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 正文 第1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1节 (上)1 天空灰蒙蒙的,厚重云层掩住了阳光,闪电划过天际的痕迹,从地面朝上望去,格外醒目。 雨势在半个时辰前停住,空气中泛着shi冷。 少无人烟的山间,绿草沿着群山走向漫生开来,一反数日前的枯黄,在春雨滋润下,已是生意盎然,鲜嫩翠绿。 「拂樱斋主……」 「拂樱好友……你在哪里……」 声声呼唤,从山里传来,藉着风的拂送,传遍整座山林。 随着叫唤,一蓝一金黄,一前一后往这里疾步而来,四处搜寻的视线,紧紧盯视眼前每一处,就怕漏看什么,脸上表情尽是掩不住的忧心。 「拂樱,你在哪里?应我一声啊!」 一身高雅儒装,外罩上等水蓝色轻纱披风,右手拿着一把檀木摺扇,一头过腰长发色泽黑亮如缎,以同色系的发饰固定住,不让它们因为主人行走飘动凌乱,秀丽面容眉心微蹙,双眸闪动焦急,平常的镇定已不存在。 脚下一个踩空踉跄了下,幸好跟在后面的白发男人反应快,及时伸手扶住,没让他跌倒。 「别急。」 向来有力的嗓门,在此时低了几个音阶,同样是在找人,但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眼前这名黑发男子这边。 秀雅的黑发男子正是昔日苦境赫赫有名,外表看似温文儒雅弱不禁风,然而扁起人的力道常让被修理之人一边抱头逃窜,一边告诉自己真的不能以貌取人,并且深深后悔惹到不该惹之人的啸龙居之主:极道先生·尚风悦。 正回头要向白发男人道谢,视线触及不远处的树下,那一方,微垂眼眸瞬间瞠大,立即拉开男人按在肩膀的手,朝那方奔去。 跟在蓝衣男子后面,两人一起蹲下身,小心地将倚靠着树干,已经昏迷过去的清艳男子扶坐起来,白发男人脱下风衣将人裹住,尚风悦子则用袖子替友人拭去面颊上被雨水及汗水溽shi的斑斑水痕。 移动手指来到其鼻下,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息进出,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人还活着! 「让我来吧!」 主动扛下抱伤患的工作,体型魁梧之人正是过去御天五龙之首的醉饮黄龙,只见他自尚风悦手中将昏迷的伤患接过抱起,示意男子跟着自己,准备回转啸龙居替怀中之人疗伤。 才刚踏出步伐,怀里一声轻哼响起,随即一抹殷红自其蜡白唇瓣间逸出,将已弄污的衣领再度添上颜色。 「拂樱斋主伤势过重,可能禁不起远距离的移动……」 以眼前现况进行分析,醉饮黄龙低声说道,转头看着余怒未消的极道先生,「还是将人送至枫岫主人那里再作打算。」 闻言,嘴角微勾,眼里怒意转为轻讽式的微笑,但见其唇角微勾,「当然好,那家伙可别想啥都不做……」 竟敢将他极道先生好不容易救起来将养好的人打成这样,说什么都得要那个家伙负起责任! 至少也要他贡献出珍藏的奇草妙药来医治他的朋友才成! 瞧见男子眼中掩不住的笑意,醉饮黄龙心里暗自替山上那名神棍友人祈祷,没再多说,将人抱稳,双脚运动真气,与同样不再迟疑的尚风悦一同奔往情人口中的那家伙,苦境顶顶有名的神棍之一,枫岫主人的居所,寒光一舍。 半山腰之间,有一处终年枫红飘飞的世外桃源,过去人们以「寒光一舍」来称呼这处美丽的仙境。今日,此地艳刹人眼的火红枫林依旧存在,然而此居之主已从世人记忆中被层层叠叠的新历史覆盖,逐渐被淡忘。 从大门进来,再走几步就是一座亭子,亭子四周由半透明的黄色纱缦围绕,平常这里的主人总是喜欢待在里头吟诗,研究奇文异书,再不然就是与难得前来拜访的友人一同品尝珍藏多年的茶叶,下一局棋。 此时,身穿一袭尊贵大礼袍,礼袍是以黑绒带紫之布料制成,服装样式与中原传统服装有些不同,梳理整斋的头发颜色与衣饰颜色相近的男人,伫立在亭子边,仰起脸,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乌云渐散的那方,执拿羽扇的左手背于左后腰侧,随着材质不匪的扇子微微摆动着,无声告知天地万物,此地的主人思绪正处于微妙起伏之间。 蓦地,男人瞳眸微震了下,平静中闪过一丝微动。 当远去的友人重新出现在视线所及之范围,山径间的绿意瞬间自男人眼中消失,不再平静的双眼,牢牢盯着与自己越来越靠近的友人。 随着双方距离拉近,紫衣男人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向一黄一蓝两人,停步的同时,紫衣男人伸手探向醉饮黄龙怀中那人鼻下,察觉微弱气息自其鼻端断续呼出,凝于心头的各种情绪立即扭绞成一团。 懊恼,悔恨……种种自我苛责,浮现在男人俊逸面容,如果细看,便能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友人如此,尚风悦终是不忍再有责备。 自己本是多情重义之人,与此地主人又是多年挚交,怎忍再有责怪? 「枫岫主人,借客房一用。」 将男人的自责尽收入眼,醉饮黄龙低声说道,一旁黑发男子已自动往主屋院落后方而去,「醉饮黄龙,这里。」 听得出来他对此地甚为熟悉。 落后二人同时移步跟上,三人进入位于主屋院落正后方的小偏院,枫岫主人上前推开久无人留宿、却依然整洁干净的房间,让醉饮黄龙与尚风悦前后步入。 就在醉饮黄龙刚将人平放至床上,怀中之人似是牵动伤处,再度呕红,微弱呼吸亦变得急促紊乱。 「不好!」 尚风悦一声惊呼,右手食中二指拼拢,迅速于男子胸前连点数x,ue,然而伤势过重,点x,ue已无法压抑体内真气窜流,只闻一声痛苦呻吟,男子呼气声倏地停止。 「拂樱……」 几乎让突然没了气息的友人吓去三魂七魄,正要再施法抢救,眼前一只手横过,接着一样东西被放在白发男子胸口,周围随之涌现一股异常暖和的热度,幽暗房间亦跟着绽放光明。 就见置于拂樱斋主胸口的东西,发出阵阵如玉般的温润白光,当白光扩张为一个成人拳头那么大时,缓缓隐入粉衣男子体内,没多久就完全消失了。 那是……神源! 眨眨眼,好奇盯着外型跟一块白玉没啥差别的东西,心里闪过四魌界真是奇特的地方之想法。过去虽曾听闻枫岫主人提过此物,但这回可是第一次见过,转头瞥了眼同样沉默旁观的醉饮黄龙,想起男人身份。 醉饮黄龙也是四魌界的人……他也有神源吗? 像是听得其心里疑问,醉饮黄龙看向男子,摇摇头,以行动回答情人。 吾是御天五龙,与楔子不同。 喔,是这样吗? 嗯。 没有理会两人的眼神交会,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断吸收能量,仍未苏醒的那人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极道先生想开口向沉默等候的枫岫主人询问是否有用,一声极细的轻呓于床上之人唇间溢出,静止的胸部也开始出现小幅度的起伏。 有呼吸了! 秀丽脸庞洋溢着友人复苏的喜悦,尚风悦坐上床沿,小心拉起粉衣男子的左手,细细听诊指腹下微弱的脉动,醉饮黄龙亦帮忙将人移上枕头,让男子能躺得更舒服些。 当两人忙着照顾恢复呼吸的友人兼伤患,紫衣男人已悄悄收回护身之物,转身离开房间。 (上)2 夜里,位于山间的居所为浓厚山岚围绕,似存在,又似隐去了纵影。 寂静屋舍,除了风声,只有偶尔落下的蜡油被焰火烫热,发出哔的极细的声响后,再无其他声音。 明明已是二月春,然回绕室内的气氛,让人彷佛置身隆冬霜寒,冷得教人失了知觉。 床边角落,一只泥瓦制的小炉子,里面堆着烧红的炭火,些许红光透出,努力地想为斗室带来一丝暖意。 然,依旧是寒意逼人。 床边,紫衣男人端坐,平素梳理整齐的头发,此时已拆下发冠打散,任其披落在脑后与肩膀,总是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双眼,定定望着枕被间那名沉睡数日之人,复杂思绪没有掩饰,任其于眼底浮现。 这些日子,入夜后,枫岫主人便会代替两位友人,守着目前状况容不得半点疏忽,随时都需要有人在其身边照料的拂樱斋主。待在男子身旁的时间,他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那张虽然有了呼吸,脸色却仍是苍白的犹如雪地之色的削瘦容颜,直至天明。 自那天过后,已过十日,榻上之人就像是中了咒术,沉睡不醒。 一开始极道先生很是着急,试着翻阅此处各类典籍,想从中找寻能唤醒友人的方法,醉饮黄龙亦回转啸龙居替情人取来相关咒术医理之书过来,帮忙一起翻找,希望能找出让拂樱斋主恢复的法子。 反观另一位当事人枫岫主人,却是什么事也不做,从那天离开以后,便没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 第三天深夜,醉饮黄龙已看不下去,趁着尚风悦放下书卷,抬手轻轻捶了捶有些酸疼的颈子,藉着替情人按摩肩颈的机会,点了其昏x,ue,果断地将人带往隔壁房间,让三日不曾阖眼的伊人能好好睡上一觉。 当然,醉饮黄龙是陪着情人一块休息的。 隔天一早,尚风悦醒来,先是眨眨眼,待他回神,发现自己不在拂樱斋主身边,急忙爬过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的醉饮黄龙,就要回隔壁房间去照看友人。 甫至房外,却见枫岫主人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一照面,尚风悦先是一愣,随即见枫岫主人默默越过自己,消失在院落入口,安静地一句话也没说。 无须言语,他心里明白,这段等待的期间,枫岫主人的内心,并没有比自己好受到哪儿去。 第四天,子时一过,醉饮黄龙与昨晚相同欲劝情人稍事歇息片刻,可这回不用再点x,ue了,因为尚风悦笑眯眯地牵起醉饮黄龙的手往隔壁走,完全不担心自己去休息时,拂樱斋主没人照顾。 一切就如他所料,两人后脚才刚踏出房间,寒舍之主便悄悄入房坐在床边,守着男子到天亮。 望着昏睡的苍白容颜,紫发男人默默地坐着,思绪渐渐模糊…… 数百年来,他俩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惜,而后更那个因为酒ji,ng迷醉了彼此理智的樱舞之夜,进而让两人由知己的关系进而成为拥有肌肤之亲的亲密关系。 他曾自诩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拂樱斋主的人,虽然拂樱斋主身旁老有一位可爱的兔子ji,ng小免围着他打转,虽然她是拂樱收养的养女,但对拂樱斋主的性情未必能如自己这般清楚。 曾经,他是如此自信满满,然而,直到那日看见拂樱宛若将死之人,被带回自己眼前,那一刻,枫岫主人才深深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原来,自己始终还是没有猜着那人层层叠叠的隐密心思。 拂樱…… 心里低低喃语着榻上之人的名字,眼微垂,唇间逸出叹息。 这名,从认识他到现在,已唤了不下百次,每次都会得到回应。 只是现在,自己等到的,只有寂静无声的默然。 彷佛昨日才发生的反目与偷袭,令他因为拂樱的背叛心痛后悔,那一役是直至今天也难以忘怀的刻骨铭心,他还记得使人心痛的一掌,夹带排山倒海之力劲,自身后袭击而来,撕裂的不仅是多年维持的假相,亦粉碎自己对拂樱多年来的信任。 他还记得当自己无法再战倒卧沙尘时,那柄闪动森冷银芒的利剑,被一身邪冷墨黑的凯旋侯拿起,无情地欲取其性命,幸而为失路英雄所阻。 可他没猜到那次的决裂,虽是凯旋侯为了组织设下的局,却也是拂樱斋主为了自己的未来,ji,ng心铺设的一场计划的开端。 之后他又因为南风不竞的关系,被咒世主重创囚禁至死牢时,双目失明的他,从空气的流动察觉有人朝自己逼近。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断了昔日友谊的凯旋侯! 他亦记得那时候,凯旋侯与自己的对话…… 那日的凯旋侯,语气中的嘲讽,似在笑他的狼狈。他说当初在血闇沉渊,自己就该死在他的手里,落到那日那个地步,只有更输更惨…… 后来他点名要「拂樱斋主」来帮自己画一张画像,还要拂樱斋主不要画太快,因为他要那人记住自己。当时看不见的自己,下意识认为凯旋侯的反应,该只会是嘴角微扬,为自己的可悲和傻气叹气,离开,是因为话不投机不想再与自己多有争论。 孰不知那时的自己,那样的要求,对内心纠结的拂樱来说,是另一种变相的苛责与折磨…… 如果他能静下心细细咀嚼当时那人跟自己说过的话,或许,便无今日的伤害。 但,真的可能吗? 说穿了,至始至终,他无时不在防备这位朋友的心机深沉;但,他却没看透拂樱斋主对自己用情至深,甚至为了他,不惜背弃效忠的过往,毁去一切,就只为了保住他,枫岫主人。 「拂樱……」 开阖唇瓣,无声唤着伊人之名,平放腿上的指,轻轻地触上那人散落枕边,似雪又似粉樱铺染而成的发丝。 就算清醒之后,他与自己形同陌路,自己仍是盼着他能醒来…… 请你……睁开眼,拂樱…… 扭曲的异度空间,漆黑混沌的天空底下,是一片占地广阔的樱花林,连绵不绝的樱花林开满了各式粉红色的花朵,空气间到处弥漫着淡雅花香。 奇异空间里,除了一名全身淡粉的小男孩蜷伏在粗大的樱花树树根,没有第二名人类存在。 小男孩看不出年龄,细瘦的体型让他看起来更加幼小,只见他靠着树根凹陷的地方,双手抱着曲起的膝盖,小脸孔埋在双膝间,一动也不动。 忽然,一阵微风自莫名他方拂至,随即盛开的樱花林像是下雨似的,朵朵粉嫩被这阵风卷至天空,缓缓落下,形成眩目的绯丽花雨。 同时,小男孩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前方。 原本黑漆漆的四周,在其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团柔和白光。 去吧……孩子…… 耳边响起如是的鼓励,小男孩没有表情,亦无动作,只是仰起脸看着不住落下的樱花。 孩子,你与那块土地的缘份,未了…… 那块土地? 模糊的记忆,在风也似的提醒声中,隐约被勾起。 去吧……好孩子…… 莫名被一股力量牵动着站起,身后像是有人在推扶着自己,一步步朝光团迈去。 随着小男孩逐渐远离樱花林,他的外形也开始产生变化。 从稚气孩童成长为少年,再由少年锐变成体型修长的青年,转变过程,青年那张脸孔愈发清艳魅人,完全可以想见在其成年后会引发多少s_ao动与爱慕。 当青年行至白光前,只差一步就要踏入,猛然一回头。 …… 来不及喊出声,笼罩全身的白色光团亮度瞬间增加,掩去青年欲看之物,也带走青年意识。 一滴晶莹,自紧闭眼角流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在淡粉银白之间消失,如此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凝视伊人脸庞数夜的枫岫主人之眼,男人先是一震,旋即在内心引发悸动的同时,迅速自端坐的床沿站起。 伫立榻边,低垂着脸深深睇视多日来终于有了反应的白发男子,半晌,拿起搁在原先所坐位置旁的羽扇,踩着无声步伐往门口走去,拉开门,一如几天来的那般,安静离开。 直到房间被关上,男人都没再回头。 (上)3 愣愣看着前方,上方是不算陌生的深紫色床帐顶,不用转头,也知道这间房间的主色是哪一种。 缓缓举高左手,按压左胸口上,察觉掌心底下阵阵起伏,再挪移,落于自己脸颊。 虽然有点凉,但他的体温本就较平常人低了些,算正常吧…… 收回手,单手撑着床微侧过身,试着要坐起,没想到如此简单的动作,现在做起来却是困难万分! 眼睫微颤,轻吐口气,将力量尽可能移至双手,努力地撑坐起,刚起来,胸口倏地漫开一股刺痛,宛如万支针刺着他的心脏,让人只能反s,he性用单手揪紧胸前衣服欲止住痛感。随着疼痛程度加剧,颤抖身躯亦完全向前弯屈折下,然而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像是没有停止的时候,折磨着体弱的白发男子,就在渐趋发白的眼前掠过一抹暗,男子身体一歪就要往床外摔去…… 推开门,映入眼里的景象,是让尚风悦又喜又惊的画面,没多想,身形瞬移,伸手将那人接进打开准备好的双臂间,成功抢救禁不起跌打摔碰的虚弱友人。 空着的手运起真气贴上男子后背,不急不徐将真气导入男子体内,一刻钟后,紊乱气息在极道先生导入之真气牵引下恢复如常运行,刚醒来的白发男子也因耗费过多体力,全身乏力地倒在尚风悦怀中喘气。 顺势坐上床缘,小心让目前不宜再有动作的男子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替其盖上,很顺手地帮忙男子将被汗水沾shi的头发拨至耳后。 掏出手巾,从额头为起点,轻柔替友人拭去两鬓边的水渍,而后拿来梳子,开始替男子梳理尾端纠结的头发。 安静地任由热心的朋友替自己打理仪容,很快的,一头淡粉银亮头发已被梳理整齐,脸上、颈子前后也都弄干净了。 看了看一身清爽的男子,像是想起什么,尚风悦启口说道:「你之前的衣服有些破损了,也……弄脏了,我请醉饮黄龙回拂樱斋取来你的衣服替你换上。」 把梳子放在镜台上,黑发男子微微一笑,温声对友人补充道:「抱歉,因为那时无法徵询你的意愿,但不换又不行,就擅自替你更衣,尚风悦绝无冒犯之意。」 拂樱斋主与自己的共通点,就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超乎寻常人无法理解的洁癖和自主性,他们都不能忍受被未经过自己同意的人触碰身体。 而极道先生的洁癖更是表现得坦率又干脆,他明白规定,但凡要进入他的住处啸龙居者,不管对方是何人,身份地位有多崇高,一律都得脱鞋才能踏进他的啸龙居。 违反者,下次就别想再来找他! 听着男子的话,拂樱斋主明白是眼前友人替他更衣,不是那人…… 不提便罢,一想起,内心酸楚犹如潮水般忽地涨起,眼前一热,逼得自己只能稍稍别开脸,深呼吸,调整乱了节奏的心跳。 即使不说,也大概能猜得到友人此时的心情,直觉该让拂樱斋主一人静静,便起身说道:「我想你应该渴了,我去帮你倒杯水来。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睡了这么多天,你应该也饿了……」 对于尚风悦的贴心铭感在心,男子点点头,顺势让自己翻身背向友人。 「拂樱,你再躺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再次替拂樱斋主把被子拉整好,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去厨房替友人张罗吃食去。 当耳边响起关门声,一滴泪水自男子紧闭眼角落下。 在极道先生细心照料下,二天后,拂樱斋主已能下床走动。 自从尝试自行下床行动未有大碍之后,便不愿继续卧床休息的拂樱斋主,让劝不住其内伤未愈、身体仍需静养,不宜太过劳动的自己的尚风悦跟在他身边,小心陪着他在房间缓慢行走,同时注意其伤势变化。 二月中旬过后,屋外温度明显较前几天上升,身为看护者兼大夫的尚风悦评估着应该没问题,在徵询过拂樱斋主的意思后,决定明天陪他到外头散心一会儿。 隔天用过午膳,小憩一个时辰养好ji,ng神,拂樱斋主披着轻暖的黑色风衣,一头挑染淡淡粉红的过腰亮眼雪丝在极道先生巧手打理下,以华丽发饰固定于发顶,再将长发整斋散于其背后,让二位友人半搀扶着缓缓踏出房间,来到暂住的房间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下了阶梯,醉饮黄龙放开手,让尚风悦扶着拂樱斋主,自己则往厨房走去。 陪着拂樱斋主沿着院子周围绕了几圈,之后两人走回房门前,在最上方的石阶坐了下来。 半掩眸子不带情绪,静静地望着前方,只有偶尔想起什么,会微微眨动几下,而后又恢复原先的状态。 同样安静的秀雅男子,陪伴宛若ji,ng致手工娃娃的拂樱斋主,什么也不做地坐在门口,就这么待了一下午。 当太阳逐渐往山的另一侧沉下,带着明显寒意的山风拂过其面前,尚风悦回过神,转头看向粉衣男子。 「拂樱,起风了,要不要回房?」 这几日他每天陪在拂樱身边,看着友人喝药,用膳,然而最多的时候,是看拂樱斋主像现在这样,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发呆。 拂樱斋主的外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内伤只能仰赖长期服药,藉药材效果慢慢除去残留在他体内的双重掌劲。这两掌,一掌之伤是火宅佛狱的王造成的,另一掌则是寒舍之主所伤,前者伤害虽大,但后者的伤却深及拂樱斋主内心,比起前者更难医治。 从那天清醒到现在已过数日,尚风悦却未曾再听见拂樱开口讲话。 那天晚上尚风悦还犹豫着是要留下来照顾拂樱斋主,还是像前几日那样,去隔壁房间休息,拂樱斋主开口说话了。 「不用担心我。」 声音很轻,但的确存在,黑发男子与醉饮黄龙同时转头看向再度坐起的白发男子。 「拂樱,你刚才说什么?」 从早上与拂樱斋主见面到刚才,他都没说过一句话,害他担心着拂樱是不是不想理他这名朋友了…… 「极道你去歇着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表情很平静,说话的口气也很淡然,但眼里却有着些许笑意。 「别让天尊久候了。」 脸颊微红,没想到友人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极道先生没好气坐回床上,拉着友人垂放腿上的手握在双掌之间,表情很是委屈地嘟哝道:「一整天都不跟我讲话,我还以为你不想理我了呢!」 抽回被握着的手,放回腿上,拂樱斋主摇摇头,轻声说道:「怎么会呢……」 语顿,手心无意识揪着掌心下的被子,音量降低,像是在跟自己说话那样,喃喃自语:「现下,愿意理睬我的,也只有好友你了……」 一愣,眉心微皱起,偏着头正思索着该怎么安慰心情低落的友人时,醉饮黄龙单手按住情人肩膀,以眼神示意,要他别再说话。 解铃还需系铃人,不管再要好的朋友,终究有无法帮上忙的时候。 更何况此回,情况不同于以往。 隔天见面,拂樱斋主彷佛失去说话能力似的,不管尚风悦聊到什么话题,试图引他开口,拂樱斋主只是安静地听他讲话,然后默默地做着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并且一定要做的事──喝药、调养身子。 担心,不舍,但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的尚风悦,会在夜里与情人独处时,对醉饮黄龙提及此情形。没有给予任何意见,醉饮黄龙选择聆听,并且以有力的双臂给予情人鼓励的拥抱。 「多包容拂樱斋主些吧,风悦。」 只有在温存时刻会唤情人名字的醉饮黄龙,以为情人是对拂樱斋主的没有反应感到沮丧,不舍地揉着人儿肩颈,低声哄着,却见仅穿着一件纯白里衣,黑缎般的头发亦全数放下,柔柔垂散脑后的情人摇摇头,将身子更偎近了自己些许,轻声回话:「我只是心疼拂樱的遭遇,不忍见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啊,黄龙……」 他一点也不怪拂樱的不回话不答腔,因为他明白在那背后的痛,是连他这名朋友知道了都会纠心不忍的无奈。 尚风悦与醉饮黄龙心里都清楚,只要造成现今状况的那位仁兄不出面,拂樱斋主这种情形就会持续下去。 发觉拂樱没回应,尚风悦心里叹了口气,启口再唤:「拂樱!」 这次的呼唤得到回应,像从过去回忆被叫回现实,拂樱斋主轻震了下,调开视线,回过头,看向微笑的黑发男子。 「有点冷了,我们回房间好吗?」 身体健康的他,这点程度的冷风吹吹还没关系,可拂樱不行!若是一个不小心染了风寒,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要掉了几两r_ou_,不成不成! 眼睫动了动,没等到自己有所表示,男子眼里含笑,可人已自动靠过来他这边将他扶站起,回转身后门半掩的房间。 「再等一下,醉饮黄龙就会带着咱们的晚餐来找咱们了!」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以拂樱斋主目前身体状况,作息饮食各方面都不能随便,但尚风悦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全天候守着拂樱,实在不太可能再拨出其他时间去帮拂樱斋主准备膳食。 那么会是醉饮黄龙准备啰? 虽然不全是,但醉饮黄龙也有出一部份的力是没错,只是食材的提供,药材配置,方子研拟,膳养营养之搭配,完全出自另一人之手。 为了避免影响友人静养的情绪,加上当事人无意出面表态,尚风悦也只能隐瞒实情,静观其变。 先让拂樱斋主入内室榻绿坐下,调整呼吸频率,一边替他解下风衣,让他的束缚感没那么重,转身挂好风衣,顺手拿过梳子欲替拂樱梳头,友人久违的嗓音,轻柔地在耳边响起。 「极道……」 音量虽轻,但有雄厚内功为根基的黑发男子还是有听见他的轻唤,搁下梳,选择在粉衣男子旁边的位子坐下。 「怎么了?拂樱?」 欣喜友人再度开口,他明白,沉寂多日,拂樱斋主必是有话想跟自己说。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嗯?」 没有重复刚才的问题,拂樱斋主闭上眼,清艳容颜浮现出疲惫。 「我想离开这里,极道……」 语音哽咽,几乎要崩溃,「我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已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昔日熟悉的摆设,院中每一株枫树,充满着自己与那人一同谱成的回忆…… 原本该是让他流连忘返的世外之地,如今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屋一石,都令他感觉不到温暖……或者该说,曾经拥有的暖意,已随着那日的决裂,不复存在…… 拂樱…… 留在这里,当真让你如此难受? 看着无意识抓着袖口,颊畔不住淌下两行清泪的友人,心一紧,跪在床上将低声啜泣的友人纳入怀中抱住,再辩才无碍的口才到了此时都派不上用场,只能藉由拥抱的力量,把自己对朋友的安慰传送给哭得不能自己的拂樱。 门外暗处,扇影伴着人影并立,听着房间里阵阵啜泣声,来人神情黯然,背手转身离去。 ***** 因为那天太过激动,导致体内真气运行再度失控,内伤瞬间爆发,抵挡不住真气互相冲击的拂樱斋主虽是隐忍,然最后仍是捱不住昏厥过去,幸而尚风悦因为白天之事放不下心,半夜过来探视友人,才来得及要醉饮黄龙去找枫岫主人过来抢救。当然原本计划隔天要向枫岫主人道别之事,也只能暂时按下。 在醉饮黄龙告知下,紫发男人匆匆赶来,二话不说出借神源,以神源之能量稳住拂樱斋主,与神棍友人合作,将男子体内真气运行导回原有循环。 收回神源,拉起被子替终于安稳睡去的粉衣男子盖至颈下,离开床沿,枫岫主人低声说了句:「等他醒来,你们就离开吧!」 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闻言黑亮双眸微微眯起,漂亮唇瓣跟着抿紧的极道先生,以及不作声的醉饮黄龙。 考量到拂樱的身体仍不宜进行长途奔波,极道先生三人在寒光一舍又待了数日,直到三月初,温度完全回暖,外头已不再是冰天雪地,才让醉饮黄龙去山下雇了辆两匹马拉的车子,接他的情人与拂樱斋主离开。 虽然有马车可以代步,但从寒光一舍到山下还是有段距离需要步行,醉饮黄龙告诉情人,他可以背拂樱斋主下山,拂樱斋主听了却是婉拒友人好意,表明了这段山路,他,要靠自己的双脚走完。 三人离开的那天,位于寒光一舍附近的山林,那片多年前由拂樱斋主亲手哉种的樱花林忽然全数绽放,扑鼻而来的樱花淡香,与随风舞动的粉色花瓣,像是要劝人留住似的,迅速将满山翠绿染上艳丽粉红。 早膳用毕,收拾好行囊,三人默默走出住了近一个月的小院,往前方山径移动。 平静的表情没有情绪起伏,双脚缓缓移动默默走着,当视线触及熟悉的亭子,粉衣男子脚步未停,从亭子旁边经过。就在他即将踏出位于寒舍入口的石制门坊,心中所存的对此地主人最后一丝企盼,终是让他选择停下。 回头看去,亭内无人,再朝略远处望去,主屋之门紧闭。 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彷佛不觉痛地任由十指指甲将手心掌r_ou_刺出血珠,代替不能流下的眼泪,浇熄内心最后的期待。 回身,迈开停顿步伐,跟上等在前方的友人,下山去。 当三人身影已模糊的看不清楚,黄色纱幔翻飞的亭子里,赫然出现那道俊挺身型。 (中)1 官道附近的树林,一缕轻烟自深处缓缓往上飘,衬着漆黑夜色,格外引人注意。 居住在密林中的动物,虽然好奇火光来源有什么,却没敢靠近。 一切都是因为隐隐浮现于空气间的无形压迫,震得百兽莫不选择留待原地,就连此地惯于夜晚离离盘踞地猎食的蛇类,亦纷纷打消外出念头,卷曲着身躯吐着暗红舌信,发出不情愿的嘶嘶声。 燃烧的木柴堆,通红炙热火光便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暖人温度亦是从柴火向周围分送温暖。 火堆不远处,一名身型高大壮硕的白发男人双腿盘坐,闭目调息,深刻有型的脸孔,剑眉斜扬入鬓,端的是一派耿直正气,那身白底缀着灿黄繁复滚边流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更是英姿挺拔。 火堆另一侧,解开束缚了一日的发饰,粉衣男子蜷伏在稍早前被友人整理好,用来当作暂时床铺的乾草堆上睡着,以特殊材质制成的米白色薄毯像没有重量的羽毛,覆在友人侧转过来面向着自己这方的身躯,淡粉秀眉即使算在睡梦中,依然是不安稳地微微弯起。 叹了口气,伸手按上男子额头,确定额温没有出现不正常的温度,坐在其旁边的黑发蓝衣男子收回帮友人测量体温的手,搁回屈起膝盖上,微阖眸子睇着前方被风吹得有些晃动的朱红色火焰。 自己与这人认识多久了呢? 脑中忽然跳出这个问题,蓝衣男子愣了愣,回头看向没有动静的白发男子,嘴角微微上挑。 坦白说,要仔细回推恐怕是算不清,但,他真的很庆幸这辈子,他极道先生能与这人当朋友…… 严格来说,极道先生的朋友并不算多,除了莫名其妙跟着一颗天外之石掉下来砸毁他家啸龙居,然后大摇大摆的一住就是数百年,每次提醒他出门回来要脱鞋才准进来,却从没一次配合做到的御天五龙某大哥;再来就是热爱紫色恋枫成痴的神棍枫岫主人,以及喜欢樱花到连名字都坚持要有「樱」字在里面的拂樱斋主了。 与拂樱斋主当朋友,是透过一场观赏奇花异草的聚会,牵起两人缘份,但自己与他之间其实相处融洽,因为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自然也无从吵起。 他们,只经历过一次的严重分裂,是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当战友变寇雠,为了保命为了护友,百年来的相交之情瞬间灰飞烟灭,什么也不是。 那时面对被失路英雄救下,一身血污多处重伤的枫岫主人,修养甚好的尚风悦先是一脸无奈地大叹绕了一大圈,拂樱依然是火宅佛狱的间者,见枫岫主人闷不吭声,像是认栽的表情,同样很有气魄的蓝衣男子气呼呼地说他决定了,以后不让那个拂樱进去他家,就算他有脱鞋也不准,而且见一次打一次,非要把这口怨气报回来不可! 在那之后,尚风悦便没再见过拂樱斋主……他一直不肯改口对那名前友人的称呼,坚持他就是叫做拂樱斋主,是养着一位可爱兔子ji,ng的新好爸爸,是性情率真,每每被某人逗弄到发窘时,会脸红忍不住生气的拂樱斋主! 话说与其他刀龙弟弟们一同祭拜过醉饮黄龙之后,尚风悦一直以为此生他俩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但他却在佛业双身败亡于一页书之手后的数日,接到一封未署名的飞书。 飞书内容指出,请极道先生于当夜子时过后,前往寒光一舍故地,故人欲见之。 短短的三句,再无下文,字迹是不曾见过的,唯一的线索便是信纸本身蓄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化外之境的气息。 寒光一舍,是枫岫主人的住处,那里早在枫岫与中原正道为了联手消灭佛业双身,离开以后再无人居住,现在已成废墟一处了。 信中所写的故人是谁?为何非得约在那里? 心中存疑,但被挑起的好奇心,仍是蛊惑着尚风悦按照信中指示,单独前往赴会。 子时方过,四周静悄悄的,寒瑟山房大门一抹天蓝身影无声闯入,脚下未停,双眼亦谨慎地转头打量四周,虽然他非是手无缚ji之力的温弱儒生,但凡事还是小心为妙,今晚的邀请也许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也说不定。 穿过主屋后方的院落,四周仍是静得半点声音也没有。默默抽出怀中信纸,定睛又看了看,收进怀中,认命地往寒舍深处走去,刚靠近颓圮院门口,信纸忽然发出微弱金光。 像是互相吸引,瞬间后院深处耀眼金光大作,停步,先是探头往里边观察了会儿,眨眼,将摺扇cha在左后腰带处,举起手推开门,走进被原主人视为禁地,从未开放让人进入参观的院子。 甫踏上院子,便觉四周空气流动一凝,没来得及细想,院中守护之阵法已然启动。 虽感诧异,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阵法设计者是谁,而是要如何破解,边移动双脚踩出心里推演的道门步法,边观察阵中形势变化规则。很快的,尚风悦看出破阵关键,右手掌手运动真气,朝阵眼推出一掌,轻松击破困住自己的奇阵。 阵局解除,映入极道眼里的,是让他既惊讶,又不敢置信的景象! 等待着他的,竟是一颗天外之石! 上前,微颤地伸出手贴上比自己还高的大石头,忽然石缝间泄出些许龙气,吓得尚风悦急忙缩回手,就怕内中之人因此出了差池,误了对方重生机会! 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接触,但他就是能肯定被封在天外之石里的那个人,正是r_ou_身及龙气都已被妖世浮屠的夔心腐蚀的御天五龙之首,天尊皇胤。 一手托起天外之石,连人带石火速搬回啸龙居老位子安置,等他累得瘫坐在凉亭里喘气时,还是不敢相信今晚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2节 接下来的情形就跟当初遇见醉饮黄龙的天外之石一样,等待,静静等待,只是对尚风悦来说,这回过程中,自己多了几分心慌与不安,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等待的日子里,啸龙居之主照样抚琴自娱,替心爱的梅树浇水,清扫庭园,和往常一样将啸龙居打理的一尘不染。很多个夜晚,他没有回转屋内,而是在夜风吹拂下,或是端坐亭内看书写字,或是伫立亭外仰头望着满天星斗,让与那人共同拥有的回忆在脑中跑一遍。 他唯一不曾做过的事,便是再次触碰天外之石,即使,那颗大石头看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大部份的时候极道先生都让自己忙碌着,有时空闲下来,马上便抓过一卷书册让自己又埋了进去。他不愿花时间细究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竟能从垂亡夔心中重新聚集醉饮黄龙已散之皇龙之气,因为对自己而言,醉饮黄龙能够复活回来自己身边,已是上天赐给自己最大的恩惠,是谁救得,重要吗? 当树梢寒梅吐露幽香,延续上一个花季的盛宴,啸龙居不再只有儒生摇扇弹琴之姿,悠扬琴音缭绕之中,时可见一魁梧身形伴着优雅蓝影,飒爽笑声遍传整座啸龙居。 知道有的事是再努力也无法挽回,更明白有些事是过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的,重生后的醉饮黄龙平静接受手足相继为武林公义牺牲的事实,对于啸日飙的动向,亦仅止于关心,并没有cha手之意图。 爱洁的尚风悦依然要求醉饮黄龙要脱鞋,但已不再担心啸龙居染上尘埃,因为他俩已是退隐和「已死」之人,不会再有人主动找上他们。 然而,就在极道先生如此乐观地想着,并且放下心中担忧,全心全意享受情人对自己的呵护时,一个飘着雨的傍晚,不被预期的访客从雨幕中现身,一步步朝啸龙居行来,来人一袭墨绿衣饰,浑身散发着天地万物同感畏惧,避如鬼神的冷邪之气,但其中掺杂着尚风悦并不陌生的宜人樱芳。 就见原本跟情人下棋的黑发男子,神情一凛,将执于指间的棋子放回小钵,双手袖子迅速挽起,拿在手中的扇子唰的一声甩开,化光出了啸龙居,后面白发男人跟着出来,一前一往来到啸龙居门外。 眼见自己曾经发誓,日后每见一次就要打一次的前友人出现在小径那端,尚风悦漂亮的眼儿眯起,银牙暗咬,唇角却是微微上扬。 运转掌气于未执扇的掌中,却在来人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发现对方步伐虚浮满脸倦容时,先是呆了会儿,当下忘了要先把对方痛打一顿,也不管有没有危险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帮忙将人扶住。 散去掌劲的手刚按住那人腕部,还没开口,便让底下传来的紊乱脉象给吓一跳。 拂樱的功体……怎么会这样?! 细细感觉,再抬头细看向来人,难以置信这人会让自己变成如此模样。 接收到尚风悦惊疑眼神,来人轻摇摇头,无声央求友人别将探得的情形说出,然而强撑的乏力身躯已是挺不住,几乎是整个人半倒进尚风悦怀中。 「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响起,醉饮黄龙来到二人身后,先是稍微拉开两人,下意识将情人拉回身侧护着,打量勉强支撑着自己的墨邪男子,踏出一步从访客紧紧圈拥的臂间将那名呼吸微弱的紫发男人接抱过来。 是枫岫主人! 凑过去检查男人状况,手指自然移到男人鼻下,确定这位朋友还活着,才转头便看见男子像是失去力气似的软倒在地,连忙蹲下身将人轻轻扶住。 眼睫颤了颤,抬起头,朝那人所在方向看去,目光中,缠绻着对那人的依恋。 大脑运转着,一幕幕过往,一段段回忆,拼凑出数个片段数个疑点,对照今日来人反应,陡地一个念头自蓝衣男子脑中闪过…… 收回凝望视线,墨邪男子感激地看着尚风悦,启唇:「枫岫……就麻烦你了,极道……」 低声说道,不自觉又让双眼焦点定在让醉饮黄龙抱着的那个男人,尚风悦见状,示意要醉饮黄龙过来蹲下。 恋恋不舍,满心喜悦地睇着脸色已逐渐恢复的男人,嘴边漾开宽心淡笑。 伸手,抚上男人面颊,指尖游走于男人俊俏脸孔,带着无声的化不开亦不得倾诉的情意,那对晶亮凤眼倒映着男人面容,任由其完全占据自己眼里的世界,再容不下其他人事物。 忽见男子脸色微变,缓缓收了手,别开脸,双眼紧闭,呼吸有些急有些乱。 是内伤发作吗? 探出手欲替那人疗伤,却见对方缩了缩身子,与自己之间拉开些许距离。 调匀呼吸,墨邪男子睁开眼睛,婉拒尚风悦伸过来的手,自行站起。 旋身,带起一抹暗影,就在来人踩着如同来时虚乏的步子欲离去,尚风悦快步上前,扬声唤道:「拂樱!」 功体只剩三成,旧伤未愈,拖着这样危如累卵的身体,连路都走不稳了,他是想上哪儿去? 顿步,回首,送给尚风悦一抹凄绝艳绝的笑容,眼里流转的是教人心慑的灿灿冷芒。 心头一震,没来得及将人拦下,那人已随着半空落下的黑色羽毛消失不见。 门未掩,任带着些许寒意的夜风自外拂入,屋内窗边卧榻,一名神情慵懒的黑发人儿,仅着一件雪色单衣,懒懒地窝在榻边,沐浴过后,让热雾蒸腾过的秀丽脸庞铺了层淡淡粉色,柔嫩的感觉让人想触碰,解去束缚的黑发随意披着,一点也不在乎披着未干的头发吹风会让自己着凉,即使几天前他才因为这种行为染上小风寒被盯着喝了两天的苦药。 白净手指弯起支着下巴,手肘支着同样屈起的膝盖,微阖眼睫动也不动,似小憩,又似沉思。 庭园小道,沐浴完后就去厨房顾着炉火的醉饮黄龙,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是一冒着热烟的小碗,那味道闻起来带着一股甜味,其中更有醉人梅香。 将东西放在卧榻一角,坐上卧榻,先将窗户关好,伸手摸摸人儿头发,发现仍是半shi未乾,起身拿来干毛巾,自动自发替情人擦乾。 擦乾头发,醉饮黄龙拿过碗用汤匙搅动着,把沉在下头的饀料与汤汁搅拌弄匀,经过刚才放凉的甜汤已没有那么烫人的温度了,现在吃,刚好。 乐于享受情人服侍的黑发男子,张口吃下送到唇边的甜汤,当绵软的汤圆入口,满满清雅花香,混着教人微感醺醉的酒气,细细咀嚼,吞入喉,感觉适才让风拂冷的身与心,随着入喉汤汁一同暖热起来。 边喂情人吃睡前宵夜,边搓揉着对自己而言还不够温暖的情人的双手,睇着伊人一脸满足地吃着自己亲自下厨所做的梅酿甜汤圆,炯炯有神的目光亦掺入点点柔丝。 君子远庖厨,大男人不该进厨房这个观念,自醉饮黄龙遇到尚风悦以后就成了听听就好的空谈,只要能见着那人开心的笑容,就算要自己一整天都待在厨房做菜也无所谓。 让最后一匙甜汤顺喉滑下,尚风悦跪坐着,抬眼望着醉饮黄龙,忽然扑进其怀中,双手环扣在男人颈后。 明白情人该是因为傍晚的事有所感叹,安静地让黑发男子靠着自己纾发情绪,右手抱住情人,左手指尖轻轻替其梳顺有点打结的发尾。 「黄龙……」 尚风悦的嗓音本来就较为低沉,此时因为情绪低落,声音听起来更低了些。 「我很担心拂樱……」 从今日拂樱斋主将枫岫主人带来托自己照顾此举,尚风悦几乎可以肯定,拂樱斋主对火宅佛狱并非真心归顺,虽然之前为了打开火宅佛狱与苦境相接入口,打伤自己和差点杀了枫岫,但这其中必有他的理由。 就他所知,拂樱斋主自从跟自己和枫岫主人闹翻,便回去他的故乡火宅佛狱。这段时间,火宅佛狱没有停止对中原的侵略,身为火宅佛狱三公之一,拂樱斋主不可能置身事外,必然得亲自领军披挂上阵。 日前传来枫岫主人亡于火宅佛狱的消息,今天这位朋友却让拂樱斋主亲自送来,除了因为身体气血循环不太顺畅需要再行调理,并无其他内外伤,连曾经中过的毒患都已治愈。枫岫之前就因为数次战役心脉受损,但稍早前尚风悦替他诊脉时却发现,枫岫主人的旧伤都已痊愈,功体亦无减损。 究竟是谁替枫岫主人医治的,答案可想而知。 闻言,挑结的指尖顿了下,决定把自己推测出来的结果告诉情人。 「风悦,有件事情,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比较好。」 缓缓开口,语气慎重的程度,让原本埋在其胸前的人儿跟着抬起头,面带不解地望着情人突如其来的认真。 「当初我遭佛业双身连手攻击,r_ou_体没入夔心,连带的皇龙之气亦遭其吞食,整个人处于意识混沌之状态,后来,我之意识自妖世浮屠内壁抽离,而龙气亦让人以奇特的方式自夔心各处被凝结起来……」 虽然一开始他不认得那名高手是何人,但在龙气初聚时,一股清雅芬芳随着凝聚之力牢牢护在龙气四周,似乎是要防止刚成形的龙气再度溃散,更像是要保护龙气不被飘散在夔心内部的秽气污染。 等自我意识较为稳定,醉饮黄龙认出这股香气,那是一种揉合了天真任性气息的清新樱花香。 虽然清楚樱花香气来源是何人所有,但为避免冲击尚风悦见到自己重生后激动不已的情绪,醉饮黄龙始终没将此事告知情人。 「让我重生之人,正是拂樱斋主。」 救了黄龙的人……是拂樱? 愣愣地听着,运转的脑袋出现几分钟的停摆。 拂樱他……竟然就是让醉饮黄龙复活之人! 「原来……真的是拂樱……」 喃喃自语,眼底,脸上,尽是讶异与对自己误会朋友心生之愧疚。 到底,他们对这名认识了数百年的朋友,有多少了解? 又或者,他们对他的认识,真有如自己所想的那么透彻吗? 拂樱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毁损的妖世浮屠救了醉饮黄龙,又将表面上已经身亡的枫岫送来,这些动作都代表着拂樱并非如众人所看见的那般冷酷无情,虽然……他的确回归火宅佛狱,恢复昔日崇高地位,和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 不知为何,对于今天拂樱斋主离开前那抹笑容底下隐藏的涵意,总让尚风悦格外觉得不对劲…… 纵然担忧,可因为不晓得友人的决定,就算想帮也无从帮起。 翌日,枫岫主人意识恢复,经过半天调息,已能下床自由行动,本想从他口中探询关于拂樱的消息,亦在那人明显拒绝多谈的淡漠表情下,打消此一念头。 罢了,自己实在不好cha手两位朋友的事,何况,枫岫这人本来就极重隐私,除非他愿意,不然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根本是登天难事。 那天夜里,枫岫主人悄然离去,留下一纸短信给尚风悦,表示枫红之处,便能寻得枫岫踪迹。 像枫岫那么念旧的人,不用说,是回转寒瑟山房去了。 送走枫岫主人,啸龙居再度恢复原来平静,下棋,填写新曲,弹琴自娱,依旧殷切期盼友人消息能随着樱花绽放时传来。 虽然,直到这一期的花季结束,极道先生仍旧没等到那人的消息。 这段期间,醉饮黄龙前往上天界,将弟弟们的衣冠塚带回收埋,至于四人实际下落,生死如何,醉饮黄龙无意找寻。 若是有缘,兄弟自有再聚之时。 中秋过后,当啸龙居以外的各处山林都让四季之神换上橙黄色的新装,啸龙居依旧是寒梅怒放,幽香阵阵。 秋末,某天清早,男子自深沉睡眠中苏醒,昨夜莫名的心神不宁致使其拖至丑时初才入睡,ji,ng神状况不太好,一脸爱困的模样若是让情人瞧见,定要哄他再多睡会儿的。 翻身,发现那人不在枕畔,顺手撑坐起,将滑至脸颊边的头发拨至耳朵后,移动双脚套上软鞋步至梳妆台前坐下,一手拿起梳子一手托着黑发,从发尾先整理起,打理好仪容后,起身从架上取下衣服换上,依然是他最喜爱的蓝与白之组合。 刚穿好衣服,啸龙居瞬间陷入一场天摇地动。 还不及反应,已让赶来的情人一把搂住,带出摇晃得厉害的屋子,两人站在园中空地,看着屋子以着极可怕的幅度大力摆动着。 眨着眼儿,原本还残存的一丁点睡意完全让突来的地震给赶跑了,回头看向醉饮黄龙,却发现情人像是察觉出什么,皱眉,旋即脸色剧变。 「四魌界基座……崩坍了!」 什么? 心绪一动,拉着醉饮黄龙往外跑,心思互通,无须解释,醉饮黄龙跟在情人后面,以化光之速赶往昔日火宅佛狱在苦境的入口,甫抵达,便被宛若经历过激烈战事的凌乱现场给惊震住。 这是……人为引发的大规模爆炸! 四魌界最底层是火宅佛狱,看这样子,里面还会有人生还吗? 没时间让自己再犹豫,尚风悦立即作出决定。 「黄龙,你留……」 「一起进去吧!」 知道尚风悦想做什么,醉饮黄龙打断伊人未竟之语,严肃地反驳其决定:「一同进入,或是都不要进去!」 瞪着不打算按照自己意思留守入口的白发男人,脸颊微微鼓起,耳边传来入口砾石再度落下的声音,咬牙,稍稍蹲低身子,钻过塌落的入口进入,后面醉饮黄龙随后跟进,两人保持一步之距,在狭窄径道快步疾行。 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鼻而来,抬起手臂以袖掩住鼻子,仍是挡不住随着高温漫开的刺鼻烧焦味,越往前走,温度越高,半密闭的空间就像是一座大型烤炉,几乎快将人热晕了。 脚下一个踩空,努力稳住的同时,豆大汗珠从颊边滴下,才刚触及地面就被滚烫高温蒸发殆尽,只有袅袅升起的一缕白烟微弱地证明该处曾有水珠滴落。 再往前一步,浓厚邪气扑天盖地朝他俩袭卷而来,刚与见状适时闪避退开的极道先生稍有接触,无形邪气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追着侵入其势力范围的醉饮黄龙和尚风悦,同时现出形体,外貌状似枯木,却又灵活得不若外表那般僵硬,浑身散发诡异邪气,不断朝两人进攻。 摺扇随着主人的白韧挥动的手,伴着衣袖舞出阵阵蓝色浪花,袖风带劲震开邪木,一旁醉饮黄龙亦翻袖现出配刀斩断邪气形成的枯木,片刻之后见邪气不减反增,两人同时有了动作。 连绵不绝的掌气,密如细网的刀气,分别阻挡邪气攻势与划开退路,尚风悦醉饮黄龙趁着枯木邪气重新生长暂止攻击的空档,抽身遁离。 四魌界入口外,刚逃出的两人默默伫立,紧握的手,从刚才脱出后便没松开。 「走吧。」 许久,温雅嗓音打破沉默,转身往来时方向迈开脚步,醉饮黄龙没有说话,跟着情人一道离开。 离开后的两人没有直接回转啸龙居,尚风悦在邻近村落查访消息,用膳时间则与醉饮黄龙一起待在村里的酒肆用餐,听着村民们的议论纷纷。 几天后,将发生在四魌界附近所有奇异怪事听了个明白的极道先生,才在刀龙大哥陪伴下返回啸龙居。 当两人结束短暂的旅行返回让极道先生十分怀念的清静隐地,迎接他俩的,是在啸龙居入口徘徊数日的焦急小访客…… (中)2 「唔……」 悄然无声的夜晚,一声细微喘息划破宁静,陷入回忆的黑发男子回过神,低下头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原本沉睡的男子,不知何时额头布满细汗,神色不佳,本来就睡得不安稳,此时看起来更让人担心了。 下意识将掌心底下的东西攒入掌中,双眉间已拢聚作一座小山,身子微微颤抖,苍白脸蛋泛漾的无助教人好生不舍,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当事人承受无边无境的痛苦,暗自着急。 见愈来愈多的汗水沿着光洁额际滑下,shi了那人的鬓发与浏海,逐渐弄shi里衣衣领,黑发男子自袖中抽出手帕,欲替那人拭去冷汗,粉衣男子却在这时睁开眼睛。 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拿着帕子的手,先是一愣,视线稍稍调开,抿紧唇畔漾开一抹笑,笑容浅浅的,很明显是想让担心自己状况的友人放宽心的意思。 却莫名地教看的人,有些心疼起来。 慢慢坐起来,黑发男子拿起放在腿边的风衣,摊开来替他披上。 眼睫动了动,望向被风吹得微晃的火焰,双眼前方逐渐迷离起来。 见粉衣男子没有继续睡的打算,黑发男子拾起小树枝扔进火堆,让其烧得更旺,藉以提高温度。 手平举,帕子递过去。「把汗擦了吧,要是吹了风,会着凉的。」 没将手帕接过,仅是微微一笑,把风衣拉高些,让颈子完全裹进里边去。 仰起脸看着散落在黑色布幕上的闪亮发光体,没有特定目标,只是平静地让数不完的满天星子,与自己眼对眼似的眨眼睛,一阵风来,拂起人儿头发,带着粉嫩色泽的白亮发丝散在风中,隐隐漫开细致花香。 「按照咱们的车程,明天应该能回到拂樱斋。」 语气轻松地说道,蓝衣男子抬起头,与粉衣男子一同仰望没有边境的星空,「想念小免的聒噪吗?」 脑中浮现多年来陪着自己在拂樱斋度过十数年春秋,和自己一样,总是以粉红色来妆点自己外形的可爱小姑娘,粉唇瓣往上扬了些,「呵……」 同友人一样想到他照养的俏丽小姑娘那张充满朝气,一双大眼流转任性淘气的表情,黑发男子亦笑开了秀雅容颜,摇摇头,手中扇子随着主人愉悦心情不住扇着。 「那孩子,不论何时都是那么活泼好动啊!」 「嗯。」 「啧,谁会想到百年前你这漂亮又优雅的神棍先生,放着平静日子不过,竟然收养一只兔子ji,ng来给自己添乱……」 「呵……」 话匣子一开,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为了避免吵到一旁的醉饮黄龙,音量尽可能地压低,但讲到有趣之处,还是忍不住提高音阶,而后是阵阵笑声漫入风中。 天方亮,白发男人睁开眼睛,周遭静悄悄的,昨夜用来取暖的火堆只有几点星红微弱地闪烁,温度亦降了下来。 抬眼,视线越过火堆所在处,那头,情人与那人正依着彼此睡得好不香甜,因为觉得冷,全身都缩在毛毯里,只露出扬着柔美浅笑的脸庞。 而他的情人,头上层层繁复发饰还没拆下,想来是睡意涌现困极了,便这么随意地睡下了。 先将粉衣男子抱上马车,将人安置在靠车厢里面用毛毯铺成的卧榻上,退出来后行至另一人身侧,才蹲下,就见人儿原本闭着的眼睫翕动了下,而后流转着丝丝慵懒柔情的眸子映入眼,衬着上勾唇瓣,形成惑人景致。 在白发男人靠近自己,黑发男子撑坐起,顺势偎进情人胸膛,撒娇之意再明显不过。 平常爽朗的笑声掺入柔情,转为令人心头微痒的沉沉低笑,胸口规律的起伏震动,是自其归来后,最能抚慰情人心灵的脉动。 没有交谈,就这么安静地相互依偎着,彼此都明白,静静的拥抱,也是一种幸福。 ***** 嫩芽初萌的树林,一辆马车以着不算快的速度往奔驰,驾车的两匹马儿跑得很是轻松,几乎没被驾驶者c,ao到,愉悦地踢着小碎步往林间小路另一端前进。 当前进速度渐渐变慢,倚坐角落的蓝衣男子与粉衣男子各自坐直身子,蓝衣男子甩开手中扇子,以扇缘挑开阻隔外界的车窗布幔,睇着车外一会儿,而后移开手让布幔放下,动动双手进行简单的肢体伸展,让长时间因为屈坐变得有些僵硬的上半身得以活动舒展。等车子停下来,男子让身体往前倾拨开布幔,与同时转过头来欲向里面传达讯息的白发男人对上视线。 帮忙将罩在车厢入口的黑色布幔往左边撩起勾住,让迫不急待想下车走动的蓝衣男子先行跳下马车,再伸手扶住跟在后面的白发粉衣男子,让他慢慢下了马车。 解开两匹马儿身上的束缚,依照先前约定野放它们,伫立原地望着马儿蹬腿,昂首嘶鸣几声,欢快地奔向原野,三人互相在彼此眼中看见欣慰,而后顺着依坡度开辟建立的窄路上山。 沿途尽是沾染生气的盎然春景,那绿好似泼洒出来一般,亮得刺眼,三人边走边将美景尽收入眼,一路上虽无交谈,心情都是愉快自在的。 再往上走,景色骤变,三人彷佛走入另一个世界,山路两旁的景色不同于方才所见,满树的粉嫩,依傍着彼此绽放,一切是那样的撼动世人惊艳之心,是那样的灿烂夺目。 前行步伐止住,走在前面的两人察觉白发男子没有跟上,亦停下脚步,回头。 似感慨,似轻叹,又好似近乡情怯,一时涌上心头的情绪,复杂的让人难以形容,只知自己忽然不想往前走,可心里又不住催着自己应该迈步不该停留。 逗留半晌,在抬眸瞧见等在前方的友人,那含着鼓励的微笑,单手握拳,迈开步伐,继续朝目的地前进。 让那人超越自己走在前面,黑发男子笑了笑,反手握住情人的手,感觉对方回应着自己地稍稍用了力回握,眼底悄悄滑开浅浅波纹。 樱花漫至山壁一处,忽地失去踪迹,山的另一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举起手,掌心贴上山壁,眼微闭,口中喃语着,低声快速念了一串咒语,掌心发出光华,保护隐密境地的结界应咒解除,本是空荡的崖壁竟现一入口,随着入口出现,一道时而明显时而透明,柱身皆饰以奇异文字的古老石牌亦在不久后浮现。 张开的手心阖握住,以食指指尖飞快点上石牌数处,就见石牌另一侧向后延伸,原先空无一物的山壁另一面出现一条宽度只能容下两名成人并肩通行的山间小路,路的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梦幻樱花林。 像雪花一般的粉嫩花瓣自树上飘了下来,香气阵阵,嗅之入鼻皆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宜人淡香。 手掌翻转,接住落至眼前的缤纷,而后手臂微动,让那粉色落至泥地,化作养护母树的天然养份。 停顿的步伐再度迈开,方才复杂情绪已然为另一种情绪取代,再次掀开眸子透着清亮,泛漾丝丝柔软。 花瓣落至脚边,印上衣摆,让本就一片粉色的滚边再添春意,衣摆轻晃,拖行向上,又将花瓣拂落。 如同轻轻跳动的心,埋藏曾经有过的悲喜,依旧奏出生命旋律。 拂樱斋,应此居主人爱樱成痴之心,四周遍植樱花,不论是寻常能见的品种,还是得要前往他乡异国才能有幸一观的稀世珍品,在这里都找得到,在主人巧妙心思运用下,此地终年飘散着不与百花争艳的疏樱淡香,风来便是如群云涌动一般的粉红浪花随风舞动,梦幻的不似人间该有的奇景。 这里的大人在一个多月以前离开,里面只有一名实际年龄已有三百岁,但外表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个性活泼俏丽,有着一对白色柔软兔耳朵,从头到脚都用充满梦幻的粉红装扮的小姑娘。今天那名小姑娘抱着一只高度有自己一半的身高,是她化为人形、拥有自我意识以来与其最为亲密的那个人亲手缝制,送给自己当玩伴的兔子玩偶,不太文雅地坐在敞开窗台上,两只脚悬在半空晃来晃去,一脸无聊地跟兔子玩偶说话。 右手五只手指边说边比划着,半垂的长耳忽然动了下,随手把兔子玩偶搁着,跳下窗台,蹦跳着往前方园子奔去。 耳力比人类更为敏锐的兔耳姑娘,听见等待已久的脚步声,虽然这段时间自己曾因为错觉白跑了几趟,但小姑娘还是勤劳地跑向声音来源,因为她确定这回是真的。 真的有人踏进她家斋主设下的结界,并且往拂樱斋来了。 于是,当三名大人甫踏进拂樱斋,一身娇俏的粉衣小姑娘,风风火火地从里面奔出来,没有踩煞车,便这么一头撞进闪躲不及的粉衣男子怀中。 让小姑娘冲撞力道撞得倒退连连,来不及开口喊人,只感体内一阵气血翻涌,让人视线难移的清丽容颜有一瞬间的扭曲,然在下一刻已恢复平静。 好不容易在黑发男子协助下止住倒退,接收到友人关心的目光,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略略调整呼吸,张开手轻搂住巴在自己胸前撒娇的养女,兔子ji,ng小免。 「斋主斋主,你终于回来了!」 久违的高分贝童音,伴随一下下的脸颊磨擦着男子胸前的动作一声声响着,环抱的双手牢牢将人扣着不放,大眼里尽是思念。 「斋主不在,小免好无聊……」 也好害怕,怕再也看不见斋主了,后面那二句,小免含在口中没说出,因为她不想让她家斋主为此自责。 抬手抚上女孩发顶,由上往下温柔地抚着,眼前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模糊了视线,嘴角却弯出淡淡弧度。 「对不住……是斋主晚回来了……」 一路上在心里预备了诸多说法,然而在这一刻,自唇间吐出的,只有短短歉语,再无其他说词。 「斋主,小免好想你喔!你呢?有想念小免吗?有没有有没有?」 孩子般的心性单纯又很容易被满足,见到人没有吵着要礼物,只想知道这段分别的日子里,她家斋主有没有想着自己。 闭上眼睛,感觉一股热流涨满跳动的心脏,有些酸有些疼,却让自己激动不已……蹲低身子将兔耳姑娘完全纳入怀中用力抱住,将被水液沾shi大半的脸埋入小姑娘发间,止不住的水珠儿渐渐润shi了小姑娘肩膀上那层用粉红色绒毛铺排而成的柔软肩饰。 斋主他……在哭吗? 没有将人推开,乖巧地让自己成为亲人此时的依靠,让男子在自己淡粉色发间释放悲伤,小手环抱住男子,体贴地拍着男子背部,让他能够尽情宣泄。 距离一大一小半步远的白发男人与黑发男子,默默伫足,没有上前。 和煦风送,带来属于三月春天的温暖。 拂樱斋斋主归,人儿泪泪不止,人无语,花无语,小小姑娘心怜怜,小小手心轻轻拍,轻轻拍。 在拂樱斋停留十日,在那人婉转地向其表示自己身体已无大碍,请好友无须担心,极道先生才与刀龙大哥连袂离开。 虽是尊重好友意愿,但在要离开的前一晚,尚风悦仍是找来小兔子姑娘,将两个蓝色锦囊交给她,并且交待小姑娘,这段期间尽可能别让拂樱斋主太过c,ao劳。 其中包括种树这项活动,也是被禁止的。 分别那天,拂樱送二人到拂樱斋入口,尚风悦握住沉默的粉衣男子的手,要他放宽心静心调养,自己会找时间来看他。 淡然一笑,抽回手退后一步,示意友人快些过去,别让前方的醉饮黄龙等太久。 「保重。」 临行前的最后一句,依然是对至友的关心,见那人点点头,不再多言,快步走向那人。 目送二人离去,暗红色长睫微垂,掩去眸里乍起波纹。 (中)3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榖声中夏令新。 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 宋·陆游《初夏绝句》 风,轻轻地,悄悄地,入了山间隐地,悄悄接近园中那抹淡粉,绕着侧卧于樱花林的那人嬉戏。 像是管不住对那头柔软耀眼发丝想碰触的渴望,风儿打转着不时撩拨起散在伊人颊畔的嫩粉,便见起落间带开了一道又一道柔缎似的光影,为初夏的午后添上绚丽色彩。 宁静天地,只有不留痕迹的微暖薰风在停停走走时发出些许声音。 花朵树枝交错的空隙,金黄色光线透入,轻轻柔柔地洒在人儿脸上,散发不烫人的暖意守护睡着的人儿。 数朵纷樱落下,选择停留在伊人身上,便见那人衣上,颊畔,各添了抹粉嫩,亦添上几许梦幻。 就在人儿翻身打算继续睡下,一阵急走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跟着一名全身粉红的小姑娘双手抱着刚从山下小镇采买回来的日常用品,愉快地踏进这片天地。 经过园子,灵动大眼睛先是瞄了眼房门半敞的主屋,皱皱小鼻子,将东西抱进厨房,脚步未停快速往樱花林跑去,果然在那里找到她要找的人。 抿了抿小嘴,双手叉在腰侧,脸颊鼓起,站在原地调整呼吸,接着走到树下,蹲下来,两只手搭上那人肩膀。 「斋主……斋主,起来啦!」 边喊人边轻摇着拂樱斋主的身体,试着要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好梦被打扰的白发男子,眼睫微微掀动了下,闭着的眼还没完全睁开,语气慵懒地同女孩说道:「小免,你回来啦!」 说话时一副爱困的样子,让兔耳小姑娘没好气地收回摇着人的手,用小大人似的口气跟她家斋主对话:「斋主,要睡觉回房间去睡,在这里会着凉喔!」 「嗯……」 低低应了声,睁开眼睛看向蹲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看不惯总是一身整齐的男子,因为倚靠树身使得一头银雪凌乱,小姑娘凑过去用手帮他稍稍爬顺一下有些翘起的头发,好一会儿又道:「小免先去整理东西,斋主快点起来,不可以在这里睡觉。」 摸摸男子脸颊,确定她家斋主体温正常,才起身往厨房走,准备花点时间来处理这次从山下市集带回来的,一堆半买半相送,差点让她提不回来的蔬菜水果。 过去拂樱斋主为了保护小免,几乎不曾让她单独离开拂樱斋,生活各方面的用品补给都是由他一手包办。然而自从醉龙黄龙与极道先生送他回来,小免以养伤为由,不准拂樱斋主c,ao持家务,举凡做饭洗衣打扫都是小免一个人做,连带下山采买这项工作亦让她给包了。 最初为了保护刚化为人型的小免那对脆弱容易受寒的长耳朵,拂樱斋主缝制许多可以搭配的帽子给她戴着,这回都派上用场,下山前小免会变装,最重要的是藏起自己这对耳朵,因为被人类看见可会惹来不少麻烦。 小免的衣服配件颜色众多,其中又以粉红色居多,一来小家伙不排斥,二来则是拂樱对粉红色情有独钟,这点可从拂樱斋主屋布置探知一二。 微眯着眼看着随风摇晃的樱花,耳边再度响起小免的脚步声,眨眨眼,从空气中飘动的气息,知晓每日一苦的时间来了,稍稍让自己坐正些,看着折返的兔子女孩端着一只小碗朝自己走来。 「斋主,喝药了!」 下山前就将药材放进煎药炉中熬煮的汤药,在她回来时刚好完成,时间算得刚刚好的小免,小心地把碗放进男子手中,一脸认真地看着脸上露出苦笑的白发男子,以行动向他宣告,只要他没喝完自己是不会走开的决心。 将碗凑至唇边,先试饮一口,眉微攒,不语,把碗微微倾斜,让黑压压的汤全数流进口中,屏息吞下。 每日熬一碗汤药给拂樱喝已经成为小免的习惯,而盯着自己喝完更是她每天必做之事。男子猜想着这些该是好友极道先生依据自己的身体状况所开之药方子,不想辜负好友这番心意,再苦也只能默默承受。 从拂樱斋主手中接过空了的碗,小免又交待着要他回房去睡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笑着点头,在小姑娘身影消失在眼前,嘴角微弧悄悄消失,睁开的眼望着前方,一会儿又闭上。 拂樱斋隐藏在山里,时节虽是初夏,但山上温度比平地低,凉风拂来亦是舒爽宜人。 隐约中,花香掺入点点异香,虽是不同的香气,却没有违和感,闻起来同样令人感到安心,也愈发地……让人想睡觉…… 没有多想,任着揉合了不同香气的花香钻入鼻,意识被拉进更深沉的黑暗…… 当小免收拾好东西,端着花了半个时辰做好的晚膳过来,就见她家斋主在树下睡得正甜,身上盖了一件黑色毯子。 眨眨眼,先将放着晚餐的托盘端进房间,再快步出来叫醒睡了近二个时辰的拂樱斋主。 让小免扶着坐起,微笑地看着鼓起腮帮子,边念着「斋主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讲都讲不听……」,把对自己的关心藉着小小抱怨表达的小姑娘,那对自己的任性很是没辄的表情,边替小免取下落在那对雪白绒毛兔耳朵中间的花瓣,起身让女孩牵着自己有点凉的手,走回房间吃晚餐。 坐在面对花厅入口的圆桌那侧,一双凤眼含着淡笑,望着面前的陶碗,姣美唇瓣微微上扬,清艳容颜隐隐含笑。 感染到白发男子的期待之情,小免可爱的脸蛋浮现小小得意神色,用两只手捧起份量较少的那一份餐,推送到拂樱斋主前面。「这是用今天带回来的青菜做出来的喔!」 口气再认真不过。 唇微勾,笑得很是优雅,点头,在女孩准许的眼神示意下,掀开碗盖。 淡淡的盐咸味,和着清爽蔬菜香,在空气中漫延开来,蒸腾白雾中,呈现在眼前的,是料多实在的什锦蔬菜粥,煮熟的白米四周是翠绿色的青菜,以及小免最爱的红萝卜丝,米白色汤汁漫过将近一半的粥,不断散发出香味,诱惑着观赏者快快开动品尝那滋味。 拿开自己那一份的碗盖,同样也是疏菜粥,不同的是其碗里的红萝卜是块状的。 根据小免大厨的理论,削成一丝一丝的红萝卜,烹煮之后的养份她家斋主比较好吸收,吃起来也不用花费太多力气。 时间流逝是没有声音亦不留痕迹的,就在人们照着往常节奏度日,夏之女神已随着满山发亮的绿叶,乘着逐渐染上微闷气息的薰风,悄悄降临人间。 今年夏天似乎较往年炎热,不过四月初,山下城镇的居民都已换了质料轻薄透风的夏衣,消暑的汤品,例如仙草冰爱玉粉圆甜汤等等,也已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消暑圣品。 虽是这样,但拂樱斋位在山上,夏天的触角还没延伸到此,只是午后时间闷热的温度,已教拂樱斋主有些耐不住,常是懒洋洋地坐在树下乘凉吹风,顺便小憩会,屋里已经待不住。 即使小免不赞成,每次看见都会把人叫起来,推回房间去,但依然阻止不了拂樱的随性而为,两人天天在拂樱斋内上演你躲我追的戏码。 天气逐渐转热,一般人容易食欲不振,更别说是挑嘴的拂樱,本就较一个成年人要少的食量,这下可是逮到机会吃得更少了。 担心归担心,掌管两人三餐的小免还是任劳任怨,尽可能烹调口味清淡的菜色,并且像小妈妈一样,哄着拂樱斋主多吃一些,虽然成效不彰就是。 经过一阵子的测试,小免发现若是那餐煮的是粥,拂樱会比较吃得下,至此,各式各样的稀饭粥品就时常出现在当天晚餐之列。 一来粥的变化极多,烹调方式却大同小异,只需备妥食材,再依序下锅即可,二来,经过小火细熬,营养都融在里头,也比较好吸收。 看着白发男子舀起一匙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小免心情甚好地笑眯了眼,亦开始吃起自己那份。 两人安静地吃着晚餐,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拂樱用完他那份蔬菜粥,吃得很干净,连一粒米也没剩,将汤匙搁在碗里,抽出手巾轻轻拭净嘴唇,抬头看着对于自己的捧场十分满意的粉衣女孩,眼里漾开一抹淡波。 「辛苦你了,小免。」 即便这孩子从来没在自己面对说过一字半句,但是拂樱很清楚自己食欲骤减的情形让小免伤透脑筋,光从短期内菜色鲜少发生重复的情形,便知小姑娘为了自己每天得花多少心神在三餐准备上。 只是……吃不多的自己,还是免不了辜负那孩子的诸多用心…… 曾经对小免说过抱歉,小姑娘听了,只是努努小鼻子,来到男子面前,伸手摸摸拂樱脸颊,要他别放在心上。 快活地把最后一块红萝卜塞进嘴巴,双颊随着牙齿咀爵快速运动着,两只手也没闲着,站起来把拂樱斋主的碗拉过来放回托盘上,动作一气呵成。「小免去洗碗,斋主快点去洗澡吧!」 看着小姑娘哼着小曲儿,蹦跳着往厨房走去的背影,白发男子微笑地摇摇头,走到衣柜前取出要更换的衣服和浴巾,人亦离开房间,转往浴室。 等小免收拾妥当,并且准备好明天早膳需用之食材,吹熄桌案上的蜡烛后,也是往浴间而去。 照时间推算,她家斋主应该洗好澡,回房间去了才是。 拂樱斋的浴室四周遍植各色樱花,终年冒着热气的水池畔则以大小差不多的黑色鹅卵石围绕铺排而成。当年为了小免身体健康,拂樱斋主想方设法,导引出埋藏在这座山脉深处的天然温泉过来拂樱斋,让小免尽可能以完全天然的泉水清洁身子,这样的坚持亦让他在日后能享受泡温泉的乐趣。 浴间入口走进来右侧墙边,摆放一张可供二个成年人并躺的深色实木长榻,上面放了两条毯子以及数个雪白色和淡粉色的抱枕,若是沐浴者洗好澡累了,可以暂时在榻上歇会儿。 卧榻斜对角有一屏风,最初考量到满室蒸腾的水气会腐蚀木头,屏风若采用木制屏风,没多久便要更换十分麻烦,是以拂樱斋主在游历各地的途中,在一偶然机缘下,自一座靠海城市带回一块暗红色珊瑚礁,经过半年时间亲手雕凿,完成了这座世上独一无二的珊瑚屏风,以此在浴间隔出一更衣空间,方便沐浴完毕者能在这一方小天地着装,进行简单的梳理。 巳时一刻,主屋寝居,一抹淡粉端坐镜前,右手执梳,头微偏,专心梳理散落的半乾长发,门外响起敲扣门板的声音。 手微顿,启唇轻道:「进来吧。」 就见刚洗好澡,散着一头漂亮粉红色头发的小姑娘推门而入,小跑步来到男子身边,举起手摸了摸男子正梳着的发丝,确认干了没有,发现还没完全乾,很自动走到衣架那边拿下毛巾,过来帮白发男子把头发擦乾。 很快的,在女孩反覆轻按搓揉的动作中,毛巾染上shi气,而透着淡粉的柔亮雪缎也干了,松手,让触感极佳的雪丝在手指间滑开成一帘幕,回归主人身后。 「好了!」 脆声说道,放下毛巾,小姑娘抬眼看了看放下梳子的男子,宛若黑色水晶的眼珠子转呀转,模样很是淘气。 眼睫微动,张开手,让兔耳女孩钻进自己怀中磨蹭着,鼻间窜进女孩带着天真的甜香。 那是自己亲手调制的沐浴ru的香味,同样是散发着淡淡樱花香的天然保养品,对皮肤有着极佳的滋润功效,亦有助眠安神效果。 「斋主好香呀……」 笑了笑,又让粉衣小姑娘抱了自己半晌,摸摸其发顶,温声道:「小免的睡觉时间到了。」 就算是三百岁的兔子ji,ng,在拂樱斋主眼中,小免依然是需要充足睡眠的小孩子。 不舍地又用脸颊蹭了下男子胸前,才乖乖退开,拉着拂樱斋主从镜台前站起,走向只有三步距离的床榻,接过男子脱下来的,衣服下摆及袖子衣领处绣了层叠的粉红色流苏的外袍,以及搭配外衣的亮白缎制中衣,往旁边架子挂好,一大一小往床铺爬上去坐着。 用手拨拢头发,在枕头上躺下,坐在床沿的小姑娘则拉开被子,盖住男子肩膀以下的地方。 「早点去睡,嗯……」 轻声叮咛守着自己入睡的小免,见小姑娘点头表示会做到,整个人放轻松,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意识远去的同时,人亦沉入黑甜乡。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3节 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男子那对漂亮的长睫完全垂覆在眼窝上方盖住了眼睛,才举起小手碰了碰男子好看的脸孔,手指很自然地来到俏挺鼻子下,感觉微温气息呼出,胸口跳动的心脏像被人用手轻轻拍抚过,定了下来。 收回抚摸的手,平放在大腿上,视线仍停留在男子熟睡面容。 在兔耳小姑娘心灵深处,曾经有过一段惊慌与恐惧交织而成的血色岁月。 拂樱离开以后,为保护留在里面的小免,拂樱斋主使用异界术法封锁此地,并将之移往他处,让这里成为唯有懂得开启结界密语方能进入的安全天地。对外,拂樱斋依旧存在,然而只是一个空壳子。 在男子叮嘱下,小免乖巧地待在拂樱斋,她相信等事情结束,斋主便会回来。 数月之前,一个飘着灰色雪花的隆冬,因为思念离开拂樱斋有一段日子的亲人,她抱着兔子玩偶独自去后山散步,那里曾是自己与那人一同玩耍的小天地,在那里,陪伴着小姑娘的是许多美好快乐的回忆。 然而就在她刚踏进后山的樱花林,一股让人神经紧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接着,她看见浑身是血倒在树下的那人,当时的她先是呆愣了会儿,接着尖叫地奔到男子身边,不怕血会弄脏身上漂亮的衣服,小心翼翼把手伸到男子鼻端,在确定亲人还活着时,等待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 当自己回过神,她人已在啸龙居外,等了几天,终于等到引领企盼的救星出现在已无法再拉远的视线中。 好一段时间,小姑娘一直守着昏睡不醒的亲人,她没有哭,大大的眼儿认真凝视着像是忘记要醒来的男子,经过数十天的太阳升起、落下,月亮缓缓往夜空中央移动,再往山的另一头移动,西沉,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终于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在那以后的一阵子,小免天天黏在白发男子身边,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梳头发,而是跳下床寻着亲人而来,她总要亲眼确认她的斋主人是平安的,会呼吸,然后再让那双手抱着自己,揉乱还没梳理的头发,并且在男子用那种摆明了对自己的撒娇之举没辄,却又满怀宠溺的语气,呼唤他为自己取的名字的微扬嗓音中,开启自己一天生活的序幕。 因为差点失去,所以小心翼翼,所以需要很多很多的保证和确认,来告诉自己,她的斋主,还活着…… 在男子身畔又待了一会儿,当眼皮控制不住向下掉时,小免才拍拍脸颊,从床绿跳下来,脚步放轻退出房间,关上门,穿过园子往对门房间走去。 ***** 一望无际的新绿,大地一片祥和宁静。 远处,一抹淡粉朝着此方行来。 夹杂薄薄水气的冷风,顺着山势走向朝那人拂去,不时翻卷起那人袖袍,撩起那人梳理过后整齐披在背部的柔顺发丝,亦现出来人一张令人惊艳,不似中原人士的清丽容貌。 宛若春神降世的优雅身姿,流转盈盈笑意的瞳眸灿亮若星子,虽然长相是比一般男性要偏向y柔秀气的那一型,一身衣着打扮亦都是亮眼的斑斓春色,但男子这样的穿着并不显得怪异,反而有种奇妙的适合。 随着来人移动于山间林径,大地亦添上一抹新妆,四周气氛不由得变得活泼起来,就见那抹明亮色彩缓缓朝位于半山腰的高人隐居之处前进,步伐亦因目的地即将抵达越发轻快,唇边笑弧也跟着往上勾起。 很快的,男子来到一只牌楼前,深黑色的牌楼正上方,「寒瑟山房」四字被此地主人特有的笔迹横书其上,牌楼外是一景,牌楼内,又是另一风景。 仰起头望着牌楼上的四字,长睫微垂,掩去眸底乍起的情绪。 原来这一刻,这种心情,自己也有经历的时候…… 曾经身在佛狱,他鄙夷苦境中人的七情六欲,直到入了苦境,他才明白,只要是人,都逃不了尝遍各种情感的经验。 一步迈向前,是期待,一步再向前,是喜悦,再一步,久违的身影,从初见便烙印在自己心板深处的紫,立时映入眼帘。 踏进寒瑟山房,看见安然无恙的那人,心里悬着的牵挂,陡地落下…… 启唇,欲唤寒舍之主的名字,原本伫立亭中的紫发男人转过身,一道掌气划破宁静气氛,重重地打在措手不及的粉衣男子身上,将全无防备的男子击出寒舍山房! 跌跌退退的人儿,胸口气血翻涌……一步,是惊,一步,是错愕……再一步,勉力抬首,当视线与那人的对上,跳动的心蓦地失了力气,四周再无声音…… 丝丝细雨,从天而降,山间,一抹游魂也似的人儿,踩着虚浮步伐,茫然前行。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只记得盼着见上一面的那人,给予自己的,是一道冰冷无比的眼神,以及在那张今生想忘也忘不了的脸孔上面,所浮现的像是要与自己割断关系的绝决。 沿着来时路一步步走着,本能促使下行走的双脚,直到胸口一阵掏心裂肺的翻搅,迫使男子不得不停下,让自己靠上路边树干歇会儿。 举起手抚上发出疼痛的来源,上下起伏之处,那让衣物与皮r_ou_包覆的底下,是正在跳动的心脏。 唇扬,笑开了让雨水沾shi、让头发黏上的美丽脸庞。 那人,那掌,击中的,是自己的身子,可揪着疼着痛着的,却不仅止是身,连这里,也难受得紧…… 随着空气进出肺部,随着掌劲窜流全身,白发男子只觉得阵阵止不住的寒意从体内冒出,像是要冻住他的呼吸,喉间微甜在身体捱不住剧痛跪坐在地蜷缩成一团时,自嘴角溢出,流下,成为妆点惨白面容的唯一色彩…… 转大的雨丝遮蔽了男子视线,亦洗去他对尘世的眷恋,更将人拖向无垠的黑暗境地。 颤动几下,漂亮的眼儿在长睫掀开后,没有焦距失神地望着上方,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平放身侧的双手移至胸前交叠,感觉下方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 藉着洒入寝居里的月光,就斜悬在天边的角度推算时间,人亦坐起来,慢条斯理爬梳着头发,侧过身取来搁在床边的外褂披至身后,下床走出房间。 来门房外,抬起头让银白色的月光均匀洒在自己脸上,感觉不若日光那么强烈的微凉抚触着脸部肌肤,而后拉起有些下滑的风衣,将系绳松松地绑在锁骨前,往对门那房走去。 推开门进入,悄然无声在熟睡的兔耳姑娘床沿坐下,先是静静睇着小姑娘面向内侧的背部,直到小姑娘因为翻身踢掉被子,才横过上身,拉过掉在一旁的薄被,轻轻覆在小姑娘胸腹之间。 伸手抚了抚小姑娘面颊,再看向即使睡着了,依然被其紧握在手心的兔子玩偶的一角,眼里闪过一抹暖光又褪去,尽可能在不惊动到小姑娘的情况下,让有一半掉在床外的兔子玩偶重回粉红小姑娘怀中。 身子略低,俯身亲吻了下视如己出的小姑娘的额头,轻手轻脚离开床铺,退出安静的房间,不打扰小姑娘好眠。 月色下,孤影相伴,但见伊人仰首,静静望着让流动气流从枝头扫下的片片樱瓣。 手心翻转,接住数片粉色,又因风扬再度被吹起卷向半空,迷蒙了长睫半掩的瞳眸。 今晚,又是不成眠的一夜。 (中)4(端午节篇) 清早,远边山壁罩着一层薄雾,半透明的山岚被从山谷衍生出来的凉风推着往山腰爬,将山头密密环绕。 将灶门关好,在厨房忙了一个时辰的小免,端着还在冒烟的早餐往园子走去。来到园子,视线刚飘进凉亭,慢慢走的脚步忽地停顿,接着变成快步疾行,目标是端坐亭中的粉衣白发男子。 小心地把托盘搁在其中一张石椅,横过上半身将那人刚沏好的一壶茶拿走,连同摆在其面前待凉的那只盛了八分满茶水的墨绿色小杯子! 「哎呀,小免……」 来不及保住仅有的成品的男子,无辜地对小姑娘眨眨眼,心里大叹自己连茶香都还来不及细闻,东西就被没收了! 俏丽小脸马上鼓起,用力把所有茶具放回方型托盘,拿放到椅子上。 「小免,轻点……那套茶具,可是斋主我游遍五湖四海,好不容易才找到,最适合用来清早时分沏茶时用的上等茶具呀……」 接收到兔耳小姑娘朝自己扫来的目光,男子含笑地止住口,清艳容颜浮现的是对那泡茶的渴望,只是,一切都化为摸不着边的想望了。 刚才应该马上喝掉才是…… 「斋主!」 可爱的嗓音,依然摆脱不了稚气,小免没好气,却又舍不得对她家斋主真的生气,只能够喊喊那人的名字,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不满而已,当然也不会真的摔坏拂樱斋主心爱的茶具组。 为了怕服用的汤药效果遭受其他食物影响,有些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的东西都让小免收起来,知晓拂樱喜欢喝茶,但又担心茶叶会阻碍药效吸收,她严格规定拂樱斋主每天只能饮一回茶,而且不准空腹喝,这会儿被她抓到,自然没放行的可能。 笑望着神情认真的小姑娘,拂樱斋主伸手捏捏其脸颊,轻声道:「我知道是自己不对,只是小免呀……」 偶尔的偶尔让他满足一下茶瘾,应该不会怎样吧? 「哼哼……」 轻哼了声,虽是让男子讨好的表情逗得心里发笑,但该有的原则还是要把握住,不能随便说退让就让步,闪动坚持的脸上端出的坚持还是没少,依然认真执行任务。「等斋主乖乖吃完早餐,小免就帮斋主泡茶。」 言下之意是,斋主这次,游说失败! 呵……心里笑着,默默接受小姑娘对自己的管教,因为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的,是令自己亦不忍拒绝的满满关怀。 这天的拂樱斋,便在一大一小的斗法中,热热闹闹地拉开序幕。 吃过早餐,小免又回去厨房准备煎药,同时将午餐要煮的食材搬到水槽边洗洗切切,一时之间,厨房那头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感觉好不忙碌。 回转屋里,从置于角落的木箱子翻出欲寻之物后,连人带物端坐在外厅靠窗长榻上的拂樱斋主,脑中思绪随意地转着,像是想到什么事,眉心下意识攒起,复又松开,单手扶额轻摇摇头。 这几天入口的药汤苦味与之前不太一样,该是换了方子。 唔,换了方子还是好苦呀…… 该不会是小免去跟那名远在啸龙居的好友抱怨自己不配合不主动喝药,要他在新方子里多加几两黄莲惩罚自己吧…… 呃,应该不可能,就算小免是小孩子,但极道行事向来颇有原则,不会跟小免一块儿来整他这名好友才是…… 只是啊……药还是好苦好苦,他还是好不想喝呀…… 用指腹压按着太阳x,ue,以顺时针方向揉按,顺便把脑中不成熟的想法一并揉掉,收回漫游心神,将注意力拉回手边正进行的工作这边。 在拂樱斋主腿边有一只大竹篮和一个小竹篮,大竹篮里面装着做针线需要用到的各式工具,有专门用来裁布的大剪刀,数根粗细不一的缝衣针cha在权充针线包的布团上、旁边格子则放了一捆捆的各色绣线。昨晚男子已利用时间裁切好需要用的布,现在就放在短榻小几上。接着他掀开小竹篮,一股融合了各种香气的奇异香味从里面飘出,瞬间弥漫整座房间。 仔细瞧,小竹篮里躺着数只白色小圆盘,异香便是由这盘里的粉状物融合散发出来的。 取出小圆盘摆至榻面,端起每个圆盘凑近鼻下嗅了嗅,确定没有受潮变味,才开始调配所需香剂。 将粉末用小勾子舀起,一一放在裁好的白布中央,对摺再对摺,接着拿着穿好线的针,沿着白布四周逐一缝合,再把装了香剂的小白布包放上摊平的缎布,开始缝制。 就见男子那双巧手反覆进行着扎针、抽线、拉紧的动作,很快的缎布有了形状,从外型看去是一只可爱的粉红色兔子。拿出红色的绣线,缝在兔子背后,再把装饰用的白色小珠子和有荷花叶形状的滚边蕾丝缝上,做出小兔子的裙装。 举高香包至眼前检查,然后用像在抚摸水晶饰品那样温柔的手劲,轻拉着小兔子的耳朵,将不太平整的部份拉整齐,再从大竹篮找出两颗黑亮珠子充当兔子的眼睛缝上,而后用黑色绣线缝出鼻子、嘴巴,剪掉绣线,兔子香包就此完工! 嘴角弯出的浅弧,让人不难明白男子的心情是愉悦的,想到小姑娘收到礼物时的表情,凤眸亦漾出点点宠爱,就在泛着暖意的视线扫过垂挂在腰间的淡紫色饰物时,漾笑眸子掺入几不可察的黯然,伸手,用另一手将平躺在瑰丽彩布上的饰物轻轻托捧于掌心,头亦低垂让视线对上那只饰物。 轻挪的指头珍惜地抚了抚保存良好的布面,松开手让饰物垂回腰间的同时,连着心头乍起的情绪一块儿掩去。 将散在榻上的东西收回竹篮里,拿着香包小心收进五斗柜,步出房间去找此时正在厨房奋战的小姑娘。 拂樱斋园中亭子,小免与她家斋主面对面坐着吃饭,小姑娘头低低的,整张脸埋在比她的脸还大的碗公努力进攻碗里的青菜,等在她面前的,还有一大盆刚刚炒好还在冒烟的黄金萝卜丝,这是她最爱吃的料理之一。 因为掌厨者(小免)嗜食红萝卜,每天不管哪一餐一定都会有红萝卜这道青菜出现已成为拂樱斋料理特色,幸好拂樱本身并不排斥,要不然依小免此等烹调方法,恐怕没多久他便会对红萝卜敬而远之。 温文儒雅地吃完三分之一碗洒了黑芝麻的白饭,配一小碟的水煮姜丝菜瓜,一小碟的山药枸杞菠菜,拿出手巾擦拭嘴唇,以行动告诉坐在对面的小姑娘,他吃饱了。 发现男子吃饱了,小免抬起头,「斋主你吃饱啦!」 笑着点头,伸手替她拿掉黏在脸颊的一小片菜叶。 「吃慢点,你可是气质美少女耶,这种吃相要是让人看见了,会吓得倒退三步的。」 将一块木耳挟起放进口中,没打算放慢用餐速度,反正这里只有斋主会跟自己相看两瞪眼,没其他人看,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所谓的其他人,那人也不会见怪的…… 再抬眼,瞧见男子眼里的笑意,小免嘟起嘴唇,「斋主取笑人家啦!」 「好好,不笑,我不笑就是,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捏了下小姑娘面颊,收回手,接过小姑娘推过来的凤梨银耳羹汤,拿着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慢慢吃着。 喝了半碗,放下汤匙,望着小姑娘吃饱满足的表情,温声说道:「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吧?」 点点头,小免收拾着只剩下菜汤的碟子,头也没抬地回话:「嗯,山下好多摊子在卖粽子呢!」 味道好香好香唷! 「小免想吃紫米红豆甜粽吗?」 紫米红豆甜粽! 存在于记忆中的甜品名字飘进耳中,小姑娘眼睛瞬间发亮! 实在不能怪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与拂樱斋主生活多年,她家斋主只在五十年前包过一次粽子,然后滋味好到往后每年端午前后,她都会梦到一颗颗美味的紫米粽围在她身边,陪她在梦中跳舞,叫她口水直流个没完! 后来不管她再怎么蛮缠怎么撒娇,拂樱斋主都不愿再动手包粽子,原因是什么到现在小免也不晓得,只记得很多年后的某一回,斋主说过这么一段话:「因为难得,因为稀少,所以才会珍惜,要是太容易吃到,你就不稀罕了。」 这会儿斋主主动提起,难道是…… 今年他要包粽子?! 这个念头才刚从脑中闪过,小姑娘放下碗公,咚咚地跑到男子面前。 「斋主今年要包粽子吗?」 摸摸小免因为兴奋不住抖动的耳朵,微笑点头。「是呀,现在开始准备应该还来得及。」 「可是,斋主的身体……」 虽然很想吃斋主包的紫米红豆甜粽,然而一想到拂樱目前身体状况,小免实在放心不下。 「没关系的,小免,我的气色比起一个月前已经好很多了不是吗?况且,我也好久没活动活动了,总觉得身体快要生锈了。」 笑着说道,边举高双手挥动几下,「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哟!」 「斋主……」 听到男子自嘲性的言语,眼睛热热的,很快的变红了。小免一脸要哭的表情,教拂樱内心不忍,朝其扬起手,再度将人拥进怀中。 「欸,怎么眼睛又变成红红的兔子眼了呢……虽然你确实是只兔子没错……」 柔声低语着,对于自己造成小免如此早熟的心境,拂樱斋主甚为自责。 他的小免应该每天笑眯眯的,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替自己担心东c,ao心西的,他是大人了呢,却还让养女如此c,ao烦,实在是不长进啊! 「小免不在乎,只要斋主平平安安的,小免就很开心了。」 这并不是客套话,对小免来说,世上没有什么会比拂樱在她心里的地位来得重要,如果老天爷要夺去她百年修行来交换斋主的平安,她不会反抗。 「小傻瓜,没事的,不过是包粽子而已呀!」 试着缓和变得沉重的气氛,拂樱斋主摸摸小姑娘头发,柔柔说着:「就当作是斋主送小免的端午节礼物,好不好?」 顿了下,又道:「还是小免觉得不稀罕,不想要这个,所以打算叫我不要白忙一场了?」 委屈无比的嗓音,听在扑在其胸前的小姑娘耳中,只觉得好生对不住,连忙拉开与男子的距离,忙不迭次地嚷叫:「才不是呢!斋主包的粽子最香了!是世上最好吃的粽子!谁敢说斋主的粽子不好吃,小免第一个不饶他!」 噗的一声笑,让小姑娘惊地抬头,瞧见男子被自己夸张的反应逗得眼角飙泪,捧腹大笑,一时愣住,随即双手握拳,追打早一步逃跑去也的那人。 「斋主……!!!」 ***** 隔天一早带着拂樱斋主列出的采购明细,小姑娘乔装下山采买所需物品。 从山下城镇买来月桃叶、紫米、红豆、红砂糖,绑粽子用的线,再从储藏室翻出蒸笼,所有东西齐全后,再来的步骤拂樱斋主坚持自己一个人来,不让小免cha手。 小姑娘不放心,跟前跟后了半天,却是碰了几个软钉子,并且在拂樱的保证下,让出厨房掌控权,放自己几天的假。 准备工作一项一项来,拂樱斋主不急不徐,亲力而为,到了五月初四那晚,所需之物都已备妥。 如往常一般,沐浴之后,抱着换下来的衣服回转房间,正梳理三千发丝,门外响起敲扣门板的声音。 「进来吧!」 放下梳子,看着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小姑娘拿着自己帮她做的仙女木奉,小跑步来到自己身旁。 「闭上眼睛好吗?小免。」 看着笑得有些神秘的白发男子,坐在椅子上的小免乖乖闭上眼睛,等待礼物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 从五斗柜的抽屉取出准备好的香包,轻轻挂上小姑娘脖子,让散发趋虫香气的柔软小兔子贴在小姑娘粉红色的胸前,而后绕到小姑娘后面,将红绳打了个活结。 张开眼睛,没拿东西的左手摸摸兔子香包,脸上漾开的笑容很可爱。 扑进亲人胸膛的同时,两只手紧紧环住男子。 「好漂亮,谢谢斋主!」 翌日早晨,小免是在一阵微甜香气中醒来的。 先是坐起身揉揉眼睛,而后努努小鼻子,确定自己没有搞错,空气里真的有一股掺杂了红豆的甜味儿,匆匆下床盥洗,衣服刚换好,头发还来不及绑起来,人就往厨房冲。 刚跑到厨房门口,热气蒸腾的小木屋里,一抹淡粉蹲在灶前,用小铁木奉轻轻拨弄着里面的木柴,藉以控制火势,不让闷烧的焰火太大。 「斋主,你、粽子,都包好了?」 视线移至空荡荡的圆桌上,小嘴微张,不敢相信昨晚睡前还只是一小锅生的紫米,一盘子生的红豆,一篮子的月桃叶,现在都已成为蒸笼中被炊煮的成品。 关上大灶的小门,用手擦去额际细汗慢慢站起,转头看向因为太过惊讶,一句话分成几段来讲的小姑娘,拂樱斋主没有搭腔,仅是转头回予她一记笑容。 斋主昨晚肯定没睡! 想到这里,小姑娘可急了,快步跑到蹲在大灶小门前的拂樱那儿,急呼呼地说道:「斋主去休息,火小免来顾就好。」 唇瓣扬起,示意其帮自己弄些水来,小免见状,快步到了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来让男子洗净双手,再把水洒向窗外。 「没关系的小免,就快好了。」 婉拒小姑娘的好意,坚持自己来。 「可是斋主……」 趁着小姑娘还没开始她的游说,拂樱抢话:「小免,还记得那年要炊粽子之前,我对你讲过什么吗?」 虽然只有一次,但小免可没忘记她家斋主的叮咛。「喔……」 斋主曾说过,在粽子蒸熟之前,不可以乱说话,不然粽子会发脾气,蒸不软,端午节就没粽子好吃了。 「好孩子。」 笑眯眯地摸摸小娘娘的头,知道自己过去说的话已奏效,便将注意力又移回火势控制,这时脸上传来一软嫩碰触。 「怎么了吗?」 转头看着伸手来碰自己面颊的小姑娘,眼里笑意不减。 「斋主的脸好红,不要紧吗?」 从刚刚看到拂樱到现在,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触碰到斋主的脸才明白所谓的不对劲是什么。 指尖传回的温度偏高,再细看男子脸颊,透着晕开来的淡淡胭脂色,感觉不太寻常。 握住藉由肢体碰触判断自己是否体温过高的小手,揉了揉,依然是安抚的笑容。 「我没事,放心。」 想起一事,拂樱又道:「早膳放在亭子里,记得要吃喔!」 不太放心地盯着男子,好一会儿,才闷闷地站起来,转身离开厨房。 既然答应斋主要全程让他自己弄,就要遵守诺言,不然她就是食言而肥的兔子。 注视背后似乎有朵小乌云在其后脑勺飘的小姑娘,晶灿眸子闪过轻笑,走到圆桌旁替自己倒了杯开水,慢慢饮下,又回转大灶前继续看顾炉火。 抬手再度擦去额头的汗水,微眯的凤眼凝视烧得通红的炉壁,等待再次添加薪柴的时机。 依照人们在端午节时会从事的活动,在拂樱斋入口两侧各挂了一束艾草和菖蒲,又洒些石灰在后山,顺便打扫有段时间没整理的樱花林,弄得一身香汗,小免才返回拂樱斋,打算先把自己弄干净,再去厨房看粽子蒸熟了没。 匆匆洗好澡,换下脏衣服,脚下未停,循着香味来到厨房。 「斋主,粽子蒸好了吗?」 经过半天的打扫清理,体力消耗殆尽的小姑娘,越接近目的地鼻间流动的香气就越浓郁,不断发出咕噜声的肚子,明白告诉自己,她饿了,要吃东西啦! 小跑步地来到门口,却在下一刻用冲的。 「斋、斋主……斋主你怎么了?!」 让眼前景象吓一大跳,火速奔向倒在地上的那抹淡色,兴匆匆的情绪己让惊慌取代。 圆桌附近,男子趴卧在椅子下,旁边躺着一颗粽叶半开的粽子,附近散落些许深紫色的饀料。 将昏厥在地的白发男子翻过来,看见那人光洁额头被硬硬的石子地磕出一红肿伤口,破皮处血已止,早上看见的,铺在脸颊的两团淡粉,已转为鲜艳的令人心惊的玫瑰红,足见其体温之高。 无心在意仍在蒸笼里焖炊的粽子到底熟了没,扶着男子慢慢走回房间,让他躺回床上,接着,动手解开男子领口的衣扣,脱下灿烂得有如百花齐绽的外衣,连同中衣一并脱下。 将里衣衣领拉开些,瞧见自下巴延伸的红晕已扩张至男子琐骨,小心地用手指触摸那一大片的红,传导回来的温度是烫人的高温,再再印证稍早前的想法。 很快的去外头打水来,再从架上拿来一条毛巾,沾水,拧乾,替男子擦拭,脸颊、额头、脖子全都擦一遍,挽高其袖子,连手臂也用冷水擦拭一遍。 冰凉的触感唤醒昏迷中的男子,长睫颤动,缓缓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满是担忧的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伸手拍拍脸颊,见小姑娘拿来外伤药,脸色微变。「小免,你哪里受伤了?」 没有回话,掏出干净的棉布沾了些外伤药,往男子碰伤的伤口抹去,药与伤处接触引发的刺痛从末稍神经传回,拂樱方知原来是自己受伤了。 他受伤?撞到前额?昏倒?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时他正想着要尝看看在蒸笼里炊了二个时辰的粽子软了没,所以拿出一颗粽子边剥开叶子边往桌子那儿走,走着,忽然脑子一阵闷热胀痛,自己就失去意识晕过去。 或许是这些日子天气炎热,他忙进忙出的,又几晚没睡好,热到了吧。 「抱歉,让你担心了。」 事实已造成,主动道歉是最好的办法。 本来就不是心肠硬的人,再想到这人是为自己而忙,心里纵使有气,也舍不得发泄在诚恳道歉的白发男子身上,只能大叹一口气,瞪了那人一眼,继续替他上药。 知道自己顺利过关,拂樱不再说话,安份地让小姑娘帮自己处理伤口。 当晚,小免津津有味地吃着她家斋主亲手包的紫米红豆甜粽,而拂樱斋主则被他的养女,以「身体尚虚,当需忌口」为由,只能吃白粥。 一边用汤匙搅着小免帮他做的,清淡的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的白米粥,一边看着那孩子左右开弓(左手一颗粽子,右手一根千丈青)啃得不亦乐乎,勾扬凤眸和扬起的唇畔,始终挂着浅笑。 对拂樱斋主而言,能不能吃到粽子并不重要,只要能看到小免的笑容,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端午节快乐哟,小免! (中)5 端午过后,盛夏正式来临,靠近山区的城镇,因为地形所致,每日未时以后常有倾盆大雨骤降。突来的骤雨虽然会让在屋外行走的人们走避不及个个淋成落汤ji,但也因此能稍稍趋走炎夏所带来的酷热。 怕拂樱斋主淋到雨,这几天小免的视线屡屡绕着男子身影转,所幸拂樱这回愿意配合,若真想小眯也会选择在亭子里,或是侧身倚在打开的窗户旁边,不再如之前那样随性枕于樱花树下。 这天,吃过早膳,整理好厨房,小免走回房间,换了件有兜帽的轻薄小风衣,拿起一只缀有粉红色蕾丝的小篮子挂在手臂,关好门,往对门那屋走去。 「斋主,我要下山买东西,你有想要什么吗?」 走进男子房间,很快地来到倚着床边小几,对着正低头研读案上经卷的男子小姑娘扬声问道,在男子抬头看着她时,举高手将男子鬓边头发勾回耳朵后。 「小免要出门啦!」 搁下书卷,拉着小姑娘另一手过来握住,轻轻抚摸着手掌中不再柔嫩的宛若初生婴儿的手心和手背。 这段时间,真的是辛苦这孩子了…… 没有瞧见那对凤眼里,那抹稍纵即逝的疼惜,依旧ji,ng神抖擞地跟男子说话:「嗯,斋主要小免帮你带东西回来吗?饼干糖果也可以唷!」 数日前药方子调整以后了,每每喝完药,她家斋主的脸就愈皱愈紧,快变成一条小苦瓜了,看得小姑娘心里直发噱,忍不住掩嘴轻笑,然而在她心里,着实不舍她家斋主还要继续过上吃「苦」的日子。 想起小时候,每次自己染上风寒必须喝药时,男子总是用甜甜的糖果止住漫延在口中的难闻药味,便这么问道,却见男子抬头看着自己,眼底泛漾没有想要任何东西的浅笑。 「路上小心。」 让小免抽回被自己握住抚揉的手,轻声叮咛,简单交待这么一句话,便无其他事要说了。 「那,斋主乖乖休养,不可以下来乱跑喔!小免会快点回来的。」 拂樱斋主从端午那天中暑到现在,可能是还不舒服吧,这些天没怎么吃,连粥也用不到半碗,怕他没体力走路跌倒又让自己受伤,小免说什么也不肯让拂樱下床活动,坚持要等到他食欲恢复了才肯放行。 知晓自己端午那天的意外造成小免的不安,拂樱倒也配合,这几日都待在榻上休养。 虽然送上来的餐点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又让小姑娘端回厨房倒掉。 「嗯,知道了,放心出门吧!动作要快,不然碰到午后阵雨,山路会变得更难走喔!」 笑着点头,要称职小看护放心,表示自己会照她要求的去做,才见小免放心离开。 很快来到樱花林那端,就看兔耳小姑娘熟练以指捻出法印,开启保护拂樱斋的结界。 为确保拂樱与小免二人安全,极道先生在他与醉饮黄龙要离开此地前一晚,在拂樱斋四周设下双重结界,若有误闯者,远在啸龙居的极道先生马上就会感应到,并且在最短时间内赶来。 当然,为让结界内的二人能自由进出,他告知他俩进出之方法。 站在结界外,确定结界入口密合消失,兔子姑娘才往山下走去。 薰风无声,顺着半掩窗扇入了屋内,拂开搁在案上的书页,撩起伊人散于颊畔的发丝,亦现出人儿睡得香甜的恬静容颜,不因风儿嬉戏扰了好梦。 午时三刻,屋外传来雨声。 扇子一般的眼睫翕动,缓缓掀开,从未沉的梦境抽回意识,一脸爱困地望着窗外。 下雨了…… 眨眨眼,举起左手拍拍脸颊,想让自己振作些,耳边响起水珠滴落在水池里的声音,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拿开盖在腰腹间的薄被下床,套上鞋快步来到窗户旁,右手平举至窗外,在衣袖未全shi前收回手,旋身步至镜台前坐下,对镜梳发更衣。 一刻钟后,男子换好外出服,散了数日的长发亦用惯用的发饰扎好固定住,走出寝居便往屋外而去。 雨幕中,一抹艳影撑着伞移动着,其臂弯里抱着一把油纸伞,轻巧的步伐不受渐大的雨势所阻,步出结界,往山下行去。 走出隐于结界内的山径,迎接男子的,是将近一个成年人高度的漫生野草,铺设在其间的小路,因为连日大雨,原先的石片被水冲至两旁,露出底下泥土,道路也变得泥泞不堪。 看到如此景象,白发男子眉心不由得攒起。 真是糟糕啊…… 然而想到小姑娘没有带伞,更担心她会冒雨赶回,男子不再犹豫,举步向前让彩蝶一般的衣摆浸在浊泥中行走。 行至途中,因为杂草过多,使得他不得不用手中的纸伞将挤向小径中央的野草往两边拨开,以利行走。 看来是雨水滋润了这些野草,让它们生长得如此迅速。 好不容易走出来,拂樱斋主松了口气,抱紧纸伞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却见已远去的身影又折返回来。 就见那人走走停停,身子微弯,一双眼盯着脚边各处,像是在找什么,清丽面容露出某种情绪。 掉在哪里呢? 四处张望,眼睛眨也不眨,就怕漏看一处,会让他与遗失之物错身而过。 将伞往右后方打斜,让眼前能见之范围变得更宽广,视线搜巡之际,牵动心绪起伏的色彩跃入眼中,亦教男子紧绷的情绪为之放松。 快步靠近落在草丛的东西,蹲下身,将抱着的纸伞放下。 「你呀……真是让人好找啊……」 低低喃语着,弯身,伸手探向那物。 就在男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物事上,危机却在下一瞬降临! 「唔……」 「嘶……嘶……啧啧……」 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的两种声音,一者是因为小腿突如其来的疼痛,所引起的男子的低哼。另一者,则是来自于快速爬行至草丛数哩外的,一尾全身漆黑,头部及尾端却有二道鬼火形状的鲜红色图腾纹,全长不过一名孩童手臂长度的小蛇,小蛇的眼瞳是罕见的银绿色,那表情就像是在狱火中不愿瞑目的邪厉鬼魅,此时y森森瞪着满脸防备,全身紧绷的白发男子,赤红色细舌随着嘶叫声吞吐着。 不像一般蛇类遇到人类时会有的反应,小蛇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以着一种奇异神情,侧身滑行至冷汗涔涔而下、脸面惨白的男子前方。当它爬至男子面前,动作停止,对着男子昂首吐信,看似警告,却无其他进犯动作。 不知为何,被那小蛇盯着的当下,白发男子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宛若过去在火宅佛狱与太息公对上时,其本人和其副体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时的感觉极为相似,不管是微笑着,还是斜睨着,目光都带着令人不舒服的打量刺探。 半晌过后,小蛇越过呼吸几乎快停止的白发男子,钻进草堆里消失了。 确定小蛇已经离开,紧绷的身躯倏地朝前跌了去,整个人趴在泥泞中,委倒的身躯浸润在雨幕中,本是灿如彩蝶双翼的衣服让jian起泥水弄污大片。挣扎着往前爬去,将近在咫尺的东西重新握回手中。 阵阵莫名寒意自其体内涌出,感觉愈来愈冷,逐渐封住男子四肢知觉,并且透过血管往心脏的位置迅速收紧。低喘着,试着运动体内真气,欲将毒素逼至一点,谁知如火灼针刺的痛自伤处炸开,全身血管引发另一股针刺似的细碎痛楚…… 手指紧紧扣住包覆在掌心的东西,随着体内异状发作次数愈来愈频繁,弯曲的手指关节因为每一次的用力跟着泛白一回,就在喉头涌上一股微甜时,肺部与腹部同时剧烈收缩,逼出让人心惊的殷红。 侧转过身,吃力地转过脸望向不断降下雨水的灰色天空,尽管身子难受不已,然而弯起的嘴角,却是漾开不带任何埋怨的美丽笑容。 人说行逆天之事,注定要遭到老天爷的惩罚,看来,自己终究没那么幸运…… 一次逆天,付出的代价已是难以估计,而他,拂樱斋主,却是胆大包天,逆了两回! 一次是替喜爱梅花的好友,将早该魂飞魄散,连r_ou_体也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刀龙老大,以特殊密法从妖世浮屠里带出,还原完整,并且飞书通知好友自行前往领人。 第二次的逆天则是为了留住这一生,让自己动了心,动了情,亦跟着动摇对组织忠诚之心的,那个人的性命……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让其心碎黯然的绝裂,但是,自己始终不曾后悔过,当初所做的决定。 不说,并不代表忘记了;不提,并不代表真相就如同表面所看到的这般平静。 说穿了,自己只是选择对小免沉默,选择避谈那人之事。 刺痛,冰冷,不断在受创身体内重覆发作,分不出shi了额头的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蜷曲的身子因为蛇毒引发的症状颤抖着,但挂在嘴边的笑容却不曾消失,即使他已痛得即将昏死过去。 脑中闪过数个画面,有在飘着雪的冬夜里,烛火为伴,低垂着头,帮兔耳小姑娘缝制春衣的自己…… 有与极道先生首度会面时,两人同时望着某位参加者带来与赏花同好一同分享的,需栽种三十年才会长齐七片叶子,并且再栽种五十年才会结出一对花苞,而后经过一百五十年细心照料,这一对花苞才会绽放出如七彩霓光的美丽琉璃兰花,那俩俩对看的眼里,浮现有志一同的奇妙微笑…… 回忆一段段,象征着自己亲身经历的每一段人生,飞奔的过往,最后定格在伫立于满山枫红,仰首凝望飘飞的叶子的紫影。 再度溢出的朱红点缀着嫩唇,微甜滋味充塞口中,喘息着调整呼吸,却是每吸一口气便觉肺部像是要结冰似的难受不已,眼前越来越模糊,握住的手渐渐失去力量,松了开来。 好想……他真的,好想……再见那人一面…… 就算那人已无意再与自己有牵扯,自己还是……想再见他一面…… 他要的不多,一面……就好…… 想着,催人魂散的冰冷毒液渗入心窝,即将夺去男子勉力维持的神识。 意识迷离之际,彼端,那抹让自己悬在心上的紫影,朝向此迈步而来,如此情形,令男子扬笑唇瓣弯出更深更美的弧度。 看来上天待自己不薄啊,临死前让自己见了那人幻影,遂了他的心愿…… 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4节 缓缓阖上眼,任由黑暗占据眼前世界。 ***** 滴滴答答的雨声,从那日之后就没有停过,一颗颗水珠打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凿开如浅盘般大小的水洼,就像盛开的大莲花,沿着一堆堆shi烂的花瓣,在树根之间扩张其领域。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聚集上头的云层厚重的让人有种天空随时会塌下来的错觉。这雨,连下了三天,看样子有可能会下到明天吧。 虽然刚过中午,然而因为太阳躲在云层里度假,座落在园子后方的小屋宅,主人所在的寝居,为了怕待在里头的人因为采光不佳影响行动,便是日夜不分地点上蜡烛以利照明。此时昏黄烛火映着内室里的人与物,除了偶尔来访的风吹掀窗边纱帘,发生细微声响,整个房间静得彷佛没有人在似的。 浅浅的吸气,轻轻的吐气,胸口细微起伏着,比黑色要淡一些的眼睫覆盖在眼窝上方,颈部以下皆让人用薄被盖着,卸下了发饰的头发柔顺散于枕边,与一床的粉色相映,相衬之余亦让人明白此间主人对粉红色是多么情有独衷。 微微颤动的眼睫,似试探,又好似不忍与被枕在其下的柔嫩肌肤道别,磨搓几下之后,终于选择离开,让隐藏在里边的暗金色凤眸缓缓睁开。 感觉睡了不止一日,很累,脑子热热胀胀的,全身使不上力。 动了动手指,重若千斤。 此时单靠自己的力量坐起来虽然还办不到,但转头还是可以的。 侧过脸去,瞧见一对雪白色的长耳朵乖巧地垂在粉红色的头发两边,耳朵的主人趴在床缘,一手拉着榻上之人外侧的里衣袖子,另一手臂弯起权充枕头搁在小脑袋下面沉沉睡着,盖在背上的小被子因为姿势变换,滑到其腿边去了。 就着烛光凝视还在睡觉的小姑娘,心里明白,自己还活着,没被老天爷召回去。 「唔……」揉揉眼睛,想要换手继续睡的兔耳小姑娘,却在抬头那一刻,对上漾着怜惜浅笑的眸子,整个人清醒过来。 「斋主!」开心地喊道,两只腿轻蹬着坐上床铺,用两只手握住男子的手,接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对方的,以自己的体温测量对方的体温。 「还烫烫的……」俏丽小脸皱了起来,担忧的表情换来男子的一记微笑,抽手握住小姑娘的手,以行动告诉她,她家的斋主已脱离险境,无须担心。 「没淋到雨吧?」 男子还惦记着昏迷前没能将伞送到小免手上的事。 「嗯。」轻应一声,瞅着男子一眼以后,坐直身子替他把被子拉好。 静静地注视着小免照料自己的举动,眼睫微垂,不发一语,而后闭上眼,调匀体内还不太稳定的气息。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清亮嗓音,紧闭的门也让人推开。 「小免,拂樱醒来了吗?」 来者正是那天在山下小镇与小免巧遇的极道先生,只见执握在其右手的摺扇轻摇,一脸闲适踏进房间,确定里头的两人都已醒来,便朝内室走来,在小姑娘让出的空处坐下,伸手按上男子手腕替他诊脉。 「嗯嗯,拂樱的体温还有点烫,应该是体内尚有余毒所致,无妨,再吃几副药,休养几天烧就会退了。」 休养吗? 刚要发表意见,小免抢先一步,率先发言:「斋主听见没?极道叔叔要你再休养几日,所以斋主要乖乖待着,不可乱跑喔!」 将极道先生对拂樱的诊脉结果以她的意思再作另一番解释,两名大人听了,有志一同地别开脸,轻笑出声,小免扁扁嘴,也不在意,只是摸摸男子仍有些潮红的面颊,跳下床,转身往外面走,边走脑中边盘算着这几天她家斋主都没喝药,得快点煎药让他服用才行,行走的脚步由走路变成小跑步,目的地是厨房。 陪拂樱待在内室,将男子的手放回床上,温声问道:「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摇摇头,启口:「什么风将好友你吹来了?」 是什么事让同样也很居家的这人舍得踏出他那干净无比的啸龙居,选在y雨天前来? 「有段时间没与你见面,刚好,黄龙也想到外头散心,就顺道过来一找啰!」 微笑微笑再微笑,给予的回答很客套,然而里面隐藏的关心,是不容忽略的。 是这样子吗? 睨了笑眯眯的男子一记,终是选择不追问到底,然而心里明白,好友该是测算到什么,才会离开啸龙居,往自己这里来了。 也许他算出自己近日将有血光之灾,为救自己,才会匆匆赶来。 「总之,谢谢你和天尊替我护送小免那孩子回来。」 小免没有淋到雨,应该是在山下遇到他俩,而自己也是他们前来拂樱斋途中发现,赶在死神鎌刀划下之前成功救下的幸运儿吧! 「凑巧而已,没什么。」 收起扇子,听见有脚步声朝这里靠近,转头望去,其情人醉饮黄龙站在门边,看着房间里轻声交谈的两人,没有进入拂樱斋主寝室的打算。 除非主人开口,否则他不曾踏进他人寝居,这是他在上天界成长过程中所习得的生活礼仪,即便来到苦境,也一直遵守着。 没等白发男人开口说明来意,白发男子温声道:「天尊有事找你,快过去吧极道。」 本想再陪着拂樱一会儿,但转念一想,便打消此意,以手背按上其前额,感觉温度仍是有些烫人,思索着等会儿该让醉饮黄龙回啸龙居取些药材过来,便交待着那厢眼睛已快要闭上的拂樱斋主道:「晚餐时间我再过来。」 还是再让他睡一会儿好了,拂樱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有劳了。」 说完,明显看得出来人还困乏的男子,很快地睡着了。 帮榻上之人将床帐放下,退出房间时,也一并将门带上。 就在极道刚关好门,白发男人来到他身侧,外头的雨,已在两人交谈时转小。 站在阶梯上,仰着头看着雨丝交织而成的帘幕,心里很是平静。 「风悦?」 与其并肩而立的醉饮黄龙,低声唤着情人的名,身畔秀雅之人唇勾,漾开柔笑。 「雨快要停了呢,黄龙。」 「嗯。」 多年默契,让他明白此时此刻,他们不需太多言语,只要安静陪着彼此,就好。 (中)6 因为挂心好友身体状况,同时也为了某种原因,极道先生与醉饮黄龙并没有在隔天离去,而是在拂樱斋住了下来。 之后在小免坚持下,拂樱斋主清醒后仍在床上躺了七天,第八天用过晚膳,在拂樱殷切请求,并且经过极道先生亲自诊脉,跟小姑娘确定她家斋主已经没事的情况下,小免这才解除对拂樱的禁足令。 随着时光推进,白日气温越来越高,近来就连太阳下山以后,依然是热得教人全身细汗直冒的难耐高温,拂樱斋主人与访客其中一人的晚餐食量便跟着合理地减少了,两人面对小免大厨的瞪眼时,总会露出让人舍不得再责备的无辜笑脸。为怕两名大人吃太少,小免待在厨房里的时间拉长了。 同时,拂樱斋主人与客人的衣服都已换成透气轻爽的夏装,小免的俏丽短裙也穿出来了,只有来自上天界的醉饮黄龙,仍是一身繁复厚重的衣着,看得小免是啧啧称奇,时不时嚷着她也想要有黄龙伯伯这种不怕冷不怕热的好体质,淘气夸张的用语常逗笑她家斋主,和那名以扇掩唇、实际上亦是笑翻了的极道先生。 夜里,当小免与她家斋主沐浴完毕,上演完睡前「爱的抱抱」,再让小姑娘确认过其体温无异,才安心回房间去睡觉。 当拂樱斋里最后一盏灯火熄灭,半个时辰后,一抹淡色人影从主屋寝居步出,踩着银白月色融入满林缤纷。 漫步在熟悉的园子里,走走停停的人儿,来到后山樱花林,在其中一处树根错综盘结,却在交错之间形成一天然卧榻上落座,仰着脸,望着走至夜空中央的弯月,让同样睡不着的晚风在发间嬉戏,撩起过腰长发。 无形的风玩着男子的发,也与树上盛开的花朵嬉戏,看着在风儿邀请下,离开枝头往半空飞去的柔软粉嫩,眯起的凤眼闪过些许眷恋,在风止时伸长手承接落下的樱花,摊开掌心低下头凝睇。 一个翻转,让它们飘落至脚边,清艳面容不再有半分怜惜之情。 樱花,如斯灿烂之物,最终,还是会有化为尘土的时候,就像梦,再美再期待,也会有醒来的一天。 曾经他是叱吒风云、威震一方的战将,如今,也只是一名平凡无奇的凡人。 自己现在过的这种日子,若是昔日火宅佛狱那群家伙还活着,肯定会引来他们的讥嘲和不屑,可这种日子却是自己祈求已久的平静恬淡。 如果那个人也在的话…… 当心里响起如是声音,白发人儿身子一震,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再想别再想,然而眼眶渐shi的同时,泪水仍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要是那一瞬,自己就那样让那条蛇给毒死了,是否就能从漫无止境的相思中解脱? 同一时间,眼前浮现兔耳小姑娘双手叉腰,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哎,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么能不珍惜? 要是自己不在了,谁来照顾他家那只天真又可爱的气质美少女? 「呵……」 低低笑了笑,以手背抹去颊畔泪痕,长长吐了口气,将背靠上后方树干,在夜风吹拂下,将自己投入黑甜乡。 隐约之间,察觉空气中多了其他气味,猜想着是自己多心,眼皮亦是重得睁不开,便放弃挣扎地睡了去。 当轻浅拉长的呼吸响起,男子所在附近的樱花树后,一抹紫影悄然现身,紫影掌心上托着一只暗金色香炉,混于空气中的异香便是从香炉散发出来的。 缓缓靠近倚着树干熟睡的那人,紫发男人蹲下身,将香炉置放靠坐的人腿边,同时取下挂在手臂上的毯子覆至白发男子身上。 注视男子清艳容颜,在瞧见眼睫隐隐遮掩的眼窝下方,那两抹淡淡的、不容错辨的y影,终让紫发男人抬手抚上伊人面颊,轻轻地柔柔柔地点着,彷佛指头下触摸的,是禁不起自己再多力量压按的易碎品,平静眼眸映着那人,无语亦无言。 当天际弯月挪移着轻柔步伐往夜空的西侧移动,紫发男人亦抱起沉睡中的白发伊人,往拂樱斋前方移动。 睁开眼,发现自己看见的是一点也不陌生的内室,拂樱斋主眨眨眼,从床上坐起,偏着头沉思。 自己又让人抱回房间里来了…… 自从说服小免放行,终于能下床走动的拂樱斋主,因为耐不住房间闷热,每每都是趁众人入睡之后,才会离开寝居前往户外乘凉,然后不知不觉地就在乘凉处睡着了。 但每回醒来时,自己总已被带回床上,他以为是极道怕自己睡在外头会着凉,才要醉饮黄龙带自己回房间,虽已跟他解释几遍,但这位好友仍婉转地表示,虽然现在是盛夏,然而拂樱斋位于山上,入夜后的温度仍是比平地低,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并不赞成自己夜里在屋外过夜。 「要是你又染了风寒,小免那孩子,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唷!」 虽说是关心,可这么一来不就表示留宿的这阵子,黑发友人和其情人都没睡好嘛…… 吃过早餐,小免回厨房去忙,醉饮黄龙带着二天前极道先生交给自己的采买明细,下山采购去了。 亭子里,白发男子左手支着下巴,望向远方山头,那里,因为山岚笼罩,雾蒙蒙的一片,彷佛隔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楚。 将指间白子放在适当位置,黑发男子抬头,「该你了。」 收回远眺视线,目光回至棋局,拿在指间的棋子被翻转几遍,仍是找不到合适的位子,眉心不由得攒起。 「这样可不行唷,拂樱。」婉转提点对方心不在焉,以收起的扇尖指向棋盘某处。 「这里,再不回防,你的这片棋子,极道先生可要接收啰!」 伸长手横至友人面前,将黑子放在友人提示之点,欲开口,黑发男子摊开扇子轻摆,将风迎入亭子。 「今日之局暂且欠着,改天再继续吧。」 闻言,拂樱斋主取子动作停顿,将黑子放回碗中。 「你要离开了?」 「我与醉饮黄龙离开啸龙居亦有段时日,是该告辞了。」 不否认,答得直接。 算算日子,他与醉饮黄龙也在拂樱斋叨扰近一个月,几天前的傍晚他替拂樱号过脉象,确定残留在其体内的余毒皆已清除干净,再经过数日的观察,已无半月前断断续续发烧的情形出现,自己也能够放心回转啸龙居。 垂眸,轻声说道:「谢谢你,极道。」 从自己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似乎一直在麻烦这位好友。 「欸,凭你我的交情,还需要跟我客气吗?」 露出微笑,而后习惯性地又拉过男子左手,细细替其把脉。 「嗯嗯,脉象算稳定,但还需要再调养一阵子。」 意思是药汤不能停,得继续服用。 「极道……」 轻叹似的唤了好友一声,心里着实觉得周围的亲人朋友,似乎对自己太过……保护了点。 回应他轻唤的,是极道先生一记让人没辄的笑脸,拂樱不再说话,拿来盛放棋子的两只木盒,慢慢地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放回里面。 凉亭里响起棋子掉落在其他棋子上的声音,以及很轻很细的呼吸声。 就在白晳指头拾起一子,极道先生儒雅嗓音再度响起。 「拂樱,你可曾后悔过?」 问话的口气是云淡风轻,摇扇之势顿住,以打开的扇面遮去半张秀丽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定定睇着没有抬头的友人,将坐在对面那人的一举一动尽收入眼。 指尖微顿,而后将捏在指间的黑子放入盒子里。 「以昔日侯的功体,别说是毒蛇邪物侵袭,就算我与醉饮黄龙联手,也不见得能占得上风。」 可如今,那名曾经让四魌界各方惊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凯旋侯,现在却是区区一条小蛇都能夺去其性命,一个小风寒都得让其在榻间休养数日,方能恢复气力的温弱儒生。 将最后一颗棋子收回木盒,关上盒盖。 「这一切,当真值得吗?拂樱?」 慢慢抬起脸蛋,视线越过友人,投s,he在因为风势转强,在空中飞舞的樱花花瓣。 很美的颜色,是不? 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入眼的,便是这种柔柔亮亮,充满温暖的粉嫩之色。 他的父母是谁,自己并不知道,在睁开眼的那一瞬,他只看见满天飞舞的樱花,鼻间则是揉合了清新及腐败的诡异气味。 他的故乡,火宅佛狱,因为位于四魌界最下层,是一处生存空间被压缩,资源贫瘠的土地。由于终年不见阳光,是以在此地成长的生物,不论是人,动物,还是植物,天生都具有掠夺好战的因子。 外界传言火宅佛狱是一y森可怕的地方,可他们并没有想过,是那样恶劣的环境造就了如此强悍的种族。 为了生存,就算同是火宅佛狱之人,也只能不择手段击败对手,让自己冷血地踩着落败者的尸骸,无情往上爬;为了获得所谓的尊严,生存者只能不断不断地践踏着他人的自尊,以绝对武力迫使他人臣服在自己脚下,藉由完全的胜利,在王的面前展现实力,保住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人取代的地位象征。 什么是感情,如何做人,何谓人类该有的反应,这些是昔年身在火宅佛狱时的凯旋侯,永远不明白,也没有机会去体验的事情。 直到为了任务,明知前方充满未知变数与危险,他仍带着无畏之心,与两名副体各自前往苦境潜伏,等待时机到来。 初至苦境,他以樱花为名替自己取名「拂樱」,选择在一处拥有地气聚集的山头建造拂樱斋,并且在因缘际会之下,在一场名为琼宇宴的聚会中结识了喜爱梅花的极道先生,并且在第三次参加该聚会时,透过极道先生的介绍,正式与那人认识。 然而,那次是自己第二次与那人见面,实际上在数十年前,他便与那人见过一次面。 那时拂樱斋主带着化为人形,刚学会走路的兔子ji,ng小免外出散心,被拂樱收养后第一次离开拂樱斋,对眼前各事各物皆充满好奇心的小免,以及虽然在拂樱斋住了百年,却仍是对苦境这块土地民情风俗很不熟悉的拂樱斋主,两人走走停停,一路玩一路欣赏美景,就这么展开在苦境的第一场旅行。 就在他俩行经一处枫红飘飞的山脚下,小免的视线被彷佛要将整座山燃烧起的火红枫叶所吸引,缠着她家斋主要上山去赏枫,向来疼爱养女的拂樱,笑着摇摇头,仍是背起嚷着走不动要大人抱抱的小免上山。 刚踏进那片枫树林,对术法素来有研究的拂樱便知此处有人居住,而后更在深入枫林时意外撞见立身阵法之中,手持羽扇,一脸肃穆,踩着奇特步伐跳着化外之境的祈神祝祷之舞的翩然紫影。 那个地方,正是日后名满江湖的神棍先生的隐居地:寒瑟山房,所在的山头,而那抹紫影,就是对拂樱斋主往后人生影响至深的枫岫主人。 三人之间,虽然极道是最早与自己认识,但与枫岫的互动却远比跟极道还要密切,除了数年一次的赏花之约,私底下枫岫主人偶尔会去拂樱斋拜访出身来历与自己同样成谜的拂樱斋主。 大人与小孩子的互动,很多时候是不能以常理来评论的,看在成年人眼里的幼稚,其实是小孩子撒娇的方式之一。有小免在,拂樱斋常是笑声不断,即便常被小免偏心的言语逗得啼笑皆非,但每回别开了脸,对上那人朝自己投s,he而来的、隐隐含笑的视线时,跳动的心总是莫名地乱了调。 有时候小免会趁机将自己推进那人怀中,再从后面扑上来,来个爱的三人抱抱,虽是弄得被夹在中间的自己好生羞窘,不得不抬手挡在那人胸膛,适图替彼此拉开些许距离,然那时总会听见来自男人口中的,洋溢着愉悦之情的朗笑声,明明知道是逗弄,可漫延在脸颊的高温还是悄悄泄漏了自己藏在内心的某种情绪。 因为开心而笑,因为偶尔得到的惊喜显露出惊讶,因为被那对眸子深深凝视着,平稳的心脏跳动莫名改变节奏,也曾因为被小免那孩子的某些行为引得自己心火骤起,然后又会因为那孩子被训斥之后,露出的一脸委屈感到不舍……这些属于人类该有的正常反应,都是在收养小免,认识枫岫主人以后逐一体会,而自己的表现亦越来越像一名普通的人类。 还记得过去,在无数个夜阑人静的夜里,自己坐在小免床边,睇着小姑娘恬静睡颜,那时他总能听见自己规律的心跳声,以及从内心深处涌现的平和安适,那种静谧氛围,是身在火宅佛狱时从来没有过的。 曾经以为,日子可以就这么过下去,没有征服,没有战乱,没有恐惧,亦无战无不胜的无上荣耀。 然而世事变化总是脱出人类预料之外,该来的终是要面对。 就在他与极道先生、枫岫主人,联合刀龙一起摧毁漠汗走廊,谁知死国天者竟然暗中将能量移转到不毛矿坑,致使莫汗走廊虽遭刀龙齐鸣之力摧毁,仍是顺利让火宅佛狱开启!当他感应到陌生却是不容错辨的邪力在变成废墟的对峰壁窜升涌动,势力之大绝非当时的他们得以震压得住的,拂樱斋主当机立断,选择恢复过往身份,以凯旋侯的面貌对上惊愕不已的两位友人。 掌掌狠横,招招凌利,经过一番激战,见极道先生让枫岫主人送出战圈,一身邪冷的侯没有留情,翻掌就是一记重创,将曾经许下要共度一生的那人,硬生生碎了其手骨,让他倒落尘埃。 没有人知晓他内心的盘算,看见的只有尽斩往日情谊的狠戾,那一剑挥下的,除了断人魂魄的冷然,还有隐在银芒底下的无奈。 在那人被救走后,伫立原地的侯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然心里的沉重却是多了几分。 一步步,往回走,再度踏上故乡的土地,也再度回到终年怨气冲天,戻气不散的窒闷空间。 接受子民们的欢呼,「战无不胜」的称号再度回荡耳边,挺直背脊迈步向前,漠然地任由双手再度沾染血腥。然而回转领地独自一人时,男子沉默地望着铜镜里一身墨黑的自己,那眼神冰冷的彷佛是在看一名陌生人唱着无人与其搭档的独角戏,指尖不断在桌面反覆刻划着。 日复一日,直到桌面承受不了过多气劲,镂刻下抹不去的字迹,男子垂眸,定定瞧着留下痕迹的桌面,随即扬手一拍粉碎了梳妆桌,将对过往的情感藏进心底深处。 之后,当他听闻枫岫主人为了阻止兵甲武经神之卷被火宅佛狱夺取,遭王重创,囚禁至噬魂牢时,侯不顾太息公众人异样眼光,选择在如此敏感的时机前往探视那人。 男人狼狈的模样,看在侯眼里,就如同一块烧红烙铁烫在自己心板上,很疼,很痛,却不能为之流泪表露半点情感,只因为若在此时有所动摇,必将引来组织对自己的怀疑。 纵然不舍,为了保住那人性命,只能无情地给予言语上的嘲讽! 就在枫岫主人最终因为伤势过重不治,王下令要侯亲自替他下葬时,侯以假乱真,将一具容貌易容为枫岫主人样子的死尸与之调包,把呈现假死状态的枫岫移往其寝居藏匿,完成王交付的任务,给楔子一个风光的葬礼。 而后为了修复枫岫主人受损严重的心脉,侯不惜代价,耗费近七成的功体,将从他处取来的延命经脉续接至枫岫体内,一举除去长年瘀积在其体内的毒患,重新启动枫岫的生命! 医治男人守护男人期间,侯以ji,ng进功体为由进行为期数日的闭关,每一阶段的疗程皆耗去他不少真元,但侯并未觉得不舍,而是在男人身体状况渐趋稳定时,露出了宽心的浅笑,心里盘算着何时要将人秘密送出火宅佛狱。 端坐床沿,指腹抚过沉睡的男人,那深紫色的、微微蹙着的眉,虽然人还未醒,但规律起伏的胸口,仍是让侯感到无比心安。 打从那时自己对这人交付真心那一刻起,他已不再是火宅佛狱的侯,而在火宅佛狱使者出现在苦境,表明组织执意取楔子性命之时,他更有此觉悟。 火宅佛狱甫与苦境接壤,便大肆展开侵略行动,美其名是要替火宅佛狱争取更多资源,实际上却是为了满足王扩张版图逐鹿中原的野心,为了成就他口中所谓的「替火宅佛狱子民谋求更多利益」这项旨令,即便是其亲生女儿,亦被王毫不留情采取政治联姻,下嫁至杀戮碎岛,藉以换取杀戮碎岛将来对火宅佛狱的兵力援助。 这样的王,当真会珍惜为他效力的佛狱子民? 唇扬,逸出苦笑,笑的是自己太过多情,连女儿都能拿来当作交易物品,他又怎么能期待这样的主事者,会善待随时都可能被当作弃子牺牲抛弃的佛狱子民? 每一次的战争,便得夺去无数人的性命,他累了,也厌倦这种四处怔伐的生活模式,更不想再继续下去。 只要火宅佛狱还存在,战争便无结束的时候;只要王还活着,火宅佛狱对楔子的猎杀便无停止之日。 该是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心里有了打算,就算等在前方的难关再多,他也会一一克服。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心死不做抵抗,否则,任何人都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数日后,侯利用王与公因事外出,重要高层皆不在火宅佛狱的机会,将尚未苏醒的枫岫主人带去交给好友极道先生,自己则是婉拒友人的挽留,踩着坚定步伐回转火宅佛狱。 在那之后,火宅佛狱与中原之间陆续发生数起激烈战事,而后火宅佛狱无故崩塌,自此,再无王、公、侯,火宅佛狱进入新的时代。 现今的火宅佛狱是由谁主事,对拂樱斋主而言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彻底脱离那个组织,不再是手染鲜血手刃无辜的凯旋侯,只是一名喜爱樱花,有着一名可爱养女陪伴的拂樱斋主。 虽然目前平静的生活,是用自己多年的功成名就交换来的,可他并不后悔。 纵使现在的自己跟普通人无异,会生病会受伤,不慎中毒,在抢救不及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丧命,自己,仍是不后悔最初的决定。 这一切,值得吗? 尚风悦是这么问着自己的…… 或许结果并不如自己所预期,但至少那人还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而自己有小免作伴,这样就够了。 收回远望目光,视线落至摇着扇子的那人脸上。 「值得。」 简单的二字,无怨无悔坚定不移的口气,让黑发男子放柔了凝视友人的目光,伸手握住平放在棋盘上的那双手,向白发男子传递着自己对他的鼓励和支持。 真的值得吗?拂樱? 有些事,你虽不说,但我还是知道的。 因为我比谁都明白,面对现在的一切,你是没有怨恨的。 只是…… 心疼这样傻气付出的你呀…… 没将心里话说出,只是紧握着那只有些凉冷的手,与他一同转头看向远方纷樱飞舞。 凉风轻拂,伴着满园芬芳,仲夏早晨,拂樱斋一如往常那般祥和,宁静。 ***** 隔天下午,极道先生便与醉饮黄龙离开了,因为拂樱还在午憩,便由小免代她家斋主送两位长辈前往拂樱斋入口。分别前,黑发男子拿了两封信给小免,交待她明早再将其中一封信交给拂樱斋主,便与白发男人慢慢往山下走去。 眨眨眼,看着拿在手上的两封信,想到方才极道叔叔说一封是要给斋主,那另外一封没说是给自己,那不就是要给待在拂樱斋的另一位客人? 小跑步往厨房奔去,想赶在那人离开前,将极道先生交代之物交给那名长辈。 来到厨房,发现人已不在,徒留满室细致甜香。 哎呀,人走了,那极道叔叔要给他的信,自己要怎么拿给他呢? 小手挠挠后脑勺,找不着人的小姑娘,只好将两封信先收回房间,再回头来顾正以小火慢慢熬煮的粥品。 拂樱是在一阵甜甜的食物香气包围中醒来的。 昨夜因与极道闲谈晚睡,用过午膳,本想小憩片刻就好的他,一睡就是近两个时辰,醒来已过了晚膳时间。 食指中指轻按着隐隐发晕的太阳x,ue,从流动的空气闻到淡淡香气。 那是一股牵动内心思绪的气味。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会儿,小免端着一只汤盅进来。 「斋主你睡醒啦!」 见男子倚着床帐,单手支着额角,再瞧见男子正轻轻揉着太阳x,ue,小姑娘搁下还烫手的汤盅,靠了过去。 「不舒服吗?」 不想让小免替自己担心,拂樱斋主摇摇头,停止揉按。 「只是刚睡醒人还有点晕而已,一会儿就没事了。」 「喔。」 摸摸男子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才走回桌子前把粥端过来。 「斋主的晚餐。」 边说,边将陶土烧制的盖子掀开,一阵白雾冒出来,扑至拂樱脸上。 温温热热的,如同这碗粥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的温暖,教人不难明白烹调之人的用心。 「汤匙。」 将汤匙递上去,让男子握住,自己则拉过椅子坐在一旁。 「小心烫喔!」 闻起好香唷,她想尝起来的味道一定也很木奉,可惜只有一份,而且是专属于斋主的,没她的份呀…… 拿着汤匙翻舀着尚在冒烟的的热粥,里面的料只有紫米跟红豆,经过将近半天的小火慢炖,两种食材的菁华都已融化在汤汁里,空气中除了紫米和红豆的气味,尚有一种细致的甜香。 舀起一小匙,凑至唇边吹气,确定不会烫嘴,才将食物送入口中。 舌尖与香软的食材甫一接触,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瞬间跃上脑海。 这股香味,是…… 随着答案揭晓,一颗水珠倏地自男子眼角滚落。 拂樱莫名的反应,让坐在旁边的小免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么一小碗粥,竟然让她家斋主流泪了。 「斋主、你怎么了?」 慌张地掏出手巾,直起身子靠向拂樱欲帮他擦眼泪,却见对方摇头,别开脸去。 「……没事。」 轻声说道,拿着汤匙的手再度舀起一匙,将第二匙紫米粥送进口中。 细细咀嚼,表面看似在品尝粥,实则思绪已陷入过往。 见拂樱斋主红着眼眶安静地吃着,小免双手抓着手巾,犹豫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斋主为什么哭了?」 闻言,翻动的动作顿住,眼睫微垂,覆住shi润红肿的眸子。 「没什么……」 看着滑出倾斜汤匙的红豆,以平静的口气轻声道:「今天的粥……很好吃……」 如此顺口的清甜,他以为世上应无第二人能调出这种滋味了,没想到今天他竟有幸品尝这道存在于回忆中的甜粥。 也许是醉饮黄龙教小免做的,毕竟好友极道先生也是嗜吃美食的人呢! 这么想,心情已平复许多,就在拂樱准备继续用膳,耳边响起小免的声音:「斋主,如果小免告诉你,这碗粥是枫岫阿叔煮的,你还愿意吃吗?」 心头一震,迅速抬起头。 望着小姑娘挣扎的表情,呼吸不由得屏住。 小免刚才……说了什么? 「其实那天将昏迷不醒的斋主抱回拂樱斋的人是枫岫阿叔,是他与极道叔叔一同抢救斋主的……」 脑子闹轰轰的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在自己昏迷前看见的紫色人影,并不是幻觉,真的是他……是枫岫…… 为了不破坏小免心中对那名男人的好印象,从外头归来以后,拂樱斋主并未告知小免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小免也体贴地选择不问,因为她怕自己问了,会让需要时间调适心情的斋主再度崩溃。 但小免清楚,她家斋主和她的枫岫阿叔一定怎么了,不然他不会变得那么安静,甚至不再与她聊到那人。 她喜欢枫岫阿叔,但更在意斋主的感受,她希望两位大人能跟从前那样快乐地相处,不要吵架。 有时候她会想,枫岫阿叔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斋主难过,怕斋主看到他会伤心,所以他来的时候总是静静地来,然后又静静地离开,不想让斋主知道他来过。 有的时候,小姑娘也会看见她家斋主眼睛红红的,可当他发现自己注意到时,却总是笑着摆摆手,说是沙子进眼了才会流泪。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为什么不开心不能直接讲? 大人的想法,有时候是很难跟小孩子解释的…… 忽然想起有一次当自己问斋主为什么皱眉时,她家斋主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这碗加了特殊调味的紫米红豆粥,是只有枫岫阿叔才会做的料理,与枫岫阿叔认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吃过,刚才看斋主那么激动,小姑娘更加坚信应该要把真相告知其实也很思念那人的斋主。 「枫岫阿叔一直都很关心斋主,这两个月他来过几次,斋主喝的药,那些药材都是枫岫阿叔亲自送来的唷……」 耳朵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眼前亦是容不下任何事物。 枫岫…… 他曾经来过这里…… 是啊,添加在粥里的,清新又柔软的甜香,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调制得出来? 只有他会在给自己的甜粥里,加入那无人能仿的特制枫糖来提味,只有他…… 枫岫…… 握着汤匙的手一松,房间里响起东西碰撞的清脆声响。 「斋主,小心啊!」 随着惊呼声自主屋寝居传出,兔耳姑娘眼前一花,等到她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只来得及看见那人急奔而去的背影融在低垂的幕色之中。 「斋主!」 他连鞋子都没穿啊! 夜里的山林,只闻虫儿鸣叫,在草丛里,在树枝上,在水边,在林里。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脚下不时踩着尖锐的东西,但人儿彷若无觉,就着让云层掩去大半的稀微月色,在山间小路急急奔走。 枫岫…… 四处张望,没看见人,立即又迈步往山下跑,完全不顾自己一身单薄的让人心惊。 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山径入口,东张西望仍是找不着那人身影,想起小免提及这段时间以来,那人并未如他所言那般绝情,心口层层叠叠的思念及懊恼,终是让追赶不及,再度陷入失望的拂樱跪坐在草地上,失望地掩面哭泣。 枫岫,为什么来了却不愿让我知道? 救了我,却执意选择避不见面? 极道他该是知道的……知道是你救了我,可连他也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 「枫岫……枫岫……」 这段日子里,只能放在心里无声呢喃着的名字,明明是如此渴望,明明是这么想念,却不能言不能语,如今喊出口,却是因为一再的错过。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梨花带泪的面容,哽咽的低泣,想念却见不着人的无助,化作串串泪珠,沿着人儿捂着脸的指缝洒在草地上,无声无息被泥土吸收。 四周安静无声,只有一声声不再压抑的泣音在林间回荡。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5节 「这里可不是啸龙居啊……」 一句叹息似的低语自面前传来,男子还不及做出反应,让泪水浸shi的脸庞已让一双暖热掌心轻轻托起,烙印在内心深处的紫色身影,此时随着熟悉的气息跃入眼帘。 蹲下身,表情有些复杂,定定睇着因为自己出现,呆愣住的人儿,带着审视的目光自然没错过伊人赤着的双脚。 愣愣地看着眼底闪烁莫名情绪,低着头睇着自己的男人,伸出手,颤抖地抚上那张揉合了数种情感的俊挺面容,让水雾模糊的眸子瞬间聚涌泪意,蒙胧了眼前世界。 一滴、二滴、三滴,直到泪水再度溃决,直到他被那人拥进怀中,脸蛋贴靠在跃动的胸膛,失去说话能力的拂樱只是不住地哭,像是要把数日来的委屈全部倒出来那般,哭得嗓子都沙哑了。 抱着缩在自己怀中,全身颤抖、哭得不能自己的拂樱,枫岫主人轻拍着伊人背部,没有制止,然而在他那对幽深眼瞳深处,可以看见对人儿的疼惜,以及因为自己的关系造成拂樱如此失态的明显自责。 「对不起。」 低声说道,拥抱人儿的臂膀不自觉加重环拥力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有化无。 用力摇头,张开手回抱住男人,就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男人又会从眼前消失不见。 枫岫……真的是他……是他啊…… 眼泪大颗小颗落个不停,很快的shi了相拥的彼此,但枫岫主人不在意,只是温柔地睇着像孩子一样在自己怀里哭泣的白发人儿,拍抚的掌心,一下下温柔落在拂樱斋主背上。 拂樱……拂樱…… 唤着人儿的声音很轻,宛若夜风呢喃,和着虫鸣,教人心暖。 隐在云层上的月亮露出弯弯的身子,温柔地将柔和光线洒在相拥的有情人身上。 幽暗的樱花林,右手持扇的黑发男子傍在体型壮硕的白发男人身侧,双双伫立在y影处,静静看着眼前画面,眼底流转欣慰。 终于,这两人又在一起了。 (中)7 茂密绿林正进行一场昆虫的音乐交响乐会,一只只唱得自在快乐的褐色虫子,依附在枝叶茂盛的树干上,打算在日落前尽情高歌。 草丛里的绿色小虫们也蓄势待发,准备等太阳下山休息时,接替知了家族的表演,延续盛夏的音乐飨宴。 远方山头,耀眼的白日已偏移至山的另一侧,再过半个时辰即将往底部沉下。 在转为橙金的光线照s,he下,隐于山里的宅子亦沉浸在灿光之中,连花朵都给染上不同色彩,整座樱花林呈现耀眼夺目的金黄。 座落在园子角落,以深色木材建造的小厨房,阵阵诱人香气正从窗口向外飘出,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不时可以听见低沉的大人嗓音,以及清脆的高分贝的少女嗓音,随着灶上水气蒸腾,香气益发浓郁,让人十分期待今天的晚膳菜色将会是何等ji,ng彩。 相较于厨房的热闹,主屋这里就显得安静许多。除了床缦被风吹起发出的布料磨擦声,只有细细的呼吸在逐渐转暗的内室回荡。 轻颤的眼睫,宣告着主人即将苏醒,片刻过后,躺在薄被里的人儿张开眼睛,转头看向外侧,发现昨天已向自己告辞的友人,此时正端坐书案挥毫。 毕竟是习武之人,很快地就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瞧,黑发男子继续将字写完,用纸镇压住,将毛笔放在砚台边,拿起放在桌面左侧的扇子,往内室而来。 刚在床沿坐下,躺着的那人也倚着墙壁坐起,视线落至窗外。 看看窗外,再看向轻摇掌中摺扇的黑发男子,只见对方微笑地说道:「会不会饿?要不要我去厨房拿点吃的过来给你垫垫肚子?」 距离用餐还有将近半个时辰,拂樱睡了大半天,会饿也是应该的。 摇摇头,收回注视窗外的目光,刚才藉由窗户外的阳光颜色以及投映在窗台上的影子角度,判断时间已接近傍晚,诧异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一阵头发被人托起的感觉分散其思考,就见黑发男子从梳妆桌拿来梳子帮其梳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大概再过半个时辰才是晚膳时间。」 动作俐落,力量却很轻,怕扯痛友人头皮,勾理发尾打结的地方时更是聚ji,ng会神,极富耐心地一一将打结处挑开,再梳过几遍。 「拂樱饿不饿?」 没听见回答,又问了一遍。 摇摇头,贴在脸颊上的手转而去揉眼睛,「好友和天尊不是昨天就回去了吗?」 表情娇憨如孩子,令一旁的极道先生见了,不觉莞尔,仍是继续帮他梳发。 「好奇我怎么还在这里?」 闻言,很自然地点头,眼里透着些许困惑。 料准拂樱一定会问,极道先生也不讶异,将梳子放回梳妆镜前,弯身脱下鞋子回床上盘腿坐好,眼里漾着浅浅波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当然是被小免姑娘召唤回来的啰!」 离开拂樱斋后,极道先生并不急着回啸龙居,拉着醉饮黄龙随性地在小镇上的铺子间转来转去,太阳下山后往镇上最大的旅店投宿去,打算明天再回去。 就在两人刚吃过晚餐,正要回投宿的房间,半空落下日前极道先生交给小免,在紧急情况下可用来向自己传递求救讯号的寒梅花瓣,两人立即赶回拂樱斋,也因此在半路见到两位友人相拥的画面,原本焦急的情绪,已由宽慰所取代。 利用树木造成的y影,极道先生与醉饮黄龙隐身暗处,确定拂樱斋主平安无事,才抢先一步赶往拂樱斋,等待抱着拂樱斋主回转的枫岫主人出现。 边看着来回走动,根本就坐不住的兔耳小姑娘,边支着下巴悠哉地待在亭子里摇扇子,偶尔转头看了眼观鼻,不动如山的白发情人,再将视线移回小免那儿,继续等待。 就在那孩子已经到了望眼欲穿,快要耐不住性子,准备冲出拂樱斋去找人时,不远处,一身暗紫的男人,抱着因为情绪放松,窝在其怀中睡着的白发男子,一步步往拂樱斋的方向行来。 没有阻止,让小免朝两人跑去,自己则是端起添加特制梅子酱的冰凉泉水,凑至鼻下,嗅了嗅,移至唇边一饮而尽。 而后他随枫岫主人进入拂樱寝室,帮着小免替她家斋主把双脚洗干净,再让枫岫处理被利物刺穿的几道小伤,抹上他研制的外伤药,用小免找来的绷带包扎好。 上药过程中,白发男子仅是逸出细细的低吟,并未醒来。 「小免,时间不早了,让黄龙叔叔带你回房睡觉好吗?」 与拂樱一样,还是将小免当成小孩子看待的枫岫主人,温声对小姑娘说道,就见兔耳姑娘先是慎重地看看睡得很沉的白发男子,再让视线逐一绕过床边三名大人,没有异议跳下床,让醉饮黄龙送她回房间休息。 转头,便见已替那人盖好被子的紫发男人,从袖中暗袋取出一只小金炉,点燃炉中以数种药草揉搓而成的芯蕊,房间立即充满好闻的气味。 没有与之攀谈,转身步至外厅,一脚刚踏出门口,身后传来男人压低音量的沉嗓。 「多谢。」 没有回头,仅是朝其扬了扬收起的扇子,迈步离去。 隔天醒来,醉饮黄龙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一如以往那样端坐在靠外侧的床边,双眼微阖,双手平放于曲起盘坐之双膝盖上,匀匀吐纳着天地间干净的气息。察觉身侧有动静,醉饮黄龙收摄心神,拿来摺叠整齐摆在床边小桌上的衣服替坐起的黑发情人穿上,再帮他把不太平整的衣襟压弄整齐。 用过早膳,四人默契一致,没打算叫醒拂樱,就让他这么睡到自然醒。 毕竟这段时间拂樱几乎没有一天真正睡好,即便睡着了,又会因为发梦惊醒过来。 是小免通知好友过来的啊…… 正欲开口询问,门外一阵行走的声音钻进耳中,接着门板被人推开,前方的小姑娘停住小跑步的动作,放轻双脚踩在地上声音,慢慢走了进来,跟着后方的两人则是踩着稳健步伐,不急不徐一前一后进入房间。 「极道叔叔,斋主睡醒了吗?」 走进内室,便瞧见看坐在旁边的黑发男子秀丽面容浮现一抹玩味,小免眨眨眼睛,本来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就在发现白发男子因为耳边传来的不仅只于一人的脚步声,抬起头视线越过自己朝后面望去,像是在找什么时,顿时会过意来,两手cha在腰侧,故意嚷道:「斋主,你这样子不行唷!这么快就喜新厌旧,有了枫岫阿叔就不要小免,人家好伤心喔!」 说着,还转过身用手掌捂住脸,发出呜呜的声音,逗得适时打开扇子掩唇,遮去唇畔勾扬弧度的黑发男子心里不住发笑。 小免反应倒是很快,还懂得用成语呢! 笑着,扇子挪移,将半张脸遮住。 被小姑娘这么一喊,拂樱斋主红着脸收回找寻那人的视线,伸手将小姑娘拉到面前,摸摸小姑娘耳朵,轻声道:「小免……」 天……这孩子,到底留不留面子给他啊! 听出拂樱语气里的不自在,再瞥了眼从进来之后,一脸淡定接受自己玩味目光直视的紫发男人,从拂樱手中接过小免的手牵起,示意站在内室与外厅交界的白发男人将三人的晚餐端去外面,自己亦对小免说道:「小免,屋里有点热,我们去亭子那里吃饭好不好?」 把空间留给两人,也让枫岫可以好好陪拂樱用餐。 「喔,好啊!」 黑亮眼儿转了转,没有多加思考便同意极道先生的建议。 斋主那么想念枫岫阿叔,也很久没跟枫岫阿叔一起吃饭,今天她就大方些,把枫岫阿叔让给斋主吧! 经过紫发男人身边,小姑娘还停下脚步,认真地提醒枫岫主人要盯着斋主把她准备的晚餐吃光光,才用小跑步跟上等在门外的黑发男子,三人一块儿往亭子走去。 房间再度剩下两个人,紫发男人先去把门关上,再走回内室,在方才极道先生坐着的床沿坐下,带着深意的视线停在床尾被子微微隆起的那方,被子下面覆盖着白发男子包扎着的双脚。 眼睫微垂,心想他是关心自己的伤势,拂樱斋主有些羞赧地说道:「已经不会痛了。」 关于昨晚的记忆,虽然停留在自己扑进枫岫怀中哭泣那一段,后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晓得,但睡梦中脚底隐隐约约有些许的刺疼,想来是枫岫或极道趁他睡着时替他处理伤口。 从床边小几取来拂樱的外衣替他披上,在床沿坐下,转头细细瞧着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拂樱斋主。 没有第三者在场,拂樱漾着水气的凤眸终于能够没有顾虑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他在那对幽深黑瞳看见眼睛周围仍有些浮肿的自己,伸手抚上男人的脸庞,藉由指尖传来的温度,确定眼前之人是真实的实体,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动也不动,让伊人修长手指在面颊上游走,微凉的柔滑触感点上眉间、斜扬紫眉,沿着额角探入发间,再顺着发丝往下,落至摊开的掌心。 「对不起。」 一句歉语,引来一滴水珠,心一紧,磨搓的指拭去烫着手烫着心的水液,却引来珠泪串串,似断线珍珠,颗颗晶莹剔透,亦教人想将之细细收藏。 总是透着淡然的墨瞳,终是在此时掺进不舍,看着男人习惯性拢着的眉心不自觉皱起,拂樱笑了。 「别再哭了,不然眼睛会更肿。」 口中吐出轻哄,手指缓缓替其擦去眼泪,心里滑过叹息。 看来等会儿得要帮拂樱冰敷那对眼睛了。 抓住在脸颊磨抚的手,整个人靠上前偎进男人胸膛,耳朵贴上起伏的胸口,聆听过去那段医治男人的日子里,宛若摇篮曲一般,总是让自己感到无比安心的心脏跳动声。 双手改为环抱着拂樱斋主,枫岫主人低着头,让长年盈绕着人儿的花香在怀中带开满怀清香,俊脸埋在粉红与雪白交杂的柔丝间,让鼻间空气充斥伊人好闻的气息。 「枫岫……」 轻轻喃语着男人的名,幽幽语气在两人之间响起,枫岫坐正身子,抚了抚拂樱头发,点点头。 「嗯?」 「为什么要小免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曾经来过拂樱斋?」 直到他在枫岫怀中昏睡之前,男子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枫岫坚持这么做,若是小免没讲,自己与这人的缘份是否就此断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拂樱,轻吐口气,右手移至拂樱胸口,略施力量按住,「还会痛吗?」 愣了下,在那人眼里看见不容错辨的自责时,红菱微勾,摇摇头。 「没关系的……」 这里,是当时被枫岫击中的地方。 掌劲造成体内经脉脏器的伤害,经过每日不间断的服药,已经化去些许气劲,假以时日便能完全除去,然而残留在r_ou_体上的掌印依然清晰可见,每回沐浴时拂樱总是闭着眼睛搓洗身子,彷佛只要没看见,疤痕就不曾存在。 「对不起……」 这是两人再聚以后,枫岫主人第三次向拂樱斋主道歉,每一次的道歉总惹得拂樱热泪盈眶,或许此生他都会因为那次的事情流泪。然而不同的是,往后都将有一人陪在他身边,温柔不舍地替他抹去眼泪。 「枫岫,别离开好吗?」 垂眸,向男人倾吐相守的请求,「你我都已是隐退之人了……」 正确来说,枫岫主人跟醉饮黄龙在世人记忆中都已是「不存在」的人,江湖恩怨跟他们都没有关系,而自己亦是行踪不明,是不会再有人来寻他们了是不? 拂樱斋也好,寒瑟山房也罢,枫岫想去哪儿,自己便跟到哪…… 当然会带上小免那孩子。 男人的回答,是一记温柔的拥抱。 「枫岫……」 得到形同承诺的拥抱,教男子是又哭又笑,和着泣音再次喊了情人的名,人亦偎进其胸前。 如此开心的时刻,眼泪总是爱来凑热闹,但拂樱不在乎,因为他终于等到这一刻。 视线未移,执起衣袖为人儿拭去眼泪,认命接受双手袖子逐渐被人儿眼泪润shi的事实,定定瞧着颊畔水珠仍不断滑下的白发男子,眸底透着淡淡的怜爱。 完全转暗的房间,烛光自敞开的窗户泄出几丝亮光,墙上映照出双人相偎的模糊影子。 窗外,夜樱绽放,迎来满园花香,亦迎回主人的幸福。 ***** 是日,早膳用毕,极道先生再次向拂樱斋主道别。 拂樱三人送两位友人至山下,千里相送终须一别,极道笑着要三人停步,却见拂樱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就见两名大人躲在一旁,用已经不能再小声的音量说悄悄话。 对于往后能与枫岫生活在一起,拂樱斋主虽是高兴,但一想到会多一个人盯自己喝药,眉间下意识挤出一座小山。 为了化去留在体内的掌气,药汤不能中断,但,这件事,他还是得跟极道先生商量。 「极道,那个……关于药汤,可以修改一下吗?」 他不求可以不喝,至少把很苦的几项药材剔除掉吧。 「欸,良药苦口啊,拂樱好友!」 方子当然不会一成不变,但究竟会苦到什么程度,极道可不敢明说了。 因为需要喝药的人不是他极道先生,再者枫岫主人也会依照拂樱身体状况,自行调整药方内容,小俩口之间的事,就算是好友也不宜cha手,是吧? 唯有一事是极道先生能肯定的,那便是每回哄拂樱喝药时,见他因为汤药之苦皱眉,枫岫主人的心肯定不会好受。 当然,这是枫岫必须要承担的变相惩罚,谁教当初是他出手加重拂樱伤势。 「极道啊……」 良药苦口的道理拂樱岂会不明白,可他不忍心啊! 若只是药汤苦,服用时忍一忍,再不然就是喝完再用糖果压去苦味便是了,他是不忍见枫岫因此面露自责。 说到底,拂樱的心仍是太软。 笑而不语,仅是安慰地拍拍拂樱肩膀,不再停留,快步走向醉饮黄龙,让那人的手臂环上自己腰际。看着因为没有得到具体回覆,脸颊微微鼓起,有些没好气瞪了自己一眼的拂樱斋主,极道先生谦谦有礼同三人拱手道别,与醉饮黄龙往邻近小镇走去。 再次目送黑发友人与其情人远去,但拂樱斋主的心境却已跟上回截然不同。 这次,他已不会觉得难过和寂寞。 因为,让自己动心,并且想与其过一辈子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想着,唇畔浮现一朵笑花,柔柔浅浅,美的让人想将之镂刻在脑海深处,不愿忘。 对了,还有小免呢! 这孩子自始至终一直都守在自己身边,这段日子他能够支撑过来,一部份是源自于小免的陪伴,要是把功劳都给了枫岫,小免可又要说自己偏心,有了情人就没养女…… 思及此,弯起的唇忍不住逸出一声轻笑。 「斋主?」 左手让小姑娘轻扯一下,拂樱回神,转头看向因为自己突然笑出声,不太明白为什么的小免,再看看单手背于身后,墨瞳深处流转浅浅波纹的紫发男人,清艳丽颜绽放更胜百花齐开、教人舍不得移开注视的灿烂笑靥。 弯身抱起小免,走向等着自己的枫岫主人,笑着说道:「走吧,咱们回拂樱斋!」 渐行渐远,三人背影慢慢变小,最后隐入樱花盛开的山径之中。 带着夏日暑气的风从林间深处拂来,驱走恼人的过往,风中,不时可听见少女宛若小麻雀一般、吱喳吱喳的声音,以及回应她的、含着笑意的男性嗓音,伴着随风飞舞的花瓣,为夏末的山林添上笑语欢乐。 (下)1(上) 秋天午后,幽静林间,一名紫发男人单手执扇背于身后,悠然前行的步伐未有停歇,前视的目光如炬,若是细看,便能在那对眸子深处瞧见隐隐流动的淡光,总是笑谈人间万事的唇畔微微挑勾而起,让跟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明白,她家的枫岫阿叔现下的心情是如同顶上那片蓝天一般的晴朗。 「枫岫阿叔,斋主现在不晓得在做什么唷?」 边走,边仰起头对紫衣男人问道,想到可以见到她家斋主,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似的。 拂樱吗? 随着小姑娘的问话,眼前浮现伊人慵懒地倚躺在广阔树荫下,一脸爱困的娇憨模样,唇畔弧度悄悄加大。 「走吧,回去看了就知道。」 点点头,迈开步伐,往座落山中的隐居之所行去。 两人走着,直到一片绵延群山的枫林映入眼,小姑娘开心地朝前奔去。 「斋主,我们回来了!」 呼唤声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即使双手抱满东西,亦不影响其飞奔跑步的动作。 覆在发顶的白色绒毛小兜帽因为迅速移动的关系滑下来,雪白的长耳朵出现在脑后,随着小主人跑动轻轻晃动着,活泼的样子让后面缓步而来的男人看了,轻笑了笑,扇尖掩唇,调整步伐追上前去。 在凉风中摇晃的枫树,叶子发出磨擦声,像是迎接主人回来,一如其叶子展示给世人看见的颜色,热情如火。 这里过去的名字是寒瑟山房,乃一代神人枫岫主人的居所,一个月前,他带着情人拂樱斋主,和拂樱的养女小免,从拂樱斋来此小住一阵。 原本枫岫与他们住在拂樱斋,秋初的某一日,用过午膳,小免端着冰凉的爱玉冰,来到正在下棋的两名大人旁边。 把托盘放在椅子上,慢慢蹭至枫岫主人旁边,先看看专心思考的拂樱,两只手轻扯着紫衣男人的袖子,撒娇地提出要求:『枫岫阿叔,小免想看在天空飞着的枫叶。』 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姑娘,沉吟半晌,将指间黑子放回盒中。 『枫叶吗?』 掌心一翻,半空落下数片枫红,旋即阵式起动,整座园子为枫叶笼罩。 就在小姑娘开心地跑到园中追逐着平空出现,满园飞舞的丹红色叶子,坐在对面的拂樱启唇,轻声道:『要回寒光一舍吗?』 嗯? 『自我来到苦境,还未见过其他地方的枫红有胜过那里的,现在是秋天,亦是赏枫的最佳季节。』 含笑地说道,将棋子摆在属意位子。『还是说,你有别的想法?』 抬头,看见那人眼里的柔软笑意,没有多想,伸手握住那人平放在桌上的手,温柔包覆进双掌。 他本以为那次的事件过后,这辈子拂樱不会想再前往寒光一舍,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自己带他们回去,可想而知枫岫的心情会是何等激动! 几天后,拂樱斋山下,一辆马车,载着两名大人,和一名小姑娘,往枫岫主人的住所而去。 将小免与拂樱安置在主屋后方僻静的小院落,两人住着的厢房中间隔着一座小园子,方便小免照看她家斋主,自己依然住在主屋。 当天晚上枫岫主人进厨房亲自烧了一桌好菜款待拂樱斋主和小免,菜色里少不了有小免最爱的千丈青,那一顿饭吃得是主客尽欢,三人也正式在寒瑟山房住下。 隔天早上枫岫带着小免熟悉寒光一舍的环境,包括不常使用的厨房(因为枫岫已经辟谷,很少下厨烹煮食物)泡茶用具收在哪里(虽然很少吃东西,但枫岫主人与拂樱斋主一样,每天至少都要泡上一巡茶的),还有使用率极频繁的浴室用完后要怎么整理,以及洗涤衣物用的水池要如何轻松打水。 私底下拂樱告诫小免,主屋正后方那座园子,未经枫岫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入,他要小免务必遵守这项规定,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违背。 大致来说,对拂樱斋主的指示十分遵从的小免,听到拂樱这么交待,乖巧地点头,没有多问。 她想,枫岫阿叔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就像她也有不想让斋主知道的小秘密一样。 在寒光一舍住了几天,之后徵得拂樱斋主同意,枫岫主人带小免下山采买。 寒瑟山房与拂樱斋虽然都是位于山上,不同的是,当初拂樱斋主考虑到日常采买问题,故而居住的地点是距离城镇不算太远的山林,而枫岫主人却是选择在人烟罕至的深山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因此遇到需要补充生活用品时,往往得花上三至五天的时间往返。 照例,出发前,拂樱斋主叮嘱小免要乖乖跟在枫岫身边,别走丢了,同时也答应小免,他们出门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会把身体照顾好。 三天后,小免抱着三袋东西,快乐地回到山上,她向拂樱展示一匹滑顺好摸的粉红色缎布,告诉他这是枫岫阿叔好心地替一间布庄店的老板医好他女儿的心疾,老板送她这位小帮手当谢礼的。 拂樱微笑地收起布,并且告诉小免,他会用这块布给她做新衣裳。 小免摇摇头,表示她不急,她要斋主专心调养身体,别忙碌。 看来拂樱端午节中暑受伤的y影,还未从小姑娘心中抹去。 尽管如此,拂樱还是趁着小免做饭不在身边的时间,裁好布,一天一天,一针一线,缝制一套秋天穿的长裙装给小姑娘。 中秋过后,山区风势转强,日夜温差亦随着冬天接近渐趋明显,入夜后低凉的温度,已不适合在外头过夜,然而枫岫仍会在山房灯火皆熄以后前往后山,将睡在那里的拂樱带回房间,以免他吹风着凉。 迁居至枫岫的住处并没有让小免有陌生的感觉,反而因为能跟最喜欢的长辈在一块儿开心不已,就像住在拂樱斋那样地自在,没多久就将寒瑟山房的环境摸得清楚透彻,适应力之强连拂樱斋主亦不得不佩服兔子超强的环境适应性。 温馨的三人生活,从拂樱斋移至寒光一舍,当小免作饭时,枫岫二人会像过去那样,下棋,看书,很多时候,两人看似各做各的事,没有交谈,但微妙的氛围总在两人之间漫延。 有时两人不看书便会闲聊,就像约定好似的,话题从未涉及四魌界的事,不管是火宅佛狱,还是枫岫的出身处,慈光之塔。 从独自一人的生活,变成三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虽然一开始不太习惯,不过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各方面就要互相包容和忍让,幸好拂樱没有太多奇怪的要求,枫岫本身的规矩也不多,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下)1(下) 这次是拂樱三人回来寒瑟山房之后,枫岫主人第二次下山,距离中秋亦已过了十五日。 跟上回不同,前次下山时,枫岫主人答应一户人家要替屋主的祖母看病,为了找出二十年来老婆婆无法行走的原因,枫岫预计须在该户人家住所停留十天,以便进行详细观察,再行诊治。 就这样,十天过去了,枫岫主人顺利找出原因,除了依据情形开好药方让老婆婆服用,更嘱咐屋主媳妇和其儿媳妇每日要多替老婆婆按摩双腿,不出半年老人家便可下床走动了。 走回房间,刚将外袍换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枫岫阿叔,斋主有在你这儿吗?」 换上另一件深紫色外褂,快步来到门边,开门让小免进来。 「怎么了?」 「斋主不在他的房间,也没有在前面的园子。」 重点是外面起风了,可斋主没带风衣出去,这样吹风会着凉的! 眉扬,转身拿起一件风衣,示意小免先去准备晚餐,自己则转往附近寻人。 沿着山径漫步而去,两边的枫树因为秋天水气减少,温度降低,叶子皆已转红,随着寒冬逼近,叶子色红似火焰,从山下往上望去,整座山好像在燃烧,气势份外惊人。 与喜欢寒梅,故而施展独特术法让种在啸龙里面的梅花终年盛开的极道先生不同,寒瑟山房所在的山头虽然遍植枫树,但却是随着四季而有变化,此乃因枫岫主人崇尚自然,凡事总是顺应天地循环运作。 行至山背处拐过一个弯,眼前全然不同于来时的灿烂景致,教人忍不住又是数声惊叹。但见连緜于山径两侧的不再是枫红,而是只有亲身到访者才能有幸一见的各色纷樱。 迈开步伐往上走,越行山势越是崎岖,然而沿路上白的粉红的不同的樱花在秋浓时节绽放,不因季节的关系而有退缩,迷人的景致让人有种身在暖春的错觉。 来到面向阳光的山巅,夕阳西斜,整座山被一片带着橘色的亮金笼罩,那头,一抹柔影倚坐在树下,上半身靠着已有数十年树龄的树干,眼睫密密覆在眼窝上边,让人明白主人正处于熟睡状态。 顺着山势而来的凉风,将伊人一身宛如彩蝶双翼的衣摆刮起,美丽脸庞衬着暖金色的光芒,彷佛偷偷下到人间游玩的仙人,玩累了在此休憩。 在那人旁边的草地坐下,拿下挂在手臂上的风衣盖在那人身上,而后转头望向远方那轮逐渐往山的另一侧移动的光球,淡紫羽扇缓缓摇着。 人静,心静,享受傍晚来临前的绚丽,也享受陪伴伊人的平静。 当夕阳即将往山脚沉落,拂樱斋主醒来了。 没有动作,一双清明鳯眼定定瞧着脚下,那片让橘金光芒映照的美丽山谷。 眼角余光瞧见那人翕动着的睫毛,知道男子醒了,枫岫没有开口,依然静静地看着天边透着渐层橘红颜色的云朵,逐一染上掺杂由浅至深的蓝紫灰影。 坐直身,把风衣从身上拿下来,改披在肩上,将固定衣襟的带子绑好,以手拢顺长发,偷偷觑了眼没有其他动作的紫发男人,伸手过去拉住那人垂在地上的衣袖前端,动作很轻地把柔软的布料捏在手心。 即使没有声音,但拂樱斋主的小动作枫岫主人还是看见了,他没有说话,让身旁的那人满足地拉着自己的衣服,俯瞰着山谷的眼里闪动细微淡芒。 当金乌完全沉入山脚,迎面而来的凉爽立即因为温度降低,掺入些许寒意,此时,男人低声问道:「要回去了吗?」 收回手,将风衣往颈子拉上来些,点点头,与那人一块起身,往来时路折回。 夜里,沐浴过后,换上一身简单便装,随意地以毛巾包住尚在滴水的长发压了压,让毛巾吸收部份水份,不待其全乾,便离开浴室往房间走去。 推开门,小免已帮他把床铺铺好,坐在外厅的椅子等他了。 「小免帮斋主擦头发。」 十天没见着人,自是黏得特紧,若不是知道男女有别,小姑娘可能会连洗澡都要跟她家斋主一块儿洗。 顺着小免的意思在她旁边坐下,让小免用干净的毛巾替他擦拭头发,小免也利用这段时间与她家斋主分享那几天在镇上看到的两三事,就见男子单手支颐闭着眼睛,安静地听小免讲,听到有趣的地方,亦会笑出声来。 确定男子左右两边的头发都干了,小免绕到拂樱正后方,帮他把半乾头发包进新拿来的毛巾里,继续轻按,让毛巾吸收残余水份。 「斋主……」 软软的嗓音自后面传来,拂樱睁开眼,回头。「嗯?」 就见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松开毛巾,扑进了男子怀中轻蹭,「嗯……斋主好香好好闻!」 张开手抱住男子身躯,撒娇地钻动着,十指扣着柔韧身子,享受指下弹性极佳的触感。 「小免最喜欢斋主了!」 「呵……」 颈间因为小姑娘头发磨抚有些发痒,拂樱笑了笑,摸摸其头发,温声问道:「怎么了?今天特别黏斋主唷!」 「……没有事情啦。」 摇摇头,没打算告诉拂樱,当她看见其他小朋友窝在他们的娘亲怀中撒娇时,总会不自觉想起拂樱温暖的怀抱。 「让斋主送小免回房间,你说好不好?」 对小姑娘黏人的举动不觉得反感,有的只是更多的疼惜,牵着小免站起身,往对门厢房走去,推开门,松手让人走进去,没有急着进入内室,而是停在外厅,让小姑娘能进去换好睡衣,再出来牵着拂樱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床边,待小免爬上去在枕头上躺好,坐上床沿的拂樱将床尾薄被摊开,摺成一半大小的,盖到小姑娘胸口上。 眨着大眼睛,撒娇地提出要求:「斋主,小免要听床边故事!」 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拂樱还是顺着小免的要求,开口讲故事。 月儿还没走到夜空的中间,男子自小免房里走出来,回头将门关好,抬头,发现主屋前方的亭子还有亮光,想了想,转往光源发出的那头走去。 来到园子,便见紫衣男人端坐亭内,单手托着下巴,另一手则拿着黑子,视线于已布有棋子的棋盘上方逗留,似在思索手中黑子该置于何处。 只一眼,便让拂樱认出这盘棋,这是之前在拂樱斋,与这人未竟那的一局。 两人视线对上,无须开口,已是猜着对方心思,待拂樱落座,便是再续月前棋艺较劲。 起先两人皆是落子神速,随着棋盘空间逐渐减少,两人思考时间亦跟着拉长,子时一刻,这局棋,终见分晓。 但见拂樱斋主露出赢得胜利的笑容,看在枫岫主人眼里,只觉面前之人如孩子一般容易得到满足,对于自己输棋并无任何不悦,正要将所有棋子收回盒中,拂樱连忙制止,兴致勃勃道:「再来!」 挑眉,接下那人的挑战,将棋子拨至各自桌面,再开一局! 你来我往,毫不退让,眼前上演的非是武力竞争,无关生死,亦无面子之争,只因难得好胜心起,才让彼此战至忘我。 待回神,已是三局结束分胜负,而天际月娘亦已跨过夜幕中央,时间正是丑时末一刻。 (下)2 翌日早晨,小免做好早膳,她先去请枫岫主人过来亭子,再过去找她家斋主。 厢房外,甜软的少女嗓音轻轻呼唤,等了许久,迟迟得不到回应,小姑娘亮出拳头,敲敲门,还是没有回应,就在她准备破门而入,屋里传来主人困意浓厚的略哑声音。 得到允许,小免立即推门往里面跑,来到内室,伸手按上男子额头。 一度以为男子着凉,在仔细确认过其体温、脸色皆无异状,小免才放心让男子下床盥洗更衣。 用过午膳,已经有些挺不住倦意袭来频打呵欠的拂樱斋主,在小免坚持下返回房里小憩。轻软的被子盖在其胸腹之间,长发柔顺地散在枕头旁边,小姑娘守着亲人,直到细长的呼吸自床榻间响起,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醒来后整座寒光一舍被一股浓郁药香笼罩,边梳着头发边想着今天的药汤味道似乎有点不同,里面好像添加了什么,但一时也猜不出来,拢齐头发用发带扎绑成一束,让粉白相混的发丝随性垂散于后脑和脸颊四周,穿上外袍推开房门朝前面走。来到园中,纱缦飞扬的凉亭里,紫发男人端坐方桌一侧,俯首,专心注视桌面上的棋局,研拟如何布局、如何进攻。 修长手指拈起白子,在黑子附近落下,而后再拈起黑子,阻绝白子攻势。 待案上无声的对战告一段落,抬头,便见那人站在亭外,以漾着某种情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正执拿棋子互相厮杀的自己。 注视的举动被亭中之人发现,白发男子也没做作地移开视线,只是扬起带着微羞的笑容,走进亭子,坐下来帮忙收拾。 默默动作着,依然没有开口打跛沉默的氛围,枫岫主人藉着羽扇遮面,静静看着眼睫略垂,低着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放进木盒的拂樱斋主。 这并不是拂樱第一次那么看着他,或许在过去那段日子,因为自己的关系,让拂樱不知不觉中养成这个习惯,看着他,确定他的存在,然后在被发现时,露出带着些许腼腆的微笑。 然而,每回当他捕捉到那种带着深意的视线,总令枫岫主人的心掠过一阵微疼。 放好木盒,枫岫看向远处,山顶薄云飘过蓝色的天空,秋末午后的风卷来花香和飞舞的红叶,夹带丝丝凉意。 「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诚恳地向拂樱斋主提出邀请,人已起身踱至亭外,回头,那人没有犹豫地跟了过来,并肩同行,往后山而去。 边走边聆听枫岫主人针对刚才那盘棋局之棋路剖析,就算是跟自己下棋,枫岫主人依然不随便,每一子安排得谨慎小心,事后亦会花时间检讨输的那一方为何会落败,不会就此算了。 同样的情形换到拂樱斋主身上,下棋时他同样会认真面对,差别就在事后拂樱只会默默搁在心里思索自己为何会那样安排双子走势,并不会拿出来当作两人之间谈论的话题。 每一次听枫岫主人检讨棋势走向,拂樱斋主都觉得枫岫是一名对自己踏出的每一步看得极为谨慎之人,也许在枫岫生命中,让自己成为他的伴侣,是枫岫主人理性的人生规划中唯一的非理性决定。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6节 两人转入山的另一侧,因为是面向山谷,风势较强,两人脚步稍顿,仍是兴致未减的朝前行去。 当眼前枫红为粉色取代,拂樱笑开了清艳容颜,快步上前。 附着薄茧的指腹触碰着眼前高大的树身,指尖逐一抚过每一株樱花树,感觉指下生命体在大自然循环下强韧坚毅的生命力,仰起脸,让粉色映入盛满孺慕之情的眸子深处。 「娇兰傲梅世人赏,却少幽芬暗里藏,不看百花共争艳,独爱疏樱一枝香。」 扬声柔吟许久不曾念过的诗句,手心朝上,接住落在掌中的花瓣,以唇亲吻,蹲下身,将花瓣洒在根部附近的泥土上,让它们回归母树。 以樱为名,专属的诗句亦是全然表达对樱花的情有独钟,这人,真的很喜欢樱花。 背着手,慢慢走至那人身后,跟他一起仰起头,凝望让夕阳染上灿金色彩的缤纷山林。 「对于樱花,好友似乎怀有特殊的情感。」 他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日夜相处,相识百年的自己,不可能看不明白。 拂樱对于樱花,与其说喜爱,不如说是怀着一种稚子对于亲情的敬爱来得更为贴切。 嫣然一笑,没有否认枫岫主人的说法,转头觑了紫发男人一眼,起身,往立在悬崖边的樱花树挪步靠去。 风中,传来其低低的嗓音。 「你是楔子,针对四魌界写过不少文章,想必对火宅佛狱亦有某种程度的了解。」 枫岫主人过去的身份,是曾令四魌界四界主事同时下令追捕监禁的楔子,因为他笔下描述的各界之事活灵活现,让人彷佛身在其中,其中又加入了自己独特见解,使得不少四魌界的女性对这名作者芳心暗许。然而她们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主要是楔子无意现身,也无意招惹桃花,才能保有更多隐私。 但拂樱仍没忘记这人过去在四魌界引发多大的风波,不论是他的著作,还是他这个人。 「当初我奉命前来苦境,看见苦境之人竟将樱花这种植物种在自家庭园,心中大为吃惊,后来才发现原来苦境的樱花性情温和,不会攻击人类,这才明白为何苦境之人喜欢与樱花亲近。」 为此,他曾不辞千里前往位在大海另一端的东瀛,只为赶在三月暖春,樱花开得最壮观的时候,看那满天飘飞、如雪一般的花瓣在天空飞舞的盛况。 「火宅佛狱也有樱花,是吗?」 顺势抛出问题,等待拂樱给予答覆。 「佛狱,的确有樱花。」 不是稀稀落落的几株,而是绵延数百里的,大片大片、占地广阔的粉红色树林。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陪伴在我身边的就是它们。」 摊开掌心,让柔软的粉红轻轻躺在上面。 「佛狱子民,闻樱色变,鲜少有人敢靠近樱花。」 因为佛狱的樱花,并不像苦境的樱花,是可以让人欣赏、亲近的温和生物。 贫瘠的土壤,能够提供的养份少得可怜,所有在火宅佛狱生长的生物,打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得不断地为了生存而战! 来到苦境游历途中,曾听人开玩笑说娇贵的牡丹花之所以能开出那么红艳的花朵,是因为培育者以人血浇灌,可这番玩笑话,在佛狱,却都是真实的让人浑身发抖的恐怖景象。 火宅佛狱的樱花,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柔美迷人的颜色,正是因为它们吸取所有被美景吸引过来的生物的鲜血,也因此得以终年绽放,不曾凋谢! 「樱花,多么美丽的植物,但佛狱子民却无人敢走进其方圆十里范围内,可我拂樱斋主,却是在如此恐怖的生物守护下平安长大的稚儿。」 「刚进入人群,在知晓我是被樱花护养长大的那些人眼中,我看到了愕然和震惊,我很清楚他们视我为妖怪,恐惧之余亦不愿接近的心理,但,我也不想费心解释为何樱花没有吸食我的鲜血,反而还照顾我长大这件事。」 解释又有何用?依然改变不了既定事实。 就像他不曾因为自己出身火宅佛狱感到自卑,毕竟体内流着的血就是最好的证明,不会因他久居苦境就能抹灭原本存在的过去。 「每当我征战结束自狱火中归来,那里是我最常待的地方……佛狱没有能让我卸下防备的地方,只有那里……只有那里可以……」 声音愈来愈轻,仰望的眸子掺入思念。 成长过程一直都是一个人面对的拂樱,并不觉得自己孤单,他拥有如此美丽而且强壮的守护者,佛狱之中还有谁比自己幸运? 不管是受创,难过,无力,疲惫,那些美丽的植物都能抚慰他的身心,让自己从它们身上重新获得力量,再度鼓起勇气,面对接踵而至的连番战役。 就连自己在那段悲伤失望的日子,也是因为有它们,才得以支撑过来。 如今佛狱已毁,成为叛徒的自己再也回不去…… 低着头,望着摊开的双手掌心上那抹粉色,心里喃语着抱歉。 知晓此时,眼前之人泛起思乡之情,没有出声打扰,然心里却有了某种决定。 回过神,发现自己让气氛弄凝了,拂樱斋主略略调整情绪,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小免也在等咱们回去吃饭,走吧。」 语毕,率先往山径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枫岫主人没有跟上,转过头欲喊人,却在转头瞬间让入眼景色夺去说话的能力。 这是?! 眼前不再是平和的景象,炽焰闷烧,半边天空呈现灰黑,在眼前绵延着的,是让男子怀抱感恩之情的樱花林! 明知是术法营造出来的空间,但内心的激动仍是让他红了眼眶,快步上前,伸手抚上处于窒闷中的树干,将额头抵在树身,手指不断抚摸着。 许久,收手转身,抬起头看向彼端,拂樱斋主没有犹豫,朝男人走去,身后的异界空间亦慢慢模糊,最后自天地间消失。 没有回头,只是踩着轻缓步伐来到男人身前,经过他身旁时,略为沙哑的嗓音逸入风中,传进男人耳中。 「……谢谢你。」 面对拂樱斋主的道谢,枫岫主人仅是挑眉,站在原地望着走在前方的白发男子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 没听见该有的脚步声,拂樱斋主回头朝他喊道:「走快吧,天都要黑了。」 催促之时,男人已来到其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赶在金乌完全坠下前返回山间居所。 享用过味道清淡的晚膳,枫岫主人先去沐浴,拂樱则在帮小免洗好碗以后,先行回房间,准备等枫岫洗好澡,换他去洗。 房间外厅桌上,一只描绘着紫色流水纹路,上头盖子同样亦有紫色流水纹路的装饰的瓷碗,静静置于桌面,瓷碗旁边有一只白色方型小碟子,上面放了几颗散发蜜香的糖果。 没先急着掀盖,先将身上外袍脱下放进墙角的木桶,等下换他洗澡时再一起拿去。 解开扎着马尾的发带,让紧束着的长发全数解放,瞬间,雪白色的帘幕披散而下,形成一道美丽的云瀑。 步至桌案,从柜上取来洁白的宣纸,展开,在砚台上倒水,研墨,提笔作画。 凭着刻印在脑中的记忆,本是空白的纸面,很快地出现柔亮粉嫩的樱花树林,座落天地间,开满整座山头。 站直身子,看了看,俯下身,沾墨,继续添加新物。 等画好这幅即兴之作,男子放下笔,满意地反覆欣赏。 「拂樱,该你了。」 外头响起扣门声,拂樱斋主将未干的作品反卷搁在案上,过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刚沐浴完毕的枫岫主人,即将就寝,他也不再穿着繁覆的正式服装,仅是散着发穿着深紫色的中衣,平常不离身的羽扇也没带在身上,一派悠闲。 「换你洗了。」 说着,瞧见案上盖子未掀的瓷碗,挑眉,「还没喝?」 中药熬出来的汤,冷了会更难入口,这点拂樱应该很清楚。 「就要喝了。」 轻声说道,下意识避开那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以前是小免盯他喝药,现在这工作落到枫岫身上,而自己依然是那可怜的事主。 走回桌前,掀开碗盖,白雾扑面而至,流动的空气里有略带某种药材的苦味,看着碗中深褐近黑的液体,感觉捧在手心的碗仍是温温热热的,脑中浮现男人蹲在药炉旁,一脸谨慎地将每一项药材放进炉中,以小火煎煮的表情…… 唇角扬起,端起碗凑至唇前,默默将汤饮下。 「唔……咳、咳咳咳……」 为不让汤的苦味在口中停留太久,拂樱喝得很快,不小心呛到了,忍不住低头直咳。 站在他后面的枫岫见状,立即伸手轻拍男子背部,见那人闷咳不止,眼底闪过淡光,继续轻拍,另一手则拿了一颗糖凑至拂樱唇边,示意他张口。 「我自己来吧!」 轻声说道,本是装作无事微微勾起的唇瓣,在抬头瞧见男人眸底来不及掩饰的某种情绪,先是一愣,而后敛去笑容,不发一语,顺从地启唇,让那人手指上的糖滚入自己口中,轻吮了下,用唾液融化糖的外层,用蜂蜜的香味盖过留在口中的苦味。 见那人咳嗽止住,枫岫低声道:「小免还在等着用浴室,快去洗吧!」 交待完便要离开,拂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枫岫……」 欲言又止,在男人转身过来时,垂首续道:「以后我喝药时,你就别在旁边看了,这样子心里才不会觉得难受……」 药苦,他可以忍,但枫岫见自己这样,内心必定又是一番自责,那凝于眸底的愁闷他实不忍见之。 看着拂樱低着头同自己说话,视线不意触及男子身后之物,终是将埋在心里的问题说了出来。 「对吾如此倾心付出,值得吗?」 本该是严肃的气氛,却听闻一声轻笑逸出,就见白发男子噗哧一笑,灿光流转的眸子看向男人,「你吃了极道的口水吗?」 这两个人是说好了是吧,竟然不约而同问他相同的问题呢!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拂樱。」 没让拂樱把话题带开,执着地向伊人索求答案,闪动认真的双目,深深地望进那人映着烛光的暗金瞳眸。 曾经,在那个夜晚,他以为自己与拂樱,是不可能再有亲近的机会。 当时他亲耳听见拂樱斋主以近似崩溃的口气求极道带他离开寒光一舍,自责加上莫名的情绪,致使枫岫主人做出那个决定。 如果面对自己真令拂樱如此痛苦,那么,不如放手让他离开,重新展开新的人生。 可自己终究是放心不下拂樱的伤势,当醉饮黄龙和极道先生前脚刚离开拂樱斋,枫岫主人后脚便踏进拂樱斋,为了不影响拂樱斋主养伤,他刻意敛去气息,藏身暗处,默默照看独自一人时总是表现得消沉的白发男子。 在拂樱昏迷那段日子,极道先生告诉他,当时去找他的拂樱斋主已跟普通人无异,没有盖世武功,亦无雄厚功体。 他也告诉他,拂樱为了救他,不惜与他的主上翻脸,甚至差点送掉性命。 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听到这些,反应有多么错愕。 虽然枫岫主人猜得出来是谁救了自己,但他完全不晓得,拂樱为了救他、保住他这条命,付出多么“惨烈”的代价,他单纯地以为拂樱只是将自己从火宅佛狱的王手中救下,却不料所谓的「救」,竟得让拂樱赔上多年修成的内力! 因此当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尚风悦眼中看到惊震不已的自己。 他竟是以十成掌劲,打在连一成功体都不足的拂樱身上! 春末夏初,好几个看着拂樱默默流泪的夜晚,他同时也问着自己,对于许多事皆能看淡的自己,何以对拂樱斋主的标准如此严格。 在世人眼里,他是枫岫主人,是楔子,是一名先天级的高人,人们都忘了他也是人,是一名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男人。当某些情绪别扭地缠绕在心里还没化消掉之前,自己的表现就像个不成熟的孩子,什么话都不想听,也不想看到那个人,反应就不能以成熟的成年人来评论。 这个世上,有几个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将自己牺牲得如此彻底,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拂樱的决断,对凡事总是习惯理性思考的枫岫主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一生的相守,却要用百年功体来交换,这样的结果,当真值得? 「不明白吾之心思的人看待这一切,会认为我傻,但我觉得值得。」 不轻不重,不急不慢的说出答案,注视着男人的眼,没有迟疑,只有无与伦比的坚定。 「我知道对许多人来说,凯旋候战功彪炳,威名远播,在四魌界在苦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我却认为凯旋候比不上拂樱斋主自在,我还是喜欢拂樱斋主这个身份。不可否认,候就是我,我从未后悔选择那条路,因为若是没有争取到如此崇高的地位,我也没有机会前来苦境,也就不可能与你认识,更没有机会体验当人的感觉。」 「放弃过去在佛狱拥有的权势我并不后悔,比起那些,我舍不得小免,不想跟极道先生绝交,更不想放开……让我明白什么是人类该有的各种情感的……你的手。」 因为那个让自己付出的人是枫岫,所以自己,心甘情愿。 「还记得你算计了佛业双身,来拂樱斋找我解释时,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原来那番话已是暗示,只是当时枫岫主人正因混乱的时局心烦,听不出这人想传达给自己的讯息。 「我并没有忘记,可是拂樱……」 严肃的对话软化为低声轻语,得到答覆的同时,内心亦是涨满对这人的怜爱。「只怕枫岫无法给予你相同程度的深情,这样子的结果你真的不介意吗?」 直到现在,枫岫主人仍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给拂樱他想要的幸福,毕竟他曾经差点杀了拂樱…… 笑着摇摇头,上前,双手主动捧起男人脸庞,让彼此的眼睛注视着彼此。 「那个,很重要吗?」 既然相爱,何必计较谁给的比较多? 看着面前那张扬着柔软笑容的清艳面容,缓缓举起手,托着伊人的脸,轻轻地叹气。 「你真的,很傻……」 却又坚强的令人心疼。 「哈,是呀,但很值得,不是吗?」 不在乎被人说自己是傻子一个,因为傻人有傻福呀! 当年他就是接下佛狱高层眼中视为苦差事的任务,前往苦境蛰伏,才会跟这人认识,而后傻得把拥有的一切拿来交换跟这人相守的机会,过程曾经让自己很痛很苦,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托抵的手往后移去,将人揽至胸前抱住,以行动代替言语,这也是他俩在回转寒瑟山房之后,首次在拂樱清醒时与他有除了牵手以外的近距离肢体接触。 「谢谢你,拂樱……」 扬着完美弧度的薄唇,轻轻地吻上人儿眉心,低声说了几个字,拂樱斋主愣了会儿,而后好气又好笑地握拳捶打男人,双颊酡红,难掩娇羞。 轻捶着人的动作被下一个动作制止,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不觉攀升了几度…… 半晌过后,抱着靠在自己胸膛调整呼吸的人儿,枫岫主人没有说话,笑着睇视脸颊颜色更胜屋外红枫的粉衣男子,眼里流转的是不曾给予过其他人的真实温柔。 谢谢你拂樱,即使被我那样无情地伤害,仍不放弃对这份感情的坚持,依旧愿意……爱着我…… 曾经背离的两颗心,如今愈来愈靠近,跳动的频率也渐趋一致,直到…… 再次同心,同意。 秋夜凉如水,晚风拂,送来疏樱香,寒光共一舍,有情人,相依偎,悄然无语情渐浓,便是夜凉,亦觉身子都暖了。 ***** 九月中,枫岫主人与拂樱斋主再度领着小免移居拂樱斋,打算让拂樱待在熟悉的地方度过冬天。 由于寒光一舍所处地势较高,冬天相对来说也会比较寒冷,枫岫主人认为以拂樱斋主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在此长住,既然赏枫的季节已过,自然没有逗留的必要。 听完枫岫主人的解释,小免很快收拾妥行李,隔天下午便与白发男子在山房入口附近等待她的枫岫阿叔过来。 从里到外巡视过一遍,紫衣男人双手迅速拈结法印,数道光芒缓缓降下,触地消失。 表面看似平静的山舍其实重叠着无数化外之境的阵式,不慎触动的话连要脱身都是极为困难的事。然而这些奇阵防的是有心人擅闯此地,并非自然生物,枫岫主人并不是严刻到不许任何生物靠近自己住处的那种人,若是有鸟儿蝴蝶偕伴来此筑巢定居,他是乐见其成。 单手背在身后往入口慢步而去,瞧见等在山径那头的一大一小,男人微微一笑,踩着沉稳的步伐来到两人身旁。 「走吧。」 两大一小拉长的身影,在夕阳余辉照耀下,闪烁灿光。 幽静山林,传来小姑娘甜软的嗓音。 「斋主,明年秋天我们可以再来这里住吗?」 闻言,男子转头看向以扇掩唇,没有答腔的那人,眼里漾着笑,四两拨千斤把问题抛向那人:「这就要问你的枫岫阿叔啰!」 视线调转至以扇掩唇,同样笑而不语的紫发男人,扑至那人身侧,以甜甜的语气向男人发问:「枫岫阿叔,可以吗?」 「哈!」 唇畔逸出轻笑,以此当作回答。 「太好了,枫岫阿叔答应了!」 开心地转圈,白发男子见状,轻笑地摇摇头,迈开步伐继续走,同时不忘向小姑娘提醒:「好了好了,太阳快下山了,咱们得快点赶路,别再拖延。」 「嗯。」 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亲人左侧,举高手拉着男子的手握住,笑着一张满足的小脸往山下行去。 风来,吹动满林沙沙声,此起彼落的声响,像是在跟渐行渐远的三人道别。 再会再会,来年枫红时,我等与尔,再相见。 下3(冬至篇) 当枫岫主人三人踏上拂樱斋这片温暖的小天地,外头已是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凛冽寒冬袭卷整座大地的隆冬十一月。 虽然没有急迫的赶路,但拂樱斋主还是因为在途中淋到雨感染风寒,为不耽误行程,他隐忍着不说,直到第三天早上小免做好早饭,去唤他过来吃的时候,惊见双颊因为过高体温晕开的玫瑰红,才知道斋主病了。 听见尖叫声迅速赶来探视的枫岫主人先安抚住小免,随即要替拂樱诊脉,见人已陷入昏睡,手心轻拍着男子烫热脸颊,却是怎么样都无法将人唤醒,枫岫主人立即领着小免,抱着拂樱就近找了一处村子向村民投宿。虽然三人都是外地来的陌生人,但当地村民仍是本着热情质朴的心接纳三人,村长一家更是空出一间房间,让病人能在里面好好休息。 有了遮风蔽雨的环境,拂樱的高烧在睡了整整二日终于降温,人也清醒过来。村长太太热心提供家传补身的热汤给小免,让她送去给身体仍然十分虚弱的拂樱服用。隔天夜晚,在洗过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以后,拂樱的病已好了大半,能够下床走动。 本着感恩的心,枫岫主人用术法替这户人家解决困扰他们多年的异象。 待拂樱痊愈,三人才又继续赶路。 解开外围结界,双脚踩在熟悉的土地,鼻子闻着熟悉的花香,男子清艳脸庞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们,回到家了。 回拂樱斋的第一天晚上,小免下厨做了满桌料理,四道菜里就有三道里面有着她最喜爱的红萝卜,看得拂樱是别开脸不住闷笑,枫岫主人虽然辟谷,依然捧场地每道菜都挟一些来尝尝,然后两名大人就一同看着小姑娘快乐地朝每一道菜进攻,吃得盘底朝天,连一片菜叶半滴汤汁都没剩下。 次日上午,小免拜托枫岫照顾她家斋主,自己则换上简单的衣服开始整理房间,先是她的闺房,再来是二间客房,而后是三人共用的书房,从里到外彻底打扫擦拭过一遍,到了下午只剩下两名大人的房间还没整理,眼见天色已暗,决定明天再继续打扫。 吃过晚餐,小免告诉两人明天要帮他们整理房间,要两人到中午之前都得待在园子里。听完小免的要求,枫岫主人委婉地请小免跳过他的房间,因为里面很整齐不需要特别清理,就在拂樱斋主打算也以相同理由要小姑娘别忙了,小免忽地绷出这么一句问话:「斋主,你没打算搬去跟枫岫阿叔一起睡吗?」 闻言,端着杯子的手顿了下,不小心洒出几滴水珠来,就见白发男子脸颊添上一抹淡红,一旁的紫发男人则是以扇遮住俊容,眸底流光一闪而逝。 尽管两人住在一起,早前也曾同床共枕,但为顾及小免的感受,目前两人仍是分房而睡,如今让小免这么问道,气份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圆亮大眼睛先是朝枫岫看去,再转头看看拂樱,发现两名大人很凑巧地低着头忙碌手边之事,看起来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小姑娘也不急着要答案,只是耸耸肩弯腰抱起装着脏衣服的木桶往水池那头走去,打算先把衣服洗起来,边走边疑惑地自言自语:「斋主明明都已经是枫岫阿叔的人了,怎么睡觉时没跟枫岫阿叔在一起呢?好奇怪,连洗澡也都分开洗,难道书本上写的恩爱的夫妻会一起洗鸳鸯浴不是真的……」 孰不知其天真的言语已让后面的那人颊温骤升,看起来快要冒烟了。 待小免走远,拂樱羞红着脸,不知道是该继续坐在这里看书,还是早点回房去休息比较好,这时枫岫主人放下棋谱,邀拂樱一同去后山散步。 一路上,拂樱斋主低垂着头,异常沉默,枫岫主人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到樱花林深处,而后不约而同在一株古老的樱花树影子底下停步。 抬起头望向漆黑天空,冬天的夜晚星星较春夏秋三季要多,满天闪闪发亮的星子忽明忽暗,距离近的彷佛伸手一抓就能抓下几颗,流动的空气拂过脸颊,夹带的冻人感让男子颊温稍稍降下几度。 空气里有樱花的香味,亦有情人的气息,周遭静悄悄的,除了自己与那人的呼吸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乱了节奏的心跳渐渐平复。 眼角余光瞧见男人亦是仰头观看星子,就见其微掩眸子,似沉思,又好似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与夜空中的星子遥遥相对。 自己虽非苦境之人,但在这里住久了,也入境随俗,悟性本就不差的他,在遍览中原书籍以后,也学会观星望斗,测算关注对象的动向。然而在隐退之后,看满天一闪一闪的星子却变成单纯的散心娱乐,至于身畔之人观星时究竟在想什么,自己是从不过问的。 就在拂樱转开视线,看向不畏寒冷依旧开得娇俏迷人的樱花时,男人已步至其身后,张开手将他轻柔拥住。 流转鼻间的那人的气息瞬间转浓,没有挣脱,乖顺地让情人拥着自己,在双臂和胸膛筑成的天地间,聆听彼此的呼吸声。 让男子在手臂间转过身,低下头,前额抵在那人额前,近距离看着彼此,而后见着那人似乎因为羞赧,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时,扬笑的薄唇再度弯起,一记轻吻落于那人眉间。 「小免那孩子,似乎很希望看到咱们能共处一室。」 婉转地起了话头,便见男子闻言转回头,视线移至自己脸上,摇头轻声道:「不用因为小免的话勉强你自己……」 话还没讲完,眼前攸地放大的俊脸瞬间打断未及表明的想法,声音亦让印上的暖热给封鍼。 虽然是晚上,虽然这里是拂樱斋后山,但男人突来的轻狂之举还是让拂樱斋主呆住了。 修眸映入人儿呆愣的表情,心里涌出丝丝怜爱,忍不住加重对拂樱的吻,直到发现情人呼吸突然中断,才移开唇在那人鼻尖吻了吻,让男子利用唇离之时呼吸换气, 扬笑的唇转至伊人耳后,低喃着:「我想你,拂樱……」 身子蓦地一颤,接收到讯息的大脑瞬间停摆,只能以呆愣的眼神望向笑得温柔的男人。 「我想念过去同床共寝时漫在我鼻间的香气,想念栖息在我身畔的你,那张红唇微张轻吐诱人气息的容颜,想念每每睡到半夜,总在不知不觉中往我这边靠近的,形同对我撒娇的你……」 心情随着自男人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掀起波澜,就见白发男子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举起手搭在树干,低垂着头双眼微闭,感觉着内心因为情人的低语漫开阵阵热烫,一如其颊面温度。 原来不止是自己想要靠近枫岫,他也想着自己…… 知晓拂樱内心激动,枫岫主人走上前,再度将人揽进怀中抱住,「可以吗?拂樱……」 耐心等待回覆,直到伊人的双手,轻轻地覆盖在自己圈抱着的手背上,枫岫明白,拂樱他,答应自己的请求了。 自那天开始,两人不再分房,而是如小免在书上所看到的描述,同在一室,共栖衾枕。 然而枫岫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要求,每晚的同床仅是和衣而睡,并未有逾矩之行为。每当拂樱睡着以后下意识挪移身子朝其靠近,两人距离近到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颈部,枫岫凝视伊人的眼底总会闪过淡淡的叹息。 在枫岫和小免悉心照料下,拂樱的气色明显比秋天住在寒瑟山房时要来得有ji,ng神,也许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有养女和情人作伴的生活,总是令人格外心安。 每日服用的药汤没有中断过,虽然医治内伤的进度极为缓慢,但枫岫主人仍是每天亲手替情人煎药,仍是每天亲自送至拂樱斋主面前,盯着他把汤喝完。 自从拂樱与枫岫在一起,每晚都是由他送小免回房间,小免爱的抱抱没有停止,总要在最心爱的斋主怀中钻动,逗得拂樱呵笑不止,才愿意躺到床上让拂樱替她盖好棉被,等到小姑娘闭上眼睛睡熟了,才会起身离开。 在枫岫主人保证下,掌厨的小免同意偶尔让她家斋主准备晚餐,但条件是要有枫岫阿叔在旁边陪着才行。面对这个要求,枫岫主人欣然答应,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自从开放让拂樱下厨,晚餐的菜色变化更多样了,有时枫岫主人兴致一来,亦会挽起衣袖替两人做饭,口味细致清淡的粥品是枫岫最常端出的作品,只是那道令小免垂涎三尺的紫米红豆甜粥始终不曾在晚餐时间出现,让小免大叹枫岫阿叔偏心,只愿意让斋主独享美食。 而被点名的当事人呢,每每听完小姑娘的抱怨,总是漾开灿烂笑容,气定神闲与小姑娘你来我往舌战一番。 ***** 冬至前一天,小免下山采买,回来时带了一白一粉红两块面团回来。 当天晚上吃过饭,拂樱兴致勃勃地拉着枫岫在厨房木桌旁坐下,与小免一同从面团扳下一小块放在手心中央,慢慢揉成一颗颗的团子,再沿着放在眼前桌面上的圆形浅盘边缘开始排列。 枫岫主人没有动手,只是微眯着眼,看一左一右的两人像是在比赛似的,以均匀的速度和力量搓出一颗颗大小相近的团子。 很快地,浅盘表面都排满了团子,拂樱起身拿来面粉,在团子上洒了一层,与小免继续揉团子。 要试试看吗? 在枫岫主人看了好一会儿后,拂樱斋主轻声问道,紫发男人放下扇子,挽起袖子,加入揉团子的行列。 多了枫岫的帮忙,制作团子的速度变快许多,亥时一刻,面团便已全部搓揉完毕,让两人过去水槽洗净双手,小免催促拂樱斋主快点去休息,自己则是留下来继续准备明天早上要使用到的食材,等一切整理妥当,已是子时初了。 隔天清早,当鼻间飘过一阵香味,小姑娘揉揉眼睛坐了起来,转头看向窗外,鼻尖动了动,知道今天早餐有人代自己煮好了。 换好衣服踏出房间,先去园子后面把晾在长竿上的被子和衣服收下来送回房间,打算晚点再来摺衣服,等她从厢房出来刚把门带上,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回头便见白发男子漾着浅笑站在那头,朝自己招手。 「小免,吃早餐了!」 两人走进厨房,紫发男人已在桌边坐着等待,让小免去她的位子坐好,拂樱从大灶旁的砖台端来一只托盘,上面放了三个还在冒白烟的碗和三支汤匙。 不用说,碗里盛放的,自然是昨晚经由三人通力合作完成的白色团子和粉红团子。 「今天是冬至,依苦境之人过节习俗,早膳要吃汤圆。」 边说,边将小免和枫岫的那一碗端放到两人面前,自己也坐下来,拿起汤匙在碗里舀动,让有些黏在一起的团子分散开来。 昨夜让三人忙碌一阵的就是汤圆,也是岁末冬至,亲人齐聚时一定要吃的。 吃一口冬至圆,祈求来年的今日,能与亲人团圆再聚;吃一口冬至圆,祈祷新的一年,诸事圆圆满满,平安顺利。 用力把漫在鼻间的甜香吸进肺部,小姑娘拿起汤匙,舀起一匙凑至唇前吹一口,让白汤圆滚进口中,立时,柔软的甜味充斥口中,暖和了她的心。 见小免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拂樱斋主微微一笑,也舀起一匙小心吹凉再吃下,三人安静地吃着由拂樱亲自煮的冬至汤圆,伴着彼此度过宁静的早晨时光。 为答谢小免一年来的辛劳,这天的午晚两餐分别由枫岫主人及拂樱斋主负责,为了不让小免进厨房,两人很有默契地在对方进驻厨房时,由另一人陪着小免,让小姑娘只能乖乖让出厨房主导权。 吃过拂樱斋主花半个时辰,以小火细细熬煮的时蔬鲜菇羹汤,今年冬至即将步入尾声。 哄着兔耳姑娘先去沐浴,白发男子将厨房收拾好,快速把晚餐用过的碗筷汤匙洗干净,甩乾手上的水珠,走出小厨房去浴室洗澡。 让冰冻的手掌慢慢浸至温热的泉水里,清艳面容露出满足的柔笑,拨了几下,跨进浴池,让肩膀以下的身子全数浸在热水中,舒服地享受泡澡的乐趣。 三刻钟后,白发男子从浴室走出来,披着风衣往主屋对面的厢房走去,在拂樱斋另外一位小主人的房门外停步,举手敲门。 里面传来房间主人的回应,男子推开门,走进房里,回身将门关好。 转进内室,小姑娘已经换好睡衣,坐在床上等他了。 当男子来到床边,小姑娘和以往一样,张开手抱住她的亲人,脸蛋在其胸前磨来蹭去,逗得男子笑意连连,左手张开将养女轻拥在怀中。 拉着男子的右手,移至眼前看了看,然后用两只手搓揉着,大大的眼睛满满是不舍,男子见了温声问道:「怎么这么看?」 坐直身,把捧在手中的那人的手贴上自己脸颊,让难掩心疼的轻语自微微嘟起的唇间逸出:「以后斋主不要那么早起来,天气这么冷,斋主会着凉……」 小姑娘体贴的轻语,让男子微扬嘴角更往两侧弯起,反握住小姑娘的手,安抚地说:「这一年来辛苦你了,小免,斋主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 顿了下,又道:「放心,今天我没有一直在忙,午餐可是你的枫岫阿叔煮的唷!」 斋主……知道拂樱是想让她放心,想了想,拉着男子坐上床,自己在床内侧的空间躺下,大眼注视着男子软软地央道:「很久没有跟斋主一起躺在床上说话,今天可以吗?」 记得小免刚来到拂樱斋时,拂樱总是带着她在园子里活动,不管做什么都会将她带在身边,包括夜里就寝时,直到小免化为人形,稍微长大一些,拂樱才让她一个人睡在主屋对门的厢房。 男女有别,就算来自异境,拂樱仍是有此观念,不会因为小免是兔子ji,ng就有不同的认知,是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小免生病受伤需要拂樱就近照看,此一原则拂樱始终坚守。 与小姑娘俩俩相望,男子拉开棉被,先替小姑娘盖实了,才脱下风衣,在外侧的位子躺下。 闻着记忆中令自己感到安心的香气,意识渐渐沉入梦中。 一如过去那样,男子的手以规律的节奏,在小姑娘覆着被子的胸口上给予拍抚,直到小人儿睡熟了,鳯眼仍是未移,定定瞧着右手抱着兔子娃娃,微侧对着自己的那张恬静睡颜。 小心挪动身子离开床铺,替人将棉被盖实了,才穿上风衣安静退出房间。 隆冬夜,屋外冷风阵阵,然而位于结界内的拂樱斋,柔嫩的粉红依旧绽放,在风中轻散淡雅芬芳。 从小免房间走出,没有直接回房,绕去位于拂樱斋西侧的地窖,从泥地里挖出一只木箱,打开上锁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墨绿色的小瓮,沉甸甸的颇有重量。 把盖子盖好,土填回去,白发男子抱着泥瓮往房间走,经过园子,紫色人影伫立在园中,仰头望着天上异常清晰的星子。 安静朝那人行去。 「小免睡了?」 刚来到男人身侧,便闻一声低问,白发男子点点头,同样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璀璨夜空。 苦境的能人异士,总爱在夜里观看天象,天空上的每一颗星星,皆代表一个人的生命动向,明灭程度亦有着不同的解释。 他想,极道先生每回在他遇难时都能及时赶来,应该是藉由观星之术得知。 没有交谈,就这样伴在彼此身畔,与满天星斗遥遥相望。 时光流逝,群星移动,忽地,面颊传来一下微凉,定睛一瞧,片片银晶,自黑绒布似的夜空缓缓飘了下来。 下雪了…… 心里因为意外等到今年第一场雪感到开心,平举没有持物的那手,让掌心朝上盛接初降雪花,看着小巧几近透明的结晶因为稍高的体温融化,姣美唇瓣弯起。 「走吧。」 启唇说道,主动牵着拂樱的手往后面厢房走去,没打算等雪变大。 要是因为贪看初雪让拂樱着凉,对小免不好交待。 握在手中的手掌透着凉冷,这人体温本就较一般人低,未愈内伤影响气血循环,今年的雪来得迟些,冬天恐怕会较往年要慢结束。 是否该让拂樱尝试药浴? 沉思之际,已步至房间门外,推开门,让拂樱先进去,正要交待拂樱先去睡,那人含着笑意的嗓音在夜里响起。 「要不要喝一杯?」 「嗯?」 侧过头,见那人怀中小心抱着的东西,眼里滑过淡芒。 「酒?」 「进来再说吧!」 旋身走进外厅,枫岫主人跟着进来,没有点亮蜡烛,而是藉着敏锐触觉寻找椅子,坐下。 揭开密封于瓮口的布团,浓厚醉人纯香自瓮口逸出,迅速漫延开来。 梅酿? 甫一嗅到气味,心中便浮现如是猜测,黑暗中,传来液体在容器内晃动的声音,没有听见东西碰撞声,却是醉人之气越发浓烈。 倾斜泥瓮,就着边边饮了一口,再将泥瓮递给坐在对面的男人,眼微垂,感觉喉咙深处正作用着的物理变化,还没来得及用文字形容这种感觉,入腹的液体宛如小火,从体内烧出一股暖意,暖了身子,也模糊了五官知觉。 在迷雾般的识觉之中,隐于陈年酒液中的梅花香气倏地变得明显,将他的身心一层层包覆住,却又没有任何不适,只有想再饮上一口的念头。 把瓮拉至面前单手捧起,仔细闻了闻,轻啜一口,让温润液体缓缓滑入喉,细细品尝此酿味道,并且在陈年香气中寻找时间的痕迹。 寒冷的天气,喝点酒可以温暖身子,这点枫岫不反对,但也尽止于暖身,过量则有损身体健康,亦会造成反效果。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7节 微笑地从那人手中将泥瓮接过来,又喝了口,觉得整个人快被梅香给淹没了。 「别喝太多。」 没有阻止男子再喝一口的打算,但该有的提醒还是要说的。 笑笑地点头,凑在鼻端闻那香,动作如孩子天真可爱。 「你酿的?」 拂樱斋只有樱花,想来这梅酿的材料是从他处取来,有可能是那位好友给的。 「嗯,酿好封存在地下数年了。」 没有明讲是何时制作这坛酒,仅是轻描淡写带过。 「改天找极道一起喝一杯吧!」 他们三人,也许久未聚在一块儿小酌了。 到时不只是三先生,还要再算天尊皇胤一份。 「哈!」 轻笑一声,当作对此邀请的回答,将布团塞回瓮口,站起,脚下一踬往前跌扑了去,枫岫长臂一伸将人扶住,没让男子摔着。低首正要问怀中之人可有扭到脚,唇瓣与刚好也抬起头要向自己道谢的拂樱的唇擦过。 两人皆是一愣,而后拂樱斋主笑开了清艳容颜,将怀中抱着的小泥瓮搁回桌上,让散发着纯粹酒香的唇贴上自己的。 向来隐诲的瞳眸因为伊人主动挑逗燃起火苗,放下手中羽扇,转被动为主动,启口,迎入在自己唇间轻舔挑逗的丁香,让淘气的舌深入己方阵营,而后褪去温文儒雅,俊脸上的笑意转为令人惊诧的轻狂。 轻轻往前,然后羞涩退回,追逐着,品尝着,将气息染上彼此,互相递送彼此的津液,扶拥的身子亦缓缓朝内室移动。 直到脚边抵着东西,枫岫顺势让拂樱坐到床上,贴着的唇,亦在此时分开。 闭上眼睛,让那人的吻落至眉心,沿着鼻,来到嘴唇,吻了吻,离开,再从左颊扩展领域…… 嘴唇忙碌的同时,双心也没闲着,修长手指灵活解开男子外袍结扣,挑开左右交叠的中衣,滑至里面,顺势没入衣襟,抚上漫开热度的身子。 轻颤,却无推拒,双手撑在身后,眼睛仍是不敢睁开。 不是害怕面对那人的目光,是羞于在其眼中见到期待被那人疼爱的自己。 随着手指推移,蔽体衣服也逐渐顺着身子朝两旁滑落,抚触的指来到伊人后方,当指腹刚碰触到其背部,拂樱身躯倏地一震,几乎是同时男人也察觉到了,立即停下进行中的动作。 调整有些乱了的的呼吸,抽手,起身踱至外厅,将蜡烛点亮,拿着烛台走回内室,本来坐在床边的那人已将被褪下的里衣穿好,背对着自己倒卧在被子上。 把烛台放在床边小几,试着把手搭在拂樱肩膀上,没有得到那人的抗拒,慢慢地拉下松松覆着那人的里衣,当背上交错的疤痕在烛光照s,he下全数浮现,两人皆是无语,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记忆中,本该是光滑平顺的白皙背部,如今却因数道疤痕凹凸不平,其中最明显的一道是沿着左肩腋下往右侧屯部一刀划下,无声地向人诉说当时这人承受的伤势有多么严重。一道道伤疤好似张牙舞爪的蜈蚣,狰狞地占据着这片美丽的身子。 耳边只听得到很轻很细的呼吸声,安静的让人心里甚是难受,抬头瞄了那人一眼,依然不作声,选择将脸埋入被中。 「很丑……是吗?」 唇畔带笑,埋在被子里的脸庞闪动不安。 刻意隐瞒,并不是耻于曾经做过的决定,然而当真相被揭发,自己仍是很难不担心。 他会在意吗? 等了许久,就在拂樱斋主强自镇定、准备起身把衣服穿上,熟悉的气息自后边缓缓靠过来,伏卧在粉红色棉被上的身子让紫发男人搂住,以脸颊磨贴着拂樱颈后,双臂微收将人锁进怀中,凝视伊人背影的眼神,一如此刻纠结在心里的情绪那么复杂,对这人的疼惜更是源源不绝自其心里泉涌而出。 他想起那日极道先生对他说过的,为了诱杀咒世主,拂樱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从不认为咒世主是善男信女之类的好人,更不曾向拂樱询问,只因自己明白,一切绝不单纯。 心疼这人为自己所受的苦,更怪自己当初没有坚持相信拂樱对自己的感情,让他一个人面对诸多折磨与苦难。 幸好,上天还眷顾他们,没让自己失去拂樱! 他,枫岫主人,在此向天立誓,从今以后,他不会让这副美丽的身子,再添任何新伤! 下意识又将手臂收紧,带着薄茧的指头,抚上那道明显的伤疤,缓慢往下移去,引发人儿一阵颤抖。 收回游移在背部疤痕之间的手,俯下身,以唇抚慰。 感觉阵阵shi热沿着背部伤疤滑移着,每一个吻,都是满含怜爱,没有半分轻蔑,是那么慎而珍之地被温柔对待着,拂樱斋主眼眶一热,再也压抑不住让泪水洒在被里,嘴角却是微微弯起。 枫岫他……真的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呵…… 从人儿不住轻颤的身子,明白拂樱此时的激动,没有说话,松手,脱下衣服,再度将人拥进怀中。 以手取代唇瓣的抚触,再度唤起两人脑海中那段被细细珍藏的亲密回忆。 坐起身,偎坐在男人胸前,感觉温热吐气洒落在敏感肌肤上,低垂着脸微颤着,眼睫覆住仍未止住泪意的眸子,看在男人眼里更添数分不舍。 唇,在伊人耳边低语,指,顺着躯体线条燃起火苗,从前至后,从上往下,来到背部时,速度放慢了,力道更轻了,从这道疤,延续至那道疤,逐一扩及至每一处。 缓慢细腻的抚摸是情交之前戏,拂樱垂眸,感觉随着背部温暖指腹移动,一轮之后,男人再度以唇瓣温柔对待怀中被圈拥的躯体,从腰际慢慢往上含吻而去,似吻似吮的麻痒引得人儿身子颤动如被风抚弄的樱花,而后来到晕红一片的耳朵后面,中断的低语再度于人儿耳边响起,宛若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两人之间荡开一圈一圈激情的涟漪…… 不稳的呼吸,在体液相融后转为急促,轻吟之中时有压抑的呼唤,以及男人低柔回应。 追逐着彼此的脉动节奏,时快,时慢,ji,ng采绝伦的舞曲,在数回惊喘急吟中,迈向令人羞赧激越的高潮! 然而不管是哪个时候,烛火映照在壁上的,始终是紧紧依偎着彼此,没有分离的璧人双影。 长夜漫漫,幽香漫漫,交递的体香,只有有情人能得之。 笑看嫣红染半山,枫红轻拈疏樱蕊,此香惟吾能采撷,逍遥此身不为客。 终、 清早,山里薄雾缭绕,甜香弥漫,座落在山间的宅院,隐约可见一抹俏丽粉红在白烟冒出的厨房忙碌。 戴着保护耳朵的白绒帽,俐落地将切好的红萝卜丝放进大锅子里,左手握着大汤勺翻搅锅中物,避免底下的米饭烧焦,一边将视线移向窗外,在发现仍是没人出现在园子时,灵动大眼转了转,再度把注意力挪回眼前餐点准备。 虽然她很好奇,都已经快要辰时了,枫岫阿叔怎么还没出来…… 房门和窗扇紧掩的房间,内室一片幽暗,昨夜点起的蜡烛只剩下短短的残红,纱帐内,两抹人影相互依着佊此,取暖。 睡在外侧的紫发男人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醒来了,此时正支着手撑起上身,静静凝睇着睡在身畔的伊人,薄唇勾扬,性感的微笑之中,洋溢着所爱之人重回怀抱的喜悦。 忽地,那人略略侧转身,本是盖得紧实的被子亦跟着滑动开,露出隐藏在里面的诱人春色,男人目光转沉,低下头将脸凑至人儿眉心,手亦跟着动作欲将被子拉高覆盖,这时,平静的眼睫动了下,慢慢掀开。 甫睁眼,便见一张放大的俊颜近距离出现在眼前,微愣之际,本是停留在眉心的温热已转至唇前,热切地贴住。 下意识回应爱人的吻,眼微闭,感受对方的温柔,随着眼角沁出的水珠,悄悄泄露了没有明言的激动,紫发男人看在眼里,没有说话,抓着被子的手无声抚上伊人身体,钻进被中,转而往底下探去。 摩抚的掌,顺着记忆来到那人腰际,顺着曲线揉按,在按压到某一处时,底下伊人发出细细的轻喘。 昨夜两人缠绵的景像,立即在白发男子脑中浮现,享受情人体贴的按摩,一边又分心想到另一件重要的大事。 别开脸,在男人注视下,启口轻道:「枫岫,你想好要怎么跟小免解释……你我的……新关系?」 见拂樱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男人也跟着敛去笑容,沉声不语,表情认真严肃。 半晌,在情人转回头注视着自己,枫岫缓缓启口。 「嗯,经你这么一提,稍后我是该向小免正式介绍枫岫的内人,你说对吧,拂樱?」 内人? 呆愣当场,在望见男人眼底乍然荡开的笑意时,旋即红了脸没好气地向其抗议:「谁、谁是你的内人啊!」 动作间不小心拉扯到腰部,便闻一声低吟响起,随即让停留在自己腰侧的那只手体贴地扶住,耳边传来男人带笑的低哄:「小心,别弄疼自己。」 扑在紫发男人胸前,拂樱懒洋洋地赖着,动也不想动,任对方继续揉抚酸软腰身,侧着脸把耳朵贴在规律起伏的左胸口,聆听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心跳声。 「这两天咱们哪里也不去,就待在房间休息,嗯?」 情人慵懒爱困的模样让枫岫不觉莞尔,拉高滑至腰腹的被子盖住裸露的身体,就怕拂樱因此着凉了,却见拂樱侧抬起脸蛋,睨了自己一眼,「真的哪儿也不去?」 挑眉,等待爱人未竟之言。 「可我想泡澡耶!」 标准撒娇的口吻逗笑了男人,就见枫岫主人低笑几声,同样以正经的语气回话:「遵命,我的太座大人!」 拂樱的回应,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男人笑到剧烈起伏的胸膛。 ***** 二月天,寒冬远去,大地回春,一片绿意盎然。 枝头,万紫千红,百花竞相绽放,艳刹了游人的眼。 远方山头,疏樱绽放,从半山腰向上绵延,直至山的另一面。 迎风处,一抹粉红依着粗壮树身倚立,鳯眼向前望去,看着在天气回暖下,花瓣颜色较冬天更为柔嫩的樱花林,艳丽面容始终扬着一抹浅笑。 「斋主!」 身后传来悦耳的呼唤,男子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山径那方。 一年四季总是一身粉红装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跑来,在她后面是一名身形高朓,穿着一身紫黑色华服,手持同色系羽扇的紫发男人,男人踩着沉稳脚步朝这里走来,羽扇半掩的俊颜散发无比自信的笑容,深闇瞳眸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张开手接住扑向自己的养女,同一时间男人亦来到两人身侧,拂樱斋主笑着将小姑娘抱起,让她黏着自己不放。 风扬,拂起满天纷樱,东风拂面,身,暖了,心,也因为身畔亲人情人的陪伴,暖了。 天际一双飞燕掠过眼,小免开心地指着那流畅黑点大喊:「斋主你看!是燕子!春天回来了!」 「是啊,春天……回来了!」 轻笑地点头,低声喃语着,语气里隐约中夹带着淡淡的哽咽,小免听出男子不稳的嗓音,连忙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男子。「斋主?」 斋主在哭吗? 摇摇头,笑着将眼泪眨去,感觉熟悉的气息由后环上,凝于唇边的笑弧,悄悄加深。 春天回来了,拂樱………… 低低柔柔的沉嗓,随着风声,钻入耳中,助长男子唇畔柔笑弧度,他知道,自己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 因为,自己有小免,有……他。 他的春天,回来了。 《完》 后记: 大汤圆,小汤圆,今天吃汤圆,求得人团圆,心暖暖。 感谢有在收看这篇枫樱文的朋友,《春回》一文到此,算是把幸福重新带回拂樱斋主身边了(开心) 小免还是很乖巧的女孩,无心的言语成了拉近两名长辈的关键,真是有她的(笑) 就此 祝大家冬至快乐唷! 【番外】元宵 春初的风带着刮人的寒意,一阵阵地卷起铺在泥地上的细雪,远方夕阳缓缓往山脚移动,想必入夜后的气温会比现在更低。 幽暗树林小径,一辆由大黄牛拉着的牛车,正慢慢向前移动,没有布棚遮蔽的车座,一小二大坐在上头,紫衣紫发男人坐在前板c,ao控,引导拉车的黄牛正确往目的地前行,后方则是打扮正式的家眷。 靠坐在紫发男人后面的小姑娘,看起来莫约十三十四岁,粉红色的俏丽短发上头戴着一顶可爱的呢绒兔耳帽,纤细的身子穿着一袭剪裁合身的粉红冬装,外边罩着一件袖口、肩颈边缘各绣了一圈白色珍珠的毛坎肩,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师之手,那ji,ng致样式在外面店家是找不到第二件与其身上穿戴衣物相同的。 挨着身侧之人静静坐着,平常总是话多的她今天也是和往常一样,从出发到现在嘴巴可没闭起来过,吱吱喳喳的像只兴奋的小麻雀,坐在她旁边的白衣男子则是边听她讲话边抿唇轻笑,偶尔会出声附和地应上几句。 「斋主你说,灯会的花灯会有多少盏呢?会不会有兔子造型的彩灯?摆摊的大叔们会卖棉花糖吗?小免想吃糖人儿可以吗斋主……」 连珠炮似的问话,在喝了一口温水休息几分钟后,从小姑娘口中飞快而出,被唤作斋主的男子笑着在车轮压过石子略略往外倾斜时,伸手扶住小姑娘朝左晃动的身子,清艳脸庞隐隐含笑:「小姑娘你的问题这么多,究竟斋主我要先回答哪一个才好呢?」 「斋主……」 瞧见男子眼底没有掩饰的笑意,小免不依地扑进长辈怀中钻动,让兔耳帽上的绒毛搔得喉头发痒的男子笑着往后退去,两人倒在车上笑成一团。 前方驾车的紫衣男人回头,便看见父女两人和乐融融的玩闹画面,以扇掩唇,遮去嘴角微扬弧度,坐正身,继续驾车。 十二月下旬,枫岫主人与小免下山,照例是采购一个月份的生活用品。买好东西,征求小姑娘的同意,男人带着小姑娘前往布店,探视老板女儿身体休养状况,并且调整方子。 当男人与老板娘一同进入少女闺房替老板女儿号脉,小免留在前厅没有跟进,就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老板家的下人送上来的黑糖姜茶,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 等待之时,布店老板家的厨娘张嫂和小伙计从街上买好午膳和晚膳要用的食材返回主人家中。 『是她!』 今年十七岁的小伙计眼尖瞧见安静坐在前厅角落的小姑娘,上前和她打招呼。『先生来了吗?』 点头,坐直身子朝里边望去,张嫂笑着过来,从袖袋掏出一只用纸包着的小纸包放到小免手上。 『这个给你。』 好奇地打开纸包,几块边缘被压碎的梅花饼躺在上头。 『啊,对不住,饼……不小心被我压坏了。』 看见梅花饼不完整,担心对方会不高兴,张嫂有些紧张地说道,正要拿走,小免拿起一块饼,放进口中。 有些酸,泛着甜味,虽然没有说是很喜欢,但这是大娘的心意,她不会嫌弃。 『谢谢!』 用甜甜的口气向厨娘道谢,一旁小伙计听见,愣在当场。 上回她来的时候住了几天,并没有听她开口说话,还以为是个小哑巴怪可怜的,原来她不但会说话,而且声音挺好听的…… 见儿子呆愣站着,张嫂好笑地拍了青年后脑勺一下,『阿雄,回神啦!』 看着阿雄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银铃般的脆笑声自小姑娘口中逸出,可爱迷人的笑靥更是让青年看傻眼,差点忘了要呼吸。 怕儿子的冒失之举吓着小姑娘,张嫂推了小伙计一把,要他先将买来的食材搬回厨房放置,自己则回头跟小免赔不是。 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阿雄的反应,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姜茶,把梅花饼收进怀中,打算回山上时再跟她家斋主一同分享。 一脸慈爱地看着这名乖巧有礼的少女,张嫂想起年初嫁人的女儿。 从那身衣饰来看,除非是富贵人家,有谁能供得起她如此华丽的衣饰。可小姑娘却没有官宦人家小姐的骄纵脾气,乖巧文静,应对得宜,是很得人疼的可爱孩子。 她想,少女应该有一对才貌出众的双亲吧! 『小妹妹,带你来的那位先生,是你的爹爹对吧?』 眨眨眼,小免搁下茶杯,天真无邪地望着问话的大娘,想弄清楚张嫂想知道什么。 『大娘想,你的娘亲必定亦是一位清秀佳人,才能生出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呀……大娘是在称赞斋主吗? 倏地,脑中浮现白发男子柔笑时,那张艳绝无双的面容,小脸漾笑,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线。 虽然极道叔叔也很漂亮,但是跟斋主比仍是略逊一筹,斋主的美,是无人能与之相比的! 见小姑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个劲儿地笑着,张嫂续道:『前些日子,大娘听从城里回来过年的亲戚在讲,说是今年上元节城里要举办大型灯会,有心愿的人只要在那天带着亲人一起去看灯会礼佛,在彩灯映照下向佛祖虔诚祈祷,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愿,都能够实现唷!』 孝顺的好孩子应该都会希望双亲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痛,恩恩爱爱才是。 听完张嫂的话,小免跳下椅子,轻声向厨娘说谢谢,转身跑进去找她的枫岫阿叔。 数天后的夜里,当山下响起连绵不绝的爆竹声,热闹的春节在人们期待下来到。按照习俗,拂樱斋主在养女和情人的床上放妥一套新衣以备更换。初一一大早,三人各自穿着新衣,来到园中享用简单的早膳。 新年,就在与平常没有两样的生活节奏中度过。 正月十二日晚上,沐浴过后,拂樱斋主陪小免回房准备就寝,小姑娘撒娇地向他提出要去城里看灯会这个请求,对于养女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的拂樱斋主,自然是点头应允。 哄睡了得到应允,开心地笑着,直到睡着了那对漂亮细眉还微微扬着的小姑娘,替其盖实被子,拂樱回转房间,向情人提出想下山看花灯。枫岫主人先是不着痕迹睇了他一记,在听明白是小免的要求以后,修眉微挑,没有多问,替情人解下中衣,梳顺男子一头柔顺地让自己爱不释手的银丝,让其在床内侧躺平,一弹指将烛火灭了。 上元节当天早上,用过早膳,紫衣男人带着情人和情人的养女离开拂樱斋,前往住在山脚一户世代皆以砍柴营生的樵夫铁牛家,向铁牛兄借用前天预先过来跟对方商量要用的牛车和拉车用的黄牛,铁牛婉转地表示多年来承蒙恩公替村民义诊,不愿向他收取任何报酬,见铁牛执意如此,枫岫亦爽快接受铁牛的善意。 先让拂樱斋主上车坐好,再将小免抱上去挨着拂樱坐下,自己亦坐上前板,三人向铁牛兄道谢,由枫岫驾车往距离小村子有半天路程的城市前进。 为了不引起山下村民的异样感,拂樱是以女装打扮现身,同时也一圆小免的心愿:与帅气的爹爹和美丽的娘亲一同出游这个简单的小愿望。 这天的出游,拂樱斋主穿了一袭柔亮显眼的粉红色女装,外披绒毛滚边的保暖风衣,并且在本就清艳的脸蛋画上淡妆,当柔嫩唇瓣抹上淡淡的樱色胭脂,对于首度以女妆亮相本是感到不自在的拂樱,甫抬头便见到等在一旁的枫岫主人,那惊艳不已的目光,原本凝在心头的不自在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出色外表的无比信心。 想当然耳,小免见到其那身打扮,又是止不住的尖叫和扑抱。 此时,大人的笑声,少女的抗议声,在天色渐暗的山林交织出一片欢乐气氛,只是苦了栖息在枝上的鸟儿,一不小心被拔高的音量吓得振翅高飞,得要另觅宁静之处过夜。 当太阳完全下山,酉时中时,牛车来到距离城镇二里外的树林。示意车上两人下来,紫衣男人将大黄牛肩上的轭解下放到车板上,牵着牛来到树下,将绳子绕过树干几圈绑好。 未持扇的手结出手印,一缕金光从半空出现,层层圈住牛车与大黄牛,确保牛儿的安全。 虽然此地邻近热闹城市,应该不会有猛兽出现,但多点防范总是好的。 待阵法生效,紫衣男人走向等着他的爱人与养女,三人迈步走出树林,往红色灯笼高挂的城门行去。 一进城,小姑娘立即被眼前热闹景象吸引,本是抓着白衣男子的手的那手不自觉松开,没有开口呼唤,只是让敛去情绪的淡然视线锁定走在前面的养女,就怕人多,三个人不小心走散了。 一边走一边护着爱人,紫衣男人一派悠哉,在人群中扮演护妻好夫君的角色,以自身为墙,隔开爱人与人潮,踩着沉稳步伐跟着粉红少女走。 先是仰着脸左右张望,而后在发现目标物,蹦跳着冲向街道旁做生意的摊子,还不忘回头向落后的大人挥手,要他们快点过来。 「斋主,这里,快点过来嘛!」 眼里映入各种造型的透明作品,在冷风拂送下,诱人甜香漫入鼻端,一支支cha在软面团上的糖儿动物,诱惑着少女的味蕾,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好不容易来到摊位前,白衣男子皱眉,来不及对小姑娘说话,摊贩已热络地开口招呼上门来的客人。 「这位夫人,要不要买支小动物给你家千金?她看起来很有兴趣呢!」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没有得罪自己的无辜之人,拂樱斋主看了看满桌的糖人,示意小免选一只。 获得允许,小免笑开了脸,就见她从最左边看到最右边,再从最右方看回来,小嘴微微嘟起。 没有……没有她想要的动物…… 正当卖糖人的摊贩老板想问小姑娘要哪一只,站在拂樱身侧的紫衣男人递出一张纸交给老板。 打开交叠的纸,老板看了看,立即笑着点头,转身到热着的炉子边,拿起陶壶在烧烫的铁上作画,就听见糖浆滴落在铁板上发出滋滋声响,很快的,铁板出现一只可爱的长耳兔。 将竹签俐落穿进软热糖浆中,将铁板从炉子上移开,待冷却成型后,拿起作品交给等待的小客人。 黯淡的小脸瞬间发亮,开心接过兔子造型的糖人儿,高高举起要给她家斋主看。 「斋主斋主,你看,是兔子!」 没有开口,收在风衣下的手摸摸小姑娘脸颊,从荷包中掏出碎银子交给小免,让她递过去。 「夫人您等等,我找钱给您啊!」 瞧见本是失望的娇俏脸蛋露出笑容,老板也放下心,从布袋中找了铜钱交给小姑娘,看着小姑娘把找来的钱还给白衣人,笑眯眯地说道:「今天是上元节,您是带孩子出来看花灯的吧!」 点点头,牵起粉衣姑娘的手往隔壁摊位走去,紫衣男人亦跟过去。 老板笑了笑,正要准备收拾搁在旁边的铁板,忽然瞧见摊位上压着一张纸,好奇地拿过来打开一观,纸上书写着简单的几项药材,这些都是寻常药铺就能抓到的平价药材。 风中,传来压低的沉嗓。 「每日按此方子煎药,于未时服用一次,十天后,你的腰就能挺直了。连喝三个月,旧疾不再复发。」 眨眨眼,直觉转向越走越远的三人,望着已经瞧不清楚背影的那方,心想自己真的很幸运,竟然在这里遇见活神仙了。 「谢谢……谢谢……」 喃喃自语着,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收进怀中,继续干活。 带着握着兔子糖人的小免,边闪躲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枫岫三人来到城的另一处,彩灯悬在顶上,彩带随风飘荡好不漂亮,小免踮着脚尖想要看清楚结在灯笼下的字句,紫衣男人见状,弯身将少女抱起,方便她看字。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一字一字地念道,歪着小脑袋思考,摇摇头,又看向下一座彩灯,「半部春秋?」 这是谜语吗?好难猜呀! 用手搔搔脑袋,怎么也想不出答案,这时抱着她的枫岫主人微笑地将扇子cha在腰后,指着前后二只彩灯公布答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答案是『俩』;而半部春秋则是一字『素』。」 周围响起掌声,本是站在附近的一位中年汉子拿着两个小东西过来,送给小姑娘。 「这位先生猜中谜底了,来,这是礼物。」 说完,便在那两只灯笼的彩带写下答案,而后往另一头走去。 小免高兴极了,献宝似地把把东西递到白衣男子面前,「给斋主!」 微笑地收下东西,从情人手中接过养女,三人又在灯下逗留一会儿才离开。 来到街道旁刚将人放下,人群之中一阵s_ao动,正要护着小姑娘退至路旁,尖锐的鞭炮声忽然响起,紧接着长长的舞龙队伍从街道那端出现,后面还跟着很长一串的谢神队伍在街道中间边走边跳舞,游人立即往两边散开让出通路。 缓缓从人潮中退出,枫岫主人护着拂樱来到店家前,让他拥着的拂樱斋主浑然未觉,只是定睛望着热闹翻腾的队伍在彩光之中划开一道又一道的灿烂光影。 目光让灿烂的长龙吸引,虽然在苦境生活百年,但还是头一回看见舞龙,鳯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原来这就是游行队伍的惊奇,站在身边的紫衣男人看了不觉莞尔,没有开口,仅是将手臂环上伊人腰际,陪拂樱一块儿欣赏苦境人民过节时举办的庆祝活动。 当队伍离开转往另一条街道,拂樱斋主先是转头看了微笑的爱人一眼,瞧见其眼中的笑意,耸耸肩,转头想要看看养女兴奋的表情,这才发现本该跟在脚边的小姑娘,不见了! 「小免?!」 入城后始终保持沉默的拂樱斋主,首度发出带着些许惊慌的低喊,没有刻意调整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男子,幸好四周人声鼎沸,没人注意。 「夫人别慌……」 低声安抚,转头看看周围,而后像是感应到某项事物,枫岫主人握住男子的手,交代:「待在这里,为夫这就去带咱们的女儿回来。」 见男人神色自若,猜想他早料到会有走散的情形出现,事先在小免身上施下术法方便找寻,拂樱斋主整个人冷静下来,点点头,「嗯。」 脸上已无刚才的惊慌不安。 松手,羽扇轻摇,朝队伍离开的方向踱去,迅速消失在彼端。 被留下来的拂樱斋主静静立身店家门前等待,对于擦身而过的游人视线他是没有感觉的,偏巧他所在之处正是这座城市中一间颇具规模的客栈,进进出出的客人对于门外这名容貌如此出色之人,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哪里来的标致小娘子……」 「可不是嘛,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呢?」 「难道是跟家人一起来看花灯,不小心与家人走散了?」 「娘,你看,那位大姊姊好漂亮唷!」 小朋友的童言童语飘进白衣男子耳中,眼角余光瞥见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群,无法再忽略越来越多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直接了然的探问再再教拂樱斋主感到不自在,下意识将手伸向腰侧,想藉着抚摸熟悉之物来稳住情绪,却在此时惊觉腰际竟是空无一物。 深吸口气,脑子飞快运转,思考东西究竟会掉在何处。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刚才人多时,在推挤中不慎遗失! 那么,应该是在那一带才是…… 念头方起身体亦跟着行动,转头看向枫岫主人消失的方向,推算着那人一时还不会回来,提起裙摆往稍早前买吹糖人的摊子走。 低着头仔细注视脚下,因为太过专心,不小心与几名来人擦撞,抬头向对方点头致歉,又低下头去找寻,终于在舞龙队伍出现的那个街道中央看见掉落之物。 焦急之情瞬间为绽开的笑容取代,怕东西被人踩脏,拂樱斋主快步上前欲将东西拾起,就在男子与地上物只剩下几步之距,急促的马蹄声打断热闹的过节气氛自巷口乍然响起,一时之间欢笑声不存,只见游人惊慌失措地左闪右躲,模样好不狼狈。 一辆由单匹马驾驶的马车从巷子里冲出来,驾车之人一边用力甩动缰绳催促马儿快跑,一边粗声吆喝:「闪开闪开!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男子纵身冲向马匹,跟着身子一矮,整个人往马脚下扑去,旁人见了无不尖叫,更有人害怕地以手掩面,不忍目睹有人要被马匹踹飞或是遭疾行中的马车撞飞的惨状。 驾车的大汉也没料到会有人不要命地朝马车冲来,虽然急忙拉扯缰绳要让奔跑的马儿停住,可还是无法阻止急冲的势子,就在一连串惊叫声中,白衣男子翻身往街道左侧滚去,成功自马蹄下脱身! 时间就像静止似的,原本嘈杂的街道安静无声,在场众人亲眼目睹这个不可能的奇迹,每个人莫不张大一双眼睛,连呼吸都忘记了…… 「斋主──!」 就在气氛冻结的当下,一声拔高音阶的尖叫,随着两抹飞奔而至的人影同时赶至白衣男子面前,紫衣男人蹲下身将尚未起身的白衣之人小心扶起,并替其拍掉风衣滚边的泥沙。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开口询问的口气一如往常,然而,贴靠在男人胸膛的拂樱斋主却听见与平常不同的心脏跳动声。 急促、失控的频律,一下下,透过胸腔传导而出,无声向他说明爱人目睹一切的惊恐。 眼睫微垂,彷若没事人似地低下头,检视从马蹄下抢救的物事,而后将腰饰系回腰侧,再度仰起的脸蛋上,淡淡笑弧自那对姣美唇瓣扬开,淡定地以笑容安抚两名亲人因为自己的冒险之举明显遭受惊吓的心。 「我没事,枫岫……真的……」 张开手将泪光闪烁的小姑娘纳入怀中,爱怜地抚摸养女头发,在爱人协助下站起。 「还能走路吗?」 同样温柔的嗓音,隐约中透着担忧。 「嗯。」 「那……」 正准备提前返回,白衣之人却是轻声说道:「走吧,咱们去佛祖那里拜拜,这不是小免想来参加灯会的主要目的吗?」 听见拂樱如是说道,小免抬起头,「可是斋主……」 标准的欲言又止。 弯身将小姑娘抱起,柔柔一笑,「斋主没事,嗯?」 难得进城来,说什么都要完成小免的愿望才行啊! 将爱人从上到下检视一遍,初步判断其无恙,枫岫主人点头,决定顺从拂樱的决定。 「走吧,晚了人会更多。」 拥着爱人,三人朝灯会中心行去。 感人的聚首戏码落幕,围观的人群缓缓散去,热闹气氛再度回到这条街道。 ***** 幽静林径,牛车缓缓向山边走去,车上,小姑娘蜷伏在亲人身边,小脑袋枕在白衣男子大腿上睡得极沉,只是那张小脸眉间微皱,破坏了本该美好的画面。 将盖在小姑娘身上的毛毯拉上来,紧紧盖实侧卧的身躯,男子的手移至其脸庞,细细抚了抚皱起的眉心,一遍二遍三遍……直到小姑娘像是受到打扰,小嘴发出细碎梦呓,将脸往内再转了些,男子放弃地移开手,转至小姑娘胸口轻轻拍抚。 意外过后,枫岫三人仍按原本的行程前往佛寺拜拜,小免很虔诚地向每一尊佛像行礼,说悄悄话。从佛寺出来,三人并不急离开,而是在附近摊位逛逛,拂樱斋主替小免买了一串糖葫芦和一只小花灯,而后停留在一卖热杏仁茶的摊子,合买二碗红豆汤圆和一碗杏仁茶共同享用,让热热的甜汤暖和有点饿了的肚子。 待出城已是二更初,城内依旧喧闹不休,游客群集。 经过一晚的走动和惊吓,车子刚走没多久,小免就撑不住睡着了,幸好白发男子有先见之明备了御寒毯子,不然春初夜冻,一路睡回去怕是要染上风寒。 边轻轻拍着小姑娘,边抬头望着漆黑夜幕上的星子,回程路上,枫岫与拂樱,没有交谈。 来到山脚下樵夫铁牛家门外,枫岫主人让拂樱斋主抱着小免下车,将牛车系在门外,留下一份谢礼给早已就寝的铁牛,从拂樱手中接没有被吵醒的小姑娘,徒步上山回转拂樱斋。 回到居所,枫岫主人前去浴间准备热水,拂樱则将小免带回她的房间安置。 替小免脱下外衣中衣,小心解下发饰,直到柔软的厚被覆至小姑娘胸前,兔子玩偶也让小姑娘抱着了,拂樱轻轻吐了口气,在床沿坐下。 对不起小免,今晚让你担心了…… 唇瓣一开一阖,无声吐出歉语,摸摸养女额头,又看着那张俏丽容颜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将门关上,转身,便见那人等在那头,慢慢走向等候的那人,两人并肩同行,缓缓朝浴间走去。 来到浴间,枫岫示意他坐到靠墙长榻,自己则在其面前蹲下,拉起拂樱的右脚,脱去鞋袜,仔细检查右脚是否有任何异常之处,遮掩不住的红痕遍布在外侧小腿;而后是左脚,拂樱的左腿外侧亦有一大片因为扑跌造成的瘀血,因为没有在受伤的第一时间马上处理,现在已变成紫黑色,看起来有些吓人。 定定望着爱人双脚受伤之处脸色凝重,拂樱则是略觉尴尬地垂下头,脑袋转呀转,努力想要挤出一些安慰的话来安抚蹲在前面的紫发男人。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珍重如厮?」 淡淡地启口问道,从看见那一幕开始,枫岫心里便有这个疑问,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竟能让拂樱不顾自身安全,舍命抢救? 与拂樱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偶尔他会瞧见当拂樱一人独自坐在角落时,总会低着头一手捧着某样东西,另一手则是轻柔地抚摸着,那时候的拂樱清丽面容上流露出来的表情,是与自己在一起时所没有的。 对拂樱而言,那项物品在其心中的地位,也许不比自己和小免还低,也许更重要也说不定。 并非刻意探究拂樱的隐私,只是自己,真的,很好奇……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春回 作者:流华 第8节 头也没抬,缓缓将东西从腰上解下,平放在掌心,平举至枫岫主人眼前。 「这是?!」 似曾相识的东西,勾起男人过往回忆,抬头与伊人对视,没有意外地在那人眼底看见浓浓依恋。 一只深紫色香囊,缎面的布仍然散发如新色泽,不属苦境所有的特殊异香,隐隐约约从缎布飘出,香囊背面,绣了一个枫字,一片栩栩如生的枫叶翩然落于字的右侧,让人不难明白香囊主人生平所爱之物为何,所钟之色为何。 是的,枫岫主人正是那只香囊最初的拥有者,他还记得香囊是自己与拂樱认识一甲子时,自己因着拂樱斋主的半开玩笑和某种坚持,让这人给要了去的。 因为身份特殊,加上自我防卫心甚重,来到苦境的枫岫主人并没有朋友,即使结交了极道先生,仍是罕少与其谈心,直到后来拂樱斋主进入他的世界,枫岫主人依旧对其保持极高的警戒心。谈笑风生的表面,底下却是不曾松懈的防备,尤其在查觉火宅佛狱亦派人进入苦境,他更是处处提防这位笑容迷人的友人。 『我说好友,你我相识多年,每回前往寒瑟山房拜访时,我都备上礼物相赠,这回你闭关十年,一出关就来拂樱斋找我叙旧,怎么还是两手空空呀!』 让紫发男人进入拂樱斋,没有准备点心的矮桌空无一物,连杯清茶也无,只闻透着半开玩笑的口气在樱花飘落的庭园中响起,衬着伊人认真的表情,有那么些许的不协调。 『枫岫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好送啊,咱们相识多年,拂樱你就别太计较了。』 依旧是四两拨千金的淡定。 『身无长物,啧啧……这还蛮像苦境号称第一神棍的枫岫主人会说的话嘛……』 每回枫岫主人来这儿,泡茶的是他,准备饭菜的也是他,这家伙倒是啥事都不用做,标准来度假的。 『不管,老是都让你白吃白喝白住,这回你得拿东西交换这顿饭菜,不然……哼哼……』 想到某人做任何事都不先知会自己一声,一闭关就是十年不见,出来后还先上拂樱斋来蹭饭,不向他拗点东西,自己这些年的担心就白费了。 边想,清艳面容添上比之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与那人对望,一副非要等到对方回应的认真表情,增添少见的执着,着实逗趣。 『嗯?』 羽扇半掩俊颜,定定瞧着今日宛若孩子似的,坚持要从自己这儿讨样东西去的粉衣男子,紫发男人爽快地解下长年不离身的香囊,递至男子面前。 见对方笑眯眯地把东西收下,转身从厨房取出泡茶用具和准备好的几盘小菜,俐落地泡茶,展开睽违十年的谈话。 当时枫岫主人只当那人是故意向自己闹脾气,并不晓得拂樱竟是多年来细细珍藏着香囊。他以为拂樱只是随口说说向自己把东西要了去,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当香囊出现在眼前,男人一时愕然,久久找不回声音。 拂樱对自己的感情,既深刻且浓烈,即使只是不起眼的小东西,因为曾经是他所有,所以这人同样视若珍宝,小心收藏。 「这些年,你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虽是疑问,但口气却是无比肯定,若非如此,拂樱又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从马蹄下将香囊抢救出来。 「嗯。」 轻应道,将香囊捧到唇边,怜爱地亲了亲紫色缎面,「谢谢你,当年愿意割爱。」 修长手指抚上人儿面颊,修眸流转不舍,为这人的用心和深情。 「下次别再这样了。」 暗自决定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男人告诉自己以后跟拂樱出门,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在身边牢牢看着,一步也不许他离开。 他是高人,可高人也是人,那一幕仍教自己记忆犹新,心跳差点停了! 「呵……」 没有正面回答,仅是轻笑了笑,让枫岫主人把香囊拿到干净的衣服旁摆好,自己则是站起身欲走向温泉池畔要沐浴,后面一阵暖热贴上,随即身子让人拥住。 「我吓坏了拂樱……」 标准枫岫式的耍赖语气,逗笑一脸没辄的白发男子,便见拂樱斋主回头,睨了眼一脸认真向自己索讨赔偿的爱人。「所以呢?」 都这么大的人了,性子一来还是跟孩子一样,可偏偏自己就是拿他没办法。 唇扬,划开一道完美弧度,在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前,一把将人抱起,压回长榻上。 「枫岫……嗯……」 当男人双手俐落剥除情人衣物,会过意来的男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唤,声音立即被夺走,发出暧昧的轻吟。 烫热掌心从胸口抚至身后,一点一点,点燃埋藏在躯体内的情焰,一寸一寸,扩张领域,让小火在彼此身上迅速壮大燃烧,成为焚尽理智的燎原烈焰! 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意识已无法掌控,随着侵入私处的指节缓缓深入,退出,全身绷紧…… 推抵的手下意识攀上男人肩头,随着增加的指头深入发热径道,旋转,搔刮内壁,揉合欲望的嗓音已压抑不住,急喘声中夹杂撩人吟哦…… 当熟悉的灼热撞进体内,泪水、汗水一同洒落…… 良久,当拂樱斋主睁开眼睛,男人正微笑地支着下巴,侧过身从上向下睇着他。 不知怎么来着,拂樱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看四周,嗯,他们还在浴间,应该还没洗澡。 就在拂樱翻身准备坐起来,男人带着危险的沉嗓在耳边响起。 「刚才那次,只是利息。」 什么? 呆了呆,同样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好食指数破表的粉红可口白团子,再度进入被完食状态…… 低笑声,惊喘声,交相层叠,隐约之中,似可听见有人含泪抗议某人放高利贷。 哎哎,究竟这笔赔偿的利息该怎么算,这夜过后某人的本金摊还了多少,就等某名腹黑的先天级爱枫高人,享用完他的元宵大餐之后,再向各位看倌说个分明啰! 《完》 第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