了殢无伤。) 无衣见情势危急,忙开口扰乱道:“住手!你到底要什么?” 那魔物并不停手,娇声嗤笑道:“呵呵呵——人家说了,要你和三夫人的命。而现在嘛,人家改变主意了,多杀一个,是稳赚不赔。” 无衣见它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只得急速朝殢无伤爬去。哪知相差半个身子之距时,殢无伤倏地脚下一滑,被那些shi粘的触须死死缠住,尖锐的骨翼毫不迟疑的劈下,连空气都震颤着逃离。 “不要!”无衣气血翻腾,不能自已,喊出声后,才发现回答中还蕴含着另一个人的声音。 “求你,不要这么做,放过他吧你不是要侬的命吗?你来拿呀!杀了侬杀了侬”三夫人不知何时抱住了疯狂的魔物,眼泪像小溪一样,混合着它身上的血水和粘液慢慢淌下。 尖锐的骨翼微微一顿,随后以雷厉风行的向下贯穿。殢无伤闷哼了一声,眼神旋即涣散起来。(无衣没开上帝视角,不知道伤到哪里了) 心脏似乎已跳出了胸口,一股热血骤然涌上喉头,却被他强行压了回去。他扑过去轻摇着殢无伤,喃喃低语道:“无伤,无伤你醒醒”谁雪白的发丝黏在脸上,俊秀的面孔上满是血污,完全不复今日初见时的纯澈。 傻人,她要我和三夫人的命,给她便也是了,你跟她争个什么呢? 傻人,明知她是魔,你为什么不跑呢?一个人活着总比三个人一起死要好。 傻人,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受不起,再一次失去你的代价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睫滑落,那是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温度 他迟疑的伸出手去,轻触了一下殢无伤的鼻息,谁的呼吸沉滞,但确实是在缓慢流动着。哈——你还活着活着就好,要好好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好么? 他浅浅一笑,毅然俯下身去,在殢无伤耳边沉声说道:“殢无伤,吾无衣师尹,从来都是利用你而已。咳咳你若是当了真,你就是个笑话,你懂吗?傻人哈——” 傻人,我不怕有来无回,也不怕有今生没来世。我只怕我真的死了,你却记住了我一辈子,什么都不可以再挽回。 傻人,反正被我骗了这么多次,你也不在乎最后一次了,对不对? 傻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条黄泉路,我自己走。 傻人,恨我罢恨我到底然后永远的将我忘记 他解下了殢无伤手中的墨剑,将炼魔锁紧紧缠在了上面。回过头时,只见触须将三夫人包成了一个血茧,牢牢捆住束于空中。鲜血不断的从触须上滴下,从里面发出女人痛苦的哀鸣。那魔物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深红色的发丝如火焰般飞舞着,筋r_ou_纠结的手掌上执着一把榴红色纤巧长剑,剑柄上一只镶珠蝴蝶正翩翩飞舞,华光闪现,蝶化万千。 为何这蝴蝶竟如此眼熟?无衣微微一愣,不及细思。他执着墨剑小心翼翼从背后靠近魔物,因生怕被魔物发现,前功尽弃,只好以极慢的步子在触须间腾挪。 房内空气倏地一窒,那魔物发丝缓缓垂落,背后狰狞的骨翼也停止了拂动。淡淡血雾从它的周身涌出,将三夫人罩在了里面。(这是封光一边在模糊视线,一边和识海处的芳枝交流,达成共识后,她就会将剑从风光心脏刺入,以此来欺骗芳枝,达到交易。) 它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无衣心惊r_ou_跳,虽怕是诱敌之计,却只能硬着头皮步步进逼,在它身后约三步处站定时,身上已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他心神激荡,刚欲持剑从魔物背后刺入,却在此时突闻一声狞笑:“三夫人,你真的愿意为了他豁出性命吗?以此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被血茧紧紧缠住的人影大力颤动了一下,传出一声嘶哑的哀鸣:“侬愿意,杀了侬,杀了侬吧” 无衣微微一颤,一时间涌上心头的,说不请是伤感还是释然。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一直固守着自己的骄傲,一点点的交付着真心。却忽略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耐心,去经营一份爱情。 又或许,是我只肯以无衣师尹的面目去爱人,却不肯抛开一切(身份,地位),以无衣的样子好好去爱一次。 你比我直接,比我坦诚;比我用心,比我勇敢。 比我更能豁出一切,无条件的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所以这次,我真的输了,我输得彻底。 我不是败给了你,只是败给了真正的爱情。 我愿赌服输,此生不悔不悔 哈——他在心内苦笑一声,双手执剑缓缓朝前挪了一步。随后纵身一跃,墨剑势如破竹,直直贯穿了魔物的胸口。因不知前面光景,他借力死死抵在魔物背后,雪白的手臂借着炼魔锁的破魔作用,深深cha进了它的胸口。 一阵鬼哭神嚎的惊啸之后,那魔物发狂似的甩着他,他脆弱的皮r_ou_在它狰狞的骨骼上磨来磨去,衣衫碎裂,血r_ou_翻卷,他却浑然不顾,只紧紧抓着那颗勃动的心脏。快了就快了他给自己打气,耳边的轰鸣声却越来越响,滚烫的鲜血渐渐模糊了视线。 我只想在死之前,做一次好人。就一次,好么? “你找死!”尖锐的骨翼高高扬起,瞬间穿透了他的肋骨。他却在电光火石间,绞紧了那颗心脏向外一扯。 “嗷嗷嗷嗷嗷嗷!”那魔物发出一连串哀鸣,重重倒在了地上,落地时锋利的骨翼毫无阻碍的刺入胸腔。那一腔连绵不绝的疼痛,如被一把粗糙不平的钝刀,一点点磨开那层脆弱的心脏瓣膜。 “淅淅淅淅”耳边传来了水流的声音,空气中浮荡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些环绕着他的触须渐渐停止了摆动,手上一片shishi黏黏。 恍惚间,他听到一个娇软的声音缓缓说道:“爱情,当吾不知道它是何时发生时,它却已经发生了。兄长,吾对不起你,可是吾并不后悔” “兄长,若是有一天,你真的爱上了一个人。那感觉——就好像千百只蝴蝶,在心中同时起舞。” 是么,原来这就是爱的感觉?好热身体真的好热,好像快要烧起来的感觉 意识越来越模糊,心口越来越烧灼。 我想在最后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飞蛾扑火的那种感觉。 追寻了生命里的光和热就死去,最热烈的生命,最灿烂的死亡。 如果可以,我愿——被粹不及防的爱火烧中,再焚心以火的死去。 焚心以火,投身爱的滔波;人不顾身,让痴心去扑火。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他的呼吸猛然一窒,随后慢慢停止了心跳。 第53章 殊途 拈一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幻。 到头来,输与赢又有何妨。 日与月此消彼长,富与贵实难久长。 轻声叹,得与失如何衡量。 眉间放一字之宽,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自行品尝。 海与天长路漫漫,恩与怨亦难计算。 俱往矣,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消。 ————题记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一直在想,要怎样的倔强,才能独自一个人,势不回头的一直走下去呢? 我的师尹曾经告诉过我: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必须要走的,唯一的一条道路。这条路也许狭窄,也许漫长;也许在路途中,充满了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但一旦决定了,走上了那条道路,便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以前的无衣,总有许多条路可以走,能力越小,责任越少,选择便越多。路太多了,挑的我眼花缭乱,眼底只余斑斓。 后来我成了无衣师尹,眼前终于得了清静,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而已。那是作为无衣师尹,必须走的,唯一的一条道路。 那条路深远而漫长,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仔细聆听之时,还会听到细细的流水声。我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和我说过的,蛰伏在黑暗水流中的,爱拖人进去啃咬的怪物。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比起害怕,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慢慢挪着步子,毫不迟疑的踏上了那条道路。 后来我才知道,那流水声只是时光静静流淌时所发出来的声音。而我也没有被黑暗所吞噬,只是变成了和它们一样的存在。 明明以前,我是那样一个怕黑的孩子。在深深的黑夜里,我总会强行将被褥摊开来盖在头上,以此来隔绝那些深沉的,令人胆颤的黑暗。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黑暗才是这个世间最为温柔,最为宽广的力量;它从来不曾讽刺我的卑微,也从来不曾嘲笑我的渺小。 它无声无息的包容着我,每一分每一秒。在那片深沉到近乎目盲的黑暗里,我看不到自己内心的混沌和残忍,也看不到旁人或冷漠或厌恶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它让我觉得,自己与过去的那个无衣,毫无一丝相似之处。无衣脆弱多情,终被感情所累。而无衣师尹,残忍无情,爱也好,不爱也好,总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自己不忍碰触,旁人就更是无法企及;谁也无法从我的目光里,发现那些纠缠不断,此消彼长的暧昧曲线;谁也无法从我的言语中,探知那些有机可趁,有迹可循的心灵弱点。 我的内心毫无缝隙,我的身上没有弱点。我想要的就一定能够到手,如果得不到,那一定是我不想要。 无衣的身上却满是弱点,任何一个都能被拿来好好利用。他脆弱,偏还多情,什么都想守护,却又什么都守护不好;什么都想抓在手心里,最后却只能被迫全部放掉。 无衣做不到的事情,无衣师尹一定能做到;无衣在意却又守护不了的东西,无衣师尹一定能好好代为保管。 所以后来,我变成了无衣师尹,坚强,倔强,固执,永远不知悔改。 那时的我,刚成为无衣师尹还没有多久,只欣喜于唾手可得的强大力量,却忽略了内心深处所发出轻微鸣响。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孤独,身边的人都渐渐离我远去,最后直至背离。 最后我的身边,也只剩下枫岫一人而已。而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先师的遗愿罢了。 我的心中很清楚,分外清楚,这样的认知几乎令我难堪。我倒是宁愿与他形同陌路,宁愿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走掉,也好过他怀着对逝去无衣的愧疚,选择了站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面对那些本不该他承受的风风雨雨。 偶尔也会怀念,自己刚刚成为无衣师尹之时。那时的我,站在重檐飞峻的大殿里,穿着芳色新染的紫衣,从他身前默默走过。 他羽扇轻摇,却不曾真的拉住我,只是低低叹道:“无衣师尹,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想要的?以前我想要每个人都好,后来我想要殢无伤好,再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我的生命中,到底能够求得些什么。每一次向上天祈求之时,它总会说是我太贪婪了,所以才一样都得不到。这些让我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自己伸手去拿的好。 我想要的——若是慈光能好的话,大概我所在意的每一个人都能好吧。只是这样的话,我却说不出口。时间太短,要做的事却总是太多。变数太多,因为时间的延长,又衍生了更多的变数。所以我只能全盘毁灭,最后再一股脑重建。 旁人说的休养生息,中庸之法,以仁治天下。我不是不懂,只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慈光还能是慈光吗?也许国将不国,名存实亡。纵使慈光能在某个王,或者某个异姓城邦的统治下,变成一方乐土,那又有何意义呢? 我所在意的,所珍惜的人,那时眼底也许只余苍茫一片,只听得到那些沉重的哀鸣,只看得到那些死亡的灰烬。 枫岫问我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又或许是,我不愿意回答。明知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又何必告诉他呢? 他一向都是如此,仙姿飘逸,悠然自适。我又何必让这些尘世间的烦恼,幻化成枷锁,束缚他而不得脱身呢? 我们之间,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自由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作为无衣师尹,我总有许多必须紧紧抓在手心里的东西,比如权势,比如慈光,再比如爱。任何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割舍的存在;又或者说,有了它们的存在,才有了今日的无衣师尹。 而自由对我来说,也许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束缚。 当时的我,只能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走,就走过了两年,两年之后,我一个人站在莲叶田田的荷塘前,清风拂过,荷香四溢;彼时枫岫持了祭天的礼单,从监礼司那边不紧不慢的走来,他走到我的身边站定,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道:“无衣师尹,你为何如此不在意旁人对你的看法?” 我知他是对几日前廷上的策论颇有微词,便也不点破,只装话不投机的先行离开。在荷塘边站得久了,我如风的袍袖似是沾染了莲香,一袭深沉厚重的紫衣,却又不似莲花花瓣那般洁白无瑕。 待得有些距离后,我才轻叹一声回道:“吾在意又如何呢?” 那时的我,已经变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会将靠过来的一切都搅得粉碎。若是不与我亲近,他大概能活得更肆意些吧。 更何况,我与他素来交好,兼有同窗之谊;界主疑心甚重,最忌讳结党营私;我的师尹本是外戚,枫岫又是祭祀殿之人,政权加神权的高度集中,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大肆抨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当时的我,自动疏远了他,仅仅保留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误解了什么。 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后面那几年。 后面那几年,腥风合着血雨,一直在我的世界里狂乱的播撒着,从来不曾停息;我杀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惊恐的面孔,他们畏缩的神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全都死不瞑目,却只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的死在我手上,只是为了不挡住我面前的那条路。那个人,是教会我的师尹。是做对了会夸奖我的师尹,是苛刻时会打我板子的师尹,是打雷时会将我抱在怀里的师尹,是天气冷了会嘱我添衣的师尹。 是我最不想杀却又不得不因我而死的师尹。 那一天,他被推出法场处斩之时,我没有哭,我甚至没有去送行。说来也是可笑,像我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居然会害怕看见恩师飞jian而出的鲜血。 我只能静静站在杳蔼的城楼上,看着脚下那一方广博的土地,听着远方传来的低宛哀鸣。 明明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是为了慈光,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为了内心深处那个坚定不移的信仰,但在那一刻,我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府,一进门就看见枫岫站在清冷的月色下,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一步一步的向我走来,往日温润的面孔,被幽暗的月影所覆盖,竟无端的有些诡异的味道。 不知为何,我有些害怕,不自然的往后小退了一步。他似是因我的动作引发了怒气,突然冲了上来,按住了我的衣襟道:“无衣师尹,你为何要这样做?那个人,他是吾们的师尹啊——” 我只能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任由他将我的衣襟扯得几近变形。他见我毫无反应,慢慢伏下了头去,极压抑的说道:“为何你要害死师尹为何你不能像以前一样为何你要让吾恨你吾还不能真的恨你为何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他的身体越来越抖动;却只能紧紧的拉着我,一同奔向那片无声的沼泽。 我们就像两个失语的路人一样,用冷漠用骄傲渐渐建立起,那层谁也无法再跨越的高墙。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到彼此的内心。 纵然看到了,又能怎样呢?我和你,始终只是殊途。 静夜无依,风雨兼程;我一人独自走过,生亦孑然,死亦孑然;既是殊途,最后又如何能够同归? 第一人称视角,那个文中开始的封光就是实际上的风光。 另真正的封光也没有死,躲在瑶映剑里了。 番外有点卡住了,受了道友启发,so小哥快来琼瑶一把 第54章 伤逝 空气中传来了隐约的啜泣声,是谁在哭呢?哭什么呢?我茫然睁开了眼睛,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片缓缓流动着的红。 流淌的血色从眼膜边缘渐渐剥离,我眨了眨眼,一下,再一下。封光正抱着不成人形的躯体哭得凄楚,大滴大滴的泪水滋润了那团污浊的血r_ou_。 这——难道?我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看清后方伏着的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我拖着步子走过去,将伏于地上的人小心翻了过来。(这里不是bug,血r_ou_化了之后,骨翼也消失了。) 他似乎是睡着了,清俊秀丽的脸庞上绘着妖娆的血花,苍白的面孔看上去竟如白玉般微微透明。 他的身体极冷,冷得我打了个寒颤,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怎么会呢?怎么会?在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涌进了心脏,承受不住的疼痛使我几欲昏厥。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日前不是解开心结和好了么?不是说好要一起走到最后么?你说过的话,为何又做不到了?为何断了线的泪珠迅速溢流而下,渐渐打shi了他安静沉睡着的脸。 “无衣,你醒来,醒来看着吾,看着吾”我拼命摇晃着他越来越冷的身体,胸口处的水晶被甩飞出去,在地上化成一堆再也捡不起的星砂。 碎了,都碎了,连同我的心一起,早已碎得不成样子了哈哈哈——恍惚间我想起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吾无衣师尹,从来都是利用你而已。 你要利用我,为什么不利用到底?为什么?你不是最ji,ng于算计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你骗我骗我 我哽咽着将他抱在怀里,顺着他秀美的面孔轻轻摸索着,状似怀念的开口道:“无衣,睁开眼好么?看吾一眼,就看吾一眼” 他默然不语的躺在我怀里,虚伪的嘴角紧紧抿着,浑浊的眼眸死死闭着,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一个被深深贯穿的血洞,里头的心脏早已化为齑粉。 哈哈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得到,为什么最后又让我全数失去?冲天的怒火在心中狂燥的涌动,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你——不是要我的心么?你来拿呀,来拿我失神的喃喃自语,俯下头去靠在他嘴边:你说什么?你已等得太久太久?好,那我现在就给你。 修长的手指用力戳入了胸口,那些蜿蜒留下的血液,稍稍浇溶了一点内心的烧灼感,我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奋力掏出了撕裂一半的心脏,小心塞进了他空空如也的胸口。 “无衣,你醒过来好么?吾已把心给你了,你该满意了罢?醒过来好么?醒过来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答应吾的事一件都没有做到,作为吾的夫人,更是连孩子都没有给吾生过一个;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吾还没有告诉过你吾爱你,吾还没有说过,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去了?”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低下去怔怔望着他美得不似真人的脸,眼中满是苍凉。 怪不得,怪不得你要我答应你,要好好活着你已经猜到了么,最后的结果?你死了,就想断得干干净净的,放下一切?哈哈哈——你想用死亡来和我分离,此生再也不见?想要抛下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离开?我岂会让你如愿?你无衣师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想要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我冷嗤一声,执起了散落在一旁的墨剑,重重吻了一下他冰冷的嘴唇,随后反手一挑,沉重的锋刃破开了身体,毫无阻碍从上到下贯穿。(一剑穿两心) 夫人,你听见了么?两颗心同时碰撞时发出的共鸣声?我伸出手,紧紧将他嵌在了怀里。等我,等等我头痛得几乎快要裂开,许多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的飘洒开来,转瞬间就颠覆了我的整个记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沉郁的笑声,如泣如诉,似是在宣泄满腔不能倾诉的痛。 原来走了这么久,我们却从来没有找到过彼此。是你太会伪装,而我又过于忽略了,你伪装时的心情。 原来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即鹿,有的只是一个不忍爱又不敢爱的无衣师尹。 总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那一点点小小的遗憾,是不要紧的。可是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共同的时光里,便只剩下遗憾了。 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想要从头再来过,却只能等下一世了。下一世,我们不要有遗憾。 我闭上了眼睛,蚀骨的寒意渐渐包围了我,迷蒙间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后有人在耳边焦急喊道:“将军,怎会这样,你快醒醒,夫人夫人他还有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猛然睁开了眼,死死抓住了一旁的绿萼。 她忙从怀中掏出一物,一颗绿色珠子在她手中发着光,光彩缈漫,物化千华;随着光线的流转,血气霎时淡了不少。 这——这是,我刚要接过,却被不知何时扑上来的封光抢了过去。她披头散发,发了疯似的朝外冲去。绿萼见状不妙,忙冲上前去制止,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我一边奋力拔着心口的墨剑,一边怒喝道:“封光,你做什么?快将珠子给吾。” 她笑得癫狂道:“侬不给,不给,凭什么他还可以活着?呵呵呵——这一切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你说的什么傻话?给吾——”似是被我狰狞的表情所吓,封光微微一愣。绿萼见此机会,忙冲上前去抢过,抢到手里还未跑出几步,却被接下来的利刃一剑穿心。 “不——”绿萼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突出的锋刃,随后凄然一笑,莹润的绿珠从她手中掉落,滴溜溜的滚到了离我不远的地方。 “侬杀了人,怎么会,是你封光,你还活着对不对?”我终于拔出了墨剑,无暇顾及在一旁疯言疯语的女人,挣扎着爬过去将那颗珠子握在了手里。 “绿萼,怎么做?告诉吾,要怎么做?”我用力摇晃着她瘫软在地的身体。 “水(摔)水(碎)它,水水”她说完就闭上了眼,任我再怎么摇晃都毫无反映。 水?是指放到水里么?我紧紧握着那颗珠子,释出了一点水汽(冰心诀的作用),随后将它放在了无衣的胸口,片刻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不对?难道——更多冰水从我手中溢出,渐渐打shi了他华丽的锦服。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毫无一丝要睁开眼的迹象。 “哈哈哈——你们都是骗子,骗子这珠子既然救不了你,要来何用?”我蓦地纵声狂笑,高高举起珠子朝地上摔去。 随风飘散的碎砂,如同被剥裂的心情,飘摇风中,跌荡起落。充溢眼中的雪色,渐渐覆盖了那条通往彼岸的道路。若——能再听见雪落,是不是充耳哀吟,就能知晓你走了多远?我到底失去了什么?怎会感觉什么都握不住了 (后面拂樱出场救人不写了,因为第二部 可能要写,番外也可能要写,so) 第55章 归途(上) 朝生暮死,咫尺天涯;三途埋枯骨,独步难留归路。 叶落无痕,花开几簇;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好冷好冷蚀骨的寒意在四肢百骸间肆意的游走,耳边回荡着如泣如诉的呜咽声,那声音如海潮一般席卷开来,忽远又忽近,忽大又忽小。 迷茫间睁开了眼睛,只看得到浓稠的深灰色雾气,浓雾消隐处,虚掩着一条苔痕斑驳的栈桥。烟霏茫茫,水流窅窅;孤冷的月色,从漆黑如墨的夜空中坠下,搅碎了那一方弱水。静水微澜,寸长的蓑草泛着泠泠的银光,碧绿的磷火在草丛间飘来荡去。 这里是y间么?哈——无衣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站直身子向栈桥边行去。看上去很近的一段路,他却走了很久。旅程中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魂,从他面前轻飘飘的飞过。不是没有调整过自己的姿势,可一旦用飘的,却总在原地打转,不得其法。 难道是因为刚死去的灵魂不够轻盈么?但不可否认的是,一切比他料想的好太多了。黄泉路上,既没有追魂索命的鬼差,也没有纠缠不休的冤魂。 有的只是氲氤而惨淡的浓雾,一点点割裂了他的过去。他喟叹一声,随即加快了步子向前行去。 风啸魂散,雾掩枯骨;深邃的河水里,微泛起层层叠涌的波澜;烟雾缭绕的彼岸,怒放着一大片红衿胜火的花朵。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边无奈何。 哈——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了别人的爱而牺牲,真正做了一回好人。又或许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对殢无伤的眷念,已深到连自己都觉得惶恐的程度。 得到了一点点爱,似乎是更难满足了。会情不自禁陷得更深,会不由自主要得更多,会理所当然希望成为爱人心目中的唯一。 每日每夜,被那些疯狂的妒火烧得体无完肤,却还是克制着,不愿作出有辱身份的举动。不愿迁怒于那个芳华正茂的女子,便只能死死谨守着内心的最后一丝仁慈 真的是很惶恐很惶恐有一天,会为了爱而作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 以爱之名?到底是多虚伪多脆弱的借口?此时此刻,我终于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了 他看着脚下黝深的河水,不再犹豫的踏上了通往彼岸的栈桥,只是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一股大力反弹了回去。 反复尝试了几次,却无法多前行一步。为何会如此呢?找不到解决方法,他只好循着来路倒退回去。 渺茫的雾气渐渐散开,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相当规格的城池。一轮残月如破碎的魂魄遥遥挂在天际,城门上方的“枉死城”三个大字,在月色中发出冷冷暗光。犹如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凶兽,不知何时就会将他一口吞下。 大片大片的灰色尘埃缓慢坠落,沉闷空气中传来声声呜咽,带着歇斯底里的回音和支零破碎的语句,搅得他心中异常烦乱。 他加快了脚步,步入了城内。街上的亡灵寥寥无几,千篇一律的面无表情。他拉住一个错身而过的亡灵,不经意间手指却穿了过去。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1节 那亡灵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弧,张着黑洞洞的嘴说道:“你是新来的吧?阳气还这么重” “这位仁鬼兄,嗯——吾确实是新来的,吾想问一下,为何吾过不了奈何桥” “哈——这说明你在尘世间还有放不下的人,或是枉死城中有谁放不下你,又或许是你心头的执念,促使你无法投胎做人” “在这个世间,吾理应无任何牵挂了,嗯——若是投不了胎,又会怎样?” “哈——每一个新来的鬼都这么说,若真是了无牵挂,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一般的鬼若投不了胎,灵魂就会一天天变得薄弱,最后消散于天地间。个别怨念特别强大的,会变成厉鬼,开启直往阳世的通道,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不过鬼只要完成了心愿,就能从枉死城里出去,重新做人” 嗯——是这样么?他道过了谢,随后靠在垣墙上思索起来:是因为牵挂才投不了胎么?要说牵挂,他又该牵挂谁呢?他和殢无伤,已是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也不可能相见 难道——似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的心陡然跳了一下,他看了看被灰雾虚掩住的城池,就不知在那浓厚的嶂云深处,会不会有许久未见的故人存在。 小妹,是你么?是不是你?背后突然飘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过头去之时,只见一个虚无的白影迅速消失在浓雾尽处。 小妹,果然是你罢,他踉踉跄跄的顺着那弯折的阶道奔跑起来,眼前是飞jian开来的如羽毛般的幻影。 时光渐渐凝滞,错落的倒悬了那条隔世的河流。灰雾消散处,谁惨白虚淡的灵魂映着飘渺的月色,散成岁月里的一地芳华。 “兄长,你终于来了,吾在这里等了你很久很久” “小妹,你恨吾么?是吾吾对不住你” 微微透明的即鹿上前抱住了他,随后轻轻说道:“兄长吾的孩子已经转世,而吾马上也要走了,吾只是想在走之前,再见你最后一面。吾想告诉你,吾不再恨你了” “小妹,吾吾”他在她的怀抱中微阖了眼,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兄长,吾真的原谅你了,所以你也放过你自己罢。吾要走了,你好好保重”说罢恬然一笑,化成了一小团光雾朝远方飘去。 小妹,你已原谅我了么?最后能得到你的谅解,也算是我无衣师尹不枉此生了。 犹记当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要把话含在舌尖尖上,一遍又一遍的揣测回思。 细数如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总要把话埋在心沟沟里,一遍又一遍的猜度计量。 七分展现于人前,含着笑带着伤,是素心入画的白月光。 三分埋葬在心里,流着泪溶着暖,是芳心入骨的朱砂痣。 不懂的人,永远也不会懂:懂得的人,自然而然就懂了。 傻人,总以为你是个傻人,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真正傻的那个人是我。 其实你一点也不傻,至少你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要的,宁可不要费尽心思去懂。 所以,那个一直想让你懂得的我,也许才是真正的傻人。 你不是不懂爱,只是不想懂我对你的那种,所谓爱情。 爱——总带着一种最崇高最卑微的情愫,让人痛也痛到骨子里,暖也暖到骨子里;轰轰烈烈痛不欲生最后终归于平静 所以殢无伤,失去了无衣师尹,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很快,很快你就会把我忘记,然后重新奔向某个女人的怀抱 不过不要紧好在最后,我已经拥有了一点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足以欺骗别人,但至少可以安慰自己。 看——爱这种东西,我已经得到过了。我的一生,已没有任何遗憾了,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 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懂得:真正的爱其实与所爱的人并无关联,有的只是一种忘却自我不计代价的付出。 这样的付出,一辈子一次就够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一个狠心的人,不沾情,不动欲,然后平平静静的过下去。 第56章 归途(下) 即鹿已走,我也该上路了,还在踌躇些什么呢?他浅浅一笑,踏上了去奈何桥的路程。 同样的景色,再次到来的心境却有了很大不同。他孤零零的站在幽冥如晦的桥头,望着桥下凝滞不动的河水,缓缓的迈出了一步,再一步。 正要探出第三步时,却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呼喊声。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是幻觉吧?怎么可能听得到殢无伤的声音呢? 他瞟了一眼在漂浮在河水中的枯骨,淡然一笑:真好,最后我还可以假装,是你真的舍不得我,来奈何桥边给我送行。(老师以为是三途河中迷惑人的水鬼,水鬼是真的有,但这个不是,真的是小哥) “无衣” “无衣,吾来寻你了” “无衣,你停下,不许走” 他默然不语的听着,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哈——趁现在还没改变心意,快走罢我不想再牵挂你了,不想投不了胎,不想留在y间魂飞魄散。 更不想变成一支厉鬼,每日每夜在你身边游荡,看着你左拥右抱,享尽温柔。被蚀骨的恨意折磨得形销骨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坚强,可以看着你描黛眉,看着你搂红妆,看着你一生一代一双人,春风得意,儿孙满堂。 “无衣,吾爱你” 他蓦地停住了脚步,颤声问道:“无伤,你真的爱吾么?再说一遍,好么?” “是,吾爱你,回过头好么,吾就在你身后。” 哈——果然是河中迷惑人的水鬼,真正的无伤,怎么会爱我呢?尽管如此,他还是回过了头去。苍茫的月色下,谁雪白的长发割裂了缠绵悱恻的时光,只那一眼,就阻断了肆意漫流的河水。 “无衣,过来。”‘殢无伤’朝他伸出了手,俊秀的面容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好像,真的好像他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微微一笑道:“无伤,你回去罢,吾要走了” ‘殢无伤’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得耐着性子道:“夫人,你在想什么?快跟吾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吾还能回哪里去?哈——你不是他,永远也不可能是他,吾要走了” 闻得此言,‘殢无伤’脸色倏变,怒不可遏的开口吼道:“他是谁?无衣师尹你——心里想的到底是谁?” “哈——总之不会是你就对了”他决然的回过身去,加快了步子朝彼岸行去。 “无衣师尹,你给吾站住,不许走。”‘殢无伤’不知从何时追了上来,紧紧箍住他不放。 不好——这水鬼怎地如此难缠,他在谁怀中奋力挣扎着,全然不管谁因为愤怒而燃烧起来的眼眸。 “吾不管你以前想着谁,以后只准想着吾,听到没有?和吾回去。” “哈——你做梦!你以为这样,吾就会受你的蛊惑,和你走么?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说完,他便狠狠朝‘殢无伤’怀里撞去,两人顿时失了平衡,他以为这样会促使‘殢无伤’放开,哪知‘殢无伤’红着眼,死死拉着他一起掉进了河里。(按道理,水鬼会比较轻,会被撞飞的。) 他在冰冷水流中奋力扑腾,瘆人的y寒钻进了他的身体,一些苍茫的雾气从河面升起,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好不容易挣开了‘殢无伤’的怀抱,还没来得及欣喜,却被死死箍住了后脑,直面对方深邃而魅惑的眼眸。 丝丝络络的红色漩涡,像是要将他的灵魂吸入。他怔怔看着,脑海中浮现了短暂的空白: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等你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每个呼吸的瞬间 等着你回府,和我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简单的几句:吾回来了你注意身子吾走了 等着你离开,守着别的女人入睡,看着红烛融成一滩滩烛泪,知晓你不会再来,我才能安心睡下 等着你留下,偶尔将我搂在怀里,我却只敢闭着眼,不敢让你看见,眼中涌动的情潮和心中沸腾的嫉火 等着你带给我,最后想要的那种终结: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最最残忍却又最最公平的生与死将你和我永远分开 脆弱未曾显露,骄傲依然完整,铜墙铁壁,百毒不侵。 他无衣师尹,生前狠心绝情,死后又怎会脆弱无依?他在谁怒火冲天的眸子里笑得轻蔑:“没见过你这么纠缠不休的,滚回你的地方去,吾急着投胎,可没功夫搭理你”说完,又再次朝‘殢无伤’撞去,这一下力道不轻,促使谁下意识的松了手,他便借机朝栈桥边游去。 “无衣师尹——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殢无伤’死死盯着他,拂开了那些恼人的雾气朝他游来。 他并不答话,只在水中一个劲扑腾着,游到栈桥边刚准备爬上,却被谁死死拖住了大腿。他心中既惊且怒,忙回过身来死命蹬着‘殢无伤’道:“你放开吾,吾死都不会和你走”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沉寂的河水倏然沸腾起来,一条由无数白骨组成的骨鱼,露出了它狰狞的头部,迅捷如风的朝他们游来。 ‘殢无伤’眼神一厉,奋力将他推上了栈桥,狠狠说道:“快上去” 他磕磕绊绊爬上了桥,正伏在那里暗自喘气,突闻一声沉重哀鸣。回过头来之时,只见黑黝黝的河水和白惨惨的枯骨,哪里还有‘殢无伤’的影子。 为何?为何最后水鬼竟然放过他了?难道——他心神激荡,不顾一切的跳下河去。 “无伤无伤你在哪里?回答吾啊,回答吾”他在河水中细细摸索着,好不容易才碰到了一个冰冷的躯体。 他心中一喜,拖上水面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是已然昏迷的殢无伤。他忙将其负于背上,奋力朝栈桥边游去。 挣扎着将殢无伤弄上了桥面,他才略微放下心来,轻喘着道:“无伤,你醒醒醒来” 殢无伤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雪白的面孔随着月光的流转,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不是魂飞魄散,是拂樱的仙术快失效了)不——他伏下身子,扣住谁的肩膀不停摇晃道:“无伤,你醒过来,醒来看看吾,你说什么吾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殢无伤人事不知的躺着,身形越来越飘忽。心口揪成了一团,他却浑然不觉的失声唤道:“无伤,吾答应和你回去了,你听到没有?不要散魂好么?” 殢无伤深深吐了口气,霍然将他锁在了怀里,蔓延开来的白光令他忍不住闭了眼,再次睁开时,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场景。 他正在愣神间,却听有人轻轻咳道:“你二人终于回来了,吾在一旁守着,真是悬心无比。” 顺着声音的发源处望去,不是许久未见的拂樱又会是谁?他自觉不成体统,兀自在殢无伤怀里挣动,却被谁强行按住了亲吻,修长的手指更是肆无忌惮的直往衣内钻去。 他面红耳赤,正在推推搡搡,却听到了有人起身的声音,随后是戏谑的笑语:“无衣,你家夫君真够热情的,如此吾便叨扰一晚,明日再来看你。” “嗯嗯”殢无伤激烈的拥吻着他,根本不给他开口搭话的机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拂樱,带着笑关上了房门。 好半天之后,殢无伤才肯放过他,他嘴角发麻,不甚利索的开口道:“你做什么,怎能在外人面前如此如此轻薄于吾?” 殢无伤却是不答反问道:“就是他么?你心中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见殢无伤如此直白,心中咯噔一下,忙装作体力不支的向下倒去。 殢无伤果然中计,紧搂着他急声问道:“无衣,你怎么了?有哪里难受么?” “吾头好晕,好累吾要睡一会”说完,他就闭上了眼,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殢无伤身上。 “嗯——你睡罢,吾守着你。”殢无伤不疑有他,抱着他就走进了内间。 点点愁绪,遍染眉峰;心途忐忑,朝朝暮暮何时休。 待得殢无伤走后,他才睁开了眼睛。回思死后诸般因由,不难猜想得到是被谁所救。 只是好不容易快要放下了,难道又要陷入刻骨的情缠中无法自拔么? 哈——他苦涩一笑,敞开衣襟查看起胸口来。平滑的表面稍稍凹下去一块,泛着浅浅粉红色的伤疤。他伸出手去轻轻戳动,伤口一阵阵发痒,心口也跟着阵阵紧缩。 无衣,吾爱你 谁低沉清朗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回荡,他却只觉心中波涛翻涌,难以平息。 爱我么?真的爱我么?有多爱呢?能只爱我一个人么?能持续多久呢?能 要斩钉截铁,要奋不顾身;要天长地久,要如影随形;要独一无二,要至死不渝 原来知足常乐,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谎言。得到了一点,只会想要的更多,然后再也无法满足。 原来死过一次之后,就会想通许多道理,觉得放不下的,似乎都可以摞开手去。 又或许,我们之间,一人死,一人独活,才是最最圆满的结局。 我只是不想,不想眼看着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不想不想活在你和封光中间,每分每秒都用尽力气去呼吸。 三个人的世界那么辽阔,我却始终找不到,属于我的那一方天地。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y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第57章 情缠 思绪翻飞间,倏闻有人挑开珠帘走了进来,轻盈步伐中稍带一丝沉重。他只当是绿萼,忙回过头去,却不曾想是二夫人身边的瑾言。 按理来说,瑾言是二夫人的大丫鬟,断断没有来服侍他的理。他有些摸不清状况,忙开口问道:“嗯——瑾言,你怎会在此,绿萼呢?” 瑾言上前来给他掖了掖被角,眼眶微红道:“夫人,绿萼她去了” “去了?去哪里了?你你说她去了?”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瑾言,却见瑾言重重点了点头。 一阵倦意袭上心头,他自觉内心深处凉透了,微微捂住了面孔,片刻后才低声叹道:“恩——绿萼她是怎么去的?丧事办了么?” 瑾言便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又说起了对三夫人的惩治。他攥紧了手指,刻意温声道:“瑾言,你去叫将军来一趟好么,吾有话要说。” “是,夫人。” “无衣,你醒了?睡得好么?”殢无伤在他身旁坐下了,又小心将他搂在了怀里。 他温婉一笑,笑里藏刀道:“无伤,吾听说三夫人疯了,是真的么?你打算如何处理?” 殢无伤微微侧首,淡淡说道:“嗯——你叫吾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确是疯了,吾已着人将她拘在了院里。”说罢,又轻抚着他的发丝道:“还是你,有别的更好的打算?” 他静了片刻,微阖了眼道:“吾想怎样,就能怎样么?哈——你吾都知道,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 “你不说,吾怎会知晓呢?吾们既是夫妻,不该坦诚以对么?” 哈——坦诚,他淡然一笑,唇角微抿道:“如果吾说,要一命偿一命呢?你会答应么?怕是不会罢你要吾对你坦诚,哈——三夫人想要吾死(珠子的事),吾还能容得下她么?吾不想逼你做决定,也不想让你背负负心薄幸的骂名,更不想再让双手沾染血腥。吾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明日吾便回尚书府养病。” 殢无伤眼尾微挑,放软了声音道:“你——这般介意,吾便派人送她走,可好?另外,绿萼也不算死了,只是她之状况过于诡秘,吾怕引发事端,才对外宣称她死了。” 嗯——绿萼竟还活着么?他拉住殢无伤衣襟,难掩喜色道:“你说的是真的么?绿萼还活着?” “是——拂樱将她的魂魄收在珠子里了。哼——想走这样的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只要你走的成,你便走吧,你走了,吾就去寻你。你是吾的,吾此生绝对不会放手。” 可是——我却想要放手了,原来人死过一次之后,是真的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 他下意识的别开眼去,避开殢无伤过于深邃的眼眸。殢无伤见他逃避,捏正了他的下颌道:“无衣,看着吾,你在逃避些什么?他是谁?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要说么?他心中惶惶不能自已:殢无伤虽送了封光离开,但难保日后并无牵扯,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呢?已死过一次,多少也有些看开了,若能故作潇洒的离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心中分外纠结,只好故作不解道:“他?吾心里一向是什么人都有,却又什么人都无的,你不是早就知晓了么?至于奈何桥边,吾以为你是水鬼,自然是不肯跟你走的” “真是如此么?”殢无伤将他搂得更紧,刻意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无衣,你还要骗吾么?你死去之时,吾因深受刺激,而恢复了部分记忆。你心里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吾,对不对?其实吾放在这里的人”说罢便执起他的手,置于胸口上道:“一直都是你,只有你而已” 他听得心间发颤,微微偏过头道:“吾在意你,又如何呢?哈——你说只有吾,那即鹿是怎么回事?封光又是怎么回事?” “吾从来不说假话,以前吾不说,是因为吾从未意识到,你对吾有多么重要。更何况,吾一直认为,你要什么,都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得到。” 嗯——凭借自己的手段得到么?他暗暗苦笑道:“所以呢?” “所以吾便错觉了,如果你不出手,那一定是你不想要。直到你死时,吾才幡然悔悟,是吾给你留的余地太少,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忽略了你伪装时的心情。” “哈——可吾现下什么都不想要了,吾只想离开,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广博的天地。以前是吾太狭隘了,把爱看得太重,死过一次方知,不过如是而已。更何况,封光为了你可以豁出性命,吾自问是做不到的,你日后好生对她罢。” 殢无伤面色一沉,片刻后才哑声说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哼——吾不信。吾爱的人是你,不是她。你怎样对吾,吾都不在意。因为吾的心在你那里,你感觉不到么?”说完,便将手伸进了衣襟,轻轻戳弄他心口的伤疤。 饶是他脸皮够厚,听到这样的剖白也不由微微动容,他按住殢无伤作怪的手,淡淡说道:“你——此话说得甚为荒唐,你以为吾会信么?总之吾心已淡,只想离开勉强留在此处,对你吾均无好处,吾对你已无半分往日情怀” “无衣,你感觉不到么?你和吾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你胸腔里跳动着的,是吾给你半颗心。吾说过了,你怎样对吾,吾都不在意。你想离开这里,也可以,让吾陪着你,好么?” 殢无伤静静凝视着他,眼神里有一些碎光缓慢游移着,缠绕着沉淀下来,最后终归于沉寂。 他呆呆的看着,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种无法言述的心悸涌上了心头。 “夫人,答应吾封光吾自会送她离开,此生永不和她相见;你可以不相信吾所说的爱,但至少给吾一个证明的机会。此后吾会一心一意待你,绝不会再让你难过” 要不要呢?要不要给殢无伤一次机会?也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他脸上虽平静如水,内心深处却暗涌不断。殢无伤见他踌躇良久,略带怒意道:“哼——夫人,就算你想走,吾也不会让你走的。吾已说过,你在哪里,吾就在哪里。你不答应?不要紧,吾们来日方长”说罢,就扯开了他的里衣,将他压在了身下。(小哥发现温柔攻势无用,本性开始暴露了) “不——”无衣陡然一惊,忙伸出手推拒着。殢无伤毫不费力的按住了他的手臂,又扯下了腰带紧紧箍住,才肆意打量起来。 被那样火热的视线逡巡着,他身子发软,只好软语相求道:“无伤,放开吾好么?吾答应你便是。” “你答应得太迟了,吾改变主意了”说完一边欣赏他几经转变的脸色,一边轻啜他的耳垂道:“夫人,你想走?没关系,吾让你走不成就行了。”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想将吾锁在此处?你无权这么做,快松开吾” “吾无权?哈——夫人,你是不是太失职了?这么多年,从未给吾留下一儿半女,最近还时不时的想要离开。是吾太过纵容你?让你忘了作为将军夫人的本分了么?”敏感的耳垂被重重啜咬着,强烈的快感令他全身发麻。 “你——”谁微带薄茧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唇,令他下意识的停了口。殢无伤眼眸一暗,声音里透着一丝轻嘲道:“夫人,你真那么想离开吾?还是你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 无衣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谁柔韧的舌尖暴风雨般的席卷每一个角落,那样强横的姿态,令他只能被迫与之共舞。 “嗯嗯”他浅浅的哼了一声,却引来了谁更为狂乱的动作,修长的指尖在他身上不停的掐摸着,四处点火。 他轻轻战栗着,身体不由自主的扭动,无心之举却令谁的欲望更为勃发。殢无伤重重喘了声,随后手指一直向下,向下。 “你——松开”谁紧紧攥住了他的青芽,一边细细把玩着,一边观赏着他越来越迷蒙的表情。 “不要唔唔”他低叹一声,声音像是哀求又像是催促。 殢无伤深深看着他,手指如同灵巧的小蛇,动作渐渐加强收紧,又轻轻旋转。 “不——”他身子一僵,控制不住的费力喘息,眼角无意识的泌出浅浅泪滴。 似是被他的神情所惑,殢无伤松开了捆手的腰带,又轻柔的在他耳边呢喃道:“夫人,你真美,吾爱你” 听得此言,他胸口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还没缓过神来,却被谁拉着手覆于灼热之上。 “摸摸吾,好么?”他羞红了脸,刚想把手移开,却被殢无伤强行按住抚摸起来,他颤动的手指掌控着谁滚烫的骄傲,炙热的触感令他的脸颊止不住的发烫。 半响后,殢无伤才粗喘一声,滑滑的液体打shi了他的指尖。他松了一口气,却不曾想手中之物又重新变得肿胀起来。 “你放手”殢无伤清冷一笑,松开了他手,移身上来细细舔着他胸口的伤疤,刺痒的舌尖在新生的肌肤上徘徊不去。 那痒,一点点的就渗进了他心里头去,疤痕因谁的舔舐而微微紧绷,心口处又在隐隐胀痛,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抽搐,连脚尖都蜷缩了起来。 殢无伤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又用手指轻轻逗弄紧窒的后x,ue,微带薄茧的手指如同燃着火焰的小蛇,邪恶的在内壁上蠕动缠绕,探寻着他身体深处那个秘密的泉源。 “唔唔”狂嚣的海潮几乎将他淹没,尖锐的麻痒促使他死命咬住了嘴唇。 殢无伤发现了他的隐忍,不以为意的一笑道:“夫人,你的体内真舒服,又shi又紧”说罢,手指便开始狂肆地抽动,重重的按压。 “呃啊嗯”他受不住的颤动着,攀着殢无伤的肩膀道:“无伤,别再弄了,吾唔唔” “夫人,你这就受不住了?嗯——”说完,便抬高了他的双腿,炙热的尖端在x,ue口重重摩擦着,时不时的浅浅刺入一会。 因为姿势的缘故,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谁涨挺的分身在他体内进进出出。那样 y 靡的画面,令他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他别过脸去转移视线,却被捏住了下颌强行面对。 “夫人,乖——为夫这样卖力,你怎能不好生看着? “唔唔呃啊”体内的热潮令他全身发软,他无助的躺在殢无伤身下,随着谁的折磨低低呻吟着。 殢无伤倏然眼眸一厉,奋力挺入潮shi紧窒的小x,ue深处,在那柔嫩中不断抽撤进出轻旋慢捻 “夫人,答应吾好么?留在吾身边”谁一边柔柔的哄着,一边在他敏感处肆意戳弄。 电流般的快感令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梦呓般的轻喘道:“嗯呃啊吾答应你,唔唔” “嗯——无衣,吾爱你别离开吾”谁呢喃的声音低沉清朗,尾音部分因为肆虐的欲望而显得微微沙哑。他恍神似的看着殢无伤深红色的眼眸,微颤的深紫色睫羽,岑寂如雪的雪色长发。顿觉头晕目眩,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旋转着,叫嚣着逃离,只剩下身边这个在他身上肆意妄为抵死缠绵的爱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殢无伤终于满足的低吼了一声,随后紧紧拥住了他。蓬勃的热液在他体内爆发,他浑身一个激灵,霎时就晕了过去。 第58章 雪心 凌冽的寒风从窗棂一角悄然绕进,细小的雪点打在支起的半掩窗上,噼啪作响。无衣迷茫的睁开了眼,衾被里微微露出的脖颈,看上去竟比窗外的盈雪还要洁白无瑕。他轻轻动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人更紧的搂在了怀中。 “夫人,吾已著人打点好了,今日便送封光离开好么?” 他重重一抖,瞟了殢无伤一眼才道:“你当真如此狠心?近日里,吾想起以往许多事,心中竟不知如何打算几日前吾去见过封光一次,她之模样甚为凄惨” “所以你便动了恻隐之心?封光之事,吾心意已决。吾对她已无心,强留她于身边,反而更是对她的伤害。感情若无取舍,如何能显其珍贵之处?还是你在担心” 他知晓殢无伤看穿了他心头所思,便大方承认道:“是,吾看得到别人,自然会想到自己的以后” “哈——吾殢无伤可负尽天下人,却独独只会对无衣师尹一人衷情。从封光做出要你死的举动之时,吾与她便已是恩断义绝。吾也许喜欢过封光,但此刻吾之眼中,却只剩下一个不敢爱的无衣师尹。以前吾总认为你是委身下嫁,并非出于真心,你地位尊崇,吾又如何能拿对女人那一套去折辱你?可笑的是,吾连自己的心都不明白,若是对你从无期待,又怎会不断挑你的刺,希望你有所改变?前尘往事,吾已陆续想起一些,吾亦觉得以前的殢无伤是真爱无衣的,只是他说不出口夫人,给吾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信心,好么?” 殢无伤温柔的看着他,眼神几乎要滴出水来,他脸上犹如火烧,只低下头去轻嗯了一声。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各自梳洗完毕之后,他才柔声问道:“你今日无事,待会去给封光送行么?” 殢无伤伸手轻抚他的眼尾,凛然说道:“夫人,不管送走她与否,吾都打算此生与她再不复见,送行之事,你替吾去即可。” 他淡淡看了谁一眼,直到确定了对方心意,方才低声叹道:“这——好吧,你有什么话要对封光说么?” “嗯——叫她好生保重,你去罢,吾就在此处等你” “嗯——”无衣应了一声,叫上了瑾言直往府门口行去。 行至府门处,只见三夫人正抱着一只小狐狸倚在廊边,默默观看着侍女们搬动行李。她面容枯槁,发丝松散,掩在红色绒袖下的手臂几乎一捏就碎。 无衣心中顿觉不忍,却只得硬起心肠道:“妹妹,吾来给你送行,你好生保重” 三夫人回过头来,柔柔一笑道:“姐姐,侬谢谢你,谢谢你送侬离开,让侬回去故土” 这算是反话么?他见三夫人一字不提殢无伤,只当她是自尊心作祟。因自觉占了上风,又故作贤良道:“妹妹,路途遥远,你小心注意身子。”说完,解下了身上的厚绒披风,细细给她系上。 系带子之时,却觉她襟口处的胸针分外眼熟,华光熠熠的蝴蝶,与一把榴红色长剑的影子渐渐重合。这——这是他心神一荡,用力扯下后退了一大步。 “姐姐,你做什么?还给侬,那是侬母亲的遗物”说完就要冲上前来。 他见状不妙,忙朝门口呼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三夫人疯病又犯了,快按住她” 立马上来了两个侍卫将她死死按住,她一边挣扎,一边痛哭出声:“姐姐,求你还给侬,还给侬,侬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而已求求你” 这——他看了一眼手中之物,面上惊疑不定,还在犹豫间,却被疾速窜出的小狐狸扑倒在地,它叼住了滚落在地的胸针,又钻进了三夫人怀里。 无衣站起身来,下腹有些隐隐作痛,却并未在意。他见三夫人哭得委实凄惨,不似作假,便命侍卫们放开她,又出言安慰道:“妹妹,你别多想,吾见你身上之物,与那日所见过于神似,这才” “姐姐,侬不在意,侬要走了。”说完,她就抱着小狐狸踏上了门口的马车,又急急吩咐道:“走罢,不用整理了,有些东西侬用不上” 红妆蹁跹,雪色寂寥;他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心口一块大石方才落地。带着瑾言正往秋芜院行去,腹中刺痛却渐趋明显,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内壁上轻轻刮擦。 “唔唔好痛”接连不断的冷汗从他身上冒出,他脚步一软,止不住的向下摔去。 “夫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来人啊——” “无衣无衣你怎么了?”不知何时赶来的殢无伤紧紧搂住了他,急促的心跳声一波波传至他心中。 “无伤,吾好痛,好痛”腹部紧缩般的疼痛令他发出一声悲鸣,旋即迅速昏了过去。 意识恍惚间,有人在他耳边颤声唤道:“无衣你别怕别怕吾守着你”一股温暖的气流袭向了小腹,难以忍受的阵痛稍稍减轻了一点。 随后又是一阵腾云驾雾般的眩晕,伴随着越来越飘忽的失重感。昏昏沉沉中,心尖像是被人狠狠挠了一把,麻痒的无法形容的感觉。 大片大片的光雾从他眼前飞驰而过,深邃如夜的黑暗里,漂浮着清盈如雪的花瓣。 “爹爹爹爹”一个三岁左右的垂髻童儿紧紧巴住了他腿,雪白的发丝柔润光亮,金绿色的瞳眸里闪着莹莹波光。 他看得心头阵阵发软,忙弯下腰去拉住柔嫩小手,柔柔哄劝道:“小弟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吾可不是你爹爹” 那童儿小胖手一捂,就要咧开嘴哭嚎,见他哭笑不得,方撅着嘴道:“爹爹不要丢下吾好么?吾想做爹爹的孩子,和爹爹在一起”一边说着,一边歪着头,睁着扑闪扑闪的水眸望着他。 这——他见那童儿玉雪可爱,服饰ji,ng致,认定是富贵人家走失的孩子,只好婉言道:“小弟弟,不是吾不想做你的爹爹,只是你的亲生父母找不到你,必定心急如焚。你家在哪?吾送你回去可好?” 那童儿一听,小胖手死死揪住他手,用力扭着小身子道:“爹爹吾就在你肚肚里,你感觉不到么?吾知道你很疼,吾给你吹吹,不要丢下吾好么?这里这里好黑啊唔唔” “你说什么?你是吾的孩子?吾的孩子呃啊”再次袭来的痛楚令眼前画面渐渐崩溃,无数条白光从眼尾慢慢扩散,迷离之中,他只听到那个软软的声音哭喊着:“爹爹不要丢下吾,吾好怕呜呜” 腹部传来阵阵绞痛,似乎正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给揉成一团,潮shi的发丝紧紧粘在脸颊上,他费力的睁开眼,艰难喘息道:“无伤,救救吾吾们的孩子孩子” 殢无伤一边拨开他shi乱的长发,一边柔声说道:“无衣你忍着点,吾已著人去请太医和拂樱来了,你再忍一会,别抛下吾一个人” “唔唔”剧烈的疼痛令他咬紧了下唇,很快柔润的嘴唇就被咬得鲜血淋漓,y冷的汗水浸shi了他的睫毛,眼前又开始糊成一片。 不行——不可以昏过去,他想起方才的小童,用力扯住殢无伤的手道:“无伤,和吾说说话,好么?” 殢无伤苦涩一笑,无力的扯动嘴角道:“嗯——夫人,为了吾活下去,好么?孩子吾可以不要,吾只要你活着。你还记得么?以前你最喜欢去月汐塔看桃花,等你好了吾们就一起去等你好了吾就牵着你的手,带你走遍天下” 听得此言,他露出了一个缥缈如雾的笑容,淡淡说道:“好——无伤吾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吾吾要活着,吾的孩子孩子也要活着”又是一阵潮水般的剧痛袭来,痛得他脸色发白,气息奄奄。 他断断续续的呼吸着,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shi粘的液体从下腹慢慢渗出,他不由自主的揪紧了殢无伤的手。即将昏过去之时,有人伸出手覆在他的腹部上。(小哥见状况不妙,打算杀子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腹部蔓延至全身,越来越快的垂坠感令他心弦颤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坠落,是什么?我的孩子?孩子他重重抖了一下,被迫陷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 窗影珑璁,画楼平晓;空气里浮荡着紫檀悠远的香气,陷在厚软衾被里的人影,看上去竟如清透的白瓷一般,轻轻一碰就碎了。 一只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搭在床边,淡青色的血管好似白瓷上剔透细腻的花纹。粉润的指尖轻轻拂动着,一下,再一下。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摸了摸异常干瘪的腹部,再忆起最后那一阵垂坠般的疼痛。鼻尖开始泛酸,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去,怎么止都止不住。 端着药进来的殢无伤见他泪流满面,忙将药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之上,又在他身旁坐下,一边揩着他面上的泪痕,一边温柔搂住他道:“夫人,你为何哭了?是因身上难受么?” 他静静看了殢无伤一眼,谁眼角下方一点黛青,映着窗外寂寥的雪色,流转着冷冷岁月风华。谁清俊的容颜依然如昔,时光似乎未在谁身上留下半分痕迹。而他自己他自己瞬息芳华,早已散作昨日烟花。 五年了,五年的时间,我却始终无法拥有一个孩子。是我是我这一生做的坏事太多,罪孽太重,才白白折损了我亲生孩儿的命数么?哈哈哈——若是一直毫无所出,这种脆弱的情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这辈子我永远不可能得偿所爱就算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我永远都不可能有孩子即使怀上了也会是个死胎 原来梦中预兆竟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早点发现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小心一些呢? 我最后的结局不过是白发苍苍老无所依晚景凄凉无人送终哈哈哈 叹瓶里梅梢,为谁缀陇头,犹发新萼;恨点鬓霜微,总将芳辰误,尽付秋声。 他哽住了呼吸,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脆弱道:“无伤,吾之一生坏事做尽,注定命中无子你你便再娶一房罢,你作为剑族遗孤,有了子息传承,吾方得心安” 殢无伤眸光一暗,勉力忍住怒意道:“夫人,你赘言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是为吾好?哈——吾们的孩子还活着,纵使他死了,纵使你日后再无所出,吾也不会再娶,吾此生只愿与你一人白头偕老。” 他闻言呆愣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嗯——无伤,你说的是真的?吾们的孩子还活着?” “是——”殢无伤端起了一旁的药碗,慢慢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至他唇边道:“夫人,来——乖乖把药喝了。" 他就着谁的手一口口喝着药,苦涩的药汁流进了心里,却成了甘甜的蜜液,一点点滋润了他的心田。 好吧,我有强迫症,为了满45分章节,这里还是凑一章番外好了。这章是即鹿的番外,为了和46对上,汗水。 嗯——加一个设定,傅晚偒是官商,新加的一个路人,这样。 这里加个设定: 慈光三塔(不排除以后有加的可能) 四依塔:埋葬英魂 月汐塔:寻求姻缘 沉香塔:深化信仰 第59章 思娇(上)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题记 冷月如钩,霜风如潮;小轩窗上映着一条亭亭人影,风吹帘动,隐约可见帘内一袭白衣如画。一闺中女子端坐窗前,眉眼凄婉,愁容深锁。 愁什么?真该愁的那个人也该是我无衣挑帘而入,一袭紫衣似覆了霜华,冷冷可见其上寒光闪烁,女子微微一怔,轻声唤道:“兄长,吾吾回来了” 回来了?他勾唇一笑,眸光微闪道:“小妹,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回来的好啊,实在是太好了” 女子身形一颤,旋即柔声说道:“兄长,是吾错了,原谅吾好么?吾吾在外面,受了很多苦” 她微微shi润的眼眸温驯如鹿,略微有些憔悴的模样,与他记忆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妹,似乎是大相径庭了。 也是,她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 他无声的笑了笑,旋即温声说道:“小妹,瞧你那委屈的样子,刚刚兄长是逗你的,你在外面过得好么?这几年,兄长一直很惦记你。” 即鹿很有些受宠若惊道:“很好,吾一切都很好兄长好么?” 他轻嗯一声,执了即鹿的手,说了些体己话,片刻后才随口问道:“小妹,你肚里孩子的父亲,是哪里人士?” “兄长,他他是苦境之人,你别问了好么,吾实在是不想再提起此事。”语罢,她已是泪眼盈盈,身子微微震颤起来。 他有些不忍,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吾自是可以不问,只是慈光之塔最重c,ao守,吾贵为慈光师尹,当为境内众人之表率。现下你既已珠胎暗结,弄大你肚子的到底是何人?吾作为你之兄长,定要上门去讨个说法。” 即鹿一听之下,却是泪流不止道:“兄长,他他是不可能娶吾的,他在苦境有家有室,是吾吾当初不懂事,自以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哎——小妹,到现在你还要包庇负心人么?你难道不知,一个女儿家的名节,在慈光是何等重要?你如此如此不成器,吾又该拿你怎办才好?罢了——唯今之计,唯有速速结下一门姻亲,先堵住悠悠众口再说。” “兄长,你不要逼吾好么?吾只想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好好带大。姻亲之事,吾已是心如死灰。”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即鹿一眼,颓然一叹道:“哎——慈光之卫道士猛于虎也,你愿也好,不愿也好。你做出如此失德之事,吾之政敌又怎会放过?只怕到时会成为全境谈资,如此这般,还不如” “兄长,你不要说了,吾吾既是失德,别人又如何肯娶?纵然肯娶,吾吾日后待在婆家,会有一天好日子过么?兄长,你是要逼吾逼吾去送死么?”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他看着泪容哽咽的即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细思一番才凝声道:“小妹,不必多想,姻亲之事,吾自有打算,断然不会委屈于你。你若不愿,届时退信便是。但——”他顿住了不说,眼神一厉道:“你若有为负心汉守贞此等想法,吾劝你还是趁早打消的好。” “兄长,吾”她抖索着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见她情绪激动,他继续动之以理道:“小妹,吾是你的嫡亲兄长,难道会害你不曾?你未婚先孕之事,虽令吾难堪,但并非无法补救。趁现下事情还未传开,赶紧定下一门姻亲,方为良策。如若不从,待得你显怀之日,府外的风言风语怕是不得消停。为人子女,连累死去多时的爹娘任人非议,是为不孝;为人爹娘,拖累未出世的孩子被人说成野种,是为不仁。错你既已犯下,就要想法设法弥补。小妹,今日吾对你所说的话,你好生想想。”他加重了最后几个字音,拂袖而去。 风卷绣帘,水含秋色;夜空中一轮皓月,惊瘦了昨日的残荷。荷上一方浮桥倒映着烟柳残月,在溶溶水色里惊悸了岁月芳华。 及至此处,他方觉心情稍显平静。适才他好说歹说,即鹿总推说不愿,这才勾动了他的真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婚前失德之事,又能瞒过多久呢?他想起谣言传开后的无妄之灾,心中涌过一阵难言的抑郁。 罢了——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妹,难道他还能看着她受苦不成?她是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还是先给她几天时间,也好缓和一下他心头的怒火。 想到此处,他不再多作停留,转身便回了殢府。 回到小院之时,意外的发现殢无伤竟在房中等他,他身形一颤,心知定是为了即鹿之事,便自行解了披风,从容坐下才道:“你在等吾?哈——即鹿回来了。” “嗯——吾已知晓了,她怎样了?” “还不就是那样,还能怎样呢?一个大着肚子的未婚女子,背地里也不知要被泼多少脏水。吾劝她早日找个好人嫁了,她却一点也不肯松口,哈——” 殢无伤冷冷看了他一眼,硬声说道:“她若实在不愿,便也罢了,她既是你亲妹,你又何苦再逼她?” 哈——我逼她?是不是在你心里,人人都天真无辜,只有我我无衣师尹最该死?他看着殢无伤清俊如昔的眉眼,突然失了交谈下去的兴致,便略带疲态道:“若不是她肚里孩儿已四个月大,按吾以前之手法心性,定是除之而后快,如何能容此子存活于世?吾已退了一步,奈何她竟还想为负心汉守贞。她一弱质女子,如何受得了慈光口伐笔诛之势?至于姻亲之事,她既是吾妹,吾又如何会委屈于她?” 殢无伤似是有些不信,剑眉微挑道:“你心里真是如此打算?” “事已至此,吾还能怎样呢?哈——即鹿姻亲之事,对吾有百利而无一害,天寰(慈光封地)运盐司一职,便是其中契机。吾已有适合的对象,只要即鹿点头答应,便是两全其美之计。”他见殢无伤默然不语,又刻意假笑道:“呵——吾无衣师尹,怎会做赔本买卖?如此这般,难题便迎刃而解,算算最后还是吾赚了。” 殢无伤微有些动容道:“你今日为何——如此直白?” “直白?对你掩饰有用么?反正你也能猜到吾之目的,更何况,吾还指望你去劝劝即鹿呢?你的话,她多少总会听一些的。” “你想要吾去影响她之决定?哼——吾岂会让你如愿。” “随你,你愿意让爱过之人孤苦一生,受尽众人白眼,与吾又有什么相关?吾言尽于此,你走罢,吾累了。” 殢无伤重重哼了一声,利落的身影卷起了廊外月色,半抹流雪映着天边孤月,只在转瞬之间,就柔软了谁清俊的侧脸和淡漠的目光。 疏月清霜,苍苔白露;月下一湾残荷正迎风舒展,覆了清池碧水一笼胭色脂香。 无衣看了看不远处款款行来的女子,笑语殷殷道:“傅兄,果然是个爽快人,哈——” 青衣男子忙执了酒杯道:“师尹太客气了,天寰运盐司一职,尚需师尹多所打点。吾先干为敬,请——” 他心照不宣的一笑,执了酒杯回道:“哈——好说好说,请——” 斑驳的竹影落于清透的液面上,随着漾开的微风缓缓驰荡。他看着清亮酒液中倒悬的暗影,舒然一笑。柔婉的眉眼似是沾了酒香,看得对面的人微微发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道:“师尹,吾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他暗笑一声,面上却故作不知道:“傅兄,请稍等片刻,吾去去就来。”说完,便起身离席,朝月下散步的女子径自行去。 “小妹,你身子好些了么?外头风大,你走会便回房去歇着吧。” “嗯——兄长,吾省得了,你也注意身子,早些”她看了看庭中静坐无声的男子,回过头微微一叹便自行离去了。 他拂了衣摆缓缓坐下,莞尔一笑道:“让傅兄见笑了,刚刚说到哪了?” “方才那女子便是师尹之妹么?她和你长得真像”谁疏朗的目光中隐含着期待,还有一丝刻骨的不易察觉的痴迷。 哈——上钩了,他刻意调整了坐姿,放软声音道:“说出来也不怕傅兄笑话,吾之小妹,都怪吾对她疏于管教,致使她一生受吾所累。原先在家之时,爹娘去世的早,吾又只这一个亲妹,便一味宠着惯着。吾以为她自会晓事,哪知她被负心汉弄大了肚子,至今还未曾婚配,哎——” 谁执了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道:“哦——师尹之妹还未曾许人么?这倒是恕在下唐突了,师尹对姻亲一事,有何要求么?” “吾还能有何要求呢?哎——只要真心对吾妹好,便也罢了。傅兄,不谈此事了,你之官位,明日吾自会上报界主,你在驿馆等宫中批文即可。”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2节 “嗯——有劳师尹了,不过期限一事,可否稍加延长呢?两年光是用来打通其中关节,便已用去一半,吾自带固定的货源和渠道,只是两年后便拱手让人,这——师尹能否向界主陈情一二?” 无衣淡淡一笑,移开眼凝视着微澜的湖面道:“哈——傅兄是有所不知了,界主虽器重于吾,但人有远近亲疏,吾始终不是皇亲国戚。朝廷里的这碗水,就像这眼前的湖面一样,看上去清澈见底,但只有你跌了进去,你才会知道它到底有多深。”他侧过头来一笑,复又漫不经心道:“运盐司一职,还是吾讨来的。吾真的在意这点蝇头小利么?不过是为了授人以柄罢了。哈——傅兄,吾无衣师尹和你素无瓜葛,你要吾用什么去说服界主放宽期限呢?官盐一事,你也不必想得太多,若两年内你能做出政绩,界主说不定会让你连任,你说呢?”(好吧,这里解释一下,老师说的授人以柄是指有把柄被界主掌握,界主才会放松警惕,不会怀疑他脱离掌控。然后他的意思是他和文中的傅晚偒没有牢靠的关系,so) “师尹所言极有道理,吾受教了,今日不打扰师尹歇息了,告辞——” “嗯——”他起身回过了礼,又坐下信手把玩起杯盏来。方才他未尽之言,已是表现得十分明显。虽不知对方如何打算,但话既已挑明,期待后续便可。 哈——就不知这后续是否如他所愿,他轻狂一笑,执了酒樽一口口抿着,醇香的酒液顺喉而下,热辣的气息熨帖了心口,他却觉心中前所未有的冰寒:小妹,吾能为你做的都已做了,你可不要再让为兄失望了。 第60章 思娇(下) 扬起的晚风吹动低垂的纱幔,独行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清晰。他轻挽帐帘,轻柔的月色如薄纱般流转开来,更衬得房中端坐之人眉目如画。 也不知是醺然的酒意,还是谁俊秀的眉眼,竟使得他有些醉了,他几近失态的笑道:“哈——你是来问吾之后续么?吾已委婉提过了,只看对方心中作何打算。” “你——喝醉了?”殢无伤微微皱眉,伸手一探,强健的手臂捞住了他软倒的身子,真真是衾香玉暖,烟浓秋色。 他眼眸一缩,微微摇头道:“吾没醉,几杯酒而已,哈——吾倒真想醉一场,醉生梦死,一醉便解了这千愁。只是谁叫吾天生,就活得比别人清醒得多呢?” 殢无伤紧紧搂着他,薄唇微抿道:“你醉了。”说完,便毫不犹豫的将他抱起,步入了内间。 他慵懒的靠在殢无伤怀里,盈盈眼神中似是有水光流动,波光潋滟,波澜丛生;一点点拂开了那些凄迷的月色。 雪白的发丝在眼前飘荡,他绕在指尖上紧抓不放,同时又在心里轻叹:任谁是白发三千丈,我却真真是缘愁似个长 “师尹,吾所说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傅兄,有此美意,吾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哎——” “师尹缘何叹气,有何话但说无妨。” 真的无妨么?他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液,看着不断旋转的小小漩涡,面有难色道:“傅兄,吾是极愿与你结亲的,只是吾之小妹,竟还想着负心汉,吾甚觉对你不住,哎——” “师尹此言差矣,能娶到师尹的妹子,那是吾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至于令妹嘛,吾相信只要吾真心待她,时日一长她终会忘了负心人。” 真是如此么?他心头一松,面上却不露分毫。纵观傅晚偒此人,虽是个投机钻营的,却并无太多野心。再者商人重利,官商自古便是一家,若真与此人成了姻亲,日后定然是个助力。 有道是长兄如父,日前他已隐约探问过即鹿想法,奈何她仍是不愿,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言辞激烈之时,甚至还冒出一句:兄长,你为何不肯多为吾想想。 哈——到底是谁不肯为谁着想呢?你做出此等丑事之前,有没有为我想过?没有吧?做完之后,想要我无条件的谅解你,怎么可能呢? 他握紧了手中酒杯,恬然一笑道:“傅兄这样说,吾便放心了,日后你吾便是一家人了,请——” “嗯——师尹,吾任职时日尚浅,阅历不足,日后还须师尹多多提携。请——” 房内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房外一抹白影绞紧了手中绣帕,烟雨氤氲的眉眼空对着廊前落花,庭上孤月;她怅然一叹,片刻后才迈着重重沓沓的步子去得远了。 他听着那袅娜的足音渐渐远走,面上却是笑意更深。杯盏不停,酒过三巡之后,两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各自散了。 花落风檐,竹挽月榭;不知何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箫声,缠缠绵绵,轻轻柔柔,更衬得轩窗旁静立的人影哀伤婉绝。 无衣秀眉微挑,迈着步子不紧不慢的朝闺阁行去。上了楼一看,却见房中女子二八芳华,身形纤瘦。他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怎会是你?小姐呢?” 那女子回过头来,慌慌张张跪下道:“大少爷,小姐小姐她一会就回来了。” 一会就回来了?他眯起眼笑了笑道:“小姐到哪里去了?吾问你,她到哪里去了?” “大少爷,奴婢奴婢不知啊小姐求奴婢让她出去一会,奴婢”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了是么?吾只问最后一次,她到哪里去了?走了有多久了?你想好了再回答吾。” 那女子打了个寒颤道:“大少爷,小姐小姐去了月汐塔,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去月汐塔求缘么?哈——缘深情浅,浅浅的酸楚涌上了心头,再回首,已是恍然如梦。 小妹,为什么你总要让我失望呢?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么?所以你才如此不知悔改?他沉郁一笑道:“若待会小姐先回来,你可要看好她,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是,大少爷,奴婢奴婢知晓了” 群芳尽落,飞絮空蒙;月汐塔下,一朵楚楚婉约的白花停在料峭的枝头,转瞬间就被凌冽的寒风无情的摘下。 夕阳下一对璧人正紧紧靠在一起,谁朱颜未改,谁英姿华发;他脚步一顿,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抱着即鹿的人,不是几日前来慈光考察的雅迪王又会是谁?哈——苦境之人,小妹你骗吾骗得好苦啊他攥紧了手指,想起日前负责接待雅迪王时,谁并未在他面前提起即鹿,现今如此是知晓即鹿之姻亲已定,故意跳出来横加破坏么? 他想到此处,忙轻咳一声道:“雅迪王,好兴致呀,来月汐塔求姻缘么?” 即鹿微微一颤,忙从雅迪王怀中挣脱出来,一时不稳险险摔倒。两人同时伸手扶持,他眼神一厉,言语上却极尽温和:“小妹,你在这里做什么?随吾回去罢。” “兄长,吾吾只是出来走走”她见他面色不虞,终于聪明的停了口。他笑得刻意,挽了她手将她强行拉走。 “即鹿,你好好保重”背后的雅迪王缓缓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身子一颤,不言不语的任由他拉着。他心头火起,却只能强行忍住,默不作声的拉着她离开。 “即鹿,你你都快要结亲了,怎么还这么不知羞耻?”甫进闺阁,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怒斥。 “兄长,吾吾不愿意,你放过吾好么?” “吾放过你?谁来放过吾呢?这次的事便算了,你呆在府中,安心等着嫁人吧。”言罢他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即鹿扯住了袖子,挣脱之间,她身子一软,直直就往地上摔去。 他正欲扶她起来,她却顺势跪倒在地道:“兄长,吾求你取消婚约,吾不愿,吾死都不愿。” “你——”他脸上发涨,扬起了手狠狠落下,只听噼啪一声,即鹿的头歪到了一边,脸颊立刻红了大半。 他望着自己的手微微发愣,却突闻一声冷喝:“无衣师尹,你做什么?” 抬眼望去,殢无伤正死死盯着他,冰冷的目光让他身形一僵,谁强势扶起即鹿道:“你先起来,这样跪着对胎儿不好。”即鹿这才就势起身,满脸泪痕,半边脸颊还微微肿着。 他有些不忍,刚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听殢无伤肃然道:“即鹿既然不愿,你为何还要勉强她。感情之事,又如何能够勉强?” 哈——感情是了,是我一直都在勉强你,所以你才对我如此厌烦,如此不假辞色么?他看着即鹿梨花带雨的靠于殢无伤怀中,心中倍觉讽刺,只得冷笑一声道:“她不愿?哈——反正她败坏的也不是你殢家的门风,吾无衣师尹丢不起这个人,从此以后,吾就当没有这个妹妹,眼不见心自然不烦。”他话音刚落,即鹿便重重抖了一下,旋即晕了过去。 他无动于衷的看着,随后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天色变换时的光影落在他如风的袍袖上,像是最后一场无声的挽留。 (即鹿私自见雅迪王之事被珥界主的探子看见了,so婚就被退了,结不成了) 风露拂盏,水月沉烟;珥界主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片刻后才洒然笑道:“无衣,你可想清楚了?” 跪在地上的紫影微微一颤,片刻后才沉声道:“界主,吾吾觉得雅迪王的孩子,若是善加利用,日后说不定” “哈——无衣,你心软了?吾说过了,即鹿一事,你当衡量。一子错,满盘皆输,无法确定走向的棋子,还是早早舍弃得好,免得将来变数丛生。你以为呢?另做完此事之后,你便暂时卸任一阵罢。你小妹失德一事,使得廷内对你质疑多多,吾即便有心保你,也耐不住众口铄金啊——” “界主,吾吾知晓了。” 深深浅浅的紫色在皎白月光下铺叠开来,一层层掩住了飞花的檐口,掩住了栖霜的回廊,掩住了葬月的楼阁。 曲曲蔓蔓的微风里,飘荡着落血成渠般的杀意;九重殿堂深处,传来了丝丝缕缕,幽怨难诉的箫声。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第61章 湮雪(上)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题记 莺歌柳靥,月落萧墙;清幽的月色合着缥缈的薄雾,使曲折缦回的长廊显得更为隐秘悠长。 我在月影疏淡的长廊下走着,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空茫。方才去夏珖院见过了封光,她缠着我问起了即鹿,我头一次没有理会,转过身掉头就走。不用问也猜想得到,是谁在她面前提起了即鹿。 我怀着心事,在若隐若现的廊道里孑然穿行,脚下的路既陌生又熟悉。就像无衣师尹给我的感觉,认识得越久反而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也许只是应了那句老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局中,连心也入了迷局,反而失却了曾经的眼相澄明。 和无衣师尹待得久了,总会让我感到深深的无力感。在我心中,无衣和无衣师尹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都只是一个人罢了,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残忍,一样的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 利用我就算了,为什么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呢?还是说在即鹿的身上,还有什么没被剥削干净的价值吗? 月色极温柔的从我身边溜过,朦胧的虚影里,影s,he出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即鹿对我来说,意味着一段不可丢弃的回忆。我的回忆里,总会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我不记得以前的生活,可我的新生却是由她开启的。 在渎生暗地的那段日子,生命就是一场永无止尽的放逐,可我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带着父亲的期冀,带着母亲的期冀,最后变成带着同族人的期冀,那个时候我觉得,能够了无牵挂的死去,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活着,却只是活着,为了满足同族的梦想而活着,每一个死去的族人,都会把生命的希望,托付给其他族人,然后说一句:请代替我活下去。我记不清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只记得死寂的落雪和飘飞的纸钱,它们从破碎的穹顶上轻盈的落下,而在我的身边,渐渐堆满了一垒垒,已经开始风化的骸骨。 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时间对我来说,也已经不具备任何意义,因为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流逝。放眼周围的空间,却只有卑微的暗光,透映着遍地枯骨。我只能在一方天井下,听着时间涓滴败血,发出空洞而死寂的声音。而我的生命,似乎只是在等待,最后的一场死亡。渎生暗地之外的高空,那么的遥不可及,那种宁静而悠远的蓝色,更加凸显了我内心的狂躁不安,曾经一度让我心生厌恶。 我看着自己惨白到透明的手指,底下微微浮现着淡青色的血管。它们那么的纤细,似乎轻轻一碰,就能整个破裂开来;却又那么的顽强,还保留着天青般清润的色泽。 我还记得母亲染病之时,最初她的血管开始变色,破裂,然后带皮带r_ou_大幅度的溃烂。族人们只能把她赶到角落里,任她自生自灭。有好几次我偷偷接近了那里,却被她恶狠狠的骂走。她瞪视着我,目光里没有往日的温和慈爱,有的只是一种刻骨的憎恶。我没办法经受那样的目光,便只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到了母亲死去之时,却连一个拥抱都吝于给予。我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全身发烂的死去,她无神的眼眸看着我,似乎是在无声的恳求着:儿子,请代替我活下去吧。 从那以后,活着就变成了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不想违背自己的诺言,便只能更加努力的活着。后来我总是一个人蜷缩在暗处,自动远离那些被感染了的族人。不与他们接近,甚至不与他们说话。我成了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剑族人。可是我这样活着,行尸走r_ou_一般,与死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直到后来即鹿的出现,才给我枯燥的生命,带来了一丝色彩。我还记得她身后的竹花,漫放如雪;记得她一袭白衫,翻飞如雪。在我记忆深处,曾经也有这么一个白衣翩飞的人影。我记不清楚她的样子,可却还记得她身上,那种清冽如水的温柔。 她温暖的微笑,她雪白的身影,在尸骸满地的渎生暗地,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存在感,像是跨越了生与死,希望与绝望的两条界限,如此的不可思议,却又如此的理所当然。彼时头顶晴朗的天幕自由膨胀,与那些沉重的哀鸣一起,盘旋着消失于苍穹之上。她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微光,照亮了我曾经不堪入目,满目疮痍的天空。 我的世界里,在那一刻,似乎只有缈漫的微光和漫天的白雪,如雪如雪。后来如雪的她,却变成了和族人们一样的存在,一小团在时光尽头处,燃烧干净的灰烬。 虽然后来我拥有了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我却还记得,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上天曾经把一束微光放在了我的面前,于是那就成为我记忆中,再也无法磨灭的一个画面。我不常想起,是因为我永不忘记。就如同那些生者的流连和死者的留恋,渐渐清晰,渐渐模糊,最后消逝不见。 死亡对我来说,依旧是很沉重的东西,不会因为见得多了,经历的多了,就变得肤浅。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每一次面对死亡,他(无衣)总会露出那种,温柔到近乎残忍的笑颜。 我走进了秋芜院,看着他脸上温婉的笑容,心中一阵阵难言的抑郁,我冷冰冰的在他身旁坐下了。他似乎是发现了我的怒意,忙把侍女全支走了,又故作不知的问东问西。 现在还要装样子吗?我怒火炽盛,忍不住打翻了案桌,他终于开始正视我,不再岔开话题,只是他的伪饰之言,我一听便知,我冷冷的坐在那里,等着他更多的解答。哪知他不以为意,说了一句我不相信他就走开了。 哈——你总责怪我不相信你,可是你做了一件让我相信的事吗?你心中最重要的就只有慈光,为了慈光的利益,什么你都可以豁出去牺牲掉。哪怕要牺牲掉的是你自己的性命,大概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会慨然赴死吧。 那么我和即鹿,在你的眼中,到底算什么呢?想丢掉就可以随时丢掉的棋子吗?如果我不是剑族仅剩的一人,不是天赋突出的武学奇才,不是摆在慈光这盘棋盘上最有力的棋子,你还会在意我吗? 心头陡然涌上的冷意,一直努力向内侵袭着;伴随着愤懑散发出来的热度,带来无法摆脱的,尖锐的抽离感,那种不得发泄的无力感,渐渐的让我无法呼吸。 第62章 湮雪(下) 我极力忽略掉内心的嘶吼,起身走了进去,却发现他坐在那里发呆。深吸一口气,我打算好好和他谈谈,他却又说起了即鹿。 即鹿即鹿,我在心中冷笑:到底是谁一直对即鹿念念不忘,连死了都不肯放过?即鹿死的时候,她的嫡亲哥哥无衣师尹,那时在干什么呢?在火宅佛狱忙着和咒世主勾心斗角,连即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样残忍的一个人,叫我怎么原谅呢?我怎么能原谅呢? 即鹿已成为我心上,一道永远过不去的伤痕,表皮已经结疤,而回忆还在溃烂。它时刻提醒着我:什么样的人不可以错看,而什么样的错不能轻易被原谅。 时光是太难以衡量的东西,崇山会变成平原,沧海也只是一粟,可是遗留在我心中,这一道小小的坎,却是在执念中升华成了永恒,任谁都无法轻易跨越。 我还记得即鹿死时的样子,她脸色枯黄,发丝蓬乱。她干枯的手臂用力的抓着我,用那种嘶哑的声音慢慢说着:“无伤,你不要恨吾兄长,吾不怪他,这是吾的命,是吾不懂事所该付出的代价。吾兄长曾经也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只是后来他没办法,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说起来也是吾的错吾不该肆意妄为不该不自量力,不该给他弄了那么多烂摊子,他对吾的温柔,会让吾觉得他还是疼吾的兄长无衣,却忽略了他还是无衣师尹。他也是逼不得已吾死了之后,你要代替吾好好照顾兄长,好吗?” 我从来不说违心之言,因为我知道,谎言就像雪球,只会越滚越大,说惯了谎言之后,终于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背负。尽管当时我根本不想答应,他无衣师尹那么残忍,那么强大的一个人,还会需要我的照顾么? 可是看着即鹿沉寂的眼眸,我却只能说好,她笑了一笑,脸上突然焕发了初遇时那种凝神的光彩,只是没过多久,却很快的黯淡下去了。她得到了我的承诺,笑着闭上了眼睛,随后无声无息的睡了过去。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被逼的,难道只有他无衣师尹的逼不得已,没有即鹿和殢无伤的逼不得已吗?我只是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强行把即鹿送走,我居然拿即鹿的性命,去赌他无衣师尹心中的最后一丝仁慈。 我以为这么久了,他会有所改变。哈——他确实是有所改变,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残忍了。这样残忍的一个人,也会在意我的原谅吗? 我苍白的指尖不自觉的收紧,极淡漠的说出了答案,他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再一次岔开了话题。我看着他微含水色的眼,心头突然涌过了一阵酸涩。每一次都是这样,一旦触及他的内心之时,他就会蜷缩起来逃跑,不敢面对自己的残忍么?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抓住了他逼问,他却还是口不对心,说着掩饰的话语。不知为何,他再一次提到了即鹿,还有封光听到一些流言后,可能会对即鹿产生的想法。 我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只得强横的将他丢到了榻上,他那些貌似体贴的暗示,我不是不懂,只是一个字都不想多听。似乎是被我粗鲁的动作弄疼了,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柔婉的桃花眼中泛着水波,又开始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以退为进吗?我分辨不出他言语中的真假,只是我很清楚的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将他舍下了。他无衣师尹之于我,无非爱,无非恨;无非恩,无非仇。我和他之间,像是什么都没有,却又像是什么都有了,很难用一种简单的感情去概括。 如果不是这次远行在外,大概我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对他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我看着他似乎有些委屈的眉眼,默默将他抱在了怀里。他却不愿意被我抱着,兀自在那挣动不休,我有些火气,只能用力按住了他。 他却是挣扎的更厉害了,只故作冷漠的皱着眉头,柔润的双唇吐出了凉薄的话语,深紫色的长发缠绵的铺开,风情入骨的眉眼,迅速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 我伸出手去轻抚他的眉心,他却下意识的闪躲,用那双水色宛然的桃花眼,冷漠而嘲讽的盯着我,毫不容情。似乎在那一瞬间,他又变成了曾经那个,无所不能,高不可攀的无衣师尹。 他无情的话语,他冷淡的眼神,都在无声的挑衅着我,我忿怒的扯掉了他的里衣,将他压在了身下。他雪白的肌肤像是上好的瓷器,在柔软的月色下,发出了温润细腻的光泽。他不受控制的在我的身下轻轻颤抖着,水润的嘴唇却还在说着,一些令我更加恼火的话。 我随便扩张了一下,就泄愤似的冲进了他的身体内部。他柔软的肠r_ou_紧紧的裹住了我,令我寸步难行,我只能强忍着下体的胀痛,在他体内慢慢开垦着,一点一点的前进。他一点都不配合我,对抗似的夹紧了温暖的肠道,更加狭窄的空间逼得我,越发无处容身。 我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说话,眼神却很明白的向我传达着:你出去。我微眯了眼,俯下身来强行亲吻他,吸取他口中甜蜜的津液,又不容闪躲的含住了他柔韧的软舌,他被我亲得头晕目眩,终于放松了对身体的掌控。 我趁机占据了主动,凭借本能在他的体内律动着,连续的冲刺,发狂的驰骋。紧窒的肠r_ou_渐渐包容了我的骄傲,在不懈的疼爱下,分泌出了更多shi滑的液体,似乎是察觉到了,体内的热液正在缓缓流出,他不自然的绷紧了身体,低沉的声音微微嘶哑,又略带一丝啜泣的说道:“你放手——”他的眼眸里水汽氤氲,雪白的肌肤泛起了醺然的粉色,柔嫩的肠r_ou_火热紧窒,我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用力的挺动,更深的进入那令人销魂之地。 他全身不受控制的发热,体内开始了不规则的蠕动,微微肿起的花瓣(菊花)泛着水光,喘息似的紧紧咬住我的骄傲不放。可表面上却是分毫不露,无声的流着眼泪,比起他往常那种温婉的假笑,我倒是更喜欢这样清丽的泪水。 我更加狂乱的在他身上耸动着,感受着他体内那种抽搐般的紧缩感,我只能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深的,搂紧了他持续撞击着,以此来化解他体内那股令人发疯的吸力。他的身体绷得更紧,体内剧烈的震颤着,传来一阵阵蚀骨荡魄般的痉挛感,我蓦然停住了一会,终于喘息着s,he出了全部的ji,ng华。 他在我身下轻轻哆嗦着,红润的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痕,却愣是没有发出任何一句呻吟。他眼神涣散,眼睫边却泛着一圈羞涩的红晕,柔媚的面孔上还带着残留的泪水,我仔细舔去他的眼泪,咸涩微苦的味道。他似乎回过了神来,别开了脸拒绝了我的舔舐,发软的身躯却紧紧和我贴合在一起,细腻的肌肤在我身下战栗着,无意识的撩拨着我。 我霸道的在他身上掐摸着,在他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再一次奋力挺进了他的身体。无助的泪水,淋漓的汗水, y 靡的白液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滚落到幽暗难测的黑暗中去,那些情绪的碎片和r_ou_体的残骸搅拌成一锅芬芳的甜汤,随着不懈的折磨和无尽的纠缠,渐渐感染了纯粹的时光,又一点一滴的,折s,he出我和他之间最本质的关联。 在这个世界上,爱比恨深刻,而恨比爱长久。我对他,一直有一份无法言喻的感情存在,不能用简单的爱或恨来衡量。有的时候,也会模糊了触知,不知对他怀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但无论何时何地,都注定无法将他舍下。 我的一生当中,有许多不想背负却又不得不背负的东西。无伤如是,即鹿如是;剑族如是,慈光如是;生存如是,死亡亦如是。 我背负着自己的名字,即使我早已遍体鳞伤;我背负着即鹿的回忆,即使时光早已将她忘却;我背负着剑族的希望,即使他们早已化为尘埃;我背负着慈光的荣耀,即使这份荣耀总让我不忍卒视(小哥的功勋建立在杀人上)。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该尽力去背负,到了死时,也不能轻言放下。 因为我知道,若是有一天我放下了,你还能在我身后,好好的被我看着,被我守着吗? 转瞬间流年亦成空,我揽过这世上弱水三千,却独独跨越不了你眼中,那一抹清浅的湖泊。短暂的爱和肤浅的恨,似乎都会随着时光渐渐远走,就这样擦身而过。而深刻的爱和长久的恨,却能在心中久久停驻。因为恨,才会让爱长久;因为爱,才能让恨深刻。 这章的跨度比较大,包含了章7,章11的内容。 貌似我很喜欢写桃花似的,其实。。我想表示的是。 老师就是小哥最大的一朵桃花啊!!不知道要用什么花 来形容老师,真纠结。小哥的番外终于写好了,真纠结。 第63章 桃夭 半掩窗只开了半扇,吹进来一丝微寒的秋风,其中还带着桂花所独有的,清雅而恬淡的香气。 我慢慢侧过了身,伸出手去摩挲着,指尖却只划过了一丝凉意。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位置早已空了,微温的被褥间,却还残留着无衣身上那种,浓艳而凄迷的香气,冷香袭人,久久不散。 我有些不悦,虽说昨晚我确实有些过分,可是每一次,我想要温柔对待他之时,他却总会拿他的残忍来逼迫我。很多时候,都会让我错觉,比起我会如何对待他,其实他更在意的是,最终能引导我,演变出怎样的结果。 他的笑,他的泪,都是他最完美的武器。他是天生的假面,早已把无衣师尹这个角色演的入骨三分,无人能及。那个偶尔显现出来的,温柔而恬淡的无衣,似乎只是我的梦境。 毕竟我从未见过他,不加掩饰的眼神和真心,也许是做戏太久,入戏太深,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何为真心何为假意,这叫我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罢了——多想无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到现在竟还不明白吗?我轻叹一声,收起了杂乱无章的心绪。仔细穿好了衣裳,又随意梳理了一下长发,才冷冷的走出门去。 刚走到外间,就遇见了守在那里的绿萼,她见我起来了,忙躬身说道:“将军醒了,昨夜睡得好么?” 我凝着眉头,不答反问道:“无衣师尹呢?” 她似乎没想到我这样直接,愣了一会才答道:“夫人到宫里去了,将军今日要去武场吗?” 我轻嗯了一声,又冷冷问道:“他去宫里做什么?” 她有些为难,只斟酌着说道:“今儿早上宫中来了封密函,夫人走的匆忙,并未和奴婢交待。” 嗯——难道朝中又有什么变故不成,我心下揣摩,也不答言,只管向外走去。她并未拦阻,只轻轻问道:“将军在夫人处用了饭再走么?朝食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我想起前日用饭时那样大的排场,心中不喜,便摇了摇头。她也不再强留我,便任由我远去了。 我在清晨的街道上随意走着,默默地想着心事。其实我对他的厌恶,说穿了只源于他之手段,他做事为免生变数,总是不留一丝情面。完全不考虑局中之人的心思,时常会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 既然只是棋子,我为什么还要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呢?他对人性把握得太透,经常将其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世事皆如他所料,很少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即使出现了变故,他也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动向,随机应变。 他一直无法掌控我,只因为我对他,缺乏深刻的了解,也没有足够的信任。我在渎生暗地呆过七年,七年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时光,但足够让我体会人生百味,看清世态炎凉。 还记得初遇之时,他站在恢弘大气的偏殿里,穿着代表朝中显贵的紫衣,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混沌不明的波光。在那样的目光下,我莫名的有些愤怒,却被侍卫压制住了不得动作。他见我动弹不得,似是十分放心,只舒然一笑道:“你就是剑族仅存的一人?吾之小妹即鹿和吾提过你,说你——”他停住了不说,围着我转了一圈,又命令手下将我松开。 我蓦地站了起来,冷冷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他似是有些惊讶,委婉说道:“即鹿说你是一个极沉稳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我冷哼一声便道:“直说正题,对你来说,有难度吗?” 他长叹了一口气,无限唏嘘的说道:“吾听闻剑族之人剑术高超,是慈光天生的武学奇才。可惜十年之前,剑族人陆续染上了疫症,界主为了防止恶疾传染,只好将剑族人全数赶到了渎生暗地。最近吾才从慈光古籍中得知,有一法能解剑族身上的怪疾,可惜吾知道得太晚了。” 我冷漠一笑,他可真会掩饰,若不是当权者害怕剑族势力滔天,又怎会放任族人们黯然死去?现下剑族只剩我一人,对慈光的政事已是毫无威胁,他说的这些话,是想让我对当权者歌功颂德吗?我却不会如他所愿。 他见我毫不动容,又温和说道:“你是剑族仅剩的一人,此后剑族的血脉只能由你传承。吾可解你身上旧疾,也可给你自由,只要你答应吾一个条件,日后绝不可与珥界主为难,如何?” 如此简单的条件么?我微眯了眼,肃然逼问道:“或许你可以告诉吾,当初剑族为何会染上恶疾,又为何只剩吾一人时,便有法可解了呢?” 他沉默了片刻,却是挥了挥手,待底下人走得一个不剩了,才无奈说道:“你如此直白,不怕惹祸上身么?罢了——告诉你也是无妨的,当初剑族身染的恶疾,乃是杀戮碎岛的y谋。” 我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似是早已习惯了我的寡言,不以为意的说道:“传闻中称,剑族人皆以命血牧剑,长此以往,剑心通灵。心中有剑,自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事是否属实?” “是又如何?”他说的以血牧剑,确是族中风俗。以命血所养之剑,乃族人之本命剑,每个族人一生中,只会有一把本命剑,剑在人在,剑毁人亡。若不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心意相合的矿材,只怕也早已拥有了一把。 “嗯——其实慈光的矿材大部分都来自杀戮碎岛,难保有心人知道了剑族的风俗,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他说的难道是真的么?我仔细观察他之眉眼,愣是找不到一丝破绽。他的眼神镇定,他的笑容温婉,又时不时的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他的表现,越是天衣无缝,却越叫我心生怀疑,我冷哼了一声,掉头便走。 他在我背后,只说了几句,却成功的让我停住了脚步。彼时他低沉的声音在偏殿里回荡着:“这就是你对待恩人之态度么?吾见小妹与你情投意合,才去求了界主将你放出,本有心撮合你们,奈何你对吾似乎敌意颇深,你如此不近人情,吾怎能放心将小妹交托于你。” 我转过身去站定了,冷冷瞥他一眼道:“你待如何?” 他见我及时回转,脸色转怒为喜道:“嗯——吾之小妹乃是官家小姐,她在家中,吾从未让她受过半点苦楚,她习惯了锦衣玉食,怎吃得粗茶淡饭呢?你既是剑族最后一人,考取功名对你来说,绝非难事。到时我再求界主,指个官位予你,如此这般,你与吾家才算是门当户对,若是吾等结了姻亲,也断断委屈不了吾妹,你以为呢?” 呵——我轻笑一声伸出手去,一片桃花花瓣极轻盈的落在了手心,浅淡的粉色在我手中慢慢晕染开来,竟像是一滴已经成型的血泪。 我的自作多情,皆是受他误导所致,等我幡然醒悟之时,却终是害人害己。只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明白,我冷冷质疑他话语之真实,他却笑着说这种事还能作假吗?我选择了相信,此后便一直按照他对我的期许默默前行。 他给了我自由,替我解了血中隐藏的毒性,找来赩矿助我炼成本命剑,表面上看来,他对我有大恩,可是这恩情却需要我为他沾染血腥,失却一身澄明来偿还;我本是不愿,可一想起即鹿,却不得不为他排除异己,扫清障碍。 姻盟之事,如何能问呢?我只当长兄如父,即鹿既然没有退我的信,料想应是愿意的。我理所当然的如此认为,完全相信了他的全部谎言。 哈——原来真相竟然如此讽刺,可笑我一生无情,偶尔多情一次,却是自作多情,只换来半生愁绪。 (我表示我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了,所以我揣摩着小哥的想法应该是既然你做不到,又为何要说,给了我希望,最后又让我绝望?我最讨厌守着希望,一天天过去,最后做不到变卦了又和我说有苦衷如何如何,我真心讨厌这个。==) 后来他告知我即鹿逃婚一事,虽略有愧疚,却只是应景而已,并非是发自内心。得知此事之时,我心中郁结,难以消解,说是勃然大怒也不为过。我虽疏于世情,却也知晓他无衣师尹向来是一诺千金,怎可说变卦就变卦呢? 若是即鹿不愿,为何他当初一字不提呢?只说我建了功勋便可娶了即鹿,最后却又出尔反尔,让我难堪么? 我想到此处,面上怫然变色。他却是毫不动容,只将补偿之法细细说来。 听到他的解决之法时,我却只觉得由衷的心寒,原来他竟是一直在骗我么?不然怎会这么快,连即鹿逃婚的后续准备都做好了? 真当我是傻子么?我忍不住提点他当初双方所承诺的交换条件:他答应将即鹿嫁给我,而我答应保他周全和为慈光效力。是他先失信于我,我又为何要坚守自己当初对他的承诺呢? 哪知他却是话锋一转,提出若是我愿意出仕,便以我的名义,将剑族之人的骨骸葬于栖霞仙道。我想起了渎生暗地里,那些不见天日的声声哀鸣;那些不计其数的累累白骨,最终还是屈从了。他的手心里似乎永远都握着我的软肋,永远都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然而赐婚一事,却是界主亲口订下,不容更改。我以为此事会令他为难,哪知他却是轻松化解,只认了个义妹,又在我面前夸得天花乱坠。 彼时他眉目微颦,云袖舒卷;深紫色官服上,那些柔曼婉仪的孔雀尾纹样也跟着轻舞飞扬,隐隐灼灼间便缠住了我的眼。他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半开半阖,似是藏着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又不知要飞往何处去蛊惑人心。 我莫名想起了一句老诗:桃之夭夭(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心中益发不豫,当初轻信于他,为他摧剪羽翼(留在慈光),折损骄傲(自作多情)。他之于我,却是毫发无损,还大有收获。我心气难平,只得冷冷言道:“你不让吾好过,吾也不会让你太好过。” 他听我如此答言,似乎有些怔愣。眼底的波光晦暗不明,脸色也跟着y晴不定,半响才无声的笑了出来。他的面孔逆着光,我竟是看不分明,看不分明他眼里层层叠叠的暗涌,也看不分明他面上虚虚实实的笑容。 我不知他为何能笑得这般肆意,便敛容说道:“你笑什么?” 他望了我一眼,薄唇微启:“殢无伤,吾今日才发现,你居然还有说笑话的本事,吾嘛,自然是觉得好笑才笑了。” 我听他如此取笑于我,怒意更甚的哼了一声。 他却是不以为意,只从容一笑道:“难道你是第一次,不让吾好过么?”说完,便拨下一片粘在袖袢上的花瓣,步伐优雅的径自离开了。 他说的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他的语气,似乎也不同往常。彼时微风轻轻拂过,那些映水桃花簌簌而落,落花逐流水,乱红缱绻,芳踪杳然;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番外涵盖了章19、20部分内容 如果说即鹿是微光的话,老师对小哥的意义。 就算是逆光吧。 第64章 逆光(上) 正在出神间,却冷不防被人重重拍在了肩上,有人在我身后问道:“殢将军,你这次回来,家中还好罢?” 我回头见是营中的武将,只淡淡答道:“尚好。” “哎——照吾说,夫人娶多了也不是好事,更何况,你家里那位大夫人,还是这个”他朝我比了个手势,看那形容,竟是在说无衣师尹蛇蝎心肠么? 我心中不快,忙紧赶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他似是注意到了,略有收敛,只说起了近日慈光之政事,又向我抱怨贪官污吏克扣军饷,中饱私囊,末了又凑近我低声言道:“殢将军,你知不知晓最近朝中的风向?据说大皇子找回来了,你与家中那位,如何打算?” 嗯——大皇子?近日殢府实乃多事之秋,自我回来以后,无衣师尹病体反复,击珊瑚与我缘分已断,封光又是落胎休养,家中诸事烦扰,我尚无余力再去关心慈光国事。 思及此处,我不动声色的问道:“大皇子是?” 他打量了我几眼,才细细说道:“你竟还不知么?大皇子就是哎——就是当初界主失踪了十年的儿子。不知怎么流落到苦境去了,最近才被找回。” “嗯——由何人找回,又由何人能确认其身份呢?” “据说是由凌王迎回的,确认其身份之人,乃是界主原先最为宠信的大太监徐延福。凌王昨日已举了反旗,还昭告天下,说是皇帝失德于天,才会致使慈光境内灾祸连连。他力保大皇子登基为帝,背后还有一个什么靖国神教给他撑腰。” 嗯——我心中倏然一惊,上次发生叛乱便是在凌王封地,山高路远,崇山峻岭;我刚驻扎了几天,还未行兵布阵。又收到家信一封,上书府中祸乱,也没心思再领兵围剿,便只能急急赶回。原先斩草未除根,竟给慈光埋下了大患么?现如今凌王趁势坐大,竟敢带头造反,难道——宫中派去替我的武将,已是带兵投奔了凌王么? “殢将军,你嗯——你和家中那位,是站那一边的?” 我冷冷瞟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先不提吾,朝中诸人如何打算呢?” 他见我如此不识抬举,只生硬回道:“殢将军既不愿说,那就算了,告辞。”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被他这一耽搁,我心中疑窦丛生,却只能拖着步子向武场走去。方才那人之说法,我心中分外明白,他多半是哪家势力派来试探我的。这营中诸人皆是各家势力的眼线,对我皆是不怀好意。 我之一生受无衣师尹c,ao控提携,旁人只看得到我一路高升,春风得意;哪里想象得到,为了这份功勋我所付出的代价? 还记得即鹿曾经问过我:要是有一天我能从渎生暗地里出去,我会去干什么?那时我的回答是:只愿纵情山水间,仗剑走天涯。 我以为若是有一天,我出了渎生暗地,便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何曾想过,原来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跳到了另一个囚笼罢了。 不管我飞得多高多远,握在无衣师尹手中的线,却总在无声的提醒着我,是他给了我这片广阔的天地和有限的自由。 哈——可他也带给了我充溢耳畔的哀鸣和萦绕鼻端的血腥,还记得第一次杀人之时,我潜伏在僻静的小路旁,仔细听着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一声声像是踏在了我的心上。 朦胧的月色下,我看见了目标正在缓缓接近,他穿着一件素白色常服,袖口领口还绣着红色花枝,那颜色映着烛火,在无尽的夜色中蜿蜒游动,诡异非常。 满目都是那样刺眼的红色,似是在鼓动着我快点动手,我深吸了一口气,利落的破风而去,直奔那抹白影。 他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艳丽的鲜血徐徐从他身下涌出,又沾上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衣,月光瞬间流泻遍地,像是在做最后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看着刀上迅速消逝不见的鲜血(墨剑吸血),发现自己的心颤抖得厉害。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生命中渐渐消失了,而且终将一去不复返。 夜色如霜,倦鸟归林;微风拂过,竹叶悉嗦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幽寂虫鸣。我冷着脸回去复命,只见他肃然端坐于紫檀书案前,伏案疾书,秀美的面孔在飘动的烛火映照下,看不分明,犹如窗外欲说还羞,半掩朱靥的一轮皓月。 我漠然的盯着他,闷声说道:“人已死,吾之任务已完成了。”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婉言道:“嗯——那你便回去好生休息吧,日后吾尚有要事交托于你。” 他的眼中波光粼粼,映着月色和火光,看上去竟是分外温柔,简直有一种脆弱得想让人呵护的味道了。不知为何,我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你为何要杀他?”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留下来向他提问,片刻才心平气和的答道:“嗯——他抗旨不遵,间接损害了慈光的利益。” “难道就因为这种理由,你就命吾杀了他?” 他笑一笑,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希望听到什么理由呢?吾的身不由已,逼不得已?他的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他之答案,与我所想的相差太远。我看着他端庄到秀美的面容,听着他平静到冷漠的话语,心头阵阵发寒。原来在他眼中,杀人这种事,就和呼吸一般自然么? 我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呢?我有些恍惚,眉头微蹙道:“为何你对取人性命之事,如此习以为常。你难道不害怕冤鬼索命么?” 他似是僵了一下,半响才带了笑颜说道:“为何要害怕呢?还是你今日嗯——有些犹豫么?” 我有些心慌,却不想被他看穿,只故作冷漠道:“吾在问你话。” 他悠然把玩着手上的衣纹狼毫,低声叹道:“只有自身不够强大,不够坚定的人,才会拥有害怕这种多余的情绪。他们不敢做他们必须做的事,他们归结于害怕。吾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不敢的,就算嗯——” 我若有所思盯着他,不言不语。他似是知我心中深意,沉吟一声道:“杀人就是杀人,哪来那么多理由呢?你只要记住每一条人命哀鸣就行了。” 若是当初我没有那样问,还会有后来的这个殢无伤么?我提出了疑问,然后得到了一个困扰我一生的答案,从此之后,心若在迷城,半点不由人。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我呼出了一股浊气,提步向议事堂走去,行至半路,却遇见了麾下的武官,他强拉了我到一边说道:“将军,您终于来了,营里都要炸锅了。” 他四下望了望,又踮起脚尖在我耳边悄声道:“朝中这次派去替您的武将乃是奉老将军保举的,谁知那武将竟带兵投了凌王。可怜老将军一生戎马,竟落得个晚节不保;今儿早上听守备说,奉老竟是带了一干人马逃出了城去。方才宫中来了人宣旨,将军不在,现如今那位公公还在议事堂喝茶呢。就不知将军心里到底作何打算?吾探了那位公公的口气,听闻您家那位仍是站在皇帝那边的。” 原来无衣师尹已经表了态么?虽说他是我之夫人,却没有一点作为夫人的自觉。朝中之事,皆听他一人之言;家中之事,亦由他一手c,ao持。我时时刻刻受命于他,怎可能并无半分不满?即使最后须得依从于他,在外面我还是乐于装装样子。我想到此处,只压低了声音说道:“暂无定论。” 武官也是见怪不怪,只随意说了些营中情况,便引领着我向议事堂走去。 (按理接旨是要跪的,只是我不想委屈小哥,so大家就当小哥有特权好了) 甫一进门,我便见一内宦端坐于花梨木圈椅上,见我来了,他一叠声便道:“殢将军领旨,圣上口谕,明日已时三刻去延清殿见驾,钦此。” 我只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传话的内宦倒也不恼,匆匆行过了礼,便回宫复命去了。 我在议事堂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心中却是感慨良多。今儿早上起来不见人影,我还当无衣师尹是学了封光的,故意使小性子,给我脸色看。却忘了他素来是个最没脾气的,高兴的时候也笑,生气的时候也笑,就连难过的时候,大概也是笑着的吧。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说来也是奇怪,这次回来之后,我对他和封光的态度有了很大改变。我看着封光,只觉得分外陌生,似乎曾经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都已成了镜花水月。那些美好的记忆片段明明还在,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初那种心动的感觉。 对无衣师尹的厌恶反而是淡了许多,似乎曾经的残杀亲友(即鹿),逆伦弑师(章13师尹杀了自己的老师),都已如过眼云烟,随风飘然而逝。 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转变,难道我真是那种负心薄幸的男子吗?也许是出于对封光的愧疚,也许从御医那里知晓,她日后恐怕再无所出,我对她竟比原先还要好些。只是经历了如此变故,她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刁蛮任性的封光了,甚至很多时候,都让我错觉她竟是怕我的。 而我与无衣师尹之间的误会,也渐渐解除了,得知我的孩子确实不是他害死之时,我的心头一松,终于是如释重负。原来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不再相信他,也没办法舍下他不管。 明明以前,我总是想要摆脱,却始终不得摆脱。他的微笑,他的眼泪,甚至是他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淡淡的温柔。都会让我错觉,自己实在是欠他良多,负他良久,因此只能在日后加倍偿还。哪知相处得越久,却是欠得越多,最后便只能将自己的一生搭上。 我一向是最讨厌欠别人的,为何想到此处,居然有些高兴呢? 原来人最了解的是自己,最不了解的也是自己么? 第65章 逆光(下)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c,ao练场。我和武将们打过了招呼,又观看了一会士兵们的c,ao练情况。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我竟然无法静下心来,好不容易捱到了晚边,就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赶。 人烟渺渺,灯影幢幢,我站在长街的彼端,远远的向下望去,那些渺然飞散的万家灯火,竟像是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却又骤然消失的那一束微光。 我看着那片暖意融融的灯火,听着那些乐意淘淘的笑语;终于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凝视着从手指缝隙间,透s,he出来的光芒,这片安静而祥和的土地,就是我在无衣师尹的逼迫下,一直代为守护的地方么?我突然感到了一种福至心灵的宁静。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你忽略它,它就不存在。原来光芒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么?只是被我忽略掉了?我曾经因为他,而失去了我生命中的那束微光;现在,却又因为他,而获得了更多么? 即鹿死了之后,我一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行,没有人带给我光芒,我便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前进。他不是没有在黑暗中朝我伸出手臂,只是我总会怀疑,他会不会将我拉到更深沉,更黑暗的深渊里去呢? 原来我一直逆着光前行着,只看得到那些绝望的,不堪一击的虚影;却忽略掉了一直笼罩于周身的,无懈可击的温暖? 好在现在想通还是不晚的,我转过了长街的拐角,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将军府的门口已经挂起了灯笼,那样热烈而亮眼的红色,让我的心头倏然涌过了一阵暖意。 我虽然失去了自由,可我却有了一个家。为了这个家,似乎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原来人的心境变了,看到的事物,也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突然很想见到他,我穿过了嘘寒问暖的人墙,直直的向秋芜院走去。待得进了内院,绿萼见我来了,最先反应过来,躬身行过了礼。他却静静的看了我一眼,只朝他对面的人浅浅一笑,然后缓缓说道:“薄少侠,此事暂缓,容后再述罢。天色不早,薄少侠在此处用了饭再离开,可好?” 嗯——我心中暗忖,莫不是他还在为昨夜之事生气?虽说昨夜我确是过分了,可难道不是他激我的么?今日是在闹哪样,装作没看见我么?我心中不悦,便重重的咳了一声。 他淡淡的坐在那里,也不回应。那白衣男子倒是回过了头来,浅紫泛银的长发,深邃沉寂的眼眸,清雅俊秀的面孔比起我来,亦是不遑多让。他的身上有一种干净的,令我都要自惭形秽的纯粹;还有一种混沌的,连我都不忍卒视的残忍。那种纯粹,是看淡了浮华;那种残忍,却是看惯了生死。 像是月下听一曲清笙,流淌的岁月如歌;又像是寂地看一场雪落,消逝的时光如水。那男子与我静静对视了片刻,回过了头去对无衣师尹说道:“告辞。”无衣师尹听闻,倏然对他一笑,那一笑有若雨后初晴,干净纯澈,本该洗去我心头的那一丝恼意,只是不知为何,我却是怒意更甚,当那男子经过了我的身边,我听见了墨剑所发出的鸣动时,心头的怒火已是到达了顶峰。 怪不得无衣师尹会如此看重,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剑术天才么?我强捺住火气,跟着他在饭桌旁坐下,侍女们马上端了吃食上来备着,花招百出,花样繁多,看得我头昏眼花,他这是做什么?只请方才那个人吃饭,就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么? 我再也忍不住了,冷冷哼了一声便道:“方才那人是谁?” 他安静的用着饭,根本不搭理我,只是信手把玩着杯盏,一脸慵懒的淡漠。绿萼略有尴尬,微微一笑便道:“将军,那人是府里的侍卫,名唤薄棠。” 我心中忿忿,冷冷的看着他道:“嗯——府中什么时候多了个侍卫,吾怎的不识?”他漠然的望了我一眼,仍是没支声,只自顾自的舀了甜汤,慢条斯理的喝着。 绿萼也是无法,忙打圆场似的说道:“也怪不得将军不知了,您出行之后,薄侍卫才来了府中。” 他打算永远都不理我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憋多久。我心中怒火炽盛,只故意朝绿萼喝道:“吾没问你,你答什么?” 他果然不再漠然以对,却只低声说道:“吾的丫鬟不讨你的喜,你也不必骂她,哈——殊知此处的主人才最不讨你的喜,你又何必给一个丫鬟样子受呢?你不想来,不来便是。”说完,也不等我的回话,便自顾自的往内堂走去了。 被他这一打岔,我也没有用饭的心情了,便紧跟着他走了进去。他正侧伏在紫檀木案桌上看书,一只手撑在脸颊旁,挽住了如云的长发,另一只手随意的翻着书页,他冷漠的面孔,他深邃的眼眸,都在无形中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忍不住将他搂在了怀里,他在我身上费力的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开我的怀抱。看着他宛若晨星般的眉眼,搂着他宛若垂柳般的身子,我忽然来了兴致,将那深紫色衣衫的下摆轻轻拉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伸了进去。 他还在那里和我较劲,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等他意识到了的时候,却已是晚了,他的锦服已经被我脱得干干净净了,只留下一件松开了纽绊的里衣。 他还在我的怀里挣动不休,我也不去管他,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罩门;他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恨声说道:“你放开。”他的双眉微颦,神情羞涩,略微有些委屈的模样,看上去竟是分外顺眼。 我的脸色柔和了几许,心底那些压抑的怒火,似乎也在瞬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给平复了。我怎会忽略了,即鹿是我心头的那一束微光;而他,却是逆光。 他和即鹿一样,带给我温暖和光明,但除此之外,他还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本质:在逆着光的方向,是徐徐融化的寒冷和慢慢消散的黑暗。 有光就有影,有温暖就有寒冷,有光明才有黑暗。这是生命中与生俱来的,无法逃避的东西。 我因为她,而获得了新生;却是因为你,才有了一直活下去的意义。 突然很想要告诉你的,是什么呢?我有些动容,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你没有不讨我的喜。”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我,片刻才别开了眼,神色复杂的说道:“你也会说谎话么?” 天上的月影在他的眼中幻化出一片流光潋滟,他深紫色的眼眸隐隐透出暗夜般深沉的黑色,像是滴落在尘世里的一笔浓墨,渲染出无法企及的绝望和忧伤。 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便只能搂紧了他一遍遍说道:“吾没有骗你。”他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不言不语的靠在了我的怀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有一些微光在缓缓流淌着,合着我心头陡然丛生的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 在那一瞬间,我和他,似乎是合为了一体。我突然明白了,他曾经带给我的,那种至极的温柔。 章19、20的番外,是以小哥视角写的。 本来是cha在28里的,但实在是有些奇怪。 所以还是提出来单独成章好了,汗水。 这个是过去视角的番外!!!!章30视情况而定。 突然发现伪小哥口吻写熟了也挺好的。。 这篇我真的发愤虐了小哥,汗水== 注:这个不是28的后续!!!!!!!!! 第66章 夜盲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题记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晚秋的霜风,泛着微微的寒意,我下了朝,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便向府中行去。 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归心似箭的感觉,前几日收到管事来信,只说家中不好,我实在是按捺不住,头一次做了逃兵急急赶回。算算日子,回来所用的时间,竟比出行时少了整整四五天左右。 方才皇后问及此事,大有治我延误军机之罪,我只得用兵马劳顿,辎重繁多混了过去。其实我心中通透,出行时是度日如年,回来时倒真是迫不及待。管事并未在信中细说分明,字里行间,却不乏沉重之意。目前我只知封光落了胎去,击珊瑚离家远行,而无衣师尹病体沉重。府中发生了如此大事,我心中忧急,只恨不得cha了翅膀立刻飞回慈光,如何能不快呢? 好不容易回了殢府,我等不及门房通报完毕,就急急走了进去。只一瞬间,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无衣师尹,他脸色惨白,身形单薄,似乎都路走不稳,只能任人搀扶着走到我面前来。 在我眼中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却是渐渐变得陌生了,他那副柔顺而脆弱的样子,似乎与我记忆中某个雪白的身影重合了。我突然很想叫他一声:无衣,不知为何,我真的叫出了声,然后就看到了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怔愣。 他今日似乎不同寻常呢?我认真的看着他,正在出神间,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哼,回过神之时,却是瞟到了站在后面的封光,她的脸色格外难看,明亮的眼睛瞪视着我,似乎是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我忍不住走到了她身边,又轻轻拉住了她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却突然倒在了我怀里。 她那种饱含侵略性的美似乎已成昨日黄花,靡丽的深红色卷发松松的搭在肩上,早已失去了往日耀眼的光泽,原先红润的脸色也已褪成石灰一般的青白。她了无生气的倒在我怀里,像是一个死人一样。 我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急急抱起她就向夏珖院走去。同时心里又有些茫然,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我出发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现在风光的身体里就是风光。不是封光哦~~~所以她会害怕殢无伤) 我叫玉痕去召御医过来,然后在封光身旁坐下了。看着她如此苍白柔弱的样子,我真是不习惯的,这还是往日里那个热情如风,泼辣如火的女子么? 我的生命里,从来都只有缈漫的微光和覆天的白雪,至极的纯粹也至极的寂寞,她的出现,就像是一丛火焰燃烧了我的整个生命,我感觉到了那种真实的热度,那是我一直在追寻,却无法准确定义的东西。 燃烧生命的灼热和喜悦吗?我静静的看着她,她像是有意识似的,动了一下眼皮,然后慢慢张开了眼睛。她看见了我,似乎是有些惊慌,紧紧的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我只好轻轻将她抱住,然后温柔安慰着她:不要紧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3节 她在我的怀中轻轻颤抖着,不言不语的任由我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痕终于带着御医进来了。我慢慢放开了她,让御医给她诊治。 半响御医才神情严肃的叫了我出去说话,说了封光的情况和修养的细节,我听到也许以后她都不会有孩子了,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愤怒。 到底我不在时,发生了何事呢?我强忍怒气送走了御医,又把玉痕叫了出来问话。 她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半响只说了个大概,只是这个大概,却足以让我猜到很多东西了。 原来我的孩子,竟是被无衣师尹指使人弄掉的么?我勃然大怒,几乎立刻想去找他对质,可转念一想,万一玉痕说的不是实话,我岂不是中了有心人的圈套? 思及此处,我只嘱她好生照看封光,又找了安cha在封光身边的暗卫,细细询问,然后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很明确的告诉我,是无衣师尹的丫鬟推了封光一把,之后那丫鬟却又失踪了。死无对证吗?这样拙劣的计谋,几乎不像是无衣师尹做的;可这样残忍的手段,却又与他往日的作风如出一辙。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低估了他的狠心程度。哈哈哈——我居然相信了走之前他对我做出的承诺,我怎么会这么傻呢?这么傻?一次又一次的被背约,却一次又一次的选择相信。 承诺就是用来被背叛的,而相信,也不是不需要付出代价;人人都可以相信,但代价,却不是个个都能承受得起。 我相信他能保住即鹿,代价就是我永远失去了,我生命中的那束微光,此后我的眼前一直漆黑一片;我相信他不会对我的孩子动手,代价就是我永远失去了,那团小小的,温暖的骨血。 原来每一次相信的代价都是如此惨烈,以后我还是不要相信好了,不要相信,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 我心中的悲伤早已泛滥,血泪已成了汪洋,想要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因为早已无泪可流。 西风萧萧,秋意迟迟;春珊院里一脉的枯衰暗淡,许是失去了主人的缘故,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失去了往日的繁盛艳丽。 彼时谁(击珊瑚)在流光里看尽繁华,谁在喧嚣中觅得永恒,谁沉默的漠视,偶尔浅淡的微笑似乎已在岁月中逝去。 我初遇击珊瑚之时,她就像是一张白纸,而我忍不住,就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字,她没有给我回应,她永远也不会给我回应。 我却觉得这样很好,我对她诉说着,那些无法忍受的心痛,那些暗无天日的孤寂,那些长久留存于我生命中,落雪般的死亡(族人)和微光般的希望(即鹿),还有沉重的几乎令我无法卒视的,残忍如黑夜般的主宰(无衣)。她静静的听着,并不说话。她不曾讽刺我的渺小,也不会嘲笑我的脆弱,这让我感到安全而且牢靠。 脆弱是不被允许的,只有强大才能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活着,却像是一场大梦方醒。我的前半生,是落雪般的纯然死寂;后半生,是长夜般沓然尘嚣。而这一切都不是我所能选择的,所以我只能默默无言的接受,最后义无反顾的沦陷。 (这诗是我乱编的藏头诗;大家随便看看就好,千万不要深究。上段是长念无衣,下段是莫负此心。击珊瑚作者附体模式open,傻瓜翻译是指:我和你结婚之时,用到的红绡全部落尽,染红了谁的桃花眼;你抓着我天天说你那些破事,却不知无缘无故,哪来那么多的相思呢?你让谁僵着背影哭shi了衣裳呢?不要把秋字和心字叠起来当作愁绪,你忘记了你的过去然后负尽了相思,谁此生像是已死了丈夫的人?谁的心里已烧成了灰,你还不知道。) 我漠然的叫来了瑾言,她也不多话,只拿出了击珊瑚的留书递予了我,我便接过书信,立在一旁细细看起来。 一页端秀的小楷,诉说着往日对我的诸多感怀,她想说的难道只有这些么?我有些不悦,翻过了信去细细查看,只发现了一行娟秀的小字:吾与你缘分已尽,勿念;另,去爱罢,像是未曾受到过伤害一样。 下面还附有一首长诗: 长绡尽落桃花染,念君剪烛话苍凉,无端哪得相思意?衣澹渐shi影微泣。 莫叠秋心作愁绪,负尽相思忘平生,此生已是未亡人?心字成灰犹不知。 嗯——她写的竟是叫我莫负无衣师尹么?可惜我与他已是恩难断,恨难还,他也许为我筹谋良多,为我神伤良久;但纵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我却已是无福消受。 从此后,思悠悠,恨悠悠,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原来恨意从来不会被时光所耗尽,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就是相信了他,相信了他一时,却倾覆了我一世,从那之后,鬼迷心窍,万劫不复。 可笑我到现在还未曾明白,有些人,是不是因为恨,才变得深刻;有些爱,是不是因为期待,才变得悲哀? 秋风袅袅,暮云深深;我提步走进了秋芜院,发现他正安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我,他的目光毫无一丝波动,他的心灵也似乎全无缝隙;他无声的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孤独而尊贵的王者,哪怕被他的臣民永世放逐,也永远不会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如此的执迷不悟,如此的不思悔改。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失去的孩子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而我也永远不会再让他知道。 倏闻我的孩子已死之时,我真的是很难过的,像是心脏一瞬间碎裂成了齑粉。当初确知拥有的时候有多喜悦,明知失去的时候就有多悲哀。我以为我一个人走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可以将剑族的遗愿传承下去,也可以给我那些死去的族人一个交待。 可没想到的是,原来我期待了那么久的东西,竟然是不属于我的,也许曾经属于过,可最终还是失去了。 在我的心中,无衣师尹似乎是无所不能的。那么为什么?他答应了我的事,又再一次失约了呢?(老师答应了小哥家中一切都会好好的,详见章6和章7开头)为什么?是因为不在意么?不在意和我的约定,所以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失约么? 我的心中似乎被无穷无尽的痛苦占据了,我想起了那团小小的,还没见过世面的,我的孩子。他应该躺在我温暖的怀抱里叫我父亲,而不是陷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冰冷y暗的角落里哀泣。 那种沉重的无法宣泄出来的痛苦,迫使我不顾一切的迁怒于他。若是不能立刻发泄出来的话,大概我会疯掉罢。我冷冷的抓住了他的衣襟,迫使他看着我,然后问出了一直悬在我心里的问题,他却根本不敢承认。 是不敢?还是不想?我看着他极其镇定的眉眼,竟像是调整过后,故意做出来给我看的。其实他想做什么事,哪里需要刻意为之呢?只要考虑一下相关之人的人性和可能出现的变故,再稍加引导,结果自然会如他所愿。 我难道是第一天才知道他的手段么?我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问他即鹿是怎么回事。他果然动摇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还能笑着告诉我,他没有办法。 哈哈哈——又是这一句,我实在是听得太多太多了,他总是有苦衷,他总是没有办法。过去他可以因为没有办法而逼死即鹿,那么现在,他同样可以因为没有办法,而弄死我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若是连他无衣师尹都没有办法,那谁还会有办法呢?所以即鹿该死,而我的孩子也该死。我的心中突然充斥着一股说不出口的凉薄,我真的要和这么一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人过一辈子么? 为什么总是要这么残忍呢?我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里,完全不思悔改的样子,心头陡然涌过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这个人,就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人。他是我的枕边人,难道我还得年年月月,时时刻刻去防备他吗?我突然不太想见到他了,我冷冷的丢下一番话,叫他好自为之就走了出来。 彼时长河般的夜色下,那些深红色的烛火,正随着微风轻轻飘荡着;在寂静深沉的黑暗里,徐徐铺展开来。那样浓烈的血色,糊着了我的眼,晕着了我的心,又堵住了我的耳朵。 我在深深的黑暗里独自前行,却渐渐找不到来时的那条路了,也许也不需要再找到了,就让那些太模糊,太久远的回忆,悄然而逝,随风远走罢,谁也别再想起,谁也别再忘记。 第67章 暮鼓 更深露重,心如暮鼓;寂静的长夜里,我却听到了哀怨的哭声,那声音如泣如诉,一声一声曲折盘旋着。 想着今日发生之事,我似乎难有睡意,明明白日里那么疲倦,好在只是身子倦怠;适才从秋芜院出来,却是连心灵都疲倦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正打算翻过身睡去,却听见小院里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身,随后是瑾言惊慌的叫喊声:“将军,您快醒醒,出大事了。” 我忙披衣坐起,执了墨剑走出门去。清冷的月色下面,瑾言搂着绿萼站在那里,见我出来了,忙推了推她。绿萼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道:“将军,求您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他——他” “他怎么了?”听闻她说得如此不清不楚,我的语气也自动带上了一丝不耐。 她似是没想到我如此不留情面,眼泪婆娑道:“夫人厥过去了,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本想去宫里请了御医来看,只是时辰太晚了,递牌子只怕宫里也是不理的。还请将军去看看夫人吧,奴婢实在是做不了主。” 厥过去了?他无衣师尹又在耍什么花招?我微眯了眼,沉声道:“他也许只是睡昏头了,又或者,他根本不想醒。” “将军,求你去看看夫人吧,夫人自您走后,身子就一直不好。那天封光流产之时,夫人又把自己养心的药给了封光保命。那药还是大祭祀专门配的,本来就不多。夫人已经好几天没吃药了。” 她洁白的面孔上涕泪横撒,瑾言似是看不过去了,也跟着劝道:“将军,去看看大夫人吧,从旁日相处的情形来看,大夫人也不像个心肠毒辣之人。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哈——他无衣师尹倒是很会做人,个个都在帮他说话。我若是不去,倒显得不通人情似的。我重重哼了一声,只得跟着绿萼去了秋芜院。 她领着我在外院门口停下,抹了抹眼泪道:“将军,您进去看看夫人罢,奴婢就在外面守着。”我心中一动,也不答话,一旋身便走了进去。 浓郁的夜色在房内铺展开来,两支红烛孜孜不倦的燃烧着,却依旧驱散不了那片瘆人的黑暗。雕花木床上的紫色幔帘几近垂地,被死气沉沉的空气所束缚,那一滩深沉的紫色便只能无助的在原地颤动着,不得动弹。 我走过去掀了帐帘,他正在床上躺着。深紫色的长发整齐的伏在身下,雪白的里衣一丝不乱,上绣的紫金暗纹在夜色中,发出幽幽的粼光,竟像是一双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他秀美的脸上带着与往常全然不符的笑容,有些苦涩,但更多的却是安详。我心中咯噔一下,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温热的气流缓缓拂过了我的手指,也安抚了我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我用力推了下他,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沉沉睡着,像在做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梦境。 这是他想的新法子?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从而原谅他么?在他的面前,我的底限似乎是从来都不存在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总能想出法子得到我的原谅,哀婉也好,恳求也罢,最后我总会让他如愿。 也许,就是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了什么,最后总能获得我的谅解。所以每一次行事,才如此完全不留余地么? 原谅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有些人,不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每一次他的狠心绝情,都会在我心上刻下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 一时,一天,一年。我的心中,渐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而时光对我而言,何其残忍。它不但没有抚平我的伤痕,还给我制造了更多。这一次我若是轻易原谅了他,只怕日后他会更加无所顾忌罢。 我冷冷的笑了,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说道:“无衣师尹,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回心转意。”他的身子几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片刻之后才恢复了平静。 尽管如此,他却毫无一丝要醒来的迹象。我心知肚明,他只是在装睡,或者暂时不想醒来罢了。也是,做了这样的事,他怎么还敢面对我呢? 游离的月光斜斜穿过了珠帘,空余一地的清辉支离。在静谧的空气中,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如泣如诉的哀鸣,合着我内心深处的鸣响一起,在无尽的时光中,发出了沉闷而厚重的迴音。 “咚咚咚”那声音不绝于耳,我的心却坚如磐石,丝毫不受那些心弦的挑拨。只是心若未动,又如何听得到无声激荡之心音呢? 秋色晚晴,清霜临暮;方才去延清殿见过驾,皇后、小皇帝一概问起了,无衣师尹之病情,我便照着御医的诊断结果一一答过。 皇后听闻,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嘱我好生照看着。小皇帝倒是说了我几句,语气中大有责怪之意。我只当他是个孩子,又念及无衣师尹是他的太傅,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默默听着。 觐见完毕,我刚提步走出宫门,就有一内宦喊住我道:“殢将军,皇上命咱家转达,师尹的病若是缺什么药,殢将军尽管开口无妨。”我心中了然,定是刚才碍于皇后在场,小皇帝不好开口,便点了点头,已示明白了。 同时又在心中感慨:他无衣师尹何德何能,能得这么多人关心挂碍?且不说小皇帝对我态度如何,从皇后的遣词中,也不难听出回护之意。他们只当我是何等负心薄幸之人,也怪不得他们如此想法。这几年来,将军府是接二连三,喜事不断。外界羡慕我的有之,嫉恨我的亦有之,旁人只看得到我鲜衣风流,享尽温柔,而我内心深处,这片雪落无声的孤寂,又该向何人诉呢? 遥想当年,曾经情深,奈何缘浅。 第一次见到即鹿之时,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已认识了很久,已然形成了那种如影随形般的默契。她的出现,让我在纯然死寂的渎生暗地,第一次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咚只是这声音,很快就随着她的死亡消失了。 我知她是被无衣师尹间接害死的,可我居然连报仇都做不到。就像所有人说的,他是为了大义,为了慈光,才舍去了即鹿。只是在我心里,大义算什么呢?慈光又算什么呢?我只是不希望周围的人,再一次抛下我,独自离去罢了。 我知晓即鹿之事不该怨恨于他,只是他的狠心绝情,再次拨乱了我心中那根躁动的心弦。站在大义面前,我不该恨,无法恨;不该怨,也无法怨。 然而我的心,似乎永远都无法平静下来了。 许是上天刻意的安排,我遇见了击珊瑚,谁得了癔症,看人的眼神直来直往,毫不闪躲。那样纯真的眼神,让我找回了昔日里,几分即鹿的影子。 我将我的心事说与了她听,当做是一种发泄,她安静倾听着,并不劝解。却用这样看似无心的方式,慢慢调停了我心中那根兀自鸣动不已的心弦。 不是没有派人打听过她的状况,只是一直毫无进展。我只得安排她住在春珊院,许是去的次数多了,府中渐渐有些不实的流言传开。 他听见了,只是置若罔闻的对我说道:“击珊瑚,你可是喜欢她?”彼时他眉目微凝,眼神深邃如夜,一袭深紫色锦服沉郁得如同破晓时分分外黯沉的天际。那样残忍无端的黑暗,就连天光都不忍多一分多一秒的停留。 我想起了已化为尘埃的即鹿,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吾就是喜欢她,如何?”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深紫近黑的眸子透着天光和碧水,竟显出一派温柔缱绻的味道来。那些柔白朗青疏蓝的色彩,渐渐晕着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片渺如轻烟般的疏影。 他低低叹了一声,才沉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娶了她罢,你从吾这里得不到的平静,若是有个人能给你,那也是极好的。”他秀挺的倒影摇曳在粼粼的波光里,随着那缓慢漾开的涟漪,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我只能愣楞看着他,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他是想用击珊瑚,来代替我心中的白影么?以此来赎清自己的罪孽?他见我默然不语,又婉言道:“这府中这么大,怎绝得了流言呢?迟早你都要做决定,还不如吾自己先提。吾知你娶吾非是出于自愿,小妹之事,是吾对不住你。上天既送了击珊瑚到你身边,定是为了宽恕吾之罪孽。你若是喜欢她”他停住了不说,眼眸中似乎有些寒潭般的凄冷一闪而过,等我仔细再看时,却只见一片混混沌沌,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当是为了补偿你,为慈光所做的一切。” 又是为了慈光,说到底还是为了慈光。我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又被拨动了。彼时微风渐渐停驻,湖面也终归于寂寥。他停歇在水面的倒影无声的征询着我,似乎刚刚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幻影,原不过是我的错觉。 在他洞若烛火的眼神里,我听见了自己冷到极点的声音:“好。” 这样又过了两年,殢府终于迎来了第三位夫人——妖应封光。和她在一起之时,我应是真正欢喜的。她能让我感受到,我生命中那些缓缓流动的,四散开来的灼热。甚至能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再因为寒冷而烧成灰烬。 那种狂乱的,不顾一切的感情,让我暂时忘记了,我生命中那些刻骨的疼痛和隐约的哀愁。或许,还有强大如黑夜般的主宰。 只是不知为何,这种姑且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竟然渐渐地,又被时光所消耗干净了。 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爱对于我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也许只是一种名为失去的感情。 又或许,上天把这些美好而脆弱的东西放在我的面前,只是为了告诉我,总有一天我都会失去。 我似乎一直都在爱,却又一直都在失去;又或许,从我爱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失去。 如果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是不是就可以,永远都不再失去? 回府后,我照例打算去秋芜院看看,却在路上遇见了出来寻我的绿萼,她不胜欣喜的告诉我:无衣师尹醒了。 终于醒了么?他睡过去的这几天,我不知承受了多少负心薄幸的骂名和白眼。外界之人只看得到他病体沉重,哪里猜得到府中这诸多家务事? 我冷冷走了进去,看着他ji,ng神尚好的样子,不知为何,竟有些薄怒。这几日我是日夜c,ao劳,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倒好,跟无事人一样,想睡就睡,想醒就醒。不想管了就把烂摊子往我身上一推,想管了就醒来管一管。 我看着他清俊秀美的眉眼,心头顿时涌过了一阵无力感。这样狠毒的一个人,我拿他,却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唯一能坚守的底限,似乎只是永远不原谅,不原谅他害死了我的孩子。 作为一个父亲,我何其失败?唯一能做到的,竟然只是不原谅。 我漠然告诉他,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他。他却是毫不在意,只说起了临走之前,我对他的承诺。 哈——恩情既逝,承诺要之何用呢?为何他可以一次次背约,而我却必须信守诺言呢?是因为我欠了他的么?他从来不肯正面相讨这份恩情,无非是为了利用我内心的亏欠感,驱使我为他做事。 他一直以为我不明白,其实我早就已经明白。我不明白的只是,为何他要这样对我,这样对即鹿,难道非要把身边之人全部赶尽杀绝,他才能够成就慈光的宏图霸业? 无衣师尹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已是越来越沉重了。而我对无衣师尹的承诺,似乎已经渐渐重到,我无法再背负的地步。 我说不出立时背约这样的话,便只能将时间往后拖。他听懂了我的言下之意,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软语相求,反而是一反常态,用封光的安危来威胁我。 我心中愤恨难言,不顾一切的大笑出声。原来这才是我一直想要看穿的,他的真面目么?他眼底的怒意,才是我一直在探寻的真实。可笑的是,他是害死我和封光孩子的罪魁祸首,现如今,还能厚着脸皮要求我信守承诺。 无衣师尹,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对我的狠心程度,小看了你对慈光的用心程度。“我就给你一个孩子,就给你一个孩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破碎开来,连同着内心深处所发出来的鸣鼓声,在我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响着。 最后一缕暮色渐渐沉寂,天地陷入了黑夜温柔的怀抱里。他低垂着眼睫坐在那里,随着沉沉叠叠晕染开来的暮色,眼波缓缓地流转开来。而我内心那些绵长悠远的鼓声,渐渐的由规律到杂乱,最后变成一种无序而急促的节奏。 第68章 白首(上) 暑气熏人,蝉声浮荡;无衣静静躺于藤椅之上,大树亭亭如盖,却依旧掩不住晃头晃脑的日光。 一旁的两个侍女正在闲闲打扇,天气燥热,竟然连风都是热的。他心头烦乱,肚腹沉重,身子偏又酸软无力,只得靠在那里微微喘气。 不多时,一身白衣的殢无伤从远处走来,见他面色不虞,忙将他小心扶起,靠坐于自己身上道:“夫人,你累不累?” “不累,你试试?”殢无伤听得此言,见怪不怪的笑了笑,见他光着脚尖,只得弯下身来,捡了一旁的缎袜替他穿上。 无衣十分不喜,忙出声喝止道:“你放开,吾不要穿,天气这么热,谁要穿这劳什子?” “夫人听话,现下你如何受得凉?马车吾以着人备好,你暂且忍耐一会,待会吾们去寂井浮廊如何?” 听得此言,他便不再反抗,任由殢无伤替他穿好了缎袜。凉薄的缎面一时上脚,倒也凉爽非常。殢无伤见他面色舒然,又拾起了地上的金丝紫履替他套上。 谁修长的手指捧着他细巧的足掌,轻拢慢捻间,却始终不得章法。无衣意外的红了脸,声音微颤道:“无伤,穿不上便不穿了罢,吾身子发胀,脚肿了也是正常。”(话说我一直觉得正剧里,师尹的脚好小来着。。) 殢无伤也是无法,只得吩咐一旁的侍女将东西备齐,末了又拉着他的手臂置于肩上道:“夫人,抱紧了。”他小心勾住了殢无伤的肩窝,旋即就被紧紧抱起了向外走去。 似是怕摔着他,殢无伤走得极稳极慢,待得被放于马车上时,他身上已是薄有微汗,就连发丝间都渗出了水意。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殢无伤似是知晓他心头所想,忙塞了个软垫在他身后,才扶着他慢慢起身。 他靠在殢无伤身上,五脏六腑间都是灼灼的热气,放眼望去,车内又皆是些厚实的衾被软褥。心中更觉酷热难当,只得做出一副娇婉之态,出言恳求道:“夫君把这些撤了好不好,吾好热啊——” 殢无伤却不受他言语拨弄,只沉声说道:“夫人忍忍罢,此行路途颠簸,舟车劳顿,万一途中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还未答言,却听管家在车外请示道:“将军,夫人,东西已经备妥了,可以上路了么?” “嗯——”车内传来一声轻嗯,管家便挥了挥手,一行车列浩浩荡荡直往远方行去。 坐于车中,他实在是热得难受,心口一团无名火烧得正旺,又不愿迁怒于人,便只是闭了眼睛,靠在殢无伤怀里不言不语。 正在隐忍间,却有人挽起了他微shi的长发铺开,紧接着车内气温骤降,有些细小的冰凌竟亲吻上了他的面颊。 迷茫间睁开了眼睛,只见车内被冰雾所包围,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担忧,只得出言劝道:“无伤,停下罢,你功体未复,天气炎热,吾忍一忍便过去了” “无妨的,车内空间不大,这点事吾还是做得到。再说吾久不修炼,只怕功力也要大打折扣,你还觉得热么?”无衣摇了摇头,殢无伤便拿了一旁的衾被替他盖上。 他身上凉爽,困意也顿时来袭,只喃喃道:“无伤,吾好困,吾要睡一会。”殢无伤便拿开了他身后的软枕,扶着他躺下后,也闭目自行修炼起来。 及至半夜,他却猛然惊醒,不知为何,双腿酸软无力,小腿处又一跳一跳的疼(拉筋)。他不欲吵醒身边之人,便只是伸手去自行按压,正在吃力间,却被人温柔的扶起。殢无伤一只手紧紧环住他,另一只手力道刚好的在他淤涨的双腿上按摩,他刚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接下来却失声惊叫:“唔——” “夫人怎么了?为夫按痛你了?”接下来腿上传来的触感更为轻柔,他面红耳赤,只得微阖了眼道:“不是,他刚重重踢了吾一下。” 殢无伤眉目微拧,修长的手指解开了他的衬袍,只露出个圆滚滚的肚子,又俯下身去,虚靠在他肚子上慢慢说道:“儿子,你要是在里面不听话,等你出来之后,为父定要好生教导你一番。”那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连带着他的肚皮也跟着颤了一颤。 无衣心中失笑,只得出言安抚道:“你不要吓着他,吾无事,那一下虽重,吾却很是欢喜。”说完,又执了殢无伤的手放于肚皮上道:“这说明吾们的儿子,十分健康,你摸摸他,感觉怎样?” 殢无伤便小心摸了几把,片刻后才惊疑不定道:“这——他在动” “傻人,他当然在动”说完,正想努力系上腰带,却被殢无伤制住了,谁极温柔的搂着他,又极动情的说道:“夫人,你辛苦了” “不辛苦,无伤,不用按了,吾好多了,吾们睡罢”闻得此言,殢无伤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扶着他躺下,又在他耳边说道:“无衣,吾想抱着你和儿子睡,好么?” “嗯——你小心些,别压着他。”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他柔软的肚腹,小心的贴着他。在那样温柔的怀抱里,他心中安然,复又沉沉睡去。 疏风凄凄,盈雪翳翳;雪白的梅花凌霜怒放,暗香浮动,一股寒冽之气挟带着梅香扑面而来,无形的消弭了车内的酷暑之气。 无衣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一眼望去,却不见殢无伤的踪影。他轻咳一声,很快就有个侍女钻了进来,躬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是要起身么?” “嗯——是不是已经接近寂井浮廊了?”那侍女点了点头,又出去叫了个人进来,小心的将他慢慢扶起,弱质女子到底力气不足,他倚着她们借力,还是费了好大劲才从软褥上起身。 他身子沉重,便只是坐在那里任由侍女给他梳洗,待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嗯——将军到哪里去了?” “这——奴婢不知,将军并未对奴婢交待行程安排。”无衣轻叹一声,却只是挥挥手让侍女们下去了。一时间车内极静,雪白的软褥,雪白的衾被,合着窗纱渐渐浸润开来的雪色,透出一股极目疏冷之感。 微温的被褥间,殢无伤身上残留的冷香渐渐散了,他绞紧了被角,将自己卷成了一团。风吹帘动,隐约可见帘外一片雪华天地,拂雪渺若浮云,流连处尽染青山。 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情之一字,才最最让人堪不破。曾经为情困,为情伤,为情而费尽思量,但好在最后总算是得了圆满。 有道是豁出一颗心去爱,总好过一个人在寂寞里顾影自怜,纵然是那样哀伤婉绝的侧影,也给所爱的人欣赏过了。故痛又何妨,伤又何妨?嗔又何妨,痴又何妨?此生无悔,便足矣。 凝眸深处,皆是苍茫一片,那样寂寥的雪色,令人不忍再看。他微阖了眼,靠于车壁上静坐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蹬”的一声响,紧接着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车内萦绕着一丝熟悉的冷香,他知是殢无伤回来了,便只闲闲问道:“嗯——你到哪里去了?” 谁略带薄茧的手指捧住了他的脸庞,柔弱的唇轻轻吮吸着他紧闭的眼睫,麻麻痒痒的触感,随后耳边响起了一声略带笑意的问话:“嗯——夫人,在生为夫的气么?” 听得此言,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只淡淡答道:“你觉得呢?”如何能不生气呢?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车内,想东想西,一刻也不曾消停。 殢无伤只清冷一笑,从身后掏出个锦盒递予他,又握着他的手一同打开。盒内放着一双男子的丝履,简简单单的款式,并无太多的装饰。拿起来细观之时,才发现内里是用厚实的棉絮垫成,而鞋面则是用轻软的绮罗丝一圈圈匝成,鞋口上方还用丝线串着铃铛。 他心头一软,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殢无伤弯下了腰去,谁捧起了他秀气的足掌,细细的塞进了那新履里。他有些羞涩,双腿微缩,想要避开殢无伤的手,谁却是紧紧握着他纤细的踝骨不放。他挣脱不开,便只得斟酌着说道:“无伤,放开吾吧,吾自己穿” 殢无伤便看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他心头所想,只微微一笑道:“夫人,你想多了,为夫为你做这等琐事,心甘情愿”说完,又强行替他穿上了另一支,还细心系上了收缝的铃铛。 无衣羞不可抑,只得岔开话题道:“你怎会知道吾足掌的大小?”说完,又不自然的动了动腿,丝履缀下的银铃轻响不断,让他的脸上羞意更浓。 殢无伤唇线飞扬,只靠在他耳边缓缓道:“你忘了?昨日吾已经仔细比过了,比吾小这么多”说便说了,还要拿手在他面前,比划出个大致距离。 他只觉脸上热得厉害,忙将头埋进了殢无伤怀里。殢无伤也不去管他一副鸵鸟状,两人静坐了一会,方听得车外有人喊道:“将军,夫人,前面就是寂井浮廊,吾等是在此停下,还是直接进入?” 他知晓殢无伤一向不喜外人擅入,忙出声制止:“停下罢,无伤——你扶吾下去走走好么,吾在车里待得久了,也有些气闷。” “嗯——”殢无伤便先行下了马车,又嘱侍女拿了兔毛披风过来给他套上,随后才小心将他从马车上抱下。他甫一着地,就双腿发软,好在殢无伤死死撑着他,才没有让他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谁的声音里带着惶急,听得他心头发暖。他靠在殢无伤怀里,尝试着走了几步才道:“无事,只是坐得久了,血脉不通而已。”殢无伤这才放下心来,又向侍女交代了一下,才挽着他向前方的寂井浮廊行去。 两人互相扶持着在雪地中行走,伴随着深深浅浅足迹的,是耳边传来的悦耳铃声,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在静谧的空气中传得老远。 “嗯——这丝履穿起来确实暖和非常,若是系带的珠子不用铃铛就更好了,听起来怪响的。” 殢无伤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嗯——夫人有所不知,是为夫特意叫店家用铃铛的,而且是越响越好的铃铛。这样,不管相隔多远,吾总会知晓你在哪里,此生吾再也不会迷失你的踪迹,再也不会松开紧握着你的手。” “你,嗯——”两人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如影随形,渐行渐远的脚印。像是在昭示着谁生命中,最平淡却又最细水长流的幸福。 曾经多孤单多感伤,多痛苦多绝望,多冗长多素淡的时光,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陪伴,一切便都有了意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懂的人,最暖的伴。 第69章 白首(下) 几日后,霜雪初霁,无衣刚和殢无伤散步归来,就看到一个紫色人影倚在廊桥下,羽扇轻挥间,洁白的盈雪簌簌而落,一点点染就了谁芳色如新的紫衣。 “好友,久见了,最近还好么?” “嗯——拂樱怎的没和你一起,莫非?” “吾这次来,是有要事找你帮忙。”枫岫瞥了殢无伤一眼,才正容继续说道:“好友既然身怀有喜,吾等还是进去说罢,嗯——外面真是冷。” 无衣点点头,三人便自去小厅坐下了,他有心将殢无伤引开,便软语相求道:“无伤,吾行动不便,你去叫侍女沏壶茶来,好么?” 殢无伤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就起身离开了。待得殢无伤走后,枫岫才戏谑的说道:“好友,你这肚子,当初是不是吃了圣子果?”说完,又愣愣盯着他鞋口上的铃铛不放。(这个吃了就怀孕的果子取名无能) 无衣面色羞红,只装不在意道:“嗯——这丝履的带子乃是店家用错了材料好友,你问圣子果是想?” “嗯——吾倒觉得这丝履不错,不应是极好才对。”枫岫玩味的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哈——好友果然一点就通,那果子现在还有没有?” “这——那果子可不是凡物,原先就是界主予吾的,你要了那果子是给”还没说完,却被枫岫打断道:“哎——好友,隔墙有耳,你只说有没有便可” 他看着枫岫分外期待的目光,故作沉重道:“哎——吾手头是没有,不过嘛” “好友,别卖关子了,你倒是说啊,真急死吾了。”枫岫配合的做出了一副焦躁之态任他欣赏,他笑够了,才将那果子的来历娓娓道来。 枫岫听得入了神,片刻后才追问道:“如此说来,圣子果就是碎岛王树之灵脉?” “然也,圣子果本就是由王树灵脉孕育而成,若想得到此果,必先抽去王树内的灵脉,埋于土中,接地气沐天雨,久久八十一天后方能成形。只不过,王树失了灵脉,必死无疑。” 枫岫摇扇的手一顿,无衣看在眼里,又出言暗示道:“照吾说,也不必那么麻烦,好友可去坊间打听一番,此物既是暴利,价格又一直居高不下,一般人何尝会买?兴许坊间还有些存货,实在是没有,再去宫中相求不迟。” “嗯——”两人合计了一番,殢无伤才领着侍女端了茶上来。枫岫自捧了一杯,又岔开说些家常闲话,无衣会过意来,便顺着谁的话往下说。 殢无伤也不去打扰他俩,只在无衣身旁坐下了,又掏出一本古籍念道: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虚空甯宓,浑然无物。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即展眉头,灵台清幽” “手中有剑,心中有剑,意随心动,破敌十步之内。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天下万物,信手拈来皆为剑,刚柔并济c,ao纵自如,破敌百步之内。手中无剑,心中无剑,视敌人如无形,破敌于无尽,因而心中只有天下,即为不杀。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剑者,心意相依,意动而不行,心动而气不出。剑于手心,与身相合,敌击我守不分心;我顺其之不分身。气化无形则隐之;劲化虚实则变之” “”自从殢无伤知晓胎教一事之后,便日日夜夜逮着空儿在他面前念叨武功秘籍,听得他不堪其扰,胎儿也在腹中折腾不已,倒不像是在修炼武功,反而像是在抗议。 这——不是前几日已消停了么?为何今日又念起经了?无衣见状,尴尬的朝枫岫笑了笑。 枫岫便也回了个笑容,了然说道:“好友,吾突然想起吾今日尚有要事要办,先行告辞了” 无衣朝枫岫点了点头,目送着谁远去了,才摸着肚子道:“无伤,不是说好不念了么,你怎么又开始了?” “嗯——这次儿子没有折腾你吧?吾今日念的是心法。虽说此子先天不足,习不了武,但学些心法也是好的。另外——”殢无伤微眯了眼,紧紧抱住了他才说道:“枫岫既是为了哼——也待得够久了吧?” “你——哎,罢了,你不是想起了一切?怎还吃起枫岫的醋来了?” “吾就是因为想起了一切,吾还记得谁家公子(枫岫)站于院墙轩窗下,朝吾心仪之人柔情款款,暗送秋波,还吟了一首好诗。”说完,清了清嗓子道:“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 无衣听得此言,也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之时:枫岫误以为他是谁家闺秀,明面上交流暗地里调戏一事,便只得扑哧一笑道:“可惜啊,当时他装的倒挺正经的,只是遇见了你和即鹿,冲上前去就是一阵好打,倒把他打得往后都没了个正形。”他微微一顿,长叹一声道:“哎——若是时光一直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吾妹现在大概还活着”他怔怔的说着,几乎要掉下泪来。 殢无伤亲吻着他的额头,极动容的说道:“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人总要学会渐渐原谅自己,才能继续向前看。若是即鹿还活着,也不会希望你不开心,你说是么?” “嗯——”两人便闲闲坐于庭前,看庭中新雪倾落,雪染廊桥,梅染雪色,天地间只剩一脉动人心魄的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殢无伤突然伸手拂去了,他发丝上沾染的雪花,又搂着他缓缓说道:“无衣——你头发白了。” 嗯——他心知肚明,便打趣似的回道:“哈——你居然敢这么说吾,难道你不是白头发?” 殢无伤清冷一笑道:“嗯——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他听得心尖发颤,只得更用力的偎进了殢无伤怀里。殢无伤也不在意,只是抱紧了他,两人坐看这一场无声雪落,倾了时光,覆了年华;从此后,一世安然,岁月静好。 妖封的番外一 我知道这个番外可能没人要看。 看我还是无耻的发上来了,以上。 为了和其他地方发的文对上,这里还是编个号好了,汗水。 第70章 徙花(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题记 我是九尾狐王的女儿,是开了灵窍就能长出九根尾巴的狐族。 可是开了灵窍有什么好呢?我看着族里俊美妖娆的族人们来来去去,心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恐慌。 我不想离开属地,也不想离开母亲;我只想做一只单纯的狐狸,哪怕永远修不成妖形也没关系。 我的母亲是狐族史上最伟大的王,她法力高强,温柔慈爱。我的父亲,却是一个负心薄幸的人类。 我讨厌人类这种生物,非常非常讨厌。他们虚伪,悖德,而且口是心非。做一只妖有什么不好呢?我喜欢这样纯粹而简单的自己。像一只狐狸一样,生老病死,不是很好吗? 修仙有什么好呢?拥有了永无止尽的生命,也就同时拥有了暗无天日的寂寞。狐族其实是很寂寞的族类,必须通过修心才能开启灵窍。 虽然我的母亲是狐族史上唯一一只九尾,可我看得出来,她一点都不快乐。她的不快乐源于我的父亲,一个在人间风流成性的男子。 我一点都不想修心,因为我总认为,有些感情,不懂比懂要好。不懂就不会动心,不会难过,不会被一些无端的感情所束缚。 可惜族人们并不能理解我,在他们眼中,一只整天以狐狸形态,在属地自由奔跑的我,大概是个异类吧。 我一直都是个异类,做妖的时候不想着修仙,做魔的时候又不努力提升功力。 呵——其实最后的结果我已经猜到了,只是答应过风光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不管这件事,对我来说多么困难。 不管到最后,是不是要付出性命。 我五十岁时,是只狐狸,到了一百岁,还是只狐狸。 似乎永远都修不成妖形,永远只能以狐狸的样子在族里生活。开始之时,母亲还不在意,只说也许是时机未到。到了后来,不止是母亲,族里所有的长老都认为是我的历练不够,所以才一直开不了灵窍。 他们提议将我放到人间去独自历练,我一点也不想去。 母亲看着我,那眼神里带着希冀,带着苍凉,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母亲还有五十年便能修成仙飞升了。 呵——原来我已经成为母亲的拖累了么,我知道若是在世间有了牵挂,母亲便修不成仙了。我听长老们说过,成了仙之后,就会忘记这个世间的一切,诸多烦恼半点不萦于心。 到了那个时候,母亲也会把我忘记吧。可我却觉得,只要她开心就好了。我决定到人间去,待够五十年再回来;属地的五十年,就是人间的五年。五年而已,应该很快会过去吧。等我回来的时候,母亲大概已经不在了,也会忘记我吧。 明明很想流泪的,可是作为一只狐狸,要怎么流泪呢?我只能趴在母亲怀里,用shi润的鼻头轻轻的拱着她。 如果没有去人间,没有遇见风光。我大概还是那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 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一生,只是为了遇见她而存在的。 到了人间,我还是遵循着狐狸的本能过活。狐狸吃ji,天经地义;就像人类要抓了我剥皮,那也是他们的本能。 每个种族都有每个种族的本能,这是与生俱来的,埋藏在血液里的东西。我只是有些后悔,在属地之时,没有认真的去学长老们所教的法术,就连狐族最简单的魅惑也不会。 前世因,今生果。若是当时我会妖术,还能遇得到风光吗?我不知道。 猎人们提着我进了风光家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风光,一个心地善良,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的女孩。 当然这是后话了,当时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风光,因为猎人问她,要不要我的皮毛给她做一件披风。 她站在那里说了声好,然后从猎人手里接下了笼子。等到人都走完之后,她才打开了笼子来抓我,我便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我以为她会像其他人类一样伤害我,谁知她只是笑笑,关上笼门就转身走了。过了一会,便端着一碗ji蛋羹走了进来,又打开了门,轻轻把碗推到我面前。 我实在是饿的厉害,可我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长老们曾经说过,不要轻易相信人类。刚才我咬了她一口,这ji蛋羹里一定是放了毒药。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拼命忍住腹中的饥饿。她见我不吃,便叹口气说:“小狐狸,你不要怕,侬不会伤害你。”说完,便把碗塞进了笼子里,然后将门关上了。后来我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便把那碗ji蛋羹吃掉了。 如果当时那碗羹把我毒死了,还会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呢?我的命是风光救的,所以我的命从那一天起,就一直都是风光的。 她驯养了我,可我更向往外面广阔的天地。终于有一天,她对我说:“虽然你是只狐狸,可侬觉得,侬说的话,你全都懂。侬可以给你自由,只要你一直留在侬的身边。你愿意吗?愿意的话,就点点头。” 我是九尾狐王的女儿,是狐族的少主。在人间待够五年之后,我就要回属地去,怎么可能一直陪在一个人类的身边呢? 虽然我渴望自由,却不愿意欺骗一个人类,我迟疑了。 她见我不回答,似乎有些难过,半响都没有说话。明明我还没有修心,为什么看到她难过,也会觉得有些难过呢? 我不知道,只好数了五根吃剩的ji骨头放在她面前。她有些欣喜的问:“你的意思是,只能陪我五年吗?五年也很好的。” 我点点头,她的笑容有些哀伤,却还是打开了笼子,将我抱在怀里,这次我没有再咬她,因为我已经知道,她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风光是锋海神铸的女儿,她的父亲眼里只有剑,而她的母亲眼里却只有她父亲,所以她和我,原来是一样寂寞的。 我是狐族的少主,母亲虽然疼爱我,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把眼光放在我的修炼上。她总是安慰我,我是有天赋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那三年里,我一直陪在风光身边,时间长了之后,附近的人都习惯了,锋海神铸的女儿有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 他们称风光为剑匠的女儿,就像族里的人一直叫我少主。我一直都是没有名字的,我没有修心,也没有开启灵窍,自然无法给自己命名。 在族里没有名字,到了人间依旧是没有名字。风光只叫我小狐狸,村民们便跟着叫我小狐狸。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启灵窍呢?我不知道,不过作为一只狐狸,过着这样单纯而快乐的日子也很美好。 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三年,那三年,我是和风光一起度过的。 人类女孩风光,却有着一颗坚强高贵不输于任何生物的心灵,她是我见过的,最为善良的人类。 人类女孩风光,有一个最为坚定而执着的梦想。她的梦想是要铸成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把剑。她说只有铸成了这样的一把剑,她的父亲才会注意到她。 风光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后来她终于铸成了一把剑,吹毛断发,无坚不摧,她给剑命名为瑶映。 瑶映剑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因为瑶映只有形,没有神。风光说,她要去找魄母,只有找到了魄母,加入自身ji,ng血,继续ji,ng铸,才能使瑶映剑形成器灵。 如果我知道,她会从时雨崖上摔下去,我一定不会告诉她,我在哪里看到了魄母。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第71章 徙花(下) 我咬住了她的裙角将她扯到了时雨崖,时雨崖上时雨亭,雨去亭空水自流;那天也下着风光最喜欢的雨。雨,风光喜欢,我却很讨厌,我讨厌这样潮shi而y冷的天气。 shishi的皮毛耷在眼睑上,看上去就像是我在流泪一样。 我喜欢下雪的天气,下雪时,我总会想起待在属地的日子。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大地,火红色的小狐狸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自由嬉戏。 雪,我很喜欢,风光却很讨厌。她告诉我,她讨厌下雪时的声音。雪落无声,天地间便只听得到一味的孤单和冷清。 而雨,是有声音的,下雨时,整个世界便只听得到一味的雨声,那会让她忽略掉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寂寞。 我不是带风光去看她最喜欢的雨,我伸出了爪子,指了指嵌在时雨崖壁上,毫不起眼的一块石头。 风光突然笑了,她冒着大雨,将腰带的一头解开,缠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上,缠好了之后,才用剑小心的去挖那块魄母。 我蹲在一旁静静看着,我是只狐狸,也帮不上她什么忙。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我,是如此坚信着,她一定能得到魄母,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惜的是,狐算终究不如天算。在挖魄母的过程中,风光突然脚下一滑,从峭壁边摔了下去。我冲到了崖边,只看见一截红裙挂在峭壁下方,飘飘荡荡。 胸腔里痛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器官正在溃烂。我拼命朝下方叫着,半响才听到风光极其微弱的声音。她说:“小狐狸” 我只是一只狐狸,却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是只狐狸。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扯着腰带,将风光拉了上来。她脸色惨白,气息奄奄,一截剑尖突兀的从她的心口处透出。 我很努力的想把剑从她身上拔出,她却制止了我,只抖着嘴唇说:“小狐狸,等侬死了,剑给阿爹,让阿爹将侬埋在这里,侬要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热”话还没说完,她就断了气。 这样热闹的雨吗?她的名字,风光,明明该是这个世间最为热闹的风景。可她却和我一样,总是很寂寞的。 雨中的时雨崖,寂寞又狼狈。失陷的雨水,渐渐带走了她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量。风光是最讨厌寂寞的,我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就这么寂寞的死去呢? 明明没有心的,可是为什么,我的胸腔里痛得如此厉害呢?如果我不是一只狐狸,如果我会妖法,如果我不告诉风光魄母在哪,如果我和风光从来不曾遇见,她是不是还像一个,人类普通女孩子那样,一直活着呢? 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我开了灵窍,如果我是法力高强的九尾,如果 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风光的性命,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诱惑着我,她问我:你真的愿意吗?我说:我愿意。蓦然间,心口处忽然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残阳如血,我的眼中只有深沉的黑暗和妖异的血光,时雨崖上方的天空,迅速被浓密的黑雾所笼罩,空气中只有浓重的肃杀和深邃的绝望。 我是九尾狐王的女儿,是狐族的少主,可在开了灵窍的那一刻,我没有修成仙,却是修成了魔。 若是母亲知道,我修成了魔。她的心中,又该会是怎样的悲哀呢?大概永生永世,我都回不了属地了。 魔是这个世间最为强大最为孤独的族类,在追求极致力量的同时,也残忍的将自己永生放逐。从此以后,我的生命,就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寻猎。我寻猎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灵,从而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而他们也寻猎着我,我不知道能修炼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想我该遵循本能而过活。作为狐狸之时,我遵循了狐狸的本能;同样的,作为一只魔,我也该遵循魔的本能。 魔的本能是什么呢?是吞噬,是猎杀,是嗜血,我站在这里,就该是这个世间,唯一的准则。 我知道,我会迅速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比这个世间的所有生物,都要强大,我想让风光活着,她就该活着,而不是此刻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像一枝在时光中渐渐枯萎的花朵。 我将额头贴在了她的头上,无数的血线从我的身上涌出,蜿蜒盘旋着的向她游去。那些深红色的液体,迅速的钻进了她的身体。 给我一个名字,好吗。她静静的躺在那里,并不回答。而我也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从那天之后,我便成了封光,我用魔族的法术,封存了风光剩下的一丝灵气。 封光,我是封光,风光也是我。我在她的灵魂碎片上,打上了同生共死的契约,我将我的生命,分给了她一半。我的命是她的,她的命却也是我的。她疼我也会疼,她哭我也会哭,从此之后,风光就是封光的性命。 我从她身上拔下那把瑶映剑,它先是退避了我的接近,半响才喜悦的靠近了我。而我惊喜的发现,它居然可以掩藏我身上的魔气。 风光的灵魂非常虚弱,我只好将她的灵魂抽出,藏在了瑶映剑里。而她的身体,却是被我侵占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柔弱的r_ou_体,它会限制我身上的力量。只是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腐坏了。 我虽然是魔,却无法变出一颗人类的心脏,来维持风光的身体机能不恶化。从那以后,我一边修炼,一边杀人取心放在风光的胸口。 我用魔族的法术竭力维持风光的身体不腐坏,第一次杀人之时,我的心颤抖的厉害,原来开启灵窍之后,我也懂了这个世间的一切,悲哀和欢喜么? 他们和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们知道我是魔,还会这样善待我么?我的性命曾经是风光救的,所以我只该为她一个人而活。这些人活着或者死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很多很多的人类。每隔十五天,就要给风光的身体换一颗新鲜的心脏。若是不杀人,等到风光的灵魂重聚后,我又该从哪里,给她变出一个完好的身体呢? 她一直在瑶映剑里沉睡着,三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要醒的倾向。我决定去浮光海市,找传闻中能够唤醒灵智的玉宵天香。可是天香的拥有者——岛主风离相却不肯给我,他居然还看穿了我的真身,所以我便只能杀人夺物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流年六景 作者:sdvsds 第14节 若是他肯乖乖给我,我可能还会考虑留他一命的。人类,为什么总是这么傻呢?口口说着天道,信义;难道这些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我讨厌他喋喋不休的教化,所以我砍下了他的头,还没来得及欣赏,却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在朝我靠近。 呵——武力高强的敌人吗?我幻化出了妖狐的体形,用真身和他(薄棠)打斗起来,可惜他那把宝刀对我的功体不利,不然他大概和岛主一样,已经成了一具无头的尸体吧。我听到了远方众人赶来的声音,随后用力一抛,将岛主的头颅丢出去老远。 他果然中计,丢下我不管,飞出去接那颗血糊糊的头颅。我抱起了地上风光的皮囊,迅速的化光游走。 玉宵天香不愧是传闻中的至宝,我成功的唤醒了风光,可她的意识还很微弱,只能借由瑶映剑的颤动,告诉我她喜欢什么,讨厌些什么。 我知道的,她讨厌我杀人,曾经不惜一切的想要逃离出剑身,可是每一次都失败了。魔的忍耐力是有限的,虽然她曾经救过我,可我毕竟不再是小狐狸,而是一只魔。 魔怎么可能对其他的生灵仁慈呢?虽然风光是个例外,可她永远不会知道,在我的心中,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我只是很明确的告诉她,等我成为俯瞰天地间的存在之时,我就可以重新赋予她生命,到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再杀人了。 就像人类不会刻意,去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却在瑶映剑里鸣动不已,反反复复的将她的思维传述给我:不要杀人,好吗?我不需要重生,这个样子就很好了。 善良的人类女孩风光,真是令我感动,可惜杀戮是魔的天性,我是一只魔,就该遵循我的本能过活。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有了力量,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呢?若是当初我能舍下风光,不对她的死亡介怀。 那么大概现在,我还是狐族的少主,还是属地里那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喜欢在太阳底下睡觉,喜欢在林间奔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魔。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第72章 胭色 在修炼的过程中,我遇到了一支魇灵,算是和魔族并驾齐驱的族类,一样是靠寻猎为生,一样的残忍。只不过魇灵残害的是生物的灵魂,而我,残害的是生物的r_ou_体。 我遇到的那只名叫闍魇那迦,他告诉我,他最大的快乐,就是将生物的灵魂抽丝剥茧,再一层层的铺展开来,肆意欣赏他们最后的恐惧和厌恶。除了吸食灵魂之外,他还特别喜欢收集别人的梦魇。 他观看了我的寻猎,并且提出了建议:死亡应该是一种美学。他向我展示了,如何在生物死亡的那一瞬间凝固他们的美丽:他们卑微的呐喊,他们扭曲的恐惧,他们虚伪的憎恶。 他向我展示了他收集的梦魇,并愿意用魇术来交换我的梦魇。我是一只魔,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力量,就算学会了魇术,最多拥有了迷魇生物的能力,我不是魇灵,自然无法靠吸食灵魂获得力量。更何况我的梦魇里,必然会包含宝贵的记忆,他所说的交换条件,并不能真正使我动心,我又怎么可能答应呢? 他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俯瞰天地的魔,修炼到后期,就会遇到瓶颈,瓶颈就是心魔。如果心魔过不去,轻则法力全失,重则魂飞魄散。再说真到了那时,我又怎么能肯定,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力量,我还会把一个人类的生死看得如此重要呢?他说他可以再加上一条,用风光的复生条件和我交换。 我有些讶异他居然知道风光的事,可一想起他是魇灵,能看得到生灵的梦魇,便也就释然了。我同意了他的条件,他教会了我魇术,并且告诉我,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活人,自愿将自己的心脏交出,风光就可以用人类的形态活下去。 从那以后,我就一边修炼,一边用狐族的妖术魅惑世人,希望得到一颗完整无缺的心脏。风光依旧反对我的做法,只是她没有力量,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这么做。我太清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了,所以我答应她,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献出自己的心脏,我就不会再杀人。 我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后来我才发现,我太高估人类的爱情了。我用风光的皮相来魅惑世人,那些男人个个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说着不着边际的情话。当我问他们愿不愿意将心脏给我时,他们全都异口同声的说着愿意;只是等到真正要取心之时,却是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人类怎么能这么口是心非,负心薄幸呢? 他们难道不该死吗?他们都该死,合该死在我手上。我要杀尽天下负心薄幸之人,只因为他们全都该死。 善良的人类女孩风光,却也有着最基础的道德底线;我利用了她的良知,以此来求得她对我的谅解。从那以后,我不是什么人都杀,我只杀那些风流花心,负心薄幸之人。 只是有一次在杀人取心之时,却不慎被一支蛇妖(击珊瑚)发现了。她似乎是修行天道的妖,法力十分高强,仅用真身缠斗就逼得我喘不过起来,风光见我处于劣势,只好在剑里焦躁的鸣动,那蛇妖听闻,似乎是微微失神了一会,我见她心神松懈,忙使出了魔族所特有的噬魂咒。 中了噬魂咒之后,那蛇妖的魂魄迅速的化光逃逸,我刚想阻拦,却被风光拦下了。那蛇妖的身体里尚有一魂一魄,转瞬间就化成了一个轻灵韵秀的女子,她一息尚存,跌跌撞撞的就朝外面走去。 她之魂魄,对我来说,亦是不可多得的力量来源,我便轻轻的跟在她身后,风光却是不允,只在剑身里恳求我放过她。我只好欺骗她,说我和蛇妖缠斗之时,中了蛇妖的妖术,必须吞噬蛇妖的魂魄才能解开。 风光果然还是心软了,我便一直跟着那只蛇妖,直到她跌跌撞撞的,撞到了一名白发男子的身上。然后我便看到了那名男子(殢无伤)的心脏,在一大片黑黑白白的色块之中,散发出一种盛放到极致的美丽。 那是一种极深极深的红色,上面布满了淋漓尽致的伤痕,随着呼吸的潮涌,在心壁的皱缩间,一点一点流出像大海般深沉的血泪。他的心真的很漂亮,在那一瞬间,我终于理解了闍魇那迦的收藏癖,理解了他所说过的死亡美学。 这样漂亮一颗心脏,若是不能被我得到,那么一定要毁在我的手上。他的心跳,在安静流逝的人群中,发出不绝于耳的声音:咚咚咚咚 作为一只魔,我是无法看到过多浑浊色彩的,所以我的眼中,一般只有单纯的黑白红三色。甚至很多时候,我所看到的人类心脏,都不是红色的,至少不是这么鲜艳到刺眼的红色。 我站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他们。那男子被撞得皱起了眉头,便扶了一下她,她却突然失去了知觉,倒在了他身上,他推了好几下,但她毫无反应,他便只好抱起了她向前走去。 我在他身后悄悄跟着,看着他抱着她进了一座府邸,我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然后看到了另一名紫发男子(无衣师尹),他似乎有些悲哀的和那名男子讲着什么,只是那男子推了他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他默默的站在那里,秀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我却看到了他的心,他的心脏,比我想要得到的那颗还要美丽,充满了奇异的无法形容的魅力。那是一颗已经碎裂过却又被完整缝合起来的心脏,每一丝疼痛的缝隙里,都隐藏着一段深沉的绝望,深深浅浅的红色表皮,混沌残酷的黑色缝隙,荒芜萧瑟的白色泪滴。 明明那么的脆弱,可它还在跳动着,呼吸着,存活着。最重要的是,他的心似乎真的只是为一个人而跳动的。是不是很奇妙呢?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我就在那里看了他多久,一个人类,也会有如此绝望却又如此坚强的灵魂么? 我突然对风光以外的人类产生了好奇,从那以后,我又多了一个新的乐趣,天天潜进府里来观看这两人的生活。不要说风光不能理解我对他们的关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又如何能和风光讲清楚呢?于是我再一次欺骗了她,只说是为了观察蛇妖之魂体。风光到底只是个单纯的人类女孩,她毫不犹疑的相信了我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叫无伤,一个叫无衣。我在人间一边修炼,一边杀人取心,一边观看这两个人的生活。时间长了之后,我却由衷的感觉到了一股倦意,不但是我倦了,就连风光也倦了,也许是见的太多了,她对人类口中所说的爱,也感到心寒了吧。 我去了一趟食魇幻境,想找闍魇那迦问清楚,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符合风光复生的条件。这样盲目的找下去,哪一天才是尽头呢?我将修炼中得到的梦魇给了他,以此来换得他的解答。他笑了笑,说符合风光复生条件之人,一定要对感情异常执着。他还告诉我从人类心脏的颜色形状上,就可以区分得出。 原来我一直都在做无用功吗?我有些不悦,但好在我已经有了目标,我辞别了他,又去了那两名男子所在的府邸。似乎是食魇幻境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的缘故,我才离开了几天(幻境里一天=人间一年),那名蛇妖居然成了无伤的二夫人。 如此负心薄幸之人么?我看到无衣的心,似乎是更哀愁了。但人类所谓的爱,和我有什么相关呢?那个时候,我真以为是无关的,因为我从来不要人类的爱,我只要人类的心。后来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太离谱了,若是我肯付出一点爱,大概早就得到一颗心了吧,可惜的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当时的我,只是眯起眼笑了笑,若是选择此人作为我的目标,风光大概也无法说些什么吧。我在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安排我和无伤的相遇。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妥贴的法子。我魅惑了一群强盗四处烧杀抢掠,果然引起了无伤的注意;我又在他剿匪的那天夜里,扮作是强盗们抢回来的孤女。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成为他的三夫人,所以我又c,ao控了一名强盗朝他s,he箭,然后奋不顾身的替他挡箭,我倒在了他怀中,用上了狐族的魅惑,当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疼惜之时,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我装作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他便抱着我回了府。后来我使用妖术,顺利的成了他的三夫人。可惜的是,他还不十分爱我,我没有把握,便只能在暗中潜伏着,伺机而动。 他心头执念之深重,令我用魇术也无法探知,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令我感到兴味的是,无衣的态度。他的心明明在流泪,却能对着我笑得十分大度。心里明明充满了对我的厌恶,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来。 人类都是这么的口是心非么?我在心里冷冷笑着,总是故意说一些过分的话,做一些过分的事,去撩拨他之底限。 我想我终于理解了,闍魇那迦所拥有的恶趣味。以前他总能从人类的挣扎里,获得短暂的无法形容的快乐,而现在这快乐属于我了。我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倔强的永不服输的灵魂,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全盘崩溃呢?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这算是修炼过程中一点小小的乐趣吧,我喜欢观看他的梦魇,并且乐于用魇术给他制造更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人类,观赏着他的痛苦和绝望,会让我觉得,我所受过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 他有着非常痛苦,非常绝望的回忆,可他还是不愿意忘记,还能面对伤痛露出最迷人的微笑。人类,不是最擅长回避伤害的吗?为什么不愿意忘记呢?当时的我十分不解,后来我才知道,爱不是那样轻易就能放下的东西。 我不知道,是不是对感情异常执着之人,心结也会特别牢固。总之一年过去了,我还在无伤的心门外徘徊。虽然他看到我,就会被我迷魇住;可是要他心甘情愿将他的心脏奉上,却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怜惜,有疼宠,却没有男人对女人那种,热烈到不顾一切的爱。他的眼神和初见时一样,纯粹干净,没有一般男人看见我,那种赤裸裸的色欲。不过,如果他敢对风光的身体有非分之想,大概早已经被我千刀万剐了吧。他能活到现在,与他的性格其实是分不开的。风光开始还担心,我会一怒之下杀掉他,只是我很明确的告诉她,我不会杀他,因为我还需要他的心脏。 风光听了我的话,也没再说些什么。时间果然是很能改变一个人的吧,虽然我还不清楚什么是爱,可是和风光在一起之时,总会让我觉得,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渐渐学会了包容对方,她变得不像以前那样,不合时宜的善良;而我也变得不像以前那样,食古不化的残忍。 在漫长的时光中,她学会了残忍,而我学会了温柔。我们都在渐渐为对方改变,所以我们才能够,一直在一起。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因为命运没有给过我,相信它的机会。我一直认为,我要什么,都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得到。 可是,像我这样一只无所不能的魔,站在一个渺小的凡人面前,却总是会感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到底是哪里还差一点呢?我不能理解人们口中所说的爱,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何就是得不到全部呢?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的耐心几乎要被消磨干净了。风光察觉到了我的心绪,只能安慰我道:爱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东西,到了该懂的那一天,自然就会懂得。她说她早已认命,甚至又开始劝我,放弃杀人取心这种事。 她不知道的是,对我来说,一只满手血腥的魔,多杀一人,少杀一人,早已没分别了。也许我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吧,我一直努力给风光,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却从来不曾问过,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在最后那一刻到来之时,我居然流下了久违的泪水。我真的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后悔没有陪着她,去做她喜欢的事,不但如此,我还将我的罪孽带给了她,她不再是原来那个纯洁无辜的人类少女了。 我不但没有守护好她,甚至连曾经最珍惜的东西都被我玷污了。可惜的是,我醒悟的太晚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73章 漪芳 夜凉如水,风摇影动;窗外落花成雨,点点皆是离人泪。鎏银灯盏下一点烛泪如血,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映着风光安静沉思着的脸,竟露出一种残红满径般的萧凉。 我默默看着她,半响后才开口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侬答应你的事,从来不曾忘记,只要这次能够成功,日后侬便袖手如何?” 她面露哀戚的看了我一眼,轻叹道:“封光,你为何不懂?侬只希望能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这样不好么?” “好?好什么?你想做孤魂野鬼?”我冷嗤一声,靠近搂住了她道:“即使你想,侬也不会同意,侬还是喜欢你这样子,有血有r_ou_的身体。魂体之时,侬总是触不到你。” 她怔愣了一下,缓缓说道:“封光,你为何不听侬的劝解呢?侬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杀人了你手上的鲜血,已经瑰丽得令侬不忍再看了” 我覆住了她犹自颤抖的手,温声哄劝道:“你难道不想么?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活着?侬和你,本就是一体共生的,你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侬也能感受得到。侬帮你,也是为了侬自己,等你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侬眼里的世界才不会如此苍白平淡,阳光该是温暖的,你懂吗?” “可是,侬侬好害怕,封光,侬真的好怕你收手好么?侬真怕你一意孤行下去,会有报应的” “你怕什么?报应也该是侬的报应。呵呵呵——侬是一支魔,怎么会怕天要侬死?老天要和侬对着干,侬便覆了这青天。”我玩味的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道:“还是,你的善良只是伪善?为何你可以包容那些与你毫无瓜葛的人,却偏偏对侬这么残忍?因为侬是魔,不在你宽容理解的范围内?曾经你之死亡,已成为侬挥之不去的梦魇;侬总会想起当初,若是侬不告诉你魄母的下落,你又怎会在侬面前死去?对你的亏欠,使得侬永远也得不到解脱。你以为侬真的感觉不到,胸腔里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这种空虚的无法停止的疼痛,是侬曾经,也是你现在带给侬的。只有得到一颗完好无缺的心脏,侬的心才会觉得安宁。” “封光,你”她在我怀中颤抖的厉害,片刻后才颓然一叹道:“罢了——侬答应你便是,不过你也要记得答应侬的事。现下你希望侬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装成侬的样子,等侬回来就好了。侬不在的日子里,好生保重你自己,别让侬分神,知道么?”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溢出,我伸出手去接了一滴,放于口中依旧是没有味道的。果然还是感觉不到呵——最后看了她一眼,我才握紧了手中的瑶映剑,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一个转身的距离,我便出现在了关押芳枝的地方。果然失去了风光皮囊对我的束缚,任何魔族的法术我都能随心所欲的使出,而不必再担心(法术)会给那张脆弱的皮囊,造成任何崩坏性的影响了。 我无声的笑了笑,一步步靠近了那个坐在地上的女子,她虽然失了神智,六感却似乎更加敏锐了。随着我的接近,她不受控制的伏在了地上,嘴里也无意识的嘟囔起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状况,我打昏了她,又点燃了堆在屋外的干柴。风助火势,零落的火星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我抱起了她化光飞走,十分满意最后这一场盛大的送别。 树影嶙峋,月色幽咽;我寻了一处荒废的宅院将她放下。许是飞得太急的缘故,她脸色发青,气息奄奄。人类的身体还真是脆弱,我冷笑一声,从瑶映剑里抽出了残余的魂魄,朝她的天灵盖拍去。 微光一闪后,她睁开了眼,懵懵懂懂的望着我,片刻后才失声惊叫道:“你你是谁?这是哪里?你要做什么?” “侬是谁?呵呵呵——侬是一个能帮你报仇的人,当然侬的忙也不是白帮的,是要你付出代价的” “吾不需要你帮吾的仇吾自己会报” “没有侬的帮助,你永远也报不了仇,你真以为你的主子会帮你么?他只不过是在欺骗你罢了。” “你胡说,吾不信,吾要走了” “你真的不信么?可侬觉得,你的心已经动摇了,你的主子原本就不喜欢云娇,他根本就不想保她,所以只是任她自生自灭罢了,一个犯了事生着病两处不讨好的侍女,你觉得她能活多久呢?” “你到底是谁?怎会如此清楚,吾不信,吾一个字都不信” “呵呵呵——小姑娘,看仔细了。”我卸去了人类的伪装,顿时血光蔓延,乌云蔽月,她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走过去,抬起了她的下颌正对着我,又柔声说道:“你在怕什么?在怕侬吗?侬说过,侬可以帮你达成所愿。”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颊r_ou_不自觉的抖动道:“你你是魔,你想要从吾这里得到什么?吾吾什么都没有” “呵呵呵——你有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侬可以给你力量报仇,只要你拿你的心脏作为交换,如何?” 她绷住了嘴角,死命的摇着头。我渐渐失了耐心,将魔力注进了她的心窝,再轻轻往外一拨,直到她的面孔严重扭曲起来,才松开了手。 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半响后才缓过气来道:“吾失了心脏会怎样,而你拿了吾的心脏又要做什么?” “你会死,只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而侬嘛,拿了你的心脏,自然是想体会一番做人的乐趣。” 她的表情挣扎的厉害,我见机诱哄她道:“你答应侬,侬就替你报仇,你不答应侬,侬现在就杀了你。至于侬说的报仇嘛,自然是半点水分不参的,一命还一命,酬劳侬也可以杀了人之后再取,如何?” “你真的会帮吾报仇?你打算怎么做?” “别抵抗侬,让侬进入你体内,侬自然会替你杀了三夫人,至于酬劳嘛”我将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凝视着她的眼眸道:“你答应侬吗?” 她似是被我眼神里的血光所摄,恍惚说道:“吾吾还有一个条件吾要你当着众人的面,替吾报仇,你同意吗?” 她想联合众人之力除掉我?可惜除了我的老朋友,其他人我还不放在眼里,我轻狂一笑道:“侬答应你便是,只是你的答案呢?” “吾答应你”她话音刚落,无数条血线便从我的体内涌出,钻进了她的身体,她浑身一个激灵,霎时就昏了过去。 承受不住力量昏过去了?如此倒也省事了,我找了一处枯井将她吊于井下,等着我的魔力被她的皮囊慢慢吸收。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双手轻挥,刹那间血光滔天,魔气翻涌,重重黑云之间虚掩着一轮妖月,泛出深浓血色。 身形微晃,我化作一道白光,往离开慈光的通道方向而去。果不其然,后面有人跟上了我的踪迹,谁雪白的长发在月色下发出淡淡血光。(封光的眼里只有三个颜色,黑白红) 呵——老朋友来了,可惜我最近事情太多,没时间陪你玩了。我轻蔑一笑,瞬间隐蔽了气息,直奔食魇幻境而去。 一见到闍魇那迦,我就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果然如我所料,他对能唤醒神智的玉宵天香极有兴趣。明知我采用了祸水东引之计,也只是不在乎的一笑,就同意了我的条件。 我将玉霄天香给了他,随后化光离开,回到慈光之时,已过去了十余天左右,又到了该给风光换心的时候了。(这里不是bug,因为这次封光没披着皮囊去,所以速度快了很多很多,披着皮玩空间穿梭什么的,皮肯定会烂掉的==) 我抽空去了风光那里一趟,问了后续,世事真如我所愿,一直追着我不放的老朋友果然离开了慈光,循着玉霄天香的踪迹而去了。 我握着她的手说了计划安排,暮色渐深时,才离开了殢府。潜回了那座宅弃的宅院,我才将芳枝从枯井里拖了上来。 自从那日被我注入了魔力之后,她便陷入了沉眠状态。她的意识被我控制,身体又被迫承接了我的魔力,看上去竟是十分憔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是不善加修饰一番,又怎能不被人看出异常? 我只好抱起她进了房内,放于一张破旧草席之上,指尖轻扬间,她的面容舒展开来,那些隐隐的皱纹也迅速淡去了。 我将自己化成黑雾,小心翼翼的钻进了她的身体。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像是被一团密密的薄蛹牢牢束缚住,偏偏又不敢用力的挣动,深怕一用力,这层借来的脆弱皮囊就破了。 我慢慢转过身来,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了一个芳华正好的身影。苍白而脆弱的皮囊下面,却覆盖着大多数人见了,都要放声尖叫的噩梦。 呵呵呵——多么的讽刺,铜镜的女子看上去比谁都要天真无辜,迷茫的眼神,略带r_ou_感的脸颊,红扑扑的脸蛋。 我眨了眨眼,又动了动嘴,接着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似乎还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我拿起了一旁的瑶映剑,将它化成了一支掐丝蝴蝶簪子。随后梳理了一下杂乱的发髻,才将它cha在了头上。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轻薄的光线,一点点揭开了黑夜的序幕。那种破晓时分的寂静,竟然比死亡还要令我恐惧。 尽管我从来不知道,作为一支魔,我到底该恐惧些什么。 恐惧这漫长的永无止尽的生命?又或许是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寂寞?虽然风光一直留在我身边,但也许只是因为她没得选择。她从来不曾真的了解我,也不懂我内心的那些恐惧和隐忧。 闍魇那迦说,风光是我的心魔,其实我早就意识到了。 明明知道,亲手杀死风光我就能修成杀戮之心,从而成为俯瞰天地的存在。只是我始终下不了手,若是没有她,纵使我能傲笑凡尘,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待在她的身边,我心头的魔音已经日渐清晰,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鼓动着我:杀了她,杀了她,杀杀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力量的增强,我已经越来越无法控制心头的杀意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做出,自己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事。 在这个世界上,最无从分辨的,就是无限接近于真实的谎言。我欺骗了她,而她毫不犹豫的,相信了我所说的全部谎言。 等她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等我扫平了她身边的所有障碍,我就会解除与她的契约,然后永永远远地离开她,此生再也不见。 从我获得力量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若是有一天我不能掌控,势必会被这股力量所吞噬。 只是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大概还是会这样做的。 当时的犹豫没有必要,日后的悔恨就更是毫无理由。于我而言,生命本来就是一条直线,只能前进,无法后退;一旦后退,便是生命的终结。 而死亡,从来不曾让我感到恐惧。真正令我恐惧的是,不知道生命以何种形式结束,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第1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