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妖物生》 正文 第1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节 文案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 道观其实是妖界的疯人院,被隔绝在两界的缝隙间,冷眼看世间浮沉。 2026年了,人类还不知道妖怪是真实存在的。 疯妖院的妖怪们天天造反,院长从不阻拦,因为院长就是最大的疯子。嘴上嘤嘤嘤,心里杀人经,大家都叫他——屠夫。 直到有一天,有人给屠夫算了一卦,是个姻缘卦。 于是屠夫,离院出走了。1v1,he,屠夫受,甜度ax。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年,段章 ┃ 配角:无淮子 ┃ 其它:妖魔鬼怪 作品简评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道观其实是妖界的疯人院,被隔绝在两界的缝隙间,冷眼看世间浮沉。疯人院的疯妖们天天在造反,院长却从不阻拦,因为院长就是疯人院最大的疯子,每天装着闲云野鹤的模样,c,ao着炸丹炉的心。大家都叫他——屠夫。直到有一天,有人给屠夫算了一卦,是个姻缘卦。于是屠夫,离院出走了。本文以一个姻缘卦牵扯出两位主人公的故事,被迫相亲的屠夫和为报祖上恩情的段章因缘际会地相遇、相识,在一同走过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领略过旧事背面的温暖之后,在人间烟火中结伴而行。大妖怪和人类的双大佬组合强强碰撞,又不失幽默风趣,并以北京妖界四大区为蓝底逐渐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妖怪世界,值得一看。 第1章 春雨 雷打惊蛰前,四十九日不见天。 连绵y雨打shi了庭前的杜鹃,但雨水带不走满地残红,它们被人细心地拾起、清洗,放在一个小竹篮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竹篮拈起了几片花瓣,白皙的手指在一片嫣红中流连,掸去些许水滴。然而这些花瓣并非用来泡茶,那只手轻轻一抛,便将它们丢入身前的乌金盘龙炉。 这是一个丹炉,炉子并不大,只半米高,耳小肚圆,像个生气的河豚。就连盘绕炉身的那条五爪金龙,都胖得憨态可掬。 但这炉子里燃烧着的东西,可一点也不可爱。 花瓣、硫磺、银块,等等,甚至还有一截散发着古怪香气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树枝,被胡乱地丢在里头,可见丹炉的主人并不谙正确的炼丹之道。 不一会儿,泛着青蓝的火苗就开始颤动,热气在沸腾,龙口里飘出一股不祥的味道。 庭院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藏着几句嘀咕。 “快看,又要炸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第九百九十八次?” “最近这天儿不好,别把山震塌了,西边不是还有个坟堆吗,到时候棺材都给震出来,可吓人……” “你一个妖怪还怕死尸?” “对了,上次你吃的蘑菇就是人家坟头上采的。” “靠!” “……” “炸了炸了炸了!” “噗!”却是一声闷响。 那人伸手摁住了炉盖,指间微光涌动,直接将所有波动都扼杀在炉子里面。可那炉身上的小金龙却似活过来一般,甩着尾巴探起头来,极其嫌弃地吐出一堆黑色废渣,吊着眼睛,说:“这什么玩意儿,老子要吐了。” “你已经吐了。”那人随手将黑色废渣挥进垃圾桶,语气不咸不淡。他本是席地而坐,没穿鞋子,里衣外头罩着件黑色纱衣,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如今烟散了,他取过旁边的丹道古籍蹙眉看了两眼,又兴致缺缺地丢开,懒散地侧卧在地。便似现了原形的妖ji,ng,没了那仙气,坠落凡间化作哪个高门里醉生梦死的风流贵少。那双天生自带眼线的勾人双眸望着庭中的风雨,里头写满了无趣。 小金龙安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道:“主人给你设下的时限早到了,这结界又困不住你。你如果真那么无聊,干嘛不下山去看看?我听金玉说,现在的世界跟以前可大不一样了,新鲜的事情多着呢,手机电脑、飞机游艇,还有外卖,有趣又好玩,你说我们这山上连网络都没有,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没回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地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雨声忽然大了,引得满院杜鹃哀鸣。 “你不知道,大家都不敢告诉你,你离开以后,四九城里的那些妖都说你疯了,回不去了。堂堂南区老大,屠夫司年,这么被人编排你都不管?我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心善。” 闻言,司年终于微微眯起眼,最后却也只有一声嗤笑。 小金龙知道这人最听不得别人劝,但又不得不说:“这儿虽然有结界,可道观没了主人,能撑住这百余年已经快到极限了,结界迟早会破。你不下山,他们都不下山,都跟个破道观死磕,图什么?” 司年抬起眼帘,反问:“你又图什么?” “我图自由啊。”小金龙答得爽快:“我又没长脚,你不带我出去,我不得永远都待在这儿。” 小金龙其实看不太明白,这人刚被送进道观的时候,一身杀气重得很,成天想出去。可现在能出去了,他又不走了。 “行了,你想出去,就让金玉带你去。”司年揉着肩坐起来,似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向庭中一扫,陡然冷冽。 “你们嘀嘀咕咕的,当我没听见?” 话音落下,只有风雨的庭中立刻滚出两个身影来。高个的一头板寸,五官周正,笑容憨直。矮个的长着一对小虎牙,面容白净,眼神灵动。 可他俩还没说话,就被一声“闭嘴”堵住了口。 司年站起来,纱衣随着他的走动飘摇,似天边那抹即将要落下来的黑色的云。黑云飘进了里屋,只留下余音淼淼。 “等金玉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虎牙和寸头对视一眼,又齐齐凑向丹炉,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问:“你问出什么没有?老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啊?” 小金龙扬起头:“你们不是都听见了吗?我问出个屁。” “你整天跟他在一块儿你不知道吗?” “你们整天听墙角你们不知道吗?” 双方皆是无话可说,于是两妖一炉在廊下排排坐,对着春雨,坐困愁城。 半晌,虎牙支着下巴说:“你们说,其他的妖怪们,在大城市里都是怎么生活的呢?听说现在大城市生活压力很大哦,要读书找工作还要还房贷,几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一个厕所,更别说讨老婆,这也太可怕了吧。” 小金龙吊着眼睛:“人类都能活,你不能活?” 虎牙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只是一个长在山沟沟里的柔弱的小妖怪,人类多可怕啊!” 旁边的寸头只有憨笑。 末了,小金龙道:“反正这山一定得下,主人曾经说过,从红尘中来的,必定得回到红尘中去。” 另一边,回了里屋的司年没有休息。窗半开着,能看到远山上的烟雨,他在竹塌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后山又有异响,轻“啧”一声,便撑伞出了门。 他是从后门出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住在道观的客舍,从这里出去,恰好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石阶。 绿竹小伞盛放在竹林里,他拾级而上,听雨滴穿林打叶,看满目青葱翠绿,心里本该更显幽静,可风中总隐约传来人世的喧嚣声。 他的脚步加快,前方是个茅草亭,亭名无垢。 站在亭中,风里夹杂的声音更清晰了。有行人急匆匆避雨的脚步声,有小孩儿的哭闹声,有年轻情侣不耐烦的争吵,甚至还有山下人家炒菜时锅铲触碰铁锅的声音。 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在催促他,你该下山了。 司年抬头望,鹤山上的结界确实越来越薄。过不了多久,不止这些声音会透过来,恐怕整个鹤山都会被埋在人间的烟火里。 他不由回望,距离后门不远处的山泉旁矗立着一块巨石,巨石上斧凿两个大字——照野。 照野是道观的名字。 鹤山,照野观,被巨大结界隔绝于世的地方,对于生活在鹤山的妖怪来说,是牢笼,也是乐园。 结界的封闭避免了世间一切纷扰,可作为一个连手机都没有用过的老古董,司年也说不清楚是他们抛弃了时代,还是时代抛弃了他们。 小金龙说,四九城里的妖怪都以为他疯了。可照野观,不就是一个疯妖院?被关在这里的妖怪,哪一个不是末路狂徒。 新时代来临,他们自然也该走上新的路。 司年也不是不想下山,只是…… 恰在此时,林中草叶轻颤,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一身西装,头上还涂着发胶,梳着一个追赶在潮流前线的发型,未语先笑,不像个妖怪,像个ji,ng明商人。 “果然在这里。”金玉掸了掸衣服上的水跨入亭中,跟司年并肩站着,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说:“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元昼他们又在后山打架,崩了一大块山石。现在正在紧张收拾残局,就怕你过去呢。” 司年不予置评。 金玉笑笑,又说:“我这次去北京,专程拜访了其他几区。西区是个新来的,东区和北区还是原先那两位,大家都是重情义、念旧情的,托我问一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司年挑眉:“原话?” “原话……”金玉摸了摸鼻子:“四爷问您死了没有?没死好滚回去上班了。现在当不成地主不能圈地也不能收保护费更不能打打杀杀了,但是工资很高,五险一金,还有团建。” 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司年听得直想翻白眼,但好歹克制住了。揉揉眉心,他问:“那件事你打听到多少?” 金玉摇头:“线索太少了,人海茫茫要哪里去找?不过,既然卦象上说缘分就在这个月,那不需要刻意找,自然而然就会遇到的,不用着急。” “你看我像着急的样子吗?” 挺像的。 金玉惜命,面对赫赫有名的屠夫,当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且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他绝对是专业的。 “如果需要,我可以继续找,但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微笑道。 司年其实真的不急,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一辈子都找不到卦象上说的那个人,因为那是个——姻缘卦。 半个月前,就在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他得到了将他关押在这里的人、也就是道观主人遗留下来的一份礼物,即他离开前为司年算的一卦。 卦象显示,他将在惊蛰过后的一个月内,遇见自己的真命天子。 真命什么?真什么天子?命什么? 这是个男人吧? 我也是个男的吧? 这是做什么?奉天道之命行断袖之事吗? 无淮子那个万恶的假道士,生怕他看不清楚,竟然还把“真命天子”这四个字给他用朱砂圈了出来,附赠一句“百年好合”。这让司年还怎么好好下山,就算要下山,他也得先把这该死的道观连山一起给炸了。 他让金玉去查卦象上的那个人,自然也是为了躲开他。 姻缘算什么? 姻缘如狗屁。 第2章 下山 其实司年并非对姻缘有天生的排斥,只是从没有对谁动过心罢了。让他意外的还是卦象上那人的身份,他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无淮子写下了他的生辰八字,他今年正好三十岁。 司年问过金玉,如今的男子三十岁时都在做什么。 金玉说,在拼二胎。 司年愈发烦躁,觉得还不如留在山上炼丹的好。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还没看上对方,就想在他坟头上种草。 新时代了,确实不该打打杀杀的。 “你喜欢男人吗?”司年忽然看向金玉。 “不喜欢,但我尊重一切性取向。”金玉挂上职业的微笑,然而被司年眯起眼来那么一扫,心里还是毛毛的。 你不要这么看我了,我真的不搞基。 司年不再言语。此时雨小了许多,他干脆把伞留在了亭中,施展寸步一下来到了后山,正巧赶上那几个打架热衷分子偷摸着逃离现场。 双方于一处灌木后狭路相逢,司年嘴角挂着淡笑:“打架吗?算我一个。” 照野观的疯妖们,扑通跪了一地。想当年大家也都是横行霸道的主,谁曾想来到鹤山以后会碰上这屠夫,只能感叹一句流年不利,跪求一声“打妖别打脸”。 司年扫视一周,忽然发现他们这山头,一个女妖都没有。 这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么? 思及此,司年的脸色不禁又臭了一分,看着愈发y晴不定。可就在众妖以为自己又要大难临头瑟瑟发抖时,他却又转身走了。 跪在最前面的妖名叫元昼,看起来瘦如麻杆,却是这山头上打架最厉害的妖,也最崇拜司年。他站起来就要追上去,可司年走得太快,他连个衣角都没碰到。于是他又折回来,疑惑地看向金玉:“老大这是怎么了?” 金玉耸耸肩:“他最近见不得男的。” 元昼:“哈???” “反正你们最近都别往他面前凑。” “为啥?老大思春了吗?” “唔……”金玉思考片刻,答:“现在还没有。” 金玉不敢说实话,怕被司年听见,坟头种草。可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模棱两可的答案落在元昼耳中,那就跟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作为一个合格的崇拜者,元昼觉得老大寂寞了这么多年,可能真的是想女妖了,这也是妖之常情嘛。他可以谋划着下山给他抢一个来,反正结界快破了。 另一边的虎牙与寸头二妖组,则在谋划着火烧照野观。他们觉得,反正照野观迟早得塌,早一天塌,不就能早一天下山么? 而且放火玩多开心啊,这在以往是过年才能干的事情呢。反正要是最后出了岔子,就推到小金龙头上去,丹炉最容易走水了。 可司年一心想着卦上的男人,丝毫没有预料到即将到来的烂摊子。 金玉很快又离开了,他是鹤山这百余年来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妖,托他的福,鹤山虽与世隔绝,但却不至于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临走前他送了司年一部手机,作为即将下山的贺礼。 金玉办事周到,送手机还配备了详细的使用说明,并且提前下载好了各种常用app,唯一的缺点是——山上没网。 结界还没有破,照野观里收不到人间的网络,但山顶却有一丝微弱的信号。司年得了这么个新鲜玩意儿,一时把卦上的男人都抛到了脑后,干脆跑去山顶的清凉亭待着,任谁都打扰不到他。 山顶果然能透过越来越薄的结界收到一丝信号,于是一个小时后,司年熟练的开始上网冲浪。 其实对于司年来说,手机这东西并没有让人多惊奇。妖界那么多法器、宝器,极尽ji,ng巧之能事,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手机的功能无疑强大、全面,且毫无使用门槛,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瞧着倒新鲜。 司年仔细把玩了一会儿,便翻到了使用手册的最后一页,那上面记录了一个电话号码。它被金玉特地写在这里,可这电话号码的主人,却让司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段老先生?是哪个段老先生? 对于从前的许多人和事,司年早抛到脑后了。不重要的,就没必要记着;即便是重要的,看不顺眼也就不记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段这个姓瞧着很陌生,他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当年那个被他救过的小子,好像是姓段。 司年很少救人,善心大发也就那么一次,救过便罢,也不稀得别人的感谢。但那人硬是要报恩,哪怕知道了他在外头的名声都不曾退却。司年离开四九城的那一天,他作为一个人类,还曾来送行。 姓段的,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只能是他了。只是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这段老先生,是他的后人? 想起旧人,回忆的匣子便如潘多拉的魔盒,被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司年抬头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忽然便想到了自己曾走过的那些路。 以及自己在这里空耗的这许多年。 他坐在这里,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淡。金玉说这是因为空气污染,星星不是不见了,而是被遮住了,但这对司年来说都是一个意思。 我看不见星星,它就不存在,管它是真没了还是被遮了。 总而言之,没甚意思。 司年收起手机,没了再把玩的兴致,却也不想回道观,便在这清凉亭里坐了一晚。谁又知道,他只是离开了一个晚上,道观里就翻了天了。 事情是这样的。 鹤山的结界还没破,元昼一众暂时不能下山,抓不来女妖怎么办?他们可以自己变。一群疯子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没有什么世俗的规矩能够束缚住他们的脑洞,每个妖都可着自己喜欢的样式来变,十个妖里,有九个走的是性感妖娆路线。 元昼为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有着大无畏的牺牲ji,ng神,但妖娆的麻杆依旧是根麻杆,吓到了半夜起床的两个纵火犯。 纵火犯手里提着两桶油,其中一个手中还点着根蜡烛。他们见到妖娆麻杆,还以为看到了后山坟头里爬出来的女鬼,手一抖,火星就掉进了油桶。 彼时,他们正站在司年的丹房门口,那扇门里,装了许多炼丹用的硝石。 照野观的后院客舍,就这么被炸上了天。 最惨不过乌金盘龙炉,只听一声巨响,炉盖像铁饼被炸飞了百米远。 司年在山顶听见响动时,望着道观的方向举目远眺,只见刹那间火光冲天,其中伴随着群妖乱吼,热闹非凡。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 “c,aoc,aoc,aoc,aoc,ao!我的盖儿!!!” “盖儿!!!” “老大你在里面吗!快救老大!!!” “老大我来救你了!!!” “先救我的盖儿!!!我的盖儿!!!” “……” 司年额头上青筋暴起,一个闪身出现在道观里,抬脚便把叫得最大声的元昼踹进了火堆。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妖的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傻呆呆地看着他。 “你们要进去陪他吗?”司年勾起嘴角。 “不不不不不。”众妖疯狂摇头,齐齐后退。 司年冷笑一声,五指微张,黑色的法力自瞬间喷薄而出,将客舍与道观主体的连接墙面全部震断,隔绝了火势。但他并没有把火彻底扑灭,反而看着它继续燃烧。 大家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双缀着流苏的耳环在火光中摇曳,既美得惊心动魄,又叫人害怕。 大家都不敢出声,连小金龙都不急着找他的盖儿了。一直到客舍最后一面墙倒塌,司年才大发慈悲地将元昼从火里提溜出来,扔进了观中的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jian。 元昼从水里探出头来,堂堂野猪妖被烧成了光猪,连眉毛都没了,却还不敢上岸:“老大……” “闭嘴。”司年现在看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男性物种都不顺眼,道:“明天你们就给我下山,一个也不准留。” 听到下山二字,虎牙立刻兴奋上头,把自己刚刚干的蠢事抛到了脑后:“太好了!老大我跟你一起下山啊!一起回北京!” “是你们自己走,不是我。” “啊?为什么不一起啊?老大你难道不要我们了吗?” 司年回头,背着火光的脸上叫人看不清表情。他看着面露焦急的虎牙和同样傻眼了的其他妖,慢悠悠道:“让我走便走,回便回,我什么时候那么好说话了?” 闻言,小金龙心里一咯噔,忙问:“那你想做什么?去哪里?”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司年一声轻笑,轻扬的眉眼一如当年柳絮纷飞时节里张扬恣意的狠厉少年。 而如今的司年,是自由的了。 与此同时,北京,梨亭。 依山而建的城郊别墅,仍保留着老派建筑的复古与典雅。晚风穿过垂花门,轻拂屋檐,听更漏嘀嗒,压下几许幽静。 灵巧的黑猫在廊下穿梭,高翘着尾巴,投来一个桀骜高冷的目光。 蓦地,它似听到了什么,转身往回跑。 冲进客厅,它探头往沙发处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是被黑色西裤包裹着的大长腿。它们慵懒随意地互相交叠着,一直搭到了茶几边缘,仿佛在刻意挑战着这座大宅里的规矩。 暖黄的灯光在漆皮的皮鞋上跳跃,伴随着对面老人愈发洪亮的训斥,叫人心头打颤。长腿的男人却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唇角带笑。 然而在黑猫竖立的金色瞳孔中,他就像一只强健的猎豹,有着最锋利的爪牙和最凶猛的捕猎姿态。 它能感受得到,藏在那身衣服下面的完美姿态,是现代绅士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动物本能。 “您是说,太爷的恩人要回来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男人垂眸看向黑猫,伸手向它招了招。 黑猫尽管有些不太愿意,但还是乖巧地走了过去,这也是一种动物本能。 “你是要气死我?”白发的老头ji,ng神矍铄,声如洪钟,龙头拐杖点在地上笃笃响:“你不肯结婚就算了,让你去接个人也不肯了?我是扒了你的皮还是断了你的脚?!这是你太爷的恩人,就是你全家的恩人,没他就没我,没我就没你,你小子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再敢说句跟你没关系试试?!” 男人终于抬眸,戴着黑戒的手指 着猫毛,说:“要我去接也不是不可以,您要报恩,我把他接回来,您随意。不过——太爷的恩人,那是哪个年代的人物?您是想告诉我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吗?” 寥寥几句话,把老头怼了个七窍生烟。然而他瞪着眼睛没有继续骂人,反而突然冷哼一声,“说出来吓死你。” “哦。” “你这是什么敷衍态度?以为还是小时候我在讲鬼故事哄你开心吗?你以为我一直在骗你吗?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鬼的!” “爷爷。”男人无奈,他严重怀疑这老头今晚把他叫回祖宅,就是在寻他开心,以发泄对他迟迟不肯成家的不满。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老头突然换上嫌弃神色:“恩人是妖怪,呼风唤雨的大妖怪,让你去接他是你的荣幸。” “是吗。”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头,祖孙俩大眼瞪小眼,看起来谁都不服谁。然而就在老头以为对方又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时,他又点头答应了。 “你真答应了?” “是啊。他不是恩人吗?您放心,不管他是人是妖,该报的恩我一定好好报。” 作者有话要说:  爷爷莫气,爷爷放心,安排上了,都给您安排上了。 第3章 初遇 天刚破晓,司年踏着熹微晨光,独自离开了鹤山。 为了不让元昼等人跟着,他并没有直接打破结界,而是开了一条缝,随后又合上了。结界这东西,对于鹤山上的妖怪来说,是一扇牢门,但对司年来说,把他困在这里的是无淮子给他下的禁制,时限一到,禁制解除,就再也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了。 至于其他妖,再过一段时间,等到结界更薄弱一些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 司年暂时不想让人跟着,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不管是城中的故人还是曾经救过的人类,他现在都不想见。 寒暄、追忆、展望未来,都过分俗套。 于是司年避开了北京,决定南下。等他哪天想回了,再回去不迟。 第一站,他在天津听戏。 其实司年不是一个曲艺爱好者,但四九城里的各位大佬都是资深票友,以至于下面的人不管爱不爱听戏,都喜欢往戏园子里钻。 司年很少捧场,只偶尔过去。但他当年不甚喜欢的东西,现在听起来,倒显得很有韵味。像是给他在这陌生而繁华的世界里蒙上了一层旧日纱衣,昏黄的光洒下来,宛在梦中。 金玉赶过来见了他一面,双方约在肯德基。 “为什么在这儿?”金玉特别不能理解。 “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司年反问。 金玉无语,他再次仔细打量对方——剪短了的柔顺黑发,白色t恤灰色风衣,还有那手腕上戴着的细金属镯子,脖子里戴着的choker,全身上下,没有半点隐世老妖怪的模样。 这融入社会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快过头了吧? “东西带来了吗?”司年屈指敲打桌面。 “带来了。”金玉赶紧回神,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说:“你的各类证件、卡,还有现金,都在这里了。户口我给你落在了原址,只不过你当年的房子早被拆迁拆没了,你想买房子的话,我可以帮你办。” 司年取出证件看了一眼,摇头:“暂时不用。” 金玉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迟疑几秒,还是试探着说道:“段老先生那边一直在找你,你真的不去见见吗?” “有什么可见的?” “段家现在很强,不光有钱还有人脉,办起事来很方便。现在掌权的是段老先生的孙子,叫段章,今年三十岁,单身。” “呵。”司年听懂了。 三十岁,真是个刺耳的年纪。 “你让那个段章还是取义的,离我远点儿。” 金玉无奈,微笑道:“可是那边已经把关于你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了,现在来找我联系的,就是他的特助。” 金玉没有说的是,那位段先生好像怀疑他们是什么忽悠老年人买保健品的诈骗团伙,特助的话里一句埋了八百个坑。 司年挑眉:“那你就跟他说我死了。” 不管段章是不是卦象上的男人,司年都不打算见他。他现在,看这个世界上所有三十岁的单身男性都不顺眼。 “行吧,但你真的不要先看看他的照片吗?段先生长得很不错。”金玉好心劝告。他觉得反正都要找个男的,段章的条件是顶好的,错过可惜。 司年可不买账,嘬着可乐眯起眼问:“你以为这是在相亲吗?” 嚯,连相亲这个词都知道了。金玉实在佩服。 短暂的碰面后,两人又分开了。此时惊蛰已过,距离遇见“真命天子”的时限,还有二十五天。 二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眨一眨眼,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司年仍然逗留在天津,他虽然主动规避身边可能的人选,但也不想强求某种结果,于是日子过得还算悠哉。 这一天,屋外下着濛濛细雨,司年穿着复古的青灰色对襟外衫,戴起了半框眼镜,坐在茶馆里听相声。 这是一对青年演员的组合,抖的包袱也很年轻化,十句里有八句,司年都听不太懂。只是天津话自带乐子,哪怕听不懂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是隔壁桌坐了一对小情侣,总是咬耳朵说悄悄话,两只手还藏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甜得齁人。 关键是,这对小情侣都是男的。 司年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无淮子给他下的诅咒,否则他怎么老是逃不过去呢? 又坐了一会儿,司年看不下去了,便提前离场。可现在时间尚早,他不急着回酒店,于是就想去网上说的酒吧看一看。 管它断袖还是断臂,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是?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司年的预料,作为一个妖生地不熟的深山老妖,他根本分不清各类酒吧的区别,于是进去半个小时后,他又退了出来。 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站在昏黄路灯下,司年不禁对自己的妖生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果无淮子现在诈尸告诉他,十秒钟后会有个三十岁人类男子从天而降把他砸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想着想着,司年就开始神游天外。思绪像脱缰的野马,长出翅膀一路飞驰到九天外,在那云里雾里兴风作浪,却仍被困在黑色的天幕下,只能望着远方那条光芒璀璨的银河奔跑。 今夜依旧一颗星星也没有。 来自人间的声音却穿破云层,迷幻伤感的音乐搅动了银河里的水,让司年的心神微颤,一下子就从高天跌回到尘世的烟火里。 “you uld be y untended,choice to live y life extendedyou uld be the one i&039;ll always love……” 就是在那瞬间,司年看到马路对面的银色跑车旁站了个人。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背靠在车门上,正好用模糊侧脸对着司年。晚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白衬衣的领口微敞,一点星火燃烧在他的指间,随着他抽烟的动作,呼出烟雾缭绕。 唱歌的人在他旁边一家酒吧的门口,一个麦架一个手机支架,正在直播。来来往往的人从他面前经过,为他驻足或不屑一顾,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切狂欢中保持自我的孤独。 司年听不懂洋文,但却意外的很喜欢这独特的唱腔和旋律。 昏黄灯光,黯淡月色,好像都被那歌声卷着,被烟雾笼罩着,沉浸在一片迷醉的仿佛不曾有片刻清醒的幻梦里。 “i&039;ll be there as soon as i but i&039; by ndg brokehe life i had before……” 音乐还在继续,车旁的男人似乎也被音乐吸引,抬起头看向歌手。但他总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了两眼又收回了视线,单手掐灭烟头,冷漠又性感。 司年抱着纯粹欣赏的态度多看了一眼,但又很快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而就在此时,一股妖气从酒吧门口传出。 这可真是一股浓郁的妖气,又s_ao又膻,还混杂着人类化妆品的味道。司年一下子蹙起了眉,循着妖气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个妆容ji,ng致的红衣女人走出酒吧,张望了一会儿,便迈着婀娜的步子直奔车旁的男人。 “章先生,您到了啊,怎么不进去呢?宁宁在里面等着呢。”她眉眼含笑,妩媚多姿,但那声音太过腻人,还隐约带了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虽不明显,但诱惑人类的男子也足够了。 真是好低劣的一个把戏。 这算什么?都市男女的情爱游戏吗? 司年可不爱多管闲事,但他很讨厌这个味道,因为它破坏了今晚的月色和他难得的好心情。不过……那个男人的反应倒很有趣。 他竟然一点被引诱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章先生。”女人有些尴尬,红着脸,却更显美丽。 “你还有十秒钟离开这里。”段章终于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满是冷漠,“否则,章宁就没有你这个朋友了。” 话音落下,女人的表情顿时僵硬。但她似乎不想就这么放弃,眼睛瞬间shi润,“章先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 妖气,在夜风刮过的瞬间,愈发浓郁。 街头歌手正起了第二首歌的调子,依旧是迷幻的曲风,却不再像刚才那样醉人。因为那妖气太煞风景、太冲鼻子了,这让司年格外不爽。 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微张,属于大妖的气息不再克制,于眨眼间压下这整条街的妖气。那是绝对的掌控,是实力至上的大恐惧。 呼吸之间,女人脸色突变,惊恐地看向司年的方向,牙关打颤。 灯下的青年在微笑,嘴唇微张,缓缓吐出一个无声的字——“滚。”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重如千钧压向天灵盖。女人瞪大了眼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双腿,哆哆嗦嗦转身就跑。 “我走、我马上走!” 那踩着恨天高夺路狂奔的姿态,惊掉了一地眼珠。 “她怎么了?后面有人在追吗?” “没有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哇,高跟鞋这么快啊……”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 无数的疑惑声中,段章却似心有灵犀一般,蓦然转头看向了街对面。司年仍靠着路灯站在那儿,两人的视线有刹那的交错。 一个满含探究,一个饶有兴味。 可下一秒,车流驶过,似海浪冲过沙滩,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 段章看着空荡荡的街对面,不禁站直了身子,深深蹙眉。 就在这时,从酒吧里又跑出来一个留着海藻长发的年轻小姑娘,冲到他身边挽住了他胳膊,喜出望外道:“哥,你竟然真的来了!” 章宁真的很诧异,她哥明明这几天一直在老宅,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她就没想过他会来。而且她哥一向不爱参加她的聚会,即便生日也一样。 难道他终于良心发现,意识到妹妹的可贵了? “诶对了,林蔻呢?我刚才看见她出来了啊。”章宁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她不是不知道林蔻的心思,刚才林蔻借故出来,肯定是奔着她哥来的,可人怎么又不见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章宁赶忙拿出来看了一眼——正是林蔻打来的电话。 “哥你等我一下哦。”章宁转身接通,段章的视线却不由再度看向了街对面,企图找到一丝那人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呢? 神秘,又漂亮。 妖? 这世上真的有妖吗? 段章微微眯起眼,可再多探寻,都没有结果。 小姑娘接完电话叽叽喳喳地吐槽朋友的突然离去,街边歌手又唱完一首歌,对着手机腼腆地请大家给他点赞。 刚才那玄乎的、诡异的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 音乐声再起的时候,司年从街角的咖啡店转出来,拿着一杯冰美式坐在路边长椅上,静静听歌。 他的手指放在膝上打着节拍,冰块在杯中晃动,发出悦耳的低响。 “哥你真的不进去啊?” “没兴趣。” “还有,那个林蔻,离她远点儿。” 礼物盒子被丢进少女的怀抱,失了兴趣的男人决定离开。不多会儿,银色跑车驶过长街,刮起的风轻轻吹动司年的衣角。他心情愉悦地喝了一口咖啡,开始由衷赞叹人类对美食做出的贡献。 咖啡,真好喝啊。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节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歌曲出自e《untended》,配合食用效果更佳。 第4章 人设 司年准备离开天津。 昨晚他释放出自身的气息赶走小妖,虽然只局限于那条街,可难保不会被当地的大妖感应到,他可一点都不想跟他们掰扯。 所以一大早,司年办理好退房手续,就直奔机场。 几百年的老妖怪,也想体验一把坐飞机的滋味。 下一站,他去青岛看海。 选择青岛只不过因为去青岛的航班在时间上最合适,司年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等待上面。只不过坐上飞机不过十分钟,他就又后悔了。 作为一只鸟妖,选择坐飞机真的是件极其无聊且有毛病的事情,哪怕坐在头等舱里也一样。好在飞机上提供冰激凌,司年觉得冰激凌很不错。 如果他旁边坐着的不是昨晚那位章姓男子就好了。 他现在很想侧头问他一句——先生您今年贵庚? 怎么又是你? 段章没认出司年来,毕竟昨晚那么惊鸿一瞥,其实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再说司年今天戴了一副墨镜,大大的圆框把一半儿的脸都给遮住了。 但段章很确定,这位素未谋面的乘客,在墨镜下面对他翻白眼。 是谁给他的勇气? 两个大男人都不是客套热络的人,谁也不想搭理谁,也不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麻烦,于是从上飞机开始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所有的交锋,都在心里。 司年:他怎么老看我? 段章:嘴角,沾上奶了。 司年:这冰激凌怎么化得这么快。 段章:他为什么不能把奶擦一下。 司年:继续翻白眼。 段章:呵。 司年:呵。 段章微微挑眉,嘴角挂了丝轻笑,却不欲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弟弟计较。看他这露在外面的白净小脸,耳朵上带着的金色圆圈耳环,还有端着奶昔杯喝奶,哦不,是吃冰激凌的姿势,像个十足的——小屁孩儿,还没断奶的那种。 收回视线,他随意抽了本杂志看着。 司年:他刚才的眼神有问题。 司年:这飞机上可以打人吗? 段章:有杀气。 他又重新看向司年,却发现他已经半躺在座椅上玩起了手机游戏——时尚达人料理王。 这真是一个让人无从吐槽的名字,穿着晚礼服烤串是它的时尚,端着酱板鸭走秀是它的追求。 果然是小孩子玩的玩意儿。 短途的飞行过得很快,两位乘客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平安抵达目的地。 司年的墨镜从始至终没有摘下来过,他也没有任何随身的行李,双手cha在外衣口袋,迆迆然就下了飞机。他走得爽利,段章也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两人很快便在人潮中分开。 只是段章没有看到的是,当司年即将从拐角处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短短两天碰见两次,这频率有些过高了。司年想起那个卦象,又估摸着段章的年纪,觉得此人非常可疑。 不过……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遇见第三次吧? 如果再遇见他的话,司年就去掘了无淮子的坟。 于是,一个半小时后,当司年搞定了暂住的海景房,推开别墅二楼的观景阳台,舒服地吹着海风感受大海的辽阔时,蓦然回首,他发现——隔壁住着章先生。 去他妈的无淮子。 司年在看段章,段章也在看司年,他的眼神仿佛也再说——怎么又是你? 两人依旧一句话都没有说,互相的打量过后,只留下段章嘴角那抹饶有兴味的笑。至于司年,他板着脸回屋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阳台上,段章的笑容微沉。 “这次的住所,是谁安排的?”他问。 “是我。”回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毕恭毕敬,又带了点天生的笑意,“按照您的吩咐,这些事情都由我亲自经手的,绝不会让第二个人参与。” “是吗。”段章微微眯起眼。 特助会意:“需要我去查一查隔壁的那位先生吗?” 段章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尽快去安排,会议提到下午,明天巡视完我就回北京。” “是。”特助点头,余光瞥见桌上的文件袋,又道:“调查报告出来了,有些加密文件无法查阅,如果您要看的话,还需要跟上面沟通。” “那边还是联系不上?” “是的。” 段章没再说话,只摆摆手让他下去。 片刻后,他回屋拿起了那个文件袋,解开线圈,不紧不慢地在沙发上坐下,这才抽出报告来看。越看,他的表情就越是玩味。 他查这些,是为了验证老头子的话。所谓妖魔鬼怪、救命恩人,无凭无据的,让人难以信服。段章接受了三十年的无神论教育,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进入一个魔幻世界。 可既然政府都有相关的特殊部门,这件事就错不了了。 段章放下报告,后仰靠在沙发背上,放在腿上的手指轻敲膝盖,眸光越过阳台看向海平面时,漆黑的眼底似乎比海更深邃。 他在思考,思考能让所有的惊讶都化为理智,甚至能从中给他带来些许乐趣。至少,他不必再担心老头子其实是神经错乱了。 但如果老头子跟他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位在历经苦难之后终于回来的恩人本该回到北京,现在却又失去了联系。如果段章不设法找到他,估计老头子死不瞑目。 思及此,他又给张特助打了个电话。 入夜。 司年在别墅外设了一道屏障,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打扰到自己,但这屏障仅争对人类,海鸟们仍然收到司年的召唤,飞进了他的阳台。 “你们知道哪里还有海珍珠吗?”司年开门见山。 “海珍珠啊,好多年没有听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近海好像已经没有了哦,要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 “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有片珊瑚丛里长着好多海珍珠!” 海鸟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中一只太过激动,扑棱着翅膀差点要从栏杆上掉下去。最年长的那只也最稳重,看着陌生的远方来客,问:“这位先生,不知道您要海珍珠做什么?” 海珍珠其实是一味药,形似珍珠却比珍珠黯淡,且对人类无用。哪怕是妖怪们,寻常也不会想到要用它,因为陆地上就有相同药性的东西。 “我拿来炼丹。”司年没有隐瞒。炼丹是他的兴趣爱好,虽然他从不肯钻研正确的炼丹方法,对于他来说,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按照自己的心意排列组合,然后再丢进丹炉里,迎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是件十分爽快的事情。 碍眼的东西就该爆炸。 讨厌的麻烦也该爆炸。 炸一炸,就什么事都没了。 老海鸟心有疑虑,觉得这位大妖先生怪怪的。但妖界是个弱r_ou_强食的地方,他可不敢有任何造次,于是答应明天就给司年送一篮子海珍珠。 司年很满意,叮嘱对方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就让他们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跟海鸟们的这一番交流,都被隔壁的段章收入眼中。 司年布下的屏障只是个很简单的初级屏障,能阻拦人类进入他的领地之内,却不会屏蔽画面。所以在段章眼里,隔壁那位在飞机上吃了一路冰激凌又奇迹般的和他比邻而居的小朋友,大晚上的站在阳台上跟海鸟说悄悄话。 他原来是这么单纯不做作的s_ao气人设吗? 大妖感知敏锐,段章的视线当然瞒不过司年,但他也不避,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去,迎着段章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黑色西装,妥帖ji,ng致,只有领口的扣子松着,可能是刚摘了领带,端着水杯来阳台上去去酒气。他的模样也跟前两次不太一样,头发都往后梳着,眉峰如刀,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比白日里要冷硬。 如此冷硬的人,嘴角却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 那笑容针对的就是司年。 司年回给他一个嫌弃的假笑。大概是这个笑真的过分虚假,虚假到让对方都不好意思真笑,挑了挑眉,向他举起了手中的水杯,聊表敬意。 真是无聊透了。 司年觉得无聊透顶,这什么霸道总裁的人设,人类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拜拜。”司年愈发确定自己的单身之旅还将持续很长的时间,假笑着挥了挥手,就转身进屋。 段章从他的嘴型读懂了他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小朋友内心经历了一系列冗长的外人无法得知的复杂心理活动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再次确认,他们好像才刚认识。 恰在这时,正准备洗澡的司年又接到了来自金玉的电话。他说段家那边又来了消息,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一面,希望他能答应。 司年听完兴致缺缺,回道:“不是让你跟他们说我死了吗?你让他们去给我上坟。” “……这好像不太吉利?” “图吉利的都嗝屁了。” “真要这么说?段家的手伸得很长,日后你回到北京,他们一定还会知道的。” “不care。” 嚯,这是连英文都会说了,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事能阻挡这位深山老妖了。金玉感叹着,遂不再劝说。 司年倒是又加了一句:“把乌金盘龙炉给我邮过来,我有用。” 第5章 记忆 第二天的段章,毫无意外的收到了恩人已死的消息。 彼时他正在分公司巡查,骤然听闻,脚步都顿了顿。跟在后头一路紧张汇报工作的高管连忙刹车,还以为是哪里出了错,心中忐忑。他回头看向其他同事,大家面面相觑,却没人敢上前挑话头。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斟酌着道:“副总,是不是……” “死了?怎么死的?”段章抬手打断他的话,蹙眉看向特助。 “这……”特助也很无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便把自己的手机直接给段章看。因为对方发来的信息很简单,只有一个地址。 金玉:xx墓园南区138号,请文明上香。 段章牢牢盯着这段话,体会到了巨大的荒诞感。他会相信一个几百年的老妖怪,一朝出世,立马嗝屁吗? 对方一定在嘲弄他的智商。 不过无论如何,对方拒绝的意味明显,如果按照段章的个性办事,就此打住更好。因为报恩报恩,得正中所需才算本事,否则就跟桌上的花瓶一样多余。 可段章从不是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论是有关于恩人的故事,还是他近些日子得到的消息,都是由中间人告诉他的。恩人下山了或者根本没下山,死了或者没死,谁又真的知道呢?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安排一下,我要亲自见一见那个金玉。” 下午一点,段章结束工作回到别墅,正好碰上隔壁在签收快递。一辆青色的厢式货车停在别墅门口,两个工作人员扛着一个大纸箱子从车上下来,看脚印的深浅,这箱子里装的东西很重,远远超过了一般家电的重量。 再看他们制服背上的字——东风快递? 是家从来没听说过的快递公司。 隔壁的小朋友又戴着副大墨镜,懒散地靠在门边,连一个眼神都欠费。段章一直很疑惑,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了他。 “副总,该走了。”特助在一旁提醒。 下午三点的飞机,确实不能耽误,仅有的一点好奇心也不足以让段章投以更多的关注。可段章刚转身想进屋,便忽然听到纸箱子里传来一声低呼。 “哎哟。”就是这么一声。 箱里有人。可那两个搬箱子的快递员没有丝毫的诧异,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快步将箱子送进了隔壁大门——像是在掩饰什么。 特助也听到了,立刻不着痕迹的跟段章交换一个眼神,脚步却没有迟疑,继续上前替段章开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进了屋,段章眸光微凛:“查。” 这事儿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还会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段章从军五年,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更何况,这片囊括了私人海滩的别墅群,本来就是段家的产业,他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特助很快忙开了,段章则独自站在窗边,不知在思量什么。 过了片刻,助理紧赶慢赶的把事情吩咐下去,再三确认自己没什么遗漏的,这才走到段章身边,请示道:“副总,我们还走吗?” “别急。”段章嘴边蓦地多了一丝极浅的笑意,目光慢悠悠扫向门口,道:“你看,人来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笃笃”的敲门声随之而起。 “去开门。” “是。” 特助快步走到门边,调整好微笑,将门打开。 来人自然是司年,他终于摘了墨镜,穿着身看起来很宽松舒适的病号风家居服,踩着双人字拖,手里还用草绳拎了一只超大帝王蟹。 “你好,我来串门。”他晃了晃手里的蟹,笑容可亲。 特助接过螃蟹把人让进屋内,司年也一点都不见生,大大方方地走进客厅,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你们这儿的装修风格,都没什么新意。”他还有心情点评一二。 特助心里直犯嘀咕,这时,段章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竟然还端着助理昨天泡好放在冰箱里的柠檬茶。 老板的举止,也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特助心道。 “喝杯茶吧。”段章道。 “谢了。”司年毫不客气地接过,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这让他的心情稍显愉悦,连带着看段章的眼神都和蔼许多:“刚才我的人好像吓到你了。” 段章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是吗。”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不过……”司年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麻烦总会有的。” “什么麻烦?” “你啊。” 段章摇头:“除掉麻烦的首要前提是,不要跟麻烦多废话。” 司年但笑不语,只直勾勾地看着段章,好像在透过他的皮囊细细打量他的骨相。饶是特助站在较远的地方,都感到一阵脊背发寒。 段章却浑不在意,那样双腿交叠的漫不经心的坐姿让他全身上下每一块肌r_ou_都在最松弛的状态,却又充满了力量感。 他不介意司年的打量,因为他也在打量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司年的脸,原本印象中的奶白小生看起来还是那么白,唇色也是自然的淡色,却因为那双仿佛自带眼线的柳叶眼,半含秋水,生生勾出了三分媚意。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卧蚕十分明显。 蓦地,司年忽然问:“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段章挑眉:“嗯?” 特助:“…………” 司年忽然觉得这位章先生可能不太直,没有具体原因,就是一瞬间的感觉。所以他不想继续跟这位章先生兜圈子了,直接问:“介意我点个烟吗?” 段章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蓦地说道:“介意。” 司年失笑,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先去楼上收拾行李。”段章将特助支开。特助心有狐疑,觉得司年这个人真的很有问题,但谁知道他的变态老板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所以还是恭顺地离开了。万一有事,他在二楼还可以直接打电话报警。 待特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段章重新看向司年,道:“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 “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会很快忘记,何必知道呢?”司年微笑着,指尖缭绕起一缕青烟,“你不该拒绝我的。比起杀人灭口,睡一觉岂不是更轻松?” 轻佻含笑的语气,内里却透着森森寒意。段章紧盯着他的指尖,思绪飞速流转,刹那间便将所有线索勾连,反问:“你是妖?” “你猜出来就没意思了。”司年倒没想到眼前这个人类竟然知道妖怪的存在,不过既然他知道,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舒适地靠在沙发背上,垂眸把玩着指尖那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的青烟,思忖两秒,又抬起头来:“不过你还是有点太聪明了。” 他这两句话,上下意思互不衔接,叫段章一时没琢磨透。而就是这眨眼的功夫,青烟似被风吹散,从他的指间扩散至整个客厅。 “这是……”清幽香味钻入鼻孔,段章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倏然站起。然而也许是他站得太快,整个身子忽然晃了晃,大脑一片眩晕。 他倒在了沙发上。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二楼也传来一声“咚”的倒地声。他的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逼迫着他恢复清醒。留存在他身体里的战斗本能也在此刻复苏,全身肌r_ou_紧绷,宛如一头即将出笼的困兽。 可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按,他所有的努力就都被瓦解。 那人俯下身来,魅惑的眼睛满含兴致的看着他,好像在诧异他竟然还能保持理智。 “你想做什么?”段章声音沙哑,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可目光却冷得像一把刀,凝聚着肃然杀气。 司年忽然明白,这把刀一定杀过人。他喜欢这样锋利的快刀,于是忍不住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抚过,说:“你放心,我不做什么,你只要安心睡上一觉。” “乖。” 他吐气如丝。 “只要睡上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下一瞬,意识遁于黑暗。修长的手指拂去最后一缕烟雾,窗户打开来,自由的风带走了满屋的幽香。 司年看着沙发上的人,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还得怪乌金盘龙炉。要是他不出那一声,自己也不用特地过来抹去两人的记忆,收拾残局。 五分钟后,段章和特助相继苏醒。 特助急匆匆从楼上提着行李下来,边跑边告罪:“抱歉副总,刚才我不小心睡着了。时间不早,我们赶快出发吧。” 说这话时,他的耳朵还微微泛红,显然这样低级别的错误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实属少见。 段章微微蹙眉,仔细搜索着前半个小时内的记忆,却发现格外模糊,好像他睡了一觉,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而特助的话让他起疑,如果是他一个人就算了,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不小心睡着? 但他好像真的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一样,什么都没丢,也没受伤。 “副总,时间来不及了。”特助再次催促。 “去调监控。”段章不再犹豫,拿起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飞机落地之后,我要立马看到监控内容。还有,去查一查隔壁的人。” 两人都是行动派,端的是步履如风。可就在段章即将走出大门时,他不经意间瞥到旁边篮筐里放着的一只巨大帝王蟹,脚步微顿。 “那是谁送的?” 第6章 谜团 最终,那只巨大的帝王蟹被空运回了北京。而飞机落地之时,司年也早已抹去了自己留在青岛的所有痕迹,带着乌金盘龙炉重新踏上了南下之旅。 留给段章的,只能是一栋空空的房子和解不开的谜团。 下一站,他在武汉登黄鹤楼。 黄鹤楼是个缅怀故人的好地方,前有诗文流传千古,后有世人不吝溢美之词。司年还记得那是在1868年的时候,黄鹤楼重建,他还曾和无淮子一道来这里看过。 只是他到了地方才发现,如今的黄鹤楼,是已经又重建过一次的了。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司年竟有一点点难得的感伤。人世间百年沧桑巨变,到底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如果无淮子知道了,他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司年一时怔然,望着面前的滔滔江水,开始思考无淮子的死。哦,那不叫死,放在他身上,应该叫仙逝。 无淮子是鹤仙。 鹤这一族,哪怕在妖界,也总是一幅光风霁月、与世无争的样子,这本是司年最讨厌的。 不争,就意味着退让。 堂堂鹤京的太子,变成了照野观的假道士。纵然被道家奉为上神,纵然能获得悠久生命又如何? 事实证明长生不老也是空谈。 所以司年甘愿做一个粗鄙屠夫,至少活得快意。 建国之后重建的黄鹤楼没什么可看的,司年转头又去了武当山。炼丹也需要环境,武当山绝对是全中国最适合炼丹的场所之一。 可如今的武当山,游人来来去去,总是不大方便。司年也不好带着乌金盘龙炉招摇过市,于是便去了一处隐蔽山洞。 这山洞是个天然的溶洞,曾被山上的道士用作闭关之处,可如今已无人知晓了。司年拨开洞口那丛生的藤蔓,很庆幸的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生活用具。 用法术将洞中清扫干净,司年便开始了短暂的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很少睡觉,时常离开山洞混迹在游客群里,足迹踏遍整个武当山,也偶尔化作道士模样跟着道观里的道士们一块儿迎着日出做早功。他是大妖,有的是办法让人无法察觉。 日出时分,是司年最喜欢的时刻。坐在武当金顶上遥望红日,那一瞬间的山河壮阔,比任何电影画面都要来得震撼。 如果金玉不要一直发消息来打扰他就更好了。 金玉:那边好像不相信我的话,骗不过去。 金玉:或许他们只是想求个心安而已,要不您亲自给那边递个话,兴许他们就不会再来打扰了。 金玉:段章要亲自见我。如果被他惦记上,以后我可不好活动了。 金玉:您能回句话吗? …… 金玉:武当山好玩吗_ 司年觉得好玩,非常好玩,他昨天还逮着一只小妖怪,拔了他几根头毛炼丹。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如今武当山的道士都不会炼丹了,这让他那一颗想与道友们互相切磋的心都凉了。 除此之外,金顶上的信号不错,司年常在这儿上网。 清晨五六点的妖怪论坛,热闹程度比晚间八点档毫不逊色,而且出没的大多是些不需要上班、且作息极为颠倒的老妖怪。 譬如司年。 这妖怪论坛是一个只有会员才能登入的特殊网站,顾名思义,就是妖怪的网络聚集地。司年通过金玉引荐登入,保险起见隐瞒了身份,所以至今还是个一级的灌水小账号。 原本司年也并不热衷于在这种论坛上灌水,但前几天他忽然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发现了这论坛的一个妙用——他可以在这里找到谁在背后骂他。 鹤山结界将破的消息至今还是个秘密,事实上,四九城里的绝大部分妖,根本都不知道司年究竟被关在哪里。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又有人重新提起司年,还是因为西区的事情。 原来的四九城,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区,各有一位大妖坐镇。东边和北边的,还是原来那两位,西边的却是个新来的,至此,只有南边还未有着落。 妖怪并不比人类遵纪守法,哪怕随着时代变迁,他们已经被人类逐渐同化,可弱r_ou_强食的本能仍刻在骨子里,造成了极大的不安定因素。 没有大妖镇守的南区,是四大区中最乱的地方。所以当西区有主后,大家便不免又提起了司年。 就是你爷爷:据说上头又开会了,南区的位子空悬那么多年,是时候动一动了吧? 草叶飞:不是说那位已经疯了吗?是不是会来一个新人? 暗盒:屠夫已死啊。 爱谁谁:嘘。 爱谁谁:不要提起那一位。 圣力甲:附议。 路人甲:附议。 路人乙:附议。 …… 暗盒:新妖一个,斗胆问一下,为什么不能提啊? 小娇娇:是啊,为什么啊? 爱谁谁:不可说,不可说。 硬邦邦的白菜梆子:我只想问,你们谁还记得他的名字。 你大爷:我想这论坛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妖都不记得了吧,小妖怪们根本都不认识他了,一个传说的落幕啊…… 西湖水:我我我我听过啊! 西湖水:屠夫!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牛逼啊,为什么不能提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有没有哪位大佬出来科普一下啊??? …… 专业代购:我仿佛又听见哪个小可爱不怕死的在提屠夫的名字。 鹿十:等着吧,他会回来的。 看到故人的名字,司年不禁多往下翻了一页。页面跳转,只见这位故人又激情澎湃地打下一行字—— 鹿十:他一定会满面风霜、饱经沧桑、胡子拉碴、七老八十、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回来,哦,我亲爱的朋友,他一定是没有用我们鹿头山出产的壮阳补髓的上品鹿茸!现在购买就可以打九折哦!还可以美容养颜哦!全套只要88888哦!【链接】 老子去你的,举报了。 司年果断点下了右上角的举报键,理由是涉嫌虚假营销。一波c,ao作后,司年仍觉得不够神清气爽,于是退出论坛又点开了金玉的聊天对话框。 司年:那个什么断章取义不是要报恩吗?你让他带人去鹿头山把鹿十给我打一顿,鹿角切回来给我炼丹。 金玉:???? 金玉:那位又怎么惹到你了? 司年:让你去就去。 金玉:这不太好吧。那位好歹是镇守一方的大人,段先生再厉害,也是个人类。 司年:人类真麻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司年真的非常不解气。余光瞥见道士们上来了,轻“啧”一声,转身跃下金顶,飘然而去。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京,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段章正蹙眉听着对方的回答。 “很抱歉,段先生,您要打听的那位大人,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有关于他的资料,被归类为最高级的机密,就算是我们部长也没办法调阅。所以如果您真的想看,还需要更高级别的手令。” “更高级别?” “是的。”对方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微笑:“您知道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需要遵守相应的法度,或者说是——规矩。您要看那位大人的资料,当然需要至少同级别的大人的首肯,也就是其他三区的那几位大人。而且,有关于他的资料很少,能看到的也有限。” 这事情,比想象中的麻烦。段章在心里细细思忖着,放在膝上的手拨弄着食指上的黑宝石戒指,良久,道:“连他的名字都不能透露吗?” 对方摇摇头,笑容有些无奈:“不是不能透露,是我也不知道。据我所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在那个时候,大家都习惯于叫他——屠夫。” 屠夫? 段章琢磨着这个名字,双眼微眯,随即他又颇感兴趣地看向面前这个男人,问:“听起来,你好像见过他?” 男人有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唏嘘和几许怀念,让那张过分平淡的脸都忽然生动起来:“我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那真是一位非常有气魄又……很美丽的大人。” “美丽?”段章意外于他的用词。 男人却不再过多解释,也许人生中就是有一些难以忘怀的、又不知该如何向人解释的瞬间,就像他在幼时看到过的那一眼,那一片梨花白。 十分钟后,段章带着特助离开了会议室。走出大门的时候,他不禁又回望了一眼这个隐藏在繁华都市里的特别办事处,心里没有一丝碰壁的烦躁,反而愈发好奇。 对于那位传说中的恩人,他愈发好奇。 对于发生在青岛的那个离奇事件,他也愈发好奇。 所有的监控和通话记录都被销毁,而且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消失了。他和特助平白丢失的半个小时时间,好像经历了一个荒诞诡异的梦。 还有那只莫名其妙的帝王蟹,他可不记得有谁能送礼送到他家客厅,还无人察觉。 过多的不解与疑惑聚集在一块,就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五彩缤纷的气泡争先恐后地从试管里冒出来,下一瞬也许是爆炸,也许是极致的绚烂。 不知名的恩人会是谁? 他在青岛,又遇到了什么呢? “有意思。”段章坐进车里,嘴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去老宅。” 第7章 名字 司年在武当山又待了两天,掐指一算,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还剩最后三天。无淮子的卦千百年来从未出错,也就是说,要么他已经遇见那个人了,要么就在这三天,一举定乾坤。 思来想去,那位章先生仍是头号嫌疑人。 不过对方已经被自己抹了记忆,应该连飞机上的偶遇都忘了,司年乐得清闲,便又把这事儿抛到了一边,转而专注于自己的事。 他此次来武当山,一为寻些药材炼丹消遣,二为乌金盘龙炉。 乌金盘龙炉比一般的丹炉要小,可还是太大了,带着不方便。而作为一件宝器,它本该可以自由变换大小,出故障的根源还在于小金龙法力的流失。 简而言之,现在的乌金盘龙炉看着是个完整的丹炉,可它的底已经是漏的了,留不住任何东西。司年要做的,是寻找到灵土,将它重新加固。 灵土并不难找,难的是炼化之后的塑坯,小金龙对此很是抗拒。 “你是要我把我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再糊到我脸上吗?”小金龙扭着身子大声嚷嚷,一脸的抗拒。 司年捣着一堆泥巴样的烂糊糊,抬眸,挑眉:“我没让你再吃下去就不错了。” “我不!!!” “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司年又抓起一把海珍珠洒在烂糊糊里,美名其曰——珍珠粉。 小金龙深怕他再加什么东西进去,急忙问:“你知道珍珠粉的珍珠和海珍珠不是一个珍珠吗?” “我知道啊。”司年语气轻松,端起糊糊递到小金龙眼前,手指轻叩碗边,调笑着问:“你不觉得这很像海藻泥面膜吗?” 小金龙:“…………” 要吐了。 另一边,金玉终于还是见了段章,以一种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其实金玉心里明白,司年不愿见段家人,一是因为他真的没把当年的恩情放在心上;二是因为段章的年纪。如果司年不见他,等到时限一到,自然就可以把段章排除在姻缘卦的人选之外了。 金玉不敢随意cha手司年的事情,更不敢替他做什么决断,所以哪怕他应付起段家来真的很麻烦,也只能尽力去做。段章想见他,他也拖延着,可没想到黑市上很快出了件事,让他不得不主动找上门去。 事情是这样的—— 金玉做的情报生意,在各处都有些人脉,尤其是黑市。黑市是个无论物品还是消息流通性极强的地方,地点就在城南,而很少有人知道,金玉就是黑市的幕后老板之一。 这么多年,南区位置空悬,又最是鱼龙混杂。司年被困鹤山,鞭长莫及,于是金玉借黑市之便,暗地里控制着整个南区的消息流动,以此来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这种平衡已经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金玉明白,哪怕司年不下山,其他的大佬们都要出手整治南区了。所以他更不能放松,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段家的盛光实业通过大量的资金援助跟妖怪管理局达成了秘密合作,把黑市的水给搅乱了。这年头办什么事都要钱,想要让普通妖怪们能够融入这个社会并遵守相应的法律法规,更需要各个机构的不断完善。从户籍办事处到特殊调查组,还有全国各地的妖界基础设施建设,譬如龙脉的日常修复与养护,处处都需要钱。而因为妖怪的特殊性,这笔巨额支出还没办法走明账。 有钱就是王道,财大气粗的盛光实业,一脚踏进了南区的浑水中。这让原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平衡,一下子就变得岌岌可危。 金玉很想知道段章到底是什么意图,一个人类妄想在妖怪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吗?不,他应该不是那么狂妄的人。 还是基于报恩?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3节 金玉没办法再避而不见,也猜到这是对方逼他们现身的手段,但也只能就范。那边的回复不快不慢,似乎是确认了行程之后,再请金玉三日后去梨亭赴约。 梨亭这地方金玉知道,那是段家的祖宅。段章竟然请自己去祖宅赴约,就是动真格的了。所以金玉思前想后,还是把事情跟司年说了一声。 哪知司年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自己小心点吧,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 金玉:“……” 司年:“哦对了,从前我送过段家一棵梨树,你帮我看看还在不在。在的话,挖回来给我。” 金玉:“…………” 司年:“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金玉:“没有。” 嘴硬心苦的金玉,就这样踏上了挖树之旅。他也不知道司年挖树回去做什么,可能是重新栽种,也可能是劈柴烧,或者用来炼丹,谁又敢问呢。 到了地方一看,段家的院子里,还真的种着梨树,而且不止一棵。 五月,梨树正值花期,放眼望去满院的梨花白。从廊下刮过的风轻轻一吹,白色的花瓣便打着旋儿落下,纷纷扬扬的,像旧日梦中的雨。 一只黑猫趴在树桠上打着盹儿,尾巴静静地垂下,间或抬起爪子拨去落在鼻头、脸颊上的花朵,锋利的爪子刺破洁白的花瓣,有种残酷而纯粹的美感。 “金先生?”一个晃神的功夫,金玉就慢了几步。他连忙回过神来,跟上前头带路的年轻人。据他自我介绍,他就是那个一句话里埋八百个坑的狡猾特助。 再往里走,穿过拱门,又是一重院落,应该就是段家人居住的内院了。这里没有了繁盛的梨树,取而代之的是个有着更漏、鹅卵石小路和小池塘的雅致花园。 段章就坐在池塘边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穿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打扮略闲适。只不过那伞跟普通的遮阳伞不一样,是油纸伞的样式,却又大得像个小亭子。 恰在这时,金玉听见几句奇怪的叫声,不由循着声音看过去,就发现那好端端种着睡莲的池塘里,竟然游着两只肥肥的大白鹅。 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养鹅,有钱人都什么爱好? 吐槽归吐槽,金玉还是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上前跟段章打了招呼,尽管这位段老爷连站都懒得站起来欢迎他一下。 呵。 跟司年一个德行。 我看出来了,你一定就是卦象上那个人,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段先生有意在南区发展吗?”金玉开门见山。 “我说无意,你会信吗?”段章反问。 金玉笑呵呵,微微摇头。 段章此时终于露出些许亲切模样,随手端起圆桌上的紫砂茶壶,给金玉倒了一杯热茶,却问了一个让金玉怔然良久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无淮子的人,还是他的人?” 金玉从未想过会有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指心脏。这样的问题太过尖锐了,而段章作为一个接触这件事不足月余的人,竟然已经探查到这个地步,着实可怕。 他下意识地接过茶杯,借此来掩盖内心的错愕,可抬头触及到段章的视线,在那过分洞明、锐利的目光中,一颗心却又仿佛无所遁形。 顿了顿,他问:“段先生明白多少?” 段章微笑:“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请金先生来解解惑。” 金玉瞬间明了,但仍思忖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无淮子是我的主人,这没错。南区的位子,是主人举荐他坐上去的,如今主人已经仙逝,你说我忠于主人也好,说我忠于他也罢,都没什么分别了。” “尽管是你主人又一手把他拉下来的?”段章反问。 “事情不是这样的。”金玉摇头,模样有些无奈:“所有人看问题,都只习惯于看表面。主人是在保他,不是在害他。” “是吗?” “这些事段先生以后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不方便多说。”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金玉略显迟疑,司年的名字倒算不上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说了,司年会不会生气。 蓦地,金玉灵光乍现:“作为交换,我可以在前面院子里挖一棵梨树带走吗?” “梨树?”段章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就当伴手礼,怎么样?”金玉诚挚建议。 一棵梨树而已,段章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随即吩咐特助安排人去挖。只是他很好奇,妖界的伴手礼真是与众不同。 随后,两人就南区的问题又深入交流了一番。金玉需要确定段章的意图,段章也要确定金玉到底归属何方,几番机锋打下来,各自心里大概都有个数。 段章这么大费周章,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另一部分是因为老头子的一个朴素愿望。 “我不管恩人当年是怎么走的,就现在,我要他风风光光的回来。”段老头如是说。 金玉也大致明白了段家的意思,心中对此行基本满意。余光瞥见特助出现在院门口,他微笑着看向段章:“多谢段先生今天的款待,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至于刚才的问题——他叫司年,有司的司,流年的年,希望先生能记住。” 段章颔首:“一定。” 话音落下,金玉起身告辞。只是在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又忽然停下来,回过头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段先生会很快见到他的,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第8章 培训 当日,金玉把梨树运回鹤山,按照司年的叮嘱种在照野观客舍的废墟上。随后他又将名字一事报告给了司年。 “段先生说要挖梨树,就得把你的名字告诉他,我就说了。” “他什么破毛病?” “我也不知道。” 司年想了想,又不去管它了。因为金玉把梨树要回来的这天,正是卦象上时限的最后一天。哪怕段章知道了他的名字,可他没见过司年,就不可能是那劳什子真命天子。 当然,司年也不知道他送给段家的一棵梨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梨园,金玉带回来的那一棵是不是当初的那一棵。反正,他也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把这事儿放到一边,乌金盘龙炉的修补工作也接近了尾声。小金龙每天敷着海藻泥面膜,在一片混杂着草木与鱼腥的泥土的芬芳中欲仙欲死,熬了足足七日,终于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污泥尽退的那一刻,它不禁流下了热泪。 “无量真君在上,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炉,为伟大祖国做贡献,再也不嫌弃这嫌弃那了。”小金龙说得真情实感、涕泪横流,然而司年冷冷一道戏谑眼神扫过来,就让它心生惶恐。 “又又又怎么了?”一紧张,它就开始磕巴了。 司年挥手便将修复好的乌金盘龙炉变做车钥匙大小,放在掌心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指甲轻敲炉盖儿,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克服晕车的问题吧。” 小金龙顿时哑然。想它堂堂镇观之宝,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怎么会栽在人类制造的汽车上呢?可如果不是它晕车,它也不会在被快递抬下车的时候忍不住发出声音。 汽油味真是太他妈难闻了,想起来就要呕吐。 “嗳?你又要走了?”小金龙后知后觉。 下一站,司年决定去云南走一走。 他在网上看到说,云南好像是这些年的热门旅游景点,推崇的有,说游客破坏了观景感受的也有,但这在司年眼里都不是什么问题。对于他来说,四野无人的大草原他见过,来自深海的大恐惧他也见过,装满游客的景点是什么样子,对他来说反而新鲜。 人,难倒不是景色的一部分么? 于是司年根据网上的攻略在洱海边订了一家高档民宿,每天喝茶钓鱼,逗逗湖里的水怪,看湖面上船只载着客人来来去去,倒也挺好。 而就在这时光悠悠中,鹤山的结界终于要破了。 金玉:你真的不回来看看吗? 司年:没兴趣。 金玉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良久,笑了笑。屠夫司年冷心冷情,从不会为谁停留,为谁心忧,当真不假。 金玉:元昼他们呢?总得给他们安排一个去处,不会真的不管了吧? 司年其实真不想管,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到鹤山,机缘巧合的一同渡过了妖生的一段时光,这就可以了。何必再捆绑在一起,要谁来负担谁的未来呢? 南区……他也不一定真的愿意再回去。 把手机丢在一旁,司年端起茶杯,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湖上的游船,眼神却略显空茫,似在思考着什么。 乌金盘龙炉被当做一般的香炉摆放在茶几上,点着两根安神香。小金龙原本睡着了,被手机落在玻璃茶几的声音震醒,一眼就看到了还未暗去的屏幕上留着的那两句对话。 顿了顿,它又看向司年,观察数秒,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诞感——司年虽然下山了,可他的心好像还在鹤山,从未下来过。 因为他此刻的眼神,跟侧卧在客舍里,看着满院细雨中的杜鹃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寿数长久的大妖来说,百年时间眨眼而过,算不得什么——可真的是这样吗?司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的怨在哪里,恨又在哪里? “他们都无家可归。”小金龙忽然打破寂静,说:“如果你不收留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跟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里生活。而且他们能被主人捡回鹤山,说明本身便存在某种缺陷。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人欢迎一群疯子的。” 司年瞥了它一眼:“无淮子可没说我还要帮他善后。” 小金龙摇摇头:“他们追随的不是主人,是你,难道这么多年你都还看不明白大家的心吗?” 闻言,司年不再说话了,屈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躺椅扶手,微微眯起了眼。和风轻轻吹着,带来远山山谷里花开的香气。 良久,他又重新拿起手机,敲下了一行字。 司年:你问问姓段的,恩还报不报了? 金玉:??? 司年:让他们去找段章,请他帮忙调教。一个月内还不能独立生活的,就滚回鹤山。 金玉:明白了。 金玉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有这解决办法。他原想司年不管的话,只能一切由他来安排,但元昼他们多半不会那么服从,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可现在司年发了话,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金玉立刻联系了段章的特助,把司年的要求转达过去。那边的反应也很快,要走了详细的名单后,不出半日就发了计划表过来。 想要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当然还是人类的办法最为管用。金玉确认无误后,便给了对方一个确定的回复。 翌日,一辆大巴开到了鹤山山脚下,接走了照野观上上下下共九个无户籍无亲友无一切现代知识的三无妖怪。 当大巴车沿着国道缓缓离去的时候,妖怪们纷纷趴在车窗上遥望鹤山的方向。 天忽然下起了雨,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车窗上,远处还有灰蒙蒙的云层笼罩在鹤山顶,狂风呼啸,不消一会儿,便让大家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都明白,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 可他们都不能再回去了,他们得往前走。 “不如我们来唱歌吧!”虎牙天生爱笑,积极乐观,哪怕是在这样伤感的时刻,都如一个小太阳般灿烂。 他要唱一首鹤山之歌,来讴歌这片曾经的乐园,也赞颂事事都为他们安排周到的老大司年。 “啊,我滴鹤山!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后山的坟头! 啊,我滴老大!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 唱着唱着,他卡壳了,编不出来了。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他到底爱老大哪儿呢,却又半天想不出来。 大家都劝他不要唱了,可虎牙却钻了牛角尖。他最喜欢老大了,怎么可能想不出老大有哪里好呢?于是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终于有了灵感。 “啊,我滴老大!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美丽的容颜! 爱你如天仙下凡……” 车内鬼哭狼嚎,车外狂风暴雨。动听的歌声伴随着大巴一路飞驰在通往北京的国道,像滑板鞋在光滑的地上摩擦,又像一块木板在江河里随浪翻涌。 “卧槽你们都晕车吗?别吐、别吐、别别别吐我车上啊!”司机师傅一脸菜色,脑袋也有点晕。 而此时此刻,万里之外的司年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洱海也下起了雨,却是濛濛细雨,沾衣不shi,所以他没有回屋,只是撑起了一把黑色的大伞,继续钓鱼。 不对,是钓水怪。 洱海里的水怪跟别处都长得不太一样,格外清丽脱俗,钓一条回去放在鱼缸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钓水怪是个技术活,司年慢悠悠地钓了几天,不急不忙,宁静悠闲。而生活越是安逸,他对段章的印象就越来越好。不愧金玉那么推崇他,看来他还是很有两下子的,事情办得相当妥帖,一点岔子都没有。 可这样宁静的日子才过了一个礼拜,就被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搅乱了。 “喂?喂?老大吗?是老大吗!是我啊,我是熠熠啊!你快来救我啊!” 司年挑眉,熠熠就是虎牙的名字,可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段章那里接受培训吗?自己的电话号码他又是从哪里搞来的? “怎么了?”司年问。 “老大真的是你啊呜呜呜呜呜……”熠熠刚听到司年的声音便泪如雨下,那大嗓门差点把司年耳膜震破:“老大你快来救救我、救救我呀,我觉得我快屎了,人类真的好阔怕、太阔怕了,我不要再继续据在杰里了呜呜呜呜呜呜你快来揍我啊啊啊啊……” “你到底要我救你还是揍你?” “救我啊!!!” “他们怎么你了?” “老大你不知道我们都被关起来了!有个戴眼镜的像魔鬼一样,他真的比妖怪还阔怕,我们每天都好辛苦好辛苦,做得一点不对就没有饭吃,还要关wifi不给开空调不能订外卖还不可以 猫,真的好阔怕!他后面还有一个超级大大大魔鬼,像阎王一样总是在晚上来,我觉得他就是来看我们长胖了几斤,我们一定马上就会被吃掉了!” 司年沉默两秒,果断挂了电话——六月份就开空调,看来他们过得都挺好的。 不过熠熠的声音实在太有杀伤力,哪怕挂了电话,司年的脑海中都一直环绕着他的鬼哭狼嚎。以至于当他看向平静湖面时,总觉得马上会有一只长得非常对不起大众的水怪忽然从水里冒出来。 良久,他终于又拿起电话,给金玉拨了过去。 金玉似乎对司年的来电早有准备,说:“你知道的,大家在山上待了那么久,基本上都是……文盲,且都是犟脾气。所以段先生手下的人,对他们稍稍严格了些。” 司年不予置评:“是你把我手机号码给出去的?” 对面顿时陷入一阵可疑的沉默,片刻后,才又传来声音:“段先生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段先生问我。”司年不禁挑眉:“怎么,你叛变了?” 金玉苦笑:“哪能呢?熠熠是不小心看到我手机上号码的。至于段先生,你要回来,不是得先给你准备住处吗?段先生是想问你,住别墅还是高级公寓还是四合院。别墅的话,要什么样式的,独栋还是联排,要不要带游泳池。” 司年沉默片刻,道:“把我号码给他,让他给我发图片。”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 种族:人类 籍贯:北京 年龄:三十 身高:188 必杀技:奥义·金钱的诱惑 第9章 归来 段章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纯黑,昵称也是最简单的首字母缩写“dz”。反观司年,他昨天刚把昵称改成了赵铁龙,头像是一把滴着血的大砍刀。 没办法,他天天在洱海边钓水怪,位置都不换一个。附近民宿里的旅客看见他,难免会跑来搭讪。 这群人的口头禅是:“扫一扫,加个好友吧。” 司年本不打算理会,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告诉他们,于是他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大家口中的“湖边钓鱼的帅哥”。 可有一天,司年终于钓上来一条水怪,水怪拿出了一个用防水壳套着的手机,也跟他说:“扫一扫,加个好友吧大人,别吃我了。” 司年觉得太有趣了,人类社会真是太他妈有趣了,于是让水怪扫了他的二维码。可谁知道才不过二十四小时,司年微信里的好友申请就超过了一百条。 烦死了。 于是司年把昵称改成了赵铁龙。 赵铁龙对于段章的冲击,和对洱海边水怪们和旅客的冲击是一样大的,但段章素来宠辱不惊、冷静自持,当然不会有任何失态。 更何况赵铁龙还先发制人。 赵铁龙:金玉说,你要给我置办房产? dz:一点敬意,感谢司先生当年的援手。 dz:【图片】 dz:【图片】 dz:【图片】 dz:【图片】 …… dz:都是南区的房子,您可以挑一挑,不满意再换。 司年看着这一连串的大别墅、四合院,中式的、西式的,带花园的、带游泳池的,应有尽有。他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声段家果然财大气粗,眼珠子一转,便忽然起了一丝玩心。 赵铁龙:车呢? dz:有。 赵铁龙:直升飞机呢? dz:有。 赵铁龙:私人游艇呢? dz:当然也有。 dz:司先生如果有别的需求,可以列一张清单给我。 人类,这是你对我的挑衅。 司年微微挑眉,他倒不是真的贪这些东西。把自己收藏的那些古董卖一卖,他也不是绝对买不起,但俗话说买来的不如偷来的,偷来的不如抢来的。 赵铁龙: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看到这条消息,正在开会的段章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坐姿总是正经里透着一份慵懒,漆黑的眸子过于深邃,随便一笑,都像在心里谋划着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正在台前汇报的人不禁放慢了语速,大家都心怀诧异地看着公然在开会时玩手机的副总,却谁都不敢有意见。 汇报在继续,段章抬头看了几眼,复又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了一行字。 dz:我把盛光给您,先生要吗? 现在的人类真是一点不客气。司年如此想着,余光瞥见水上的浮漂动了动,似乎有鱼上钩,于是一脚踩住了钓鱼杆子,回复道—— 赵铁龙:好好工作吧,小朋友,不要瞎想。 段章挑眉。 司年抓起钓鱼竿,一把将上钩的鱼拖出水面。那是一条大草鱼,估摸着得有七八斤重,到了岸上还在不停地扑腾,活力十足,瞧着味道应该非常肥美。 于是不消一会儿,段章又收到了来自司年的信息。 赵铁龙:给我招个川菜厨师。要五星级的。 任性的赵铁龙,说风就是雨。段章起初以为深山老妖就该是个老头子,哪怕是个美人也该迟暮了。可看着看着,愈发觉得不太对,或许他不该以人类的眼光来判断妖怪的年龄。 不过,既然对方喜欢叫他小朋友,他受着就是了。 dz:下个月老头子过生日,先生能否赏脸参加?他一直想见您。 赵铁龙:再说吧。 确定段章不是卦象上的人之后,司年对于段家的态度已经亲近不少。只不过,段章给他置办房产、调教人手,在司年看来已经足够偿还当年那份恩情。再多的牵扯,就不必要了。 至于寿宴么……司年不由得想起那年在大雪中跪地送行的人。屠夫要提着他的刀远走了,瘦弱少年看着恩人远去却苦于自己的软弱无能,最终只能低下头颅。 这是执念,是放不下。 司年并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去了断他人的执念,只是那一日的雪花真冷,他或许从那少年身上感受过一丝温暖,也未可知。 北京,是时候该回去看一看了。 可虽说已经下了决定,司年也并不打算告诉谁。又在云南待了两天后,他便取道四川,一路慢悠悠地往北京走,不设具体的时限。 金玉一开始还能联系到他,没想到进入四川地界后,司年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无论他打多少次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 他心里明白,司年不想联系你,哪怕你掘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他。现在只能等,等他什么时候想出现,自然就出现了。 段章收到这个消息后,只挑了挑眉,没什么大表示。拿起手机,他和司年的对话还停留在寿宴的事情上,点进朋友圈,也是空空如也。 恰在这时,特助又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段章的案头,说:“副总,这是寿宴的宾客名单。另外,据老宅的李叔说,老先生好像想借着这次寿宴的机会给你安排相亲。” “老头子看起来真的很闲。”段章如实评价,抬眸扫过特助眼底的青黑,问:“他们又给你惹麻烦了?” 特助推了推眼镜,仍保持着招牌的微笑:“还好。不过就是又忘了遵纪守法,在大街上内讧打起来了,被群众举报到了派出所。” 段章莞尔,细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各种事情,真诚地看着自己劳心劳力的特助,说:“这个月奖金翻倍。” “谢谢。” “给我把美国的合作案提前,告诉老头子,黄历上说过生日和相亲不能一起办,否则会财运不顺。既然妖怪的存在都是事实,那我们也得适当搞一些封建迷信。” 于是隔天,飞往美国的飞机就带走了段章,差点没把老爷子气死。 金玉原想就南区的问题再去找段章商谈一次,没想到他竟然不在国内。这可好,司年找不到,段章又出国,就他一个妖忙前忙后累成狗。 南区到底还要不要了? 金玉无限腹诽,可该做的还是要去做。而他不知道的是,被他腹诽的这一人一妖,竟然还在私底下偷偷保持着联系。 起因是段章在国外偶然看到了法拉利的一款新跑车,临时起意拍下来发给了司年,问他是否中意。 失联数日的司年,正巧从蜀中的结界里走出来,顺手就回复了一句“不错”。这车是真的不错,背景里的城市街景看起来也很不错,透着股很新鲜的西洋范儿。 赵铁龙:你在国外? dz:老头子非要我相亲,逃了。 段章这么一说,司年立刻对他生出一股亲近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他懂的,他都懂的,老天爷都在逼他相亲,何其可恶。 此时此刻的司年看段章格外顺眼,于是又跟他多聊了几句,没想到聊得还挺投机。司年活了几百年,以时间的长度取胜,见多识广。可段章生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社会,同样博闻强记、谈吐不凡,丝毫不因两人身份、经历的不同而有所隔阂。 而且段章的性格,格外对司年的胃口。 但司年并不知道的是,这位让他越看越顺眼的人类小朋友,拿起手机时是一副模样,放下手机又是另一副模样。 “副总,这是对方新发过来的报价,他们好像对我们提出的价格并不满意,希望能进一步商谈。还有,对外合作部的史密斯先生再次邀请您共进晚餐。”这次跟着段章出差的不是特助,而是另一个助理,因为特助得留在国内处理寿宴和元昼他们的事情,暂时脱不开身。 这位助理跟着段章出差的次数不多,难免不能准确摸清段章的意思。果然,段章只是扫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新报价,脸色就冷了下来:“这种打发乞丐的价格,你在收到的时候就该友好的问一句是不是少加了一个零。” “是,副总,我马上去办。”助理一头冷汗。 “等等。” “怎、怎么了?” “告诉史密斯,这次的订单,我只给原先的百分之五十。”段章屈起那只戴着黑戒的食指,在平板上轻敲:“让他不要再来试探我的底线。” 助理连忙应下。这一砍就直接砍掉一半,也是够狠的,等消息散出去,不知多少等着分一杯羹的公司会扑上来,明天恐怕又是一场可以预见的腥风血雨。而这偏偏是副总最爱看的戏码。 如饿虎扑食、鲨鱼嗜血,充满原始的野性。 时间飞快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临近寿宴的日子。梨亭的倔老头终于做出了适当的退步,一份新的宾客名单被发到段章的邮箱,待段章确认过后,回国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而当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的时候,一个久违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永定门外。 司年坐在车里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在一片大泼墨般的沉甸甸的晚霞中,它沉默矗立着,自有一股庄严肃穆。 可司年知道这城门就像黄鹤楼一样,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毁去又重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一个。他曾在这里见证过的历史、看过的风景,都已不在了。 新时代的砖厂里生产出来的城砖,不曾记得当年的风霜雨雪。这条出入京城的通衢要道,如今业已爬满了钢铁盒子。 下午四点半的北京,又堵车了。 司年戴上墨镜,微微叹了口气,往后仰靠在座椅上——如果说新时代究竟有哪里不好,那就是交通问题。不管是飞机还是汽车,都不如司年自己飞来得方便。 dz:您回来了吗? 赵铁龙:嗯。 第10章 笼烟 当夜,暌违百年的笼烟再次于南城的夜空升起。 缥缈如轻纱笼月的烟雾不疾不徐地随风亲吻夜的脸颊,带着股陌生又熟悉的清冽烟草的气息,穿过光y停驻的胡同深处,也拂过高楼外倒映着城市灯光的玻璃墙。 坐在高楼楼顶的人,灵动的指尖又缭绕起青烟,袅袅娜娜地升上夜空,随风飘摇。 那些迷幻的、痴狂的,让血脉喷张、灵魂颤栗,r_ou_体屈从于本能、野性如荒草生长般的刺激,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让你此生难忘。 这就是笼烟,是屠夫司年的烟。 一道烟,一把刀,是极致的诱惑,也是最残酷的杀意。在旧年的四九城的传说里,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他的名字,而冠以凶残的屠夫之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住本心。 年长的老妖怪们经常说:嘘,不要叫他的名字,也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现在,他又回来了。 哪怕他成了众人口中的疯子,哪怕如今的人类社会已没有南城这个区域划分,当笼烟再度飘散的时候,藏匿于人海之中的妖怪们,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惊愕于身体里瞬间被勾起的颤栗,以及不可控制的臣服本能。 那是什么? 那是谁? 认得的,不认得的,都在这一刻激动癫狂。妖气开始不受控制的散溢,从各个角落里、各条街道上,如溪流汇成大海,直至弥散整个南城。 哪怕是对妖气毫无感知的人类,都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嗅到了来自空气中的一丝躁动。 盛光总部的大楼里,刚处理完积压事务的段章忽然抬头望向了窗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坐拥最美的夜景,灯光璀璨、车水马龙,似乎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可今晚的月色过于朦胧,春日的躁动也过于强烈。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昨天才淘到的《妖物志》,隐藏在都市里的妖怪们,吃着人间的烟火,体会着跟人类一样的七情六欲,可每每在夜深时刻,妖气复苏,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狂欢和奇遇就要拉开帷幕。 那是一种怎样的光景呢? 段章的r_ou_眼看不见,可他仍心生好奇。俗话说,越危险的东西,就越美丽,美丽的东西总是叫人心驰神往。 然而空气中的那丝躁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缕风、一片叶,轻飘飘的,连同高楼上点烟的那个人一起,来去无痕。 只有聚集着无数夜猫子的妖怪论坛上,笼烟似乎变成了龙卷风,刮起轩然大波。短短一刻钟,一篇标题为《啊啊啊啊啊啊》的贴子就在全论坛大字飘红。 人间小可爱:我草草草草我刚才到底闻到了什么?!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打野:是哪位大妖?!哪位大妖在渡劫吗??? 大怪物血队:我的手臂上到现在还都是ji皮疙瘩! 迭戈:求解释啊啊啊啊! 高低温:卧槽卧槽卧槽!!!!! 四个核桃:卧槽那是南区啊?南区新来的大佬吗? 水电工开外挂:我又错过了什么…… xxx:特么吓死我,一瞬间我们小区所有的妖怪同胞全都从家里跑出去了,现在楼下全是妖!!!那么浓重的妖气让我这个建国后才出生的小妖怪瑟瑟发抖啊! 斯国一:我这里也是!!! 典韦打不动:正好在练举铁,他妈的让我腿软得直接给跪在地上!把我家狗都给整懵了! 路人甲:到底怎么回事? ……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光是南区的妖怪,其他各区的、甚至全国各地的妖怪都被南区的异象吸引了目光。可事情发酵到现在,都没个知情妖出来说两句话。 直到半个小时后,有妖怪在众多的楼层里发现了这样一条内容—— 他回来了,一定是他。 话题骤变,大家纷纷开始讨论这个“他”到底是谁。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妖出现在这个帖子里,甚至有许多很古早的账号纷纷冒头,只为了打出一连串的惊叹号。 阿虎:!!!!!!!!!!! a货:是笼烟!笼烟出世了! 大姑婆:那个疯子回来了,我认得那缕烟,是那个疯子回来了! 黑雾:你们到底在说谁? 狗窝不如金窝:一头雾水,求你们直接说名字啊! 东五里: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iq阿苦:是屠夫! 杀毒小王: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我的偶像! 松糕底:屠夫,是屠夫啊!! 阿酷:南区要变天了。 等待阿里:各位,请自求多福。 松糕底:附议。 沙圪堵:附议。 小尾巴:附议。 傻姑去也:附议。 …… 在这个躁动的夜晚,无数躁动的灵魂聚集到一处,因为这一长串壮观的“附议”,开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追忆大会,轻轻掀开笼罩在屠夫司年身上的神秘面纱。 而作为当事人的司年,却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里的大浴缸里,跟某位看着颇为顺眼的小朋友聊天。 dz:您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住酒店? 赵铁龙:你猜? dz:因为酒店更方便? 赵铁龙:当然。 恰在这时,金玉的电话打进来了。此次司年回京并没有事先知会金玉,反正笼烟飘起的时候他自然就会知道,这不就找过来了么。 “大家都看到了。”金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时的稳重。 司年明白他什么意思,这就像看到旧日的辉煌终于重现,而无限感怀。金玉对于南区的感情其实比他要重得多,他打心底里不是个合格的情报贩子。 “你跟我的关系还有多少人知道?”司年问。 “不多,但也不少,否则段老先生就不可能托关系打听到我了。”金玉道。 司年思量着,道:“不管是谁来找你,都推回去,接下来的事情我自有安排。我送了一个包裹去你那里,明天寿宴你带着。” 金玉:“好,明白。” 又谈了几句,司年挂断电话就看到段章又发了条新消息过来,问他明天去不去寿宴。可明天的事情司年怎么又知道呢,未来总是充满着不确定性,而他最讨厌规划。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4节 赵铁龙:你很希望我去吗? 段章回得很快。 dz:当然,欢迎之至。 赵铁龙:妖怪可都是会吃人的,小朋友。 司年偶尔会拿出点大妖怪的架势来,吓唬吓唬人类小朋友,寻点开心。发完他就把手机丢在了一旁,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一直到入睡。 翌日,妖怪论坛上有关于屠夫的讨论愈发热烈,司年却依旧什么都没做,像第一次来北京旅游的年轻男女一样,在南锣鼓巷和什刹海附近溜达。 他依旧戴着墨镜,把眼睛藏起来,收敛起全身的妖气,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群里。不过低调这个词向来不太适用于司年,哪怕他刻意遮掩着自身的气息,单就右耳上戴着的耳坠就足以吸引旁人的目光。 那是一只珐蓝耳坠,倒垂的花苞样式,蓝底带金,还是古董。司年不太懂“时尚”这个新词,但他的眼光一向很好。 在路边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司年就买了一根拿在手里。他倒不是多爱吃,只是觉得那红色很喜人。 于是半个小时后,一个骑着单车、拿着糖葫芦、行走在复古与潮流前列的北京新青年就这么诞生了。 他又把自己的昵称从“赵铁龙”改成了“彼得·赵”。 彼得·赵坐在路边的冰激凌店里吃草莓绵绵冰,还听到附近的妖怪在小声说自己的八卦。他发现如今的小妖怪们胆子都特别大,言语里多是兴奋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ji,ng神。 听着听着,他觉着有些不对劲,什么“选美”、什么“丑八怪”?他不禁又打开了妖怪论坛,发现首页除了有关于他的内容,还飘着一个《最帅妖怪大赛》的贴子。 这又是什么东西? 司年认真研究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当代妖怪们,当真闲得慌。 根据贴子里说的,这破比赛才举办到第二届。第一届是去年举办的,夺得魁首的是北区大佬傅西棠。今年的比赛较去年来得晚一些,正好让司年赶上了趟,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竟然把他也列进去了。 这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长眼的说他可能是个丑八怪。 蛋糕起司:不,不可能的,你们不觉得我们各区的大佬们都是根据颜值来选的吗?丑八怪?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二回:这真是个颜狗横行的世界了。 万德福:我投西区一票。 许阿仙打投组: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我傅先生的美貌。 许阿仙反黑组:今天也为我们傅先生的美貌真实哭泣。 uk:你们这群以貌取人的狗妖,实名diss你们。我觉得屠夫就该是个铁骨铮铮、身高八尺的魁梧大汉。 …… 看到这里,司年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现在的小妖怪都太猖狂了,什么时候都能对大妖品头论足了? 傅西棠脾气好,当他也脾气好吗? 我记住你了,uk。 司年立刻给金玉打了电话,让他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字从名单中撤掉。不得第一,这破比赛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金玉在论坛上混的时间长,也算是个小管理,当即便应下了。可没过十分钟他就传来回复说:“主办告诉我,你的名字是整个论坛权限最高的那位加进去的,撤不了。” “谁?” “四爷。” 东区的老不死。 司年跟他有仇,上辈子可能是互刨祖坟的关系,反正就是相看两相厌,日常问候对方死期。听到这个名字,司年顿时绵绵冰都吃不下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早知道还不如去参加寿宴。 蓦地,司年又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忙问:“金玉,姻缘卦的事情你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吧?” 金玉斩钉截铁:“绝对没有。” “商四那老不死不知道?无淮子可跟他是好朋友。”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 c,ao。 第11章 掉马 司年此刻的心情,仿佛出门踩了狗屎。可他若冲过去找商四算账,岂非被商四牵着鼻子走,正中对方下怀? 不行。 但屠夫司年睚眦必报,否则也不可能特地绕道蜀中把在论坛上口无遮拦的鹿十给揍一顿。他现在严重怀疑是不是鹿十这家伙偷偷给商四打小报告,好让商四替他报仇。 总而言之,下次见了面再揍一顿就好了。 被这事儿一搅和,司年没了游玩的兴致,于是便回到了南区。他本想去自己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走着走着,却被路边的广告牌吸引了目光。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正在将旧的广告换下,贴上新的巨幅海报。新海报看起来用色普通,写着最常见的城市标语,毫无新意,可落在司年眼中,却显露出另一种样貌来。 那是一张被法术加持过的海报,用妖怪的眼睛来看,就能看到与原来全然不同的内容。上面写着——树德务滋,除恶务尽。百年南城,繁荣始得。 司年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前半句话,目光又不禁移到海报右下角的那一行小字上。“北京市妖界管理总局南区分局/盛光实业有限公司宣”,点出了这张海报的真正来源。 金玉跟司年交代过有关段章cha手南区的事情,这将近一个月过去,看来他和管理局的合作已经走上正轨了。 一张宣传海报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上头没提司年半个字。可“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这句话,是司年在当初立规矩时说过的。尽管他侧重的只是后四个字而已。 段章在给他铺路,这显而易见。他抓的时机也很巧妙,昨儿夜里司年刚点了笼烟,他今天就把宣传海报给贴上了,不管是不是巧合,都相当妥帖周到。 司年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忽然改了主意,决定去赴宴。 城郊,梨亭。 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往日里幽静的大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老寿星本人却还是不大高兴。因为他最期待看到的人,没有出现。 而他寄予厚望的大孙子,还是那么的油盐不进、混账气人。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怎么还能收人家礼呢?你连顿饭都还没请他吃呢!” 闻言,段章不禁挑眉。金玉带来了司年的贺礼,一大盒顶级鹿茸和一只根须完整的老山参,确实价值千金,可他段章前前后后多少钱花出去了,段老头这胳膊肘往外拐得都快骨折了吧? “要不我帮您把礼物退回去?”段章弯腰把猫抱起来。 可段老头又立马吹胡子瞪眼的,一副段章要是敢把礼物送回去就要拿拐杖打人的架势。最后他连猫都不给他抱了,嫌弃地催着人去前厅招呼客人。 “一个大男人抱什么猫,媳妇儿都抱不到就知道抱猫……”老头子持续碎碎念,末了,又叫人把礼物盒送到自己房里去,说要供起来。 段章无可奈何,忽然觉得司年没来是件好事,否则今晚他就只能沦为倒茶小弟了。 与此同时,前厅的金玉望着满屋子言笑晏晏的客人,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站在了客厅一角。作为一个情报贩子,这屋里百分之九十的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可人类和妖怪的社交圈毕竟有所不同,只是认识,不代表需要交际。 寿宴开始不过半个小时,主人家就双双离场,在场的客人们为此窃窃私语,金玉却甘愿当一个无人关注的小人物,打算等段章回来之后就告辞。 可段章还没回来,金玉就看到了一个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来了?”金玉的目光从司年捏着高脚杯的手指一直扫到他那过于s_ao包的耳坠,还有那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难掩讶异。 司年碰了碰他的杯子,转身自然地靠在窗台上,慢悠悠反问:“我什么地方不能来?” 对于大妖来说,再强的安保都形同虚设。 金玉无言,顿了顿,说:“两位段先生刚才都进屋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出来。如果想见他们的话,现在去正合适。” “不急。”司年摇晃酒杯,不甚在意。 可金玉在意啊,司年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怕光靠一张脸,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他本来独自站在这儿岁月静好,可不想当一千瓦大电灯泡。 片刻的光景,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似乎都在好奇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富贵少爷,可愣是没一个人认识。 金玉保持微笑,悄悄后退一步仿佛自己只是个跟班。这时,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向他们走了过来,金玉瞧着那一头放浪不羁的长发,小声提醒:“方淮安,段章的发小。” 顿了顿,金玉想起方淮安的风评,又补充道:“他认识的人多,玩得开,这里的人都认识。见你面生,可能以为你是哪来的小明星。” 金玉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方淮安真这么以为,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司年这出挑的打扮。 这时,方淮安走到了近前,大大方方地搭上了话:“你好。” 司年对此兴致缺缺。他觉得小朋友不错,不代表要搭理小朋友的朋友。他一直觉得朋友的朋友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生物,麻烦。 方淮安见他不甚搭理,也不在意,扫了一眼刚才段章离开的方向,说:“你是来见阿章的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 这么一个年轻的客人,显然不是来见老头的。可方淮安从没在段章身边看到过这号人物,还给请到老宅里来了,真稀奇啊。 司年这才抬眼,正对上方淮安含笑打量的目光,神色淡漠:“不必了。” “那好吧。”方淮安耸耸肩:“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叫我。我叫方淮安。” 话虽如此,方淮安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竟是赖在这儿了。于是这小小的一个角落,愈发的惹人注意。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方淮安锲而不舍,他对美人总是有着异常的执着。 司年依旧不搭理,心里暗暗琢磨着如果他此刻把人一脚踢出去,有多大把握不被人看见。而就在这时,段章终于出现了。 人群像自动聚焦的镜头,无比清晰地为司年指引方向。他看过去,却刹那间愣住——这鹤立ji群的身材,不就是那个姻缘卦头号嫌疑人章先生吗? 下一秒,方淮安朝段章招了招手。段章见友人眼中满是戏谑和雀跃,疑惑地往他旁边看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张半掩在窗纱y影中的脸。 没来由的,段章从那张脸上感到一丝熟悉。 他神色微怔,对方笑容渐深。 可端着酒杯过来寒暄的客人阻挡了段章继续探究的目光,他稍稍收回视线,脑海中却依旧浮现着那蓝色耳坠上摇曳的碎光。 那厢,金玉有些窒息。司年身上瞬间迸发出的威压让他差点难以招架,他急忙扶住窗台,看向司年手中被捏碎的酒杯和他依旧含笑的脸,无声询问。 怎么了??? 闭嘴。 司年笑着抽出口袋里的方巾,慢条斯理地把玻璃碎片取下,交给金玉去处理。而后他看向方淮安,问:“有人喜欢叫他章先生吗?” 方淮安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碎玻璃,听到他的问题,更显诧异:“你不知道吗?章是他外公的姓,不过在这里可不能这么喊。” 段章两家的事情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方淮安是真没想到司年会不知道。 “哦,现在我知道了。”司年此刻又气又好笑,倒不是针对段章,而是对他自己。想他自认聪明,竟然也闹出了这种乌龙。 章先生就是段章,段章就是章先生。如果说章先生是卦象之人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那段章现在就有百分之八十。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难道他会看上街边的卖唱歌手还是风雨无阻的快递小哥吗? 气死了。 气死了气死了。 司年转身就走,徒留方淮安和金玉面面相觑。金玉很快有点明白过来,放下酒杯快步追上去,可方淮安是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且这种懵逼一直持续到段章过来。 “怎么了?”段章扫视四周,“刚才跟你站在一起的人呢?” “你说刚才那个小美人吗?我正奇怪着呢,突然出现突然又走了,怎么,你过来找他了?”方淮安问。 “他不是你带来的?”段章眯起眼。 “不是啊!”方淮安大感意外:“不是你请的吗?难道是老头子自己请的?” “都不是。” 段章很确定,最终的宾客名单上没有这号人。他蓦地想起金玉,方才他似乎扫到他也站在这里,那这个陌生的不请自来的客人就只能是…… 思及此,段章的眸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把酒杯塞给方淮安,就立刻匆匆往外走。 “嗳,你去哪儿啊!”方淮安二度懵逼。 段章却步履不停,无视所有人的好奇目光,径自往外走。可他走到外面,却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老头子的黑猫在院墙上翘着尾巴静悄悄走过。 “走了吗……”段章蹙眉,再次回想刚才的惊鸿一瞥,却发现脑海中的脸愈发模糊。 大妖司年竟然是那个模样,让人意外又过分契合,不由觉得他似乎就该是那个模样。 可他为什么又忽然走了呢? 段章一时不解,恰在这时,他看到金玉又去而复返,带着满脸的无奈和苦笑冲他微微点头:“段先生。” “他来过了?”段章开门见山。 “是啊,不过刚刚有事又离开了。他托我转告段先生,外院里的那些梨树,可不可以全都送给他。” “梨树?” “对,就是那些梨树。” 段章不明白,司年为什么对梨树那么情有独钟。上一次司年就已经要了一棵,这次来了又走那么匆忙,甚至没跟他说上一句话,却还惦记着梨树。 他问金玉,可金玉不能说啊。 在从前的四九城里,妖怪们都知道梨花很美,尤其是梨花中挥舞的刀更美。可越美的东西越危险,大家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于是久而久之,梨花这就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代指。 现在的小妖怪们都不知道了,司年自己也不太在意了,可就在刚才他路过外院看见那满院子繁花时,又不禁在意了起来。 那些梨树仿佛通了灵,轻轻柔柔一阵风吹过,却给司年下起了花瓣雨。 司年的原话是:“把这些树都给我砍了,他种那么多是看上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还没有,不过快了。 第12章 拉黑 段章愈发觉得,司年就是一个谜。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得罪了他,可彼得·赵就是再也不回他信息了。偏偏方淮安第二天去公司找他,还惦记着昨晚遇见的小美人,一直在他耳边叨咕。 “我说昨天那位到底是谁啊?你那么急匆匆追出去,不会还告诉我不认识他吧?”方淮安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一脸戏谑。 “你一大早过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实话告诉你,我一晚上没睡好就为了问你这个。” 段章对方淮安的无聊程度因此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可关于司年,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人提及。一个窖藏的秘密,必须由他来亲手解封才能独享醇香,有别人cha手就不美了。 “他昨天跟你说了什么?”段章答非所问。 “没什么,我跟他说了很多话他都不怎么搭理我。他显然冲着你来的,你出来的时候激动得酒杯都摔碎了。”方淮安此刻心里严重怀疑多年发小其实是个基佬,就冲小美人那张脸,弯一弯也是可以的。 “碎了?” “是啊。” 段章觉着奇怪,他跟司年在手机上聊了不止一次,哪怕在现实中第一次碰面,也不至于激动得把酒杯摔碎。思及此,他问:“他说什么没有?我要原话。” 方淮安仔细回忆:“原话我可不记得了,不过他问我是不是有人叫你章先生。” 闻言,段章心下了然,看来司年在意的点是“章先生”这三个字。难道说他认识外公家那边的人?还是说……他们之前见过? 如果是前者,段章还需要查证。但如果是后者,就不由得让他想起发生在青岛的事情了。 他莫名其妙丢失的那半个小时时间,跟司年有关吗? “你这么笑,总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的。”方淮安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仔细打量友人的神情。他这位发小,向来让人摸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如果他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就是一定又惦记上谁了。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另一边,司年任笼烟的事情继续在论坛发酵,自己则逛起了楼市。他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可段章原本安排好的大别墅,现在看着却不合适了。 因为一旦跟姻缘卦挂钩,这事儿就变了味。他还没跟段章发生什么呢,就吃他的用他的,用人类的词语来形容,就像——包养。 可是司年逛了半天,都没看到中意的。脑子里时刻想着段章发给他看过的豪华大别墅,心里有了比较,就很难接受理想与现实的落差。而且就算他自己去买相同档次的住宅,手头也没有那么多余钱,古董变现也是需要时间的。 怎么办呢? 司年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苦恼。 金玉知道后,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他保持微笑提醒道:“元昼他们还在段先生那儿接受培训呢。” 司年:“哦。” 他都要去被迫处对象了,别人的死活跟他有关吗? 打发走金玉,司年回到酒店,百无聊赖地开了瓶酒,靠在沙发上上网。 作为一只深山老妖,司年不太擅长使用各类搜索引擎,此刻搜索起“段章”来,也搜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比起总在新闻里露面的其他同行,段章低调得连财经杂志都很少上,所以网络上流传的他的照片,大多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 一杯酒下肚,司年歪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着些杀人放火的事情。手机又“叮咚”一声,段章发来了新消息。 dz:川菜厨子到了,要试菜吗? 司年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在要不要搭理他之间犹豫着。半晌,他终于有了决断,打下一行字。 彼得·赵:叫金玉去。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联络他。 段章的回复很快。 dz:我做错了什么吗?要不您告诉我,我登报道个歉。 彼得·赵:你为什么三十岁还没结婚? dz:? 彼得·赵:赶快去相亲吧,小朋友。 段章看着手机,一头雾水。他抬头看向抱着一堆文件走进办公室的特助,问:“我三十岁还没结婚,很惹人厌吗?” 特助沉默良久,说:“副总,我今年三十一了,单身。” 段章这才想起来,他这位脸蛋与年龄严重不符的特助也是个大龄未婚男青年。而阻挠他脱单大业的,无疑是来自资本家的剥削。 “下个月给你加工资。”剥削还是要剥削的,资本家向来没有人情味。 特助放下文件,面无表情地出去了。段章拿起文件签了几份,目光却还是不经意的落在手机上,他微微挑眉。 一分钟后,司年的聊天框里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dz:司先生想帮我介绍吗? 等了许久,司年都迟迟没有回应。段章便又发了一个问号过去,谁知这次的对话框旁边多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段章被彼得·赵拉黑了。可他到底哪儿让彼得·赵不满意了呢,这不找对象不是,找对象也不是,有猫腻。 “笃、笃。”段章屈指敲打桌面,随即拨了通内线电话给特助,说:“老宅里的梨树一棵也不能动,如果金玉来找你,让他直接跟我说话。” “是,副总。” 如是又过了三天,风平浪静。 金玉不想在司年的爱情喜剧里留下自己的姓名,所以关于那一院子梨树的事情,他根本没和司年说。反正以后他们如果在一起了,估计还是会种回来的,何必糟蹋梨树呢?梨树何其无辜。 司年连续三天没接触到有关于段章的任何消息,心情也平复了不少,甚至看到自己终于被“最帅妖怪大赛”淘汰时,也相当平静。 更让他高兴的是,他让金玉查的人有消息了。 “他现在开着一家酒吧,收入不错,但也算不上什么人物。我仔细查过,这些年他在妖怪管理局的档案里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看着很安分。你以前认识他吗?找他做什么?”金玉很疑惑,这是司年回到北京后要找的第一个妖怪,可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甚至连金玉都对他毫无印象。 可被司年如此惦记的妖,怎么会是个无名小卒呢? 乌金盘龙炉倒是知道,但在这个问题上,它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我只是去讨点利息而已。”司年挂断电话,偏头看了眼玻璃窗外华灯初上的南城,起身拿起外套,出门。 晚上七点的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尤其是在店家ji,ng心筹备的主题活动之夜。 踩着恨天高的女人一袭酒红旗袍,婀娜多姿,掩嘴而笑时却露出尖尖的指甲和碧绿猫眼;衣着绅士的男人梳着锃亮的大背头,礼貌地跟旁人问好,鲜艳的红唇却似小丑,咧到了耳朵根;更不用说那随处可见的兔耳与狐尾,擦肩而过的时候,每个人身上的香水都散发着一股迷幻妖娆的气息。 今夜的主题只有一个字——妖。 在这里,人与妖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不可寻,以至于当司年站到这里的时候,都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才是真正的妖。 但毫无疑问,凭司年现在这一副人类打扮是进不去的。于是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有着银灰色头发、唇色苍白的妖异青年。 作为一只楔尾伯劳,银灰是司年最本初的发色,只是在变成人形时为了方便,他通常都会把它改成黑色。唯一改动不了的大概就只有那两道黑色贯眼纹,倔强的作为眼线留了下来。 点了一杯从没喝过的苏格兰威士忌,司年在远离喧闹人群的角落坐了下来。正事不急着办,司年向来喜欢抽刀见血之前的助兴节目,譬如此刻在酒吧里回荡的慵懒爵士乐。 气氛在燃烧,喧闹与平静同时游离于空气中,互相挤压着,震荡酒香。一切矛盾的结合点往往是最惬意的所在,既在局中又不在局中,掌握着最高的主动权。 方淮安作为各大酒吧的常客,惯会找这样享受的位置,可今天他发现这个位置已经被人占了。而这个人,他还认识。 这要怎么说呢? 流连风月场的浪荡子碰到了朋友的落跑小甜心,他该上去邀请对方喝一杯?还是立刻给朋友通风报信? 方淮安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觉得这几乎等同于“生与死”的问题,于是他顽强地选择了生,把照片拍下来发给了段章。 overdose:【图片】看这是谁,眼熟吗朋友? dz:。 段章的回复仍是他的一贯风格,哪怕是对最好的朋友,都不多说半个字。因为他极其讨厌微信以及市面上绝大多数的社交软件,也只有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方淮安能从这一个句号里读出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马上来。 当然,如果方淮安知道段章前段时间在微信发了上百条信息,可能要当场跟他绝交。 作者有话要说:  overdose:绝交了,朋友。 dz:。 第13章 眼睛 酒吧里的音乐渐显颓靡,交织的妖气和年轻男女们强烈的荷尔蒙气息混合成了一种全新的都市丛林的味道。哪怕是再老练的猎手,都不禁为之迷醉。 司年无意搅乱这一池妖水,喝完了手中的威士忌,便慢悠悠地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区,是土豪会员们的聚集地。司年往楼上走的时候,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但灯光太暗,他们没看清司年的脸,也就更没注意到他在两个保安面前一晃而过的动作。 方淮安倒是一直紧盯着司年,深怕把人给看丢了。可他明明看司年走得很慢,等他自己追到二楼的时候,前面哪儿还有司年的影子? 方淮安连忙拦住路过的服务员,问:“刚才有看到一个灰色头发的男人走过去吗?” 服务员指了某个方向:“那儿。” 方淮安不疑有他,径自跑了过去。待他走后,那服务员却又摇身一变,变成了司年的模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方淮安离去的背影,蓦地笑了笑,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走得依旧闲庭信步,似乎笃定了他要找的人一定会在原地等他。 事实也正是如此。 二楼最靠里的房间,有一面墙是单向玻璃。酒吧的老板就站在玻璃前凝望着楼下的派对盛况,仿佛是坐拥整个王国的国王,又像被隔绝在一切热闹之外的可怜人。 当司年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时,他正伸手摸出打火机想要点烟,可是手一抖,打火机就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瞬间如坠冰窟,身体发僵,可又像是被勾了魂,脑袋发昏。隔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他才慢慢转过身去,鼓起莫大勇气看向来人。 “你来了。”他声音沙哑。 “见到我这么惊讶吗?”司年走进来,随手拨弄着博古架上摆着的西洋玩意儿,神色散漫。 “不,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男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们都说你是疯了,可我不信。” 整个南城,活得最清楚明白的就是屠夫司年,哪怕所有人都疯了,他也不会疯。 “你说得倒像很了解我。” 男人苦笑,没有回答。 司年勾起嘴角:“放心,我不会杀你。无淮子留了你这条命,任你挥霍或是糟践,都与我无关。但让你活得太舒服,却是我的不对了。” “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恨我吗?”男人语速加快,双眼紧盯着司年,似乎在渴求一个困惑已久的答案。 可司年却嗤笑一声,“我总是厌烦你们这些蠢货,见天的把恨啊爱的挂在嘴边,无聊至极。我要不要杀你,全看我心情,我还需要向你解释为什么吗?” 男人微怔。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狂妄嚣张的话了,他蓦地想起从前关于屠夫的种种,恐惧的同时竟有些怀念。而就在这时,他发现门口竟然又来了一个人。 “谁?!”他倏然警惕。 来人没有理会,目光独独停留在司年身上。 司年不用回头就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笑问:“你来得倒是挺快的。” “今天不是周末,路上还不算堵。”段章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那段对话,可他的表情没有半分不适应,依旧冷峻从容,风衣的袖子捋起露出结实小臂,几根凸起的青筋充满野性。 “你如果现在回去,也还不算堵。”司年微微侧头。 段章却不退反进,信步走到司年身后,问:“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始,您这就要赶我走吗?” 司年本想立刻把人赶出去,段章作为一个人类,不该留在这里。可余光瞥见他的脸,司年又忽然想起姻缘卦的事情,瞬息之间改了主意。让他在这里看着也好,说不定把小朋友吓得哭唧唧,转头就跑。 酒吧老板有些发愣,他不认识段章,也根本没预料到今晚还会有无关人士在场。他还想说什么,可司年已经不想听他说了。 “我只要你一只眼睛,鹰眼鹰眼,用来炼丹应该很不错。”司年微笑发问:“你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来?” “非要这样折磨我吗?你应该明白,哪怕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祸水本来就是你招来的,他们要对你动手,如果主人去救你,凭他的身体状况,一定会出事。我确实故意瞒下了消息,让你一个人被困在血胡同里,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会结束。但是很可惜,你最后还是没死。”男人紧握拳头,神色紧绷。 闻言,司年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甩手便是一道结界封住四周,而后一步步朝男人走去。可在他即将靠近男人时,他却又停了下来,负手露出一丝玩味的微笑。 “你说这些话,是不想活了,亦或是心怀愧疚,在故意激怒我吗?还是你觉得,你也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利?” 男人摇头,脚步忍不住后退:“我没有……” “没有什么?”司年忽起一脚踹在男人身上,又快又狠。男人滑倒在地,后背直直撞上玻璃墙,然而身子还没立稳,就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揪起,送上了司年抬起的脚。 “砰!”天花板被砸了个窟窿,电流吱吱乱窜,混凝土碎块和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段章只觉眼前一花,司年便如一道黑色闪电,瞬息之间拎着人消失在那窟窿里。他眸色微沉,以他的身手,再怎么在人类中傲视群雄,也不可能跟得上司年的脚步。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段章瞥了眼还在楼下狂欢丝毫没有听到楼上任何动静的人们,转身出了房间,径自往楼顶天台去。 如果他没猜错,刚才司年设下了结界,可现在他却能在这结界里来去自如,显然是司年刻意为他打开了方便之门。 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段章脚程很快,不出半分钟就来到了楼顶。铁门打开的刹那,夜风倒灌进楼道内,吹得他风衣猎猎作响。 几乎是瞬间,一声惨叫刺破夜空。 “啊——”躺在地上的身躯在痛苦挣扎,面容扭曲,指甲在地上抠出几道血痕。但最恐怖的还是他被挖去了一只眼睛的眼眶,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半张脸。 司年就站在他身旁,低头仔细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法力幻化出的黑色小刀还捏在他滴血未沾的白皙指尖。 楼顶的窟窿里,传来了风格突变的重金属摇滚。穿着流苏夹克的歌手在竭力嘶吼,露出满口尖利的狼牙。 他在唱什么呢? 唱钢铁丛林刺穿肋骨的疼痛,还是唱身披人皮束缚自我的困苦? 放心不下的金玉匆匆赶到,奔至二楼,却被司年的结界拦在外边。 天台上,司年回头看向段章,一对金耳环在月夜下摇晃着迷幻光晕,黑色晕染的眼尾邪气横生。他问:“你害怕吗?” 段章当过兵,见过比这更血腥的画面,自然不觉得有多可怕。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从两人的对话里也估摸得出一个大致方向,所以——根本不必多言。 他走上前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着司年。目光在他的脸上仔细观摩,却又在冒犯的边缘自然收回,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脸上有一滴血。” 司年没有立刻接过,仔细探究着他藏在眼底的情绪,确认他的平静不是假装,才饶有兴味地拿过手帕。 手帕上绣着一朵梨花。 好,很好。 “看也看过了,你还不走?”司年擦掉脸上的血珠,却没把手帕还给段章。 “我送你。”段章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脸上。 司年却看了眼地上已经痛晕过去的人,眼神里多了丝戏谑:“不必了,金玉已经到了楼下。你如果真不害怕……那就留下来给我打扫现场吧。” 说罢,司年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段章的肩,脚步一退,便似一阵抓不住的风飘然远去。 他从楼顶一跃而下,飞扬的银灰色头发成了月夜中最惹眼的色彩。 “走吧。”司年轻巧地落在金玉身旁,径自上了他的车。金玉有心想问,可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于是只抬头望了一眼,便钻进了驾驶座。 那楼顶之上,段章站在天台边缘看着他们,直到车子远去。 良久,他失声笑了笑,转身走到酒吧老板身旁蹲下,亲眼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无法维持人形,化作了一只鹰。 妖怪,果真是妖怪。妖物千变万化,神秘莫测,实在很难不让人好奇。 那司年……又是什么妖呢? 翌日,某酒吧管道爆炸造成一人受伤的事故上了社会新闻。彼时司年才刚刚睡醒,收到金玉的提醒后打开电视看了一眼,又很快关掉了。 段章办事向来妥帖周到,他对于这方面,倒没什么不满意的。随后他又上网看了看,昨夜他特意让金玉把酒吧的消息散了出去,静观后事。 果然,今日的妖怪论坛又因为这件事掀起了风波。 路人甲:你们听说昨晚发生在南区的事情了吗?管道爆炸,我怎么一个字也不信…… 大富翁i:据说那个酒吧老板被挖了一只眼睛,失血过多,差点半条命没了。 打鼓少女:朋友在医院上班,我作证,是真的。 吊柜:卧槽。 氮化物:卧槽。 非酋:那么可怕的吗??? 妖界打摩的:瑟瑟发抖。 大胃王:qaq害怕,我现在搬离南区还来得及吗? 路人乙:突然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多玩会儿:南区的标语都贴出来了,板上钉钉的事跑不了。 打后卫:我还在比赛那个帖子里投了屠夫大佬的票,我是不是马上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你一万年:我我我我在标语上看到了盛光的署名!老子就在盛光上班啊,他妈吓到我了,我们boss明明不是妖怪啊,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活雕塑:那个搬家的加我一个啊!!! we:搬北区去吧,东区和西区也不好混啊,北区有傅先生,傅先生是多么朗月清风的妖啊。我愿意为傅先生献上我的膝盖。 第五危机:赞同。 氮化物:赞同。 达斡尔:赞同。 …… 灯火火:看你们聊这么欢,你们觉得大佬就不会上网吗? j:屠夫is watchg you…… 好好的一个楼,至此戛然而止。所有妖默契地装起了鹌鹑,纷纷下线遁,留下一批新来的继续重复之前的环节。 司年看了会儿就没了兴致,刚想起身去冲个澡,就发现微信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附加信息那一栏里赫然写着——不考虑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吗? 司年想了想,把dz这个id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回了一个“不”字,又把他给拖回去了。 但是段章并没有继续在黑名单里待多久,因为一月之期将满,元昼他们马上就要从段章的“新社会妖怪生存训练营”中毕业了。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5节 有了人手,这也意味着司年即将正式接管南区这个在四大区中最龙蛇混杂的烂摊子。 妖怪管理局的人已经联络上了金玉,商量着该走的流程。只是人与妖毕竟不同,办事的章程也不同,大多数事情还是按照妖界的规矩来办,不需要那么麻烦。 但按照金玉的建议,还是要办一场接风宴。 “管理局早些年其实就有了自己的人选,一些知道当年故事的人,不太希望您回来。只是四爷发了话,一直压着——他昨天又托人带话,说,欠他的酒该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辣手屠夫,现场跳楼。 第14章 搬家 司年可不记得自己欠过商四的酒,若真要算起来,那也只能是当年血胡同里的那一杯拦路酒。 他那时杀红了眼,一杯酒下肚,也不记得什么滋味。只觉天地暗沉,血色当涂,落在肩头的雪花都像钝刀。 商四在最后关头拦住了他,那一夜的事情便被封存在了血胡同内,成了一段禁忌。其后一百余年,世事变迁,血胡同在历史的洪流中被拆除,终于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其实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收的利息他昨夜也收了,过去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提及,办一个接风宴迎接新生活,也挺好。 可司年怎么就那么不想请商四喝酒呢? 可能是因为对方人品太差。 司年想着想着,把段章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问他:有好酒吗? 段章回复得很快,让司年怀疑这些人类大老板是不是整天不上班都在开小差。 dz:洋酒还是国酒? 彼得·赵:随便。要最烈的。 dz:spiryt,酒ji,ng度96 彼得·赵:来一箱。 dz:好。 司年就喜欢段章这爽快劲儿,要是找金玉,说不得还要问上一句。就冲这一点,司年决定不再把段章拉进黑名单了。 dz:明天培训结束,秦特助说要在荷禾斋请他的学生吃饭,赏脸吗? 彼得·赵:不去,太吵。 司年几乎可以想见熠熠见到他的情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他哭诉,说不得还要弄脏他的新衣服,那还有什么吃饭的乐趣。 dz:那我单独请你呢? 段章又发来了新消息,司年看着,久久没有回复。因为有姻缘卦在,所以司年看段章的出发点跟看别人很不一样,但段章本人又不知道这回事,干嘛总是来招惹他? 这么想着,司年从网上随意找了张美艳女星的照片发过去。 彼得·赵:【图片】喜欢吗? dz:? 彼得·赵:我问你喜不喜欢这样的,从一个男人的角度。 这回轮到段章迟迟没有答复,因为他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如果答得不好,他立刻就会被司年重新拉进黑名单。有时男人的直觉也是很准的。 难道司年喜欢这种类型的?他想请这位女星一起来吃饭? 蓦地,段章想起之前司年催他去相亲的事儿,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光。他哒哒敲着手机屏幕,不一会儿便有了主意。 dz:性别不对。 “c,ao。”司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手机扔到了床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此刻确定姻缘卦上的人一定是段章了,而且莫名从“性别不对”这四个字里品出了一丝调戏意味。 究其原因,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下山的姿势不好,以至于随便碰到个人类小朋友都敢在他头上撒野。 没有把段章的好友直接删除,是司年最后的隐忍,因为如果他这么做了,总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但他拒绝跟段章单独吃饭。 段章却丝毫不在意司年的拒绝,看着那简短的“不去”二字,唇边甚至还带着笑。他随即也把手机丢在一边,按下了内线电话。 “秦特助,明天晚上还是按原计划来吧。把上海那边的事重新安排一下,我要在下周三准时回来。” 段章去上海出差了。这个消息是司年从他的朋友圈看到的,整个文案内容极其简单,就“出差”两个字,配着一张机场的照片。 司年看过就罢,方淮安却仿佛中了邪。 overdose:朋友,你怎么会发朋友圈了?你变性了吗??? dz:滚。 overdose:话说你跟那小美人怎么样了?那天晚上竟然把我一个人扔在酒吧里,不厚道啊。 dz:。 您的好友段章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方淮安轻“啧”一声,对于友人的反常抱以最离谱的揣测。这位朋友说不定真的弯了,任谁直了三十年突然变弯,肯定会有点反常的。 原谅他了。 方淮安倒是有心想跟司年交个朋友,可段章捂得太好,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而以他那么广的人脉,竟然都一点消息也查不到,神秘得很。 另一边,顺利结业的元昼等人终于迈出了踏入人类社会的第一步,新的开始,意味着新的冒险。冒险,就意味着你总会遇到各种各样新的问题。 司年的打算,是想将他们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地方,让他们自己去闯荡。南区很大,够他们祸害了。 可熠熠死活不肯,他说他害怕,而且得了人类恐惧症,抱着司年的床腿死活不撒手。 “你真是太丢我们照野观的脸了,区区人类有什么好怕的?”小金龙对此嗤之以鼻。 “那是你没见过!”熠熠瞪大了眼睛露出虎牙:“我老师真的超凶超可怕的!” 老师就是秦特助。司年还记得那个长相清秀、斯文得体的年轻男人,很难想象他能让一个妖怪怕成这样——虽然熠熠本来就是一个小怂包。 “你如果再闹,我就让你老师来领你回去。”司年一句话成功让熠熠闭了嘴,随即看向金玉:“那边有什么交代?” 金玉立刻递上一份企划书:“秦特助办事周到,什么都规划好了。他还特意叮嘱,说最好让他们先去找个工作或者做点小营生,适应一段时间。总是打打闹闹的,容易出事。” 司年没说话,一直翻到企划书最后一页,微微挑眉:“这是什么?派出所出警记录?你们学了一个月,就交给我这玩意儿?” 凌厉的目光扫过房内或坐或站的九位问题妖怪,熠熠低头扣着床柱,寸头笑得一脸正气,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只有元昼不怕死地开口道:“我们就是一时没忍住,手痒。” “那我给你剁了?”司年语气上扬,却显得寒气森森。 元昼立刻绷紧了身子,连连摇头。可他们现在的乖巧不能说明任何事,司年忽然意识到,这些小家伙们骨子里的疯劲和暴力因子不是靠一个月的培训就可以压制的。在如今这个社会,很多事也不能光靠武力去解决了。 司年有些头大。 金玉建议道:“不如再让秦特助安排一下?” “秦特助?”司年登时一个眼刀飞过去:“什么都靠姓段的,你当我吃软饭的吗?我跟他有什么吗?” 金玉立刻噤声,但司年紧追着又说:“我看你最近挺空的。” 最近,金玉为自己一时的失言付出了代价,肩负起了九个问题儿童的教育责任。他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心里忽然无比期盼司年能跟段章谈恋爱。 谈恋爱挺好的,至少能给他减负。 没成想,金玉的这个愿望第二天就有了些苗头,因为秦特助又上门来了。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递给金玉一串钥匙和一个文件夹,说:“这是准备好的别墅和跑车的钥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到位了,请司先生直接入住即可。” 金玉默默接过,看着这崭新的钥匙,心里忽然也生出了一个豪门梦。 有钱真好。 话虽如此,金玉暂时还不想为钱献身,于是赶快把钥匙和产权证书都交给了司年。司年没接也没推拒,只微抬下巴让金玉放在茶几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待金玉走后,他靠在落地窗边回头看着茶几上的东西,凝视良久,眉梢微挑。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跟段章说好的,不接,略显矫情。接了,司年心中怄气。可偏偏段章趁着自己出差的时候把东西送来,这突然的抽身留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让司年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又高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人做事,好像总是那么的ji,ng准。 如果是几百年前,人类还能修炼成仙的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人,应当也不是个凡人吧。 司年思考了一个下午,快到六点的时候突然想吃水煮鱼,念着别墅里已经备好的川菜厨子,最终下了决定——立刻搬家。 好在他一直住酒店,行李不多,从头到尾花了没两个小时,就已经出现在岚苑别墅27号的大门口。 这栋别墅是司年亲自挑的,完全的现代风格建筑,以黑白为主色,采用大面积的玻璃墙面,但却在整个院落、景观的设计上提取中式园林的风格,一步一景,恬静淡雅。 司年很喜欢这样的设计,尤其是卧室里的大天窗。因为本体是鸟的缘故,他格外喜欢天空,哪怕北京的夜空里已经看不见几颗星星,他也不想有什么东西阻碍他的视线。 还未进门,司年就闻到一股辛辣香味,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是川菜的味道。进去一瞧,果然有个穿着正儿八经厨师服的胖子在做菜,还有个笑容亲和的中年女人在给他打下手。 听见脚步声,那女人抬起头来。见到司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迎上来:“是司先生回来了吗?正好,晚饭已经在准备了,您先坐下休息会儿吧,马上就好。” 司年觉得挺有趣:“你们知道我要过来?” “哪儿能啊。”女人摇摇头,嘴边还是掩不住笑意:“是段先生吩咐的,不管您回不回来,三餐都照常准备。您要是不回来,那就只能我们两个吃了。” “哦,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司年:段章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第15章 蝴蝶 若说贴心,段章是真的贴心,给司年安排的这两个人都是妖怪。让司年能不必担心身份暴露,生活得更自如。 若说添堵,那也挺添堵的,因为司年舒舒服服住了几天后,赫然发现段章就住在他隔壁。 那是周三的傍晚,天边飘着大块大块的火烧云,像一朵朵瑰丽的艳色的花。司年刚起床喝了杯茶,穿着黑色睡袍、赤着脚站在楼顶阳台上浇花。 楼顶的阳台种了很多花,不知道是段章特意安排的,还是买来时就有的,有杜鹃、兰花、茶花等等,还有沿着墙体垂下的藤本月季。不过司年最喜欢的还是那一个巨大玻璃碗里装着的金钱草,绿油油一片,喻意讨喜。 司年不爱侍弄花草,但不讨厌这些赏心悦目的东西,唯一让他觉得不怎么满意的是——这些花为他招来了一只蝴蝶。 蝴蝶可讨厌了,司年从小就很讨厌蝴蝶,因为这些花里胡哨的小东西向来最烦人。可司年堂堂大妖,也犯不着跟一只蝴蝶动怒,于是只稍稍露出一丝妖气,把它赶走了。 蝴蝶吓破了胆,扑棱着翅膀迷失了方向,一头栽进隔壁人家。 司年原来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谁曾想定睛一看,那个正好从车上下来的男人,不正是段章么? 段章也恰好抬头望向隔壁,于是两人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司年先是微微挑眉,随即那眉梢又舒展下来,缓缓勾起的嘴角像勾着谁的魂,眸子里藏着最潋滟的水波。 妖ji,ng。秦特助心里忽然蹦出这个词,连忙垂下视线。然而下一秒,司年又转身而去,那眉眼里流露出来的冷酷色泽,跟刀子似的。 段章眸光微暗,却依旧不动如山,余光瞥向特助,说:“章宁上次说的那个巧克力,买回来了吗?” 特助:“今天下午刚到。” “给隔壁送过去。” “是。” 段章往屋里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必特意拿到他面前,直接交给刘婶,给他放冰箱里。” 特助微愣,随即点了点头。待段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特助又情不自禁地往隔壁看了一眼——从段章入主盛光开始,他就陪在他身边,对于自家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特助从没有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 诚然,妖怪的世界光怪陆离,便是特助自己在接触的过程都不免惊讶探究,更何况是段章。对于这位大老板来说,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有感兴趣和不感兴趣。对他不在意的,他向来冷漠无情,可一旦挑起了他的兴趣,游戏就开始了。 可隔壁那位岂是肯乖乖入局的人? 特助遥想到以后的剧情发展,觉得有些刺激。为了小命着想,看来他以后得减少来这里的次数了,免得被殃及池鱼。 那厢,司年回到屋里,把自己摊在沙发上,怎么想怎么不得劲。最近一直被冷落的小金龙适时出来刷存在感,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司年告诉它段章住在隔壁,小金龙沉默良久,说:“你不觉得姓段的一直在惹怒你的边缘试探,但一次都没有失过手吗?” 小金龙觉得这真的太他妈神奇了,大家还在鹤山的时候,天天被屠夫蹂躏。姓段的区区一个人类,为什么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不公平。 司年挑眉:“你在撺掇我过去打他一顿吗?” 小金龙义正言辞:“没有,我是在为你打抱不平。” “打抱不平,是建立在我被他欺负了的基础上。”司年冷笑,“你觉得我受欺负了吗?” 小金龙吓了个哆嗦,立刻噤声。 “呵。”司年起身就走,咚咚咚走到楼下,碰上刘婶正在收拾厨房。 因为司年三餐时间并不规律,甚至整个作息都很随意,所以他特别允许刘婶和厨师王大力按自己的时间准备餐点,不必跟他一起,等他要吃的时候再做。此刻两人刚吃过晚饭,王厨先离开了,刘婶还在清点冰箱。 司年眼尖的看到两个小黑盒子,问:“那是什么?” 刘婶连忙笑着解答:“刚才秦特助送过来的,上面写的都是外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先生要不打开来看看?” 段章又在搞什么鬼? 司年动动手指,那两个黑盒子就直接飞到了他手上。黑盒子入手冰凉,用墨绿色的丝带系着,看着价格不菲,打开来一盒才五块巧克力。 醇香的巧克力味钻入鼻孔,让司年有了些食欲。他从昨天到现在就吃了几筷开水白菜和一碗蟹黄粥,虽然不饿,嘴巴里却是有点寂寞。 他随意拈了一颗放进嘴里,把剩下的交给刘婶,道:“下次隔壁再送东西过来,你告诉他们,让段章亲自来。” 说罢,司年转身又上了楼。 如是三天过去,住在相邻别墅里的一人一妖,却再没有任何交集。段章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司年也被接风宴的事情绊住了手脚。 屠夫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对于各区的妖怪们来说,仍然是个谜。所以当金玉将“接风”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前来打听的多了不少。 司年不喜欢麻烦,他不可能站出来跟每一个不服管教的人打一架,那太浪费时间,也太掉价。所以从他踏进永定门开始,层层铺垫,就为了最后能一锤定音。 点燃笼烟是为了宣告回归,昨晚的酒吧事件是为了立威,这一敲一打就能歇了大部分人搞事的心思。现在时机已到,司年就干脆公布了住址,并将接风的时间定在明晚。 “明天管理局的人会在上午登门拜访。”金玉上门,跟他做最后的确认。 妖怪管理局是政府机构,它所依托的仍然是人类的社会体系。司年接管南区,却并不在这个体系中任职,同其他三区的几位一样,与其说是“管理者”,不如说是在“坐镇”。他们可以协助管理局维护各区安定,却并不受其管辖,甚至在地位上更高一层。 说到底,妖怪之间,仍然奉行实力为尊的铁律。 “行吧。”司年仰头靠在沙发上,一副慵懒到没骨头的样子,还是没穿鞋。 金玉目不斜视,继续汇报:“鹿十马上就到了,说是今晚七点的火车,明天早上就到。是安排他住酒店,还是让他直接来这里?” 司年侧目:“让他去找商四,我不留宿。” 金玉:“四爷最近闭门谢客。” “他怎么了?终于死了吗?” “闭关。” 司年翻了个白眼。商四的鬼话他会信才有鬼,他铁定在偷懒,不想管事儿,否则怎么还有空在论坛上给他刷票?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狗屎选美比赛中淘汰,那老不死竟然还想给他搞复活赛。 “让他住酒店。”司年斩钉截铁。 “好。”金玉点头:“还有,傅先生去外地了,明天他会让阿烟送礼物过来。” “那只大尾巴松鼠还没死吗?” “没有。” 来自屠夫的亲切问候,通常弥漫着坟堆里的清新空气。他其实挺诧异的,人间动荡的那些年,许多故人都死了,倒是这些小妖怪活了下来。 想着想着,他便有些出神,好半天缓过来,发现金玉还站在旁边等他。 “还有事?” “隔壁那位,要请吗?” 司年眯起眼。他的宾客名单并不长,不算元昼他们,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说是接风,其实就是朋友聚会,叙叙旧情。 只是司年的朋友圈,当然是大妖云集。段章一个人类混在里面,又算什么?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出席? 不。 不能请他,否则商四那个缺德的老不死一定会做出极其缺德的事情来。 打定了注意,司年对于隔壁的动静就留意了起来。今夜的段章仍然晚归,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坐车回来。 司年端着咖啡站在窗边看着,忽然看到车上紧跟着走下来一个女生。一袭白裙清纯可爱,还挽着段章的胳膊,姿态亲昵。 哟。 相亲去了吗? 司年抿了口咖啡,唇角微弯,似笑非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开心呢,还是应该基于姻缘卦的卦象,给段章记上一笔。 而就在这时,他又清楚地听到那女生喊了句“哥”,他微微眯起眼,蓦然想起眼前这位不就是章先生的妹妹吗? 司年记得她叫章宁。 “没意思。”司年暗自嘀咕一句,刷的拉上了窗帘,一眼都不想再看。他这些日子时常关注花边新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豪门金主俏明星之类的八卦,可什么都没看到。 段章这个老板怎么过得如此乏味。 但司年没有想到的是,段章的生活一点都不乏味,因为他自己,就是对方的调味料。 翌日一早,司年才刚刚睡醒,楼下就传来门铃声。他本不想理会,可记起金玉说今天管理局的人会登门,这才勉为其难地起床洗漱。 到得楼下,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司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目光一扫——家里哪有什么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坐在沙发上的不正是段章吗? “你来做什么?”司年停下脚步。 段章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露出胸前戴着的妖怪管理局的徽章,从容镇定,面带微笑:“金玉没跟您说吗?今天我是来登门拜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我又来了,惊喜吗? 第16章 断骨 司年信了段章的鬼话,才有假。堂堂盛光老总,进什么劳什子管理局当公务员,段家难道要破产了吗? “你看起来闲得很。”司年迆迆然走到沙发上坐下,语气里两分不悦三分嫌弃五分戏谑。 “您的事,不该比公司里的事更重要吗?”段章从容不迫地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桌上刚泡的茶,给司年倒上一杯。 “行了。”司年抿了口茶,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问:“管理局的事情都搞定了?” 段章把文件打开给他过目:“都搞定了。那些手伸得太长的,能砍则砍,如果还有人不长眼,他们也打不过您,不是吗?” 司年斜睨他一眼:“少拍我马屁。” 说罢,司年连文件都懒得翻,让他放在那儿,就开始下逐客令。但段章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拨弄着茶盖儿,忽然说道:“听说黑市里曾经倒卖过一瓶能续骨疗伤的丹药,叫断续丹。开价五十万,最后以三百万的成交价被人买走了。” 闻言,一点寒芒在司年的眸中乍现,他缓缓抬头凝视着段章,沉默几秒,道:“你查过涧鹰了。” 涧鹰就是酒吧老板的名字。 段章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退:“您把他交给我,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吗?”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打探我的过去。”愈发冷硬的语气,似披着厚厚的寒霜。司年眼神愈冷,周遭的空气就越沉重,压在段章的肩头如千斤坠。 可段章依旧神色不变,锋芒尽敛,但又坚如磐石。那双深邃的眼睛回望着司年,似乎无论投什么东西进去,都能尽数吞噬。 视线焦灼,气氛凝滞。 强大的妖气在暴走的边缘涌动,杯中的茶水也泛起了不安的涟漪。司年微微眯起眼,心中闪过千般念头,毁灭的欲望也一闪而过,可最终却又如冰消雪融一般倏然褪去。 “你查到哪儿了?”他又懒散地靠回沙发上。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恢复流动,段章垂眸看了眼杯上的裂缝,微笑:“我其实并没有打探多少,只是听到了一些旧事,所以有心留意了一下。我想,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跟您的故事,恐怕还是有所差别。” 这意思便是,我想听你自己说。 司年不得不承认段章真的很有胆,但这话里的直白却又不让人讨厌,至少现在司年还没有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那瓶丹药在哪儿?”司年问。 “上海,只可惜已经用去小半了。”说着,段章从茶几下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推到司年面前:“乔迁贺礼。” 司年拿起盒子,却没有急着打开。他想到段章前几天去出差的事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这丹药是被谁买走的,他又是怎么弄回来的,都不重要,甚至于这丹药本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段章这份的心意。 他是受呢,还是不受呢? 时间静悄悄流逝,过了很久,司年终于拿起了那个丝绒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小瓷瓶,司年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抛了抛,随口问:“你知道这是用什么炼的吗?” 段章诚实作答:“不知道。” “是血。”司年声音幽幽:“无淮子的血,还有不少好东西,卖三百万还是亏了。那个假道士炼丹是一绝,手里没有余钱的时候,经常让涧鹰去帮他卖药。” 断续丹能用到鹤仙的血,自然不是普通的丹药。司年在血胡同一战后身受重伤,翼骨都断了,还是靠这东西长好的。 只不过如今一到y雨天,背上还是会痛。明明伤口都好了,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但那种痛更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时刻提醒着他有些事不能忘。 段章留意着他的神色,忽然说:“那我算是赚了,半瓶丹药,我讨价还价压到了一百万。” 司年抬眸:“你堂堂大老板还砍价吗?” “钱多并不烫手。”段章笑笑,目光瞥向西边的房间,问:“游戏房用得还满意吗?” “你以为我几岁了,小朋友?”司年挑眉。 “小朋友准备的,当然都是些小朋友的玩具。”段章丝毫不怵,立刻反将一军。 司年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关键是那些游戏真的不错。什么ar、vr的,还有什么抓娃娃机,只比他炸丹炉差一点。 “要来一局吗?”段章又提议道。 “不来。”司年可不轻易跳段章的坑,他站起身来,径自朝厨房走去——他才刚起床,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刘婶和王厨都躲在厨房里削土豆,看到司年过来,王厨连忙起身把刚做好的土豆泥端上来。这土豆泥是司年昨夜点的,他怕司年不够吃,还另做了土豆虾仁芝士派和烤土豆。 司年捧着搪瓷碗舀了一口土豆泥放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 段章也走过来,看着他这副用勺子舀东西吃的姿态,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又看了一眼,发现如果忽略司年那格外惹人在意的眼睛,只看他的下半张脸,白白净净的,竟意外的透着一股奶气。 司年注意到他的打量目光,晃了晃手里的勺子:“想吃吗?” 段章:“你愿意分我?” “不,我是让你回自己家去。” “家里的冰箱都让章宁搬空了。” 司年端着搪瓷碗又慢悠悠地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说话:“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搬空你的冰箱?” “她胃口大。”段章面不改色,目光又移到司年的脚:“怎么不穿鞋?” 司年从下楼到现在,就一直光着脚,因为他在家里就不爱穿鞋。鸟儿是天空的王者,是最自由的存在,怎么能穿鞋呢? 脚步顿了顿,司年又侧过头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段章:“你管我穿不穿鞋。” 老子不要你管。 你滚吧。 恰在这时,门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穿鞋之争。刘婶快步跑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长头发的俊秀青年,笑容亲和,自带圣光。 “嗨,我来找司年。”他咧嘴一笑,露出整整齐齐八颗白牙。 屋里的司年早从那熟悉的妖气中认出了来人,未等刘婶把人请进来,就扬手关上了门。“砰”的一声,差点没把鹿十的鼻子撞塌。 “司年你这个万恶的屠夫!你有本事请我来你有本事开门啊!”鹿十气急败坏地出现在玻璃窗前,圆溜溜的鹿眼瞪着司年,一身圣光瞬间去了大半。 司年走到窗前看着他,说:“你还没被揍够吗?” 鹿十缩了缩脖子,但仍英勇无畏地反抗强权:“反正你也打不死我,嗳你自己请我来的干嘛不让我进去,让我住一晚怎么了?我还没住过大别墅呢!” “滚。” “我不。” 说时迟那时快,鹿十看到屋里的段章,顿时整个人趴到了落地玻璃上,好奇地问:“那是谁啊?凭什么他可以进去我不能进?”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不是我话多,是你话少,你自闭。” “我看你是想自尽。” 两人隔着玻璃互怼,最后,司年还是把鹿十放进了屋里。鹿十此妖,长了一张颇为仙气的欺骗性的脸,实则就是个内心污黄的二愣子。 就冲他拍拍段章肩膀跟他说“兄弟你好”的样子,司年就想打他。 什么鹤啊鹿啊,在人类传说中格外圣洁的存在,都是表里不一的家伙。 “这是蜀中的鹿十,上次我送去的鹿茸和人参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司年简短的介绍了一句。 段章还没开口,鹿十就惊讶上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很有钱的段家的小子啊,你是来报恩的对吗?那你能不能顺便也报一下我啊,山里的信号实在太差了,给我追剧造成了很大的困难。最近的离婚风云你看了吗?特别好看。” 事实再次证明鹿十真的是个很烦人的妖,司年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跟他成为朋友。不,他们不是朋友,是无淮子和鹿十是朋友,司年是被迫的。 相比起来,司年宁愿跟段章在一起。 “客房在二楼,厨房里有吃的。”司年三言两语打发了鹿十,随即趁着鹿十奔去厨房的空档,转头问段章:“会开车吗?” 段章:“当然。” “走。”司年当机立断,把新跑车的钥匙丢给段章,头也不回的把鹿十扔在家里。等到鹿十端着热腾腾的新鲜出炉的土豆虾仁芝士派出来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满屋子寂寞的空气。 商四给他发来信息,问候远道而来的朋友。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到了? 鹿人甲:到了qaq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又被打了? 鹿人甲:不是! 鹿人甲:是司年带着个男人跑了!!!他丢下我跑了!!! 鹿人甲:气死我了! 十分钟后,屠夫司年带着个男人私奔的消息刷爆了大妖们的朋友圈。而司年本妖,正坐在豪华超跑的副驾上,优哉游哉地逛街兜风。 作者有话要说:  你姓司吗? 不,我私奔。 第17章 打赌 关于车子的问题,其实司年也是在拿到车子后,才发现自己不会开车。而司年自恃大妖的身份,飞机都飞不过他,便一点也不想去学这劳什子的乌龟开车,拖到了现在。 此刻坐在段章的车上,他就更不想去学了。 段章是个好司机,长腿配豪车,人帅车技好,别的不说,至少很养眼。 呼呼的风吹着有段时间没修剪的刘海,司年难得的没有戴墨镜,也不去管被风吹乱的头发,闲适地靠在副驾上,侧着头,欣赏倒退的街景。 段章用余光看着他,问:“想去哪儿?” “随便。”司年想起还没吃完的土豆泥,忽然想回去打鹿十一顿。 “今天怎么没戴耳环?”段章又问。 “我又不是耳环ji,ng。”司年随口回了一句,隔了两秒,又转头过去打量着他墨镜下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说:“你喜欢我戴耳环?” 好的,我以后不戴了。 段章抿唇笑笑,不予作答。车子拐过一个街角,最终在一家咖啡店停下。咖啡店的装修风格很复古、很有格调,但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特别。 堂堂一个大老板,活动内容这么普通的吗? 司年兴致缺缺地在店外的遮阳伞下坐着,点了一杯冰美式,尝着味道也很一般。他向来不喜欢将就,所以尝了两口就放下来了。 对面的段章依旧很从容,戴着墨镜,双腿自然交叠的样子,比司年还像个大佬。他的视线也不在司年身上,而是越过司年的肩膀,看向了远处的高楼。 “你知道那儿原本是什么地方吗?”他蓦然发问。 闻言,司年回头看了一眼,可入目的不过就是繁华商铺、高楼大厦,对于他这个隐居在深山的老妖来说,各处的高楼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同。 但段章应该不会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司年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目光扫到街边的路牌。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像是后来改过的,那它原来的名字是什么呢? 这里还没有出南区的范围,他应该记得的。 “是打孔桥?”司年有些诧异。 “对。”段章点头:“那桥后来不在了,这里新建了商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司年有些恍然,这里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他刚才根本没有认出这个对他来说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 沉默片刻,他又看向段章,慢悠悠说道:“其实那桥只是座小石桥,在你们人类那里也不叫这个名字。打孔,是妖文‘永恒’的谐音。” “妖怪的文字分很多种,对不对?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文字,打孔又是哪种?” “它出自鹤京,是京中的官话。” “鹤京?” 司年老师看着问题多多的学生,忽然拿起小银勺敲起了咖啡杯,“叮叮铛铛”的清脆声音组成了一段简单却很特别的旋律,像是某种古老文明在祭祀时才会出现的歌谣,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得很远。 “羽鹤之南,在水之滨。”司年轻声念着,挖了一勺松露蛋糕放进嘴里,又道:“你不该都猜到了吗?那是我的故乡。” 鹤京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它曾矗立在妖界版图一角,拥抱无限荣光。但繁华易逝,当司年出生的时候,鹤京已然没落了。 一个沉湎于旧日荣光中不肯醒来的王都,一个无心权位一意修道的太子,拉开了鹤京昏黄的日暮。 “金玉、涧鹰,都是鹤京的旧人。不过鹤京彻底消失的时候,金玉才刚刚出生,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很多人他也不认识。”司年说着,态度随意得像在聊刚出的八卦。 段章:“把这些告诉我,没有关系吗?” “不是你希望我能亲口告诉你吗?但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你不如猜猜——自己还能活多久?” “比起妖怪的寿命,人类活得本来就很短。” 司年勾起嘴角,手肘撑在桌面上,含笑看着段章,问:“你知道打孔桥下有什么吗?” 段章反问:“答对了有奖励吗?” “爱答不答。” “桥下有水。” “就这样?”司年挑眉。 “这不是标准答案吗?”段章也挑了挑眉,但那样子,不知让司年该说他有恃无恐还是有意调戏。 司年心念一转,又起了坏心思,道:“我在那桥下丢过一只耳坠,你要是能找到它,我就答应你一件事,怎么样?” 当年他来四九城闯荡,过的第一关就是打孔桥。桥上、桥下,杨柳岸、乌木船,他靠一把刀打出了屠夫的名声。 可也许是打得太过忘我,消停之后,司年才发现自己的右耳空了。那可是他最钟爱也最特别的一对耳坠,用自己心口的羽毛和鹤京独有的碧海琉璃珠制作而成。 男妖戴耳环,这是鹤京最古老的传统。每一个出身鹤京的男妖都会有那么一对特殊的耳环,他们总是那么爱美且富有仪式感。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6节 “真的?” “当然。” 司年一点也不怵,当年他前前后后找了那么多遍都没找到,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段章手段再多,找到它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段章也一点不怵,反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吃亏。 游戏,就得有挑战才好玩儿。 两人又在咖啡馆坐了会儿,便在附近随便走走。南区这一块儿虽然跟从前已经大不相同,但这毕竟是司年的地盘,多留意一些,就能从细微处发现旧的痕迹。 他走得很慢,闲庭信步,随性悠然。 段章配合着他的脚步,七公分的身高落差,显得刚刚好。 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金玉打来电话,说元昼他们已经到了岚苑别墅,如果司年再不回去,别墅就该被他们拆了。 司年觉得脑壳痛,头发太长了在眼前晃悠,又觉得颇为烦躁。 早知道就不要答应办什么接风宴,直接在岚苑外头布一个四方杀阵,谁来谁死,多干脆。 回到岚苑,别墅里果然是吵吵嚷嚷闹成一片,隔了老远就能听到熠熠兴奋的呼喊。司年坐在车上扶额,等回过神来,段章已经伸手帮他解了安全带。 “下车吧。”段章神色自然。 司年微微眯起眼,不知在思考什么。恰在这时,一道令人讨厌的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哟。”是什么人能仅凭一个音节就吸引司年的仇恨呢,是商四。司年保持微笑走过去,两个跺一跺脚能让四九城地震的大妖怪,大眼瞪小眼。 “你带个男人去干什么了?” “要你管。” “呵。” “呵。” 司年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回头朝段章使了个眼色:“跟我进来。” 既然都被商四那老不死瞧见了,他就偏要把人带着。管他们知不知道姻缘卦的事情,老子爱咋咋地。 踏进屋里的一刹那,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满屋子浓郁的妖气来自于各个不同的妖怪,这群妖怪还都只盯着段章一个人看。 段章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如芒在背”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鞋子,随即神色自然的从玄关的鞋柜深处拿出了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司年脚边,平静说道:“穿这个吧。” 司年本想继续光脚,但瞥了眼屋里的妖,还是穿上了拖鞋——万一有谁掉毛呢,踩到别人的毛多恶心。 鹿十和熠熠等妖却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姓段的怎么跟这屋里半个主人似的…… “嗳,他们关系很好吗?”鹿十抓着熠熠,打听起了八卦。 “不知道啊,我跟你说这个人类很可怕的!”熠熠对于前一个月的事情还深有恐惧,如果说秦特助是恶魔,那这个虽然不常出现但格外恐怖的人就是恶魔中的恶魔。 元昼则警惕地瞪着段章,走到司年面前企图挤掉他的位置。结果还没近身就被司年一个眼神逼了回去,“你,去厨房帮忙。” “哦。”元昼心里苦。 这时商四也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沙发的半壁江山,顺道还要嫌弃一下这屋里的茶水。那一身绣着金线的红色大袖衫,还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司年与他面对面,又冷着脸损了几句,却又很快归于平和。 “你刚才去了打孔桥?” “嗯。” “你还恨他吗?” “恨啊,怎么不恨。” 司年蓦地笑了,点点灰暗在眸中潜藏,一颦一笑间,又化作流光闪烁。他放松下来,闲适地靠在沙发上,接过段章递来的茶水,说:“他最后见的人是你,对不对?” “老朋友了,总要送他一程。”商四神色平和。 “他又说什么拜托你照看我的话了吗?” “这倒没有。” 生生死死,对于大妖来说看得太多,提起来就大多平淡。商四傲立群妖之首,对于他来说,少有什么意难平的事情,司年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任性的晚辈。 说起来,他虽是无淮子的朋友,但早在鹤京的时候他就见过司年。他总是妖群中最特别的那一个,赤着脚坐在高高的树上,哪怕对他这位鹤京的贵客也不假以辞色。而商四不过是嘴贱叫了他一声“小鸟儿”,就被记恨到了现在。 想起旧事,商四莞尔之余也很想骂人,但他又怕把眼前这只小鸟儿给惹毛了,显得他多老不正经似的。于是他便收敛了些,继续道:“他走得很平静,临走前托我转告你——你是自由的,司年。” 闻言,司年微怔,随即置之一笑。 “他怎么死到临头都还在说些屁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戴耳环的男人真的是我心头好了。 买定离手,猜猜老段第几章才能找到耳环? 第18章 接风 华灯初上,月挂柳梢,岚苑中的群妖宴,正值欢闹。 几个好斗的妖怪拼起了酒,酒香勾引着体内的妖气,这个长出了耳朵,那个藏不住尾巴。可喝酒算什么本事啊,来自照野观的疯子们告诉你,打架才是王道。 鹿十忙着劝架,转头又跟某个性感妖娆的大姐姐划起了 y 荡拳。吃着烤r_ou_,喝着小酒,除了依旧没人跟他谈感情,处处都比在山里守阵好。 他想跟四爷哭诉一下山里的冷清寂寞,什么时候也让他来城里发展发展,可想到自己皮薄不太禁打,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这样欢闹的日子里,金玉仍然是最忙的一个。北街傅先生是个大名鼎鼎的匠师,擅做法器,派人送来了一串儿共九十九盏琉璃灯还有一幅他亲自作的书画。他指挥着人都挂了起来,好看是挺好看,可惜这群热爱喝酒吃r_ou_的醉鬼根本不懂得欣赏。 西区那位虽不是当年的故人,但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也给请了过来。瞧着像个好相处的,可转头就把元昼撂倒了。 妖界有个定律,各区大妖,无论在天南海北,除了傅先生,脾气都不大好。是真理也。 “第九十九场,需要我让你一只手吗?”大妖桓乐,跟司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司年最不喜麻烦,他最不怕麻烦,不把你打服他就不是你桓爷爷。 元昼心里当然不服,他只服他的偶像小屠夫。可架不住熠熠又开始唱歌,还错手把酒倒进了乌金盘龙炉。寸头时刻防备着,却还是没防住。 他又唱起了那首《鹤山之歌》。 “啊,我滴鹤山!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后山的坟头! 啊,我滴老大! 我滴爱! 我永远爱你……” 一众妖怪发出了哀嚎,代替傅先生来的大尾巴松鼠ji,ng却在乐滋滋地拍视频,准备传到网上集一拨赞。 楼下热热闹闹,宴席的主人却一身冷清地站在楼顶阳台上静静旁观。 月光照耀琉璃灯,夜风吹着空气中弥满的酒香与妖气,灯影朦胧间,尘世的烟火好像都聚集在这一个小院子里,供他品评。 他喝着酒,有一丝醉意。 “不用下去招呼客人吗?”段章倚在栏杆边,手里同样端着一杯酒。 司年抬眸看他一眼,说:“不如你替我下去?” 段章笑了:“我算半个主人吗?” “你算……这房子的前主人。” “那他们应该不怎么待见我。” 司年挑眉:“你对妖怪的事情不是很好奇吗?我也不待见你,你不照样站在这儿?”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段章答。他在这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里初来乍到,且甫一踏入,便直面各区大妖。但其实什么四爷什么傅先生,西区的北区的东区的,都比不过眼前这个人来得吸引他。 冰块碰撞着玻璃杯,发出清脆声响。司年抬手把过长的头发往后拨,可它们不怎么听话,过一会儿又在他眼前乱晃。 他不说话,段章便安静作陪。他喝着酒,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栏杆,深邃目光流连在司年重新戴起来的长长的金属耳坠上。它总是在晃,被夜风吹着晃,被修长手指碰到了也晃,晃得今夜的酒似乎格外醉人。 他在观赏,从心底泛出一丝奇妙的愉悦。 “你的眼睛是长在我身上了吗?”司年偏过头来,戏谑含笑:“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换做以前,可是要被挖眼珠子的。” “那我该庆幸生对了时代吗?”段章反问。 “不,你该庆幸我变成了一个善良的人。”说着,司年举起酒杯,轻轻在段章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叮”的一声脆响,他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下。 “咕嘟。”喉结滚动,发丝轻扬,酒ji,ng浓度96的烈酒逼得司年眼梢微红,差点儿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好像是醉了,把酒杯往段章手里一塞,说:“我不挖你的眼珠子,但我可以给商四下毒。” 段章眸光微暗,把杯子放在栏杆上,伸手抓住他的小臂,试探道:“下毒应该毒不死那样的大妖。” “毒不死。”司年竟没有挣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盯着他,说:“但能让他拉肚子。” 这是真的醉了?段章微微挑眉。 那厢,正蹲在院子里烤串的鹿十第三次抬起头,琢磨着楼顶那两位拉拉扯扯的在干什么。这夜黑风高的,为什么他要在这里看到这样的画面呢? 他拉住了路过的金玉,问:“屠夫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金玉:“他喜欢杀人。” “我问你实话。” “我说的也是实话。”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 “不是。” 沉默片刻,鹿十又抬头,顶着一双水汪汪的鹿眼说:“朋友,你不是卖情报的吗?你知道哪里有胸大的小姐姐吗?” 金玉:“……” 金玉想走,可鹿十不让,恰在这时,一道流光突然从屋顶坠落。金玉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只听“咚”的一声,那东西正中鹿十头顶。 “嗷!!!”鹿十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痛呼,仰头就倒在了地上。其他妖听到动静,纷纷围过来,把鹿十的烤串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咋了咋了?” “有陨石吗?!” “嗷呜!是烤串儿!” “烤串儿烤串儿!” “别抢!” 金玉则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杯,适时退出妖群,并惊叹于这东西的结实牢固。再抬头遥望时,楼顶阳台上早没了人影。 翌日。 鹿十顶着一个肿包,双手合十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脸的无欲无求,配上他清俊的外貌,看着特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金玉抱着盆仙人掌走进来,瞥了他一眼,径自走了过去。可他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鹿十幽幽的声音:“这位抱着仙人掌的朋友,你能告诉我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你被砸了头。”金玉道。 “我知道我被砸了头,但我只是被砸了头而已,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像被打了一顿?” 金玉沉默两秒,道:“不是我打的。” 鹿十一秒破功,捋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淤青:“那就是有人打了!你们为什么打我?!” 不是,是都在抢烤串儿,一不小心踩到你了。 金玉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可能直接告诉他天太暗没看清比较好。而就在这时,司年出现在楼梯口,黑着脸,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还光着脚。 这位又怎么了? 他们昨天办的是接风宴不是中风宴吧? 司年眼含杀气,扫过金玉和鹿十,问:“昨晚你们谁上楼了?” 鹿十立刻惊喜追问:“你也被人打了吗?” “闭嘴。”司年觉得脑壳痛。昨天晚上他其实没有醉,后面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就是跟段章喝了两杯酒,可一觉醒来谁在他床头放了花?还是一枝梨花,鬼吗? “哦对了,昨天你没下楼,后来段先生跟我一起送了客。”金玉补充道。 司年摆摆手,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他更在意那枝梨花。他微微蹙眉,又问:“段章人呢?出门了吗?” 金玉点头:“我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他的车子出去,应该是去公司了。” 司年没再说话,转身进厨房倒了杯水。抬眸扫过窗外,正好看到隔壁的小姑娘往这边探头探脑。 段章的妹妹,是叫章宁来着? 他们到底为什么不一个姓? 司年到现在也没问过这其中的故事,豪门恩怨,大多狗血。但段章没叮嘱过他妹妹吗,在大妖的屋子外头鬼鬼祟祟的,容易被抓起来打的。 那厢,章宁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仍旧在探头探脑。她觉得她哥最近有点不太对头,神神秘秘的,也不如以前那么热爱工作了。 最重要的是,隔壁居然住了人。 岚苑的这两栋别墅,都是段章在成年的时候购入的私产。他自己住了一栋,还空着一栋,章宁曾经跟他开玩笑似的讨要过,他可是很无情地拒绝了,毫不顾念多年兄妹情。 可现在那栋房子里居然住了人,昨天似乎办了乔迁宴,她哥还去忙活了一天,整得跟金屋藏娇似的。 章宁心中好奇,像是被猫爪子挠了,非探个究竟不可。 起初她以为隔壁住着未来嫂子,可她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这让她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但这也没关系,因为她还有另一个发现——隔壁出现过的男人长得都挺帅的哦。 或许这是他哥给她准备的妹夫呢。 看帅哥总是不会吃亏的,多看一眼多一分欢乐,这就是为什么段章的脾气那么差,章宁还能把他当亲哥的原因。 又看了会儿,隔壁没了动静。章宁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眼珠子一转,冒着勇于作死的ji,ng神给她哥发了信息。 青春美少女:哥,隔壁那些帅哥到底是谁啊?您的妹妹有机会认识一下吗? 出乎意料的,段章在十分钟内就给了回复,可见以前不是他太忙,而是他根本懒得回。 dz:。 青春美少女:?! dz:¥ 青春美少女:100000 dz:x 青春美少女:88888 dz:。 青春美少女:爱你哟。 最终章宁从她哥那里收取零用钱88888,虽然不能跟隔壁的帅哥交朋友了,但她可以用这笔钱去追她的爱豆小哥哥。 她哥有一点好,就是从不阻拦她对小哥哥们的热爱。每次给的不多,但足够她追个行程了。 只是她哥什么时候能把这对暗号似的联络方式改一改呢?这样可找不到老婆啊,这年头只要钱不需要哄还能真心诚意爱你的如此单纯不做作的女孩子可已经不多见了。 她对此深表担忧。 半个小时后,章宁收拾妥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去。她今年刚满十八,正宗青春美少女,只是还没来得及考驾照,所以只能望车兴叹,老老实实地坐上段章给她安排的车子。 “赵叔,去首都机场。” “好嘞。” 车子缓缓驶出别墅,章宁拿出小镜子最后一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光却正好瞥见隔壁的院子。 铁栅栏不能阻挡她的视线,错落有致的花木间,她隐约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 “停停停停赵叔!” “倒回去倒回去!” 章宁趴在车窗上眸光发亮地看着正从门里走出来的司年,喃喃自语道:“亏了亏了亏了……” 于是十分钟后,正在工作的段章收到了一条新消息——他那个不着四六的妹妹,把刚刚收到的88888零用钱又给他退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记住了,屠夫的身价不止88888 第19章 少年 dz:? 青春美少女:哥我再给你88888祝您事业蒸蒸日上,你告诉我隔壁那个长得很好看的戴耳环的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好不好呀? dz:不 您的哥哥给您发来了死亡通知。 章宁悍不畏死,并坚持取消了行程决定留在她哥哥的家里,企图跟隔壁小哥哥来一次命运的邂逅。 可隔壁的小哥哥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兄妹交朋友,并且已经紧闭房门,叮嘱金玉不要放任何可疑的人进来。 “可疑的人?”金玉疑惑:“有麻烦找上门了?难道昨晚的接风宴没起作用?” 司年沉默片刻,说:“是隔壁的。” 金玉这才了然,他今早也发现了,隔壁那位小姑娘一直在朝这边看呢。鹿十倒是有点跃跃欲试:“那我能过去串门吗?” “你想死就试试?”司年冷冷扫过去。 鹿十很委屈,他就是想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金玉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行程表,对司年道:“陆续有人递话过来了,想见你。南区这边的,除了有两个格外闹腾的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了。” 南区鱼龙混杂,多的是刺头和滚刀r_ou_,大大小小的妖怪们惯会闹事。昨儿大妖们在此齐聚,可把他们好好震慑了一下,今天一早,就有人来拜山头。 司年抄着手,面无表情:“你告诉他们,不见。只要守我的规矩,自然无事,至于还有几个不服的,让元昼他们过去。” 顿了顿,司年又加了一句:“别打死就行。” 金玉点头:“是。” 比起南区的事儿,司年还是更想把那支梨花的事情搞清楚。他可以肯定梨花不是段章留下的,但又是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干这事呢? 难道是商四的恶作剧? 不,不可能,他哪怕给自己下耗子药,也绝对不会送花,太恶心人了。 除非……是鬼,那倒有可能避过司年的感知。 这可就好玩了,司年杀的妖多了去了,恨他恨到能变成厉鬼来找他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倒是能直接找到掌管地府的星君,问问情况,可那人跟商四乃是一丘之貉,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脾气还不是一般的臭。 司年就是在这儿烦死都不高兴跟他们打交道。 鬼道一途,司年也并不熟悉,无淮子曾说他是管杀不管埋,说得相当贴切。总而言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司年转念一想,又从这事儿里面品出一丝乐趣来。 不管这花是谁送的,意欲何在,就冲这玄乎劲儿,都比接管南区好玩。 司年不再烦扰,甚至饶有兴致地把梨花cha进玻璃瓶里,放在了窗台上。 另一边,段章拿着手机,静静地隔着屏幕看妹妹作死。他倒不担心司年会对章宁做什么,他担心章宁会把人吓到再度拉黑他的好友。 但段章偏偏不想阻止。 特助看到老板在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但出于职业素养,他仍然保持着微笑,说:“副总,这次的合作案,章氏也cha手了。他们比我们的报价低了五个百分点。” 话音落下,特助调出一份电子档案给段章过目。 “章鸿飞……”段章肆无忌惮地直呼自家舅舅的大名,语气戏谑:“看来还是有人觉得我段章缺他们章氏那一点钱。” “您上次去天津,却没有去章家拜访,那边似乎有点意见。”这份意见,通过各种渠道反馈到了特助这儿,段章却毫无所觉,因为他早八百年前就把章鸿飞等某些人的联络方式全部拉黑了。 倒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嫌烦。 天津的圈子里,至今还流传着一个“北京来的章先生没有微信”的笑话。哪怕后来被证实段章不是没有微信,只是不给章鸿飞面子而随口说出的托词,这个笑话也还是保留了下来。 章鸿飞和段章的关系,一度连表面上的亲近也难以维持。可架不住章老太太格外喜欢这个外孙,哪怕段章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也没有因此少给一分关怀。 段章:“继续跟进吧,这事儿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也不要让章宁知道。你去给章鸿飞透个消息,就说我又把微信卸载了。” 特助:“……” 您这是要气死他啊。 就在这时,特助见段章把电脑一合,站起了身。他微愣,忙问:“您要出去吗?” 段章拿起外套搭在臂弯,一身轻松地看了看表,说:“今天的工作都不重要。秦特助,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不,我只是一个特助而已。 特助内心波澜表面不惊,他更惊讶于段章竟然丢下工作准备走人。是什么让变态老板放弃工作?是什么让他的道德底线一退再退? 是隔壁的老妖怪(小妖ji,ng)吗? 段章透过特助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但他选择了无视,并且毫无心理负担地开车离开了公司。 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来到了朝阳区,这里有整个北京最高的大楼。这大楼落成没多久,顶部几个楼层是向公众开放的商业观光区,而今天,这里的某个区域内正在举办一场特殊的读书会。 读书会的规模并不大,靠近玻璃窗的地方还摆放着几个来不及收走的架子和剪贴画,显然这里刚刚举办过什么小型展览。 段章到的时候,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正从座位上站起来,捧着书声情并茂地朗读—— “我永远爱你天眷的容颜。红日落在琉璃顶上,黑雨沉入碧波海下,你赤足走过,风中花絮,铜铃声响,万民高歌。我俯首,缄默……” 女生的声音悦耳动听,却不见悲伤。她的眼中闪着光,像是在虔诚地向往着什么,兀自激动。 在场的人不多,一共才十来个人,围着坐了一个圈。段章没有出声打扰,默默地在圈外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双腿自然交叠着,神情闲适。 有人注意到了他,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似是在狐疑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他的打扮和通身气度,他更该出现在楼下的办公区或某个红毯上。 但疑惑归疑惑,大家都很安静,没有破坏现场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女生微微鞠躬,结束了自己的朗读。她背对着段章,所以没有注意到新人的加入,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读书会继续进行,这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内敛而克制。侧对着段章的一位两鬓斑白、以人类的年龄估算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像是组织者,戴着眼镜,文质彬彬。 每当有人读完书,他都会适时地说上几句话,予以鼓励或表达肯定。也会在旁人提出问题时,耐心解答。 段章听了半个小时,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鹤京。 这里的人都是妖怪,所谓读书会,更像是芸芸游子对故乡的追思会。 “先生,碧海琉璃珠真的有那么美吗?书上说它是神明落在碧海中的眼泪,宛如夜空包裹着璀璨繁星,可是我想象不出来。”刚才读书的那位女生忍不住问。 老人微笑:“那是天赐的宝物,当然不是靠想象就能想象得到的。当年的鹤京,能拥有碧海琉璃珠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十个。” “我知道。”另一个略显腼腆的男生开口了:“他们把琉璃珠嵌在耳环上是吗?” “对。”老人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像你这么大的少年,可正是爱美的年纪,没有琉璃珠也可以用其他的玉石。尤其是成年的时候,拔下心口上的一片羽毛缀在耳环上,就可以去向心爱的人告白了。据说这样做,成功的几率特别高。” 说着,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浮现一丝追忆。属于天空的少年们,总是毫不吝啬地在心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帅气或美丽的一面,他们追逐爱情、追逐自由,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热情。 男生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或许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缘故,接受了太多男女有别的刻板教育,他说起这个来总是不太好意思。 女生却不禁惋惜道:“可惜现在见不到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传说终归只是传说,他们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曾见到过故乡的模样,更遑论那神明的眼泪呢。 不一会儿,又有人站起来读了一段诗—— “夕阳在哭泣,流下殷红的泪啊 流过九十九级天阶 沾shi幽夜的衣角,让 蝴蝶自尽于刀尖 枯叶暴尸于荒野 残忍又浪漫 孤寂又荒凉 痴恋着,野性反骨而生 少年逆流而上 用血一般的,血一般的 杀意刺破痴妄 他是风中花絮 他是月上朱砂 他是一切残酷与美丽的幻影……” 念诗人的声音干净又低沉,待余音飘散,众人还沉浸在诗的残酷美感中,没有说话,也没有掌声。但那人却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向老人提出了疑问。 “先生,这首诗的灵感来源也是鹤京,对吗?天阶、风中花絮,都是些固有意象,但是我一直很好奇,少年又是谁?” 老人却没有立刻作答。 他似乎在走神,沉默着。又像在品悟刚才的那首诗,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微笑着说:“我说过,在当年的鹤京,能够拥有碧海琉璃珠的人不超过十个,他就是其中一个。” 闻言,众人纷纷激动起来,投去好奇的目光。 老人顿了顿,无奈:“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关于他的记载很少,见过他的人也很少。鹤京陷落那一年,我也还小,不怎么记事。只记得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是最后离开的那几个人之一。至于后来他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 “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啊?” “佚名。这其实只是半首,我看到的时候纸张都已经破损了。” “这样啊……” 大家继续交流着,可有了这首诗,后面的话题便总是绕不过诗中的少年。老人兀自感慨,眸光几度飘到仿佛局外人的段章身上,询问他是否要一起加入。 段章礼貌地摇头,对方便也不强求。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段章循着轻微的声响回过头去,看到了金玉。两人视线交错,金玉冲段章点了点头,段章便起身离开,如同他来时那样,轻飘飘地不打扰此间一分一毫。 “没想到段先生真的来了。” “很惊讶吗?” “是有一点。”金玉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段章对于司年的上心程度,昨天跟段章一起在别墅送客的时候,他只是提了一嘴这里有个读书会,没想到他还真来了。 两人慢步走向顶楼,段章抬眸扫过头顶的玻璃天幕,嘴角依旧噙着那缕若有似无的笑意道问:“风中花絮,月上朱砂,说的是司年,对吗?” 金玉没听到读书会上的那首诗,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思忖着段章可能是听到了什么,大方回答道:“是有人这么形容过他。” 话音落下,金玉以为段章会继续追问,但段章却又不问了,转而提起了别的事。“司年曾经在打孔桥丢过一个耳坠,那耳坠上缀着碧海琉璃珠,对不对?” 金玉略显诧异:“他告诉你的?” “是啊。” “这样啊。”金玉没想到司年把这个都告诉段章了,那他也没必要瞒着,便道:“丢的确实是碧海琉璃珠,原本是一对的,现在只剩一个了。” 闻言,段章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他站在五百多米的高楼上,俯瞰着繁华街景和车水马龙,忽然心情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爱了。 第20章 串门 司年在岚苑别墅,悠闲地坐在楼顶花园里,静静地看隔壁小姑娘作死。小姑娘的哥哥叫段章,所以司年决定从此以后叫她“取义”,这个名字特别适合她。 取义正在炸厨房。 司年很欣赏她,打心眼儿里希望她能再加把劲儿,直接把整栋房子炸塌了,那么段章就会被迫搬家。作为感谢,司年可以在爆炸的时候把章宁救下来。 可看着看着,司年竟然从章宁的动作里看到了一丝熟悉。 “你不觉得她往锅里扔东西的姿势跟你炼丹的时候很像吗?”小金龙道。它伸了个懒腰,炉子里还cha着安神香,已经燃了半截。 听它这么一说,司年还真觉得越看越像。看来这姑娘是个丹道奇才啊。 “他们家的锅质量真不错,怎么到现在都没炸?”小金龙继续吐槽。 “去比比?”司年懒洋洋。 “我可是堂堂乌金盘龙炉,怎么能跟一只人间的不锈钢锅比???” “那就闭嘴。” 暴躁屠夫忽然上线,安神香也无法拯救。小金龙委屈巴巴地闭了嘴,隔壁却适时传来“哐当”一声,章宁的锅铲又掉在了地上。 小金龙觉得这姑娘大概是祖传手滑,什么东西到了她手上,都跟打了蜡似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屠夫不在意了,后仰倒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段章开车回来了,司年听见声音也没抬头,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段章朝司年的别墅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门一打开,一股不详的味道便从厨房飘出来,还伴随着少女轻快的歌声。 “哥你回来啦!”章宁正在盛汤,一大勺一大勺飘着可疑物体的淡绿色浓汤被盛进了汤碗里,她端着碗对段章回眸一笑,袅袅的雾气模糊了她青春的容颜。 段章有时觉得,他这个妹妹上辈子可能是个女巫。 “还没放弃?” “哪有,我做菜一直很木奉的!” 仙女做什么都很木奉,如果仙女出错了,那错的肯定是这个世界。章宁对此深信不疑,把汤碗放到餐桌上,她挽住段章的胳膊撒娇:“哥,你要不要请隔壁的小哥哥来家里吃饭啊?你昨天还去人家家里吃饭了,要礼尚往来嘛。” “你想毒死他吗?”段章挑眉。 “我订了餐啊。”章宁向来有两手准备:“待会儿就会有人送过来了,哥你给我付钱哦。我的菜反正我已经努力的做啦,你们爱不爱吃是你们的事情呀。” 段章:“好。” 章宁:“嗯?你答应了?” 段章:“请不请?” “请请请!”章宁哪敢有异议,虽然她哥这么轻易就答应这件事让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只要能见到小哥哥,亲哥奇怪一点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于是半分钟后,司年就收到了段章的信息。 dz:我妹妹请你吃饭,赏脸吗? 司年用手指轻敲着手机屏幕,想到刚才看到的一幕幕,果断拒绝。 x:不去。 dz:她自己下了厨,又额外从名森定了餐,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来,她会难过。 x:关我什么事? dz:我这是在请求你的帮助。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7节 放屁。之前还用您,现在已经退成你了,底下的心被挖走喂狗了吧。司年一点儿都不相信段章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坐起身来,目光越过栏杆看向隔壁,正与站在二楼卧室阳台上的段章打了个照面。段章冲他扬了扬手机,微笑致意。 司年挑眉,虽然隔着些距离,声音还是毫无阻隔地传到段章耳中:“看不出来你还挺疼你妹妹的?” 段章应得脸不红心不跳:“是啊。” 司年确定以及肯定这个虚伪的知心大哥哥想泡他。 “不去。”屠夫依旧冷酷,说完就又躺下了。他觉得自己需要思考,思考为什么这个狗屎的命运让他和姓段的相逢。 段章不气也不恼,目光仍旧停留在司年身上,漆黑的海里平静无波。其实从他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司年的人了,只有一只光着的脚丫子从躺椅上垂下,还停留在他的视线里。 司年此妖,睡相不大好。 段章看着那只脚,心里的违和感又再次浮现。那过分纤细白皙的脚踝,跟司年的年龄好不匹配——这该属于一个少年。 是什么样的少年呢? 干净白皙甚至还带着点奶气的少年。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段章想不明白,便愈发觉得有哪里出了差错。可他暂时还找不到答案,便只能耐心寻找,反正他并不着急。 章宁得知司年拒绝邀请的时候,狐疑地看了她哥一眼。这房子都给对方住了,竟然连一顿饭都搞不定吗? “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问出这句话,章宁又觉得怪怪的。 “没有。”段章气定神闲。这时,他又接到了特助的电话,微微蹙眉,转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临走时,他又叮嘱一句:“你可以拿着饭菜去隔壁,但记得要礼貌一点。他是段家的恩人,老头子盯着呢。” 闻言,章宁不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难怪那个好看的小哥哥能住进隔壁,原来跟章家有渊源,看来她是得收着点了。 等等,她好像还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呢? “哥!”章宁追出去,却只看到一个潇洒离去的车屁股。段章像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甚至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气死了。 章宁跺跺脚,转身又回了屋。一刻钟后,她重新换了套衣服,端着她自己煮的靓汤敲响了隔壁的门。 金玉去完读书会后就没有再回来,整栋别墅里只有鹿十和司年。鹿十无聊啊,看到个可爱小姑娘来敲门,连忙把人请进来,摇身一变就又变成了绅士有礼的模样。 “你来找司年是吗?他在楼上呢,你先坐会儿,我帮你叫他。” “谢谢。” 鹿十上了楼,司年却不愿下去,依旧懒散地躺在椅子上,说:“你自己请进来的人,自己招待。” 鹿十:“人家带着东西来串门呢。” “不见。” “真不见啊?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点怜香惜玉的心呢,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的,讨不到老婆的,你自己算算你都多少岁了。而且隔壁邻居来串门不是人类世界里的基本礼貌吗……” 鹿十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司年一直疑惑他怎么能活到现在不被人打死,自己又是为什么不打死他还让他住在自己家里? 匪夷所思。 他蓦地坐起身来,冷飕飕的眼神看得鹿十一个哆嗦。他赶紧抱住自己的胳膊,警惕地盯着司年,可司年看了他几秒,脸上的冰雪又奇迹般的融化了。 “是吗,那我下去看看好了。”说罢,他就站起来往楼下走。 鹿十一头雾水,而更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司年竟然还真的亲自接待了章宁。虽然稍显冷淡,谈不上热络,可这态度放在屠夫身上,已经好得出奇了。 不一会儿,章宁订的餐点也到了,她让人直接送到了司年家,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了晚饭。 “可惜我哥工作太忙了,刚刚才回来,就又被一个电话叫了出去,晚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呢。这个鱼本来是给他点的,特别好吃,你们快尝尝。”章宁在外也是一幅乖巧可心好妹妹的形象,笑得可甜。 司年看了眼那盘鱼,微微挑眉:“他喜欢吃鱼?” 章宁点头:“对啊,尤其是海里的鱼。我哥可挑了,满北京只有名森和荷禾斋做的这道鱼能合他的胃口。” 鹿十矜持地点头:“我知道,荷禾斋的菜特别好吃。百年老店了,我以前吃过。” “可惜荷禾斋不开分店,我哥以前去天津看我的时候,每次都给我打包一份蟹粉小汤圆或者莲子羹,特别好吃。” “你不住在北京啊?” 章宁笑笑:“对啊,你们不知道吗?我爸爸姓赵,我家在天津呢。” 鹿十一时卡了壳,转头看向司年。司年倒是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段章的母亲离婚后又生的孩子,兄妹俩同母异父,难怪岁数相差那么大。 “你哥哥经常去看你吗?你们感情很好哦。”鹿十愈发温和。 “对啊,他以前还会帮我打架,就在我们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一个人单挑十几个,可厉害了。”章宁道。 “哇,厉害。” “是吧?后来他就被段爷爷送去当兵了。” 这可真是个悲惨的故事。 司年静静听着,慢条斯理地挑着碗里的香菜,一身闲散,像在戏园子里听戏。那厢章宁又跟鹿十讲到了段章二三事,多的是外人不知道的事。 若问司年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留章宁在家里吃饭,这就是原因。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姓段的想泡他,他是那么好泡的吗?当年碧海大浪三千丈,都没把他淹死。姻缘是个坟啊,反正要进去,也得是姓段的先进去。 晚上七点,愉快的晚餐终于落幕。章宁端着空碗从司年家出来,保持着愉快的心情,一路哼着歌走回了家。 今天真是开心啊,跟好看的小哥哥们一起吃了晚饭,还聊了那么久。虽然最好看的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可他不说话就很好看啊。 欸?等等?他们聊了什么来着? 她哥? 章宁停在厨房门口,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她过去到底是干嘛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里除了主角大概都是助攻哈哈哈哈 第21章 鬼话 当天晚上,司年迟迟未睡。 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是他特意等着,想看看那个给他送花的“鬼”还会不会再出现。 是夜,凉风习习。 司年照旧躺在楼顶花园的藤椅上,因为无聊,便开着ipad看综艺节目。现今的综艺都很无聊,可对于司年这个深山老妖来说,还很有新鲜感。 节目里的嘉宾在笑,笑声穿透这寂静的夜,略显滑稽。 就这么等着等着,司年没有等来第二朵花,倒是把段章给等到了。彼时正是晚上十一点,晚归的大忙人孤身一人,抬头看见了同样是孤身一人的司年。 当然,从段章站在楼下的这个角度,他其实是看不见司年的。但楼上隐约传来的声音和今晚格外澄澈的夜空告诉段章——司年肯定在那儿。 就好像出身鹤京的妖怪们,举办读书会都要选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一样,司年一定也很喜欢天空。 那个诗里的少年,跟夜空最配。 单手解开领带,段章走上二楼,先冲了一个澡。哗啦啦的热水冲下来,把头发打shi,也暂时把脑海中那些纷杂的思绪压下。 司年早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但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他忽然觉得这个花园的朝向不太好,每次他在这儿躺着或坐着的时候,正对的都是段章卧室的方向。虽然两者并未处于同一水平面上,可其实相距不远。 这么想着,他一时走了神,等他再度回头看时,床头已然多了一支含苞待放的梨花。 “啧。”司年挑着眉,仔细打量了那支花好一会儿。综艺节目里的嘉宾笑得肆无忌惮,仿佛是对他的嘲笑。 是段章的错吧。 司年毫无心理压力地又给段章记了一笔,气得去睡觉了。 翌日,司年炸了一整天的丹炉。 小金龙“呸呸呸”往外吐着黑烟和废渣,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还在鹤山的时候,脑袋里晕晕乎乎,不知岁月流逝。 “等等等等等等!”看到司年又要把奇奇怪怪的东西扔进自己肚子里,小金龙连忙叫停:“大哥这是在北京城,再炸下去该有人投诉我们扰民了!有结界也不能乱来啊!” “哦。”司年继续往里扔。 “你再这样我要放屁了,憋不住了。” “啧,真恶心。” “你说谁恶心?!” “您。” 你这声“您”倒是真恶心到我了。小金龙一脸菜色,身上的金光都因此而黯淡,如果可以它倒是真想放个屁,出一口恶气。 可对象是屠夫啊,小金龙一点儿都不敢造次,干脆闭眼开始装死。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司年终于消停了,挥手退去结界,给了小金龙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小金龙感动得热泪盈眶,余光瞥见司年手中拿着的小玉瓶,忽而心生警惕:“你这炼了一天,到底在炼什么?” 司年把玉瓶举起来,透过日光看着玉瓶中隐隐约约的药粉,微微一笑,道:“好东西啊。” 小金龙尾巴一抖,觉得要糟,尤其是看到司年的笑脸时,它忍不住问:“你不会是终于忍不住了,想把隔壁那位毒死了吧?” 司年斜眼:“我看起来很讨厌他吗?” 没有,但是我觉得你俩怪怪的。小金龙再度识相地闭嘴,但它是真的很担心司年出去作妖,他们才刚从鹤山出来呢,不能马上又回去是不是? 可今天鹿十出门走亲戚去了,它也没个人商量,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司年把药粉洒满了整个屋子,并兴致勃勃地点起了笼烟。 十指交扣,黑色的法力自指间溢出,缥缈的笼烟便瞬间染上了浓墨般的色彩,彰显出邪恶本性。 不出片刻,黑烟笼罩了整个屋子。那些散落在地的药粉开始自燃,化作一朵朵幽兰色的鬼火,离地飘荡。它们打着旋儿,慢悠悠、慢悠悠地将一切黑暗点亮,释放出刺骨的寒冷,甚至隔绝了屋外的阳光, 森罗鬼界。 小金龙倒吸一口凉气,开始瑟瑟发抖。屠夫司年不擅鬼道,但小金龙竟然忘了,他在丹道上确实是个鬼才。练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没有人比他更有天赋。 森罗鬼界,就是一个熔炉,就现在这大小,估计能把方圆十里内的鬼都给招来。 可小金龙怕鬼啊! “老大,我们打个商量,您让我去隔壁串个门呗?” “不行。” 司年拒绝得斩钉截铁,不一会儿,黑烟自动分散,露出里面隐隐绰绰的鬼影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缺胳膊的、吐舌头的应有尽有,看得小金龙头皮发麻,炉盖儿都开始打颤。 桀桀的怪声中,聚集而来的鬼越来越多,司年却像个没事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腿,把玩着手中的一枝梨花,似还在等着什么。 此间唯一的纯白的光亮,大约便是他耳朵上新换的那颗水晶耳钉。 司年抬手,那支梨花便准确地cha进茶几上的玻璃瓶里,举目扫过一众鬼魂,问:“谁认得这支花吗?” 众鬼被他强大的妖气压制着,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随意说话。 “没人说吗?”司年的唇角微微勾起,召来一朵鬼火,张嘴轻轻一吹,鬼火便瞬间膨胀,散发出的威压和恐怖气息让人心胆具颤。 可他偏偏笑得天真无邪,微微歪着头看过来,带给你瞬间的神魂颠倒。 既美丽,又恐怖。 “啪!”终于有一个男鬼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表示:“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明天马上要去投胎了,这我真的不知道!” 有一便有二,一个呼吸的时间,满屋子的鬼跪了一地。一个脸色苍白眼珠子血红的女鬼偏生长着头顺滑如瀑的黑发,捂着胸口也急切地撇清:“这位先生,我也不认得这支花啊,我顶多会偷看隔壁帅哥洗澡,真的真的没干什么坏事!” “是啊是啊……”众鬼忙不迭附和。 司年掐灭了掌心的鬼火,眸光却变得森冷无比。他一一扫过屋子里的鬼,再三确定是否有人撒谎。这里面没有自己的仇人,大多是普通人类和小妖怪的鬼魂,而他的笼烟本就有迷惑人心的功效,那么他们撒谎的几率就很小。可如果没有鬼撒谎,在他房间里放花的又是谁? 不可能有人类或者妖怪能避得过他的眼睛。 “我再问一遍,你们谁、或者说看见哪个同类,进过我的屋子?” 可众鬼仍是摇头,不是说没见过,就是根本没靠近过这里。男鬼陪着笑脸解释道:“这几天岚苑的妖气太浓了,虽然说妖怪们平时也看不见我们,可是我们都不太敢过来了,尤其是这里,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强大妖气冲得魂体不稳,就不好投胎了。” “是啊是啊,真的是这样,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我也是!” “……” 这就奇怪了。司年蹙眉,脸上的表情y晴不定。 小金龙在旁看着,虽说很怕鬼,但鬼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更怕司年一个没控制住,妖气泄露,把人家魂体给冲散了。可它正想说点什么,司年就又开了口。 “你刚才说,隔壁的帅哥?谁?” 小金龙愣住,鬼魂们也愣住,随后齐齐看向长发女鬼。女鬼嘴巴微张,傻愣愣的,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道:“就、就是隔壁那个长得特别帅特别有型的帅哥啊,他身材特别木奉!” 话音刚落,她又急忙捂住了嘴,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显得怪不好意思的。 司年却露出一丝玩味,继续问:“哦?哪里木奉了?” 女鬼“嘿嘿”笑着,憋了一会儿,才红着脸道:“就是腹肌、人鱼线什么的……不过他阳气特别重,有点煞人,我都不敢靠太近,所以看得没有很仔细啦。” “是吗。”司年保持微笑,微笑着点头,微笑着屈起食指敲打着椅子扶手,微笑着威胁:“可是这里是我的地盘,如果还有下次,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女鬼一个哆嗦,谁能想到这妖前一刻还好端端跟你说话,下一刻就要喊打喊杀挖眼珠子呢,连忙表示再也不敢了。 司年懒得再听他们瞎扯,便撤了鬼界,放他们离去。 转眼间,众鬼消失得干干净净,光亮重新回到屋子里,让小金龙松了一口气。但有一丝怪异感觉仍然留在它心里,那就是——女鬼偷窥段章洗澡,司年出什么头? 奇了怪了。 他终于响应时代号召,开始日行一善了吗? 说曹c,ao,曹c,ao就到。 此时已经是日暮,段章回来了,并敲响了司年家的门。 司年正因为梨花的事情烦着呢,听见动静又忍不住想起女鬼的话,并不想见人。可段章迟迟不走,他便只好挥手开了门。 今天的段章脱了西装外套,白色衬衫的领口开着,袖子卷起露出紧实流畅的肌r_ou_线条。司年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隔着薄薄的布料,好像就能看见女鬼所说的“超木奉的身材”。 他忽然有了点兴致。 “你身材看起来不错。” 段章怔住,饶是他见过各种大风大浪,也没预料过现在这样的场景。好在他早就知道司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随即平静下来,泰然自若地走到了司年面前,“多谢夸奖。” 司年又看向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你又带了什么?” “冰激凌。”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喜欢吃这种东西?” “直觉?” “……” 你可拉倒吧,你直个鬼。 第22章 传情 司年吃着一勺好几十的进口冰激凌,盘腿坐在沙发上,思考妖生。 刚才小金龙看到他接过冰激凌时一脸狐疑的表情,让他印象深刻。小金龙问他“你们现在是朋友吗”的时候,更让他无从回答。 他们算朋友吗? 他不过就是吃了人家一盒冰激凌,怎么就忽然开始交朋友了呢。 最让司年感到无语的是,他居然真的被人举报了。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在家里干嘛呢?刚才星君过来跟我举报,说你聚众作法,破坏y阳秩序,今天本来该去往生塔报道的鬼都迟到了。 x:你连这都要管吗?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不然你管。 x:去死吧。 除了商四,金玉也特地打电话过来问情况。司年就纳了闷了,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那么不遵纪守法爱搞事的人么? 这样的日子跟在鹤山有什么区别? “啪。”司年把空了的冰激凌盒子重重放在桌上,怎么想都有些不得劲。可段章已经回去了,鹿十出去走亲戚还没回来,整个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司年干脆转身去游戏房里打游戏。 如是三天,岚苑的别墅区都风平浪静。 在这三天里,送花的人没有再出现,司年便也没有继续往下查,静观其变。 周末,却是个热闹的日子。 一大早鹿十就开始发疯,上蹿下跳没个消停,“咚咚咚”的,地板都快被他震穿了。小金龙被他搞得隔夜的药渣都快吐出来,忍着强烈的不适看向床上的一个小鼓包,问:“你为什么不下去打他一顿?” “懒。”司年答。 十分钟后,司年终于忍不了了,跑到楼下一看——这缺德玩意儿原来变回了原形,四只蹄子一起蹦,难怪那么吵。 问他为什么发疯,他说他想谈恋爱。 司年翻了一个白眼:鹿这种生物,跟傻逼羚羊一定是亲戚。 “连花木帖那小女娃子都开始早恋了,为什么只有我还是单身,我不服!”纯白的仙鹿挤出一滴晶莹泪珠,啪嗒掉在镶着金边的白玉盘里。 司年抄着手靠在楼梯口,问:“你有病吗?” 仙鹿低下忧郁的头颅,鹿角上分明还挂着晨间的露水,让人忍不住想起喀纳斯湖的深秋。啪嗒,又是一滴泪,落在白玉盘。 然而司年此刻希望湖里的水怪能把他给拖走,省得他继续在这里作妖。 “你这个样子,早八百年晚八百年也不会有人跟你谈恋爱。”司年道。 “为什么!”鹿十一个激动,泪水便划过一道优美的线条落在了玉盘外头,可把他急坏了,连忙又把玉盘挪了挪位置。 仙鹿之泪,美容养颜,放到网上可以卖998呢。 可司年定睛一看:“你这个玉盘,是我的那个玉盘吗?” “嗳?”鹿十心虚地用小蹄子把玉盘又挪了挪,“不是哦,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玉盘。” 司年微笑:“不是你大爷呢。” 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古董,是让你这么用的吗?司年二话不说抄起拖鞋就扔过去,打得鹿屁股上肿起一个拖鞋印。 鹿十更伤心了。 “这个世界对我真的太不友好了,大家都脱单了只有我还在solo,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连个催婚的姑婆都没有,太惨了,山里又那么冷清,连个跟我网恋的小姐姐都没有。一开始谈得好好的,到最后都让我代购山货,我淘宝都是皇冠店铺了……”说着,鹿十又看向司年,忽然生出一丝感动:“现在好像只有你还单着跟我相依为命了朋友。” “滚。”司年拒绝。 鹿十自顾自地说话:“你说我是不是找错方向了?老天爷可能是看你们这些大妖都去喜欢男人了,于是怒而惩罚大家一起搞基,我不该执着于大胸小姐姐的,她们已经不属于我了。” 司年:“你能闭嘴吗?” 等等。 “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司年沉着脸。 “我觉得……嗯……”早晚的事。整个妖界,就属你们这些大妖最不直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坏风气。但鹿十还是选择了闭嘴,因为感觉又要被打了。 最终,许是因为冷着脸的司年太过可怕,鹿十选择了离家出走,并且扬言找不到对象就不回来了。 司年觉得他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鹿十了,可喜可贺。 恰在此时,鹿十临走时忘记关上的门忽然被风吹上,同步响起的还有二楼的玻璃碎裂声。司年神色微动,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二楼卧室里,低头看向窗台下碎裂的玻璃瓶和几支倒在水泊中的花。 视线越过窗台,窗外阳光正好。 楼下跑过一个人,是晨练归来的段章。 司年微微眯起眼,双手抱胸靠在窗台上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弯腰捡起一枝花,ji,ng准地扔在隔壁段章卧室的窗子上。 “咚。”突如其来的声音,提醒了正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段章。 他推开窗,低头看到那支耷拉着花苞的花枝,而后看向隔壁的人。两人隔着大片大片月白色和桃粉色相间的藤本月季和一个宽宽的过道,遥遥相望。 段章:“怎么了?” 司年:“你在干嘛呢?” 段章:“刚冲了把澡。” 司年:“穿衣服。” 段章轻笑,随意地把擦头发的毛巾挂在架子上,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他背对着司年,所以司年能清楚地看到他因为穿衣服的动作而绷紧的每一根肌r_ou_线条。还未干透的头发滴着水,顺着脊椎一路滑下。 司年挑了眉,抱着欣赏的姿态看着,蓦地又想起古人常有隔着轩窗看美丽姑娘梳头的场景,此刻倒有点像。只是姑娘换成了男人。 司年看人,从不遮遮掩掩,觉得好看就看了。段章穿个衣服都这么慢,肯定是故意的。谁会在家里穿衬衫呢,扣子还得一颗一颗扣。 三分钟后,段章穿好衣服,绕到阳台上把梨花捡了起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梨花之于司年的含义,可不都是别人给司年送花么? 如今司年送他一枝花,是在暗示什么? “别看了,那不是送你的。”司年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好不绝情。 “好吧。”段章无奈,但还是进屋把花放进了cha着向日葵的花瓶里。司年也没再说什么,那花被他扔得都快残了,爱留不留,他不管。 “我问你,你老宅里的梨树都还在吗?” “在。” 司年眯起眼:“我不是说都砍了吗。” 段章勾起唇角:“可我没答应啊。” “那你现在去砍。” “可那些梨树是老头子的宝贝,如果我砍了,他会打死我的。不如这样,你跟我回去,他见了你,就一定不会生气了。” 忽悠,你继续忽悠。 司年伸手趴在窗台上,面带微笑看着他,说:“其实还有一个好办法:我有一把大刀,四十米长,一刀下去,不说满院子的梨树,我能连树下的人也一起砍了。” 性感屠夫,刁蛮霸道。那微微歪着头笑眯眯盯着你的样子,比爬藤的花儿更明艳。可段章瞧了半天,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对了,他今天什么都没戴,完全素着。头发像是刚刚剪过,剪得有些短,露着光洁的额头。 “你如果真嫌那些梨树碍眼,我把它们送给你,随你处置,好吗?”段章问。 “不好。这还不是要我亲自去弄?”司年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我陪你去。” “不要。” 司年板起脸,“砰”的一声把窗关上,可去你的吧。 那边段章却在笑,并且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一直走到楼下,直到在客厅遇见自己拖着行李箱一脸困惑的妹妹。 “又回来了?” “是啊。” 章宁回过神来,忙问:“我刚刚从外面走进来,你跟隔壁的小哥哥……我只不过走了两天,你俩隔岸传情呢???” 段章没有理会,兀自去厨房泡咖啡。 章宁连行李箱都忘了放,拖着箱子一路跟进厨房,追在后头问:“哥,什么情况?你周末不去上班哦?” “国家规定,周末不上班。” “可你以前从来不遵守国家规定。” “那是以前。” “天呐哥,你被夺舍了吗?” 段章回头便给了她一个爆栗,看她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又说:“姑娘家家不要乱说话。” 章宁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情,又看他泡了两杯咖啡,不禁有点感动。可她伸手正要接,却见段章端着杯子径直绕过了她。 “哥?” “哥你去哪儿啊?” 她哥迆迆然往外走,脚步没有一丝停留,语气轻松:“去传情。” 另一边,司年正准备出门。他刚换好衣服走到楼下,就听见敲门声,跑过去打开门,满脸大佬样地埋怨着:“不是说我不去吗?” 段章神态自然地把咖啡递到他手上,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司年一时卡壳,他其实就是要去梨亭,看看那里的梨树是不是少了几支。如果能确定梨花的来处,事情就会明朗许多了。 段章微笑:“可以带我一起吗?” 司年:“我说不行,你会不去吗?” 段章:“这倒不会。” 司年:“废话。” 第23章 花期 再次来到梨亭, 司年的心情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还不知道段章就是章先生, 想着来见一见那位活在微信里的有点可爱的小朋友, 结果得了一个“小惊喜”。 这一次他故地重游, 观赏的心思占了大半。很不凑巧的是段老先生出门访友去了,难得不在, 但这对于司年来说却是个好消息。 恩人长恩人短的,多听了会秃头。 现在已经是六月, 天气转暖,别处的梨花早谢了不知多久,梨亭里却还稀稀落落地留了几朵。这也是司年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要来这里的缘故,他上次来时, 便觉得这儿的梨树与别处不同。 开得特别繁盛, 且格外有灵气。 “六月还开花的梨树,你们往年种着就不觉得奇怪?”站在梨树下,司年仰头望着树桠间随风摇摆的零落小花, 有些好奇。这份好奇仅争对段章一个人,因为据他了解,这位小朋友好像是最近才知道妖怪的事, 那他之前就没理由对这么一件反常的事情置之不理。 “往年并没有这样,五月就谢了。”段章道。 他这样说, 便让司年不禁想起了上次那场花瓣雨。难不成是因为见了他,所以这些梨树才拖延了花期? “我记得这儿原先不叫梨亭。”司年道。 “后来改的。太爷爷据说是个文人,不大喜欢原先的名字。” “那是你太爷爷, 怎么用据说?” “半路从商,谁知道他肚子里究竟有几两墨水。” 编排长辈,没大没小。司年腹诽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你妹妹说,你之前在军队里待过?不是从商么,怎么又去当兵了。” 闻言,段章忽然深深地看着司年。 司年挑眉:“我脸上有答案?” 段章轻笑:“没有,但归根结底是梨子的错。每年这些梨树都会结很多的果,除去自留的和送礼的部分,至少剩下十大筐。我太爷爷从商之后定下一个规矩,凡是段家的子孙,在接触家中产业之前,都必须去路边卖梨子。从最基础的做起,赚辛苦钱。” 司年:“好想法。” 段章陪着他继续往里走,抬手拨开挡在司年头顶的一根枝丫,说:“可惜梨子太酸,味道不好。长辈耳提面命要讲诚信,不能撒谎,哪怕买一送一,挑出去一大筐,回来还能剩大半。” 司年:“那是你嘴不够甜。” 段章:“不,我都卖光了。” 司年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诧异。凭这一副好样貌,倒是有可能,人家是豆腐西施,他是梨子潘安。 但这跟段章去当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北京最不缺有钱人,比有钱人还多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梨亭附近方圆十里,住的都是这些人,我把筐挑到前面的三岔路口,小半天就卖完了。” 当然,段章做的都是强盗买卖,谁让他是那群小孩中最厉害的呢。一斤一百,排队交钱,诚信生意,童叟无欺。 他连续干了三年,愣是没有一个敢告状。直到第四年兜不住了,被段老爷子拿拐杖一路从梨亭打到外头大道上。 那年他才十二岁。 “查到是谁告密了吗?”屠夫的关注点总是格外清奇。 “没有告密者,路口装了摄像头,我没发现。”段章答。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小霸王段章首次遭遇滑铁卢,付出了惨痛代价。但这在他三十年离经叛道的人生中,无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篇章。 可对于司年来说,这别具一格的理由跟章宁说的可不一样。但他想了几秒,很快释然——睁着眼说瞎话可能是他们家的传统。 “梨子不好吃是有原因的,水土不同。我最早送你们的那棵梨树是我从鹤京带出来的,那里的水质和这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我想,这些梨树六月还在开花,也并不稀奇。” 兜了一圈,段章又回答上了司年最初的问题。 鹤京的所有花,花期都比其他地方略长。“失落的明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这样被妖怪们称呼着、向往着,那里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带着仙气。鹤京陷落时,碧海倒灌进城池,泼天的浪拍碎了一切。 司年作为最后留守的那几个,也差点被卷进海眼里。碧波将他从朱楼拍下,狠狠砸进水里,倒是乱流中的树枝救了一命。 后来,他从那汪洋中捞出了一棵小树苗。 树苗失去了故土,他也一样,浑身shi透的黑衣少年狼狈地站在山巅,看着各路大妖们齐心协力,将那颗碎裂的明珠永远封禁在天与地的裂缝中,再不得见。 他一时间有些忘了,他千里迢迢地赶回去,去奋力一搏,是为了什么。久而久之,他对那棵梨树的心思也淡了,任它生长在别人家的院子里,仿若跟自己、跟故乡再无关联。 “是这棵?”司年看着眼前这棵枝干最为遒劲梨树,问。上次他让金玉从段章这儿要了一棵梨树,但很显然段章只是随意给了一棵,并没有把最初的这棵挖走。 “应该是。”段章点头。 司年便没有多问,抬手抚上那枯槁的树皮,闭上眼,将自身的气息通过掌心传递到树上。为了不至于吓到普通人类,所以像他这样的大妖,平时都是刻意收敛着气息的,轻易不会外露。 妖气蔓延,树叶开始晃动,却依旧很安静。在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六月的上午,徐徐的微风从不会扰人,向来只喜欢在阳光洒落的时候拂动树冠,摇碎一地光影。 零落的梨花打着旋儿落下来,跟阳光里的尘埃玩着捉迷藏,有一些姿态轻盈如风中飞蝶,有一些又显得过于哀伤。 零落的花,是下不了雨的。可是司年的鬓边和肩头还是接住了那么几朵,甚至从风中听到了一丝细语。 “真有意思。”司年蓦地笑了。 “嗯?”段章转头。 “这树还没有成ji,ng。” “……” 司年收回手,道:“草木成妖与我们略有不同。他们之中有一些是像北区那位傅先生一样,直接由植株本体幻化成妖,而还有一些,却是由天地灵气借助草木凝聚出的灵体,似妖非妖,比普通的妖怪要纯净得多,但受到的限制也更多。这棵梨树两者都不是,可他竟然能说话。” 虽然是断断续续的话,声音也很轻,如果不是司年道行很深,可能都听不到,但他确实说话了。 他在说:你来啦。 那是一个干净又柔软的小男孩的声音,他似乎很开心,那种喜悦的心情通过掌心传递到司年心间,竟让他有点儿触动。因为那种感情很纯粹,纯粹得像是晨间的朝露和冬日的雪。 段章窥见司年眼底的温和,亦摇头望着梨树庞大的树冠,问:“所以,现在是哪种解释?” “还有一种,是魂。如果有什么外来的魂附着在这树上,也是可以的。这毕竟不是普通的梨树,鹤京的一草一木,总是比别的地方更能滋养魂魄。”说着,司年转头看向段章,想起前两次收到花时的场景,眼中不由多了几分思量。顿了顿,他向段章伸出手:“把手给我。” 瞬息之间,段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手递出,嘴角却还噙着笑:“问题出在我身上?”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8节 司年:“我发现我每次收到花的时候,你恰好都在附近。” 抬手扣住段章的手腕,司年迅速将自身的气息包裹住他,末了还要警告一句:“别反抗,会炸。” 真是一点都不温柔,还有倒打一耙的趋势。 老宅里的佣人们在外院通往内院的拱门处来来去去,目光频频扫过院内的两人,觉得心跳有些加速。 花匠和保姆交换一个眼神,又齐齐看向管家,管家摇摇头,老脸快要绷不住。然而一个好的管家,就是不要过多的打听主人家的私事,于是他只是又匆匆扫了两人一眼,就让拱门处恢复了清静。 他很庆幸,老爷子不在家。 那厢,司年终于放开了段章的手,却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好似在打量什么新鲜物种。 段章挑眉:“怎么了?” 司年:“我有点惊讶,那魂体上了你,你竟然毫发无损。” 阳气很重啊,小朋友。 段章:“……或许您可以换个词。” 司年:“不换哦。” 屠夫总有恶趣味,尤其是在逗小朋友的时候,显得特别好脾气特别有耐心。段章也特别有耐心,尤其在面对某个恶趣味的老妖怪时,所展现出的绅士风度就是打死特助一百次都让他难以置信。 这时,那小男孩的声音又在司年耳畔怯生生地响起:“我不会伤害他的,我没有要害人……” “哦?他看起来可不是个好人,说不定他很坏呢。”司年笑着回答。 “没有。”小男孩听起来有些急:“他是好人。” 闻言,司年看向段章,且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段章听不见小男孩的话,只听得司年在唱独角戏,但也猜得出来话里的“他”是谁。 “说我坏话?”还是当面说,有恃无恐。 “对啊。”司年耸耸肩,靠在树干上,一张嘴全靠瞎掰:“他说你可坏了,切开来一定是黑的。等他把你的阳气都吸干净,就吊死在这树上,也算替天行道。” 段章任凭他说,自巍然不动,甚至眼神里多出一丝赞同。 那小男孩连忙又辩解道:“我没有这样说哦!” 司年眨眨眼,面不改色地进行翻译:“他说你坏透了。” “我没有!”小男孩又急又气,忍不住小脸涨红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探出来了,又害怕似地往回缩了缩,继续小声说:“我没有。” 司年转头,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身影,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要给我送花?”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买梨吗?一百块一斤。 第24章 生魂 司年很确定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么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了, 事实上在他漫长的妖生中,他很少去主动记得什么。 小男孩表现得也有点怕生, 一直躲在树后面, 没有实体的灵魂状态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 司年再度确定以及肯定, 这么一朵纯洁的小白花,跟他一定没什么关系。 “他出来了?”段章问。 司年这才意识到旁边的小朋友根本看不见, 于是终于大发慈悲的搭了把手,抓住他的手腕, 帮他强行开了“天眼”。这天眼并非指一只眼睛,事实上人、妖两界是重叠的,只是增加了许多结界罢了。不管是妖还是人,还是孤魂野鬼, 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上, 但因为种族不同,大家能够看到的也东西不同。 就好比人类和动物,他们本身能够看到的、听到的就不一样。 开天眼, 其实就是解开了段章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的某些限制。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段章看到了小男孩的身影,很难想象,他的家里竟然还住着这样一位陌生的房客。他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 一头齐耳的短发看起来颇为柔顺,刘海却像是狗啃过的。如果说发型尚算新式, 那身裋褐和布鞋就像是旧年里走出来的,小脚趾还倔强地露在外面,被段章的视线一扫, 就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 他腼腆、怕生,但面对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孩子,段章的脸上也没有因此流露出几分多余的柔和。 “你叫什么名字?”司年问。 “阿吉。”他小声回答。 “你认识我?” 阿吉飞快点头,而后充满希冀地看着司年,但司年显然给不了他要的回应。他的眸光渐渐暗淡,但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你送我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司年继续问。 阿吉继续点头。上一次司年来梨亭参加寿宴的时候,他就认出了他,可是司年正在气头上,走得匆忙,根本没管他激动得落了满院的花。后来他等啊等,迟迟不见司年再来,于是只好附在段章身上,想要去找他。 没成想,竟然还被他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你,为什么又回来这里?”段章平静道。 “阿吉,你走两步。”司年随手指了指拱门处,阿吉便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走过去,回过头一脸怯怯地看着两人。 段章注意到,阿吉的身影似乎淡了一些。 司年悠然地站直了身子,道:“他能暂时脱离梨树附在你身上,应该是这百余年修炼的结果。但他毕竟依附梨树而活,不能随意离开,岚苑应该是极限距离了。在那里,连我都看不到他,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他似乎是个生魂。” “生魂?” “对,躯壳未死,灵魂就被强制剥离。”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还活着?” “应该不会,灵魂离体过久,大罗神仙也会死的。” 生魂死魂,其实对于现在的阿吉来说,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谁会对一个小孩儿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蓦地想到了什么,司年脸色微沉。 段章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但没有随意开口。司年沉默片刻,又招手把阿吉叫回来,问:“你找我做什么?” 阿吉却流露出一丝懵懂和茫然来,四目相对,就在司年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又跑回梨树旁摘了一朵花,踮起脚尖递到司年面前:“送你。” “送我?” 阿吉仍是点头,他似乎总在重复这个动作。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来到这儿吗?” 阿吉摇头。 “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阿吉笑了:“大人,长得很好看的大人。” 得,看来是不记得了。 司年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都没有什么进展。这样年幼的生魂熬过漫长光y之后,确实很容易造成记忆缺失。甚至有可能在他被剥离出来的时候,装有记忆的那一部分就已经被撕裂了。 段章询问司年接下去想做什么,司年想了想,说:“找到他的遗骨,送他去投胎吧。” “不从头开始查吗?”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跟我有什么关系”的司年,当夜却没有睡好。他总是想起阿吉的脸,却又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他把事情交给了金玉,可金玉对这个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印象。 翌日,金玉特地上门来,还带着一大盒伴手礼。 司年披着睡袍从楼上下来,半眯着眼,面色不虞。金玉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打开盒子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杂粮煎饼和豆腐脑,说:“先吃点东西吧。” 司年瞅着那些一点都不符合他身份地位的早点,没动。他不是很有胃口,现在闻见油腥就想翻白眼。 金玉便道:“这是我从元昼的早餐车里拿的,他亲手做的,你好歹尝一口吧。” “元昼?”司年略有诧异:“他什么时候跑去卖早点了?” 金玉无奈:“前天我刚跟你汇报过——秦特助那边新出了一份评估报告,元昼和熠熠他们对新社会的适应能力有限,又不能成天出去打架,不如干点小买卖压一压他们身上的疯劲。我就给元昼买了辆小餐车,熠熠和寸头送外卖去了,哦还有……” 司年:“…………” 手下的小弟们突然变得那么接地气,让司年有些适应不了。一瞬间,他仿佛不是那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屠夫,而是某个片区的夜市老大。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的小弟们就会开着餐车、电瓶车,蹬着小三轮,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杀出来,为他打架。 “你确定他们能干得好?” “我觉得他们找到了妖生的价值。” 放屁。 司年拒绝当这样的老大,可金玉愣是装听不出来,微笑着把杂粮煎饼往他手里塞,一边还在继续汇报:“鹿十暂时不回来了,妖管局新搞了个相亲活动,他忙着呢。” 司年对此不予置评,低头看着手中的杂粮煎饼,一番复杂的心理斗争后,终究还是咬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金玉又问起阿吉的事情:“那孩子会不会跟段家有什么关联?” 司年:“也许。” “其实这事儿上报到星君那儿最妥当,哪怕找不到他的遗骸,也可以让他顺利投胎。只是往生塔设立在人间的办事处还没落实,以我的权限,现在也见不到他。” “再说吧。” 司年看起来兴致缺缺,金玉见状,便不再多言。他可怜那个叫阿吉的孩子,但在这件事里,仍存了点私心。司年回京已经月余,可除了那场接风宴,他几乎没跟任何旧故有来往。与商四相看两相厌是真,但这些大妖之间的情谊,岂是一句看不看得顺眼能概括得了的。 他总是嫌麻烦,遇到什么事都过于惫懒,人回来了,心却像还在外面飘着。好像浮世的尘埃飘飘荡荡的,总落不到实处。 还有涧鹰那件事儿…… 金玉也是后来仔细查了,才知道涧鹰的真实身份。鹤京陷落后,幸存的妖怪们纷纷隐姓埋名,散落各地。金玉那时年纪小不记事,也正因为年纪小,才有幸被无淮子收留。 只是他还以为跟着无淮子的只有他一个人呢,没想到暗处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涧鹰,更没想到他竟然也出现在血胡同的那个故事里。 当年的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判。涧鹰出于保护无淮子的意图,拦下了司年在血胡同被截杀的消息。后来各区大佬相聚小茶楼议事,无淮子拖着病体替代司年出席,却又带回了司年被逐的决定。 那时候人人都说,无淮子跟司年已反目成仇。 金玉那时还是个少年,很多事情还不懂,可他却觉得大家说的都是假的。司年被逐时,他恨吗?他一定恨。因为无论境况如何,他宁愿死,也一定不会选择退让。 可他依旧放过了涧鹰,在鹤山一待就是一百一十九年。 其实他都明白的吧,他向来比谁看得都要清楚。 “我再去梨亭看一眼。” 金玉来了又去,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司年吃了几口豆腐脑,便又继续躺在沙发上,等着日头从他的趾尖一路攀爬到脚踝。 慵懒度日,随心随性。 章宁来敲门的时候,司年刚眯了一会儿,睡得不是很熟,所以轻易就醒了。她来邀请司年参加方淮安的泳池派对,时间就在今晚。 有钱公子哥的消遣活动,司年当然没有任何兴趣,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闻言,章宁伤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捧着脸说:“我哥也不陪我去,那我就不能去了。” “你可以自己去。” “可我是少女嗳,少女怎么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 “我会害怕的。” 司年看着坐在沙发上仿若坐在自己家里的少女,掏出手机给少女的哥哥发了一条信息。 x:你妹妹又来了。 dz:劳驾。 x:赶快把她弄走,否则你几岁尿床的事情都保不住了。 dz:是吗,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是我的荣幸。 去你的,这跟小说里那些最怕小时候的糗事被对象知道的霸道总裁可一点都不一样。 x:十八岁的少女不是应该在学校里上学吗? dz:她去年得了一场病,休学了。医生说尽量让她开心一点,做她喜欢做的事情,现在看来,她挺喜欢你。 x:我也挺喜欢我自己。 dz:这么巧。 那可真是好巧哦。 司年关掉聊天界面,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要遇上这对倒霉催的兄妹,麻烦死了。 另一边,金玉驱车赶到梨亭,走进外院的时候,正好看到段章负手站在那棵最大的梨树下面。西装革履,还很少见的戴了幅细边眼镜,添了几分斯文气,看着跟往常不太一样。 “段先生。”金玉走过去,两人不用明说,便直入主题。 “我太爷爷的照片给你拿来了,用完记得还给管家。至于老头子那里,他脾气不好,不宜打扰。”说着,段章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递给金玉。 金玉对段章的爷爷段既明还有些印象,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书生,租住在琉璃厂一带。据说他原先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可后来家道中落,又逢乱世,便过得很苦了。 但这照片上的人已经穿上了一身燕尾服,戴着眼镜梳着锃亮的头发,手中捧着厚厚的原文书,笑得温和儒雅。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摄于1916年,法国。 看来是留洋去了。 金玉对段家的关注不多,尤其在司年被关到鹤山之后,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他的注意力就从这些杂事上面转移开了。谁又能猜到一百多年后,故人的重孙都这么大了,还能跟屠夫谈个恋爱呢? 这七拐八绕的命运啊。 整理好心情,金玉微笑着看向段章:“我试着把阿吉叫出来,认一认。段先生要再见见他吗?虽然我法力不如司年深厚,可给你开个天眼,维持上几分钟时间也是可以的。” 闻言,段章藏在镜片下的凤目扫过金玉的手,日光在镜片上一掠而过,瞧着是温暖的颜色,却透着冷光。 “不了。” 金玉:怎么好像被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是北京第一双标狗了。 第25章 陷阱 司年最终也没答应章宁去参加那劳什子泳池派对, 因为屠夫司年,心硬如铁。但是他没有把章宁赶出去, 默许她留在自己家里, 打了一下午游戏。 电子竞技, 真的快乐。 六点半,段章终于回来了。 因为某个青春少女的存在, 段章顺理成章地再次走进了司年的屋子。这一次甚至不用他敲门,司年感知到他走近, 勾勾手指,那门就直接开了。 十分钟后,段章和司年一左一右靠在游戏房门口看着青春少女。她戴着耳机,正在玩某种即时作战类游戏, 一路“小哥哥带我”、“小哥哥帮我”、“爱你哦小哥哥”娇滴滴地玩到了最后, 然后突然反水,六亲不认。 “你妹妹很有前途。” “嗯。” 司年转头扫了他一眼,说:“你不去参加那个泳池派对吗?” 段章:“方淮安的场子太乱, 而且很无聊,我并不常去。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直接拒绝就好了, 章宁爱玩,但也不能太惯着。” 司年没想到段章还真的认真解释了一番, 这聊家常一般的语气显得过分熟稔。 “还没吃晚饭?” “我看起来那么好心吗?” 又留人又留饭,这绝对不是司年的作风。事实上他昨天就给刘婶和王厨放了假,因为没什么胃口, 于是特别不想看到有人在他眼前乱晃。 段章笑笑,没说什么,转身又往回走。司年瞧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挽着袖口一边进了厨房,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冰箱。 他慢悠悠地跟过去,正好看到他从冰箱里拿出了牛r_ou_和一些蔬菜。 “这里是我家。”司年说话也慢悠悠的,听着过于散漫,也就失了威胁的意味。 “我知道。”段章把食材放在料理台上,擦了擦手,转头看了眼司年便又走了回来。可他没作停留,走到玄关处拿了双拖鞋,又径直走到司年面前,弯腰放下拖鞋,道:“地上有灰。” 你这是在侮辱刘婶的劳动成果。 司年腹诽,但心里仍介意那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抬起他高贵的脚穿上了那双棉拖。段章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料理晚饭。 他熟悉碗碟的摆放,熟悉每一瓶调料的位置,甚至知道哪个柜子里放着最高档的香料。好像在他把这栋房子交给司年之前,就在这里预留了自己的位置,所以此刻哪怕以司年挑剔的目光来看,都看不出任何的违和感。 更何况他切菜的动作如此赏心悦目,宽阔的背甚至给人一种可靠感。 这是一个陷阱,而这个男人尤其擅长此道。编织陷阱的高明之处不全在于它的隐蔽性,洞悉猎物的心理同样重要,如果c,ao作得当,你甚至可以守株待兔。 司年拒绝当一只兔子,但他又发现自己竟然不排斥这样的画面。当然,如果段章最终做出来的东西很难吃,那司年也只能跟他说再见了。 事实证明,段章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饭菜上桌的时候,章宁便似闻着腥味的猫从游戏房跑出来,极其自然地在饭桌旁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等待开饭。 段章对上她的视线:“洗手。” 章宁一溜烟站起:“好的少校。” 少校是段章曾经的军衔。司年可不懂兄妹俩之间的小趣味,他只觉得这俩人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堂而皇之的在别人家吃起饭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段章抽了张shi巾走过来,看到仍像个风流贵少一样躺在沙发上不肯动弹的司年,将shi巾递到他手里:“擦一擦,吃饭了。” 刚好走出厨房的章宁:这是什么差别待遇??? 总而言之,这个饭局总算攒起来了。主餐是香煎牛排,搭配炸虾、蔬菜沙拉和一道奶油蘑菇汤。章宁坐在这面,司年和段章坐在另一面,开了一瓶酒,但没有章宁的份。 “这是上个月收来的清酒,据说是超过百年的珍藏。”因为有章宁在,所以段章没有提及妖怪有关的东西。实际上这瓶酒是他托人从妖市收来的,不多不少二十万。 司年闻着那熟悉的清冽酒香,唇角勾了勾。这清酒他当然认得,虽然现在提起清酒就想到日本,但古早的清酒在《周礼》上就有记载——清酒,祭祀之酒。 当然,人类之酒与妖怪之酒又有所差别,鹤京的清酒常年出现在各项祭祀典礼上,以独特的酒香而闻名。又因为鹤京儿郎多是浪漫痴情,所以它又被赋予了另外一个名字。 情酒。 入口清冽,回味芬芳。一如夏日里碧海上的流离之风,又似天阶上百花齐放的浓郁灿烂,赤足的少年们常常坐在树上饮酒,羽衣飘扬,环佩叮当。 段章好像总能给司年惊喜,让他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翻出一丝对往日的眷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问:“现在还有人在做这种酒吗?” 鹤京早几百年前就陷落了,如果这瓶酒的年份只有百年,那一定是有人把做酒的技艺传了下来。 “有,不过数量很少。你要是喜欢,我再去找。”段章道。 “好啊。”司年也不矫情,喝了口酒他的胃口都好了许多。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酒味未散,混着淋在牛排上的酱汁的味道,竟还算相得益彰。 不过哪怕再好吃的东西,司年都从不胡吃海塞,他这双手适合拿杀人刀也适合拿餐刀,无论哪种都透着股从容不迫的劲儿。 两人就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一顿饭吃得也异常和谐。只是坐在对面的章宁觉得自己格外多余,还被禁酒,怒而吃了一大半的蔬菜沙拉,仍然觉得不够,竟跑进厨房煮起了意大利面。 司年举着酒杯回头,“你不去看着吗?” 段章笑着:“不是有你吗?” 你妹妹炸厨房关我什么事? 司年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决定不去管她。但这一次章宁的厨艺似乎有了进步,顺利地做出了一道番茄酱放多了的血腥玛丽r_ou_酱面。 她欢欢喜喜地问两位哥哥要不要品尝一下,两位哥哥拒绝了她。 “哼。”章宁决定自己吃。 等到晚餐落幕,已经是晚上七点半。青春少女终于乖乖回家,段章却没走,跟司年一道坐在楼顶花园里吹风,说是去酒气。 但半瓶酒的量,无论对段章还是司年来说,都很少。司年知道他留下来一定是有事,譬如梨亭中发生的事情。 “今天你没去,他看起来有些失落。”段章开门见山。 “查出什么了?”司年神色平静。 “他认得我太爷爷,叫他先生。”段章简单概括了一下下午的情形。金玉试了三次,才把阿吉叫出来,阿吉看过照片之后很惊喜,一句“先生”几乎脱口而出。 他说这是先生,曾教过他写字。可先生叫什么,他们在哪里认识的,他又不记得了。 就这么一会儿,司年又把拖鞋蹬掉了,盘腿坐在圆凳上,抬头看着夜空里寥落的星。这个世界上的诸多事情很难说重要或是不重要,正如被他刻意淡忘的故乡,以及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阿吉。 就连在鹤山上的一百多年光y,好像都已经开始褪色了。 “阿吉多半是被我牵连的,哪怕是在那个年头,这种剥魂之术都很少见。” “那个年头的事,跟鹤京有关吗?” 司年摇摇头,说是有关其实也无关。真正的源头或许得追溯到九百年前的一次批命上,当时的鹤京大祭司给年幼的司年写下了四个字——天生反骨。 这句批语虽被隐瞒了下来,可司年后来的成长轨迹,却似乎是最好的应证。他在年少气盛之时叛出鹤京,但名为反叛,实为放逐。双方立场不同,解读也不同,很难说得清谁是赢家。 可对于不明真相的旁人来说,怎么看,司年都是一个异类。所以当百余年前,人类王朝气数将近,秩序即将被推翻重组时,那些躲藏在y暗角落里的孔雀余孽,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司年。 四九城是一座大阵,更是京畿重地,不论对人类还是对妖怪来说,都格外重要。而在坐镇北京的几位大妖中,最反叛、与人类最不亲近的,无疑就是声名赫赫的屠夫司年。 九州大地,自人类文明兴起五千年来,妖怪逐渐隐没了行踪,成了山野间的怪谈。可在此之前万余年,这片大地是妖怪们的天下。 妖界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孔雀王朝的版图,曾一度逼至鹤京边界。一个偌大王朝的轰然倒塌,将历史的车轮带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人类文明自此崛起,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权利与野心也似乎更适合“弱r_ou_强食”的妖怪世界。 孔雀王朝的遗属不止一次谋划过复辟,当他们找上司年的时候,是第二次。 司年的批命早在他叛出鹤京时就流传了出去,他们似乎很有信心,作为“反叛预备军”的司年,会极其爽快地撕碎人妖两界和平的假象,对人类举起他的屠刀。 他们在黑暗里潜藏太久了,已经有太多的人将他们遗忘,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足够有威慑力、足够强大的同伴去站在明面上。 有时候司年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合适。 “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对吗?”段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在这晚风习习的夜里透着一股凉意。但正是这样不掺柔情不加怜悯的话,最为熨帖。 司年支着下巴,半个身子往旁边歪着,笑得格外灵动:“是啊,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呢,还是甜甜甜的轻松小甜饼,关于旧事的部分并不多,基本充当背景板,反派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不用担心会虐。 第26章 嘤嘤 1907年的血胡同之夜后, 司年被逐出北京,开启了他的第二次流放之旅。旅途的终点是鹤山, 他在那里待了整整一百一十九年。 其实无淮子给他下的禁制是两个甲子, 也就是一百二十年,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算到司年的姻缘会出现在这第一百二十年里,所以就给减了一年。 故事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司年点到为止。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段章没必要知道得很详细,这又不是什么经典故事汇。 段章也没有追问,他总是那么的识趣,任何分寸都把握得极为妥当。 翌日。 司年依旧没有去看望阿吉, 但是他终于决定出门访友, 对象是东区的老不死。这一位明面上开着一家书斋,从古至今几千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却至今没倒闭。如今这家书斋就开在东区的大学城里,商四还拐了个大学生处对象,简直不要脸。 据说如今妖界断袖之风盛行就是从他开始的, 这个万恶的罪魁祸首。 见面的过程可想而知不太愉快。 “你这幅表情,会让我以为你是来踢馆的。” 两人隔着小茶几在木制游廊上席地而坐, 抬眼望出去便是藏着四季景色的四合院。夏日的秋千架、初春的池塘和四季的花,角落里还有一米见方的地被开垦出来种着葱。而就在司年来的时候,商四正在做木工, 看那样式,像要做一个刺绣的架子。 多年过去,这位朋友的品味也愈发令人难以捉摸了。 “你这里有什么可以让我踢的吗?”司年反问。 商四耸耸肩,继续自斟自饮,一袭绯红的大袖衫还是那么s_ao气,金线绣着的神兽甚至伸了个懒腰,在司年眼皮子底下从袖口爬上了他的肩头。 司年见怪不怪,他今天可不是单纯来找商四喝酒叙旧,而是有正事的。 “前几天碰到一个附在梨树上的生魂,似乎与我有旧。你问问星君,能不能先把他带回往生塔。” “生魂?” 商四略有诧异,这年头很少见到生魂了。听到司年又说那是个小孩子,商四便又沉吟片刻,应了下来。 在正事上,四九城大阵的持有者总是可靠的。其实当年那些孔雀余孽找到司年时,司年就知道,只要有商四在一天,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成事,只可惜那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蠢货。 正事谈定,商四又挑眉看着司年,笑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司年向后靠在廊住上,随意答道:“人类不是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我的刀早一百年前就断了,现在我可是个和平爱好者。” “真木奉。” “过奖。” 这虚伪得商四的隔夜酒都快吐出来了,他再次打量了一眼司年,心道司年以前可是个提刀就砍、快意恩仇的好孩子,怎么百年不见,也学会睁眼说瞎话那一套了。 无淮子给他下的咒吗? 太缺德了。 两个老妖怪又虚伪地寒暄一番,互相吐了一堆垃圾话,并发誓永不再见。 下午,两人就又见上面了。 星君分别叫上了他们,却没有说另外一个人也在。两人在梨亭外院的拱门处狭路相逢,脸色都有点绿。 良久,商四看向站在梨树下的星君,面无表情地问:“你跟我有仇吗?” 星君认真想了三秒钟,面无表情地回答:“应该有。” 司年站在一边看戏,但他俩最终没吵起来,略感惋惜。 星君此人,长头发,黑马尾,日常穿一件黑色风衣,面瘫,且脾气不好。整个四九城里脾气最不好的三个人凑到了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而且这三个人都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擅闯民宅是一把好手。 “你来就来了,干嘛把我也一起叫过来,我看起来很闲吗?还是堂堂星君搞不定一个生魂了?”商四总是话最多的那一个,嘴里放毒从不把门,因为所有人都打不过他,都得叫他四爷爷。 “你不是很闲,是非常闲。”星君如实评价,而后看向司年,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司年跟星君其实来往不多,往生塔的主人性格古怪,除了商四,很少与旁人来往。两人之间略显客气,商四便径自走到了那棵被附身的梨树下,一眼瞅见了躲在茂密枝丫间瑟瑟发抖的阿吉。 司年后知后觉,阿吉只是个小小生魂,同时面对他们三个人,难保不被吓死。 “他可真小啊。”商四蓦地感叹了一句。 “嗯。”星君附言。随即拿出了一本藏蓝色的线装册子,快速翻了翻,说:“确实没有他的记录,来历不明,死因不明,不能投胎。” 星君的册子,不用知道死者的名字,根据每个人独特的灵魂气息就可进行查阅。不过投胎得讲规矩,像阿吉这样的,属于非正常情况,得查清他的生平才能指引他到正确的轮回中去。 “我先把他带回去。”说着,星君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阿吉,说:“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抓你。” 阿吉小身子一颤,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不由地看向司年,似乎是想求救,一个不慎就从树上摔了下来。当然,他是魂体,根本摔不痛也摔不死,但他害怕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司年身后躲。 “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屠夫竟然很讨小孩子喜欢。”商四颇为新奇。 星君也有点好奇,尤其在看到阿吉抓着司年衣服下摆的时候,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司年的私生子。 司年的脸又绿了。 “放手。”他低头看向阿吉。 “嘤。”阿吉吓得小声叫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憋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可只认识司年一个啊,前面这两个人好可怕,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偏偏那俩还不消停。 “小家伙太可怜了,哭得跟鹌鹑似的,嘤嘤嘤。” “你家孩子像鹌鹑。” “我没孩子,我断袖。” “你很光荣?” “比你单身光荣。” “去死。” “然后去往生塔跟你相依为命吗?” “滚。” “嘤。” 星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实在太糟心了,相比之下他宁愿当一个孤寡老男人。 两个人又是死又是滚的,尤其商四还“嘤嘤嘤”,阿吉觉得他嘤得特别可怕,吓得真的要哭出来。 于是他就哭了,无形的泪水穿透了司年的衣裳,活像被抛弃的幼崽。 司年一个头比两个大,他现在明白了,找商四来帮忙就是个错误。一百多年过去他为什么还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当年听过的“嘤嘤嘤”还不够多吗? 活该受罪。 “你们闭嘴好吗?”司年皮笑r_ou_不笑,“私闯民宅请保持安静。” 商四抄着手,惊讶反问:“这不是你小情郎家吗?” 星君眸光微亮:“情郎?” 司年:“你哪知眼睛看出来的?” 商四:“鹿十说你俩私奔了。” 傻逼鹿十,你马上死了。 “关你屁事。”事已至此,司年反而不想反驳了,爱咋咋地。他甚至想学商四嘤一声,但引起内心强烈不适所以选择了放弃。 此时阿吉仍紧紧挨着司年,似乎只有在司年身边他才能有安全感。如此依恋的姿态,还是出现在一个小孩子身上,让司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看来不用我带他走了。”星君道。 司年抿唇没有说话,他越沉默,阿吉就越紧张。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哪怕自己是魂体根本抓不住,也要象征性地抓着,双眼紧紧盯着司年,充满了渴求。 那狗啃的刘海有点滑稽,可司年竟生出一丝心软。 星君见他不说话,便权当他默认了。看了看时间,他还有别的事要忙,便先行离开:“这件事我会派鬼差去查,有消息了再通知你们。” 话音落下,他化作青烟飘散,留下商四饶有兴味地看着司年和阿吉,心里不知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蓦地,他又说道:“忽然想起来,傅西棠回来了,你的断刀可以请他去修。或者西区那位家里也有匠师,承的是鬼匠柳七的衣钵,修你的刀应该没有问题。” 司年眯起眼:“你就不怕我再开杀戒?” “你没发现吗,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商四笑笑,目光再度掠过阿吉,朝他恶作剧似的挑了挑眉,便负手离开了,瞧着心情很好。 司年望着他的背影,独自站了许久,这才看向那郁郁葱葱的梨树,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大、大人……”阿吉小声喊着,又怕惊扰到他。 司年听到了,却没有理会,他还在想自己为何会心软。是因为在鹤山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呢。 他又蓦地想起段既明,当时也是那么一瞬间的心软,让他出手救下了对方。对方感恩戴德,他却只是路过。 可这段因果,却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甚至比仇恨更长久。 真奇怪。 他这样想着,渐渐收回跑远了的思绪,低头看向阿吉。而就是在这垂眸的瞬间,一枝纯白的梨花忽然跃然眼前,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 “送、送你!”阿吉悄悄从梨花后探出半个脑袋,狗啃的刘海依旧滑稽,挂着泪珠的脸蛋儿红扑扑的,仔细看还有粗糙的皲裂。 司年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阿吉便害羞地把手背到身后去,笑得傻兮兮的,风吹一吹,还有鼻涕泡。 作者有话要说:  商·嘤嘤怪·四:你也许不会看到陆圆圆的客串,但我的嘤嘤从不缺席。 第27章 松饼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9节 最终, 司年收下阿吉送的花,回到了岚苑。可刚一踏进岚苑别墅的大门, 他就觉得这里好像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司年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太静了。鹿十不在, 李婶和王厨在放假,隔壁的小姑娘一大早又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走了, 段章也还没回来。 整栋屋子里就小金龙半个活物,迷迷糊糊地在二楼打盹儿。司年嫌弃地看了它一眼, 转身把花cha进一个新的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种安静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因为隔壁的段章一夜未归。 照理说, 他不该对段章投以太多的关注, 他又没有喜欢他。可他是个大妖,整个岚苑都在他的感应范围之内,这让他很难去忽略隔壁的动静。 因为无论是关注还是忽略, 都是一种主动行为。 下了楼,司年突然想吃点辣的东西,于是销了王厨和李婶的假, 让他们回来。可等待太过无聊,于是司年就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游戏, 就是章宁玩的那款及时作战游戏的手机版本,杀杀人打发打发时间,聊胜于无。 不过这游戏有点难玩, 在现实副本里所向披靡的司年,在这破游戏里愣是成了送人头的,哪个菜ji都敢在他头上啄一口,太c,ao蛋。 好不容易,司年终于抓住机会,即将要完成历史性的首杀,电话突然响了。 “c,ao。”司年看到来电显示,一分怒火变成了两分,直接挂断。可铃声骤停之后他又反应过来,怒火没送出,游戏又死了,这一波很亏。 他决定在心里给段章下一个十秒钟的时限,如果十秒钟内段章不再打电话过来,他就把他彻底拉黑。 十、九、八、七……电话响了。 “有事?”司年面带微笑。 电话那头的段章却从这含笑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可怕的意味,他转动椅子稍稍换了个方向,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窗外的繁华城市,扯了扯领带,说:“有正事。” “说。” “昨天工作上临时出了点事,时间太晚了,就住在了公司里。不过……今早我忽然发现一份重要文件漏在了家里书房,马上开会要用,来不及回去取了,所以想问问神通广大的大妖怪司先生,能否帮个忙?” 文件落在家里?司年若有所思。他对段章话总是持三分怀疑,因为这人说起假话来甚至比真话更可信。不过,这事儿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时间真的紧迫,拜托司年是最好的办法。 “你在求我吗?”司年放松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是,我在求你。”段章语气诚恳,然后又非常诚恳地接过了特助递来的菜单,随手圈了几道菜,又递还给特助。 特助淡定接过,将菜单安排下去,然后继续看他睁着眼说瞎话。 “能帮忙吗?我只能靠你了。”段章放低了姿态,略带恳求的语气虽然泛着一股浓浓的大尾巴狼的气息,但仍旧让人听着舒坦。 电话那边的司年就很吃这套,虽然他仍旧怀疑段章话里的真假,可如果小朋友态度端正,他很乐意陪他玩游戏。 “请我跑腿的价格可不便宜。” “您开个价?” “你觉得该给多少呢?” “最近盛光资金周转似乎有点问题,手头紧,暂时付不出来。不过我除了有钱,这张脸长得也不错,不如您考虑考虑?” 我看你是不要脸。 “你可以赊账。” “好吧。” 段章深表遗憾,但也不敢玩得太过火了。说清楚文件的具体存放地点后,他就挂了电话,而后抬头看向特助:“还有事?” 特助:“会议几点开?” 段章倒是差点忘了这茬,经过零点五秒的深思熟虑后,说:“在司年来之后的十分钟,时间控制在一个小时内。” “好的。”特助是个优秀的特助,无论老板说什么,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应下。只是他仍在心中虔诚地祷告——如果有一天他的老板玩脱了,请不要波及到他。 “他应该马上就会到,你去下面等着,直接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 “是。” 十分钟后,特助果然在公司楼下等到了司年。他今天似乎格外低调,穿着一身黑,黑色的破洞牛仔裤和黑色的百搭长袖t,半截下摆塞进裤子里,不大不小的圆领露出锁骨,头上还戴着个鸭舌帽,也是黑的。 他走得不疾不徐,一只手cha在裤兜里,一只手捏着个文件袋,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大楼内部的景致。 “司先生。”特助迎上去,还未靠近,便倏然瞧见司年抬头看过来时,帽檐下面用刺绣绣着的两个红字——大佬。 大佬果然还是大佬,不管怎么低调,都难掩其独特的气质。 “段章让你在这儿等我的?他人呢?”司年问。 “副总在楼上等你。”特助保持恭谨,并不直视司年的脸。稍稍退开一步,他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前头带路。 这里是盛光的总部大楼,整个一楼都是待客区。来来往往的人里鲜少有人不认得特助这张御前红人的脸,看到他这么殷勤地接待一个年轻人,不由对他投去打量的目光。 但毫无疑问,司年的脸对他们来说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只有几位年轻小姐看到那过分俊俏的脸时,惊喜大过了诧异。 从一楼到顶楼,司年在一众打量的目光里,走得闲庭信步。直到走进段章的办公室,他的嘴角都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前来巡视工作的二世祖。 “咔哒。”特助带上门,深藏功与名。 办公室里,段章正在处理文件,抬头看到司年也没站起来,说:“来了。” 司年把文件随手放下,半边屁股靠着办公桌,双手抱臂,对他这不够热烈的欢迎态度略有不满:“看来我应该来得晚一点。” “那我只能哭着求你了。” “哦,那你哭一个我看看?” 段章笑得无奈,拿起钢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随后按下内线电话:“一杯咖啡,两勺糖。” 司年被他请到沙发上坐下,又听他问:“吃过早饭了吗?” 他反问:“你觉得呢?” “那神通广大的司先生,留在这里吃顿早饭怎么样?等我开完会,或许我们可以商讨一下赊账的问题。” 司年不置可否,转头打量着这满满后现代风格的办公室,说:“你这儿冷冰冰的。” 段章笑笑,俯身按下茶几上的触摸屏。屏幕亮起,一连串图标指向各个不同的功能,段章按下其中一个,沙发背后的那堵黑色的墙便忽然像百叶窗变换了风景。仔细看,才发现那原来是类似于玻璃的材质,玻璃墙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鱼缸,各色各样的鱼摇头摆尾地游着,向司年投来好奇的目光。 “小门后面是休息室,里面还有个影音厅。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意翻,不用介意。” 这时,咖啡送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秦特助。他站在门口没进来,毕恭毕敬道:“副总,会议马上开始了。” 司年瞄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段章点了点头,转身从桌上拿起文件袋,临走前又对送咖啡进来的另一位助理先生叮嘱道:“你就在外面候着,别让人进来打扰他。” “是,副总。”特助心里在打鼓,八卦的嫩芽破土而出。 段章走了,看起来真的很急。司年也不去管他,因为他忽然发现大鱼缸旁边还有个小鱼缸,里头单独养了一只巨大的帝王蟹。 普通老板在办公室里养鱼,会养一只帝王蟹吗?而且他觉得这只蟹莫名有些眼熟。 犹记得在青岛的时候,他去章先生那儿串门,似乎送过一只。 不会就是这只吧? 段章有毛病吗?留着不吃竟然还养起来? 这厢,司年陷入了巨大的困惑。那厢,随着助理先生退出房门,摸到电脑,一个名叫“盛光妖怪一群”的聊天群开始疯狂闪烁新消息提示。 美丽的前台a小姐:我就说没错吧,我亲眼看到秦特助把他带上专用电梯的,我还听到他直呼我们boss的名字,牛逼了。 法务部老鬼:我们头儿十分钟前被叫去开会了,所以现在boss在会议室,他就一个人待在boss办公室?? 助理b:正解。 美丽的前台a小姐:牛逼大发了。 茶水间小妹:帅吗帅吗?我只有一个问题帅吗? 后勤007:话说自从咱盛光的名字跟妖管局一起出现在南区的妖界公示牌上,我觉得boss就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越来越变态了,上次路过策划部,我看他们今年的上吊率会高达百分之百。 网络部k哥: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感觉愧为盛光的员工。 会计部霹雳虎:所以还是那个问题,你们觉得boss跟屠夫认识吗? 茶水间小妹:不是在说帅哥吗???? 美丽的前台a小姐:是帅哥,一身黑,那个腰那个腿细得哟,身材比例超超超级好,很白,就是没怎么看清脸。 业务部兔女郎:小帅哥总不可能是那位,大佬们不都自带王霸之气吗?还有你们不要老是在群里提他的名字好不好?妖界小屁民最近瘆得慌。 市场部老王:咋的啊,屠夫又不会吃了你,不够塞牙缝呢。 助理b:怎么不可能,我看到他帽子上就写了俩字——大佬。 茶水间小妹:…… 业务部兔女郎:…… 法务部老鬼:你就靠耿直当上boss助理的吗? 凡是人类聚集的地方,总会有妖怪的存在。像盛光这样的大公司,潜伏在里头的妖怪数量没有过千也得有好几百,而自从段章通过资金援助cha手南区之后,这些妖怪员工们的小心脏就一直在风中颤啊颤。 boss明明是个人类,怎么就跟妖界扯上关系了呢?更进一步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的员工里还有妖怪了? 有一个变态boss不要紧,这个boss还能透过你看到你的原形那就太不美妙了,会折寿的。 助理b:五星级大厨来送餐了,是法式早餐哦,我看到了果酱松饼,蓝莓味的。 茶水间小妹:咦,可爱。 法务部老鬼:不就一个松饼,哪儿看出来可爱了? 美丽的前台a小姐:小帅哥吃松饼就是可爱,直男闪边去。 业务部兔女郎:我们得给小帅哥起个名字。 人事一条狗:叫boss的秘密小松饼。 茶水间小妹:可以有。 美丽的前台a小姐:太长了,就叫小松饼怎么样? 网络部k哥:我看你们有猫饼…… 采购师太:你不懂,你根本看不懂这个故事。 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司年对群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吃着松饼喝着咖啡,脑子里还在想那只帝王蟹。 思忖片刻,他给段章发了一条信息。 x:我看你鱼缸里养了一只帝王蟹,中午吃香辣帝王蟹怎么样? 会议室里,段章扫了一眼刚收到的消息,又开始堂而皇之地开小差。他屈起手指,散漫却有节奏地在桌上轻敲,眸光里时而透出来的思量,时常被底下员工们冠以“死亡预兆”之名。 尤其是当他嘴角还带着笑的时候,大家就要开始猜测又是哪个小可爱被盯上了。 dz:不,那是我的人质。 人质?司年眯起眼,不由怀疑段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可现在距离青岛那事儿才过去多久,难道他的法术就已经失灵了? 不,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在司年确定段章就是章先生之后,他会不会记起那件事,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段章竟然拒绝他的要求,还想拿一只帝王蟹威胁他。 司年抓过抱枕垫在身后,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回复道—— x:松饼太甜了,我要吃香辣蟹。 半个小时后。 助理b:小松饼真的牛逼大发了,刚才厨房的人又过来把boss办公室的那只蟹给捞走了,因为小松饼说要吃香辣蟹! 法务部老鬼:我确实看不懂这个故事了,不过小松饼是真的牛逼。 人事一条狗:胡说什么牛逼。 美丽的前台a小姐:这是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同事里藏着几个妖怪,就像你不知道你的老板究竟什么时候会看穿你的原形并开始变态。 第28章 娃娃 想要吃上香辣帝王蟹其实不难, 只要分三个步骤——对段章提出要求、让大厨来捞、坐等上菜。 段章开完会正好是午餐时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仿佛已经忘了刚才跟司年在微信上的一番交锋, 绅士地邀请司年一起去餐厅共享一段美好时光。 盛光实业涉猎广泛, 旗下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就是高档酒店, 也就是上次章宁曾经订过餐的名森。也正因为如此,盛光总部的餐厅规格极高, 主厨由两位星级厨师轮流担任,为员工免费供餐。 这可能也是盛光的老板这么变态, 而员工们还不愿意跳槽的重要原因。 餐厅在十二楼,拥有绝佳的视野和整栋大楼除了boss办公室以外最顶级的装修,并配备了囊括十一层在内的休闲娱乐区。 可以说除了段章这个boss以外,盛光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公司。 司年饶有兴味地看着, 虽然他对经商毫无兴趣, 但人类的智慧总是令他感到有趣。尤其是现代的公司较之以往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挺新鲜。 至于旁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司年浑不在意。你若问他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堂堂屠夫司年, 如果出场不够引人注目,那是大家眼瞎。 两人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坐下,摆放着盆栽和书的铁艺花架将这块区域分割成一块不刻意隔离却又相对独立的区域。 司年翘着腿, 姿态略显放松,道:“你叫我来, 不会就是想请我参观的吧?” “不好吗?”段章问:“当年如果不是你救了太爷,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盛光。昨日因,今日果, 如果说谁有资格来摘取这颗胜利果实,无非就是你。” 那你刚才还企图用一只帝王蟹威胁我? 司年不予置评,看了会儿外面的街景,又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你跟段既明真的不太像。” 段章倒是很好奇:“哪里不像?” 哪哪儿都不像。段既明是个诚实且正直的人,司年很少用这两个词来形容别人,但毫无疑问段既明勉强够格,否则他也不会惨到需要司年来救。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越是好人越容易死。 但司年没有这么说,因为他自己就不是个好妖,而且也不喜欢当一个好妖。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他蓦地又想到了什么,支着下巴微微笑了笑,说:“你跟他长得很不像,五官还是身材,都不像。” 关于这点,段章倒是很赞同。他的长相更多的随他妈妈,跟段家那一派忧国忧民、正直忠勇的长相不大靠边儿,而且据他所知,太爷爷身高才一米七多一点。他的遗物里甚至还有两双增高鞋,放到现在也是古董了。 不过编排去世的长辈实在有些缺德,段章最后还是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菜很快就上来了,满满一大盘香辣帝王蟹摆在正中央,香气飘得半个餐厅都能闻得到。司年原先只吃了两口松饼、半杯咖啡,这时闻着这香味,倒有了些胃口。 这时,段章又道:“下午我要出差去趟欧洲,一周后回来。” 司年吃蟹的动作顿了顿,原想着段章大费周章地把他弄这儿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小朋友要去出差了。 “所以?”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章宁又发了一张采购清单给我,化妆品、包包、首饰,能写的都写上了。”段章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又说:“你呢,有什么想要我带的吗?” 司年:“我可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才好打发。听说这几年国外的妖市发展得也很好,前几个月妖管局南区分局张局长的夫人去国外买回来一支据说能吸引ji,ng灵的骨笛,前天摔碎了,发现笛子里头写了几个字——中国制造。” 司年不懂“ade cha”的梗,但这事情本身挺逗人开心。他笑了笑,问:“所以这张局长,想请你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特别省事,段章慢条斯理地剥着虾,说:“我是个生意人,找我自然是为了做生意。张局长觉得,作为新时代的妖怪,我们不能敝帚自珍,也得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去与世界各国的妖怪同胞们分享。盛光在国外也有产业,只要上头的文件审批过关,做这笔生意很方便。” 段章把剥好的虾放进司年碗里,眉宇间尽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只是最近我很忙,盛光也从没有跟妖怪做过买卖,更何况是外国的妖怪。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笔生意虽然可以做,但不一定能顺利。” “他是见你在南区投了那么多钱,想找你当敲门砖。”司年道。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告状了么?”段章拿起纸巾擦手,明明前一刻还是霸道总裁的范儿,这时候又毫不犹豫做了告状的小弟。 这毫不做作的姿态,竟有点可爱。 司年说:“我给你出头,那你这生意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 段章微笑:“之前给南区投钱,走的是我的私人账户,我用了盛光的名头,但盛光其实并没有入局。如果真的要跟政府合作,我需要成立一个单独的分公司,将人类与妖怪的生意分割开来,以免造成麻烦。这分公司由我亲自来运作,但是法人,我希望能写你的名字。” 司年挑眉:“我是你请的佛吗?” “是啊。” “你倒半点不避讳。” 段章对这笔生意很感兴趣,但如果司年能上他的船,他会更满意。赚钱从来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他现在最想要什么呢? 目光在司年脸上一掠而过,段章擦去嘴角沾到的酱汁,混合这辛香与海鲜的浓郁味道让人略有着迷。 司年对段章的提议不置可否,但他没有拒绝,便已经算是默认了。只是挂个名字而已,看在小朋友今天比较可爱的份上,司年可以大度地答应他的要求。 午饭过后,段章就要出差。司年一直跟他在一块儿,于是自然而然地就跟着他一起到了门口,眼见他坐上了特助的车,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送别呢? 大门口来来去去的都是人,见此情形,原先的三分好奇变成了五分。躲在人群里的美丽的前台a小姐,甚至还拍下了小松饼的背影靓照,喜滋滋地看了好一会儿。 司年压了压帽檐,觉得可能是段章在帝王蟹里投了毒,他中毒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违背常理的事情来。 算了,不管了,爱咋咋地吧。 离开盛光后,司年没有回岚苑,而是又去了一次梨亭。 因为不想跟段章的爷爷碰上,他依旧没有走正门,结果刚走进外院,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过,快如闪电。 他下意识出手,却在即将拦下对方时,又把手收了回来。 因为那只是一只猫。 黑猫跳到了院墙上,弓着背满脸警惕地盯着司年,全身的毛都快炸起来。 司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一只略有灵气但还没成ji,ng的小家伙,倒是挺警觉。估计是察觉到了他的妖气,所以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呀!”阿吉从树后探出脑袋来,见到司年,连忙惊喜地跑过来,嘴里还不忘替朋友解释:“大人你来啦,小黑刚才不是故意的哦,他只是有一点点怕你,昨天他就躲起来了。” 司年:“只是有一点点吗?” 阿吉挠挠头,傻笑着没有说话。 黑猫跟阿吉是朋友,他们知道这栋大宅里的所有八卦。 司年对于八卦没什么兴趣,垂眸看着阿吉,问:“今天想起什么来了吗?” 阿吉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眼神里仍带着一丝怯意,仿佛怕司年责怪他。司年本没有对他抱什么希望,也就谈不上失望,倒是他自己,昨夜忽然想到一个法子。 他转身去阿吉附身的那棵梨树上折了几根花枝,打算带回去炼丹。有一种丹药名为养魂丹,或许可以修复阿吉的魂体,让他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就当是,昨日那支花的谢礼。 折了花枝,司年便打算离开。阿吉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咬着嘴唇,似乎既想让他留下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挽留。 蓦地,他大大的眼睛亮起来:“大人,前段时间小黑挖到一个宝贝呢!我带你去看呀!” 大约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黑猫又从院墙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来,警惕地看着院中人。 司年兴致缺缺,一只猫挖到的能是什么宝贝。但或许是因为阿吉渴求的目光太过热烈,司年竟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这是余毒未清啊。他一边跟着阿吉走,一边在心里叨咕着,然后又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账算到了段章头上。 债多了不愁嘛。 “就是这里。”阿吉把司年带到了外院的一个角落里,这儿种了一排矮冬青,矮冬青后头就是个两三平米的小木屋,里头堆放着花匠的工具。阿吉指的是矮冬青和小木屋侧面的间隙,松软的泥土下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泥土太脏了,司年一点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环视一周,盯上了还在院墙上探头探脑的小黑。 “你,过来。” 大佬发话,还未成ji,ng的小黑猫瑟瑟发抖。他蓦然觉得眼前这个妖怪比主人家的那位真的可怕多了,他对于段章尚不敢反抗,自然更不能反抗司年。 小黑猫收敛起满身警惕,飞快地把泥土抛开,露出里头的宝物,而后转头看着司年,乖巧的“喵呜”一声。 那是一个圆形的已经生了锈的铁皮盒子,上头沾满了泥土,但还能看出来原本的蓝色和盒上的英文字体。英文字体下边还画着几块饼干,看样子,这是一个饼干盒子。 司年打了个响指,那盒子就自动打开来,露出里头的东西。硬币、小军刀、弹弓、玻璃珠,等等,杂七杂八的,应有尽有。 这看起来像个男孩子的玩具盒,再从这些东西的新旧程度推算,让司年一下子想起了段章。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里头有张不知做什么用的卡片,上头就写着:二年二班,段章。 不过其他东西还好说,司年竟然还在里头看到了一个很丑很丑的巴掌大的布娃娃。 布娃娃看起来像是用碎布头拼在一起做的,大小眼、馒头手,红色的衣服棕色的头发,还有一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绿绿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司年都不敢相信世上还有那么丑的娃娃。 小朋友小的时候品味这么独特的吗? 司年不禁把娃娃拿起来仔细品了品,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娃娃背后的红披风上竟然还写了一个名字,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它叫屠夫。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司年再一看,娃娃手里真的拎了把刀,虽然这刀软趴趴的也是用布做的,耷拉着活像跟搅屎棍。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司年气得脸都绿了。 于是一个小时后,当段章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他就收到了来自屠夫司年的死亡通知。 x:【娃娃图片】 x:你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害怕。 第29章 渊源 段章看到娃娃的一瞬间, 脑子里也是有点懵的。因为他真的已经忘记了这个东西,以至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只是单纯的被丑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了这个娃娃, 不由失笑。 段家的小魔王去上学的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婚。章女士是一个非常时髦洋气的人, 且一度非常痛恨填鸭式教育,于是坚持把段章送到了开明理想的国际学校。 这个国际学校有一门课, 是家政课,学生不仅要学着做手工还要做甜点。段章非常讨厌这门课,因为魔王的事业是毁灭世界而不是拿绣花针做什么布娃娃。 升上小学二年级,段章的家政课仍然全班垫底, 而这时章女士已经去追求自己的第二春了。段章早慧, 心思通透,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当他通过远程视讯问他的妈妈, 能否把学校买下来以此来毙掉家政课的时候,章女士告诉他——不能。 段章明白,全家最开明的章女士都不支持他的决定的时候, 就没人会支持他了。 于是段章老老实实地在课堂上做布娃娃。 那时候的段章板着脸,一副高冷贵公子的模样, 捏着根绣花针仿佛上头淬了毒。老师们却很感动,哪怕他做得实在很丑,也给他评了“优秀”。 只是段章真的已经忘了, 他做的这个布娃娃竟然还冠上了屠夫的名字。他一直以为他跟司年的邂逅是从今年开始的,但没想到是在更早的时候。 要从哪里开始算呢? 段章想了许久,才从零星的幼时的记忆里扒拉出几段睡前故事。段老头虽然脾气暴躁、性格又倔,但他其实是个好爷爷。他无力阻止儿子离婚,因此对年幼的段章满心疼爱,坚持要每天给他讲故事,让他远离孤单。 段老头哪里懂什么童话故事啊,他最常给段章讲的就是些老掉牙的民间轶事,比如周扒皮,比如郑板桥和梁上君子、王老虎抢亲,再有就是他父亲常跟他提起的有关于恩人的事情。 这些事,从段既明传到段老头再传到段章,中间经过几次转述和简化,早已变得语焉不详。再加上那时候段章年纪还小,又不信鬼怪,只以为是他爷爷骗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屠夫跟哥斯拉没有任何区别,久而久之就忘了。 不成想,现在却惹下个大麻烦。 dz:我错了。 x:你错哪里了? dz:我有眼无珠,不过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 x:哪样? 段章转着手指上的黑戒,尽管麻烦缠身但丝毫不乱,嘴角甚至还噙着丝微笑。良久,他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dz:【分享歌曲】《无与伦比的美丽》 司年按下播放键,给气笑了。什么天上风筝在天上飞,什么无与伦比的美丽,我让你马上跟太阳肩并肩。 x:【娃娃图片20】 段章挑眉。因为他发现图片上不止有娃娃,还有老宅里的黑猫。那黑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爪子抵在娃娃的脖子上,露出了锋利的指甲。 真实威胁现场。 然后他就被司年秒速删除好友。 段章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说话,在副驾驶上的特助转头看向他时,却将一切都付之于一声轻笑。 他把车窗打开,迎着微风,看着倒退的街景,心情愉悦。 段章三大人生准则之一,如果你惹了一个麻烦,不如把这个麻烦捅得再大一点,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至少如果没有这个麻烦,他不会发现司年还能这么……可爱。 可另一边的司年,是真真实实被气到了。鹤京的少年们最爱美,而那娃娃实在太丑了,就凭段章这审美,司年就不能跟他搞对象。 他气呼呼地跑回了岚苑,一进门就摆出了要炸丹炉的架势,把小金龙吓了一跳。 “谁又惹你了?” “闭嘴。” 暴躁屠夫,一心炼丹。小金龙苦不堪言。 其后的三天,司年都宅在家里炼丹,哪儿都没去。主要是养魂丹很难炼,经常炼着炼着就炸炉,炸得小金龙都快吐了。 段章每天坚持不懈地发送好友申请,在验证信息里道歉,可司年不为所动。 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熠熠那倒霉孩子,在送外卖的时候跟别人撞了。他没别的本事,就是力大无穷、皮糙r_ou_厚,所以人没事,车子撞烂了。 可怜他这个月赚的钱,还不够他买一辆新电瓶车呢。 小弟哭上门,屠夫脑袋疼。 司年干脆给了他五千块钱让他去买新车,熠熠却说他看上了三个轮的,想要买三轮,还要带篷的那种。 “我把你做成三个轮的要不要?”司年问。 “不不不不老大我错了。”熠熠认怂的速度还是那么的快,丝毫不减当年。 有了熠熠这一出,司年又想起了在鹤山上的时光。下山几个月,他竟有点怀念,于是就动了去看看他们的心思。 反正在这个时候,无论谁都比段章看起来可爱多了。 元昼的早餐车固定停在南区一家中学附近,他手艺不错,照理说生意应该很好,可他不会笑脸迎人,每天顶着张凶神恶煞的脸杵在那儿,活像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劳改犯,还是混过黑的那种。可爱的中学生们远远看见他就想绕道走,生意自然不好。 但是元昼真的很努力,司年到的时候,看到他对勇敢走上前的学生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把人吓跑了。 “老、老大。” “你是在做生意还是收保护费呢?” 元昼的脸涨得通红,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司年搬了张折叠凳。司年往凳子上一坐,眼神看向元昼的炉子,说:“一个蛋,一份里脊,两块脆饼,要辣。” 说完,他就抄着手坐等,甚至还翘着腿,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自从他在这儿坐下,元昼就发现看向早餐车的目光变多了,甚至还有好几个人跃跃欲试地走了过来,光顾他的生意。 元昼不明所以,他作为一个山里来的妖怪,不会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司年——长得帅。那金属耳环晃啊晃,谁都想来看一眼。 司年可不想坐在这里当元昼的看板郎,被一群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屁孩儿看来看去,于是坐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其他妖分散在南区的各个角落,司年或是站在附近看了一眼,或是上去打了个招呼,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但饶是如此,等他巡视完大半个南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打孔桥附近。 打孔桥跟上次司年来的时候一样,似乎没多大变化。他转了一圈,最后找了家环境还不错的小馆子坐了进去,点了一份疙瘩汤和一碗炸酱面。 疙瘩汤还算开胃,可炸酱太甜,败笔。 司年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从他坐的位置看出去,前面的一栋建筑被施工围栏围了起来。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家艺术馆,之前段章跟他介绍过,因为那里就是打孔桥原来的位置。 “据说是换了老板,里面在重新搞装修呢。”店老板如是说。 司年听了一耳朵,也没放在心上。眼看时间还早,他又溜达了一会儿,准备去最后一个地方——寸头工作的歌舞厅。 歌舞厅这个名词,在司年上山之前还没出现,在司年下山之后却又已经过时了。滚滚浪涛将它埋没在时代的洪流里,代之以更时髦的新词,可在南区这块相对老化、又混杂的区域,却仍有它的踪迹。 藏在繁华都市高楼影子下的偏僻街道里,新式的理发店旁边就开着这样一家店,老旧的牌匾上甚至还装着极富年代特色的彩灯。再往里走,犄角旮旯里还有家半地下室的网咖,共享单车杂乱地停在门口,一辆歪着,一辆倒着。 司年站在歌舞厅门口望出去,街对面的围墙里,还有栋拆了一半的废旧楼房。夕阳的余晖正巧从那断墙处越过来,忽的投s,he出一股荒凉。 寸头这家伙,平时看着最老实,可最爱打架的元昼跑去卖早点,他倒是挑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怎么被他找到的。 这歌舞厅还有个非常艳俗的名字,叫双响炮。 不过这地方虽偏,行人倒是不少。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小伙踩着平衡车从司年身边潇洒掠过,两三个志愿者正在路边遮阳伞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所有矛盾又单一的元素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老城南的一个缩影。司年站在歌舞厅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可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来电人赫然是段章。 司年挑了挑眉,本想拒接,可忽然想起段章是在伦敦,而此刻的伦敦应该是凌晨两三点左右。 “喂?” “我还以为你又不接我电话。” 司年不接这话茬,反问道:“您这时间不睡觉,是在修仙吗?” 段章轻笑:“刚处理完一些事情。” “挂了。” “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小朋友好耳力。” “我耳朵确实很好,胃不大好。今天饿了很久,宵夜还没送来。” 哟,又开始打苦情牌了,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司年对此深表怀疑,又觉得装病这招段位太低,倒像是段章真的胃不舒服,大大方方地在博同情。这才像他的风格。 不过段章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你呢,在做什么?” “我啊。”司年抬头看了眼歌舞厅的招牌,忽然笑了笑,说:“我在外面玩啊,歌舞厅,你要来吗?” 第30章 相见 段章来不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想象。他能想象出司年穿行在欢乐场中的样子,冷淡疏离, 可笑起来的时候, 又摇曳得像罂粟花。 他问他, 要来吗? 像是邀请,实际上却是坏心眼的报复。 司年气顺了, 段章的气可就不顺了。 特助觉得,今晚的副总心情似乎不大美。打包来的夜宵没吃几口, 却又配上了酒,嘴角还带着笑,一双眼睛却黑得发沉,看得人脊背发凉。 蓦地, 他听到段章说:“我觉得我的胃病应该更严重一些。” 特助微怔, 不明所以。 段章又道:“需要卧床休息的那种。” 特助:“……” 段章:“你觉得呢?” 特助:“……”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0节 放过我吧。 助理不答话,沉默的态度让段章眯起了眼。但他最后还是把这个过于无耻和幼稚的计划搁置了,因为他还在国外, 距离太远,可c,ao作性实在不强。 三日后,段章终于归国, 本来就没什么大问题的胃,彻底好了。 司年还在炼丹, 整栋屋子都罩在结界里,压根没注意到隔壁的动静。那天调戏了一下段章后,他的心情一度很愉悦, 但他觉得地府的公务员们办事效率实在低下,让他忍不住想去找星君投诉。 阿吉的事情让鬼差查了一个礼拜了,至今没个结果。 “砰!”丹炉又炸了。 小金龙甩着尾巴吐出一堆废渣,说:“我看那个阿吉都在梨树上住了一百多年了,也不急这十天半个月,养魂丹可是高级丹药,主人出手失败率都很高。不如您歇两天,再炼下去,他没好,我快废了。” 司年道:“你不是号称铜墙铁壁吗?” “谁还不能吹两个牛逼呢?” “你不能。” 日,诅咒你个狗屠。 老天爷大约是听到了小金龙的心声,于是派来了段章。这位段先生是司年命里的克星,一出现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司年下楼给段章开了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又带了伴手礼,美名其曰是给司年赔罪。司年很大方地接了,打开来一看,是一只手表。星空表盘,复杂ji,ng致,看着就价格不菲。 “你似乎很喜欢看星星。”段章轻描淡写地将挑选礼物的初衷带过,也不多问司年喜不喜欢这表。 司年总是喜欢的,因为段章从来没送错过东西。除了那不在预料之内的娃娃。 “我喜欢看星星,只是因为星星长在天上。”司年将手表收起来,抄着手在沙发上坐下。 “那高天有多高?鹤京的妖怪都是鸟类,对吗,星星长在天上,那你们能碰到星星吗?”段章很好奇。 “妖怪世界中的时间和距离,与你们人类是不一样的。你们的天,是物理世界里几万英尺的高空,是广袤宇宙,而我们的天,是九重天。” “九重天?” “天帝就住在九重天上,鹤京的先祖也曾住在那里。” “你去过吗?” “没有。” 对于司年来说,同样出身鹤京的金玉是个小妖怪。而对于老不死商四来说,司年也是个小妖怪,他的年龄在漫长的妖界的历史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当鹤京的先祖还住在天上的时候,甚至连商四都还不曾诞生。而当司年开始仰望星空时,九重天已经逐渐关闭了。 九重天并不代表天有九层,九是一个极数,至高至尊。而所谓的登天也并不像如今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只要能飞,随随便便就能上去。 世间共有九处登天梯,鹤京、昆仑山增城、不周山、都广之野等等,遍布神州大地。如今增城已毁,鹤京陷落,不周山天柱倾塌,其余各处也都毁于一旦,只有凤凰还守着都广之野,可天帝也早死了。 当初司年离开鹤京时,曾在渭水河畔见过他。 天帝是个穿着青衫留着胡子的美中年,他路过渭水河畔,准备去西王母的宫殿逮人。那人自然就是贪恋瑶池美酒,游戏红尘不愿干正事的商四。不过逮人不急于一时,天帝便在河边钓了会儿鱼。 此时河边又路过一个司年。 天帝说:“那边的小鸟,给我叼串蜀椒过来吧。” 滚。 天帝:“我请你吃烤鱼。” 司年:“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司年就真的听了他的话,留下来跟他一起吃了条鱼。天帝似乎知道他的来历,还曾宽慰他:“何处不可为家。” 司年便问:“那我可以去九重天看看吗?” 天帝笑答:“不能。” 司年就不该指望跟商四混得好的,能有什么好人,都是一丘之貉。 思绪跑远了,回过神来时,司年发现段章还在盯着他看。那眼神,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不过就在司年即将开口时,段章又先发制人,“老头子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今天再不回去吃饭,以后都不用回了。” 司年:“那就回啊。” “你也知道,老头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哦。” “不赏个脸吗?”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段章无奈,笑着说:“当然不怎么样,我是他亲孙子,还能真的把我腿打断?” 司年撇撇嘴:“没意思。” 既然不能看段章被打,司年也就不再拿乔了,去就去呗,他光顾梨亭那么多次,确实该拜访一下主人家。 但司年跟段章提前约法三章:“不要叫我恩人,不要再叫我恩人,让你爷爷不要再叫我恩人。” 段章:“好。” 两个小时后,梨亭。 穿着崭新中山装、头发梳得锃亮的段老头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满含激动地看着从段章车上走下来的司年,开口就是一句:“恩人!” 司年:想死。 司年回头瞪了段章一眼,段章随手把车钥匙丢给管家李叔,朝司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可不关他的事。 但司年就是觉得他肯定是——阳奉y违。 段老头可没注意到两人眼神的交锋,他兀自激动地看着司年,握着拐杖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可愣是不敢上前。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梦,又惊讶于司年过于年轻的脸庞,怕不小心唐突了他。 “爷爷,我们先进去吧。”段章适时上前扶住了他。 “好、好。”段崇点点头,强压下心潮澎湃,克制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司先生请,老头子给您带路。” 司年没说话,他知道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段崇估计都听不进去,倒不如顺着他,过了今日也就好了。思及此,他便抬脚往里走。 段崇连忙跟上,虽然司年年轻的脸让他容易走神,可还是摆正了晚辈的态度。还得是不卑不亢的晚辈,因此脊背挺得老直了,仿佛这么多年撑着的拐杖都是装饰品。 段章伸手扶他,还被他拍掉,偷偷瞪了他一眼。而后一个让人眼花的走位,就把段章给挤到了后边。 段章:“…………” 司年假装不知道祖孙两个的小动作,抄着手走得不紧不慢。 落在最后边的李叔却有些忧心忡忡,他是真的没想到,那天在外院梨树下跟段章暧昧牵手的年轻人就是老爷子的恩人呐。 报恩报到歪里去了,这可咋办啊。 愁。 李叔仅剩的几根头发岌岌可危,在这初夏的和风里,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院墙上踮脚行走的黑猫瞥了他一眼,心里也同样忧心忡忡。 那个可怕的大妖怪又来了,这次一定要躲远点,可不能再被抓住了。 席上,司年被安排着坐了主位。他大大方方地坐下,十八道菜,一眼扫过去竟都是他喜欢吃的。 他不禁看向段章:你安排的? 段章:当然。 段崇仍旧没有发现恩人和大孙子的眼神交锋,绞尽脑汁斟酌着词句,想要将父亲的叮嘱和这么多年来段家从没有忘怀过他的心情告诉他。时光易逝啊,眨眼间他也从一个听故事的黄毛小子变成头发花白的老头了。 可每每看到司年那张年轻的脸和那新潮的打扮,段崇就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吃饭吧。”司年坐了主位,便自然而然地掌握了主动。平静的语气像夏日里的冷冽清泉,让段崇倏然平静下来。 他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一脸平静的孙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轻人更沉得住气。 这么想着,他便忍不住多留意着段章。看到他亲手舀了一碗汤放在司年手边,诧异的同时不禁老怀大慰。 到底是长大了,懂事了,前两个月还不信恩人的存在,现在不仅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还会照顾人了,不错。 不愧是他们老段家的孙子。 吃过晚饭,段崇又请司年去花园里小坐。这花园就是段章和金玉初次约见的地方,两人在那顶油纸伞下坐着,段章就在一旁给他们沏茶。 看,他早料到过的,司年一出现,他立马就会沦为倒茶小弟。 这时候,段崇才终于谈起旧事来。 “父亲当年在您离开后不久,就想办法去了国外留学。刚开始他想学一门技术,后来发现学什么都不如从商,于是又改学贸易,因此多费了一些时间。等到他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他一直在打听您的消息,可那时的妖界似乎动荡得很,段家还没什么根基,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少,慢慢的,当年那些知情人好像就都不在了,找不到了。也就是这几年,我又机缘巧合找到了那位金先生,这才又得到了您的消息。” 闻言,司年接过段章递来的茶,感受着杯壁上的温度,眼底却似有冷意。只是这冷意不针对任何人,恰似1907年的寒冬。 他坐困鹤山,可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有耳闻。寒冬过后十年间,妖界动荡,尤其四九城里更加不安定。 先是他被放逐,后是无淮子、六爷先后离世,商四紧接着陷入沉眠,北区傅西棠那儿也出了问题,最后还能剩下谁独善其身呢? 没有的,一个也没有。 短短十年,对妖怪来说只不过弹指一瞬,可整片天地似乎都变了样子,再不复当年初华大戏园里群妖聚首赏雪听戏的盛况了。 “爷爷,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管怎样,回来了就好了。”段章如是说。 “是啊,回来了就好了。”段崇点着头,心里一阵唏嘘。许是也感觉到司年不愿意多提从前的事儿,他便也端起茶杯来,吹了吹杯面上飘起的雾气,挑些不痛不痒的事情说了。这里面大多是有关于段既明的,像是替段既明在汇报后半生的生活。其中又掺杂着几句埋汰段章的话,说他脾气太倔,心又不细,让司年多担待些,有什么事尽管让段章去办。 闻言,司年转头瞧着那位脾气很倔的小朋友,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四本书,四九城里的人物基本都齐了,不管是死是活。赏雪听戏的场景倒是可以写一写,毕竟哪怕是在当年,要把这些人凑齐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是不可复制的光景。大家想看的话,番外可以考虑。 第31章 蹭饭 梨亭之行后, 司年与段章的距离无形中又拉近了不少。又因为梨亭附近还有个段家的农庄,段老爷子三天两头派人送些吃的过来, 让段章更有理由往司年家里跑了。 期间章宁又来了一次, 把她托段章从国外代购的东西都拿走, 然后就又风风火火地追星去了。临走前她还送了司年两张音乐节的门票,说让司年有时间去支持她家哥哥。 深山老妖不懂如今的追星文化, 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此哥哥非彼哥哥, 他还以为段章要上台表演呢。 深表遗憾。 闲暇时光里,司年依旧快快乐乐地炸丹炉。养魂丹已初具雏形,说不定再试上那么几次就能成功了。 与此同时,鬼差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地府, 也就是星君所在的往生塔有专门的人口管理档案, 俗称“生死簿”。生死簿不止一本,中国人口、妖口都太多了,各个省份都有专门的册子, 只要有新生命诞生,他的记录就会自动出现在生死簿上。 上个百年的时候,人间大乱, 死亡人数直线攀升,连往生塔都遭到了波及, 黑白无常殒命,星君成了光杆司令。那些已经死了却滞留人间、生死不明去向不明者,数不胜数, 来不及处理的都被当做了历史遗留问题,积压在案。 所以这些年星君一直都很忙,如果不是司年找上他,他多半不会搭理。 据说前几天星君又去了南方,鬼差得了他的命令调查阿吉一事,翻遍生死簿,终于在“丙”字号档案里找到了疑似阿吉的记录。 那个人叫平吉,1900年生人,祖籍北京南苑。被归档在“丙”字号里的人,都是像阿吉一样无法判定死亡的。他的身体也许早已化成了白骨,可他却是生魂离体,魂魄未死,于是生死簿上便不会出现他死亡的记录。 鬼差拿着记录找上了司年,说:“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如果这个平吉就是阿吉,您要想省点麻烦,让大人替您一笔朱砂勾了就行。我们把他带回去,赶明儿就能安排投胎。” 这就是什么,赤裸裸的走后门。 “那不好办的做法呢?”司年问。 “他魂魄未死,如果要强留,也是能留的。”鬼差得了星君的吩咐,又慑于屠夫的凶名,自然把什么都想好了。他可摸不准司年跟阿吉是什么关系,总而言之,只要不违背往生塔的办事章程,一切就凭司年来决断。 “后患呢?” “后患就是以后他想投胎,就有点麻烦了。他已经在人世间滞留超过百年,留得越久,魂魄的性质就越有可能发生变化。生魂会变死魂,良魂会变凶魂,以后再想投胎就难了。” 鬼差没把话说重,但最差的后果他不说司年也明白。强留人世有违天道,阿吉本是为人所害,是该受天道怜悯的一方,但如果他不肯,便是逆行,以后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那是要受业火惩罚的。 司年当然明白,但他没立刻给出答案,只淡定的看着鬼差,说:“先找到他的尸骨,其他再议。” 鬼差没办法,只能应下。他原想偷个懒,不想找尸骨了,万一这孩子是被人挫骨扬灰了呢,找都没地儿找。可司年开了口,他可不敢说个“不”字。 打发走鬼差,司年盘腿坐在沙发上,又蹙眉想了好久,却还是没能想起任何有关阿吉的事情来。 平吉,这也是个陌生的名字。 段章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司年这幅罕见的沉思模样。至于为什么说是“回来”,因为他昨天说家里的厨子请假回老家了,没人给他做饭,于是顺理成章地跑来请司年收留。 司年总是不信他的鬼话,可想起王厨和刘婶的工资还是段章给开的,便也默许了。 “在想什么?”段章极其自然地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司年抬头看着他,注意力一下子从平吉转到了他身上,双手环胸,面无表情道:“我想吃鲈鱼,你为什么打电话回来跟刘婶说要做虾?” 段章瞧着这兴师问罪的态度,笑了笑,说:“我记得你昨天说想吃虾。” 司年眯起眼:“我没有。” “好,你没有。”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屠夫司年,力证自己并没有那么好哄。 段章给他拿来拖鞋,说:“三岁小孩儿需要做选择题,而你可以两个都吃。” 这倒是个好主意。 这时,刘婶来喊开饭了。司年才纡尊降贵地站起来,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到饭厅,跟段章面对面坐下。 段章又开了一瓶新的清酒,只不过他打开酒柜的时候,才发现新添的一箱酒已经去了大半。嫌疑犯不作他想,就是坐在位置上嘴角含笑似乎在等着他发问的司年。 可段章偏偏不问。 “没意思。”司年夹了一块鱼r_ou_,吃进嘴里却觉得不怎么合胃口。他最近喜好辛辣,这鲈鱼却是清蒸的,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刘婶在旁看得忧心,她虽然知道司年是法力通天的大妖怪,几天不吃都无关紧要。可司年这张年轻的脸总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当成晚辈来看,这吃饭总不好好吃,可怎么行? 段章剥了两只虾放在小瓷碗里,推到司年面前。司年总算吃了两口,又喝了碗汤,便不再吃了。 但他从不先行离席,坐在那儿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悠然自得。 属于司年的夜晚,总是泛着酒香的。 段章一直待到八点,才姗姗离去。如是一直过了好几天,段章的厨子丝毫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倒是章宁又来了,喊着肚子饿风风火火地跑进厨房,面对冷锅冷灶一脸懵逼。 青春美少女:哥,你最近出差吗?为什么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 dz:没。 青春美少女:??? dz:。 别啊哥,您这到底啥意思啊?怎么就突然结束话题了? 青春美少女:我,亲妹妹,打钱,外卖。 dz:没钱,去隔壁。 章宁看着段章的回话,愣了好一会儿。腰缠万贯的他哥竟然说自己没钱,还一次性给她发了五个字,难道盛光要破产了吗? 不过章宁没多问,去隔壁多好啊,隔壁还有特别好看的小哥哥。 于是十分钟后,司年站在客厅里看着布谷鸟一样欢快觅食的小姑娘,抱臂陷入了沉思——他到底为啥要收留段章蹭饭,他自己蹭了不算,还拖家带口的? x:你们家厨子是掉进门头沟淹死了吗? dz:他老家在铁岭。 我又没问你这个! 话说这个人怎么回信息总是那么快,他上班那么不认真的吗? dz:他出门被拖拉机砸了脚,暂时回不了了。 拖什么玩意儿? 司年作为一个深山老妖,错过了国民经济快速发展的百年,根本不知道什么拖拉机鬼拉机的,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还有这么个东西。可是被拖拉机砸了脚是个什么借口,段章是专门来逗他开心的吗? 另一边,方淮安又借着谈生意的空档赖在段章办公室,跟段章吐了半天苦水,却发现他老在低头看手机,于是心碎又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 “拖拉机?盛光要去搞农业了吗?”方淮安一头雾水。 段章把手机背面朝上扣下,抬头扫了他一眼,道:“你进来已经十五分钟了。” 方淮安挑眉:“老子吐了那么一大盆苦水,你就记我进来了十五分钟?” “不然?” “你有没有一点点同情心。” “没有。” 方淮安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但这儿是段章的地盘,他想了想自己的小命还是算了。转身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坐下,方淮安问:“你到底帮不帮忙啊?我都快被我妈烦死了。” 段章继续处理翻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不帮。” “不就是让你陪我去相亲吗,半个小时就好了。” “所以你想出来的让相亲失败的办法,就是让我跟你一起过去,好让你的相亲对象看上我?我是该谢谢你这么高看我呢,还是说你脑子有病。” 最后一句,段章用了肯定句,因为他觉得方淮安是真的脑子有病。他这位发小处理问题的方法总是令人惊叹,从不屑于用常人能想到的法子。 遥想当年在高中的时候,这家伙装了整整一年的模范学霸,顺利打入学生会高层,以及教师内部群。后来一朝叛逆,带头疯狂搞事,日常跟教导主任以及校长pk,但从未被记过。 他说他在玩无间道。 这无间道还挺像那么回事,因为他还背地里偷偷散布谣言说真正的老大是段章。章哥隐居幕后,成竹在胸,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这么多年,段章时常在想一个问题——方淮安为什么还没被打死? 方淮安还在叨叨:“不是我说,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也会喜欢你的。再说了,你都拒绝那么多个了,也不差这一个是不是?我不一样,漂亮的小姐姐们在我面前撒个娇哭一哭鼻子我就心软了,这多不好啊,耽误女孩子青春是犯法的。我妈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我要是耽误了人家,罪不可恕啊。” 段章:“关我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段章发信息的手却没停下。 dz:方淮安拉我去相亲,想把他的相亲对象推给我。 x:所以? dz:我在跟你告状。 x:关我什么事。 第32章 照片 方淮安最终也没能说动段章帮忙, 因为他这位发小不知道又中了什么邪,眨眼之间变得异常冷酷。 另一边的司年丢开手机, 把目光对准了还在吃吃喝喝的章宁。 章宁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回头却只看到好看的小哥哥倚着门对她笑。她立刻美得心里冒泡, 随即就听小哥哥说:“你哥告诉我,方淮安要带他一起去相亲。” 章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相亲?!” 妈妈呀。 “真的吗?我哥真的要去相亲?”章宁双眼放光:“淮安哥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我哥这种单身狂魔怎么会答应去相亲呢,太神奇了吧。” 我觉得你的反应也很神奇。 司年:“这很值得惊讶吗?” 章宁立刻兴奋地给他科普:“从我哥退伍开始, 段爷爷给他安排了那么多次相亲,他就没一次肯去的。刚开始还有很多人说,孩子肯定像父母,可我哥跟我妈和段叔叔也一点儿不像, 他们二十五岁就结婚了, 可我哥好像对谈恋爱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身边的朋友还有好些想做我嫂子呢,我说你们去追呗,追得到我叫您爸爸都成。” 司年:“……” 你们这一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章宁继续说:“我这声爸爸到现在都没叫出去, 朋友倒被我哥劝退好几个了。你说我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我有段时间还怀疑他喜欢淮安哥,可淮安哥是个钢铁直男,我还为我哥心酸了好久。后来我就觉得, 我哥可能啥样的都不喜欢,他只喜欢他自己。” 司年:“……” 章宁:“嗳, 司年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啊?我给你介绍啊。” 司年:“不用了。” 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司年果断终止了话题,并准许章宁去他的游戏房里玩耍。总而言之, 他不要再跟章宁探讨段章的话题了,翻来覆去也没有什么新花样。 晚上段章回来,一下午叽叽喳喳的章宁却只字没有,在他哥面前岁月静好。她不提,司年自然也不会提,于是相亲这一茬就这么过去了。 才怪。 段章把司年堵在了厨房里。 吃过饭,李婶和王厨收拾好厨房都走了。司年只是去倒杯冰水喝,哪知一转身,便瞧见段章站在他身后,把他路给堵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气势几乎旗鼓相当。 “你有话说?”司年往后靠在冰箱门上,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没什么事,只是想告诉你,方淮安的相亲局我没去。”段章也态度自然。 “哦。”司年蓦地笑了笑,那丝漫不经心里就多了份挑逗:“是性别不对么?” “你还记得?” “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这话如果让金玉听到,那一定会怄到吐血。可段章不是金玉,他喜欢这样的司年,甚至可以说——他爱这样的司年。 不管是他漫不经心还是嬉笑怒骂的样子,都恰好是段章喜欢的模样。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就是这么正正好,勾在他的心尖上。 他也能感觉到司年对自己的那份特殊,他允许自己的靠近,甚至任暧昧发酵,在数次交锋里隐含挑逗,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段章从不妄自菲薄,但对于大妖司年,区区一个人类又凭什么能博得他的另眼相待?仅仅是因为他有钱吗? 不,以司年的地位和心性,他绝不可能单纯因为钱财或美色而动心。 他态度的转变,似乎发生在老头子的寿宴之后。 青岛的事情还不明朗,段章的心里又起了一层疑惑。司年对他而言是个谜,令他着迷且上瘾,而他就像一个老练的猎人,有着足够的耐心。 “听说阿吉的事情有进展了?”段章也转身靠在料理台上,转而聊起了其他。 “你又知道了?”司年挑眉。 “他现在毕竟住在我家。” “梨亭的风水很好,能养魂,还能养妖。你们家那只黑猫,多养个百十年,说不定还能养出一只猫妖。” 两人闲聊着,谁也没有再提起刚才那略显暧昧的话题。被独自撇在客厅里的章宁却忍不住开始瞎想——这两个人看起来竟然很登对。 而且还偷偷摸摸躲到厨房里说悄悄话,有猫腻。 又过了两天,司年的养魂丹终于炼成了。因为金玉在忙,段章又独自见不到阿吉,于是司年又亲自跑了一趟梨亭。 阿吉并不知道司年在为他炼丹,看到养魂丹的时候,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瞬间红了。司年一向对旁人的眼泪无动于衷,因为这根本打动不了他,可阿吉慌忙擦着手,怕自己弄脏药丸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叫他记在了心里。 “别拿了,闭眼。”司年干脆把丹药收回来,直接用法力催化,渡入阿吉体内。 黑猫依旧在院墙上探头探脑,他似乎很关心阿吉这个朋友,却又很胆小,不敢靠近。 很快,养魂丹悉数化作药力进入阿吉的魂体,但阿吉死时毕竟只是个孩子,懵懵懂懂的附在梨树身上,并不懂得如何正确修炼,法力低微。所以他无法一次性消化养魂丹的药性,便直接陷入了沉睡,大约三天之后才会醒。 司年将他送回树上,又独自在梨树下站了一会儿,看着枝头零落不肯离去的梨花发呆。他其实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旁人会把他和梨花扯上关系,哪怕他曾在院子里种了许多梨树,可那仅仅是偶然。 如果他从鹤京带出来的是梅花、海棠花、杜鹃,甚至是什么牡丹芍药,那他就会种别的,与到底是什么花并无关系。 把他比作这纯白的梨花,真的是最不贴切的比喻了。 蓦地,司年回头,目光正对上偷偷摸摸爬上墙边梨树的黑猫。黑猫试探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却还是被发现了,登时弓起了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司年瞧着那小眼珠子瞪圆的模样就觉得有趣,便也瞪了他一眼。 “喵!”黑猫被吓跑了,头也不回,惊飞了内院里的两只大白鹅。 鹅叫声中,司年抄起手,优哉游哉地往外走,嘴里还嘟哝了一句。 “真无聊。” 日暮时分,司年走了,段章又来了。 老爷子不知道恩人的再次造访,他兀自沉浸在某种迟来的感慨中,无法自拔。管家李叔便给段章打了电话,让他回来看看。 段章到的时候,段崇还一个人待在阁楼。他坐在地上,戴着老花眼镜,把段既明留下来的旧物通通找出来重新整理。足足三大箱的东西,几乎每一件都有自己的故事。 回忆让人感伤,段崇经常看着看着就陷入旧日的幻梦里,却无人能够与他分享。他父亲走得太早了,别说段章这个重孙对他没印象,就连段崇这个儿子都开始记忆模糊。 “爷爷。”段章弯腰走进阁楼的小门里。 段崇回头看到他,便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老花眼镜滑落在鼻尖,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也就是在这时候,段章看着他两鬓的花白,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中气十足的老头子,真的已经老了。 “来,你过来瞧。”段崇从一个藤条小木箱里拿出一只木头的小鸟,满是怀念地问:“还记得这个吗?发条小鸟,小时候我给你玩过。” 段章在他对面跪坐着接过木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倒觉得它跟伯劳长得差不多。小小一只,偏偏长着鹰嘴,看起来又可爱又凶悍。 段崇继续在藤条箱里翻找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小鸟从我传到你爸爸,再从你爸爸传到你手里,愣是没坏过。我记得它的发条还在,还能动,我找找啊……” 木鸟的漆已经剥落了,零件也有些生锈了,段章翻到底部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他太爷爷的标记。 所以这只鸟,果然是仿照司年的本体做的吗? 段章如此想着,嘴角不自觉带上了一点笑意——从家政课的布娃娃到祖传三代的发条小鸟,他最近总能发现一些自己与司年的意想不到的关联。 就像是生活中藏着的小惊喜。 可惜段崇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发条在哪儿,段章干脆把木鸟讨了过来,说再找人做一个。段崇只当他是怀念小时候,就让他拿走了,转头又在箱子里翻找着,宝贝似的拿出一本相册。 “这是你太爷爷的相册,里面装的都是些年代久远的老照片了。你可小心点拿啊,别不小心蹭花了,蹭花了找你算账。” 段章无惧于老头子的威胁,但也当心着,打算再陪老头子待一会儿,就带他下去吃饭。可看着看着,段章的视线忽然顿住,牢牢钉在某张相片上,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十分钟后,司年就收到了他的信息。 dz:【照片】看着眼熟吗? 彼时司年正在阳台浇花,听到手机提示音拿起来一看,视线也蓦地顿住。只见被段章发过来的那张黑白老照片上,赫然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中间那个个子虽矮但眉目清秀,穿着件对襟长衫,笑容温和的,正是段既明。他右手边站着一个女子,面容因为照片的老旧早已模糊,但瞧着也还年轻。不过司年却认出了她,因为她那身衣服很眼熟,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就住在司年曾经住过的那条街上,是陈记酱菜的女掌柜。 至于段既明的左手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新式校服的陌生少年。笑容明媚,锐气昂扬。而就在这三人的最前边,高脚凳上坐着阿吉。 他看着镜头,双手端端正正地摆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却笑得眯起了缝儿。 作者有话要说:  段章:小鸟儿,可爱。 第33章 约会 一张老照片, 似乎藏着最深的故事。 段既明跟阿吉究竟是什么关系,陈记的漂亮女掌柜又为什么会跟他们站在一起, 这四个人身份、年龄各不相同, 看起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拍了这样一张照片呢? 段章问过段崇,段崇却对照片上的人没什么印象。这些照片大多是他在段既明死后才整理出来的, 照片上阿吉还在,段既明还没脱下长衫换上西装, 那就代表这是在他出国之前。那会儿距离段崇出生还有十余年时间,他不认识照片上的人也正常,更何况照片都已经模糊了。 司年却对这张照片很是在意,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与他有关。 去探究一件明明与自己有关但却毫无印象的事情, 司年的心情略有些微妙。他长那么大, 这还是头一遭。 司年想到了商四,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商四应该还没有陷入沉睡。而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绝大部分事情, 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因为他可以自由穿梭在书的世界里,而他手上的那本手札, 几乎就等同于现实世界的倒影。他可以随意的在里面进行时间回溯,来还原事情的整个经过。 可司年暂时不想去找商四帮忙, 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要跟商四分享照片背后的故事,而司年最讨厌讲故事了。 既然不想请商四帮忙,那司年只能自己查, 于是他去了一趟原先住过的那条街。 那街名曰八方,靠南边拐进去有一条胡同,叫做南六胡同。司年就住在南六胡同里,有一个两进的宅子。 陈记酱菜开在八方街上,司年跟女掌柜不算很熟络,但也算认识。因为她家的酱菜很好吃,自制的甜酱用来做京酱r_ou_丝也很好吃。 掌柜的姓陈,司年不知道她具体叫什么,但街上的人都叫她甜姐儿。甜姐儿长得漂亮,十八岁就嫁了人,但丈夫待她不好,于是和离了。 在那个年代里,一个目不识丁又出身平凡的女人敢于跟夫家和离,靠自己养活自己,可是很少有的。 人类有句话,叫寡妇门前是非多。甜姐儿的丈夫虽然没死,但也差不离了。 司年有一次路过的时候看到过她前夫来闹事,好好的一个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的,可就是不干人事,脑子里装的大概都是狗屎,剁下来给司年当酒杯都嫌臭。 如今的八方街已经改了名字,陈记酱菜也早不见了踪影。司年循着当年的记忆走到那儿,看到的是一家小卖部。 司年进去买了一根冰棍,大晚上的,就想吃点冰的刺激刺激。坐在路边长椅上吃着冰棍玩着手机,刷出一条朋友圈。 青春美少女:【菜】【菜】【菜】被遗忘的我,被遗忘的晚饭,孤独的青春,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忧伤。 这什么玩意儿? 司年愣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家里似乎还有一个被遗忘的章宁。不过很快司年就把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他只是个被蹭饭的,段章可是她亲哥呢。 有事找段章啊。 但是青春美少女还要靠她哥吃饭,所以只敢在朋友圈发发牢s_ao,并希望能以此激起她哥那少得可怜的愧疚心和同情心,给她打钱。 结果证明,她哥没有感到任何的愧疚。 章宁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在家里上蹿下跳,末了,又叮嘱段章:“哥你明天记得跟司年哥一起去看音乐节啊,就在城郊,我票都给他了。” 段章:“?” 章宁:“有我家哥哥的演出啊!” 段章:“你自己怎么不去看?” 章宁登时苦大仇深,捂着心口倒在沙发上,“我搞cp被反噬了,最近对家天天跟我哥在一块,出镜率百分之百,还一起拍杂志封面,我觉得我要死了,再搞下去我真的要死了。” “小姑娘家家什么成天死不死的。”段章可不想讨论什么对家什么cp,他只觉得如果章宁再多说一句,他就想直接打死她了。 “我不管,你们去看嘛,不然我的钱就白花了,你不能让我人财两失啊!”章宁抱住段章的胳膊,又撒起娇来。 “不好意思。”段章语气淡然,“那是我的钱。” 霸道段总,腰缠万贯,以一人之力养起了整个家庭。他一直觉得这位妹妹像是上辈子来讨债的,每天除了打钱还是打钱,但如今看来她总算做了件好事。 翌日,正好是周六,风和日丽,宜出行。 跟一大早起来晨跑、八点就已经ji,ng神奕奕的出现在厨房煮咖啡的段章比起来,二楼那个抱着被子睡得毫无形象仿佛八爪鱼的章宁,和隔壁那位不知道是不是又看星星看了整晚的司年,更符合现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 至少这两位没有一个是在中午十二点前下楼的。 半天时间里,段章已经开完一个视频会议,特助都在公司和岚苑之间打了一个来回了。 十二点半,段章端着早餐敲开了司年的门。这位爷可能是刚醒,靠在门边眯着眼睛看人,又变长了的刘海拂在眼睛上,满脸都写着“脾气暴躁”。 往下看,他竟然穿着件老头背心,松松垮垮的露着大半的胸膛。 “看什么看。” 司年脾气真的暴,尤其是在他刚刚睡醒的时候。不要以为他不知道段章在看什么,在打什么主意,但这能怪他过分美丽吗? 去你丫的。 要老子脱了给你看吗,老子就不脱。 司年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眼皮还在打架。他已经很久没感觉到这么困了,转头往沙发上一倒,又趴着睡了过去。 段章无奈地把ji,ng心准备的早餐放在茶几上,目光从他光滑的背脊一直看到裸露在外的一截腰线,光明正大地看了挺久。 一直到下午三点,司年才真正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就见段章坐在他对面,正悠闲自得地喝茶看书。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洒进来,像散落的碎金,避过了正在睡觉的他,却洒满了段章的周身,在他黑色的袖扣上欢快跳跃。 段章抬头跟他四目相对,微笑:“你醒了。”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1节 司年:“……” 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段章看了看时间,说:“音乐节已经开始了,我们该出发了。” 司年仍旧躺着,只侧身换了个姿势:“我什么时候答应去了?” 段章:“章宁说的。” 司年:“那你带她去啊。” 段章:“她已经走了。” 段章状似无奈地看着司年,眼神里带着一点小祈求,把他高高抛起,又自然而然地在下面哄着他:“我难得有这样的休闲娱乐,您真的不考虑陪我一次吗?” 心怀鬼胎的人,态度是难得的恭敬,竟然又用上了“您”。他知道司年吃这一套,司年也知道他的知道,他只是每次都纵容着。 因为段章总是很有分寸,做得恰到好处,让他总是懒得去拒绝。 不过这一次,司年决定搞点不一样的。他答应了段章跟他一起去看音乐节,人类管这个叫约会,但约会嘛,不是应该好好打扮的吗? 于是当司年收拾妥当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段章就品出异样来了。 今天的司年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脱去了老头背心,他换上了一件嫩黄色的t恤,搭一条浅色破洞牛仔裤,外头罩着件oversize的蓝色连帽风衣,头发随意抓了两把,又自然又随性,耳朵上是依旧放浪不羁的金色羽毛耳坠。 看起来像个十八岁的街头潮流青年,腿长任性,步履如风。跟他站在一起,段章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衣,都觉得自己老了。 不,这不仅仅是一位街头潮流小青年,还是一位大少爷。把车钥匙往段章手里一抛,顺手又从冰箱里拿了一听可乐打开,往门口那么一站,就等着段章把车开过来,还得给他开车门。 段章哪敢不伺候着,等他上了车,还顺手递了副墨镜过去。 司年斜眼瞅着他,道:“干嘛,我今天不想戴墨镜。” 段章却坚持:“现场人多。” “人多怎么了?” 怕你的眼睛太勾人。 段章不说话,递着墨镜的手却没收回去。司年心道小朋友闹别扭真麻烦,还是伸手接了。不过很快,段章就发现这墨镜戴了比不戴更惹眼。 复古的半透明黄色镜片,遮得欲语还休。 两人抵达演出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音乐节已经开始了,某个摇滚乐队正在登台演出,铿锵的鼓点和撕裂的嗓音隔着老远就能听得到。 因为距离结束还有几个小时,音乐节又是露天活动没有凳子可以坐,两人便不急着进去,在附近吃了点东西,才慢悠悠地入场。 偌大的草坪上,是人山人海。 狂热的粉丝们挤在舞台前,手里挥舞着荧光木奉,还有各类应援的小旗子,场面火热。闲散的路人们大多更佛系一些,站在后面,有些甚至直接在外围草地上铺一件透明雨衣,或坐着,或躺着,听着音乐吹着晚风,舒爽惬意。 日头西斜,司年摘了墨镜,跟段章信步走过场地后方的美食摊位,各自点了一杯饮料,远远地听台上传来的歌声。 摇滚乐队已经下台了,此时的大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年轻歌手,戴着帽子抱着吉他,唱一些悠扬婉转的民谣,倒是跟天边的日落很相配。 人群也安静下来,夏日的躁动被歌声安抚,晚风传来一丝凉意,温度正好。 司年想起入场前看到的宣传海报,突然好奇起来,问:“章宁喜欢的到底是哪个?” 段章答:“倒数第二个。” “搞cp又是什么?” “粉丝给偶像相亲,存在但不限于娱乐圈。”段章依旧对答如流。 司年对相亲这个词有点神经过敏,但他觉得吧,段章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的年轻小朋友追求快乐的方式都稀奇古怪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人群混杂的难以逐一分辨的气息中,某个声称“搞cp被反噬”了的青春少女,正偷偷摸摸地从买饮料的摊位后面探出头来,咔擦拍下一张照片。 五分钟后,她发了一条微博。 八万仙女总教头:【背影jpg】搞到真的了!今天也是快乐的搞cp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告诉你,追星和搞cp真的快乐。 第34章 游戏 吹着晚风听着歌, 司年忽然觉得章宁的快乐是很纯粹的。无论是她所谓的追星还是搞cp,获得的快乐都不掺杂什么杂质。 在这偌大的欢乐场里, 所有人一起欢呼一起唱歌, 你无需知晓我的名字, 我也不用知道你来自哪里,大家各有各的故事, 相聚又抽离。 “你说世界多大,再辗转 无数相逢都只是笑谈 你说人心多深, 再期待 千言万语都只是胡言 握着我的手忽然长出鳞甲 扒开表皮露出白骨的美艳 别害怕啊,你听那夜里的呜咽 路过的女郎她只是在听一个故事最后的等待 妖魔鬼怪啊 人世浮沉 嬉笑怒骂啊 管他真假 ……” 夜色渐深,舞台的灯光都打开了,章宁喜欢的歌手终于登台。唱着些仿佛行走在妖怪世界里的胡言乱语, 清清冷冷, 慵懒颓废。 小姑娘,品味至少还不错。 司年听得入神,段章看得也入神, 他在看司年。 舞台上绚烂的灯光被渲染成了蓝调,间或氤氲着紫色的迷幻的光,穿过喧闹人群到达他们眼中时, 又添了一分朦胧。 月夜下的司年总是格外美丽,他独立于这样的灯光里, 既远又近。 段章既想就这样看着他,保持最恰当的距离、抱着最纯粹的欣赏,去享受这份美丽。又似乎快要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想靠近他,想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印记,以彰显他的所有权。 最原始的欲望,充斥着野性和美感。如果他能将这份美据为己有,哪怕那是一朵只开在午夜的带刺的花,哪怕拥有只是一瞬,都让人心驰神往。 他情不自禁地屈起食指,在饮料杯子上和着歌声轻叩,眼神渐显幽深。 “在想什么?”蓦地,司年回过头来,调笑着看向他。 “在想一些……不好的事情。”段章声音轻缓。 司年挑眉,那眉眼里似乎藏着一丝挑衅。 段章知道他看出来了,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他抱有怎样的心思,可他偏偏不避,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你、挑衅你,甚至带着一丝玩味,让你更想对他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 你听,他又故意问:“是什么?” 段章轻轻笑了一声,目光扫过他的眉眼一直到他的嘴唇,看得极度认真。 司年果然避也不避,面对着愈发靠近的段章,从容不迫。段章忍不住抬手,虚揽着他的腰,缓缓低头,让两人呼吸相撞,近得只剩下睫毛打架的距离,却又在触碰的前一刻略略偏移,凑在他耳边问:“就像这样,您还喜欢吗?” 司年觉得腰有些痒,哪怕段章并没有真的碰到他,可他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令他感到奇异的是他竟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不仅仅是不排斥段章平日里的靠近,甚至连这样的肢体接触都能够接受。 这种感觉有些新鲜、刺激,所以司年不由笑了笑,在段章即将抽身退开的时候,忽然蔫坏地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朋友,你是在跟我玩游戏吗?” 玩,人类的情爱游戏。 段章微微挑眉,他可不觉得就司年今天的打扮,适合叫他小朋友。那他又该怎么回答呢?是顺着他的话一如既往地哄着他,还是做点稍稍出格的事情…… 恰在这时,几个年轻男女从挥舞着荧光木奉的人群里跑出来,一路笑闹着跑过两人身边。其中一个女生正跟男朋友打闹,一个不小心被脚边的石子绊了一下,撞上了司年。 司年的注意力都在段章身上,猝不及防间被撞到,竟没能防住,直接扑在了段章身上。可真是妖生千余载,一朝滑铁卢,丢脸至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生赶忙道歉,夜色太深她没看清司年和段章的脸,只觉得这两人都长得很高,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于是连忙跟着同伴跑走了。 司年脸都绿了,抬脚就要追上去,却被段章拉住。 “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如果是故意的现在就已经死了。” 暴躁屠夫有点气不顺,明明他逗小朋友逗得挺开心的,那人偏要撞他一下,坏了他的心情。他低头看向段章抓着他的手,道:“还抓着干嘛,放手。” 还想跟我玩游戏吗?现在开始就是杀人游戏了哦。 段章只好依言放开,不过在他眼里生气的屠夫也是可爱的,于是他又笑着问:“那边有卖冰激凌,想吃吗?” “你在哄我吗?” “是的。” “你到底从哪里得出结论我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想吃,所以找你当借口,行吗?” 司年沉默片刻,说:“你去买吧,要巧克力味的。” 买了冰激凌,司年的气莫名消了一点,也不再惦记刚才的事了。不过两人还是没看完整场表演,趁着演出还没结束,避过人潮先行离场了。 段章把司年送到了家门口,看着他房里的灯亮起来,才转身回到隔壁。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网瘾少女章宁还在房里打游戏。 段章没去查房,听着她屋里传出来的动静,了然地笑了笑。拿出手机打开微博,一个id全是数字、关注数只有1的小号跃然眼前。 他下划刷新,两条新微博就跳了出来。 八万仙女总教头:坐上了回家的车!不能被我哥发现了! 八万仙女总教头:【背影jpg】搞到真的了!今天也是快乐的搞cp的一天! 小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念书,戏倒是挺多。段章如此想着,动动手指给她点了两个赞,随后便回了房。 一门之隔的房间内,章宁附在门板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呼,好险。 第二天一大早,章宁就拎着装有早餐的小竹篮,像快乐的小红帽一样敲响了隔壁的门。章宁不知道妖怪的存在,于是司年只好亲自下楼去给她开门。 “司年哥,吃早饭吗?我哥亲手做的,可好吃了。”章宁叽叽喳喳的,光她一个人的声音,大约就足以把司年的屋子填满。 司年今日ji,ng神尚可,瞥了眼她的篮子,问:“你哥呢?” 章宁答:“他去上班了啊,秦特助一早就过来了,他们今天好像要去哪里巡查,要很晚才回来呢。” “哦。”顿了顿,司年又问:“你们家的厨子还没回来?” “你说赵叔啊,最近名森接了一个大单子,正在研究新菜谱,所以他被调回去了。不过他下个礼拜就回来啦。” 司年小小的翻了一个白眼,他就知道什么被拖拉机砸了脚,都是鬼扯。但是段章做的东西确实挺好吃的,司年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下午,司年出门,亲自去了趟妖管局。 司年回京之后还没有正式跟他们打过交道,什么事都被金玉和段章包办了,根本无需亲自出面。这一次金玉也随行在侧,不是他爱干活,而是怕妖管局的人不够上道,万一把司年得罪了被司年按在地上摩擦,影响多不好啊。 两人此次去妖管局只为了查阅资料,所以并未声张。而妖管局作为政府的秘密部门,虽然外部做得很隐蔽,里面的人却不少。 一楼的接待大厅里,户籍办理处和婚姻登记的窗口排起了长队。但比起这两个地方,队伍排得最长的还是奖惩办,且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来交罚金的。 妖怪,难管啊,尤其是南区的妖怪。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司年上位的时候,南区就是整个四大区中最崇尚武力的。 妖管局诞生后,为了更好的管理,就专门搞了一个奖惩办,出了一系列《八要八不要》、《妖界通则》之类的东西,谁搞事谁罚款。有没有效果暂且不说,靠这个来创收倒是挺管用,而在各个分局的年度财务报表里,南区几乎年年拔得头筹。 司年听着金玉的介绍,觉得还挺有意思,但转念一想这钱又进不了他的口袋,又觉得没意思了。 金玉宽慰道:“没关系,南区所有妖怪加起来的收入都没有段先生一个人多。” 司年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挑眉道:“他赚他的,关我什么事?” “是,是我说错了。” “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司年懒得跟他烦,抬脚就往电梯口走。档案室建在地下,有专门的结界保护,平常并不对外开放,甚至有许多妖怪根本都不知道妖管局的地下还另有玄机。 金玉一早就打好招呼,拿到了通行卡。只要在电梯里的感应器上一刷,电梯就会显示地下的楼层。 而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大厅里的窃窃私语声就开始放大。 “刚才那位是谁啊?虽然感知有点模糊,但妖气好强的样子。” “何止是强啊,我刚才试探了一下,差点给跪了!” “不是吧,那么厉害啊?” “他好帅哦!我们南区有这么帅的妖怪吗?不止帅气场还强,以前都没见过嗳……” “我刚刚想偷拍被发现了,他看我那眼好可怕!” “这么帅都可以去参加最帅妖怪大赛了!我们南区今年又全军覆没啊,太惨了。” “……” 大家众说纷纭,过了许久,忽然有人面露惊恐,指着方才两人离开的方向,嘴唇哆嗦:“那、那那个矮一点的我想起来是谁啊,是那个金玉啊!” 周围人不禁看过来,“金玉?谁啊?”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是啊,好熟的名字啊,以前哪里听过吗?” “哈哈哈……” 有人哈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想起来金玉是谁了,那可不正是屠夫司年座下的第一走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歌曲:顾知《三更胡话》,出自隔壁《傅先生》。并没有原曲,无需百度(那篇文胡编乱造东西太多了,被一路追问到微博私信,一年过去了,再问真的要自杀了) 第35章 美色 司年不知道妖管局因为他的到来而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也根本不想理会。负责接待他们的分局局长就在档案室门口等他们,谦卑恭谨, 就是那双小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司年身上瞟, 好像这辈子就没见过屠夫一样。 哦, 错了,他是真的没见过。建国后才成ji,ng的小妖怪, 靠自己的能力爬上高位,虽然法力不强, 但头脑ji,ng明。 “司先生,咱们南区分局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您可以随意查阅。我还给您准备了上好的茶水,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 请尽管提, 不用客气。”分局长姓张,如果段章在这里,两人一定很熟络。因为这位就是跟段章达成了一系列金钱交易, 并一力主张让盛光进军国外妖市,带领广大妖怪同胞共同致富的那一个。 他丝毫不在意屠夫的凶名,哪怕总局方面对司年继续接手南区颇有微词, 他都乐呵呵仿佛耳背老大爷。 盛光多有钱啊,有钱不赚王八蛋。 而且凭心而论, 张局长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打心眼儿里觉得司年才是最适合南区的大妖。首先他凶名在外,有足够的震慑力, 压得住;其次他有段章和金玉,这两位一个有钱一个消息灵通,做事效率极其高,跟他们共事,事半功倍。 再者,司年虽然闹出了酒吧那件事,可除此之外他从不作妖。虽然难以接近,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大佬,比事事都指手画脚的要强上百倍。 所以今天,张局长为了表示对司年的敬重与爱戴,亲自等在这里。不过他也知道司年要查的事情一定是机密,否则也不可能专程过来。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便非常知趣地离开了档案室。 有些事情,哪怕他身为分局局长,也是不该过问的。 档案室里不仅有纸质的资料,还有电子信息库。金玉简单介绍了一下,便道:“血胡同那件事是最高机密,你也知道,现在的妖怪与人类几乎是一体的了,但上边还是防着。没人愿意当年的事情重演,甚至连提都不想提。” 司年当然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所以他从不去评判旁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孔雀余孽妄图颠覆人类统治,重建妖怪王朝,这是一件戳在所有人类与妖怪神经上的敏感的大事。而司年作为被他们选中的反叛对象,尽管他最终站在了和平这一方,也还是让很多人心生忌惮。 可能是因为他们担心他这次不反,下次不一定不反。 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见到过血胡同里的惨状,知道司年的狠辣和凶残,感到害怕和惶恐。 所以,哪怕司年的杀戮为他们换来了太平,他们也依旧不愿意看到他身居高位。人性如此,妖性也如此,司年向来看得明白,所以他从不为这种事情烦忧。 况且他将孔雀余孽诛杀于血胡同内,本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妖生多烦忧,凡事遵从本心即可,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和“凭什么”。 百余年后的今天,司年也依旧不想对过去的事情发表什么评论,只敲敲桌子,示意金玉把资料拿过来。 作为血胡同之夜的当事人,司年最清楚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但他依旧来调血胡同的档案,是因为阿吉。 他想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遗漏,或者说,在血胡同之外,是否还发生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他被商四带出血胡同后,就一直重伤昏迷,醒来之后便得到了被逐的消息。无淮子的动作很快,他应该是感觉到了时局的动荡,哪怕是商四也不可能护得了所有人。他更怕有人趁这时候对司年下手,便干脆利落地将他送出北京。 “放逐”是一个保护壳,司年一直都知道。如果他那时候还想硬扛,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死。 因为他仇人实在太多了,而且这世上多得是争斗,在那个乱世里,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 打开档案,里面多是文字资料,影像很少。司年搜寻着可能与照片上的人有关的线索,不知不觉间,倒像是把从前的事又过了一遍。 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孔雀王朝的遗属里确实有擅长剥魂的妖,可他已经死了。资料上写得语焉不详,司年却记得很清楚,这人的魂魄因为修习邪道本就出了问题,被司年杀死后,魂魄也直接被打散了。 司年下手非常狠,根本没给他丁点卷土重来的机会,因为此妖非但想策反司年,还妄图通过邪术来c,ao控他,让他成为一个傀儡。 当时他为了接近司年找机会下手,曾乔装打扮在八方街住过一阵子。可他这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司年呢,但司年也不急着对他动手,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但又接近不了的样子。 对了,他还去陈记买过酱菜,努力打入群众内部,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司年放下档案仔细想了想,梨亭是段既明的祖宅,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段既明的时候是在琉璃厂,他在那儿替人抄书换钱。 琉璃厂距离八方街并不远,段既明似乎就租住在附近,因为他得上学念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认得陈记的女掌柜就很正常了。 陈记的酱菜不仅好吃,价格还很公道。 至于其他的,这档案里却是没有提到。那照片里一共有五个人,段既明、甜姐儿、阿吉和两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陌生的依旧很陌生,似乎完全是故事以外的人。 难道是司年的猜测错了? 他疑惑着,于是在离开妖管局后,又去了一趟梨亭,想问问阿吉。可是阿吉因为养魂丹陷入沉睡后,竟然还没有苏醒。 司年把手抵在梨树上仔细感知了一下,阿吉还在,魂体平稳,看来还是药性太强的缘故。 问询无果,司年只好先回去,结果还没踏进家门,就收到了来自商四的问候。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链接】你红了,小鸟儿。 司年点开来一看,原来是有人把他出现在妖管局的照片传到了妖怪论坛上,现在所有人都在惊叹原来屠夫长这样。 吧擦黑:我就说吧!我们各区大佬完全是按颜值选的!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西湖水:卧槽!这个角度绝了! 煎饼果子:完全取向狙击啊! v:啊啊啊啊啊大佬这个回眸,我的命给你! 爱的小小鸟:怎么办?心中的恐惧突然变成蠢蠢欲动…… 打鼓boy:我也…… 独孤求败:卧槽我们南区大佬这么好看的吗?! 路人乙:突然不想搬家了。 度我:屠夫,现在听起来真是个又野又带感的名字啊。就,突然间get到了。 安河桥下一滴水:我错了,之前的最帅妖怪大赛我就应该投他一票的!还有复活赛吗各位?我强烈要求加赛啊!!! …… 忽而东西:楼上的各位你们醒醒啊!还记得屠夫的凶名吗?不要为美色所迷啊! 小娇娇:不可能的,让我放弃美色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爱谁谁:附议。 路人白:附议。 ck:附议。 囧囧无神:附议。 …… 司年看了一会儿,切换出来给商四回复信息。 x:你怎么那么八卦?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闲的。 x:拉黑了。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拉黑我的那一刻复活赛就开始了。 x:你有事吗?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我闲啊。 c,ao。 司年最后还是把商四拉黑了,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拉黑他,真的会忍不住去找他真人pk。这人真是太闲了,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什么玩意儿,满北京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每天不是在放毒就是在秀恩爱。 屏蔽他也没用,因为他会自己找过来。 老不死还叫他小鸟儿,都几百年了还叫他小鸟儿,小你大爷。 暴躁屠夫日常问候商四死期,不过对于论坛上的事情却看得很淡。他本来也无意把自己塑造成什么壮汉人设,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要你有本事不被他发现,就是在背后给他编上一整本章回体小说都成。 至于样貌…… 老子就是好看,这还有假吗? 司年无所谓的回到岚苑躺了会儿,躺着躺着,忽然又起了点玩乐的心思。于是他琢磨片刻,给金玉打了个电话,让他把这个论坛的链接用一种不经意的方式透露给段章。 金玉:“……” 我仿佛不明白你在干什么。 金玉是个好副手,哪怕老大的要求再不靠谱,也依旧完美达成。一个小时后,他就借着跟段章商量南区事务,非常自然地把链接发给了他。 段章对妖怪世界一向好奇,饶有兴致地点开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火爆置顶的贴子。他微微挑眉,把它从头看到了尾。 “副总,会议马上开始了。”特助在旁提醒。 “秦特助。”段章放下手机抬起头来,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相扣,说:“我觉得是时候开始谈恋爱了,你可以通知人事部再给自己招一个助手,因为接下来你可能会非常忙。” 秦特助:“…………” 我可以直接辞职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金玉≈特助:你们好s_ao啊。 第36章 故人 秦特助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boss分明不是一个恋爱脑,可他比恋爱脑还要可怕。他明白的, 这是一个哪怕将恋爱议题放到董事会上去讲, 也能让所有人为他鼓掌的男人。 为了百万年薪, 秦特助只能吃这份苦。 “副总,艺术馆那边的事情有眉目了, 施工队已经加紧开挖,预计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好。记得再给傅先生送一份礼, 他对象的电影不是快上了吗?你通知下去,公司组织观影,一周之内不论场次,免费报销。” 说着, 段章又思虑片刻, 站起来道:“走,去艺术馆看看。” 说是要谈恋爱,但段章并不急着表白。他想办法在妖怪论坛搞了个账号, 关注了所有有关于司年的贴子,照片没看到几张,却看到了不少八卦。 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当代妖怪们, 有着大无畏的八卦ji,ng神,段章甚至还看到了几个自称盛光员工的, 在猜想司年和盛光的关系。 都是闲的。 司年则是撩完就跑的典范,让金玉把链接发给段章后他就不管了,爱咋咋地。晚间的时候, 梨亭又送了东西过来,是一些瓜果蔬菜和家养的鹅蛋。 刘婶说鹅蛋吃了对女孩子好,所以这些鹅蛋里不仅有司年的一份,还有章宁的一份。 “我不喜欢吃鹅蛋,让段章吃去。”司年真是搞不懂段老头的想法,是不是人类的老头子都喜欢把他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堆到后辈面前来。 可他又不是后辈,后辈在隔壁住着呢。 “行,那今天段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啊?”刘婶笑呵呵的,满脸慈爱:“王厨说今天的海鲜特别新鲜。” 司年觉得她的用词有问题,什么“回来吃饭”,分明是蹭饭,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段章当成他家的人了。 “我怎么知道。” 司年拒绝回答,并转身就去了楼上。 但今天段章并没有回来吃饭,甚至接连几天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忙得很。而司年一直留意着阿吉的消息,等了许多天都没见他有苏醒的迹象。 小金龙忍不住说:“不会是你炼了假丹把人吃死了吧?” 司年挑眉:“那不该是你丹炉的问题吗?” 小金龙:“你这人真是太不厚道了,怎么能甩锅呢?我只是个香炉。” 司年:“闭嘴。” 虽然不情愿,司年还是找妖界ji,ng通草木科的大夫来给梨树看了看。现在梨树和阿吉已经是一体的了,只要梨树没事,就代表阿吉也没事。 司年现在进出梨亭已经开始光明正大走大门,既不用使什么障眼法也不用翻墙,因为整个梨亭的人都知道段老头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只是司年并不想次次都让段崇兴师动众,于是总是止步于外院,让人不要去打扰他。 今天却不行,因为段崇正好在外院打太极拳。 趁着大夫给梨树诊治的空档,段崇就请司年去喝茶下棋,顺道留他吃晚饭。他又打电话给段章让他过来作陪,但是段章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 段崇当着司年的面在电话里把他骂了一顿,觉得这个孙子很不上道。让他回来吃个饭都不肯,平时也一定没有好好照顾恩人,阳奉y违的小子。恩人可是个大妖,先不论恩情不恩情,跟他搞好关系有什么坏处? 司年了解人类的行为模式,在这种情况下长辈们往往会先把自家犯错的小辈教训一顿,这样外人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名为训斥实为护短。 可司年也觉得最近的小朋友有点叛逆,偷偷摸摸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还是说他屠夫的凶名没有吓跑他,一个妖怪论坛倒是把他劝退了? 段崇见司年兴趣缺缺的样子,心里又把段章狠狠埋汰了一顿。好在司年没说什么,这个小cha曲就这么过去了。 不一会儿,大夫过来报告结果,说梨树很健康,没什么问题,等几天再看看情况。司年抄着手把人打发了,旁边的段崇也没多问,他对司年可不像段章那样老想着以下犯上,恭敬得很。 晚饭只有司年和段崇两个人,但仍旧备了一大桌菜。 司年其实胃口不大,吃东西纯粹因为兴趣,而不是填饱肚子。今天段章不在,没有他的特意叮嘱,老宅里的厨子不清楚司年的口味,做出来的菜虽说瞧着也不错,可却勾不起司年的食欲。好在段崇准备的酒很不错,司年便无可无不可的喝了一些,菜却没有大动。 可是当司年吃到其中某个菜时,却不禁眉梢微动。那盘菜是京酱r_ou_丝,他仔细品着那酱的味道,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你这酱哪儿来的?”司年问。 “这酱啊。”段崇微怔,随即笑着回答:“这酱是不是跟外头的都有点不太一样?别的我不敢说,满北京您一定找不出第二家跟这酱味道一样好的。祖上传下来的秘方,我都没舍得往外卖。” “祖上?” “是啊。” “我记得你们段家从前是做官的。” “可不是,那是我太爷爷时候的事了。不过我母亲不是啊,您可能不知道,我外祖家就是专门做酱的。只是小本生意,比不上那些大的酱园子。” 司年微笑,这事儿可真有意思,他又问:“她贵姓?” 段崇见他有兴趣,还以为是单纯觉着这酱好吃,便直接回了:“姓陈。” 哟,竟然真的是故人。 司年的心情莫名其妙又好了起来,段崇也跟着心情愉悦,让人打包了一大坛的酱给司年带回去吃。 回到岚苑的时候,隔壁的灯还没有亮。青春少女章宁又风风火火的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段章还没回来,司年便先去洗了个澡。洗完澡他照例去楼顶花园里吹风,没过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司年抄着手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目光扫过西装革履仿佛从某个酒会现场回来的段章,脑子里又不禁想起了陈记的女掌柜。 虽说他一早就知道段章是段既明的曾孙,可从没像现在这样真切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辈分差距。因为他跟段既明说实话只见过那么两三次,可甜姐儿一直都在八方街。 他去买过陈记的酱菜,看到过甜姐儿的前夫来闹事,那个看似柔弱却果敢的女子是整条街上给他印象最深的几个人之一。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他以前跟甜姐儿说话的时候,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她的曾孙一起出现在姻缘卦上。 如果司年像商四那么八卦,说不定还能给段章讲一讲“渣前夫聚众闹事,俏掌柜提刀砍人”的故事。 真他娘的有意思。 但司年暂时不打算告诉段章,因为他并不想真的跟他侃他太奶奶的八卦。而且叛逆的小朋友可能并不需要长辈来跟他谈心,鬼知道他最近在干什么呢,反正小朋友有小朋友自己的想法,司年可一点儿都不在意。 理智屠夫,就是这么随性。 与此同时,隔壁的段章感觉到了来自司年的注视,他管这叫——死亡凝视。 因为后脖颈凉飕飕的。 他抬头看,栏杆边却已经没有了司年的身影。段章不禁失笑,好几天没见司年,他本想今晚去找他,所以把车停在了他的院墙外。 可现在他又改主意了。 段章下了车,随意地靠在车门上,一边掏出手机点开司年的聊天界面,一边随意地松着领带。他单手打字,速度很快,却又删删改改,待终于满意了,才点击发送。 dz:【哭】 司年刚躺到床上,看到哭泣的eoji表情愣了愣,再三确认发信人的id,才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段章。 x:? dz:忙到现在还饿着肚子,章宁又走了,家里没人。 x:所以? dz:收留我吗? x:你可以住酒店,整栋楼都是人。 段章几乎可以想象司年在发这条信息时的模样,清清冷冷的,挑着眉漫不经心。他一定是对自己这几天的冷淡不满意了,屠夫的脾气总是很差的,y晴不定又要人哄着。 可每一次,他又好像没有真的生气,含笑看着你像在逗你玩。 dz:胃痛。 x:我又不是大夫。 dz:很痛。 x:怎么不干脆说痛死了呢? dz:嗯。 嗯你个大头鬼。 dz:痛死了。 司年被他气死了,他觉得段章就是专门来克他的。而就在他气得盘腿坐在床上,思考要不要继续搭理他的时候,段章已经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可怜兮兮的哭泣的表情包。 上次没有实行的卖惨计划,段章决定在今晚实行它,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如果真的能把司年气到再次把他拉黑,那也算是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生气的司年总是格外好看的。 当然,如果他真的能心疼自己,收留自己一个晚上,段章就更乐意了。 但是让段章没有想到的是,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司年的回信,倒是等来了外卖大叔。大叔留着胡茬尽显沧桑,他用他那写满故事的眼睛上上下下扫了段章几眼,然后把手里的药袋子递给他,说:“别灰心,她还是爱你的。” 段章:“…………”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2节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卖惨计划看起来并不适合我。 第37章 偶然 大叔走了,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这寂寞的都市里,他有着自己的辛酸故事, 但依旧毫无保留的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 如果你能给他打个五星好评的话。 段章克制着,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没有任何的失态。因为他知道司年一定正笑得开心,甚至就在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期待他的反应。 只要一想到这样,段章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些非常适合午夜的不好的想法。他再一次确认, 司年就是那个他想要的人。 楼上的司年确实正在偷看。 不,也不能说是偷看,他看得光明正大,只是段章并不能发现他而已。他赤着脚趴在栏杆上, 支着下巴百无聊赖, 甚至还有心情点评点评段章的反应,得出一个答案——无聊至极。 他就不能有点别的反应吗? 恰在这时,段章的信息又来了。 dz:送外卖的大叔说你爱我。 司年眯起眼, 十指如飞快速回复了一句。 x:怎么,他给你送的迷药吗? dz:不是您给我下的蛊吗? x:我可是个良民。 dz:那可真是遗憾。 x:你胃不痛了? 段章失笑,手指在继续挑逗的边缘试探, 最后还是按下不表。对于司年,永远不能逼得太紧, 他容易恼羞成怒。 dz:现在好一点了。多谢你的药,晚安。 发完这句话,段章干脆利落的收起手机回了家。他其实还是有一点胃痛的, 今晚的酒会时间太长,他空腹喝酒又没吃什么东西,现在正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会儿。 隔壁的灯亮起来,司年却还在想刚才的事。 什么爱不爱的,他是不承认的,根本没说过。但段章的试探好像越来越露骨了,人类的耐心总是有限,更何况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朋友。 那等到下一次的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呢? 谈恋爱吗?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屠夫心高气傲、脾气暴躁,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谁又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他坐在高高的树上往下看,还没一个人比他好看。 段章么…… 司年忍不住抬眼望隔壁看,谁知段章又没拉窗帘,洗完澡裸着个上半身出来,大好的身材往司年视野里撞。 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招惹到女鬼来偷窥,招蜂引蝶的家伙。 司年冷笑一声,抄着手转身就往屋里走,心里还在骂人——什么我给他下蛊?分明是他妄图给我下蛊,一肚子龌龊心思。 翌日,岚苑风平浪静。过了两天金玉传来消息,说阿吉终于醒了,于是司年便又跑了一趟梨亭。 阿吉知道司年要来看他,特别开心地藏在树后面,等到司年过来了,再冷不丁跳出来,举起手里的花,红着小脸说:“大人,这是最后一枝花啦。” 梨花终于都谢了,哪怕是阿吉特意护住的这一枝,也只剩下零星三两朵。 对于司年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因为自他成年之后,已经没有人给他送花了,四九城里的妖怪们虽然把他比作梨花,可他们从来只敢在背后议论,哪敢当面送。 偏偏是阿吉这么个小不点,三番两次的送,还都送出去了。这一次也一样,司年接过了花,觉得还不错。 他又把照片拿给阿吉看,问:“认得上面的人吗?” 阿吉眸光微亮,开心地指着上面的小人儿说:“这是我呀!”随即他又认出了段既明,认出了甜姐儿,手指一一指过去,报出名字:“这是先生,这是大姐姐,还有重云哥哥。” 说着说着,阿吉的声音不免低落下来,手指绞着衣服,说:“大家都走了,好久没有人来看我啦。” 好久是多久呢,久到阿吉也记不得了。刚开始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心里的开心其实是大于难过的。 因为他发现这里不仅有先生还有大姐姐,虽然他们看不见自己,可阿吉觉得他们过得很好,所以他也很开心。 “你恢复了一些记忆,对吗?”司年蹲下来,直视着阿吉的眼睛。他本可以对阿吉用笼烟,但他没有。 阿吉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在翻找脑子里那些可怜的记忆,过了片刻,他迟疑着点点头,小脸严肃。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我不知道。” 遇到第一个问题就卡壳,阿吉有些无措,又怕司年对他失望,就很着急,眼眶立马就红了。 司年并不会安慰人,所以他很快抛出第二个问题:“那照片上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重云又是谁?” 阿吉总算想起了些,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重云哥哥是先生的好朋友哦,他也在学堂念书呢,可厉害了。他还会给阿吉变戏法,噗噗噗一只小鸟就飞出来了!篷的又不见了!特别特别神奇!” 会变戏法的哥哥是一个好哥哥,哪怕阿吉已经变成了一个生魂,这比变戏法神奇多了,但他想起从前的事情时,眼睛里还带着无法磨灭的光亮。 司年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问话的方式,否则这小家伙非把自己憋死不可。于是他便让阿吉捡自己能记起来的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吉果然放松了不少,还虚握着司年的手让他坐在梨树下,一副要长篇大论的趋势。司年无可无不可地坐下了,抬头一看,发现那只胆小如鼠的黑猫也跑来旁听。 “喵。”黑猫一触即到司年的视线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尾巴勾在树枝上,甭提多胆小。 一妖一猫正在对峙,阿吉的长篇大论就开始了。 “我想起来了哦,先生和大姐姐成亲了,大姐姐后来生了小宝宝,小宝宝又生了小宝宝,小宝宝的小宝宝又生了小小宝宝,都是阿吉看着长大的!阿吉可厉害了!” 呃,你是挺厉害的,段章的辈分一下子又小了好多。 “可是阿吉经常睡着,一觉醒来就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了,小宝宝都长大了哦,一点都不可爱了……” 根据阿吉的说法,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梨亭,来到这里之后也经常陷入沉睡,证明他的魂体起初并不稳定。这整整一百多年的光y里,可能有好几十年都是这么睡过来的。 段既明和甜姐儿都看不见他,段家人不知道他的存在,这证明他们对于阿吉变成生魂的事情可能并不知情。 至于那个重云,听阿吉的描述,他会变戏法,很像妖怪。他和段既明都是学生,会认识也不奇怪,但他俩一个长衫一个新式校服,可能并不是一个学校的。 “先生和大姐姐人都对我很好的。阿吉每天卖完报纸就去找先生,先生教我写字,他人可好了。但是阿吉也有帮他的,我会烧水、洗衣服,我还能做饭呢……有的时候太阳公公下山太快啦,先生就让我住在他家里,还有大姐姐家里做的酱菜,可好吃了……” 阿吉絮絮叨叨地讲着,大多是讲些生活琐事。讲讲段既明怎么怎么好,讲甜姐儿怎么怎么好,总而言之在他嘴里,就没有不好的。 可是一个报童,一个穷书生,一个酱菜铺子的寡居女掌柜,还有个疑似妖怪的年轻人,这些人凑在一起,又能干什么呢? “有一天,街上开了一家好大好大的酒楼,还请先生给他们写了一幅对联。开业的时候先生就带我去看了,又是舞狮子又是放鞭炮好热闹,还有糖吃。阿吉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糖,甜甜的粘在牙齿上……” 回忆间,阿吉流露出向往的神情。那可真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糖,硬邦邦一块,可是含在嘴里可甜可甜,他都不舍得把它吃完。 后来,街对面的女掌柜就把自己的糖让给他了。她也在人群里看热闹,阿吉还记得她那天特别漂亮,像涂了各位太太们经常涂的那种胭脂,漂亮得先生都不敢看她了。 “重云哥哥也来啦,他来跟先生说诗社的事情。他还拿着一个相机,说答应了别人要去帮忙拍照,阿吉特别羡慕,他就说可以帮我也拍一张。” 阿吉很开心,开心的事情是要跟大家一起分享的,于是他央着先生跟他一起拍,还把漂亮的好心的大姐姐也拉上了。 酒楼开业,当天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宾客堵了小半条街。阿吉开心地在人群里穿梭,在地上捡到好几张糖纸,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 甜姐儿原本不答应拍照,她与他们本没有什么关系,怎好意思在一块儿拍照呢。可阿吉看看她,又看看装模作样看风景的先生,忽然福至心灵,就开始对着甜姐儿撒娇,硬是把人拉了过去。 这听起来真像个奇妙的偶然,但司年却忽然有些晃神,因为在阿吉的讲述中他慢慢拼凑出了那家酒楼的模样。它叫福海楼,而且当天他也在那儿。 那是1906年的秋天,司年最后一次公开出席。 孔雀余孽早已找上了他,但是他并没有答应他们的提议,他们似乎有些着急了。于是,四九城的妖怪圈子里,开始流传着司年已经反叛的消息。 他们是想逼着司年反。 当福海楼的开业请柬送上门的时候,司年就知道来者不善。他很不想理会这种无聊游戏,但他还是去了,因为当时商四并不在北京,无淮子旧病复发,时局又那么动荡不安,四九城其实禁不起多大的波澜。 如若那些余孽靠司年打开一个分裂的口子,致使群妖内讧,必伤亡惨重。 司年心里那些少得可怜的大义并不足以让他为这世道牺牲自我,但就像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鹤京陷落前的最后一日赶回去一样,他还是去赴约了。 席上并不愉快。 但好在有傅西棠和西区的六爷从中斡旋,他们不相信司年反叛,那司年便没有反叛。大妖们说话,总是一锤定音,不容人随便质疑的。更何况那时还没人敢轻易挑衅屠夫的刀。 一次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压了下去,但大家看向司年的眼神依旧忌惮。 司年心生烦躁,可有傅西棠在,总是打不起来的。于是他便独自坐到了窗边,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自斟自饮。 也许他曾在人群里看到过阿吉,看到过漂亮的女掌柜,她那时便爱上段既明了吗?所以为了心中的那个人,特意梳妆打扮。 谁又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重云,读作: 第38章 标记 冗长的回忆过后, 司年发现阿吉只记得开心的事情了,遗忘了一切痛苦, 甚至自己的死亡。 这也挺好的。 司年没有再问, 转而让金玉去查重云的事情。如果重云真的是妖怪的话, 那他有可能还活着。 金玉应了下来,不过他又跟司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段章的生日似乎快到了。 “他过生日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 没关系,我也只是顺嘴这么一提。” “你这顺的范围有点大啊。” “没办法, 年纪大了。” 金玉为了司年的爱情也是c,ao碎了心,碰上正主嘴硬不领情,还能把自己气出毛病,譬如他下一句就会说—— “去买点保健品吃吧。” 我谢谢您了。 金玉挂了电话, 一度觉得自己快心肌梗塞。 司年的气却也不大顺, 因为他觉得似乎周围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跟段章是一对了,就连隔壁的青春美少女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他坚决不承认这是自己纵容的后果,反正他爱咋地就咋地, 别人思想龌龊那就是别人的错。 于是他又开始炸丹炉。 小金龙很委屈:“你们到了北京之后都吃香的喝辣的,就我一个破香炉什么都不能吃,还得天天遭受你的荼毒, 我图什么呀。” 司年:“不是你嚷嚷着要下山的?我看你每天看电视乐得很。” 当初是你要下山,下山就下山, 现在又要来抱怨,吃了雄心豹子胆。司年这么想着,随手又把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塞进了炉子里。 小金龙忍不住又问:“你这次又要炼什么?” 司年冷笑一声:“绝情断爱丹。” 闻言, 小金龙一阵哆嗦。这怕不是什么绝情断爱丹,而是绝命丹吧,谁又得罪他了?真刺激。 又过了两天,段章似乎终于结束了忙碌期,开始正常上下班。这也意味着,他又要来司年家蹭饭了。 再见面,段章仿佛完全忘了他曾调戏过司年的关于“爱不爱”的话题,小朋友装得礼貌得体,还跟他聊起了别人的八卦。 “方淮安还是去相亲了,结果有点意外,他说他喜欢上了那个女生,但是对方不喜欢他。” 司年还记得方淮安的长相,有钱多金又长得好,看着也是个会哄人的,相亲失败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段章看懂了他眼里的兴趣,给大佬解惑:“他那天为了让相亲失败,特意穿着夏威夷度假套装。” 什么是夏威夷度假套装?花衬衫花裤衩,再加粗金链子和大墨镜。 司年听了很嫌弃,他稍微设想了一下,如果段章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是这种打扮,他可能转头就去把无淮子祖坟给刨了。 等等,他干嘛要拿自己和段章做类比? 妈的,段章真的给自己下蛊。 司年内心狂暴面上懒散,大佬样的坐在沙发上,说:“方淮安都去相亲了,你怎么不去?” “我更崇尚自由恋爱,更何况老头子还没开明到给我找个男人相亲。”段章语气轻松,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司年话中的威胁,甚至又拎了一双拖鞋放在他面前,道:“穿鞋。” “你管我穿不穿鞋?” “我管。” 司年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堵到了,正要说话,段章却忽然打断他,略带无奈地说:“明天我又要去国外出差了。” “又去?”司年挑眉。 “是啊。是上次妖市的事情,分公司已经注册好了,前期的市场调研也结束了,我派去的人已经跟那边搭上了线,不过具体的合作细节还得我亲自去跟他们谈。” 司年没说话,生意上的事情他可不管,段章走了他还能图个清静。可段章看着他干嘛呢,那眼神仿佛能把他盯个窟窿,稍有不慎就会被他拖进眼底的黑色汪洋里,简直令人窒息。 有生之年,司年竟也能从一个人类眼里感到窒息,真是稀奇。 “跟我一起去吗?”段章问。 “不去。”司年冷酷拒绝。 段章似是料到了他的回答,扯了扯领带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身子朝司年那边侧着,说:“公司可也有你的股份,你不去,总得给我一点保障。” 司年就静静看着他。 段章自然地舒展着双腿,抬手把袖口也给解了,漫不经心道:“我是个人类,对方是妖怪,可能还是个大妖,我恐怕镇不住场。” 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老子不打你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眼看着屠夫要暴起打人,段章蓦地又笑了笑,那一声轻笑就像羽毛刮在司年心尖上,恁的风s_ao。 “好了,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道歉。国外水深,我又人生地不熟,是真的想让你给我一点保障。” “我看你浑身是胆,根本不需要我帮忙。” “那是我仗着你……嗯,善良。” 听着这话,司年反而乐了。段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恐怕已无人能出其右,适当的服软、适当的拍马屁,卖乖讨巧,还偏偏摆着副霸道总裁从容不迫的架势。 “你知道我给你保障最简单也最方便的方法是什么吗?”司年反骨上线,又开始作妖,含笑看着段章,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只胳膊的距离。 “是什么?” “在你身上留下我的气息。” 说着,司年朝段章勾了勾手指,眼神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坏意。 如果是别人,恐怕这时候已经感觉到脊背发凉,退缩了。可段章刚刚才得了司年浑身是胆的评价,更何况他此时卖着乖巧人设,当然对司年唯命是从。 他缓缓俯身,靠近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司年。 司年却还嫌不够,勾着嘴角抓住他已经松松垮垮的领带,凑到他耳边说:“这么乖,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我的荣幸。” “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段章垂眸看到司年晃啊晃的耳坠,一串小小的鱼骨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泽,看着刺人,可就是漂亮。 “不,我分人。”他说。 热气哈在司年的耳畔,让他蓦地感到一阵皮肤上的颤栗。这种异样的感觉甚至一路从耳垂蔓延到胳膊上,新鲜又刺激。 司年虽然不喜欢麻烦,但他向来是个追求刺激的人,于是他追逐着本能一口就咬在了段章的脖子上。牙齿刺破皮肤,鲜血渗出的刹那,妖气入体。 同样的颤栗几乎瞬间过渡到段章身上,些微的疼痛完全不能压制住这种兴奋,甚至像催化剂,歇斯底里的要把他的感官无限放大。 他下意识揽住司年的腰,动作仍然克制又隐忍,可掌心的温度却有点烫人。 下一秒,还不等段章有进一步的反应,司年却又把他推开来。他抬手抹了抹嘴角,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清清冷冷的一个抬眸,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撩完就跑、用完就丢,简直当代渣男典范。 段章的目光掠过他的嘴角,温润和刺痛的触感还留在他颈侧,让平静湖面下暗涛汹涌。他可真没想到司年会咬他一口,像某种小动物,张牙舞爪又惯会勾人。 他真该再做点什么。 可再做下去,怕不是被咬一口那么简单了,恐怕会直接把人气跑,得不偿失。 更何况司年就是故意的。 段章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顺着他,这样小动物才会自己乖乖钻进陷阱里。 “我大概一个礼拜之后回来。如果章宁来找我,麻烦替我照看一下。”段章说着,整理好领口站起来,真的走了。 司年依旧大佬模样,淡淡的应了一声。他才不管段章是真听话还是假听话,此刻的心情愉悦才是真的。 段章能让他开心,这也是一种本事,不是吗? 不过等到段章走了,司年才想起来最近因为段章太忙,他还没有把照片和甜姐儿的事情跟他说。 再转念一想,这事儿又不急,便又暂时放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段章虽然人在国外,可存在感依旧强。因为跟前段时间的忙碌相比,这一次他悠闲得像是去度假的,社交软件二十四小时在线。 期间章宁果然又回来了一次,还跟司年抱怨说:“我哥去了国外就又找不到人了,我还想让他给我买口红呢。他可厉害了,无论跟他说什么色号都分得清,比代购还靠谱,关键还不用我付钱。” 司年看看章宁,又看看手机,最终打下一行字—— x:你知道章宁最近在干嘛吗? 不出三分钟,段章的回复就来了。 dz:给他偶像剪小视频。 x:你怎么知道?她还能给你看? dz:我有她微博号。 x:我看看。 dz:少儿不宜。 你再说一遍??? 段章可能是仗着自己在国外,司年打不到他,竟然敢堂而皇之的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司年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外表让他产生了什么错觉,他是大妖,大妖的外表可不跟着年龄老化,改天他就试试人类的成熟男人模样,让段章体会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小朋友。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十分钟就被扼杀了,因为司年照了照镜子,还是觉得变啥都不能变老。 在司年再度拉黑段章之前,段章又提起了别的事。 dz:关于照片上的人,我有个猜想。 x:说。 dz:那个女人可能是我太奶奶。 x:为什么? 段章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来:“人跟人的亲密关系其实是藏不住的,照片上虽然他们站得不近,但仔细看她的上本身其实稍稍往我太爷那边靠了一些。而且,我发现太爷的身高不对,他应该垫了好几层鞋垫。” 司年:“……” 你观察得那么仔细,太爷也不会感激你的。 段章判断的依据当然不会只是这两点,他有自己的消息网。 司年也没想问,突然记起金玉昨天去查重云的时候意外找到的段既明的照片,就想给段既明他曾孙发过去,谁知道一个手抖给弄成了视频通话。 段章秒接,都没给司年挂断的机会。 看到段章的脸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司年愣了一下,随即把手机拉远了一点,眯着眼看对方——段章在搞什么鬼?给他开色情直播吗? 旁边那个金发红裙的女人整个人都快贴到段章身上去了,十足的妖艳、十足的性感。 段章甚至没有跟司年打招呼,虽然开着视讯,却垂眸看向那个女人,轻笑着问:“看到了吗?” 因为角度问题,司年看不清段章的表情,但他看到了女人嘴角的笑意,和看向自己的挑衅的眼神。 小朋友的夜生活很不错嘛,好好玩吧,等你回来你就死了。 暴躁屠夫一言不合就把视讯掐断了。 那厢段章却只是挑了挑眉,嘴角略带无奈地把手机收起,后退一步跟女人拉开距离。他依旧漫不经心地从侍者手里拿过一杯酒,一张口就是标准的伦敦腔:“我告诉过你,我有主了。” “你身上的气息就是他给你留的?”女人是国外的大妖,向来强势,但也很讲究你情我愿。此时此刻见过司年的脸,对司年的兴趣倒一时盖过了猎艳的心。 “是啊。”段章反问。 “我看你区区一个人类,都有这个胆量到国外的妖市来闯,砸钱又快,下手又狠,不像是屈居人下替别人做事的。”这个屈居人下,当然不是床上的那个下,而是指身份地位。 司年给段章留下的咬痕,划地盘的意图相当明显。 段章摇晃着酒杯,微笑:“因为我喜欢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老段,在作死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第39章 法事 司年不知道段章那边的后续发展, 自己一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心情极度不爽。这种不爽由内而外, 根本无法压制, 好似没有来由, 可根源其实很好找。 但司年还在垂死挣扎。 小金龙有幸目睹了视讯的内容,还在旁边为段章吹口哨:“哟, 段家的小子艳福不浅啊,这要被鹿十看到了, 又要鬼哭狼嚎了。” 他还没乐够呢,眸光一瞥就看到司年黑着脸满眼杀气,吓到打颤:“谁、谁惹你了?” “你、说、呢?” 小金龙不知道啊!他只是一只单纯的香炉,怎么看得懂人类的情爱游戏。在这场人与妖的博弈中, 他注定只是屠夫的一个出气筒。 因为司年又开始炸丹炉了。 旁边的手机一直在响, 可司年没有理会。一直到月上中梢,他才勉为其难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段章发来的解释。 段章是什么人, 三言两语就把来龙去脉交代了干净,最后总结成一句话——回去之后你可以检查,我身上只有你的气息。 误会是解释清楚了, 可最后的总结陈词似乎引起了另一种误会。 司年一点都没被宽慰到,因为他发现他根本不是怀疑段章跟别人有什么, 而只是单纯不喜欢那人靠他那么近。 这是一种占有欲,早已脱离了挑逗的范围。 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可司年到底是个雄性动物, 对于这种欲望最清楚不过。 司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屏幕,良久,发了一条语音过去:“我咬的那个印子还在?” 段章同样回了一条语音,轻笑着问:“想看?” “滚。” 一声轻喝,手机屏幕暗下,彼此却已心照不宣。 周二,段章即将返程,而鬼差那边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说是已经找到了阿吉的尸骨。 消息是金玉送来的,哪怕是往生塔的鬼差也不敢随意打扰屠夫的清静,于是便让金玉传个话过来,问司年是否要亲自去查验。 彼时司年正在下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旁边的乌金盘龙炉里还点着安神香,整个人看起来恬静淡然。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执子的手顿了顿,似是思考了两秒,又轻轻在棋盘上放下,说:“找到了就找到了,你让他们准备准备,带阿吉回往生塔,择日投胎。” 金玉微怔:“阿吉的具体死因,不查了吗?” 司年反问:“查来做什么?” 金玉语塞,他有时是不大明白屠夫的脑回路。一般人碰上这种事情,总会想要一探究竟,他们一开始也这么做了。 可现在查到一半,司年却又轻描淡写的放下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阿吉是个好孩子啊,他对司年那么依赖、亲近,查一查总没有什么问题。 转念一想,金玉却又有些恍然。或许对于阿吉来说,不去想起剥魂而死的痛苦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开开心心的走。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放下过去,遗忘有时便成了一件好事。 “既然这样,要不要给他做场法事送送他?” “你看着办吧。” “那尸骨呢?你要去看看吗,就在陶然亭附近。” 闻言,司年回想了一遍当初在陶然亭发生过的事情,没记起什么特别的。不过那里距离血胡同好像不远,阿吉可能就是因为那件事受到了波及。 不过阿吉的尸骨虽然在那儿,时间却过得太久了,恐怕留不下什么当年的痕迹。司年略作思忖,便道:“再说吧,你先去办投胎的事儿。” “好。” 金玉办事利索,当天夜里就给阿吉办了一场法事。这世间的超度法事,须得有死者生前留下的东西为媒介,效果才会好,现在有了尸骨,一切办起来就方便多了。 司年看着不在意,但法事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出现在了陶然亭公园里。 彼时已是子夜,幽静的公园里只剩下了鬼影子,半丝人气也无。便是这些鬼影子也都躲得远远的,静静地藏在角落里看一群妖怪聚众做法。 在妖界漫长的历史中,妖怪们从来不是人类戏文里被“降服”的存在。降妖除魔只是一个族群对另一个族群出于本能的征服欲,是某种英雄幻想,那些曾经赫赫有名的大侠、道长里头,指不定就混了多少妖怪。 妖怪不是邪祟,拿起桃木剑也能舞得虎虎生风。 司年却有些嫌弃,抱臂靠在水榭的红柱上,问:“他们是在跳大神吗?” 金玉耐心解释:“你知道的,时代不同了,现在办个法事都能网上接单,仪式的过程当然也要与时俱进。主要是神都不在了,没人再管他们跳得到底好不好看。” 理是这个理,可这跳得实在太丑。 司年可不能忍受这种荼毒,这要换成他被人这么超度,投胎路上都走得不安生。得生生气活过来,一脚踹翻祭坛。 好在今晚阿吉没过来,无论是金玉和司年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他的意思。既然已经决定让他开开心心毫无负担地走,那就干脆什么都不说。 司年抬头看了看星星寥落的夜空,估摸着此时鬼差应该已经到了梨亭,便遥对着祭坛的位置点了一根安神香,亲手cha在土里。 金玉轻声的询问在身后响起:“真的不去送他吗?” 司年没有回答,抄起手站在水榭旁,眉目慵懒,满身清冷。 他讨厌送别。一切形式上的。 又站了一会儿,司年就离开了。他没急着回家,慢悠悠地走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看影子在路灯下变戏法。如果手里再拿一瓶酒,那他就是一个标准的都市落寞文艺男青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煽情的故事。 这种人,尤其是长得像司年那么好看的人,最受女鬼和女妖们的青睐。 可今晚司年没遇到任何一个拦路的采花贼,倒是碰上了刚从国外回来的某个小朋友。 黑色轿车在前面停下,又倒回来一些,打开车窗露出段章的脸。晚风吹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黑夜的y影打在他英挺的鼻梁上,领口半敞着,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冷漠又性感。 “这么晚还在外面?”司年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丝冷漠便又没了,转而氤氲起一股炙热来。 司年没说话,极其自然地拉开车门上去,大爷似的靠在后车座上:“这不就回了吗?” 段章莞尔。 开车的秦特助目不斜视,不听、不看、不知道,才是一个合格的特助应该有的素养。 可车子刚到岚苑门口,司年的电话就响了。 “阿吉从梨亭逃跑了,鬼差没拦住!”金玉声音急促,应该是在跑动中打通了这个电话,“我法事刚做完呢,c,ao!” 司年眯起眼:“您c,ao谁呢?” 金玉:“……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 阿吉不能离开梨树太远,而且没有鬼差在旁看护,很有可能会出事。要知道他这样的生魂对于其他的鬼来说,可是大补的东西。 “啧。”司年挂了电话,也不管车子正在行驶中,便直接开了门。夜风倒灌进车内,吹起衣衫猎猎,他转身便要出去,一只手却在此时牢牢抓住他。 “带我一起。”金玉声音太大,段章也听到了。 司年回头,目光撞进段章的眼眸里。两人对视片刻,司年挑了挑眉,反手扣住段章的胳膊,下一秒,便带他消失在车内。 秦特助:“…………” 好歹走的时候关个门啊,晚上的北京,很冷的。 梨亭。 司年看着站在面前战战兢兢且满脸臊红的鬼差,眼神如刀,面带微笑:“你们两个鬼差,拦不住一个小孩子吗?” 鬼差下意识后退半步:“刚、刚才就是出了点意外,我们谁也没想到。本来那孩子非要等您,我们费了好大的口舌,终于肯跟我们走了,可谁知道他刚走出院子就变了脸色,转身就跑。” “那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们追不上?” “不、不是,是那只猫!有只黑猫突然蹿出来咬人,往生塔的规定,我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对猫下手,结果刚避过它呢,又有两只鹅跑出来了!这地方邪乎得很,什么东西都带点灵性,一边一只对着我们一顿猛追啊!” 鬼差说起今晚的奇遇,也是上任以来头一遭。从来只有厉鬼不服从安排跟他们打架的,哪有猫鹅齐上阵的,动物世界吗? 这一惊一乍的,可不就让阿吉给跑了么。那小娃娃如今是魂体,跑得贼快,一阵风似的就没了。 就在这说话的档口,跑出去追阿吉的另一个鬼差也回来了,但见他两手空空就知道事情要糟。 司年的脸色愈发难看,两个鬼差瑟瑟发抖,不由向段章投去求助的目光。他们此刻可管不了为什么还有一个人类出现在这儿,办砸了屠夫的差事可是要命的。 可段章根本不为所动。 呵,没有同情心的人类。 鬼差腹诽着,脸上却还得陪着歉意:“大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其他人全力寻找阿吉。您放心,他是生魂跑不远,天亮之前一定能找到他。” 司年:“你有时间废话不如马上去找,否则星君来了也保不住你。” 两个鬼差连连点头,一溜烟便跑走了。 等到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段章才开口道:“别担心,你上次不是说他的极限距离是岚苑?那他应该还在南区。” 司年斜眼:“我看着像是很担心的样子吗?” 像。 面对口是心非的屠夫,段章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他会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司年蹙眉:“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解释。” 说着,司年不禁转头看向内院的院墙,一只黑猫正警惕地蹲在那儿,指甲紧扣着墙面,瞳孔紧缩,满是不安。 鹅呢? 鬼差应该是匆忙下了禁制,所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惊动梨亭里的人,那鹅又去了哪儿呢? 司年忽然对此很是在意,神识放出去扫过梨亭一周,终于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探头探脑的大白鹅。 隔空把鹅提溜过来,司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你的同伴呢?” 大白鹅伸长了脖子夸张的后仰着,一双绿豆小眼瞪着司年:“嘎?” 嘎你大爷。 司年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为什么要跟一只鹅说话,于是他随手就把大白鹅丢给了段章,没好气道:“你的鹅。” 段章仍是从容不迫的,哪怕抱着只大白鹅也尽显贵气,仿佛这只鹅有什么皇家血统。摸了摸鹅的脑袋稍作安抚,他弯腰把鹅放下,又道:“刚才鬼差说阿吉一直在等你,而他刚好知道去岚苑的路。” 几乎是瞬间,司年明白了他意有所指的话。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秒,司年抓住段章的手腕,带着他再次转移。 岚苑。 黑色的妖气散开,露出司年和段章的身影。甫一落定,司年便张开神识扫过相邻的两栋别墅,果然在自家院墙下感知到了阿吉。 服用了养魂丹后,阿吉的魂体凝实了不少,所以前几次送花时司年感知不到他,这次却可以了。 阿吉就蹲在一大簇爬藤月季下面,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影团成了一个球,还是半透明的。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3节 “阿吉。”司年叫了他一声。 阿吉立刻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里噙着眼泪,而且在见到司年的瞬间就给他表演了一个洪水决堤。 “大人!”阿吉哭着向他跑过来,张开双手想要扑进他怀里,却扑了个空。半透明的身子从司年身上穿过,一个趔趄,晃了晃又转过身来。 他哭得很伤心,是外人能强烈感受到的伤心,鼻涕眼泪一大把。但他还不放弃地跑过来,双手虚虚推着司年,带着哭腔在喊—— “大人、大人你快走,他们要害你,你快走呜呜呜呜呜呜阿吉、阿吉不希望你有事,大人,有人要害你,你快走、快走……” 他哭得语无伦次,似乎沉浸在某种悲伤里不能自拔。司年却动都不动,只是垂眸看着他,似乎在分辨什么。 良久,久到阿吉哭到魂体都开始发颤,他终于抬手按在他的脑袋上,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阿吉,害我的人都死了,我没有事。” 阿吉怔住,愣愣地看着他,一滴眼泪要流不流,就这么挂在他的脸上。 “你是想救我吗,阿吉。”司年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但凡重一点点就会破坏什么,又带着些从未有过的迷茫。 阿吉却只呆愣愣地看着他,连头发丝里都冒着傻气。 你竟然是想救我吗? 司年又在心里问了一遍。1907年的血胡同之夜,身为鹤京同胞的涧鹰选择了视而不见,而你,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小小报童,却想要救我吗? 所以你死了,对吗? 第40章 飞鸟 阿吉哭累了, 又因为离开梨树太远,魂体不稳定, 于是再次沉入梦境。司年把他送回了梨亭, 独自在树下站了很久, 显得有些沉默。 他甚至忘了告诉金玉和鬼差“阿吉已经找到”的消息,以至于他们找了半宿, 最后只找到一只在月夜下飞奔出逃的大白鹅。 回到岚苑的时候,司年发现段章还等在门口, 就倚在刚才阿吉蹲着的地方,指缝间夹着根烟。 在这样的黑夜里,片刻的疲惫和颓废就像酒一样迷人,以至于当段章抽着烟看过来、嘴里缓缓吐着烟圈的时候, 司年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还有吗?给我也来一根。” 五分钟后, 岚苑别墅外头多了两个并肩靠着院墙抽烟赏月的男人。 段章给司年点上了火,看着烟雾逐渐模糊了他的脸,有些遗憾, 因为今夜的司年显然不适合谈情说爱。 “阿吉也许就跟我太爷爷一样,曾经受过你的恩惠。你刚开始不想接受段家的报恩,是因为你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好像你不记得阿吉。” 段章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听起来也最接近事实。这就像是故事新解,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变成久远的过去后,时间告诉你,伴随着残酷而生的还有美好。 司年的思绪开始跑偏, 他不禁想,如果商四在这里,他可能会装得高深莫测地说:“生活是一本书,好的故事需要留白。” 傅西棠则会说:“留白之处尚有余温。” 无淮子个假道士却没这么文雅,他会直接用拂尘指着山下,说:“你去走一遭就知道了。” 司年转头看向段章,问:“你相信因果吗?” 段章答:“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了。” “为什么?” “人类社会不就是这样吗?无法反抗、无法挣扎的时候,就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因果报应上,我以前觉得这是一种ji,ng神慰藉。没什么不好的,但不适合我。但你们的出现打破了我对于无神论的认知,如果往生塔真的公平公正,因果循环这个论点就可以成立了。这类似于能量守恒。” 在这样的问题上,段章总是冷静客观的。相比起来,司年碰到的其他人都要感性得多,但他自己又不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妖。 在这一点上,他跟段章很像,又不像。 “往生塔也有出错的时候,上一任的往生塔主就是这么把自己给作死了。”司年作为一个老妖怪,也知道很多八卦。他跟这一任的往生塔主星君并不熟,但他真正上位也就是近千年的事情,跟司年算是同时期的人物。 哦,以前还有人说他靠不正当关系上位呢,因为他做鬼差的时候就跟商四是好朋友。 段章对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总是保有旺盛的好奇心,又问:“金玉说过,神都已经死了。往生塔的主人掌管轮回,他不算是神吗?” 司年突然嫌弃:“商四都还没死,他死个屁。” 嫌弃完,司年又道:“你的用词不对,神不是死了,是消亡了。天道制衡,当你们人类开始搞科技,搞无神论,把自己武装成神的时候,神就该退位让贤。等你们有一天把自己搞死,文明重组,新的神自然就会诞生。往生塔至今还在运转,只是因为它有存在的必要。” 身为一个鹤京的妖怪,司年对这些了解得非常通透,因为鹤京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上万年前,孔雀王朝覆灭,妖怪退出历史舞台,可鹤京却能独善其身。甚至于在孔雀王朝统治时期,那位穷兵黩武的南王都不曾有过将鹤京纳入版图的念头。 为什么? 因为鹤京的先祖来自九重天,当他自九重天振翅飞下落在鹤京时,天道的意志就在此刻降临大地。 飞鸟,带来了最早的文明的火种,是最接近天的存在。 “你们人类有驾鹤西去的说法,虽然并不准确,但也不算胡说。如果死去的亡魂能够得到飞鸟的引渡,那他下辈子就算不能成仙也一定能投个好胎。” “那你引渡过别人吗?” 司年微笑:“谁敢把我当坐骑,我让他直接投不了胎。” 想起旧年的八卦,司年仍觉得很气。引渡亡魂可不是个好差事,平白被人骑不说,还容易出事。譬如无淮子,他就是去引渡了一个道士,结果被对方给渡了,好好的太子不当非要去修道。 “不过后来天帝走的时候,还是无淮子去送的。鹤京没了,也就只剩他这个鹤仙能送他一程。” 司年的肚子里装着说不完的八卦,他随口说着,段章随心听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藤本月季的香气,把月色搅得格外朦胧。 烟很快抽完了,剩个烟头,司年看到段章把手摊开,就极其自觉的把烟头掐灭了放在他掌心。 小朋友都会自己丢垃圾了,真木奉。 第二天的司年,成功开始头痛。他堂堂一个大妖,竟然因为吹久了冷风和抽了一根烟,开始头痛,这就跟商四被路上的小石头绊倒以至于嗑死在马路牙子上一样可笑。 屠夫气得脸都黑了。 小金龙根本分辨不出他是因为头痛黑的脸,还是因为气的,斟酌良久,小声建议道:“要不你先炼一枚治头痛的药?” 司年冷飕飕的目光瞥过去:“老子生病了还要自己炼药吗?” 这么惨吗? 小金龙闭嘴了,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接下去偏偏都是y雨天,于是司年的背痛也犯了。屠夫的暴躁程度直线上升,哪怕每天点着安神香也无济于事。 就在小金龙以为炉生休矣的时候,善良的天使段章降临在人间。 “是我的错,不该让你陪我在外面吹风。” 听听,听听这思想觉悟,面不改色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当代活雷锋啊。 司年没说话,趴在床上浑身软趴趴的像没了骨头。被子要盖不盖褪在腰际,除了脸色仿佛比平日里更白一些,看起来也没有哪里不好。 “人类的药对你管用吗?”段章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 “你觉得呢?”司年纡尊降贵地抬了抬眼皮,抬起手:“扶我起来。” 段章微怔,因为这还是司年第一次对他做出类似于示弱的举动。他这一顿,司年的眼神立刻追过来:“不愿意?” “没有。”段章伸手握住,轻轻一拉就把人拉了起来,为了防止他跌倒,还伸手揽在了他腰间。 “让你拉我起来,不是让你占我便宜。”司年向他生动诠释了什么叫y晴不定、过河拆桥,他拍掉段章的手,拢了拢身上的黑色绸缎睡衣,光滑的缎面贴着皮肤,该漏的地方一个没漏。 走到窗前看了眼外面的风雨,司年问:“今天不用上班吗?” “刚刚回了一趟老宅,今天就不去公司了。阿吉目前情况良好,应该明天就能醒。” 段章想请妖界的医生上门给司年看病,可司年并不乐意。他只是有些陈年旧伤,又不是真的生病,不需要吃药,等雨停了也就好了。 更何况现在这个环境让他还算舒适,他可不愿意让一个外人进来打破这种舒适感,这会让他变得非常暴躁。 在这一点上司年极其固执,段章说服不了他,便只好亲自下厨给他食补。 午餐是骨头汤和粥,还有一道开胃小菜。 段章是个非常体贴的人,司年吃什么他就陪着吃什么,也不会很扫兴的总是重复些“多吃点”、“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陪着司年,司年要午睡,他也陪着。把原本放在阳台上的躺椅搬回室内,铺上一层柔软的毯子,再放上一个蓬松的午睡枕,就成了一个绝佳的蜗居场所。 司年躺着,他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时而处理一些秦特助发过来的文件。细微的键盘声响和着雨声,竟也很催眠。 一直到下午两点,司年悠悠转醒,觉得全身发热。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裸露在外的双脚也被裹进了毯子里。 他一时无语。 段章这个男人,好似特别执着于让他的脚不要受凉。 毫不客气地把毯子踢开,司年抱着午睡枕还不愿起来,浑身骨头发软,倒是疼痛减轻了不少。旧伤口处,甚至有点麻痒。 段章瞧见他醒了,放下书:“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午睡过后的司年脸颊有些红,也许是热的。他眉头微蹙,想要伸到背后抓痒,可碍于段章在场,又觉得这个动作很不雅观。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段章已经倾身凑了过来,仔细瞧着他的神色,似乎在判断他的疼痛程度。 他还伸手附在他额头上:“还好,没有发烧。” 司年黑了脸,在他眼里自己就那么弱吗,头痛就算了还得发烧。就算商四真的嗑马路牙子上血jian当场,他都不可能发烧。 “我是背上的伤口痒,又不是快死了。”司年瞪他。 “背上?”段章想起他曾说过的伤,附在他额头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探到了他颈后的领口,即将要往下拉时,好像才想起来征询主人的意见:“可以吗?” 司年似笑非笑:“你试试?” 段章真试了。 司年是侧卧着的,正好背对着段章。段章捏着他的领口轻轻往下一拉,就把那过于顺滑的绸缎睡衣给拉下一截,露出左侧蝴蝶骨上一条足有五六公分的疤痕。 疤痕在发热,不似陈年旧疤,因为是鲜嫩的粉色。 房间里没开窗,可还是有一缕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拂过发热的疤痕,让司年的皮肤上陡然窜过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疤痕上的冷热交替,还是因为段章大胆的动作。司年真的有点摸不准他了,他有时可以在你旁边干坐几个小时,要多君子就有多君子,可有时又像现在这样,大胆越界。 这让司年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段章又得寸进尺,抬手抚上了那条疤痕:“这是你的翼骨对不对?除了会痛,还有什么影响?” 司年终于回过神来,但段章摸都摸了,他可做不出气急败坏好像被非礼的模样,掉价。他动了动肩膀,把衣服又重新拉好,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还能有什么,不能飞了呗。” 段章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对于鸟类来说,这应该是件很沉痛的事情,可司年的神色依旧淡然。 他似乎不愿意多谈,段章便不再提起,只微微笑了笑,说:“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个礼物想送你。” 第41章 展品 司年在家里宅了好几天, 金玉知道他每次旧伤发作的时候心情都不好,便也不拿外面的事情来烦他。 整整一周, 司年都过得慵懒颓废, 就连阿吉醒了都没去看过。 其实y雨天的时候, 旧伤虽然会痛,但窝在床上抱着被子睡觉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尤其段章还是个体贴人, 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司年不喜欢穿鞋,又爱把室内温度调得很低, 段章便在家里各处都铺了上好的羊绒地毯。纯白色的像云朵一样,哪怕直接躺在上面都很惬意。 衣橱里也多了很多换季的衣服,尤其是缎面的长袍睡衣,是司年最钟爱的款式和面料。他就喜欢穿着睡衣赤脚到处走, 而且换衣服换得特别勤快。 房间里的cha花也每天都在换新的, 还是段章亲自动手的。他每天下班的时候就会带一束花过来,有时是雏菊有时是向日葵或绣球花,每天不重样。 一个好的环境, 有利于身心健康。 一份好的食谱,也有利于……发胖。 一周过去,天终于放晴的时候, 司年的背也不痛了。他眯着眼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脸,莫名觉得脸颊上的r_ou_似乎多了一点, 上秤一量,重了两斤。 司年在鹤山待了一百一十九年都没胖过,被段章养了一个礼拜竟然胖了,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段章是不是在他的饭菜里下了猪饲料。 至少段章自己是没胖的,所以这一定是个y谋。 放晴的午后,司年躺在摇椅上眯着眼鼓捣手机,在思考殴打小朋友的一百零一种方式。小朋友恰好打电话过来,丝毫没有预料到他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今天想出门吗?” “做什么?” “上次说有个礼物想送给你,忘了?” 司年觉得有猫腻,什么礼物不能带回来非要他出去拿?段章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可什么事能比他胖两斤还要大? “不去。”司年回得干脆。他在网上看到过类似的场景设想,人类的霸道总裁们特别喜欢搞一些很俗套的东西,游乐园、豪华餐厅、电影院、游艇,一条龙服务,甚至可以出个产业链。 岚苑没有停机坪,北京又不靠海,段章就算想送个飞机游艇都不方便,不去。 “那要怎样才能答应我呢?”段章一点也不恼,像在哄人。反正一个星期七天,司年总有六天半是需要哄的。 “你胖了吗?”司年忽然问。 “嗯?” “不胖不要来跟我说话。” 段章一时有些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大约可以理解司年的心情,出身鹤京的爱美的少年,哪能容许自己变胖。 但在这一点上,段章并不能跟他同甘共苦。 “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晨跑,二楼还有一个健身房。”段章道。 司年陷入了沉默,他不打架会手痒,但运动了大概会手断。运动是不可能运动的,堂堂大妖法力通天,呼风唤雨,怎么能在路边跑步。 这一定又是段章的y谋。 但是他又想了一下段章发胖的样子,觉得太对不起自己的眼睛,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便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段章跟他约在下午四点,他会从公司开车回来接他。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看到艳阳高照的时候司年的心情也不由转好。他跑进衣帽间转了一圈,看着半屋子的新衣服,最终挑了件不常穿的衬衫。 到点了他出门一瞧,段章已经靠在车门上等他。大夏天的,西装和领带早就被他脱下,他又把袖口挽起露出结实小臂和金属腕表,显得很随性。 看到司年的时候,段章微微侧头,眼睛里露出几丝意外和欣赏。黑色的丝质衬衫可不是谁都能撑得起来的,身段必须要好。 秦特助把品牌方递过来的册子让他挑的时候,他就知道司年一定适合这件衣服。哪怕像现在这样搭配一条最简单的黑色牛仔裤,都很让人心动。 像一个风流贵公子。 这位贵公子此刻也在想类似的事,只是画风跟段章不一样。段章穿白的,他穿黑的,不是情侣装胜似情侣装,就是有点儿像……黑白无常。 可能是最近鬼差见多了,容易发散联想吧。 “给。”段章随手从车里拿出一杯奶茶,网红奶茶店买的,特助找人排了一个小时的队。 司年接过,一边cha吸管一边很自然的上了车。等到车子开动的时候他也差不多了解了这杯奶茶的口味,点评道:“太甜了,茶味太淡。” “下次再换一家。” “你怎么不说直接包下来改良口味呢?” 段章笑着戴上墨镜,“也不是不行。” 今天段章开的依旧是一辆敞篷跑车,因为司年特别喜欢这种能够开盖的。风呼呼的吹着,把头发全吹乱,但却一点儿也不丑,因为大自然就是最好的造型师。 其实主要看脸。 但段章今天似乎听到些不一样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不如铃铛声那么清脆,但总在耳边响起。他不由瞥了司年一眼,终于在他耳边发现了秘密。 司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好看吗?接风宴那天的贺礼。” 那是一只单个的耳坠,金色的镂空雕花小圆球里装着一粒红宝石做的相思豆,整个小圆球也不过指甲盖大,小巧ji,ng致。风轻轻一吹,那相思豆便在球壁上来回叩击,发出悦耳声响。很容易便让人想起那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段章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谁送的?” 司年挑眉打量他,似乎闻到了他嘴里的醋味。不过屠夫今天心情尚可,便不逗他,说:“是商四那老不死送的,你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喜欢做手工活的木匠,他对象据说是个裁缝,真是绝配。” 木匠配裁缝,可不是绝配么。 就在这时,司年终于发现周围的街景有些眼熟:“打孔桥?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段章却没多说,径自找了个地方停车,然后带司年沿着街道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让司年分外眼熟的地方。 他记得上次他来打孔桥时,餐馆老板告诉他:这家艺术馆换了新老板,正在装修。 新老板是段章? 段章用开门的动作回答了司年的疑惑,他绅士地侧过身子,说了声:“请。” 司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可打孔桥实在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段章带他来这里一定也有特殊的用意。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他跟段章在街角咖啡店打过的一个赌。 缓缓勾起嘴角,司年信步走进了焕然一新的艺术馆,用他那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场馆很大,入门的白墙上就错落有致地挂着一些色调鲜明画。司年看不懂那些后现代的作品,更无法欣赏那些杂乱线条,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观察展馆内部的建筑结构。 如果那些画是艺术品的话,那这展馆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艺术品。 展馆的顶部被做成了巨大羽翅的模样,纯钢架结构,铺以大片大片的可翻转的玻璃窗作为羽毛。当那两扇翅膀张开,拥抱阳光,让一切温暖犹如实质般洒落在充满原始工艺风格的金属架、还有那光洁如镜的墙壁上时,身处其中的人,就像置身于一片纯净的异次元空间。至于那些点缀的绿植,一定是上帝的馈赠了。 奇妙的空间感让司年那少得可怜的艺术天赋得到了极大满足,连带着那些看不懂的抽象画都显得亲切起来。 他不禁问段章:“这是你找人专门设计的?” 段章微笑:“其实展馆本身的设计跟这个就差不多,我只是稍微让人改了改。时间很紧,不能大动。” 实际上段章专门托南区分局张局长找来的全部由妖怪组成的施工队,并亲自上门,请北区傅先生把关设计稿。力求在不让普通人起疑的同时,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你带我来就为了看这个?” “不是,展馆里面当然还有展品。今天是新馆落成的第一次展出,你是唯一的客人,我想给你看的是本次展览中唯一的一件展品。” 唯一,这是多么动听的词汇。段章用了两个唯一,足见他的郑重和用心。 如果说刚到打孔桥的时候,司年还只是有些猜测,那现在这个猜测基本上就可以落实了。有什么东西一定要放在这里展出,有什么东西值得段章费那么大周章,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司年全部都可以猜到。 “走吧。”司年表面平静,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丝波澜。就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波澜还很小,而直到他看到摆在展馆正中央、恰好被一束阳光笼罩在内的展台时,湖面忽然刮起了风。 就像当年碧海上的流离之风。 司年还记得他刚成年的时候,无淮子来给他送贺礼。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司年,拿着酒壶的手背在身后,笑着问:“你的耳坠做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啊?” 出身鹤京的飞鸟,心口上的羽毛是特别的,有一根细小的血管连接着心脏。拔下来的时候,心脏会抽痛,这种痛苦虽然转瞬即逝,但难免有人怕痛啊。所以如果有谁不忍心自己下手的话,通常都会让父母或者好朋友代劳。 司年怎么会下不了手呢,所以无淮子也就那么随口一问。 “你有心仪的对象了吗?”他又换了个问题,笑得爽朗又欠揍。 “关你什么事。”少年时期的司年比现在还要臭屁。 “阿枫托我来打听啊,你不知道他喜欢你吗?一直在等你成年呢。还有大祭司家的那位,别看她满身是毒,心里可装着你呢。” 但是屠夫,心硬如铁。 兜兜转转,当时的少年们一个个都不在了。司年却又再次见到了自己的耳坠,碧海琉璃珠在阳光下低调静默,可仔细瞧,却能发现它里面包裹着的亿万星辰,璀璨夺目。 段章抬手在展台边缘的隐蔽处轻轻一按,玻璃柜便自动降下,缩入展台内。他拿起耳坠递到司年面前,说:“物归原主。” 司年却没有伸手接,他抬眸看着段章,琉璃珠里蕴藏的星点似乎倒映进了他的眼眸里:“我们曾经拿它打过一个赌,现在你找到了它,你赢了。” 段章轻笑:“是。”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不管什么都答应我吗?” “我司年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好。”段章忽然靠近了一步,灼灼的目光从司年的眉眼一直巡视到他的耳畔,带着股叫人心脏打鼓的压迫感。然后,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摘下了那颗玲珑骰子相思豆扔进展台里,冷漠得像是在处理什么垃圾。 他这举动莫名透着一股幼稚气息,让司年忍不住发笑:“吃醋了?” “是啊。”段章大大方方的承认,稍稍一个错步,就把司年禁锢在他跟展台之间。司年毫不反抗,后背放松地靠在展台上,熟悉的颤栗感却已经顺着皮肤游走。 他想,此时此刻无论段章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可以答应他。 可段章废了那么大心思,却只说:“我用这个赌约,换你一个吻怎么样?” 司年有些诧异,段章那么ji,ng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只是一个吻而已,他平时难道缺这点色胆吗? 正想着,段章又凑近了一些,灼热的气息压迫着司年,暗藏的野性似乎只是在等待一个开闸出笼的机会。 “可以吗?” 但他还在再三确认,再三试探。 司年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有点触动,但他觉得段章的废话真的有点多。这种事有什么可不可以、能不能够的,三十岁的小朋友了,应该要学会强势一点。 于是他直接勾住段章的脖子,亲了上去。 第42章 寒夜 一个激烈的吻, 两颗躁动的心,在荷尔蒙爆炸的边缘反复试探。 灼人的气息里, 是原始的欲望在叫嚣, 不肯服输的是则是刻在本能里的征服欲。唯有心底深处, 仍潜藏着一份温柔缱绻。 好在段章是个文明人,没有真的擦枪走火。 于是当两人离开艺术馆时, 碧海琉璃珠又挂回了司年的耳朵上。这一次它终于不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很好的履行了自己本来的职责。 也就是这时, 司年才有心思问段章是怎么找到它的。段章没有隐瞒,说:“我去找了傅先生。” 北街的傅西棠,一直是妖界的一个传奇。 四九城里南北二区遥遥相对,南区屠夫凶名在外, 北区傅先生以德服人。两位大妖的性格截然相反, 来往也不多,但毫无疑问,傅西棠是个真正的风雅之士。 福海楼上, 他敢压下一切质疑为司年担保,多年之后,段章也只需要让他相信——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司年。 无需钱财、无需权势, 这可能是段章从小到大做的最划算的一笔买卖。傅西棠作为当今妖界最出色的匠师,能够帮他改艺术馆的设计稿, 自然也能做出可以ji,ng确探测到耳坠位置的探测器。 司年听完沉默了片刻,最后道:“他还是跟从前一样。” 世道变了,很多人也变了, 可终归还是有些没变的东西。司年向来是个极端的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但在经过阿吉的事情后,他又开始重新审视过往。 遗恨固然会有,但1907年的寒冬或许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冷。 相比起来,在往后的妖生中邀请段章同行,才是个巨大的冒险。 段章不知道司年心中有什么感慨,但毫无疑问,对方已经默许自己进入他的生活。这与从前的比邻而居是不一样的,他们变成了一对恋人,理应更加亲密。 至于“我喜欢你”、“我爱你”之类的话对于司年来说有些过于俗套了,段章没有纠结于此,但该有的福利还是要努力争取。 吃过晚饭,把司年送到家门口,段章看着丝毫没有“请他进去坐坐”这个意图的司年,道:“章宁已经成年了,今年九月份休学结束,她就要正式来北京上大学。” 司年不接话,因为他知道段章打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果然,段章又道:“岚苑的两栋别墅本来有一栋是买给她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让我搬过来?” 两栋别墅,如果其中一栋本来就是给章宁的,那干嘛要送给司年?要么段章又在睁眼说瞎话,要么他一开始就打的坏主意。 司年笑眯眯:“不是九月份吗?还有一个月呢,我想章宁这个好妹妹是不会介意你继续住她的房子的。” 说完,司年立刻关门,半点不含糊。但殊不知自己无意之间又给段章许下了一个具体的时限,一个月,说长也不长。 但在此之前,司年得再去梨亭见一次阿吉。 阿吉的情绪最近有些低落,每天坐在树上发呆,神色恹恹的。最好的朋友小黑很担心他,翘着尾巴在周围不停地走,想引起他的注意,阿吉每次都打起ji,ng神来跟他说话,可话也变少了。 所以这一次,当小黑看到司年出现在梨亭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躲开。它低低地冲他叫了一声,然后又看看阿吉。 司年竟然神奇地听懂了它的意思,才几日不见,这小黑猫的灵性似乎有所增长。这倒是有意思,司年觉得或许他可以拔一撮猫毛回去炼丹。 然而就在这时,阿吉发现了他,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打断了他过于发散的思绪。 “大人!”阿吉一看到司年就眼泪汪汪,但他比那天晚上冷静多了,只是围着司年转了好几圈,确认他真的没事以后,才拍着小胸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大人您真的没事啊,阿吉放心了。” 司年:“……” 堂堂屠夫司年被一个小孩子这么关照,感觉真的很新鲜。 “说吧,你那天为什么急匆匆跑来救我?又想起了什么?”司年问。 “我、我听到了……”阿吉绞着衣服下摆,小声说:“有坏人说要害你,那些人好可怕好可怕。先生说我们打不过,一定要想办法找别人帮忙,所以……” 司年蹙眉:“所以段既明就让你一个人去报信?” 阿吉连忙摆手,急促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先生去报信了,他让阿吉不要出门的,可是我、我……”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阿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自责地低下了头。司年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有时世事就是如此,恶贯满盈者不思悔改,单纯善良如阿吉,却总在自责。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司年难得的安慰了他一句,等到阿吉再度平静下来,才让他继续把故事讲完。 在阿吉的讲述里,1907年的故事,始于一场意外。 那是年初的时候,寒冷的冬天让小阿吉万分难熬。他父母双亡,因此借住在亲戚家,亲戚虽然没有苛待他,但他也得出门赚钱,毕竟在那个年头里大家过得都很不容易。 阿吉年纪太小了,身体又不够结实,没有多少工作适合他,报童这份差事还是好心的邻居替他介绍的。 那天,阿吉像往常一样在街头卖报,因为太冷了,鞋子又刚好破了洞,于是缩在一家小餐馆外头。那里靠近厨房的位置,炉火烧得正旺,也许是炉火真的把墙壁都烧暖了,也许是心理作用,阿吉真的觉得暖和了不少。 于是他就睡着了。 万幸的是他睡着的地方是个杂物堆,杂物堆很好的为他抵挡了风雪,没让他的身体出太大的问题。迷迷糊糊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阿吉刚想爬起来,就忽然听到这偏僻的小胡同里有人在说话。 他们大约是以为阿吉已经死了,根本没有避着他,竟直接说出了司年的名字。阿吉大气不敢出,两眼一闭继续装死。 那两人又嘀嘀咕咕了几句,便准备离开,走过阿吉时其中一个还踢了踢他,冷漠的声音里像搀着冰碴:“人类就是脆弱,这么容易就死了。” 另一个人似乎对虐待弱小的戏码并不感兴趣,说了他一句,于是两人相携走远,很快就消失在了胡同里。 等他们走了,阿吉连忙爬起来,踉跄着跑去找段既明。他听到那两个人说要在血胡同围杀司年的消息了,且就在今天晚上,时间紧迫。 段既明得了消息,果然神色大变。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叮嘱阿吉在屋里好好休息,便急匆匆批了件外衣闯入风雪中。 “阿吉,听我说,你需要休息。但先生必须得出去没办法照顾你,屋里有热水和食物,你自己先顾着自己,好好睡一觉。记住,哪儿也不要去,一定要等我回来。” 可是阿吉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他回来。黑黝黝的屋子让他害怕,发生在胡同里的事情更让他一颗心提着。他放心不下,于是咬咬牙,也跑了出去。 他很聪明的,知道自己去了血胡同也不能做什么,于是直接往南六胡同走。刚才他选择去找段既明而不是去南六胡同提醒司年,也是因为段既明的家比南六胡同近。 阿吉根本不知道什么妖怪不妖怪,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先生只有一个人,就算能找到帮手也有限。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他可以去那位大人的住所附近看看,有没有人能帮上忙。 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让大人死,那是位很好的大人。 “可你后来为什么出现在陶然亭?”司年仔细在脑海中描绘了他的路线,按理说,阿吉不该跑那么远。以他当时那个身体条件,又是下雪天的晚上,跑不到一半可能就又晕了。 阿吉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司年的目光稍一严厉,金豆豆就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被抓住了,我不知道那个人那么坏的……”阿吉哭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妖怪抓着他往血胡同跑,风呼呼的倒灌进他耳朵里,像刀子,冰寒刺骨。天也许是在下雪的,望出去白茫茫一片,目光落不到实处。 他觉得好冷。 人类的孩子总是太过脆弱,生如草芥,扛不过乱世里的一缕寒风。那妖怪在八方街潜伏那么久,没能策反司年、也没能获取什么有用的情报,临了,却碰上了阿吉。 他以为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他可以用这个人类小孩儿威胁司年。来赌一赌,屠夫司年究竟有几分人性。 可这小孩儿眼看着要撑不过这个寒夜。 妖怪感到惋惜,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愚蠢天真的小子,于是在他死前把他变做了自己的收藏之一。 看,他是多么的仁慈。 人类不过r_ou_体凡胎,可一旦脱离r_ou_体,便能以灵魂获得永生。可见人类是本该灭亡的,他们是如此的脆弱、低等又愚蠢,总是在重复做一些自取灭亡的事情,只有孔雀王朝重建,这个世界才能迎来新生。 由他们,赋予万物新的开始。 至于司年那样冥顽不灵、毫无大志、目光短浅的屠夫,既然不肯合作,那就理应成为新王朝的垫脚石。然而他没有料到,恰恰是这样的屠夫,用最简单的杀戮,将一切都葬送在了血胡同里。 妖怪匆匆赶到血胡同,又被司年所杀。被他俘虏的魂魄化作无数星点消散于夜空,这其中也有阿吉。 他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见到了司年,司年也不曾知晓那些离散的魂魄里有一个想要救他的孩子。 阿吉浑浑噩噩的飘荡了很久,直到又遇见了四处寻找他的段既明。 段既明看不见他,可他看得到段既明啊。他看着憔悴的先生,就像现在一样绞着衣服低着头,说—— “对不起啊,是阿吉不听话又乱跑了。” “对不起啊,阿吉不是故意的。” 良久,久到阿吉以为司年真的生气了,气他的莽撞、气他的无知。他惴惴不安地抬头,却看见司年从没有过的万分复杂的表情。 此时此刻,司年终于记起了阿吉。 那大约是在1906年的春天,司年的坏心情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终于有兴致外出游玩。他本来跟无淮子约好了一起打猎烤野味,结果野味烤好了,无淮子竟有事先走,说要赶去普度众生。 司年日常诅咒无淮子八百遍,不经意间,看到了在林子里哭丧的阿吉。 阿吉一身缟素,正在往坟头堆土。坟里埋着他早逝的父母,跟坟前的祭台一样空荡荡的是阿吉的肚子。 司年心情不好,旁边有人在哭丧,心情更加不好。于是他把野味留给了哭丧的人,希望能堵住他令人烦躁的嘴。 哭声停了,他转身就要走,那小孩儿却追上来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他:“谢、谢谢您,我叫阿吉,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我会报答您的!” 司年低头瞧见他沾了泥土的脏兮兮的手,心里虽然烦躁但生不出什么厌恶。他想快点儿打发他,因为他特不喜欢听见小孩儿哭。 “司年。”他这样回答。 阿吉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 第43章 借宿 阿吉说着说着, 又哭累了,依偎在司年身旁沉沉睡去。他是魂体, 依旧触碰不到司年, 可这一次屠夫内心的铁壁上终于露出一丝柔软, 用法力凝聚出一层薄膜,将他托在自己身侧。 于是当段章来到梨亭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司年垂着双脚坐在树桠上,闭目假寐的场景。黑猫乖巧地蹲在他身侧, 尾巴慢悠悠地晃荡着,显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亲昵来。 段章看不见阿吉,但这无碍于他的想象。温柔的屠夫不多见,他不忍心打扰, 便在树下站了许久, 一直到司年睁开眼来。 “您搁这s望夫石呢?”行走在时髦前线的老妖怪,一直在更新他的词汇库。语毕,他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院门口, 老管家进退两难、欲言又止,真是难为他了。 段章好似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看,对司年伸出手, 道:“下来吧,该吃饭了。” 司年眯起眼, 他觉得如果自己从这里扑进段章怀里,老管家会立刻表演一个心肌梗塞加突发脑溢血。他觉得这很有意思,但做妖不能真的太商四, 于是他抄起旁边的黑猫扔向了段章,自己则轻轻松松地往下一跳。 “喵。”黑猫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还有点懵。 段章摸摸他的脑袋,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爱人与猫之间的落差,抱着猫跟司年并肩往外走。 司年抄着手,边走边问:“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了?” 段章听懂了他的意思,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这次可真没有买通谁,是老头子打电话给我的。他说你来了,如果这次我还不肯回家作陪,他就真的要打断我的腿。” 干嘛,又跟我告状吗?依我看,你这种以下犯上的叛逆小朋友就该打断腿。 “你就不怕他看出我们的关系,那就不只是打断腿了。”司年道。 “我们什么关系?”段章反问。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司年调笑着:“不过听你的语气,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人类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管家:我听到了哦,我全部听到了哦。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4节 司年一个眼刀飞过来,段章又笑着转移话题:“段家的人在寻找另一半这件事上一向很开明,太爷爷娶了我太奶奶,我爷爷比我奶奶大整整十岁,我爸妈爱得轰轰烈烈又散得轰轰烈烈,轮到我,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也没有什么不对。” 司年莞尔:“你是想气死他啊。” 段章:“老头子虽然固执,但其实并不保守。等你以后见过我爸就知道了,他能长这么大还没被老头子打死,可见老头子心胸开阔。” 司年:“……” 司年忽然想起来,他到现在都没见过段章的父母。但看段章和章宁的样子,又不像是与父母关系不好刻意回避。 “你爸妈都不在北京?” “我爸是个画家,常年在国外流浪,属于网上说的不好好画画就要被迫回家继承家业的那种,所以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我身上,因为他画画真的很烂。至于我妈,她跟赵叔结婚之后倒定了下来,赵叔在大学教书,是个跟我爸完全不一样的很温和雅致的人。章宁跟他一点都不像。” 这么长一段话,司年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人类的家庭关系,真的比他们妖怪复杂多了,哪像有些族群的妖,天生地养,压根都不知道爹娘是谁。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饭厅,谈话便自动终止。 段崇笑眯眯地迎上来,照旧把司年请上主位,又絮絮叨叨地介绍起了农庄里新送来的菜,请司年一定要多尝尝。 大约是临近亡妻的生日,今天的段崇有点多愁善感,多喝了几杯酒,又盛情邀请司年在这里住一晚。 司年无可无不可,段崇见他不反对,便赶紧叫管家去准备客房。 客房安排在二楼,段章的隔壁。这一面每个房间都配备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望出去,视线越过内院的院墙,就可以看到成片的梨树。 阿吉发现了他,站在树冠上冲司年挥手。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司年陪了他半天,他便又开心起来了。 黑猫蹲在院墙上摇晃着尾巴,看起来心情也很好。 客房里备了红酒和威士忌,司年最近对这些洋酒也品出了一些心得,刚才在餐桌上又没喝够,便又倒了杯威士忌喝着。 打开酒柜下方的小门,里头竟是一个迷你冰箱,里面不光有苏打水还有一些冰块。他又转头搜寻起薄荷叶,发现它就种在茶几上那个巴掌大的小盆栽里,长势喜人。 司年在酒吧看过别人调酒,忽然来了兴致,便把威士忌兑了苏打水,又加了两片薄荷叶,味道也还可以。 端着酒杯他又在房里晃荡一圈,发现段家的客房真的像个百宝箱,可以满足客人的各种需求。当然如果你只想享受,管家也随时恭候。 司年图清静,于是提前吩咐了管家不要打扰。但他以为段章会过来的,结果他却出现在隔壁阳台上跟他聊天,装得跟正人君子似的。 段章耳朵上还别着麦,偶尔有几句话传出来,似乎是秦特助在跟他汇报工作。晚上八点钟了,秦特助还没下班,是真的惨。 “就这样吧,秦特助。或许你可以考虑换一个离公司近点的房子,公司有住房补贴,不要太累着自己,否则有人还以为我虐待员工。”段章跟秦特助说话,目光却看着司年,背靠在栏杆上,唇角带笑。 秦特助面对老板突如其来的关心,抢先挂断了电话以表敬意。 司年挑眉:“你除了睁着眼说瞎话,是不是还特别擅长指桑骂槐?” 段章反问:“这不是人类本能吗?” 不,你是人类的叛徒。司年喝下最后一口酒,转身进屋。他总是很洒脱的,说亲就亲,说走就走。 段章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明天一早带你去后山看看。” 司年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洗完澡躺到床上,司年久久没有入睡,因为段章竟然真的没来串门。难不成这是因为在老宅里,段章怕被老头子发现所以刻意避嫌? 不,段章不是这种人。 事先声明,司年并不是在内心期望他过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躺了半个小时后,司年忍不住了,略微感知了一下隔壁的动静,发现段章竟然不在。他蹙眉,披着衣服下了床,打开门的时候正巧碰见管家李叔端着茶点去书房。 “司先生。”李叔冲他恭敬点头。 “你这是送给段章的?”司年瞬间明了。 李叔点头,正要拜别司年继续前往书房,却听司年说:“给我吧,我去送。” “这……”李叔的脚步顿住,微笑得体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这是我的分内工作,怎么好意思劳烦客人?” 司年径直从他手里拿走了托盘,像个不服管教的纨绔子弟:“老人家现在该睡觉,懂吗?” 李叔心里苦,但李叔不能说,他愧对老爷的信任,但又不能拆少爷的台,更不能违背恩人的意思,于是只能以秃头谢罪。 这年头啊,跟时间一样留不住的就是头发了。 司年顺利抢过了管家的差事,大大咧咧地走进书房,便瞧见段章戴着副无框眼镜在工作。 晚间的段章跟白日里的段章有些不一样,段既明身上的文人气质终于还是遗传了一些下来,悄悄掩盖着后代子弟的狼性,将那双锐利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 “怎么过来了?”段既明没有抬头,便准确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是我?”司年有点好奇。 “你的脚步声跟别人不一样。”段章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抬头看着他:“我以前当过兵,你忘了?” 司年没接话,把托盘放在书桌上,他瞄了几眼电脑屏幕,抱臂发道:“你今晚就一直在忙这个?” 段章轻笑:“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放着好不容易追到手的男朋友不要,坐在这里苦哈哈地发越洋邮件?这个企划案很值钱。” 段章说值钱,那一定是非常值钱,百亿起步,上不封顶。 司年也很爱钱,既然知道了答案,这个答案也可以接受,那他就打算回去睡觉了。可段章不干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腹在他突起的骨节上细细摩挲着,诚挚发问:“来都来了,真的不陪我一会儿再走?” “陪你?你想怎么个陪法?”司年挑衅反问,最近的段章在他心里简直就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典范。 结果下一秒,这个定论就被推翻了。 段章胆大到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肩膀亲吻。宽大的不知传了几代子孙的太师椅完全能容纳得下两个成年男子,可发挥余地还很足。 这吻来势汹汹,司年作为一个大佬,本不该以这样的姿势被人按着亲。他只需稍微放出点威压,就能压得段章动弹不得,就像在青岛的海滨别墅里那样。 但归根结底,段章现在正跟他谈恋爱。 再归根结底,司年是个享乐派。 他很快就强势地占据了一半的主动,也默许段章对自己身体的侵犯,他喜欢这种刺激的可以让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而且段章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很耐看,这笔买卖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撒狗粮,我是专业的。 第44章 超凶 段家的老宅里, 藏不住秘密。 生魂阿吉和黑猫小黑知道这栋房子里所有的秘密,就连那两只看似很傻实际就是很傻的大白鹅, 都很八卦。 昨夜发生在书房里的事情, 谁能说他们不知道呢? 阿吉知道, 但是阿吉不说。他羞红了脸,缩在树里觉得害臊, 没过一会儿又一个人咯咯笑起来,让小黑一头雾水。 小黑作为一只猫, 它是不会理解阿吉的心情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娃娃终于开始处对象了,对象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大人,这种感觉异常令人激动和欣慰。 而且阿吉死时还小,脑袋里并未形成什么同性恋、异性恋的固有观念, 对于他来说, 两个很好的人就可以在一起,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就像先生和大姐姐一样。 唯一还被瞒在鼓里毫无所觉的段崇,今天也在花园里快乐的打太极拳。 段章和司年一大早就去了后山的马场, 段家在那儿养了几匹纯种马,旁边还有一个箭道场,规模不大但设施齐全。 司年摸着那明显上了年头的紫杉弓, 看大小款式,应该是儿童专用的, 于是好奇问:“你会骑s,he?从小学的?” “嗯。”段章取下墙上的另一把弓找了找手感,解释道:“我奶奶是内蒙人,她爱这些。” 你的家族成员总是令我感到惊讶。 但是还别说, 司年挺像看看段章弯弓搭箭的模样。如今的人类虽然已经逐渐丧失了求仙问道的能力,可武学上的美感仍然保留了下来。 两人取了弓,又去挑马。马都是好马,哪怕以司年挑剔的眼光来看都很出色,所以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角落里那道别具一格的身影上。 段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叫公主,是一匹矮脚马。” 司年:“矮脚马?” “对,这是章宁的马,她有时也会过来。” “这马的气质……跟她倒是挺配的。” 段章但笑不语。 想当年章宁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段章真的很嫌弃她。妹控这个词从不存在于他的词典里,所以当小章宁缠着哥哥也要骑大马的时候,段章就送了她一匹矮脚马。 从此以后,章宁当一个英勇女骑士的梦破灭了,与之相反的日益增长的是她的少女心。时至今日她还会控诉段章:“如果不是你送我一匹矮脚马,十八岁的我怎么着也是个勇士。” 司年不知道这段往事,但矮脚马的气质实在是太独特了,独特到司年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 段章:“想骑吗?” 司年:“你确定我坐上去的时候,脚不会碰到地上?” 段章:“这倒也是。” 毕竟为了配合章宁的气质,段章特意挑了一匹最矮的,丢进马群里瞬间被淹没。如果他坚持让司年坐这个,可能会被暴打一顿。 两人遂各自挑了一匹,也不设什么比试,因为以司年的武力值,根本没得比。他只想欣赏一下小男朋友s,he箭的英姿,光明正大地满足私欲,甚至还主动抛出诱饵:“你要是能三箭之内s,he中靶心,不用等章宁开学,我就让你搬过来。” 段章从容地骑在马上,一身骑装英俊挺拔,他不急着应下,反问道:“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得,司年原想坑他一下,没坑着。 段章却也并不执着于这个问题,双腿一夹马腹,棕色骏马便率先在前开道。四蹄翻飞,速度加快的时候,段章侧身弯弓搭起了箭,箭尖直指远处靶心。 清晨的空气很好,朝雾刚刚散开。司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含笑看着他s,he箭的身影,脑子里依稀还能回忆起被那双臂膀抱着的感觉。 “啪!”右手松开,弓弦震颤。飞驰的箭钉上远处的靶子,却离靶心还差了些许。 段章拉住缰绳调转方向,回过头来与司年四目相对。司年冲他懒洋洋地挥挥手,幸灾乐祸地说:“这可不算哦。” “不给我加个油吗?”段章问。 “你是小孩子吗?自己的事情自己扛。” “哦,那是我想差了,我还以为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小朋友。” 段章轻笑着,转身又策马离开,弯弓搭箭。 一共三箭,一次比一次更准,到第三箭的时候,箭尖终于刺中了靶心边缘。段章心里还有些遗憾,最近没来放风,手生了。 背后却传来敷衍至极的鼓掌声,司年策马来到他身边,拉长着语调说:“小朋友真木奉。” 段章总觉得司年可爱,现在也一样,心里有种克制不住的想让他骑矮脚马的冲动。他不禁问:“有什么奖励吗?” 司年朝他勾了勾手指,等段章靠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给他奖励了一个吻。 “还满意吗?” “基本好评。” 司年差点没忍住把他从马上踹下去。 两人回到老宅后陪段崇吃了顿早午饭,便又驱车离开。司年回岚苑,段章则去公司上班,在这个年头,哪怕贵为老板也是必须得上班的。 越有钱的人,越是有赚不完的钱。 这边司年也开始办正经事,那就是把鬼差重新找了过来。 阿吉既然已经想起了那些痛苦回忆,那就不急着去投胎了。而因为那张老照片,司年一直有种感觉——阿吉或许也只是那个故事中的一部分。把整件事情捋清楚,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只是金玉一直在查的那个叫“重云”的人,到现在还是毫无音讯。 司年便让鬼差递个话,请星君查一查有无重云的死亡记录,因为他没有星君的联络方式。 大妖司年的朋友圈,大约是商四的百分之一。每天有无数人排队加他,可他看都不看,觉得麻烦。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加过一些人的。比如商四、金玉、傅西棠、鹿十,还有都广之野的那只凤凰等等,后来还有章宁,秀恩爱、毒ji汤、代购、追星,齐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基佬生不出孩子,否则司年就要宣布屏蔽他的整个好友圈。 许久不见的鹿十发来慰问,并向司年发出邀请。 鹿人甲:朋友,你最近好吗? 鹿人甲: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想我吗? 鹿人甲: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现在参加相亲活动还有绝世美女在等着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还在等什么! 鹿人甲:快来加入我吧! 这位朋友到底是去参加联谊还是去搞传销了? x:不去。 鹿人甲:为什么! x:我有对象了。 鹿人甲:…… 鹿人甲:求求你告诉我她是一位女性。 x:【微笑jpg】 鹿人甲:人间果然不直的。 鹿十作为大妖之中少数的异性恋,而且还是个脱单困难户,他感到了生存的艰难。于是愤怒之下的鹿十,又找上了商四。 鹿人甲: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 于是十分钟后,“屠夫有对象了”的消息再度刷爆了大妖们的朋友圈。 又过了十分钟,司年的微信被卡爆了。金玉还有熠熠他们发来了连环问候,更不用说商四,就连傅西棠都发了一句“恭喜”。 司年这时才想起来,他跟段章在一起的事情,好像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可这是他的私事啊,说不说关别人屁事。倒是鹿十那个大嘴巴,活该找不到对象。 把信息挑拣着回复了,司年就不再去管这事儿,随意得很。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元昼那帮子唯恐天下不乱的搞事派,因此盯上了段章。 起初他们并不知道司年的对象就是段章,一群妖里面多是元昼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熠熠看起来机灵可实际就是个傻白甜,最聪明的反而是在歌舞厅上班的看似老实巴交的寸头。 军师寸头提议去妖怪论坛找答案,不能直接找老大问,因为极有可能会被打。也不能找金玉,因为金玉会告诉老大。 众妖对于屠夫的拳头深感恐惧,于是纷纷跑到网上看八卦,结果就看到段章的名字挂在上头。 广大网友们的眼睛总是雪亮的,能跟屠夫司年挂上钩且有那个cp感的男人当中,段章的得票率一骑绝尘。哪怕他是个人类。 如果大佬一定要搞基,那也一定要搞个大的。 盛光实业的副总、实际上的掌权人,有颜有钱财大气粗,各方面看着都很大。在屠夫刚刚回归时便以一招“金钱开道”为他铺路,听说最近还借着屠夫的名头开始进军国外妖市,大肆敛财。 瞧瞧这手段、这威风,如果说他跟屠夫没有点不正经交易,谁信呢。盛光的妖怪员工们就头一个不信,尤其是北京总部也就是“盛光妖怪一群”里的知情者们,虽然不敢把小松饼的事情往外捅,可他们懂的啊! 这他妈就是爱情! 小松饼就是屠夫,屠夫就是小松饼,那张脸绝对不会有错。他跟boss都是吃过香辣蟹的交情了,谁说那不是爱情我就跟谁急! 于是军师寸头带着他的蛮子兵们逛了一圈,成功获得如下信息——老大的对象是段章。 段章是个可怕的人类,这个印象通过那一个月的培训深深刻印在他们的脑海中,跟老大的拳头一样让人畏惧。 众妖想:虽然这是个人类,但也可以了,毕竟他那么有钱呢。他们可以破格允许他站在老大身旁,为老大奉献他的光和热。 可当代网友们总是致力于把所以事情都带往纯洁的反方向,cp人选确定了,那下一步就得分攻受。 寸头们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咋还有人说老大是下面那个呢? 是可忍小弟不可忍啊。 于是当天傍晚段章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司年家门口多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保镖。一个个用充满敌视的目光看着他,个头最矮的熠熠还冲他龇牙,超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鹿十也在基佬的夹缝中艰难求生心好累 第45章 乱斗 司年端着水杯在二楼看戏, 这出戏叫做《霸道总裁智斗照野观疯妖》,参演双方分别是他的男朋友和他的小弟。 此时此刻两拨人马正在门口对峙, 段章作为人类势单力薄, 可他一个人的气场就足以盖过对面所有妖。哪怕是一脸狠厉的元昼, 都被他衬得有些肾虚。 “你你你停下!”熠熠忽然开始结巴。 “有事?”段章轻描淡写一句话,叫气氛莫名紧张。 元昼和寸头他们纷纷给熠熠壮胆, 全都涌到他身边来,瞪着段章。他们说好了要给段章一个下马威的, 要让这个可恶的人类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他胆敢有一点点冒犯老大的意思,就把他打到自愿做受。 “咳。”熠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 “我们这次来找你呢, 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要以为有钱了不起,想要成为配得上老大的男人,你还差得远呢!” “对, 还差得远呢!” “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知不知道?” “你要是对老大不好我们就把你吃了!” “剥皮拆骨!” “挫骨扬灰!” “……” 众妖你一句我一句,凶神恶煞。 段章抬头望了眼二楼的方向,面带微笑:“我知道了, 还有吗?” “呃……”熠熠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态度还挺好, 转头看看寸头又看看元昼,拿不准注意了。 就在这时,段章又道:“听说你上周被交警追了三条街?” 熠熠:“……” 段章又看向元昼:“你呢?跟校霸打架, 开心吗?” 元昼:“…………” 段章再看向寸头,寸头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熠熠和元昼死死拽住。众妖瑟瑟发抖,僵硬着脖子不敢回头看司年。 好可怕哦,感觉老大马上就要生气了。 人类真是y险狡诈,竟然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还故意败坏他们在老大心目中的形象。难怪能跟老大处对象呢,一定是用了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秦特助很想念你们。”段章收回了他看谁谁死的目光,笑得从容:“今天厨师请假,如果你们还拦着我,你们的老大就吃不上晚饭了。” 众妖听到秦特助的名字就又想起了曾经被支配的恐惧,好气,好恨。但打是不可能打的,老大看着呢,于是憋了好半天,终于挪啊挪啊让出一条道来,涨红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请。” 段章迆迆然走了进去。 司年气死了。 他并不意外段章能很快搞定他们,但这群小兔崽子竟然到现在还在外面搞事,什么被交警追了三条街、什么跟校霸打架,听起来又不威风又让人发笑。 生生堕了他屠夫的名头。 司年下了楼,发现他们正准备逃跑。 “你们去哪儿啊?” “我、我们在外面给老大守门!” 老大笑得可怕,小弟内心慌慌,果然下一秒司年就翻了脸,速度比在鹤山的时候还快。一众妖怪们被笼罩在他的恐怖威压之下,只有瑟瑟发抖的命。 等到他们把自己的“罪行”一一交代完毕,司年想弄死他们的心都有了。他们竟然还敢跟别区的约架,还立什么生死状,为什么金玉一点风声都没有给他透,一个个都想造反吗? “我看你们现在就想死。”司年的眼神冷得就像十二月的冰棱。 “不不不不不!”小弟们疯狂摇头,他们到现在也没明白,明明是来为老大出头的,怎么转眼就把自己给卖了。 约架这件事吧,起因很简单。上月有外地的妖怪在南区闹事,接连伤了好几个人,元昼和另一个鹤山的妖怪出手摆平了,结果打着打着没收住,跟闹事者一起进了特殊调查组的拘留所。 特殊调查组是块硬骨头,并没有因为元昼二人是屠夫的手下就网开一面,于是金玉被叫去赎妖。 金玉去办了一下手续,很快就把事情办妥了,怕司年生气,所以就没告诉他。但没成想,元昼刚出去,就又跟西区的杠上了。 西区和南区在以前那可是难兄难弟啊,西区的大佬死了,南区的大佬疯了,底下的妖怪们都很不服管教,并称混乱双雄。元昼在接风宴上还被西区那位像撂小ji崽儿一样撂倒过好几次,心里可不就不服气么。 两区小弟在特殊调查组后面的胡同里狭路相逢,像两个炸药桶,一点就炸。 这里就不得不提起特殊调查组,这个部门由妖管局总局直辖,并不从属于四大区,专管各类与妖、鬼有关的突发案件。它所处的位置也很特殊,就在四区交界处。 但有传言说,特殊调查组一组组长是商四的人,而把元昼他们抓进去的就是一组。 于是,南区的被东区的人镇压,又跟西区的打架,还有北区的和平爱好者们在旁边吃瓜。这就引发了——四区大乱斗。 但好斗分子们有着好斗分子的默契,谁都不想被自家老大暴打,于是都瞒了下来。 司年听他们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脸都绿了。他不过是谈了个恋爱的功夫,这群小兔崽子就差点捅破了天。 这时,段章端着菜从厨房出来,说:“他们要打,就让他们去打吧,这种事情堵不如疏。” 话音落下,众妖齐齐抬头面露惊讶,天呐这个狡诈的人类在帮他们说话吗? 司年侧目:“打坏了东西你赔吗?” 段章:“你们不是有结界?打架不是杀人,并不一定要见血,不如办个比武大赛,让他们把多余的ji,ng力用光就好了。” 这听起来倒是个靠谱的法子。 段章又道:“北京城里确实施展不开,可以把地点选在别的地方,也不局限于北京的妖怪。交通、食宿,都是赚钱的生意,还能带动旅游业。你让张局长去办,他一定乐意,还会对你感恩戴德。” 司年:“……” 会赚钱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商机。 举办比赛的事情暂时待定,司年被段章这么一打岔,也没了再教训小弟的心思。众妖逃过一劫,心里竟对段章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走出岚苑后,熠熠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严肃地看看元昼,又看看寸头,说:“你们觉不觉得……刚才那个就像是人类说的那什么?什么来着?” 寸头:“小妖ji,ng吹枕边风。” 那厢,小妖ji,ng段章坐到了沙发背上,看着司年依旧黑沉沉的脸色,不由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司年的头发很柔软、黑亮,且发量惊人,哪怕一百年不睡觉也不会秃头,摸了几把就变得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的本体。 但这样的举动让司年觉得很受冒犯,拍掉他作乱的手,问:“你也要造反吗?” 老虎屁股摸不得,屠夫的头也摸不得,这是妖界至理。 段章略感惋惜地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手感,回答道:“造反不是这么造的。” 司年挑眉:“那你造一个我看看?” 段章莞尔:“你是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司年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不是人与妖的实力悬殊,恐怕他早就动手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但司年就喜欢看他非常想要又得不到的样子,站起身来笑着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说:“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调戏完男朋友,司年的心情又好了,抄着手慢悠悠走到饭桌旁,决定开一瓶清酒喝。 翌日,金玉因为四区大乱斗的事情跑了一趟岚苑。这次确实是他失职,身为一个情报贩子,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底下的动乱,差点把事情搞大。 但这也不能怪金玉,实在是司年出柜这件事的权重太大了。金玉作为姻缘卦唯一一个知情人,一直把这件事当作他前主人无淮子留给自己的嘱托。如今看到司年终于跟段章在一起,有了归宿,他不禁老怀大慰。 司年把比武大赛的构想告诉了他,金玉听完眼前一亮,果然说要跟张局长商量。 “你看着办吧,但是把元昼他们给我看紧了,谁要是再闹事,我就扒了他的皮。” “好,我回头就跟秦特助商量。” 当上了亲家,金玉觉得是时候拉秦特助下水给自己减负了。好亲家,就是要有难同当。而也就是这时候,秦特助才明白段章让他再给自己招个助理的决策是有多明智。 时间就这样缓缓往前走,两天后,星君那边终于有了答复。 前来送信的鬼差说:“按照您提供的大致时间,册子上查到的叫做重云的妖怪一共有三个,但是都对不上。要不大人您再想想?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司年蹙眉,星君那儿都查不到这个人,难不成是阿吉记错了他的名字? 挥手把鬼差打发,司年躺在楼顶花园里悠悠地望着蓝天,觉得重云这个名字真的跟鹤京很配。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作不得真。 想着想着,司年竟睡着了。 夏日的和风轻轻吹拂着满院的花草,成片的藤本月季开得浓烈又灿烂,把司年又带回了鹤京的旧梦里。 那时候他还未成年,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羽衣,提着长长的衣摆赤足跑过天阶。玉石铺就的登天梯很长很长,高耸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头。 他已经忘了为什么在这里奔跑,这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旅途,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了很久才回头,发现来时的路上铺满了花瓣。 百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又到了。 神谕再次降临在这座遗落之城,少年得到了大祭司的赐福,并获得了一句批命。大祭司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和叹惋,少年不知道他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他对大祭司没什么意见,但对那句批命嗤之以鼻。 他站在高高的天阶之上看着满城花絮,那流离的风里,还飘荡着鹤京的古老歌谣。 “o gud af a 羽鹤之神啊, il gen per her ah 九天遗落的明珠在这里啊。 un v af vd ah 翼下之风啊, tags af gs oe kede i opka ah 琉璃铺满的飞檐在呼唤啊。 til hjeby 归我故乡 til hjeby 归我故乡 ……” 作者有话要说:  歌谣是编的,用鹤京的官话来唱,上头标注读音是丹麦语在线翻译改的,并不能读,纯粹装逼。 第46章 玫瑰 段章回到家的时候, 司年还没有从旧梦中醒来。他睡得很安稳,神色平静, 像被母亲的摇篮曲哄睡的孩子, 就连侧卧的姿势也很像个婴孩。 段章静静地看了很久, 然后抱他回房。 安睡被打扰,司年蹙眉嘟哝了一声, 但是没睁眼。他还没醒,全身被段章的气息包裹着, 让他很快又安心下来,靠在段章怀里显得单纯无害。 这一睡,司年直接错过了晚饭。 下楼的时候段章已经走了,厨房里却还亮着一盏小灯。司年循着灯光走过去, 打开保温锅, 里面还炖着一碗巴掌大的ji蛋羹。 端着小碗,司年又晃晃悠悠地回到楼上,掀开卧室的窗帘望出去, 隔壁的人好像还在工作。 小朋友真可怜,他应该得到来自男朋友的关爱。 今夜的司年体贴又善良,他吃着ji蛋羹坐到小金龙面前, 决定为段章准备一份礼物。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段章的生日快到了。 小金龙以为他半夜发疯:“大晚上的, 还是别了吧,炼什么丹不能等到明天呢,你说对不对?” 司年挑眉:“你不知道我谈恋爱了吗?” 小金龙:“???” 司年:“谈恋爱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小金龙:“卧槽你不会吧, 真的脱单啦,跟谁啊?” 小金龙是真的没看出来,虽然段章总是在司年屋里进进出出,可他们不是没亲嘴么。至于那些过于亲密的动作,元昼他们打架的时候也老一个压着一个啊,男的都这样,很正常嘛。 司年露出嫌弃的表情,他们照野观出来的,怎么不是惹事ji,ng就是缺根筋。 “别这样,告诉我你对象是谁啊?姓段的?元昼?熠熠?东区的那位?不会是金玉吧?!” “金玉你大爷。” 司年抄起从鹿十房里搜刮来的小黄书就往炉子里怼,让它好好接受人类文化的熏陶。至于用小黄书做材料能炼出什么,那就不在司年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段章的生日在下个礼拜,金玉提前那么多天提醒司年,可谓煞费苦心。如今司年和段章真的在一起了,他就不c,ao心了,安心准备自己的礼物就成。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司年靠谱起来竟然会那么靠谱。 “你确定要这么做?”金玉诧异。 “不妥吗?”司年反问。他可是专门上网查过资料的,人类不就喜欢这些套路吗,难道人类做得,他堂堂一个大妖就做不得了?开什么玩笑。 金玉赶紧摇头,他只是以为,哪怕司年接受了段章,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因为司年的性格和身份摆在那儿,这就不是一个多体贴温柔的人。 看看他现在想做什么,竟然还要给段章准备玫瑰花送到他公司里去,太s_ao了。金玉为了姻缘卦的事情曾经研究过其他几位大佬的恋爱史,s_ao气如四爷,都没这么干过。 西区的那位倒是听说经常送花,可那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啊。 金玉又问:“既然要送,为什么不送梨花?” 司年:“八月了,你给我找梨花来?” 哦,对不起,是我脑子坏掉了。 总而言之,司年的生日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大佬亲自出手,绝没有出差错的可能。 生日的前一天,青春少女章宁回来了。她这次回家当了一段时间乖乖女,奉父母之命回来给他哥爱的关怀。结果刚到家放下行李,哥哥都没见,就跑去隔壁蹭饭。 “司年哥,还是你这里舒坦。中国的家长都一个样,刚回家的时候像块宝,待了几天就贬值了,人间不值得。” “你回来给你哥过生日?” “你知道啊。”章宁蹭的坐直了,眼睛里散发着司年看不懂的光芒:“我爸妈说今年的生日我哥铁定不高兴办了,他又没个女朋友在身边嘘寒问暖,所以让我过来陪他好好用一顿晚餐,顺便问问他想不想见见沈叔叔家的女儿。” 司年挑眉:“沈叔叔家的女儿?” “对啊对啊,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知性大美女,上半年刚回国呢,追她的人都从这儿排到天津了。” 章宁找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司年看,热情得差点怼到司年脸上去。司年是看不懂这位妹妹到底想干什么,真心给她哥找女朋友?还是纯粹八卦? 司年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表情淡然:“你哥今年为什么不高兴过生日?” 章宁略有失望,但还是很耐心地解释道:“段家有规矩啊,逢五逢十才办生日会,其他时候只能是家宴。不过我哥一向不喜欢家宴,他说这些都是形式主义的东西。” 司年了然地点点头。 章宁又好奇地凑过去:“司年哥,你给我哥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吗?” 司年:“小孩子不要瞎打听。” 不是,你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几岁,我怎么就成小孩子了呢? 章宁不服气,追着司年想要知道生日礼物的秘密,但司年怎么可能告诉她呢。段章好像还没跟家里人出柜,司年说了,怕会吓到人家。 误会有时就是这么奇妙,章宁搞到了真cp,但她不知道。作为一个好妹妹,她虽然缺德到搞了亲哥的cp,但心底里还是希望哥哥能幸福快乐的,所以该介绍的对象还是得介绍。 翌日,也就是生日当天,章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系着发带穿着一条漂亮的粉色小裙子跑到了盛光总部大楼。 前台的人认得她是副总的妹妹,恭恭敬敬地把她送进电梯,直达顶楼。但是章宁来得不凑巧,段章正好在开会,秦特助也不在。 “白助理呀,我跟你打听个事儿。”章宁作为章家人,虽然是段章的妹妹,但也很懂得避嫌。所以她没有进段章的办公室,而是等在办公室外头的待客区,笑眯眯地开始s_ao扰助理。 白助理就是上次招待司年的那位助理b,上个月荣升为秦特助之下的二把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跟章宁接触不多,但也大致知道这位姑奶奶的脾性,谨慎答道:“章小姐想打听什么事儿啊?”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5节 “你别紧张啊,我不问你工作上的事儿,我就想知道最近有没有人来找过我哥啊?” “小方总?” “淮安哥不算。” “那没有了。” 章宁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她哥独孤solo人设不倒,都不知道是怎么跟风流大少方淮安做朋友的。 又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章宁开始寻思要怎么介绍才能让段章对沈家姐姐产生兴趣,进而答应见面。章宁见过那位姐姐,是个很聪明很独立的现代女性,大方有气势,是目前为止看起来跟段章最搭的,否则章宁也不会接这差事。 可章宁没等来她哥,却等来了一束巨大的红艳艳的玫瑰。 “白助理,这花哪儿来的?”章宁瞪大了眼睛。 “花店的人刚刚送来的啊。”花束太大了,白助理艰难地从后面探出投来,说:“说是送给副总的,我就给拿上来了。” 章宁眼前一亮,踮起脚尖在花束里搜寻着,果然看到一张卡片。她鬼机灵地往外扫了一眼,没看到她哥,于是赶紧把卡片拿出来,只见上面写着“生日快乐”。 落款则是一个神秘的“x”。 “哇……”章宁再三确定这卡片上没有其他信息,把卡片cha回去,而后继续啧啧赞叹:“谁过生日的时候会给寿星送玫瑰花啊,白助理,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白助理摇头:“不知道啊。” 花虽然拿上来了,但白助理不确定段章到底收不收,于是便没有放进办公室里。说实话,以前不是没有女人假借各种名义来找过段章,但送玫瑰花的还真没有,毕竟段章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看起来绝对不会喜欢玫瑰花的男人。 章宁绕着花看了好几圈,心里不停琢磨着到底是哪位姐妹那么大胆。她倒是也想过是不是男人送的,可转念一想,如果有男人这么追求她哥,她觉得不被打死就是轻的。 “在干什么?”段章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哥?”章宁连忙转身,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抱住段章的胳膊把他拖到玫瑰花面前:“哥,有人送你玫瑰花嗳,爱情来临了啊!” 章宁毫无意外地吃了一个爆栗,但让她惊奇的是,她哥竟然在看过卡片之后,露出了一丝了然于心的笑意。 他笑了! 他在爱情面前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哥,这到底谁送的啊?”章宁好奇追问,激动得脸颊都红了。白助理也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偷偷打量着boss的神色。 只有秦特助推推眼镜,看穿了一切。 “小孩子不要瞎打听。”段章拿起玫瑰花,亲自抱着它往办公室里走。 “不是,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小孩儿?我不小了,可以分享你们的爱情故事了,哥你告诉我呗,这是谁送的啊,我认识她吗,哥……”章宁叽叽喳喳地跟在段章屁股后头,转眼就把沈姐姐抛到了脑后。 大门关上,八卦还在外面流淌。 白助理凑到秦特助跟前,小声打探着:“老大,这花……” 秦特助依旧淡定,拍拍白助理的肩膀,道:“你这次做得不错,不过下次再看见同样的署名,记得直接放进办公室。” 闻言,白助理不禁露出了即将再次升职加薪走上妖生巅峰的微笑。 与此同时,盛光妖怪一群的聊天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美丽的前台a小姐:你们都看见那花了吗? 法务部老鬼:好多人都看到了,又不瞎。 业务部兔女郎:助理简直浑身是胆,他怎么敢把花拿上去? 采购师太:他忘记小松饼了吗! 法务部老鬼:卧槽。 网络部k哥:卧槽。 会计部霹雳虎:卧槽。 业务部兔女郎:看来你们都忘了,直男都这么不要命的吗? 人事一条狗:…… 茶水间小妹:不过boss应该不会收吧? 美丽的前台a小姐:他都有小松饼了,收什么收!收下明天盛光就倒闭了! …… 隔了一会儿,白助理上线。看到群里的聊天记录,他不禁背后一凉,心脏跳得砰砰快——关键时刻,他怎么能忘了小松饼呢! 助理b:boss把花收下了! 助理b:我是不是快死了? 同事们都给了肯定的答复。 业务部兔女郎:你死了。 采购师太:你死了。 茶水间小妹:你死了,而我们都要失业了。 助理b:你们说如果我现在跳反还能不能活? 美丽的前台a小姐:一边是boss一边是小松饼,你觉得自己跳哪边能活? 网络部k哥:死路一条。 …… 人事一条狗:你们怎么就没想过送花的可能就是小松饼呢?你们要对boss的人品有信心啊!我以boss的人品发誓,如果送花的不是小松饼,boss一定比我死得快!!! 法务部老鬼:突然感到安慰。 网络部k哥:心里得到平衡。 美丽的前台a小姐:虽然不信boss的人品,但我相信他的智商,所以——姐妹们来嗑粮吗! 茶水间小妹:嗑! 采购师太:嗑! 业务部兔女郎:嗑! 助理b:生得无畏,死得光荣,嗑! 作者有话要说:  嗑粮吗? 第47章 生日 盛光总部一群的妖怪们在艰难地嗑粮, 两位当事人却还在微信里打情骂俏,总的来说, 这粮也没嗑错。 dz:花收到了。 dz: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x:我什么都知道。 段章看着这莫名骄傲的语气, 余光扫过桌上的红玫瑰, 心情甚好。这是金玉不会理解的两人之间的默契,无关他们喜不喜欢玫瑰花, 而是司年这送花的举动越幼稚、越大张旗鼓,段章就越开心。 就像是某种小情趣。 dz:我还有这个荣幸拥有别的惊喜吗? x:惊喜的意义在于未知, 包括它的存在本身,告诉你就没有意思了。 章宁看着段章脸上挂着的可疑的微笑,凭借她多年的早恋经验,判定对面一定是送花的小妖ji,ng。她想凑过去看, 可她哥不让她看, 这让她坐立难安。 “哥,章女士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呢。”章宁道。 “她很闲吗?”段章终于有了反应。 章宁摇摇头:“章女士总是很开明的,但是你也知道, 奶奶很想抱重孙,而且她总怪章女士不够关心你,所以才导致你变成了大龄剩男。” 段章:“老太太最近心脏怎么样?” 章宁不明所以:“挺好的啊, 为什么这么问?奶奶的心脏一直没有问题。” 段章只是在评估老太太能不能经受他出柜的刺激,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跟章宁解释, 转而问:“章女士让你今天来陪我的?” 章宁:“明明是真挚的兄妹情驱使我来的。不过章女士确实有说啦,好歹是过生日,哥你给自己放半天假行不行啊?下午我们出去玩啊, 叫上淮安哥和司年哥一起,我蛋糕都订好了。” “没空。” “为什么,你又没对象。” 章宁疯狂试探,段章却早有准备地拿出两张票,放在桌上推过去,道:“你家偶像今天晚上的live hoe门票,你可以让方淮安陪你去。” 小哥哥今年开始翻红,暂时开不起万人演唱会,但live hoe一票难求。章宁看着那票就开始疯狂心动,但她到底还记得今天是亲哥的生日,所以挣扎了一下,说:“不行,今天说好了要陪你的嘛。” 段章笑了:“我晚上有约,你确定还要陪我吗?” 章宁眨眨眼:“真的吗?” “真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一个好的妹妹,虽然不能知道哥哥的爱情故事,但绝不能当电灯泡。章宁开开心心地拿了票,临走时又叮嘱一句:“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哦,还有我的礼物放在你卧室了,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送走了章宁,段章开始有点无心工作。他重新拿出手机翻看着他跟司年的聊天记录,真的有点拿不准司年还会做什么。 如是思考了十分钟,司年的新信息来了。 x:下来。 段章走到落地窗前往下看,只见一辆银色跑车极其招摇地停在大门口。驾驶座上的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摘下墨镜朝他挥了挥。 可不就是他的大佬男友司年么。 段章这下可有了不工作的理由了,转身把待批的文件全堆到秦特助的办公桌上,步履从容地走进了电梯。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所以给秘书室里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 大门口,跟boss同款的跑车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比跑车还惹眼的是跑车里的人,称得上漂亮的脸蛋和极具侵略性的眉眼,是让人看过一眼就难以忘怀的长相,更何况还有那略显风s_ao的耳环。 美丽的前台a小姐几乎是第一眼就断定——此人就是屠夫。 别名小松饼。 他在等人,明明是风流贵少的样貌却有着大佬的气场,让安保都不敢上前请他挪车。不过没一会儿,安保就开始庆幸自己保持了安静,因为boss下来了。 段章径直走到车旁,前后打量了一眼,笑问:“驾照拿到了?” “少废话。”司年重新戴上了墨镜,还亲手给他开了车门:“上车。” 段章这才坐上副驾,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徒留一地惊讶的眼球。章宁很不凑巧地错过了这历史性的一幕,但盛光妖怪一群里的员工们,由衷地感受到了欣慰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助理b:感恩一切。 车里,两人还在聊驾照的问题。 司年的驾照是刚刚办下来的,大佬们从不需要亲自去考证,也不需要真的会开车,反正他们法力高强,哪怕汽车没油都照样能开。 但能让司年坐上驾驶席的,段章是第一个。 车子一路驶向繁华的商业中心,段章没问司年去哪儿,但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司年要带他去做一些普通恋人会做的事情,就像一个体贴周到的男朋友,带恋人去看最新上映的爆米花电影。 订票、取票,都是司年一手包办。 段章不知道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自己的受宠若惊,因为司年做这些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丝毫勉强,尤其是看爆米花的眼神特别真诚。 “哝。”司年把爆米花塞进段章手里,不是很熟练的用上了哄人的语气。段章只觉得他很可爱。 十分钟后两人坐进了影厅里,虽然是工作日的下午但前来观影的人也很多,听着都在说这部电影如何如何好看。 可司年完全不觉得,他原先还对现代的3d特效抱有期待,但现在看来远不如他跟商四互相丢法术玩来得好看,翻来覆去都是些小儿科的东西。 他不由把目光落在了段章身上,如果不是小男朋友挺好看,他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在这里度过无聊的两个小时。 好吧,爆米花也挺好吃的。 “不喜欢吗?”段章压低了声音问。 “不喜欢。”司年回答得直截了当,但下一秒,他又笑着说:“但我喜欢你啊。” 今天的司年,是不一样的司年,他渐渐体会到了爱情游戏的乐趣,并开始游刃有余。段章作为最终受益者,当然乐见其成。 看完电影,两人慢悠悠地从电影院里走出去,虽然没有牵手,但明眼人看着就知道是一对。 牵手是不可能牵手的,司年觉得那太腻歪了,像小姑娘章宁似的,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抱着哥哥的胳膊撒娇。但他觉得夹娃娃就一点都不章宁,他还可以用法术作弊。 “说起来,上次那个娃娃你怎么处置的?”段章给他拿着装游戏币的小篮子,忽然想起自己的光辉事迹。 “又埋回去了啊。”司年想起来就有气,回头瞪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还让我自己杀自己吗?” 夹了一个娃娃,司年嫌拿着娃娃破坏自己的形象,于是又丢给了段章:“送你了。” 段章一身名贵西装,高雅矜贵,手里抱一只皮卡丘,倒是也没有多违和。反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皮卡丘铁定是隔壁那位的。 站在六楼的栏杆边往下看,司年指着商场中央的喷水池,问:“那是你们人类的许愿池吗?” 段章仔细瞧了瞧,说:“应该不是,许愿池里都有硬币。” “那它现在是了。”司年转头看着段章:“你可以许一个愿望,仅限今天,过时不候。” 段章也不推辞:“据说鹤京的妖怪都能歌善舞,不如你给我跳一个?” “不会。” “那就唱歌?” “不会。” “弹琴?” “不会。” 屠夫牌许愿池质量奇差,但生产商拒绝退款,并把责任都推到顾客头上,抱着臂颐指气使:“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段章:“再想就更不是什么好事了。” 那你闭嘴吧。 暴躁屠夫上线,直接取消了许愿池选项。随后两人又去了附近一家高档餐厅吃饭,说是网上排名第一的情侣餐厅,但司年觉着也不过如此。 但是餐厅的环境是真的很不错,司年和段章在一大堆异性恋的包围里,泰然自若地吃饭聊天,那神情仿佛国家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别桌的情侣们频频打量,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基佬身份,而是因为这两人的存在拔高了整个餐厅的颜值。在这个看脸的现代社会里,投以关注是对他们的一种尊敬。 这种关注一直持续到两人走出餐厅,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天完全暗了,都市男女们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喝醉了酒的妖怪藏不住尾巴,蹲在角落的y影里怀疑妖生。 聚餐结束的学生成群结队,嬉闹着跑过一个又一个路灯的光影里,给路过的飞蛾来了一场走马灯表演。 司年和段章在这样的热闹里并肩行走,偶遇一对正在热吻的男女。 女生睁了眼睛,无意间看到路过的司年和段章,惊鸿一瞥,瞬间失神。男生感觉到女友的心不在焉,顿时蹙眉,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对狗男男。 司年哪能受这委屈,迎着他的目光抬手勾住段章的脖子,又撩人又挑衅地亲了亲他的侧脸,活像个勾人魂魄的小妖ji,ng。 “伤风败俗!” 对方气急败坏,司年乐不可支。 段章笑得无奈,却又配合地揽住了他的腰。司年这会儿倒是不在意大佬的形象了,半靠着他,问:“介意我点个烟吗?” 一瞬间,段章的记忆似被触动了,模模糊糊地将他带回青岛的海滨别墅。他下意识地回答道:“介意。” “回答正确。”司年微笑着,指尖已经缭绕起一丝青烟。那烟很快就在夜色中扩散开来,钻入众人的口鼻,也让段章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晕眩。 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司年松开他,径自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旧日的城郭,道:“前几天我又做了一个关于鹤京的梦,好像自从遇到你之后,我也变成一个恋旧的妖了。” 段章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直入云霄的玉石台阶上,而透过脚下那些缥缈的云雾往下看,是一座巍峨的、宛如仙境一般被白色城墙包裹的巨大城池。 “这就是天阶?” 司年点头:“这是我脑海中的场景,你不是一直对鹤京很好奇吗?我带你来看看。” 段章走上前去:“我对它好奇,是因为它是你的故乡。” “那你恐高吗?” “嗯?” 司年勾起一抹坏笑,蓦地抓住段章的手,带着他从天阶边缘一跃而下。刹那间,流离的风吹开了云雾,而司年的背后张开一双黑白相间的翅膀,将他们带往梦中的故乡。 这里是意念的世界,断了的翅膀可以再生,已经逝去的少年们仍在欢歌笑语。满城的花絮中,还有旧日的歌谣在传唱。 羽鹤一族的宫殿前,有一个真正的许愿池。池中矗立着鹤京的先祖,那是一只在磐石上踮脚而立的白鹤石像,永远高昂着他的头颅,望向遥不可及的九重天。 鹤京的儿郎们总来跟他许愿,大到成婚生子,小到ji毛蒜皮,老祖宗什么都管,又好像什么都不管。 总而言之,对于鹤京的妖怪们来说,许愿本身就是一件浪漫又美好的事情。 司年带着段章在这里降落,来来往往的妖怪们对于陌生来客毫无反应,仍旧快乐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目光所及之处,每个妖脸上都带着微笑。 “怎么样,跟你想象中的差别大吗?” “很大。” 白色的城池跟人类的古城真的很不一样,建筑风格也充满了瑰丽想象,更遑论城中四处可见的羽衣少年,说是仙境更恰当一些。 两人在白鹤石像前站了许久,这才沿着长街一路向前。走着走着,段章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在这里能看见从前的你吗?” 司年:“你想多了。” 段章表示遗憾。 司年瞧着他故意又做作的神情,气乐了。余光正好瞥见迎面走来的一个熟悉的少年,挑了挑眉,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段章:“谁?” 司年笑眯眯:“我的追求者。” 话音落下,他又指了指远处的一栋大房子,问:“你知道那又是谁的房子吗?” 这次换段章挑眉:“谁?” 司年:“我的另一个追求者。” 仿佛还嫌不够,司年又道:“他们都见过年少时的我,只有你没有。” 段章不辨真假,却仍心生醋意,这是一种极端不可控的情绪。而司年呢?任你嫉妒任你狂,他本就是故意的,要想得到他一丝垂怜,大约只能打直球。 “我会嫉妒。”段章如是说。 “所以?” “今天是我的生日。” 司年果然心软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打算今天要哄着自己的小男朋友,调戏也得适可而止。于是他看了看时间,道:“还没过零点,我刚才答应你的愿望,现在还可以说。” 段章微怔,他以为愿望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因为他们的对话显然停在了一个越界的边缘。他告诉司年,接下去的愿望都不是些好事。 不是些什么好事呢? “章宁说,今晚可以不用回家。” 第48章 礼物 早上十点, 章宁又出现在司年的别墅里,抓着刚刚从外头回来一夜没睡的司年, 要跟他分享一个秘密。 “我哥昨晚没回家。” 说这话时, 章宁的表情是严肃中暗含三分激动, 激动中又迸发着强烈的八卦的欲望。这让司年很想告诉她:没错,我也没回家。 但章宁不知道, 她急切的想跟人分享这个秘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玫瑰花的事情说了, 还想跟司年一块儿分析那个跟段章一起夜不归宿的小妖ji,ng是谁。 司年无言以对。 小姑娘那么天真,这时候再说“那是我”就不合适了。司年还是头一回体验到这么令人尴尬又纠结的时刻,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更加超越认知范围的还在后头。 “你知道吗, 司年哥, 我以前还想过你跟我哥呢哈哈哈哈……”疯了,知道哥哥脱单之后的章宁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跟你哥?”司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啊, 搞cp嘛!”章宁吐了吐舌头,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我发誓我以后都不搞了, 真的!” 司年:“……” 章宁:“怎么了?” 你的表情好奇怪哦。 司年不说话,章宁便又很快把这丝异样抛到脑后, 抓耳挠腮地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情况跟章女士汇报。最关键的是,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段章的对象是谁。 她想着想着,又控制不住地窝在沙发上刷微博。结果没一会儿, 就刷到了一张拍摄于盛光总部大楼前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是他哥和司年,拍摄者是盛光某员工,章宁跟她是微博互关的关系。 章宁起初还没察觉出端倪,刚想叫司年让他来看,就扫到了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她登时睁大了眼睛,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逐渐在脑海中浮现,并以秒速八百米的方式在她脑内循环播放震惊的“卧槽”声。 她抬头看看司年,又看看手机。再看看司年,再看看手机。 司年静静观赏了片刻,说:“别看了,就是我。” 章宁一下涨红了脸,讪笑,继续讪笑,笑到肌r_ou_僵硬,好半天憋出一句:“嫂子好?” 十分钟后,远在公司的段章刷到一条新微博。 八万仙女总教头:嘤,被我嫂子赶出家门了,悲喜交加!!! 翻开底下的评论,一水儿的“亲亲太太”、“抱抱太太”、“天呐现在还有这么恶毒的嫂子吗”以及“对付恶毒嫂子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段章觉得这位妹妹的作死能力与日俱增,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dz:章宁知道了? x:是不是你教唆她这么说的? dz:怎么说? x:【微笑jpg】 司年完全是迁怒。 小姑娘敢编排他,还敢当着他的面喊“嫂子”,实在勇气可嘉。司年不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但小姑娘的哥哥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dz:现在还好吗? x:你现在问这个问题,信不信我也让你尝一尝当嫂子的滋味? 信息发送完毕,司年丢开手机,板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降火气。昨晚他和段章一夜未归,当然是去干一些成年人(妖)该干的事情,满足小朋友的生日愿望。 至于在上面还是在下面,作为一个单纯的享乐派,司年并不在意。昨晚段章瞧着他的眼神够野够狠,脱下绅士表皮的赤裸裸的样子,很令人着迷。 司年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过于放纵了些,但即便如此,这点体力消耗对于堂堂大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腰酸背痛是不存在的,下不来床也是不存在的,唯有段章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能证明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屠夫司年,生龙活虎。 小金龙对于他的一夜未归并不担忧,但它旁听了章宁和司年的对话之后,心里直犯突突。自从肚子里被塞了鹿十的小黄书后,小金龙的思想也越来越不纯洁了,也愈发不敢随意八卦,说多错多。 可司年还是没放过它,一言不合又开始炼丹。 下午,金玉过来了一趟。 “比武大赛的事情张局长接了,按照你的意思,功劳算在他头上,不会把你的名字上报。约架的事情也取消了,西区那位直接出手镇压,现在大家都很安分。”金玉说着,又拿出一个锦盒放在茶几上。 “这是主人送段先生的礼物。” 司年蹙眉:“无淮子?” 金玉微笑着,眸光中露出许多怀念和一丝感伤,语气都轻柔了不少:“主人临别时交给我的,让我挑个合适的时机拿给你。” 司年顿时明白了,无淮子不认识段章,但他知道未来会有这么一个人,所以这是他提前给姻缘卦上那个人准备的礼物。 可无淮子那个假道士,能准备什么正经礼物呢?司年抱着怀疑的态度打开盒子,入目便是十二颗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龙眼大小的褐色药丸。 沉默片刻,他不禁发问:“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他做得这么大,是想噎死段章吗?” 另一边,被恶毒嫂子赶出家门的章宁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上了她哥。她直到现在都有种踩在云里的失重感,不敢相信她搞的cp居然是真的。 段章反问她:“不好吗?” 章宁说不上来,语无伦次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哪儿:“哥,我搞cp归我搞cp,你找对象归你找对象,连我一个小孩儿都知道,搞cp和找对象是不一样的,你真决定跟司年哥在一起啦?你要出柜吗?段爷爷会气死哦。” 段章难得在章宁这里听到些人话,闻言笑了笑,抬起头来说:“那你呢?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选择。”章宁学着章女士的样子,双手环胸,霸气外露。说完的那一刻她又秒变青春美少女,追着问:“像不像?我学得像不像?” 段章莞尔:“章女士要是看到了,该打你了。” 章宁吐吐舌头,鬼机灵一个。 两人又聊了会儿,章宁大概明白了她哥的意思,便也不深究这个问题了。在她看来,章女士和段叔叔都是极其开明的人,出柜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唯二的问题在两位老人家身上。自家奶奶毕竟是外婆,管不了那么多,可段爷爷就不一样了,段章可是独苗。 “奶奶那儿我会留意的,沈家姐姐的事情我回去就帮你回绝了,保证没问题。但是哥,司年哥那儿你可得帮我说情啊,我好像惹他生气了,拜托拜托。” 其实这才是章宁来的主要目的,她有预感,以后她哥给她打钱的次数和质量,就全看未来嫂子了。 段章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便开始琢磨房子的事。其实他没有撒谎,岚苑的两栋别墅,原本确实有一套是想给章宁的。只是后来司年出现,正好挑中了它,便又给了司年。 兜兜转转,现在段章和司年在一起了,那余下的那栋自然又归章宁所属。 过户不急着办,段章还在考虑什么时候搬。早上的情形仿佛还在眼前,司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浑身软得没骨头。可就是这样,他还有心情调戏自己,仿佛他才是昨晚占据主动的那个。 大妖的实力摆在那里,真是让段章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傍晚,段章下班回家。 司年换了身睡衣躺在沙发上,还在吃冰激凌和麻辣烫,用实力向段章诠释一句话——老子身体倍儿木奉。 段章走过去,神色自然地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道:“晚饭就吃这个,不等我了?” 司年衣襟半敞,露出的皮肤上还带着昨夜的痕迹,却又懒得遮,抬手推了推段章,坐直了身体,道:“你跟厨子有什么仇?祸害了自己家的不算,王厨又被你弄哪儿去了?” 段章失笑:“这次是真的家里有事,请假了。” 司年一万个不信,但人是段章请的,他也不想多管。随即他从茶几下拿出了金玉带来的锦盒,不甚在意地递给他。 “这是?” “无淮子送你的礼物。” 段章微怔,无淮子早已作古,他怎么能给自己送礼?可司年不会在这个问题上骗人,于是他暂且压下心中疑惑打开了锦盒,很快,就陷入了跟司年下午时同样的沉默中。 这是药丸还是超大号麦丽素?太大了吧。 司年:“它叫金刚大力丸。” 段章:“…………” 司年难得看到段章无语的模样,小心思得逞,笑得歪倒在沙发上。待笑够了,他才稍稍收敛,更正道:“拿着吧,这可是好东西,保你青春永驻。” 这丹药的真名叫不老丸,取自“长生不老”,不能长生,但确实能不老,也带一点延年益寿的功效。哪怕是在妖界,这样的东西也是万金难求,天底下独一份。 段章猜也能猜到它的珍贵,但他收得依旧坦然,甚至没有任何激动。因为很明显,这药虽说是给段章的,根本目的却是为了司年。 那个无淮子,恐怕从一开始就算到司年的对象会是个人类。 眨眼之间,段章就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收起锦盒,正准备去厨房做饭,司年忽然问:“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段章顿住脚步:“你是指老了以后吗?” “嗯。” “当然。” “那你就不怕我等你老了,就把你一脚踹开?甚至都不用等到七老八十,但凡你生出了皱纹、长出了白头发,可能我就另寻新欢了。” “怕啊。”段章转身看着司年,头顶的灯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有些模糊,可一双眼睛依旧深邃明亮:“但是如果我因为害怕以后的事情,就放弃现在,那我失去的将远比我留住的多。你不总说我胆子很大吗,我觉得我可以赌一赌。而且,你对我的吸引力远比你想得要大,如果得不到你,恐怕我这辈子都会觉得很无趣。” 如果说开心地活十年和遗憾地过一辈子,要选哪个,段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想要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不想要的就会干脆利落的摒弃,疯狂与冷漠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体里,被掩藏在现代绅士的外壳之下,占据着两个极端。 段老爷子看穿了这一点,所以让他接受军旗下的熏陶,给他灌输报恩理论,以免他走上歪路。事实证明段章一直做得很好,因为从小到大还没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能让他陷入疯狂。 除了司年。 “不过我觉得——”段章又重新俯身,单手撑着沙发背把司年禁锢在他眼前,如野兽巡视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轻笑:“哪怕我老了,也会是个帅老头。” 第49章 孩子 年轻的时候总要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所以段章和司年又放纵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正巧是周末,段章便也难得的给自己放了个假。 一直到中午, 司年还不肯起。哪怕段章做好了午餐, 哄着他起来吃, 他也完全不赏脸,最后干脆把头埋在枕头里, 拿后脑勺看人。 司年不得不怀疑段章憋了三十年的坏水全倒在了他身上,虽说他是大妖, 可折腾得狠了,还是觉得一股酸软从骨头里蹦出来,懒得动。 他突然又想起女鬼对段章的评价—— 小朋友,阳气真的很重啊。 段章把窗帘拉开, 今天的阳光不算耀眼, 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愈发惫懒。司年翻了个身,嫌热的把被子踢开一截, 睁开眼看了看他,问:“下午去上班吗?” “不去。”段章回答得爽快。 司年不予置评。 段章又坐回床边,拨了拨司年稍有凌乱的头发, 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很有空。” “你在给我什么暗示吗?” “我以为是明示。” 司年拍开他的手,起身下床。 段章失笑, 跟在他后面进了浴室,倚门看着他洗漱,像在观赏什么特殊表演。司年从镜子里看见他, 没好气地擦了擦手,说:“你眼睛不要了?” 早起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过于缺乏威慑力。但为了可持续发展,段章还是假意屈服,在他颊边偷了一个吻,暂且退走。 “我在楼下等你。” 十分钟后,司年终于坐到了楼下饭厅里,捧着一小碗ji蛋羹,边吃边看电视。 今天的午间时段在放一部前几年大火的宫廷剧,司年看着漂亮的娘娘们勾心斗角,没觉得无聊,反倒嫌弃起皇帝的着装打扮。 半晌,他问:“你们怎么不拍些未来的故事?” 段章有点诧异:“你想看?” “过去的历史我比你们清楚,但未来的高科技社会你们才是主角。比起看妖魔鬼怪、三皇五帝,我更想看机器人。”司年如实回答道:“可我看了一圈,除了科幻电影,你们好像很少拍这种题材的电视剧。” 段章想了想,说:“因为成本高,能拍好的导演也少。不过如果你想看,我可以投一部。” 司年却摇头:“算了,钱多又不烫手。” 一掷千金的把戏玩一两次就够了,多了并不新鲜。而且司年很有自觉,段章都是他的人了,那段章的钱就是他的钱,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6节 又看了一会儿,司年忽然想起什么,又问:“章宁呢?跑了?” 段章道:“可不是么,她怕你打她。” “我倒是想打,你让我打吗?” “让让她吧,好歹也是一条命。” 你妹妹知道你这么说她吗?司年由衷地为小姑娘感到委屈,甚至想打个小报告。不过转念想到章宁又镇压不了段章,便又放弃了。 这个下午,两人哪儿也没去,窝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过二人世界。 段章是不常看电视的,游戏也很少碰,但是托章宁的福,他大概都了解一点。司年会打游戏其实也是被章宁带的,小姑娘不是来他这里蹭饭就是来打游戏,有时会拜托司年帮忙凑个人头。 司年打游戏的水平贼烂,以往都是章宁大佬带他躺赢,章宁不在时,只有送人头的份。 所以当商四邀请司年一起组队的时候,司年果断地拒绝了他——他是绝对不可能给商四任何可以嘲笑自己的机会的。 今天跟段章一起玩,第一把,段章因为是新手,没过一会儿就死了。 司年略带嫌弃:“你不是章宁的哥哥吗?为什么游戏打得这么烂?” 段章:“……” 司年在段章之前就死了,但是他依旧理直气壮。段章明白,如果他今天不能带他躺赢,恐怕就会永远失去男朋友的爱了。 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一把游戏也能蕴藏这样的杀机呢。 幸亏段章够聪明,三把摸清游戏规则,十把就已经成神,成神的那一刻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男朋友——他睡着了。 这就叫装逼给瞎子看。 “司年?” “……” “年年?” “……” “小鸟儿?” “你想死吗?” 司年醒了过来,差点亲手埋葬自己短暂的爱情。这时,有个id叫“qaq”的人来加司年的好友,邀请他一起组队,备注信息是:司年哥哥我错了,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么么啾~ 这铁定是章宁的小号。 司年斜瞅了段章一眼,果断地抛弃他选择了章宁。 游戏那头的章宁欣喜万分,摩拳擦掌地要在未来嫂子面前表现自己,争取挽回自己破碎的印象。然而一局游戏还没打完,她就收到了来自哥哥的死亡通知。 dz:。 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章宁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短短十来分钟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先别管哥哥了,讨好嫂子最重要。 至于嫂子中途掉线,被哥哥按在地板上亲这种事,她可以靠脑补,一样刺激。 悠闲的一天眨眼而过,段章上班的时候,司年又去了趟梨亭。 梨亭还是那么的安静,除了内院池塘里的两只大白鹅偶尔会引吭高歌,其余的不管是人还是妖还是魂,都静悄悄的。 阿吉正在跟小黑玩捉迷藏,整个梨亭都是他们的游戏场。他甚至会躲到老管家的背后去,仗着人家看不见他,轻飘飘地挂在人家腰上。 也就是在这时候,阿吉才会显露出孩子调皮的本性来。如果他能给大白鹅带去好吃的,他甚至能做一个伟大的骑鹅战士。 当然,最开心的时刻还是司年来看他的时候。 “大人!”阿吉从草丛里钻出来,欢快地朝他跑过去。 司年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觉得自己的智商都开始直线下降。因为商四又发信息说,妖管局为了构建和谐友爱的新时代,准备搞个亲子活动,问他要不要带阿吉去参加。司年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屠夫,竟然就“亲子问题”跟他掰扯了半天,可不是傻了吗。 养小孩儿是不可能养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养的,但是短暂的养一段时间的阿吉还是可以的。 清了清嗓子,司年抄着手尽量温和地看着阿吉,问:“阿吉,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阿吉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点头:“好呀。” 司年:“那你想不想跟我过去住几天?” 阿吉继续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睛里迸出光来:“真的吗!” 语毕,他又想到什么,绞着衣服为难地说:“可是梨树在这里呀,我跟过去会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不会。”司年语气笃定。 “那阿吉要去的,大人,阿吉特别开心!”阿吉的开心就像开满了花的树,风随便吹一吹,就能落下满地红英,谁都能瞧见。 他还像模像样地跟小黑和大白鹅们道别,跟梨树道别,甚至跟看不见他的管家和花匠们道别,如果不是他没有家当要收拾,一定能给自己整理个小包裹出来。 “再见啦,阿吉过几天就回来!”阿吉挥着手,然后又迈着小碎步跑到司年身边,一脸雀跃的虚抓着他的衣摆,时刻准备出发。 小黑蹲在树上看着他,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也抬起爪子挥了挥。虽然不明白这位朋友为什么那么开心,但既然他那么开心,就这样吧。 “喵。”早去早回啊。 阿吉开心地跟司年走了,临走前,司年折了几根树枝当做阿吉临时的住处。只要他愿意每天用法力滋养这几根树枝,让阿吉在岚苑住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天晚上,当段章下班回到家,伸手想抱抱自家男朋友的时候,就看到阿吉仰着脖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一脸羞涩。 “阿吉?”段章微怔。 “是啊,我把他带过来了。”司年微笑:“你不是说最近都很空吗?” “…………” “怎么,又没空了?” 段章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以为司年跟他一样都不喜欢小孩儿,但显然阿吉是个例外。 “你在这里布置了某种结界?”段章问。 “这叫无界。”司年科普道:“在这个范围内,你可以看到三道六界所有的生灵。不过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你顶多能看到个把鬼怪,不用害怕。” 屠夫司年,偶尔也有这样的调皮时刻。不过只要他在这里,再厉害的鬼怪也不敢随意靠近,布下这个结界就是为了能让段章看到阿吉,省得回回开天眼。 段章又能怎么样呢?他只能被迫体验一下养小孩的糟糕生活。 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没有之一。哪怕乖巧可爱如阿吉,也只是让段章不排斥罢了。 阿吉对段章却很有好感,毕竟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每次当段章看过来的时候,他都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期待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段章惜字如金,不过看着看着,他也就默认了阿吉的存在。甚至会在晚餐的时候,特意准备三副碗筷。 阿吉虽然不能吃人类的东西,但也像模像样地坐在椅子上,看看司年,又看看段章,闻着菜香,一脸幸福。 没过两天,鹿十回来了。 结束相亲之旅的鹿十背回来一个大包裹,风尘仆仆的,活像个外出务工的打工仔,浑身仙气丢了八分。 彼时正是晚餐时分,他放下包裹就直奔饭厅,一边走一边还在嚎:“饿死了饿死了,司年你知不知道我在外头究竟过得有多……嗯?” 饭厅门口,他一个急刹车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饭桌旁的三个人,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三人也转过头去看他,其中司年还抱着臂,倒要看看鹿十又能说出什么话来。 好半晌,鹿十说:“哇,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问:章宁和鹿十的作死能力到底谁更强一点? 第50章 年少 鹿十又被打了一顿。 阿吉蹲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看他, 觉得他有一点点惨。但是大人是一个好人,所以一定是他做错了事, 才会受到惩罚。 “你要乖一点哦, 这样大人就不会打你了。”阿吉如此劝诫他。 我做错什么了?你们都是魔鬼吗?鹿十心里苦, 第一时间想到要离家出走,但因为太饿了所以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他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 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坐上餐桌,不过十秒钟, 又恢复了谪仙模样。 阿吉都看呆了。 司年问:“你相亲又失败了?” 鹿十露出了慈祥的微笑:“什么相亲,我已经决定皈依我佛了。” 司年和段章对视一眼,看来这又是一个被相亲逼疯的,还受伤不小。作为已经脱单的人, 实在不是很能理解单身鹿的痛苦。 段章倒是很欢迎鹿十的到来, 因为当电灯泡凑成一对的时候,就可以选择同类项消除。 “阿吉,你要看好他, 让他不要再做坏事,好吗?” “好的,阿吉可以的!” 看, 就是这么简单。 为了赋予阿吉以更重大的责任感,以上对话是段章悄悄跟阿吉说的, 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但是这栋房子里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司年,他听到了,却没说什么。 这几天段章虽然跟他住一个屋, 但因为有阿吉在,所以什么都没做。小男朋友看起来挺委屈的,望着他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 可今晚司年还是没有让他如愿,懒懒散散地躺在楼顶花园的躺椅上,又跟他聊起了鹿十。不过这可不能怪司年,话题是段章先挑起来的。 “你跟鹿十的关系看起来很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那我给你挖了?” 屠夫日常挖眼恐吓,段章早就习以为常,把牛奶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神色自然地坐到了他身旁。 司年往旁边让了让,给他挪出一个位置来,躺椅够大,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不过凶还是要凶的:“你吃这个醋,就是在质疑我的品味。” 段章莞尔,他靠着躺椅的扶手,一边说话一边握着司年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和圆润的指尖。他总喜欢做这样的动作,仿佛把玩的不是恋人的手而是某样艺术品。 司年有时会拍开他的手,有时也会纵容他,譬如此时此刻。他浑身发懒,也就任由段章去了。 “我有个疑惑,你们妖界的排名是怎么排的?我听说过几个名字,可其中却没有你。”段章道。 “你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司年挑眉。 “我只是觉得好奇,如果商四都只能行四,那第一是谁?天帝吗?” “天帝才不会搞这些无聊的玩意儿。” 司年知道段章指的是什么,在旧年的四九城里,甚至是四九城外,不了解详情的人都以为大妖们以实力排行。 但其实这只是误传。 “会有这个排行,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名字里恰好都有一个数字,或是数字的谐音罢了,叫起来顺口。”司年谈起往事时,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爽,因为他不在这个排行里的唯一原因是他跟商四撞了。 最早被这么叫的当然是商四那个老不死,大家都叫他四爷,辈分小的就喊他四爷爷,于是其他妖也沿袭了这个叫法。 无淮子行五,有人叫他道爷,也有人叫他五爷,司年觉得他应该祖籍五道口。 西区原先那位行六,因为名字里有个“陆”字,所以大家都叫他六爷,本名反而无人知晓。 都广之野的凤凰行九,名叫九歌,因为辈分小,所以都叫他小九子。 鹿十行十,这纯粹就是一个打酱油的。 司年的“司”谐音是四,他初来北京时,还有妖怪暗地里管他叫“小四爷”。屠夫听闻后只有一个反应——小你大爷呢。 这大概是他跟商四互看不爽的最初的原因。 简而言之,这所谓的排行只是一张简单的亲友列表。如果单纯按照武力值来排,司年应该排在无淮子之前,鹿十得挤出百名开外。 段章不禁好奇:“他真的这么不禁打吗?我听金玉说,他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妖怪。” 司年道:“他在蜀中守阵,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的出身,就像无淮子之于鹤京。鹤与鹿一族一向是好朋友,鹤京矗立于碧海之畔,而白鹿隐居在山林之中。当年我还在鹤京的时候他曾跟着长辈来京中拜访,一群白鹿里就他仙气儿最重,结果别的同伴都在参加春华集会,他在秘密兜售人间淘来的春宫图。” “他没被发现吗?” “没有,因为我也在。” 司年有没有躁动的青春期呢,也有。在整个鹤京传承了上万年的爱美传统的影响下,司年是一个极端的颜控,他从不以外貌去评判别人,但美就是美,丑就是丑,而他对不如自己长得美的异性或者同性产生不了任何兴趣。 有人说有趣的灵魂和好看的皮囊不可兼得,可司年也没有碰上多有趣的灵魂,于是他的整个青春期,都是自己坐在树上看风景。 这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鹿十卖春宫图卖到了他家门口,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这位树上的仙子,要图吗?” 司年还以为他卖的是普通的画,直接拒绝了。鹿十好一通解释,用了一大堆暗语和莫名其妙的形容词,成功引起了司年的兴趣,于是他接过来一看—— 人类长得真丑啊,身材也不好。 司年以极大的毅力保持着镇定,目光再度扫过鹿十时,已经饱含深意。他随即给鹿十指了条明路,让鹿十把画卖给无淮子。 无淮子那时还没当道士,是个正儿八经的鹤京太子,给太子看春宫图是件很刺激的事。圣洁如鹤京,也是时候接受一点世俗文化的洗礼了。 最终,无淮子和鹿十成为了朋友。 司年其实不是很懂他俩到底臭味相投在哪个方面,因为无淮子最后当了道士,除了喜欢倒卖丹药、街头算命,内心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污黄。 鹿十则一直自称是司年的朋友,扯着司年的虎皮吓唬过很多妖,否则他一定活不到今天就被打死了。 段章不曾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段少年时光,听起来像发生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叫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他虽然有所嫉妒,可他又很庆幸,司年还有这样的回忆。 “这么说来,你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脱单的?” “小朋友,你看待问题的角度很清奇啊。” 司年听他这么一说,也才反应过来。无淮子贵为太子却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他的修道事业,鹿十向往情爱却因深山守阵成了脱单困难户,反而是司年,竟然正儿八经的跟一个人类谈起了恋爱。 真是造化弄人。 两人说着说着,就躺到了一起。段章从背后抱着司年,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就很惬意。但段章毕竟是人类,即便是夏天的夜晚,在外头躺一个晚上也会着凉,于是十点半司年就跟着他回房了。 可见同居真的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翌日清晨,阿吉蹦蹦跳跳地跟段章汇报任务。他看了鹿十整整一夜,连鹿十上了几趟厕所都知道,然后又一一汇报给段章。 段章对鹿十的私生活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表彰了阿吉的卓越表现,让他今晚再接再厉。 鹿十跟司年抱怨:“你家小孩儿干嘛老是盯着我上厕所?半截身子突然从墙里探出来很吓人的,我都快便秘了。” 司年翻了一个白眼:“那就请你不要用我家的厕所。” 鹿十:“不是吧,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司年:“你不是说我自闭吗?自闭哪来的朋友。” 鹿十夸张地张大了嘴,他想说你怎么那么记仇,可转念一想,屠夫本来就很记仇且小心眼。他转头又跟阿吉商量:“小朋友,看人上厕所是不道德的。” 阿吉眨巴眨巴眼睛:“我没有,我的脚在另一个房间里。” 鹿十竟无言以对。 他又跑回去找司年:“我说你养小孩也养一个活的啊,这样是不长久的。你看看他,连身新衣服都穿不了。” 司年:“你烦不烦?” 鹿十是真的很烦人,可能是因为深山里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他每次来城里就立志要烦死每一个人。 司年克制着想要打他的冲动,余光瞥了一眼阿吉,第一次觉得鹿十的话还有点道理。阿吉这身衣服确实太磕碜了,布鞋还破了一个洞,得换。 小孩子,最喜欢穿新衣服了。 鹿十在旁建议:“不如你们做个亲子装啊,找个手艺好一点的寿衣店,多做几套以后还能换着穿。” 司年:“寿你大爷。” “你别生气嘛,会长皱纹的,都是有男朋友的妖了你能不能注意点?”鹿十老神在在地磕着瓜子,说:“你不想要寿衣,就去请陆圆圆做嘛,陆圆圆做肚兜是一绝,还能给你绣个花。不过你可不要告诉四爷是我说的,他会打我的。” 陆圆圆就是商四家那位,当然他本名并不叫这个。 鹿十满嘴跑火车,四九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离谱的八卦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但他从不悔改。反正他远在深山,谁也打不到他。司年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而且他乐意听商四的八卦。 “商四穿肚兜吗?”他眯起眼。 “你别吓我。”鹿十瓜子都掉了:“四爷还是很伟岸的。” 放屁,我命令你现在就把这个八卦传出去。 第51章 亲子 鹿十权衡再三, 还是没有把八卦往外传,因为他还是惜命的。四爷爷生起气来, 可比屠夫更可怕。 司年嫌弃他胆小, 但他自己是懒得往外传八卦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作罢了。不过他没忘记给阿吉置办新衣服,顺道又让金玉去订做了一些纸扎的玩具, 准备一道烧给阿吉。 段章听闻后,说:“不如带阿吉亲自去挑。” 司年想了想, 别人挑的确实不如自己选的,便同意了。岚苑附近正好有个大商场,有他护着阿吉,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成想段章竟然也要去, 司年还以为他不是那么喜欢阿吉, 平日里总是淡淡的。 段章有自己的打算。他已经注定了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领养,因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保证会不会爱, 更何况是别人的。 对于他和司年来说,这算不上是一个缺憾,但如果有机会体验一下所谓的亲子时光, 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最重要的是,带孩子的司年真的很有趣, 谁能想到堂堂屠夫会带孩子呢? 当天晚上,段章就开车带他们出了门。鹿十本来也想跟过去,但被拒绝了, 只好在家里吃外卖。 阿吉第一次坐人类的车,对什么都很新奇,但又乖巧的不去乱摸乱碰。他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后座上,双手紧贴着膝盖,一双好奇的充满雀跃的眼睛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觉得开心极了。 到了地方,司年不急着吃饭,决定先带他去换一身衣服。阿吉的那身旧衣服他实在看腻了,既然要换,那自然要赶紧换。 不得不说现在的童装店价格感人,但款式确实很不错,哪怕以司年这样挑剔的目光来看,都能找到几件满意的。 导购很少见到两个条件这么优秀的男人一起来逛童装店,没带孩子没带女伴,像是误入的模特。但这两位又像是真的在挑衣服,于是她热情地迎上去,询问道:“请问两位是想要送礼吗?是想给什么样的宝宝挑衣服呢?我可以帮你们介绍一下。” 阿吉就站在导购身边,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宝宝”,不禁小脸微红。 段章看了眼阿吉,又转向眼睛一直停留在衣服上没离开过的司年,问:“阿吉几岁了?” 阿吉连忙抢答:“七岁,阿吉七岁了!” 司年淡定地复述一遍:“七岁。” 旁人看不到阿吉,更听不到阿吉的话,但段章是个例外,因为司年牵着他的手,又给他开了天眼。 也就是在这时候,导购才看到了他们牵着的手,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微笑依旧:“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呢,七岁的宝宝最适合穿我们品牌的衣服了,请到这里看。” 阿吉紧紧跟在后面,不好意思地拉着司年的衣摆,小声说:“大人,她夸阿吉可爱。” 司年不予置评,倒是段章趁着导购没注意,对阿吉说:“不是她夸你可爱,而是你本身就很可爱。” 阿吉绞着衣服,又欢喜又觉得难为情:“真、真的吗?” “真的,所以下次别人再这么夸你,你只需要保持镇定,点点头就好了。” “好、好的。” 阿吉又开始结巴,因为他觉得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只有司年体会到了段章的用意,他竟然是在教育阿吉。但教育一个迟早要去投胎的生魂是不必要的,进入轮回,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段章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微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会希望他是什么样的。” 希望他宠辱不惊、洒脱豁达,不必多出色,但要是个自信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拒绝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诱惑,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长成一棵翠柏青松。 这是章女士的育儿方针,在段章成年之前,她出现得还是很频繁的。不得不说,段、章两家的人里,对段章影响最深的还是她。所以段章想,如果他有一个孩子,他应该还会用章女士的方法来教育他(她)。 章女士是一个传奇的章女士,搞得司年都有点想见她了。 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司年已经挑好了衣服。阿吉自己其实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觉得每一件衣服都很好,都是他从没穿过的,比从前那些富家少爷们穿得都还要好。 “大人,阿吉只要一件就可以啦。” “阿吉,太节俭不是好事。”司年也趁机小小地教育了他一下,而后拍拍段章的肩,说:“你爹有钱。” 阿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司年又看看段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红到快爆炸。一直到走出店铺大门,还在傻乐,看得段章在心里直摇头。 这孩子不用教,没救了。 坐电梯的时候,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司年便干脆利落地用法术把衣服烧了,顺道还把店家送的头绳也给捎上,让阿吉把他那狗啃的头发给扎起来。 阿吉换衣服,丝毫不需要活人那么麻烦,自带一键换装模式。头发扎起来也很方便,只需要头顶扎个小揪揪,狗啃的头发自然就变得可爱起来。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阿吉就从一个寒酸的民国小报童一跃成为了穿着背带裤脚踩英伦小皮鞋的时尚小达人。 司年点头表示满意,但他看着阿吉空空的耳垂,又觉得差了点什么。身为一个出身鹤京的男妖,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不能忘,既然阿吉进了他家的门,那当然也要听他的。 于是十分钟后,一人一妖一魂又进了一家珠宝店。 司年终于体会到了一丝养小孩的乐趣,当然,这主要是因为有钱。有钱就可以买买买,有钱就可以随便逛,外加买一大堆不在计划中的东西。 “你怎么都挑我的?”司年屈指敲了敲玻璃柜台,挑眉看着段章。从他挑的这些东西可以很容易看出段章的品味来,他就不喜欢简简单单的款式,s_ao气得很。 “这些都很好看。”段章答非所问。 旁边的阿吉不是很懂这两位便宜老爹的情趣,懵懵懂懂地附和着点头,也不知道这些闪亮亮的碎石头究竟值多少钱。 “那你可以自己戴啊。” “我不合适。” 段章自己是不戴首饰的,但他出去谈生意的时候,通常会戴一枚黑色的宝石戒指。这是他思考时的小习惯,手里总得有一个把玩的东西。 司年曾问过他:“北京人都喜欢盘核桃,你怎么不干脆盘俩核桃?” 段章答:“年轻人总要与众不同一点。” 事实上段章也曾盘过核桃,刚退伍那会儿,为了压一压身上的血腥气,他戴过一段时间的佛珠,手里揣俩核桃,再戴副金边眼镜,颇有点京城贵公子的范儿。 没过多久他去参加一个本地商界的座谈会,各位前辈们都来了,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在盘核桃,那场面实在有趣得很。 从此以后段章就不盘核桃了,正巧他在拍卖会上看中一枚戒指,于是就一直戴到现在。 最终,买来的耳环都进了司年的口袋,因为阿吉对这些看起来真的不感兴趣。结账的时候,司年抱着臂斜靠在段章身上,漫不经心地扫过店里的人,说:“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你的小情人。” 段章淡定地瞥了他一眼,说:“我们的关系不就是从金钱开始的吗?” “说的也是。”司年倒也认同。 “你刚才是不是又在想着挖人家眼珠子?”段章无奈地笑着,接过店员递来的账单,取出胸前口袋里的钢笔利落签下自己的名字。 “你又知道了?” “霸道总裁不该了解自己的小情人吗?” 司年嗤笑:“反了。” 他还是知道人类的套路的,都是小情人讨好金主,哪有金主费尽心思讨好小情人的。段章这个霸道总裁一点都不合格。 段章莞尔:“那你什么时候也讨好我一下?” 司年来了兴致:“你想让我讨好你什么?” “比如,送个戒指?” “你是不是又在明示我。” 被冷落许久的阿吉连忙cha话:“我知道哦,戒指是用来求婚的,你们要结婚了吗?” “没有。”司年就是打个趣,哪想到被阿吉捅破,直接绕到结婚上去了,于是瞪了段章一眼,就此结束话题。 段章倒很自在,信步跟在他身后往店外走,徒留一干店员在那感叹:帅哥果然都去搞基了,还打情骂俏,气人。 买完东西,终于到了吃饭时间。但司年和段章都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竟然在餐厅里碰到了一个熟人——秦特助。 “他在干嘛?” “显而易见,他是在相亲。” 于是两个不怎么有道德底线的人,坐在秦特助的斜后方,大大方方地看起了现场直播。秦特助其实从他们一进门就发现了,因为变态老板的存在感太强,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 这让秦特助感到一丝尴尬,但比尴尬更让人在意的是变态老板出来吃个饭还要跟男朋友手牵手的行为,这对单身狗极度不友好。 已经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们的手可能被502黏在了一起。 对老板的过度关注让秦特助频频走神,但好在相亲对象也挺不走心,否则可能会以为他们是同类,然后泼他一脸红酒。 双方最终和平散场,秦特助想假装没有看到段章,目不斜视地走出去。但司年却叫住了他:“这么巧,特助先生不坐下来再吃点?” 秦特助受宠若惊,但还是礼貌地拒绝了。上次金玉请他吃饭,就丢了一堆麻烦事给他,说什么都是亲家,应该有难同当。 鬼才跟你是亲家。 “别紧张,我是想问问元昼他们的情况。”司年心血来潮的时候,还是挺关心下属的。据金玉说,鹤山的妖怪们又送回秦特助那儿回炉改造了。 秦特助推了推眼镜,道:“还好,我带他们去动物园观摩学习了两次,最近大家都很安分。” 动物园,妖界的铁饭碗,混吃等死的绝佳场所,五险一金,还有团建。但对于鹤山的好斗分子们来说,被关在铁笼子里丧失了妖怪最后的尊严,就跟坐班一样,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司年觉得这位特助先生真是解决问题的奇才,难怪那么受段章看重。不过说起动物园,他又转头看向阿吉,问:“你想去动物园玩吗?” 阿吉兴奋地点头:“动物园是什么地方啊?有很多很多动物吗?有大狮子和大老虎吗?” 看不见阿吉的秦特助不禁面露疑惑。 段章好心解释道:“我们最近养了个小孩儿,叫阿吉,他是魂魄,所以你看不见。” 秦特助:“……” 段章:“阿吉,这是秦叔叔。” 秦特助:“…………” 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了,c,ao。 作者有话要说:  秦特助:实名建议以后禁止boss一家出现在公共场合。 第52章 闭嘴 秦特助有时觉得他穿越到了一个平行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妖怪遍地都是, 基佬成双成对, 而他的变态boss今天能跟大妖怪谈恋爱, 明天就能养个魂魄当小孩儿,就跟菜市场买大白菜一样简单。 他还仔细算了算, 自从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后,他的工资几乎比从前多了一倍。这几乎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等他以后老了, 他就出一本书叫做《我在盛光的那些年》,再赚个最后一笔。 但对于当下来说,忙碌的日子还得继续。因为在短暂的休整过后,段章又开始了无休止的忙碌, 秦特助自然也得跟着他天南海北地到处跑。 阿吉时常会关心段章, 昨天怎么没回来,今天怎么又没回来,然后小大人样的安慰司年, 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司年简直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什么黏人的小姑娘,阿吉这小混蛋说得他独守空闺似的。他这就不乐意了, 段章不在,他开心着呢。 人类不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距离产生美。 司年是真的不在意, 对于他这样的大妖怪来说,纵然再喜欢段章,也不会黏黏糊糊的。段章是段章, 他是他,他们是一对,但又相对独立,可以亲密无间但不必过分依赖。 八月底,司年把阿吉送回了梨亭,因为章宁要回来了。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章宁提前过来踩点,并正式占据了段章原先的那栋房子。 但是章宁的学校在东区,距离这儿有些远,所以等开学的时候,她还是会搬到学校外新买的小公寓里,开始独居。 虽然学校规定大一不能住外头,但其实也就是打个报告的事情。当然,章宁并不是嫌弃宿舍不好,而是觉得不方便。 “门禁这事儿太可怕了,住进去以后我都不能愉快地去追我家小哥哥了,只能隔着铁栅栏望哥兴叹。”章宁大咧咧地站在司年家的沙发上,扶着沙发背,激昂陈词:“住了以后还得打扫卫生,打扫是不可能打扫的,我那么有钱,这辈子都不可能打扫的。” 总而言之,章宁还是个任性娇养的小姑娘。 司年忽然想起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章宁考的什么学校,便问:“你上什么大学?” 章宁答:“电影学院啊,我要当导演,以后当了大导演就请我家哥哥写配乐,酷不酷?” 司年:“你不经商?” 章宁不以为意:“章家的公司又轮不到我,我只能拿一点股份,与其跟他们抢得头破血流,我不如去追求梦想,这样大家看在我这么淡泊名利的份上,还能给我投点钱支持我。” 其实章宁是很有钱的,她的过年红包加起来从不小于八位数,成年礼更是大办特办,攒了好多钱。成年之后正式分到股份,还有章女士给她办的基金会,但她如此有钱,还是每次都跟段章哭穷。 章宁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段、章两家没人开娱乐公司,这让她的娱乐圈副本打得不是很顺畅。 “你可以让你哥给你开一个。”司年很不走心地建议道。 “哼。”章宁叉起腰来:“他说要开始对我实行挫折教育,不拍出及格的作品之前,不给我开后门。他怀疑我的水平,鄙视我的创造力,坏透了。” 哦,我本来也可以给你开个后门,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司年想了想,让小姑娘吃点苦头也是好的,省得以后无法无天。 看看,现在都敢站在他家沙发上说话了。 开学当天,传说中的章女士和赵教授亲自过来送她报道。他们还不知道司年的存在,所以司年窝在家里没出去,只站在楼顶花园里远远地看了一眼。 彼时段章还在出差途中,没能赶回来。章宁又是好一通吐槽,临上车时,趁她爸妈不注意,又俏皮地回头朝司年招了招手。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结果上车后,就看到章女士微笑地看着她,问:“隔壁住着谁啊?” 章宁眼珠子一转,撒娇地抱住妈妈的胳膊:“是哥哥的朋友呀,最近都借住在这里,我常跟他打游戏呢。” 章女士拨了拨手腕上的银镯子,似笑非笑的模样,“什么朋友啊,我自己生的儿子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好客。” 章宁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温文尔雅的赵教授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老婆,说:“年轻人总得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你都猜出来了做什么?” 章女士莞尔:“那能怪我吗,小章先生大大方方地把人摆在家里,可一点儿都没遮掩。” 章宁又好奇地凑上去,问:“妈,那你怎么不怀疑是我藏的啊?” “小姑娘。”章女士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那要是你男朋友,小章先生还能让他住在自己家里,那这位男朋友一定是个神仙似的人物,就算你俩明天结婚我也同意。你哥哥的眼光可比你好多了。” 章宁好气哦。 另一边,司年跟段章通上了话。 段章正在转机的路上,听说司年见到了章女士夫妇,便笑道:“第一印象还好吗?如果还可以的话,下次赏脸见一见?” 司年:“你不需要先出个柜?” “章女士很聪明,她会自己猜到的。”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很像她?” 段章不要脸地选择了默认,转而又道:“我还有很久才能回去,想我了吗?” 司年斩钉截铁:“不想。” “那真是遗憾。” “去你的。” 司年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做一个潇洒的男子。但是如此硬核的屠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不免想起自己的小男朋友。 因为最近都很热闹,章宁一走,家里变得冷冷清清的,竟有点不习惯。至于鹿十,他过几天就会回山里去,所以又咋咋呼呼地跑商四那儿去了,跟朋友们逐一道别。 小金龙在这出爱情喜剧里总是没有姓名,只有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候,它才会被司年记起,然后充当苦力。 这样的时光跟在鹤山时差不多,司年虽然有一帮小弟,但他脾气差,更喜欢自己待着。炸炸丹炉、下下棋,偶尔金玉会给他带来外面的消息,聊胜于无。 小金龙百无聊赖地吐着药渣,说:“您这一天天的待在家里不无聊吗?南区没什么大事也不需要你出手,你干嘛不跟着姓段的到处走走?我跟你说现在的有钱人类花花肠子多着呢,指不定在外面干了啥。” 司年挑眉:“鹿十又跟你灌输什么了?”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啊。”小金龙吊着眼睛,又道:“我跟鹿十才不一样呢。”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7节 司年竟不知道一个丹炉和一只鹿之间还存在什么鄙视链,对小金龙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懒得搭理。 可他没想到的是,小金龙竟然一语成谶。 第二天下午一点,司年还在睡觉呢,鹿十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冲进司年的卧室,还差点掀了他的被子。 司年黑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你有十秒钟的时间解释,十、九、八、一,你死了。” “还有七呢!”鹿十躲避着司年四溢的妖气,嘴里还在叭叭不停:“我说你心怎么那么大呢?看到我发给你的信息没有,你怎么还能继续睡,都有男朋友的人了你能不能上点心?我告诉你……” 司年脑壳痛,随手抓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发现没电了。 鹿十赶紧给他找来充电器,催着他开机,然后又等不及似的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看:“你看你看,你小男朋友出去寻欢作乐都被拍到了!论坛上都挂了半天了!” 司年蹙眉看着八卦消息,无非是段章参加某某酒会,然后又出现在什么高档会所的照片,方淮安也在里头。照片本身并没有多出格的地方,只是段章身边有女伴,瞧着还挺亲密,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 可司年一张口,却道:“是我谈恋爱,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比我着急?” 鹿十:“你可是南区的老大,怎么能被一个人类骑在头上呢,我们要守护我们妖怪最后的尊严!” “什么狗屁倒灶的尊严。” “你不懂!” 四区大佬只有你一个是受啊!你快醒醒! 司年烦死了,他只是想好好睡觉,可鹿十还在叭叭叭,于是他问:“你觉得段章脑子笨吗?” 鹿十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答:“他那么会赚钱,肯定聪明啊。” 司年再问:“那你觉得如果他敢背叛我,会是什么下场?” 鹿十瞪大眼睛:“他不要命了吗!” “那不就得了。” 鹿十愣了一会儿,才理清这两个问题之间的逻辑关系。他眼见司年又躺了回去,忍不住凑过去道:“不是,就算理是这个理,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呢?” 司年:“我吃了。” “不,你没有。” “我吃了。” “你没有!” “滚。” 司年把鹿十赶出了房间,但睡觉这种事,一旦被打扰就难以继续。司年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地拿起手机看八卦。 看了半个小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当代妖怪真的特别闲,一个个都对他的恋情了如指掌,谁能想到就是这群妖,几个月前还在为屠夫的到来而瑟瑟发抖,活像要被司年吃了。 可见所谓爱恨,究其根本都是没有道理的。 翻了一下微信,段章还没有发消息过来。司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他那个一片黑的头像,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的小男朋友一个机会。 但论坛上八卦的小妖怪们就没这么好运了。 半个小时后,一篇来自屠夫司年的警告函就挂上了妖怪论坛的首页。红底黑字,占了整整三分之二的版面,上头却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挖眼警告 第53章 浮冢 屠夫的警告函, 着实让人震撼了一把。 那么嚣张的语气、那么霸道的姿态,以及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本事, 让众妖一时都沉浸在大佬的余威中, 虔诚拜服, 从而忘记了八卦。 所有妖都觉得,这一定是真爱了。 远在万里之外的段章却是在警告函发出来很久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因为这所谓的八卦只在妖怪论坛上传播,并没有流传到人类的社交网络上去。 段章虽然有论坛的地址, 但他工作繁忙,并没有那个闲心时不时去瞧上一眼。他后知后觉地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开微信,却没有看到司年的信息, 也没有被拉黑。 这让段章有一点点不习惯。 “秦特助, 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拉黑我?”段章转着手上的黑戒,若有所思。 “可能他只是忘了。”秦特助能说什么呢,这一切看似苦恼实则有秀恩爱之嫌的问题, 他都不太想回答。 顿了顿,他又问:“需要我把行程提前吗?” 段章思忖几秒,道:“不用, 按原计划来。” 说着,段章把警告函截图保存, 拨了一个电话给司年,却显示不在服务区。他立刻想到了什么,又拨给金玉, 也显示不在服务区。 段章瞬间明白,他们一定又在某个结界里,屏蔽了外界的信号。 可他们会去哪儿呢? 段章无奈,如果说跟司年谈恋爱有哪一点不好,那就是绯闻缠身的是他,可最后吃醋着急的也是他。 思及此,段章屈指轻叩着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特助,道:“去网上下个单,给司大佬送一瓶醋过去。” 秦特助:“什么醋???” 段章:“镇江老陈醋。” 而此时此刻的司年,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也暂时忘记了段章的事情,因为金玉告诉他——无淮子的浮冢出现了。 鹤京的妖怪都是飞鸟,飞鸟死后尸身不入土,大都是简单地烧了,而后飘散风中。大家都相信,流离的风会将他们带回天上。但无淮子是羽鹤一族的太子,又修道多年,距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他仙逝之时,召唤出了鹤京王族的沉眠之地。 浮冢,漂浮的归处,也译作风中之棺。 它没有具体的位置,永远飘荡在天地之间,像一座海中的孤岛,又像一艘风中的船,不知来处、不知归期。 鹤京的老人们曾经充满向往地跟小辈们说过:那不是故去了,那是归去。 每一个出身鹤京的妖怪,都向往着能葬在风中之棺,但司年在鹤京数百年,只见它出现过一次,就是上任大祭司死的时候。 那位大祭司便是给司年批命的那个,如果不是他去得早,兴许司年就不会叛出鹤京。 新旧的更替往往伴随着权利的更迭,哪怕是超然世外如鹤京都不能免俗。 浮冢再次现世,是无淮子死的那天。如今百年过去,它竟然又出现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司年都得去看一看。 根据金玉得到的消息,浮冢出现在南海。有妖怪以为是海市蜃楼,结果发现人类都看不见,这才传了开来。 浮冢每次现世的时间都很短,所以司年得到消息后立刻动身,段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抵达了海南岛。 司年的翼骨虽然出了问题,无法再靠翅膀飞行,但他是大妖,法力高强,赶起路来依旧比飞机更快,就算带上一个金玉也不在话下。 在海南岛外面,东沙和西沙两个群岛之间,有一个海上的结界。它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定风波。据说是因为苏轼曾被贬谪海南,那里的海妖结识了这位大诗人,便在他离开后用他的词命名了这片结界。 浮冢就在结界内,而定风波的入口,在一个名叫红石滩的地方。 一片绯红的礁石艳丽似火烧,湛蓝色的海水在这里拍打出洁白的泡沫,风刮过入海口,仔细听,里面还有海妖的歌声。 他们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当然,海妖其实并不好客。一次又一次血的教训提醒他们,陆地上的生物是有多可怕,这甚至为他们带来了鲛人一族的永久灭绝。 但飞鸟与海妖是永远的朋友,海妖从不会把真正的朋友拒之门外。 海面上,雾气开始翻涌。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这片海上,将薄雾晕染,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玫瑰色的幻想乡。 年轻的海妖撑着小船挂着琉璃灯前来迎客,微笑着跟司年行礼,说:“已经很久没有鹤京的客人过来了,两位大人,南玻欢迎你们。” 南玻就是这小海妖的名字,他撑着船将两人迎入结界,不消一会儿,便看到了袅袅雾气中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冢。 那是一个小山丘的样子,像是山水画中的那种小山丘,以水墨为色,瞧着并不真切。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金玉问。无淮子死的时候,浮冢虽然出现过,可金玉也只是远远地目送无淮子离开,并不敢同行。 那分明是只有亡魂才能去的地方。 “这你就不用管了。”司年只是让金玉来带路,并不打算告诉他什么,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跟南玻去他族里坐一会儿,我一个人上去。” 金玉有点担心,还想说点什么,可目光触及到司年的神色,又缩了回去。 司年独自离船出发,不消片刻便到了浮冢前。 黑色的法力凝聚在他脚下,让他能自如地行走在水面上。可浮冢看起来根本没有入口,水墨勾勒出来的山水,也跟一身现代装扮的司年格格不入。 但当今世上,排除一切暴力方法,能够进入浮冢的怕只有司年一个。 世人都只知道屠夫的刀很厉害,但他身上最霸道的东西其实是那缕烟,可蛊惑人心,杀人于无形,且作用范围极大。但司年通常只把它当做一种辅助手段,因为他更喜欢用刀砍人的快感,这也直接导致许多人都低估了他的战斗力。 血胡同一战,司年以一屠百,就是最终结果。 这么霸道的笼烟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它存在于司年的体内,但却并不是天生的。 故事开始于司年执行过的唯一一次引渡任务上,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他那时相当于14岁。他只是觉得无聊,想去鹤京外面看一看,便接下了这个任务,谁知中间出了点小差错,他差点死在外头,但也因祸得福获得了笼烟。 在现代的小说里,这就叫主角光环。 说起来他跟无淮子也算得上一对难兄难弟,别人引渡都没事,他俩一个差点嗝屁一个被忽悠修道,倒霉到家了。 言归正传,司年的笼烟是在某个荒冢里得到的,生在坟头的东西自然跟所有的坟头都很搭,包裹着司年成功踏上了山丘。 踏上山丘的那一刻,司年自己也逐渐变成了水墨色的,但他没管,很快就在一大片坟头里找到了无淮子的那一个。 无淮子的坟真的很有特色,墓碑后头斜斜cha了一杆旗,旗上写了四个大字——神机妙算。 这是以前无淮子在街头算命时的装备,竟然到死也没忘了带来,司年便不由得生出一股尊敬来。他以前不该鄙视无淮子是个天桥底下算命的,这分明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这时,风轻轻吹过,露出了挂在旗杆上的一个小锦囊。 锦囊是黑的,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花纹,但司年隐约有种感觉,这锦囊是无淮子经常随身携带的那一个,而且就是留给他的。 司年当机立断把锦囊取下,打开来,果然看见里面放着一张黄纸,背面是八卦图,正面是熟悉的无淮子的笔迹,上书—— 司年吾友,好久不见,我又给你算了一卦。 仅仅看到这第一行字,司年的眼皮就开始跳。他就知道无淮子不是个正经道士,死了还不安生,只见下面继续写着—— 明年的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记得烧个媒人红包给我。 司年转头看了一眼坟头,保持着微笑,告诉自己要克制。媒人就媒人吧,把媒人的坟刨了未免有些不太吉利。 再往下看,无淮子终于正经了起来。 鹤京封印恐在十年内出现裂缝,叫上商四重新加固,可保千年无虞。 切记,吾友,世事烦忧,不必强求。自此之后,浮冢将归于天地,再无相见之可能。惟愿你,平安喜乐。 司年看着,沉默良久。 时至今日,往事都已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格外清晰的,反而是发生在久远之前的鹤京的少年光景。 也许时光就是一层最好的滤镜,模糊了所有的瑕疵,只剩下单纯的美好。就连那些枯坐在高树之上的日子,都被赋予了一层坐看云卷云舒的闲适感。 在那段时光里,阳光是明媚的,云朵是柔软的,屠夫还不曾拿起他的刀,鹤京的太子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傻逼太子。 司年难得的开始感性,盘腿坐在坟前,拿出一瓶清酒来,一半自饮,一半洒在地上。仔细想想,哪怕是在1907年以前,他和无淮子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喝杯酒了。 这位朋友,还是值半瓶清酒的。 很快,一瓶酒见底,司年也该走了。他一点都没有公德心地把酒瓶丢在了坟头,还想着坟里的朋友能闻着最后一点酒香,留个念想。 可就在此时,他瞥见坟后的草丛里露出了一抹流苏,那像是锦囊上垂下来的穗儿。 司年疑惑地拨开草丛把东西拿出来,果然又是一个锦囊。拆开来一看,同样的一张黄纸,上头写着—— 别怕,我又算了一卦。 你知道吗,司年吾友,商四也是个断袖。 捏着这张黄纸,司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怀疑自己刚刚一定喝了假酒。他估摸着无淮子的性格,又不信邪地四处翻找,果然在其他几个地方又找到了锦囊若干。 锦囊一: 我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所以我又算了一卦。 你可能不知道,司年吾友,星君打了一辈子光棍。 锦囊二: 2008年北京申奥成功了! 锦囊三: 我告诉过寒山寺那个妖僧,他的秃头没得治。 锦囊四: 第三届最帅妖怪大赛的冠军是司年小鸟儿,但是别告诉他,他会生气。 锦囊五: 大吉大利,今晚吃ji! 锦囊六: 你的另一半会很爱你,但是年轻人,房事要节制。 锦囊七: …… 司年像拆快递一样拆着锦囊,拆到面无表情,只想问一句:到底有完没完? 无淮子那假道士,怎么死都不好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无淮子:朋友,算卦吗? 第54章 卦象 金玉不知道司年在浮冢上的遭遇, 所以等得很心急。 南玻一族的聚居地在海底,只有少数的年轻海妖会上岸生活, 大部分妖, 还是生活在海底与世无争。他们还专门请匠师打造了一个叫“起泡器”的东西, 一打就是一个透明的大泡泡,只要把这个泡泡罩在头上, 人们就能在海底自由呼吸。 金玉就罩着这么一个大泡泡,像个智障一样坐在南玻家的客厅里, 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司年。 “这儿能跟外界通信吗?”金玉聊胜于无地问着。 “可以啊。”南玻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金玉诧异的目光中,打开一个巨大的贝壳储物箱,拍拍里头放着的一个台式电脑, 说:“这里没有无线, 但是能拨号上网。前头村口那个大法阵你看到了吗?那就是信号转换器,花了大价钱做的,自带音响, 平时还可以在那儿跳舞。” 金玉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不得不说妖怪同胞们的创造力一点都不比人类小。他随即问南玻借了电脑,发现桌面上有微信, 便又登陆了自己的微信账号。 爆炸的信息几乎在登录的瞬间就弹了出来,有熠熠他们的、有秦特助的, 还有鹿十的。金玉按照先后顺序,先点开了鹿十的,一看就愣住了。 鹿人甲:咋回事啊小老弟, 你怎么跟司年一起失联了? 鹿人甲:不是说去给无淮子上坟吗? 鹿人甲:他诈尸了? 鹿人甲:喂?hello? 鹿人甲:姓段的小子送了一瓶醋过来,啥意思啊?他嫌我碍眼想酸死我吗? 醋? 金玉一时间也搞不懂这是什么c,ao作,可能谈了恋爱的人跟他们单身狗的脑回路都不太一样。他猜鹿十一定也给司年发了同样的内容,便决定等司年回来再说。 下一条信息来自秦特助。 有事请电联秦:你把我们副总的男朋友拐到哪里去了? 金玉:什么叫拐?请注意用词。 有事请电联秦:所以? 金玉:在给我前主人上坟。 秦特助得了准信,便不再出现。金玉时常觉得这位特助的做事风格有点像如今网文小说里写的“拔吊无情”,相当冷酷。 金玉随后又上了妖怪论坛,查看了一下警告函的后续影响,并抓紧时间处理了一些南区的事务。 两个小时后,司年终于回来了。 金玉见他脸色有些微妙,不禁问:“不顺利吗?” 司年的注意力却全被他别致的头套吸引了:“你那什么玩意儿?” 金玉:“用来呼吸的罩子。” 司年:“丑。” 闻言,金玉扬起一个格外虚伪的假笑,道:“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本来就不如您好看。” 司年:“这倒也是。” 金玉深吸一口气:“所以浮冢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年的表情再度变得微妙,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淮子那个算卦狂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干的那些不着调的事情。 他只能说:“放心吧,我没刨他的坟。” 金玉还真的放心了,司年既然说没有刨坟,那证明事情并不坏。他想了想,又把醋的事情跟司年说了。 司年微微挑眉,别人不明白,他还能不明白段章的意思吗? 普通的误会和绯闻是不可能存在于他们之间的,当这些事情发生时,娱乐的只是各位看官。而对于两位当事人来说,事情本身不重要,看官们的反应也不重要,对方的应对才是乐趣所在。 段章给他送醋的意思很简单——你的小男朋友请你吃醋。 好歹也被人挂上了论坛,警告函都发了,你竟然开始玩人间失踪。旁人都以为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谁知我竟被冷落一旁,可怜可叹。 “行吧。”司年勾着嘴角,满是无奈的样子:“我哄哄就好了。” 金玉一时无言。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恋爱是酸臭味的了,原来是醋的味道,即便相隔万里也能闻到。 两人拜别南玻,回到了岛上。但是司年却不急着回北京,难得出来一次,他还想在外面继续走走。 “无淮子在躺进坟里之前又算了很多卦,他似乎算到了阿吉的事情,有一卦上面写着——重云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金玉微怔:“另外一个名字?” 司年:“我记得有些妖怪混迹人间之后,会按照人类的风俗取一个字,尤其是那些读书人。你回去查一查所有鹤京出身,在京的,不管是死是活,拿照片去让阿吉认。” 金玉明白了,如果说重云是字,那他还真有可能被遗漏。因为就算是星君的生死簿,显示的也只有大名。 安排完所有事情,金玉便踏上了归途。 临行前,他又往回看了一眼。晚风习习的海岸边,司年独自站在暗红的礁石上,望着远方的结界,鬓边的耳环晃啊晃,自有一股清冷孤寂之感。 那风中之棺又再次消失了吗? 金玉遥望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伤感还是什么。说实话,他跟着司年的时间其实比跟着无淮子的时间要长,因为鹤京陷落时他还小,而无淮子又去得早,便只剩下他和司年为伴了。 当初,司年在鹤京陷落的最后一刻赶回来,说是力挽狂澜也不为过。虽说鹤京最终还是没保住,但那一幕却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始终对司年存着一分敬重。 所以,当无淮子临走前,把出入鹤山的钥匙交给他时,他郑重地答应下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司年。 现在司年又有了段章,感情还很好,如果主人知道了,一定也会很开心的吧。 他们鹤京的少年,本就该过得张扬快活。 思及此,金玉的唇边不禁多了一丝笑意,再度看了一眼晚风中倒映着月光的海面,在心里跟前主人说了声再见,这才转身离去。 司年却一直没走,他干脆盘腿坐在了礁石上,拿出手机践行自己刚才的话——哄哄他的小男朋友。 可今天的段章不理他。 不知道今天段章是真的在忙还是故意的,往常不超过十分钟就会回信的人,过了半个小时都没动静。 看来今天是哄不好了。 这样想着的司年,又给金玉打了个电话,让他通过秦特助去查一查现在段章具体住在哪个酒店。 金玉:你们谈恋爱真的好烦哦。 交代完正事,司年便四处闲逛了起来。迎着晚风他独自在沙滩上漫步,快到中夜的时候,月夜下飘荡起了海妖的歌声。 凄迷、悲凉,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空灵迷幻之感。海妖是天生的歌者,有些海妖的歌声确实能惑人心智,但那往往不致命。 因为人类的r_ou_并不好吃。 从前倒有过因美色犯案的例子,海妖看上了岸上的美男子,遂以歌声诱惑,将之掳回了海底。美男子从此郁郁寡欢,终日望天,却不得逃脱。 鹤京所有的飞鸟都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它最终诞生了一个在人类文化中都赫赫有名的族群——鲛人。 鲛人生性凶残,但那其实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的体内同时流着人类和妖怪的血,两种血脉互不相容却又奇异共存,赋予他们痛苦却又大方地赐给他们无与伦比的美貌。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以悲剧结尾的故事。 司年叛出鹤京在外流浪的那许多年里,认识过一个鲛人。那是在明朝的时候,具体是哪个皇帝司年也忘了,反正是个短命鬼。 他对人类的政权毫无兴趣,但他耽于享乐,于是在繁华的王都停留了很久。那鲛人就在戏班子里唱戏,不知是什么事情激发了他的凶性,每到初一十五就杀人,杀得还特有仪式感。 那会儿的京城,可还没有四大区这样的划分。四大区真正开始出现,是天帝将死时,预感到人间将会迎来的一场战争浩劫,于是命商四常驻北京。 这样一桩大案,如果有大妖坐镇必定会处理得很快的案子,在当时拖了整整半年。至于司年,那会儿他也还算不上是个大妖呢,还没等到案子了结就碰上了仇家,一路打到了关外去。 忆起往事,司年都不禁感叹当年的桀骜张扬,哪像现在呢,光顾着谈恋爱了。段章小先生还不理他,胆子特别肥。 于是他随手录了一段海妖的歌声给段章,并附言道—— x:今天的小海妖长得特别好看。 段章的信息终于来了。 dz:有多好看? 司年想了想,去金玉朋友圈盗了一张图。那是他和南玻的合照,司年把金玉裁掉,留下无辜的南玻发给段章。 x:一人一个绯闻,扯平了? 段章竟不知道还能这样算。 dz:海南距离珠海并不远。 段章目前就在珠海,司年看他这样说,便知道金玉跟秦特助打听行踪的事情果然已经传到段章耳朵里了。他是想让自己过去找他。 但司年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可不代表他真的不跟段章算账。 x:你不先解释一下那个女伴是谁? x:真当我那么大度吗?小朋友。 x:不吃醋的妖通常都喜欢见血。 x:给你十秒钟。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十秒钟,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55章 陈醋 十秒钟能做什么, 上吊都嫌不够。段章便也不做任何辩解,只留下一句话——你来, 我什么都告诉你。 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意, 司年终于把段章拉黑了, 这样双方都舒坦。 三天后,广东珠海。 如果说春日的阳光是恋人轻柔的抚摸, 那夏季的海边一定是她最火辣热情的模样。哪怕是在夏天悄悄过去的九月,这种热情依旧没有消退。 段章还在忙他那个百亿的大案子, 整个周期可能长达一年。忙碌的赚钱生活让他的时间不得不掐着秒表来算,因此不得不错过许多沿途的风景。 但现代人会享受,哪怕再忙,总有人会见缝cha针地想出点娱乐活动来。 多方会议暂时告一段落, 本地的合作商已经为他做好了一系列安排, 还有方案abc可选。至不济,一起吃顿饭总是可以的。 秦特助摸不太清boss大人最近几天的情感之路走得到底顺不顺畅,所以不敢像从前那样做主安排, 什么都得问过之后才定夺。但段章对这些事都不甚在意,他还在想一个问题。 司年究竟什么时候来找他? 司年一定会出现,这点自信段章还是有的。但他消失了三天, 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或许是在憋什么大招, 让人好奇得很。 “秦特助,你确定金玉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确定。金玉最近在忙南区的事情。” “那就一切照旧。”段章将电脑合上,起身, 随手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揉了揉手腕,道:“rex的代表不是已经到了吗,你去通知他们,我现在有时间跟他们谈了。至于今天的晚宴,得取决于见面的结果。” “是。”秦特助心领神会。 段章转身去屋里冲了把澡,过于忙碌的生活总会带来疲惫感,而他习惯于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去面对任何事情。 比如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效果相当于睡觉三小时。而且哪怕是发生在同一天的事情,穿同一件衣服出席不同的场合,在段章看来也是失礼的。 待一切收拾妥当,秦特助那边也安排好了。 “走吧。”段章的步伐很快,但总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劲儿,一身矜贵,彬彬有礼,神色却稍显冷厉,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他不好接近。这次他来珠海不止带了秦特助一个,包括白助理和广东分部的高管在内一共七个人,再加上保镖,个个西装革履的跟在后面呼啦啦一串儿,终于有了点电视剧里霸道总裁的范儿。 白助理这次纯粹是来帮秦特助打下手,他最近入了上头的眼,隐约有成为御前第二大红人的趋势。 rex这次的姿态放得很低,一切沟通都由白助理经手,对方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白助理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身上的西装都感觉贵了不止一倍,办事也越来越有秦特助的风范了。 但在白助理心中,他最感谢的还是小松饼,这位简直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为了配合段章的行程,会面地点就在下榻的酒店。但是进会议室之前,白助理却似乎瞥到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看过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秦特助停下来,问:“怎么了?” 白助理摇摇头,正要说什么,时间来不及了。秦特助沉声叮嘱道:“皮紧一点,别出差错。” 会议室的门一关,隔绝了所有打探的视线。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在工作,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有了口喘气的机会。 白助理匆忙出来安排别的事,结果刚走出会议室,就怔在原地。因为此时此刻正从他面前走过去的,不正是小松饼么! “小……司先生!” 司年却像是不认识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便走远了。也就是这时,白助理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高大的男人,瞧着像是混血,一直在跟司年说话。 大妖的威压让人害怕,白助理可不敢随意上前打扰,于是顿了顿,又马上折回去。 秦特助对他的去而复返微微蹙眉,但当白助理凑近了将司年的事小声告诉他之后,脸色就缓和不少。他随即冲白助理比了个“继续工作”的手势,而后平静地走到段章身边,俯身跟他说了几句话。 段章蓦地笑了笑,却没什么表示。 晚上七点,某山庄别墅内,段章应邀出席合作商举办的酒会。作为全场最大的咖,他当然姗姗来迟,且一出场便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司年摇晃着酒杯坐在偏厅的沙发上,背后就是窗帘半遮半掩的落地窗,观他举止打扮,像是被长辈强制拉来的风流贵少。 这少爷等了段章半个小时,等得快不耐烦了。 “司,不去跟其他人聊会儿吗?”白天的那个高大男人也在,但他像是此地的常客,游刃有余地跟大家打着招呼。 司年兴致缺缺地喝着酒,托着下巴,点评道:“无聊。” 男人笑了:“这可是你要来的,我先前提议去看赛车,是你嫌他们开得太慢。” 司年:“他们确实开得太慢。” 对于大妖来说,所有赛车都慢得像是乌龟爬。他在澳门转了两天,也见识了诸多赌局,反正都没什么意思。 男人在他对面坐下,说:“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个腔调,你又不跟他们谈生意,坐着确实有点无聊。不过你看到那个刚走进门的男人没有,盛光的段章,他可有意思。” “哦?他怎么有意思了?”司年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仿佛被勾起了兴趣。 “方淮安你知道吗?小方总,我跟他一起玩过。谁都知道段章只跟他走得近,他俩是发小,但就是这样,他的场子都很难请得到段章。” “那不是很好吗?说明他自律严谨。”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段章前段时间也开始养人了,一个工作狂每天都按时下班,不知道被谁给勾住了。不过要我说,那人能拿下段章,就能拿下这里的所有人。我都有点好奇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司年挑眉,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高的评价。他笑着靠在沙发背上,喝了口酒,道:“那你怎么还说他养人呢?说不定他是认真的呢。” 男人却觉得司年的说法很有趣,反问道:“认真什么?这么早就踏进婚姻的坟墓吗?段章那样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人吧,玩玩而已。越会赚钱的男人,越能装出深情的假象,用钱来谈恋爱太低级了,能买得到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对象。” 嚯,你们富二代的思想觉悟都这么高了吗? 司年表示惊叹,余光瞥向依旧被人群簇拥的段章,恰好与他视线相撞。欢笑声中,水晶灯投下一片光影,处处奢华的别墅内仿佛连灯光都染着一股柔和的金色,然后在言语的蜜剑中,化作碎光掉在摇晃的红酒杯里。 他们之间,相隔着人海和一道走廊,但却又仿佛近得能看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司年向他举杯示意,调笑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高大的男人将这一切互动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吃惊又无奈:“你不会是真的对段章感兴趣了吧?” “怎么了?不可以吗?” “段章可从没表露过喜欢男人的意思,你是要玩一把大的啊。” 司年微笑:“不刺激吗?” 男人道:“刺激是刺激,你这都快浑身挂胆了。但我得事先提醒你啊,以前可从来没人成功过,再漂亮的女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男人。万一你得罪了他,我可保不住你啊。” 司年这就不服气了,说:“不如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男人也来了兴致:“赌什么?” “三天。”司年放下酒杯,拿起桌上叠成花朵状的白色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沾到酒液的手,说:“我在这里多待三天,三天之内我要是钓不上段章,就答应你之前说的事。” 男人眸光微亮:“那可说好了啊,就三天。我再让一步,帮你去打听接下来段章的行程,怎么样?” 司年起身:“那我就提前感谢你的帮忙了。” 男人见他要走,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你这就要走了吗?司,时间可只有三天,不多留一会儿?” “不了。”司年潇洒的挥挥手:“这里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事实是,如果司年再不走,赌约的对象就要过来抓人了。如果段章和他的关系现在就曝光,那可就不好玩了,没意思。 于是今晚的段章也注定要独守空房,明明看见了自己的男朋友,可他就像一缕风,抓不住、摸不着,勾人的本事倒日益见长。 “那是谁?”段章看着重新走入人群的高大男子,似笑非笑。 “rex大中华区潘总经理的小儿子。”秦特助小声道。 “哦。” “需要给他找点事做吗?” “不用。”段章转身把空了的酒杯放在他手里,看了看时间,道:“别吓坏了小朋友。你回去准备一下,我要跟美国那边通话。” 司年既然想玩,那就让他玩尽兴了再说,否则他又该咬人了。 翌日,风和日丽。 今天终于是个难得清闲的一天,段章没有要出席的会议,所以白助理只需要留在他位于酒店顶楼的套房里帮着处理文件,不必再到处跑。 秦特助却依旧忙碌,临走前叮嘱他:“切忌自作主张,拿不准的一定要问,副总没那么可怕。还有,所有关于司先生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耽误一秒都不行,明白吗?” 白助理连连点头,这点分寸他还是知道的,而且今天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酒店里办公,他自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很快,问题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客房服务?我们没叫客房服务。”白助理蹙眉看着眼前的服务生,冷硬地将他拦在门外。 “很抱歉,打扰到您了。”服务员也有点懵,顶楼套房的客人他可不敢怠慢,更别说骗人了:“也许是哪里出现了错误,请您稍等片刻,我再与总台确认一下。” 白助理也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人,便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结果那服务员确认之后又说,客房服务确实是他们叫的,因为电话从这个房间里打出来。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8节 这时,段章出现在门口,平静道:“把餐车推进来吧。” 白助理不如秦特助那么了解段章的生活习惯,下意识地以为是段章饿了,没叫他便自己点了送餐服务,便没再多想。 他还深刻检讨了一下自己,办事还是不够周到,否则怎么能让老板自己点餐呢?又错过一次升职加薪的机会了。 而这时,段章好整以暇地看着服务员把早餐摆上,眸光一扫,便看见了那瓶矗立在一众ji,ng致餐点之间的、非常突兀不合群的——镇江老陈醋。 这餐谁点的,答案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司年:一个格外喜欢跟人打赌的大妖怪。 第56章 台球 下午一点半的台球室里, 只有零星的小猫三两只。 慵懒的爵士乐从老旧留声机里缓缓流淌而出,吧台上还蹲着一只真正的猫, 抖着耳朵, 正在打盹儿。 司年慢悠悠地擦着球杆, 目光在各色的球上掠过,挑选下一个目标。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散漫, 却又在球杆瞄准的那一刻,露出一丝属于掠食者的光芒。 艾文靠在吧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 脑子里还在回味昨晚上的艳遇。但他对司年的大胆计划同样很感兴趣,忍不住又提醒道:“司,第一天已经过了一半了,你还不采取行动吗?” 艾文就是昨天的那个高大男子, 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中文名字, 太土。 司年回头扫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中国有句成语,叫守株待兔吗?” 艾文挑眉。他昨天回去之后又通过各个朋友打听了一下段章的情况, 搞得他朋友都以为是他转性看上段章了,冤枉得很。不过在他得到的情报里,可没说段章喜欢打台球。 段章当然不喜欢打台球, 更准确的说,他对这项运动无感。喜欢打台球的是司年, 而且他也是前两天才开始喜欢的。 司年从不热衷于任何群体活动,篮球、足球、排球等等一系列需要团队配合的运动,都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之内。 他喜欢炼丹, 喜欢钓鱼,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现在他的喜欢列表里又多了一个台球。台球是不一定要对手的,司年可以一个人慢悠悠地把球都打进洞里。 艾文就不一样了,他擅长各种运动、学习各种技能,只是为了更好地交朋友,心里并没有多喜欢。在他看来司年的行为略有些无聊,守株待兔这招也着实不靠谱,艾文放下酒杯打算离开。 他是来看戏的,这里没戏可看,自然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可就在他马上走到门口时,他忽然瞧见了那个正从门里走进来的男人,脚步倏然顿住——段章! 艾文真没想到段章真的会来这里,看他的样子,仍旧是西装革履系着领带,但只是把平时往后梳的头发都放下来,眼神稍作变化,便从一个金字塔顶端的商界巨擘变成了豪门公子。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他眼底的冷漠,对于艾文这样惯会享乐的纨绔子弟来说,这种冷漠最为眼熟。 段章是一个人来的,在吧台要了一杯酒,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就独自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静静看着正在打台球的人。刻意打得暗沉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更加疏离。 五分钟后,他看了看表,似乎是来赴某人的约,但那个人还没来。 可谁敢那么大胆的放段章的鸽子呢? 艾文重新走到司年身边,小声道:“段章来了。” “哦。”司年仍旧专注地看着桌上的球,俯身、瞄准,绷紧的衣服勾勒出完美腰线。球杆轻轻一推,白球撞上黑球,清脆的“啪嗒”一声,黑球落网。 他勾起嘴角,这才回头看向段章。 他的小男朋友来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眼神就差没把他钉在台球桌上了。 “司,你不过去打招呼吗,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艾文又催促道。 “你谈朋友都这么心急的吗?”司年不禁对这位号称万花丛中过的情场高手报以质疑,然后继续淡定地打台球。 艾文噎住,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十分钟后,司年终于把所有的球都打进洞,段章的酒也刚好喝了半杯。 “叮咚。”司年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放下球杆靠在桌旁,恰好正对着段章的方向,拿出手机。 dz:打得不错。 司年抬头,眼神跟段章有片刻的交汇。这时艾文又凑过来,于是他一个顺手就把段章的备注名称改成了“小朋友”三个字。 艾文眼尖看到了,问:“小朋友是谁啊?” 司年:“亲戚家的小孩儿,特别喜欢找我撒娇。” 艾文听到“亲戚家的小孩儿”这几个字就会全身过敏,天知道那些小屁孩儿是有多烦人。他实在是为司年忧心不已,段章那儿还毫无进展,他竟然还有心思哄小孩儿。 这时,司年道:“别担心,我打听过了,段章喜欢男人。” 艾文表示惊讶,他都没打听到的事情,这位司先生又是哪里来的消息?一个在赌场里碰到的游学归来的富二代,有什么深不可测的背景不成? 司年却无意为他解惑,他觉得是时候行动了,因为段章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三批搭讪的人,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段章面前还站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看那侃侃而谈的架势,像是来找段章谈生意的。 司年不疾不徐地走到他身旁,道:“抱歉,这是我的位置。” 那人愣了一下,回头对上司年的眼神,一个晃神,下意识地让了开来。司年淡定地冲他点了点头,而后一屁股坐上段章身旁的位置,抬手朝酒保示意:“一杯龙舌兰。” “两位……认识?”那人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段章的反应却称得上冷漠,连嘴角那丝礼貌的微笑都很冷:“你搞错了。” “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司年斜倚着吧台,含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段章:“我叫司年,有司的司,流年的年。” 段章这才纡尊降贵地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道:“我们有认识的必要吗?” 司年耸耸肩,从酒保那里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说:“我只是想跟段先生交个朋友,不行吗?” “抱歉。”段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我家教很严。” 小男朋友这句话意有所指,司年听得舒心,屈指敲打着玻璃杯,慢悠悠地说:“成年人就该玩点儿成年人的游戏,管家教做什么?况且我只是想请你打几局台球,有兴趣吗?” 段章真的很想答应他,但司年玩得这么投入,他怎么能扫兴呢,于是他只思考了两秒钟,就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 司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欢喜,他一转头看到刚才那个男人还在,眉梢微扬:“你还有事吗?” 男人:“……” 男人莫名觉得这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不适合他久留。但他惦记着自己公司的项目,好不容易撞大运在这里碰到段章,怎么能轻易放弃? 于是司年撇撇嘴,自己走了。 把男朋友气跑了的段章,突然间变得异常冷酷。如果说他面对司年时是外表冷漠内心狂热,那现在他终于做到了表里如一。 男人很快被冻走了,段章继续坐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目光时而落在司年身上,有点后悔跟司年玩这个“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游戏了。 因为把司年这样的人放进欢乐场里,就像一滴水掉进油锅,总不会太平。 邻桌的人一直跃跃欲试地把他拉过去一起玩,缠了好一会儿,司年终于同意了。他抬腿坐在球桌边缘,怀里抱着球杆,领口松松垮垮地露着锁骨,散漫又撩人。 艾文忍不住又问:“司,你跟那位段先生刚才说什么了?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司年:“谈得不怎么愉快呗。”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司年笑着,拿着球杆重新加入战局。 这时,秦特助终于过来了,附耳跟段章小声说了几句。段章便放下酒杯,离开了台球室,看样子是又有事要忙。 司年一直留意着他的举动,但没有回头。优哉游哉地打完了一局台球,才拿起手机给段章发了一条信息。 x:你错过了我的房卡。 段章回复得很快。 小朋友:看来我的表现不够好? x:不,你的表现很好,但是看到我跟别人玩这么开心,你竟然一点都不吃醋吗? x:看来是今天早上的那瓶醋还不够酸。 x:【微笑jpg】 司年算是彻底跟他在吃醋的问题上卯上了,屠夫司年,心眼小,爱记仇,真的非常不好惹。但人类段大佬,也愈发的无所畏惧。 小朋友:您知道有句话叫秋后算账吗? 司年挑眉。给段章改了备注之后,这种狠话看起来竟也有种意外的萌感,以至于他一点不生气反而还有点想笑。 于是他也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大妖怪:拭目以待。 撩完s_ao,司年又把手机收了,告别台球室。时间快到傍晚,他决定去日暮下的沙滩上走一走,找找清静。 沙滩上正好有篝火晚会,司年便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会儿。人群嬉闹,但清静往往就存在于这种嬉闹之下,它会让你产生一种身处红尘又与世隔离的感觉。 一直漫步到晚上八点,司年才回了酒店。他的房间其实就在段章的楼下,昨晚新开的,还假装楼上叫餐、在餐车里塞台球室的小卡片,闲得发慌。 他一边自省,是不是遇到段章之后自己的趣味变低级了,一边推开房门,而后意外地在房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段章正坐在他的沙发上,略显闲适地喝着咖啡,旁边还放着电脑,在开远洋会议。 司年微微挑眉,说是惊讶实际上又觉得果不其然。他也不出声打扰,靠在柜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直到十分钟后段章开完会,他问:“请问家教这么严的段先生,大晚上跑我房里来干什么?” 他直接跳过了“你怎么进来的”这个问题。 段章反问:“不是秋后算账吗?” 司年:“你的秋后有点快了吧?” 段章便笑了,把电脑屏幕转过去对准司年,钢笔敲了敲上头显示的日历,道:“立秋已经过了,现在确实是秋后。” 司年:你他妈语文简直一百分。 第57章 巽枫 第二天一大早, 段章就离开了。 司年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看他穿衣服、出门,觉得他就像个专门来吸人ji,ng气的小妖ji,ng, 静悄悄的来, 静悄悄的走, 来去不留痕。 哦不对,还是留了点的。 “我走了。”段章的一个临别吻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顺手还薅了一把他的头毛。司年烦死他了,抬腿踢了他一脚, 然后又缩进被子里,只留一缕头发在外头。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司年才终于醒来。 他揉着头发,穿着酒店的拖鞋晃晃悠悠地走进浴室, 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才ji,ng神抖擞地出现在艾文面前。 艾文是来道歉的:“司,真的非常抱歉,昨晚我跟朋友喝多了。你知道的, 喝多了的人难免胡言乱语,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赌约的事泄露出去。” 司年知道,八卦是人类和妖怪的通病, 他本也不指望艾文能守口如瓶。 艾文却还在解释:“大家都对段章太好奇了,平时又接触不到他, 难得有机会能看点他的花边新闻……” 司年百无聊赖地听他讲了一大堆,无外乎是说段章像个绝世美女一样吸引人,但这群怂人, 并不敢亲自到段章面前去秀存在感。 在他们看来,段章这样别人家的孩子,天生是来压他们一头的。他的辈分确实也大,跟他扯得上关系的那些人里,有一半都得叫叔叔。 这也是为什么昨天艾文明明看见了段章,自己老爸还在跟人家做生意,他却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原因。 被按头叫叔叔的感觉太酸爽了,更何况他叫了人家还不一定应,可能还觉得他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穷亲戚,那就太尴尬了。 司年倒有些跃跃欲试,勾勾手指叫艾文凑近些,悄悄叮嘱了他几句。然而无论什么盘算,到了中午的时候都意外搁浅。 大中午,司年正准备出门跟段章来一次命运的邂逅,就在酒店大堂看到了南玻。他正在服务台问着什么,隐约有点着急,但瞧着还是彬彬有礼的样子。 司年稍稍释放出一点妖气,他就感应到了,连忙跟前台说了声抱歉,而后大步向司年跑过来。 “大人!”南玻不禁流露出一丝喜色。 “有事?”司年问。 南玻要说的事似乎不小,于是两人便移步旁边的咖啡厅,坐下来慢慢聊。南玻是海妖,不喜欢岸上的咖啡,便只要了一杯清水,稍微沾了沾唇,便迫不及待地讲起了来意。 “一周后珠海有场拍卖会,我发现宣传图册上出现了我族的一个东西。本来只要筹钱把东西拍下来就好了,但有消息说,季家也看中了它,要是比拼财力,我们根本比不过。” “季家?” “是当地的大妖。” 司年这次来得低调,刻意收敛着妖气,没有惊动任何妖。季家的是什么妖怪,他对此陌生得很,但对于屠夫来说,都没什么可忌惮的。 “所以,你是想让我出面,替你们把东西拿回来?” 南玻点点头:“那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圣物,但有特殊的意义,而且似乎与鹤京也有点关系。所以我从附近的海妖那儿听说您在这里之后,就直接过来了。” 司年微顿。 南玻继续道:“不知道您记不记得一个叫巽枫的妖?” 司年当然记得,那是跟他和无淮子同辈的一个妖怪,本体是一只乌鸦。无淮子曾经开玩笑说巽枫喜欢司年,但其实不是。 乌鸦,曾是白鹤的影子,羽鹤王族座下的第一近卫,食尸而生,却最为忠义。如果他活着离开鹤京,那站在无淮子身边的必定是他,根本不会有金玉和涧鹰什么事。 “巽枫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司年问。 “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在族中的长辈那里听说过这样的故事,说——在遥远的从前,鹤京的碧海和南海曾是相通的,它们之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海眼。我们一族就曾住在海眼附近,碧海倒灌的时候,海眼疯狂扩张,差点牵连到我们,是族中的一位前辈和那位巽枫大人联手把它给堵上了。” 说这些话时,南玻小心翼翼地避过了敏感词,怕影响司年的心情。碧海倒灌之时,也是鹤京陷落之日,据说整个城池都被海水淹没了,数万年文明毁于一旦,什么都没有剩下。如此令人叹惋的事情,司年作为当年的亲历者,应该比谁都清楚那种失去的滋味。 司年没有南玻想得那样伤怀,但海眼的事情,是他都在刻意回避的过去。 海眼这个词并不准确,那不是海的眼睛,是一个空间裂缝。碧海琉璃珠为何会有“神明之泪”的美称,就是因为碧海这片广袤如海的大湖泊,在传说中是由神明落下的泪在地上砸出来的。 亿万年前,天地间仍是一片混沌。 神明诞生在天上,祂看着地上的生灵,心生怜悯。于是神明的泪掉落下来,这不属于人间的力量破开了混沌,砸在地上,大地便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清泉,从这丝裂缝中汩汩而生,最终汇聚成海。 裂缝并不稳定,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年年扩大。羽鹤一族的先祖在此建立鹤京,一方面是依托于此地丰沛的灵气繁衍生息,另一方面也是在镇守海眼。 碧海倒灌,其实就是海眼失去了控制,鹤京注定有此一劫。 定了定神,司年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问:“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你说的那东西又是什么?” 南玻道:“是那件事后又过了很多年,从海眼原来的方位顺流飘过来的一根骨头。那会儿我的族人们已经从海眼附近搬走了,是外出游猎的时候捡到的。” “骨头?” “是啊,一根鱼骨,应该就是那位堵海眼的前辈留下来的。后来那根鱼骨被做成了骨笛供奉在族里,可没过百年,人间战乱,整个南海都无法幸免,族人们匆忙出战,那骨笛就又丢了。” 南玻是个小妖怪,没有经历过那样动荡的年代,但当时的情景大抵是能想象得到的。说起来,他们海妖是对九州大地最没有归属感的一个族群,因为他们生活在外围的海里,而在战乱来临之前的数十年里,人类对于鲛人的捕杀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鲛人的濒临灭绝,使海妖与人类的关系彻底降至冰点,甚至有激进一派曾进行过血腥的反杀。哪怕绝大多数人类根本不知道妖怪的存在。 人间战乱,海妖们本不会出手,可这世间哪有独善其身之法?人类的战争使得外头的海妖也蠢蠢欲动,南玻一族的定风波结界,便成了南海之滨的第一道防线。 族中的长辈们说,那时候的海里到处都是血腥味。族人们负伤累累,一个接一个死去,时而也会有人类的船只和尸体沉入水底,短短数十年,残骸遍地。 残酷的战争使海妖与人类暂时和解,为了保住血脉,族中甚至将一部分族人转移到陆地上,去寻找最后的安宁之所。 “大人,那支骨笛除了奏乐,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功用。但是我很想把它拿回来,好歹是个纪念。我们一族现在只剩下几十个妖了,要是再不留点念想,以后恐怕更留不住了。”南玻目光诚恳,是真心希望司年能帮忙,但他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可观的报酬,只能打感情牌。 庆幸的是,这牌打对了。 司年喝了一口咖啡,发现已经冷掉了,微微蹙眉,又把杯子放下。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我知道了,你暂时留下来吧。” 南玻喜出望外,屠夫司年答应下来的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心里的大石头顿时放下一半。随后司年给他开了一间房,让他住下来等消息,至于季家那边他自会处理。 远在北京的金玉又接到了司年的电话。 “你说季家?”金玉最近深感自己作为情报头子的失职,所以好好补了一下功课,司年一提季家他就想起来了,但他有点意外:“你查季家做什么?” 司年言简意赅地把骨笛的事情说了,金玉这才恍然,随后又不免想起巽枫来。 巽枫,没想到百年之后,又有人提起了这个名字。金玉还记得无淮子时常在下雨天坐在照野观的游廊上,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几乎从不提起巽枫,但有一次是例外。 那是一年深秋,无淮子旧伤复发,病恹恹的。山上只有金玉陪着他,稍显冷清,照野观的香火也越来越差了,几乎没有香客。 连绵三天的y雨一直不停,无淮子又坐到了游廊上,遥望着四九城的方向,似乎已经在那雨幕中看到了人间飘摇的未来。 他ji,ng于算卦,但他的卦象太准,已经到了窥探天机的地步,以他当时的身体条件,实在不能轻易出手。司年甚至把他算卦的摊位都给封了,金玉也不肯把烟杆还给他。 这日子,简直了无生趣。 也许是秋雨使人愁,亦或是生病使人脆弱,无淮子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个春日里的鹤京,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金玉怕他在外头着凉,便给他拿来了外衫。听着突兀的脚步声,他骤然从梦中惊醒,却没分清今夕何夕,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阿枫?” 金玉顿住,无淮子也顿住。 良久,他望向雨幕,落下一声叹息。 “金玉啊,去把我的烟杆拿来。” “主人,您不能再抽了。” “少废话,你不给我抽,信不信我现在就算一卦?保证立马就死。” “……” 金玉没办法,只能给他任性的主人拿来他的紫金烟杆。那是一根细长的烟杆,烟嘴和烟斗都是纯金的,杆上还雕着繁复的花纹,特别贵气。 如果说他的主人全身上下哪点还有鹤京太子的风范的话,那就是这一身贵气了,哪怕当道士,道观里没有一点香火,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片刻后,金玉就看到自己的主人歪在游廊上一边咳嗽一边吞云吐雾,不再叹息,却又无言。 第58章 季情 骨笛的事让司年分了神, 等他跟金玉交代完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四点钟。艾文打来电话问司年怎么没出现, 他信了司年的邪, 今天装成一个上进青年跟了他爸大半天, 招待盛光的贵客,结果司年到现在都没个影子。 叔叔都已经叫出去了, 这也太亏了。 “能认段章做叔叔,你亏什么?” “嗳, 你还没钓上他呢,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跟你很熟吗?” 司年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寻思着还要不要去段章那里走一遭。赌约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一时兴起, 闲的。现在出了骨笛那件事, 倒是又不闲了。 想了一会儿,司年还没做出决定,艾文就又给他打来了电话:“方淮安又来珠海了, 据说是今天刚到的,我有朋友要请他喝酒,你来不来?这可是个近水楼台的好机会啊。” 司年也没多想, 就应下来了,省得他自己做决定。 有方淮安的聚会, 当然设在酒吧里。司年回去换了身衣服,又优哉游哉地四处闲逛了一会儿,才姗姗来迟。 艾文已经到了, 他几乎是从他爸那儿逃过来的,一身笔挺的西装还没换下,酒已经喝了好几杯。昨天台球室邀请司年一起打台球的那两个人也在,一群公子哥大约七八个人,方淮安是里面最显眼的。 他还是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但他是个有格调的浪荡子,哪怕是在酒吧里,也跟旁边的人保持着一臂的距离,风流但又不下流。 “司,你总算来了。”艾文看到他,眼前一亮。尽管他只爱女人,但司年的长相实在出众,尤其是酒吧里迷离的灯光一照,有点醉人。 艾文醉意上脑,但还算有理智,随即热络地给司年介绍在座的人,重点当然是方淮安。 “这是司年,之前一直住在国外,前些天刚回国的。你们昨天有人已经见过了吧?大家一起喝个酒,以后就是朋友了啊。” 方淮安表现出了他对美人一贯的欣赏,但他像是完全不认识司年了。 “司先生这边坐啊,喝一杯怎么样?我们第一次见,交个朋友。”他亲手给司年端上一杯酒,言笑晏晏的样子:“我敬你。” 司年觉得有猫腻,但面上不显,从容地接过杯子跟他轻轻相碰,入口的瞬间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这根本不是酒,是果汁。 方淮安还在对他笑,笑里隐约有点讨好的意味,还夹杂着些“你懂我也懂”的暗示。 司年放下酒杯,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可不想跟他打什么暗语,直接拿出手机给段章发了信息。 大妖怪:方淮安你找来的? 小朋友:他也来了? 大妖怪:少给我装蒜。 小朋友:好吧,我只是觉得司先生您的进度太慢了,这样下去,我该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我男朋友的身份? 司年被他气乐了,这位小男朋友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大妖怪:你知道赌约的事情了? 小朋友:喝醉酒的人总是守不住秘密的。 看到这条信息,司年不由看了艾文一眼,他又快醉了。他摇摇头,再次确认人类的大喇叭属性,而后继续打字道—— 大妖怪:你再次错过了我的房卡。 小朋友:那今晚去我那里? 司年懒得理他,段章越来越会得寸进尺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虽然这有点幼稚。 这厢,方淮安一直试图跟司年搭话,他对司年真是好奇得紧,已经到了心痒难耐的地步。但这是段章的对象,或者曾经疑似是段章的对象,方淮安总不好过多打探。现在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先不管旁的,怎么着也得先把朋友交上。 他坚信,能收服段章的人,不管男女,一定是个妙人。 司年觉得方淮安也挺妙的,他不在背后搞小动作,但是敢当着司年的面挖段章的墙角。他告诉司年:“我听说你对阿章感兴趣?要我说,他这个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又冷又硬,特别无聊,你看我怎么样?这几天不如你跟我一起玩啊,明天正好是个好天气,适合一起冲浪。” 我看你是不怕浪太大,把自己掀进海里,司年微笑:“好啊。” 屠夫也不怕浪大。 就这样,司年顺利搭上了方淮安,距离成功又进了一步。艾文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都啧啧称奇,艾文也只是牵了个线,没想到司年真能搭上。 要知道方淮安虽然不如段章那么难以接近,朋友遍地,但酒友和真朋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司年第一次见他就能得到他的邀请,跟开了外挂没什么区别。 他们并不知道,司年是已经到了罗马但又往后退了几步的猛士,并且还主动把城门给关上了。 段章今晚真的没能进司年的房,因为司年说明天要跟方淮安去冲浪,身上不能留印子。这要是留了,被别人看到了,就会以为司年在追求段章的同时还跟别人乱搞,段章就会达成“自己给自己戴绿帽”的伟大成就。 至于盖着棉被纯聊天,那是不可能的,司年一点也不相信段章的为人。 段章知道他是故意的,堂堂大妖,什么痕迹不能消,至不济一个障眼法就搞定了。于是他只好在自己深夜加班的时候,也给司年叫了一次客房服务。 这次他不送醋了,送了一碗ji蛋羹。 司年就当他是在讨好自己了,那时他刚洗过澡,有飞鸟过来敲窗户,他便端着ji蛋羹走过去,把窗打开,一边吃一边听他说话。 “大人,已经查过了,骨笛确有其事,那位海妖没有撒谎。季家外头有禁制,很强,周围都没什么妖怪敢靠近。不过贴子我已经送到了,他们也收下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过来。” 这飞鸟是司年临时找来办事的,无论是哪里的飞鸟,对于鹤京出身的妖怪,总带着天然的臣服。 “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 司年看着飞鸟振翅高飞,脑子里还在想季家的事。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来看,这季家倒也有意思,就是不知道他们收到贴子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了。 翌日,司年跟方淮安一起出游。他以为会看到段章,没成想却真的只有方淮安和昨天见过的几个公子哥,可据他所知,今天段章应该不忙才对。 “段章呢?”司年坐上了方淮安的副驾驶。 “他待会儿才来。”方淮安有些受伤地看着他:“他不来你难道就不跟我玩了吗?” “差不多吧。”司年随口应付。 方淮安这次是真的受伤了,阿章的对象果然跟阿章一个样,有事就叫他,没事就丢一边。他叹着气发动了车子,再次感叹着命运的不公——就连阿章那种solo玩家都脱单了,怎么就他被爱情拒之门外。 到了地方,众人便似鱼游入海,没了拘束,该怎么玩就怎么玩。有那些个自诩身材好的,脱了上衣赤脚跑在沙滩上,一个个阳光又有活力的样子,看着还挺养眼。 司年却没有凑这热闹,他谢绝了艾文的邀请,独自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晒太阳。 方淮安给他拿来了冰镇汽水,问:“你真不下水啊?” 司年反问:“你想等段章来的时候,看到我跟你在一块儿戏水吗?” 方淮安仔细想了一下,那画面太可怕了,他可能会被扔进海里喂鲨鱼,于是便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随后他又陪着司年说了会儿话,便跟别人一块儿冲浪去了。 司年远远地看着他们在碧波上驰骋,嘬着冰镇汽水,想起从前化身为鸟在天与海之间遨游的日子,有些怀念。 海边的飞鸟们都在偷偷打量他。 他们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司年身上特殊的气息,但又不确定,几次在他头顶盘旋而过,不敢随意靠近。司年便任他们打量,也不轻易释放妖气表明自己的身份,怕吓到他们,到时候表演一个当空坠落,砸了方淮安的脑袋。 可就在司年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时候,飞鸟们忽然四散惊飞。他睁开眼来,便瞧见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朝他走过来。 明明是在炎热的海边,她却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乌黑的长发也散在肩头,顺滑得像是绸缎。但最让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漂亮得像琉璃珠,带着一股特殊的沉静之感。 “司年大人。”她说起话来,声音也沉静得像是林间落下的雨滴。 司年淡淡的应了一声,仍旧躺着没起来。 女子站在他身侧,垂眸微笑:“季家昨天接到贴子,不知道您也到了珠海。今天特地准备了接风宴,让我过来接您。我叫季情。” 季情,司年从金玉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季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嗣。季家的妖怪跟傅西棠一样,也是草木,但他们是很少见的生长在苗疆的黑仙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远离故土跑到了海滨。 他们在这里生根,却又与其他的妖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神秘且孤僻。倒是季家经营的医药公司在人类社会打响了名气,毕竟黑仙花本就有治病的奇效。 不过季家怎样都跟司年没关系,他只想拿到骨笛罢了。不管季家派过来的人是谁,只要能解决问题,他都不在意。 但正在冲浪的方淮安就不那么淡定了,他远远看到司年跟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说话,心想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挖阿章的墙角,一个分神就被浪打了。 司年看着他的狼狈样儿,想起段章,道:“不了,我还在等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季情微怔,随即又想到这位的身份,将各种心绪压回心底,道:“大人,季家与四九城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不知道大人这次找上我们,是有什么事?” 司年开门见山:“听说一周后的拍卖会上出现了一支骨笛,你们对它很感兴趣,但它是他族的遗物,现在他们找上了我,想要物归原主。” 季情似是没料到竟会是这件事,看着司年有些失神。 司年推了推墨镜,稍稍坐起神来,又拿起饮料喝了一口,道:“如果我想要,骨笛必定会在我的手上。所以你想清楚,你们想要骨笛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我只听一次。” 第59章 大海 段章到的时候, 季情还在。 方淮安看着终于现身的大忙人,刚想吐槽, 就被他的一身ji,ng英打扮吸引了:“我说兄弟, 这是海边, 你怎么不回去换身衣服就来了?” 段章没理会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眸光看向司年, 问:“那边怎么回事?” “有人跟他搭讪,我没有立场阻止, 也不好去偷听啊,不道德不是?”方淮安搭上了段章的肩,笑得痞里痞气的:“不过我给你打听过了,那好像是季家的女儿, 季家你知道吗?就是开古昭堂的那家, 卖中药的,各地都有连锁,名气还挺大。” 方淮安其实没料到出来冲个浪都能碰到这种人物, 但看样子对方就是冲司年来的,于是又多嘴问道:“他俩以前认识吗?” 段章没回答,冷冷地瞥了一眼方淮安搭着他的手。 方淮安突然意识到什么, 立马收回来,说:“我可是个坚定的异性恋。” 段章:“放心, 看不上你。” 方淮安气结,交友不慎说的是谁?说的就是他。不过他紧接着又意识到一件事,打趣道:“我说你不会是火急火燎赶过来捉j,i,an, 所以才没来得及换衣服吧?” 段章佩服他的想象,心疼他的智商,古井无波地看着他,道:“我是因为背上破相了,不下水,所以没必要换衣服,懂吗?” 说罢,段章便朝司年那边走去,留方淮安一个人在那儿做阅读理解。 好半晌,方淮安忽然醍醐灌顶,明白了“背上破相”是什么意思,然后破口而出一句长长的:“c,ao——” 另一边,司年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某人,转头看着还在怔然出神的季情,道:“收一收吧,他会吃醋。” 季情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前后关系,看到段章,又联系起她打听到的消息才明白过来。她眨了眨眼,萦绕眼底的那股子伤感便都收了起来,重新恢复平静。 “大人,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那只骨笛既然是他族的东西,理应归还,但它对我们也同样重要,希望大人能成全。日后如果有什么用得上季家的,季家一定不会推辞。” “这些话你应该跟南玻说,而不是我。” 司年依旧神色淡然,哪怕听了季情的故事,也没有多少动容的样子。这时,段章到了,气氛便顿时微妙起来。 季情几乎是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因为属于大妖的威压在那一刻全数收敛,而段章的气息却毫无阻碍地与他相容。 “终于忙完了?”在季情面前,司年也不装作跟他不认识的样子了,麻烦。 “临时出了点事,刚刚才结束。”段章说完,这才看向季情,两人点头示意,礼貌却又疏离。 季情认得他,盛光的副总,最近一段时间是本地商圈话题的中心。另外,她虽然不怎么上那个妖怪论坛,但也耳闻过一些事情,不得不说,段章不管在人妖两界都很有名。 又待了两分钟,季情便识相地退场,不在这里碍事。 段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思量,却什么都没说,只神色自然地在司年身边坐下。 司年道:“怎么不问?” 段章:“我在等你告诉我。” “她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司年没想瞒着段章,也不故意借这个让段章吃醋。他一次性把骨笛的事情说了,又道:“现在这事儿倒有点难办,我最近一定是心太软了,才会接这个差事。” 段章想说其实你一直都心软,但怕说了出来,又会错过今晚的房卡,于是把笑意憋在心里,说:“如果你真这么为难,不如我把它拍下来。” 司年挑眉:“你?” 段章:“把它拍下来放在艺术馆里展出,谁都能看得到。纪念的意义不在于拥有,而在于存在,不是吗?” 司年真没想到还有这种解决办法,但这样折中的办法在他们外人看来虽好,两边却都不一定会接受。 季情的故事,其实也不复杂,之所以让司年动摇,是因为它是南玻那个故事的后半部。 南玻那一族虽然实力强大,但只是千千万万海妖中的一支,人丁本就不怎么兴旺。在那动荡的几十年里,族中长老为了保存血脉,将十几个能化形的少年送到了岸上,让他们远离杀戮,去寻找最后的安身之所。 可岸上又哪里太平呢? 这群少年背井离乡,兜兜转转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途中遭遇了许多苦难,也面临过离散。在南玻的讲述里,他们没有一个人回到大海。 战争结束后,南玻的族人们也试过去找他们。可海妖们对陆地本就不熟悉,天下之大,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季情的长辈就曾遇到过其中的一个少年,他独自流浪,风尘仆仆,最终在苗疆的山崖上遇到了一株黑仙花。 黑仙花正值化形期,少年是她睁开双眼时看见的第一个人。而这个少年身上随身带着一支骨笛,他总会坐在山崖上吹陌生又好听的曲子,然后遥望远方,默默地出神。 少年不是总留在山崖上的,他到处闯荡,不断地磨砺着自己,而后告诉黑仙花——我总有一天要回到大海里去。 黑仙花也不总是那个坐在悬崖峭壁上晃荡着双腿看月亮的天真少女,她会挎着少年给她编的小竹篮,下山去给人义诊。 那样的日子过了十年,十年对于妖怪来说眨眼一瞬,但在那样的年头里,却是漫长又珍贵的十年。 少年跟飞鸟是朋友,他说他们那一族跟飞鸟的关系都很好,所以他每次去到远方的时候,都会托飞鸟带信回来。 有时是一只大雁,有时是一只鹰,有时是燕子,也有时是一只小麻雀。 海妖与草木的文字不相通,他们便用人类的语言来通信。写得不是很好看,错字连篇,还连写带画,总之都很滑稽。 后来,少年终于走了,没有再回来。但黑仙花永远记得他临走前说过的那句话,他说:“等我回来,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大海。” 大海距离山崖很遥远,她以为来回一次要很久很久,所以等啊等,却始终没有等到。飞鸟也不再带回他的消息了,山崖上飞过的九万多只的鸟儿里,没有一只知晓他的消息。 于是黑仙花决定自己去找,她根据早前的那些信,循着他留下的足迹找到了长江,又沿着长江一路往东。 她走了很久很久,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最终站在了上海的外白渡桥上。 从上海出去,就是东海,黑仙花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他的故乡,在她看来所有的海几乎都是相通的,哪儿分得清呢。 可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断了,她在上海待了很久,又辗转南下。 最终,她定居在珠海。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里距离少年真正的故乡其实很近很近。而骨笛的出现,令往事重启,听故事的人往往会问——少年最后回到大海了吗? 南玻的回答似乎应证了一个悲伤的事实,但就像黑仙花以为的那样,所有的海都是想通的,那他或许已经回到了故乡也说不一定。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19节 段章说:“其实这让我想起了我太爷和太奶奶。” 司年:“嗯?” “我太爷留洋十年,太奶奶等了他十年。老头子说,他们是没有定过盟约的,也是这么一封信两封信的维持着,那时候的人表达感情都太含蓄,没想到最后还能在一起。”段章有时会很佩服那位坚韧的女子,虽然他没有见过她,但总能从各个方面看到她留在家里的痕迹。 段既明回国的时候,甜姐儿已经三十多了。一个是留洋多年学成归来的知识分子,一个是开酱菜铺子的寡妇,西装革履对青花棉布,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能成。 很多人都替段既明惋惜,风言风语如刀如剑,但甜姐儿只是笑笑。 人生多苦难,笑一笑也就罢了。 司年听着段章的话,也蓦地笑了。在所有过去的故事里,段既明和甜姐儿可能是最圆满的一个了,这个圆满的故事为他送来了段章。 段章是个好的,这种好是基于司年的标准来判断,不适用于普世价值。如果人生是一条路,不拘长短,他走了那么久,也只碰见了这么一个。 他的这个人,他出现的时间,都刚刚好。 “让南玻跟她见一面吧,如果她想见的话。”司年最终还是决定让他们遵从本心,他可不愿意过分掺和进别人的故事里。 说罢,他又看向段章,问出了跟方淮安性质差不多的问题:“你穿这个不热吗?” 段章:“你想让我脱了下水也可以。” 司年微笑:“那他们的眼睛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仔细想想,司年是绝对不愿意自己的人遭到觊觎的,他一点都不乐意让段章像这沙滩上的其他雄性动物一样秀出自己在健身房练出的好身材。 在这一点上,司年有点保守。 他随即站了起来,说:“我去给你拿冰镇果汁,你喝什么?” 段章挑眉:“你给我拿?” “是啊。”司年勾下墨镜,单手撑在沙滩椅的扶手上,俯身看着段章:“你不是催我履行那个赌约吗?既然要勾引你,可不得好好献献殷情?否则怎么赢?” “你可以靠脸。” “去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司年:我真的不靠脸。 第60章 凌霄 可以靠脸偏偏要靠实力的司年, 慢悠悠地在沙滩上走过来走过去,给段章拿来了一杯冰镇柠檬汁。 他刻意把果汁放在段章手边, 摆出一副讨好样貌, 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需要人伺候的大佬。 “这就结束了?”段章看着又躺下来的司年, 无奈。 “不然呢?”司年转过头来发出警告目光:“你还想要我做什么?小朋友不要得寸进尺。” 段章:“这赌约可不是我挑起来的。” 司年:“我看就你玩得最尽兴。” 段章也不否认,抬手摘了司年的墨镜拿在手里把玩, 问:“所以你不配合我把戏演完?” 失去了墨镜,阳光有些刺眼。司年转头看着段章, 觉得他着实大胆,但又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孩儿。矛盾心理刺激下,他伸手朝段章勾了勾手指。 段章刚凑过去,就被他抓住了领口, 用力拉下, 赐给他一个像这阳光一样火热的吻。 远处时刻留意着的方淮安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这他妈够野啊。艾文等人则目瞪口呆,被司年这开外挂一般的攻略速度给惊到了。 沙滩当然还有其他人, 但看热闹的多,管闲事的少,都是年轻人, 嘻嘻哈哈的,哪会在意正在热吻的到底是谁。 两人分开, 司年微喘着气贴在他耳边:“还满意吗?段叔叔?” 段叔叔很满意,但他对司年撩完就要跑的举动很不满意,抓住他的手腕, 道:“难得来海边,一起去走走?” 司年见他真的想去,也不想扫他的兴,便同意了。 两人专挑着没人的地方,远离喧闹,慢悠悠地走。 司年穿得清凉,但段章不是,他便把裤脚挽起,两人都赤着脚走,偶尔有浪头打在脚踝上,司年还会踢一踢浪头带来的贝壳。 段章又把墨镜还给了他,戴上墨镜的司年遮住了那双撩人的眼睛,在那蓝天白云的背景下,一瞬间又变成了逐浪少年。 偏偏他还叫上瘾了,“段叔叔”、“段叔叔”的调侃段章,倒也应景。 海边的飞鸟们最爱这样的少年,一路追随着,在天上、亦或是躲在岸边的礁石上,歪着脑袋扑棱着翅膀看着他们。偶尔有几个特别大胆的,衔了漂亮的贝壳或小石头,放在司年的必经之路上。 见到此情此景,段章不由想起了送花的阿吉,于是问:“你在鹤京的时候,也经常有人给你送东西吗?” “当然有。”司年勾起嘴角。在鹤京的时候,他虽然不怎么合群,但鹤京爱美,无关于他的性别或性格。这种感情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所以司年坐着的那棵高树上,经常挂满了花和琉璃灯,尤其是在十年一度的凌霄节的时候。 “凌霄节?” “那是鹤京的传统节日,在那一天,九重天上会洒下很多花来,谁能摘得最美的一朵,就是鹤京最瞩目的少年。” 鹤京的少年们最好忽悠,甭管有没有什么实质的奖励,赢就对了。所有妖都化作原形或直接唤出翅膀,振翅在九天落下的花海里穿梭着,寻找着最美的一朵花。 当然,每一次凌霄节都有那么些为了在爱人面前展现英姿而光顾着摆pose错失比赛的,过后总会闹个大红脸。 司年从不参加这样的盛事,因为他知道九重天上洒下的花朵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个白胡子的大祭司从登天梯跑上去,跟天帝两个人在上头撒花。 他俩一边撒花一边喝酒,看下头的小辈们卖力表演,惬意得很。有时商四也在,他是去蹭酒喝的,反正哪一次那花洒得一会儿急一会儿慢分布不均特别缺德,大抵就是商四在作怪。 要问司年为什么知道?因为大祭司采花的时候被他看到了。 “怎么没要挟他,让他带你一起上去?”段章莞尔。 “我要挟了,没成罢了。”司年怎么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本来他都快成功了,偏偏那个傻逼太子路过,搅黄了他的大事。 现在想起来,司年还是气得很。 他和无淮子打起来了,大祭司趁机溜了,故事的最后就是他和无淮子不打不相识,自此结下了孽缘。 段章道:“最近听你说从前的事情,我开始有点嫉妒无淮子了。” “你嫉妒他,怎么不嫉妒鹿十?” “呃,鹿十就算了。” 司年笑着摇头,又道:“其实我跟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都不多,无淮子是太子,他没当道士前也是很忙的。” 在妖怪的漫长的一生中,离散总是大过相聚的。 而在无淮子的妖生中,陪伴他最久的应该是巽枫。君臣、朋友,那是个很难界定的男人,沉默得像不存在于这个故事里。 他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影子,当影子剥离本体的时候,就是走向死亡的时刻。 司年永远记得他转身走向海眼的背影,散落的鸦羽被海水的旋涡卷走,像一去不复返的秋日的风。 无淮子在倾颓的高楼上,浑身是血地站起来,扶着只剩半截的玉柱,满目是故国的疮痍和决绝的背影。 那一天,鹤唳于废土,泣血入海流。 “走吧。” “走吧。” “别再回来。” 鹤唳不断,被迫远离故乡的飞鸟们,在泪眼婆娑中无数次回望。有人忍不住停下来,有人又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 “o gud af a 羽鹤之神啊, il gen per her ah 九天遗落的明珠在这里啊。 un v af vd ah 翼下之风啊, tags af gs oe kede i opka ah 琉璃铺满的飞檐在呼唤啊。 til hjeby 归我故乡 til hjeby 归我故乡 ……” 此时此刻,司年望着大海,也哼出了几句简单的旋律。没有歌词,只是轻轻哼着,背着手,走得慢悠悠。 海风轻轻地吹,吹着他的耳环晃啊晃,段章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换来他一个凶狠的死亡凝视。 “我今天能得到你的房卡了吗?”段章问。 “你扪心自问啊,段叔叔,想咬我这个钩了吗?”司年挑眉。 段章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段叔叔这个称呼还是不要随意乱叫的好。黄昏海岸边,相拥亲吻的恋人在水中投下亲密的倒影。 飞鸟们躲在附近看着,晚霞在它们的脸颊抹上红晕,显得害羞又腼腆。 被远远抛在后面的方淮安等人,当然是没再等到两人回来。艾文疑惑地四处张望,想要关心一下赌约的进度,便见方淮安苦恼地摇着头,说:“别看了,人都走了。” 艾文:“啊?” 方淮安便把聊天记录给他看,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奥斯卡什么时候给他颁个奖。只见那聊天记录上赫然写着—— dz:人我带走了。 艾文再次惊叹,这是什么神速进展。没想到这事儿真的能成,万万没想到段章竟然真的是个基佬。 这一波输得不亏。 “改天我请司年吃饭,小方总你来不来啊?” “兄弟,我劝你还是别了。” 方淮安对自己的朋友了如指掌,都把人带走了哪还有放出来的道理。他随即勾住艾文的肩把人强行拖走:“请他不如请我,庆祥楼走一个?我正好饿了。” 其后的两天,艾文果然没有再见到司年,因为司年连酒店房间的门都没有出过。 最近的小男朋友肚子里都是黑水,可能是醋吃太多了,惯会在床上折腾他。司年则对于享乐这种事看得很开,正好跟艾文他们玩腻了,便干脆留在了房里,段章在时就跟他厮混,不在时他就躺在沙发椅上晒着太阳休息,亦或是看看电视喝喝酒,喝得骨头发软。 南玻来找过他,但是没找到,因为司年搬进了段章的套房里。不过司年让飞鸟把黑仙花的故事带给了他,其后南玻便没有再出现过。 第四天的晚上,变故忽然发生了。 那时段章还在外头工作没有回来,司年独自窝在沙发里,看鹿十倾情推荐的某志怪小说。他正看到ji,ng彩之处,忽然“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玻璃上。 “大人、大人!”是替司年传信的那只飞鸟。 司年挥手打开窗户让它进来,蹙眉:“怎么了?” 飞鸟落在茶几上,仔细瞧,他翅膀上的毛少了几根:“大人,出事了,那支骨笛不见了!拍卖场的人刚刚捂不住报了警,现在季家也知道了,正在找。” “捂不住?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据说前几天就丢了,刚开始怀疑是监守自盗,怕影响这次的拍卖会,所以想自己解决。可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骨笛像是凭空消失的,监控视频里什么都没拍到。” 前几天?是在司年来珠海之前还是之后? 司年又问了几个问题,飞鸟却说不出旁的细节来了,便挥挥手让他继续盯着拍卖场。这事儿有点奇怪,骨笛如果真是凭空消失,那小偷极有可能是妖怪而不是人类。 是季家? 不,不会,季家完全没理由这么做。他们是本地的大妖,又财力雄厚,犯不着做这么有失格调的事情。而且那季情还来见过司年,这不是一个小偷面对屠夫的正确姿态,除非他不要命了。 南玻也不太可能,他如果要偷,就不必来求助司年。 这骨笛丢失的时间也很蹊跷,令司年忽然想起了浮冢。浮冢现世,骨笛现世,南海、珠海,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司年遂换了身衣服,决定亲自去看一看。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出酒店,踏入月色时,忽然听见一道缥缈空灵的歌声从远处传来。 这个远处不是真正的远处,它亦近亦远,让人琢磨不清它真实的方位。只觉得月光朦胧,歌声缥缈,人恍若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梦境之中,怅然失神。 司年闭上眼,仿佛便能看见月夜下泛着波浪的大海。 这是海妖的歌声。 第61章 结界 究竟是哪个海妖在唱歌呢? 司年遥望着月亮, 想起了有关于海妖的传说。据传所有的海妖在唱歌的时候,都喜欢对着月亮的方向, 他们对于月亮有一种天生的崇拜。 今天正好是满月。 月亮与潮汐有关, 海妖的力量会在满月之夜达到最强。 等等, 这歌声里还掺杂着些什么? 司年蓦地瞥向y影处,眸光陡然凌厉。只见妖界最弱小的影妖们躲在y影的庇佑下瑟瑟发抖, 可令它们害怕的并非是大妖司年,而是隐藏在这歌声里的东西。 那是杀意。 笼罩着淡淡的血腥味、像冰冷的刀刺进大脑的杀意, 非常纯粹。但这股杀气如此不明显,仿佛已经沉寂了数百年之久,肃杀之意稍稍减弱,而被时间赋予了一层荒凉。 司年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纯粹且冰凉的杀意了, 他忽而喟叹一声, 闭上眼,似是在享受,又像在缅怀。 但他并未停留多久, 五指张开,黑色的法力如雾喷薄,下一瞬, 便出现在某温泉酒庄内。 段章正在这里应酬。 秦特助出来打电话,打完电话正要回去, 忽然看到地上多了一个影子。他连忙回头,肩膀却在此时被人按住。 “嘘。”司年冲他微笑。 秦特助吓都要吓死了,但面上还是保持着被变态老板锻炼出来的镇定, 道:“司先生来了,是来找副总吗?” 司年有一点点欣赏他,道:“是啊,你去叫他出来,生意先别管了,眼下的事很重要。” 秦特助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去叫人。 段章正在跟人谈话,闻言略显诧异地看了眼屋外。他知道司年的性格,可以说任意妄为,但却不会在明知他有正事的时候随意捣乱。 “抱歉,突然有点急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段章也很果断,跟秦特助交代了几句话,便立刻离开。 两人在山庄外的路灯下汇合。 段章找到司年的时候,司年又在抬头看月亮。他感知到段章的靠近,没有回头,慢悠悠道:“今晚的城里不太平,那些小妖怪都躲起来了。人类或许也会受一些影响。” 段章问:“什么影响?” 司年:“纯粹的杀意会放大人心中的y暗面,具体来说,就是今夜的犯罪率也许会增加。” 随后,司年把今夜的变故跟段章说了。段章听完之后果然也生出了跟司年同样的疑惑:“这跟浮冢、跟你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还不确定。”司年抄着手,又问:“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段章:“我?” 司年:“你跟我在一起那么久,关系太过亲密,多少会被我的妖气影响。普通人类即便被海妖的歌声影响,但他不会真的听见,但你不一样。安全起见,今天晚上你不要离我太远。” 段章听出了他的关切之意,笑着对他伸出了手,道:“我还没听到歌声,能让我感受一下吗?” 司年也笑了:“你还真不怕死。” 嘴上这样说,司年还是握住了段章的手。妖气贯通的瞬间,段章也终于听到了那流离在夜风中的缥缈歌声,由衷赞叹道:“确实很好听。” “走吧。”司年终于生出一丝无奈,有这么一个大胆的男朋友,也是种甜蜜的负担。 “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唱歌的妖。” 话虽如此,司年却没有真正的方向。他带着段章施展寸步,在城中各处巡查,大致确定了歌声传播的范围,基本是在以海岸为中轴线、半径百里的一个半圆之内。 另外一个半圆,应该就在海里。 这个范围已经很大了,证明唱歌的这个海妖实力不俗。哪怕不是大妖,也接近大妖,至少南玻是一定办不到的。 半个小时后,司年和段章出现在某个教堂的屋顶上。 屋顶并不高,但视野很好,四周没有什么遮蔽物。段章已经习惯了司年这种接近瞬移的神通,望着远方,问:“那就是黑仙花?” 只见远方的天空中,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缓缓出现,聚集在一块儿,似飘带飞舞。那正是月轮的正下方,金色最浓郁的地方,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花悄然绽放。 花生四瓣,金光照耀之处花瓣上隐约泛着神秘的紫色。 “那是妖力凝聚的虚影,珠海没有阵,他们得自己镇压那股杀意。”司年说着,却又微微蹙眉:“这黑仙花的力量不强。” 段章:“怎么说?” “每个妖怪的修炼之道不同,譬如北区那位,虽然不常出手但实力强悍。他曾有个孪生弟弟,他是大妖,他弟弟却不是,因为他一身法力都用来给人疗伤了。黑仙花,应该跟那人一样。” 段章明白了:“这里没有其他的大妖了?” “你以为大妖是白菜吗?长在地里随便拔?”司年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小男朋友的错误观念:“北京是例外,四九城大阵相当于从前的不周山天柱,是真正的天柱倒塌、神明逐渐消亡之时,天帝与商四依托于人类王朝的气运所在,联手布下的替代品。柱子不能塌,大阵不能毁,所以四大区必须存在。有这么多的大妖坐镇,北京的妖怪才会那么多。像珠海这样的海滨城市,陆地上的妖怪是不会多的,因为离海妖的地盘太近。” “但海妖又不轻易管岸上的事?” “没错。” 说着,司年又抬头看向月轮,他微微眯起眼,觉得那月亮似乎更大了一些。思及此,他再次抓住段章的手,一个寸步又来到了海边。 南玻正站在浅水里,手里提着第一次见面时点的那盏琉璃灯,望着海面神色焦急。他见到司年,连忙跑过来:“大人,您总算来了!” 司年挑眉:“海里也出问题了?” “是啊大人,您不觉得今晚的波浪有点大吗?明明风很小,可这浪大得能把小船掀翻。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是哪位同族在唱歌,就算唱歌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啊。” 这时,海中的小岛上忽然闪现几点灯光,是跟南玻的琉璃灯相似的光芒,应该是海中的妖怪们察觉到异样,出来查探了。 司年环顾四周,往常聚集在海边的飞鸟们都不见了踪影,夜空中一片寂静,只有愈来愈大的月轮和那朵巨大的黑仙花独自绽放。 但司年还不急着出手,不疾不徐地问道:“那根骨笛真的只有奏乐的功效吗?” 南玻怔住:“您是怀疑今晚的异象跟骨笛有关?” “显而易见。” “这……骨笛是用遗骨做的,那位前辈是法力通天的大妖,他的骨头是不是能激发什么特殊的功效我真的不知道。我得回去问长老,或者翻翻以前的记载。” 南玻真的不是刻意隐瞒,对于他来说笛子只是长辈的遗物,他只是想把它带回去,哪料到还会出这样的岔子。 他怕司年不信,还着急忙慌解释着,但他不知道的是,司年的指尖已经点起了笼烟。 笼烟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司年面前撒谎。 南玻说的都是真话,司年本来也没有多少怀疑,便又很快把目光转移。他一边把玩着指尖的那道烟,一边同段章说道:“你觉得浮冢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海,而不是北京呢?” 明明司年、商四、金玉,所有跟无淮子、跟鹤京有密切联系的故人都在北京,浮冢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海之上? 又或许该这样问:浮冢每次现世的契机是什么? 是引渡亡魂。 司年看着段章的眼睛,无需他回答,就知道他跟自己想着同样的问题。他不再迟疑,抬起笼烟缭绕的那只手,轻轻在指尖吹了口气,那缭绕的烟雾便如大风吹起,顷刻间便扩散开来,并无限向四周蔓延。 南玻几乎是在笼烟飘散的瞬间便觉得一阵心颤,他的心神被那烟牵引着,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它,露出几丝痴迷。 “啪。”司年一个响指把他唤了回来。 “我刚刚怎么了?”南玻错愕。 司年却没有回答他,懒得解释,只叮嘱道:“回海里去吧,告诉其他的海妖,给我老实待着不要上岸。”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去看看浮冢还在不在。” 南玻狐疑,刚想问这跟那移动棺材有什么关系,周围的烟雾就忽然变得浓郁。只一眨眼的功夫,司年和段章就消失在烟幕里。 而与此同时,段章的面前也是一片迷雾,不,或者说那更像云雾。四周的景物都被那缥缈的雾给罩住了,只依稀看得到两侧高楼的轮廓,而那云雾之中霓虹闪耀,宛如仙境。前路的尽头,则是一轮巨大的圆月,仿佛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能走到那月亮上去。 “结界?” “嗯。” 司年背着手,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却仍透着股从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冲破云雾的高楼,感叹着人类文明的异军突起,甚至还有心情跟段章解释:“每个大妖都会有这么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结界,我的这个,叫烟笼。” 四大区四位大妖,本命结界都不一样。 商四的是黑白的墨色世界,叫“无道”。 傅西棠的是馥郁葱茏的草木世界,叫“众生”。 已逝的六爷特别一点,他的结界是一片上古荒原,名字也特写实,就叫“荒”。 司年凶名最盛,但结界最仙,以笼烟筑烟笼,在最美的幻境中予你死亡。 说话间,海妖的歌声忽然在那云雾中传出。或许是因为雾气阻挡的缘故,那歌声显得愈发空灵了,飘飘荡荡的,像是从九天之上传来。 “结界成了。”司年遥望着刚才黑仙花出现的方位:“黑仙花或许能安抚那些被惊吓到的小妖怪,也能抵消人类心里被歌声挑起的y暗想法,至于歌声——我把它放进了这笼子里。” 同样是能魅惑人心,司年的笼烟比海妖的歌声更霸道,他的法力也更强,自然棋高一着。也就是在歌声入笼的时候,司年忽然从中感到一丝熟悉。 “那缕杀意我好像见过。” 第62章 烟笼 鹤京历三万九千六百年, 羽鹤王宫前的青铜钟再次被敲响,所有的族人都聚集到这里, 将要为他们未来的王、刚刚成年的太子, 挑选近卫。 这个近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近卫, 他将成为太子手中最锋利的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侧立王座的第一人,地位仅次于大祭司和神相。 甚至有前代的王, 信任近卫超过了自己的王妃。 历代的近卫都从乌鸦一族诞生,准确地说,乌鸦并非拥有多高贵的血统,但数万只乌鸦里总会诞生一只金乌。它会得到太阳的赐福, 身披金光, 浴火而不灭。 这一次也不外如是,人选早就定好了,因为适龄的金乌就那么一位。 可时间到了, 金乌还没有出现,妖群中便难免出现了窃窃私语。 司年站在人群外围,抱着手臂靠在墙边上, 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反倒希望那金乌不要来了。在他看来, 身后多了一个尾巴一点都不自由,而且那位的性格实在不对司年的胃口,又古板又无趣, 还眼高于顶。 又等了一会儿,金乌还是没有出现。 司年继续唯恐天下不乱,目光越过人群看向无淮子,朝他挑了挑眉。无淮子瞧见了,于是趁大家不注意,回给他一个无奈的耸肩。 大祭司在一旁摇头,转身叮嘱自己的下属,让他去看看情况。 恰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法力波动。 所有妖抬头望去,只见两道黑色的刀影狠狠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四散的劲气刮断了城中的高树,流离的花瓣似雪花飘落,美则美矣,却叫人心痛。 “嗳那是谁啊?” “快拦下来!” “怎么打起来了?” “那不是、那不是……” “是金色的光!” 议论声中,两团打斗的黑影逐渐逼近羽鹤王宫,近卫军正欲出手,大祭司却抬手按下。他抬眸看着天空,神色肃穆,却有些无奈。 无淮子也看着天空,抬起手,接住了一片掉落的黑羽。 “砰!”一个身影破开打斗的法力黑雾,重重砸在地上。金光在刹那间迸裂,露出他原本的面貌,正是那个迟迟不来的金乌。 他嗑着血挣扎着爬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身影,就要再次冲上去。然而电光石火间,那身影俯冲下来,只见寒芒乍现,一柄巨大的长刀便抵在了他的咽喉,刺出一道血痕。 纷纷扬扬的黑羽落下来,触碰到白玉铺就的地砖,又如光点消散。 那手持长刀的妖抬起头来,黑色的法力还在他周身缭绕,但那张年轻却过分冷硬的脸已经暴露在众妖面前。 但他毫不理会,目光直达无淮子的身上,而后利落地收刀,右手置于胸前,单膝下跪。 “殿下,请让我做您的近卫吧。” “你!你痴心妄想!”金乌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抬手唤出自己的刀,就要与他再次比过。可巽枫只冷冷地瞥过去一眼,就让他通体生寒。 那是冰冷森然的杀意。 这不是比试,他或许真的会杀人。 金乌忽觉喉咙堵塞,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为什么,他只是一只最低等的乌鸦,就像那个司年一样,明明没有自己的血统高贵,明明都出生于荒冢之地,生而卑下,为何却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甚至还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他们凭什么?! “我比你强。”巽枫平静地告诉他答案,他虽然跪着,可高大的身影却仿佛要将金乌压垮。他的目光很坚定,根本没在金乌身上停留多久,便又看向了无淮子。 他仿佛在这样告诉无淮子——只有我才能站在你身边,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强。 数万年来,他是唯一一个在众目睽睽下打败了金乌,站在这里的妖。 众妖一片哗然,有些惊叹于他的实力,有些则怒斥他的暴力,崇尚和平的鹤京不该沾染鲜血,他会玷污这片神圣之地。 而且巽枫又是谁?在今日之前,鹤京城里的绝大部分妖根本都不知道这个名字。这样的妖怪,真的能做得了太子殿下的近卫吗? 种种质疑声中,巽枫如磐石不动。 金乌也跪了下来,饱含屈辱又不甘地低下自己的头颅,咬牙道:“殿下,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金乌必不认输!” 所有的目光顿时转移到无淮子身上,虽说人选历来都是内定的,可在明面上,太子仍有选择权。毕竟没有一条明文规定说,近卫的人选一定是金乌。 王和王妃也看着他,他们是一对温和包容的父母,向来不愿逼迫于他。但巽枫的手上还沾着金乌的血,如此人物必定不凡,若有差池,必伤人伤己。 他们内心不免担忧,大祭司却在此时给他们投去一个安心的目光,让他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此时,无淮子终于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华丽的羽衣托在地上,不苟言笑之时,恍如天神之姿。 司年很好奇他会做什么选择,是遵循传统?还是打破常规? 巽枫呢?这个跟司年数次在荒冢之上擦肩而过的妖,为何会跨出今天这一步? 司年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与妖厮杀,浑身是血,眼神狠厉到司年都觉得可怕。低等的血脉没有赋予他们高贵的出身和万里挑一的天赋,他们只有不断地磨砺自己,把自己置于生死边缘反复折磨,才能最终站上自己想站的位置。 就像今天一样。 无淮子最终走到了他的面前,绣着金色鹤纹的登云靴纤尘不染。他低头看着巽枫,声音清冽:“你想清楚了吗?巽枫。离开鹤京,你将有广阔天地,任尔飞翔,而不必拘于此处。” 众妖愕然,这不该是一个太子说出的话。 司年却勾起嘴角,没看到最后,便转身离开了。他已经知道了结局,因为朋友还是那个世事洞明的朋友,他或许曾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巽枫身上吧。 就像司年后来叛出鹤京时,他从未阻拦一样。 可巽枫心意已决。 无淮子很无奈,却又笑了,目光扫过周围的所有妖怪,在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慢而坚定地抬手放在巽枫的头顶。 金色的法力缓缓从他的头顶灌入,直至他的神魂中心,缔结契约。永生永世,近卫将永不会背叛他的王。 过去的场景又重新在司年脑海中浮现,他闭上眼,那日飘扬的黑羽还历历在目。这么纯粹的冰冷的杀意,会是巽枫吗? 浮冢出现在南海之上,是无淮子算到巽枫会在百年后现身,所以特地来接他的吗? 段章便问:“无淮子后来不是做了道士?巽枫还跟着他吗?” “当然。”司年抄着手,追寻着歌声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其实他从没抛弃过自己作为太子的职责,一方面,鹤与道家本来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另一方面,他卜卦问道的本事并不是当了道士后才学的,他提前窥探到了天机,知道鹤京将亡,但算不到具体时限和缘由,所以四处寻访,期望能得到一线生机。” 后来的结果,段章也知道了。以无淮子一妖之力,终究难以力挽狂澜,而频繁的窥探天机,也注定了他的早亡。 “如果那缕杀意真的是巽枫,那他是附在了骨笛上?”段章道。 “也许吧,可能所谓的小偷也并不存在。”司年道。 如果浮冢的出现真的是无淮子为了接巽枫,那巽枫也一定在寻找无淮子。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缔结的契约是什么样的,但互相感应应该是能做到的。 “这边。”司年拐过一个街角,又停下来仔细感知。在这个笼烟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司年,海妖的歌声依旧缥缈,但那缕杀意却有了变化。 如果对面真的是巽枫,那不管他以何种形式存在,必定会对司年的妖气有所反应。 果然,在又走过两条街道后,那缕杀意陡然增强。 司年看着永远在路尽头的月轮,抬手拦住段章:“要来了。我不清楚现在的巽枫是个什么状态,待会儿万一打起来,你站远一点。” 段章很干脆:“好。” 司年回眸,挑眉:“你这时候不是该逞一下英雄吗?” 段章一脸淡然:“你不知道吗?霸道总裁从来不需要亲自出手。” “你真可爱。” “谢谢。” 在段章眼里,最可爱的当然是司年,吃一吃可爱的软饭也没什么不好。 司年也觉得小朋友最近愈发讨人喜欢,便打算给他送点礼物,说:“这里是结界,也是意念的世界。意念千变万化,神乎其神,你想不想试试?” 段章蓦地想到了生日那天司年幻化出的翅膀,道:“我也可以?” “我可以跟你共享这个世界。” 这大概是司年说过的最高级的情话了,说出来之后自己还挺得意,继续道:“我把权限分给你,但能不能成,得看你自己的ji,ng神力是不是够强。最关键的是,你必须认可一个事实——在这里,你就是神。你可以创造一切,毁灭一切,万物都在你的手中。” 这听起来比霸道总裁炫酷多了,段章看着大佬男朋友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有点动心。 结果下一秒,司年就又说:“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打架就不要想了,你努力一下变个茶杯出来去旁边喝茶吧。” 段章听出了他的揶揄和蔫坏,哭笑不得,他正要说话,司年却突然色变。 “退后。” 沉肃的声音砸在风中,司年疾步冲出的同时伸出右手探入虚空,倏然从那缭绕的云雾中抽出一把黑色长刀。 那是一把比普通的唐刀更长的刀,通体纯黑,古朴无华,挥舞之间有黑气四溢。 “铛!” 黑刀横挡,金石之声震耳欲聋。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对方的刀才从双刀相击处逐渐显露真身——那也是一柄黑刀。 只是这黑刀更宽更重,刀身之上有金色暗纹,且刀尖断了一截。 段章凝眸远望,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从地上打到了高楼顶上,直搅得云雾翻涌,黑气缭绕。 可手持断刀的那个人仍旧是一团黑影,看不真切。 海妖的歌声还在继续。 段章又看向道路尽头的那个巨大月轮,恰在此时,司年的身影从高楼掠下,轻灵的身影划过月轮,双手持刀将对方狠狠打落。 电光石火间,黑影掷出断刀,断刀便朝着司年呼啸而去,如雷如电。 段章不由蹙眉,哪怕知道司年很厉害,但看到此情此景,仍然不免担忧。 司年却打得正酣,盯着那断刀不避不退,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畅快的笑意。下一瞬,强横的妖气陡然爆发,附着在黑刀上用力斩出,刚猛、霸道。 断刀倒飞而出,砸入地面,将整条街道拦腰截断。 司年却借着刚才那一击的余波,几个腾跃落在了那月轮顶端。他甩了甩刀尖,居高临下地看着出现在断刀旁的黑影,道: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0节 “巽枫,几百年不见,你除了杀意,什么都不剩了吗?” 第63章 酣战 黑影拔出断刀, 抬头望着司年,没有回答。 那缕杀意还在, 因为离得近, 连段章都感觉到了。这么纯粹的杀意, 不针对任何人,甚至不针对此刻正与他对峙的司年, 就好像——那团黑影本身就是杀意的具象化,已经丧失了自身的意志。 果不其然, 下一秒,他便又提刀杀去。右脚踏碎地面,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冲向月轮。 又是一轮酣战。 司年打得愈发得狠,黑刀拉出了残影, 冷酷又强大。在这个世界里, 他就是绝对的主宰,要你生、要你死,只在眨眼之间。 但他还是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力量, 每每在致命一击之时收手,然后又重新打过。跟他共享这个世界的段章能模糊地感受到他的意志,他是在尝试唤醒巽枫。 黑刀横挑, 司年一击将黑影砸向月轮,又再次逼近, 森冷的声音像夜雨拍打在灵魂之上:“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杀意开始波动,但他仍不作声,犹如遵循原始本能的野兽, 扑向司年。刀刃相击,金石震颤,司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回答我!” “轰——”两股妖力相撞,双方皆倒飞而出。 司年顺势一个空翻,黑刀刺入高楼的墙面,他便如振翅的飞鸟轻飘飘地落在刀面上。他抬眸,黑影站在了街对面另一座高楼的楼顶,两人之间隔着崩坏的街道和缭绕的云雾海,遥遥相对。 黑影终于发出了声音,似野兽的低鸣,一层又一层的被漆黑的山林覆盖,听不出具体的音节。 他每发出一个音,身上缭绕的黑雾便不安地翻涌,像是张牙舞爪的魔,企图将他吞没。 司年甩了甩刀尖,他可听不懂巽枫的话,也没有无淮子手段温和。只见他抬起手,张开五指,整个世界便开始了变化。 云雾的海洋变了,那些流动的云雾突然之间有了实体,互相拍打着,传出了海浪声。但更大的声音来自于月轮。 段章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巨大的月轮忽然开始了转动,化作旋涡,而下一刻,滔天的海浪便从月轮中涌出,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要重现碧海倒灌的那一刻吗? 段章思忖着,脚步也不停,一边不疾不徐地往海浪的反方向走着,一边在心里尝试着司年说得意念之法。 走出九十九步,段章闭上眼,再睁眼时便来到了一处屋顶天台。 他低头望向被海浪冲垮的街道,忽觉一丝玄妙,再转头去看司年,他又跟黑影打起来了。两人从高楼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海里,汹涌的海浪打shi了他的衣服,他却不管不顾,死死地用黑刀将黑影压入水中。 “还记得吗?” “那一天的痛苦你都忘记了吗?” “既然临死之前做了个英雄,又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么不人不鬼的模样?!” “回答我!” 司年怒喝着,将一道笼烟直接打入黑影体内。黑影登时发出一声戾啸,那瞬间爆发出的杀意让司年都一退再退。 他似是疯了。 黑雾瞬间扩张至周身五米之内,其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痛苦、在挣扎,单膝跪在地上,断刀上还在不断地淌着黑色的血。 司年紧紧地盯着他,手中黑刀紧握,时刻防备着任何的危险。巽枫太强了,哪怕只是如今的一缕残魂,如果真的爆发起来,也能对他造成伤害。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段章。 可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出现,一片滔天的海浪中,忽然浮现出幻象。那就像海市蜃楼,高高地漂浮在海面上空,宁静、恬淡,与下方的汹涌截然相反。 飞花与莹白的光点同时从那幻象中落下,刚触及到水面,便消失不见。而司年望着那熟悉的楼宇,微微失神。 段章也认出来了,因为司年曾带他看过鹤京的模样。 海市蜃楼在不断地变化,像走马灯,闪过一个又一个久远的画面。那些画面无声而美丽,里面有鹤京无忧无虑的羽衣少年,有祭祀大典上尚且年幼的无淮子,也有惊鸿一瞥的坐在高树上的司年。 画面一转,骤然变暗的色泽昭示着内容的变化。无尽的杀戮主宰了一切,连落入水中的光点都变成了暗红色,像血,将整个海面染红。 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成了此间的主宰,所有的y暗、冷漠,无限滋生。 段章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压迫,仿佛呼吸都受到了限制。但他望着眼前这片血海,明知道这是巽枫的幻象,心里想的却还是司年。 司年说他的出身与巽枫差不离,都不是好的,那他是否也曾经经历过巽枫经历的一切。如果说这个本命结界是成为大妖的门槛,那司年是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笼烟,才构筑出了烟笼,如果他当年不是拼了命、亦或是失败了,那如今的屠夫还会存在吗? 思虑间,幻象终于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司年错失了的结契大典上的最后几分钟,巽枫单膝跪地,面对无淮子的劝告,他抬头仰视着他,说:“殿下,天下虽大,非吾所往。若能追随殿下,哪怕只得方寸,亦永生不悔。” 无淮子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叹息着“何必”,可那双通透的眼睛里又始终带着包容。他终是笑了,抬手放在巽枫的头顶,道:“愿神庇佑你。” 话音落下,画面即刻化作光点消散,纷纷扬扬落入海里,被波浪吞噬。 司年有些晃神,那黑影则踉跄着朝前奔去,冲入了那片纷扬的光点里,似乎想将它们都留下。可逝去的哪会回来,曾经永远只是曾经。 无数的光点掉在他的身上,一点一点将黑雾打散,也就是这时,段章和司年终于看清了那些黑雾的真容——那分明就是黑色的鸦羽。 鸦羽逐渐剥落,露出巽枫的真容。他还穿着那身近卫的黑色劲装,头发长到腰际,右耳戴着一只兽牙耳坠,肩头被刺穿了,汩汩的血往外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握着断刀仍旧抬头望着,苍白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动作。 司年便抬手把海浪撤了,只一眨眼,那片汹涌的波涛便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月轮还是那个月轮。 良久,巽枫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司年。故人相见,谁都不曾料到是如今这个场景,气氛一时有些无言。 可很多话,其实都不必要说。 巽枫只看了眼四周的情形,便沙哑着嗓音问:“他走了?” 司年神色平静:“百年之前。” 巽枫微怔:“现在是什么时候?” 司年耸肩:“人类统治的新时代。” 这两人说话,总是能省则省,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不是关系不好,就是气场如此。 巽枫还未从长久的混沌中完全恢复过来,因此行动有些迟缓,但这也无碍于他发现站在不远处屋顶看戏的段章。 “人类?” “我对象。” 巽枫:“…………” 看来他真的是浑浑噩噩太久了,一朝醒来,司年都找对象了。不光是个人类,还是个男人,让人始料未及。 随后,巽枫招手唤来了骨笛,那笛子凌空飞来,落入巽枫掌心的刹那,海妖的歌声便停了。他张口正要解释,司年却看了眼段章,道:“去那儿吧,他该等急了。” 巽枫:“…………” 好不习惯。 巽枫沉默着,把笛子别在腰间,跟司年一道去了天台。 段章已经在这里备好了茶水,就像司年打趣的那样,他真的变出了小方桌和一应沏茶的用具,态度闲适得像是要喝下午茶。 司年在一侧坐下,巽枫迟疑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的目光不由投向段章,段章便冲他点头致意,矜贵大方。 他虽不能打,可气场总是不输的。 “别看了,我会吃醋的。”司年挑着眉,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巽枫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任何波动,态度也稍显冷硬。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相对温和的时候了,沉默片刻,他终于理清了思路,道:“我r_ou_身已死,如今只是一缕残魂栖身在骨笛上,浑浑噩噩数百年,近日才醒。” 醒了几日,巽枫也不记得了。他一直是黑影的状态,被混沌包裹着,始终无法获得清醒的意识,只能依从本能离开拍卖场,四处游荡。但他隐约能感受到司年的气息,那是来自鹤京的熟悉的味道,这才有了海妖的歌声。 他下意识觉得,这股气息的主人能帮他。 至于骨笛,那就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 司年道:“海眼被封堵之后,我们就知道你成功了,但已经倒灌的海水没办法再收回去,为了不波及到其他地方,紧接着鹤京也被封印。我们曾经试过去海眼的另一边找你,期望你已经逃了出来,但没有找到。” 巽枫道:“说来话长。” 海眼的封堵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几乎有去无回。新任大祭司中庸无能,无淮子又身受重伤,能去堵海眼的,只有巽枫和匆匆赶回的司年。 巽枫没有片刻犹豫,在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之下,他来不及告别,也压根没给自己留后路。 是为了大义吗? 巽枫从没有这么考虑过,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让他留下牵挂的也只有他一直追随、仰望的那个人,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司年。 出生卑下或高贵,弱小或强大,都如过眼云烟。他曾愤恨过、挣扎过,也曾跟着无淮子见识过天地浩大、众生百态,妖生数百年,如此足矣。 但是,那位跟他一起封堵海眼的前辈却窥破了他的内心。 “我是不能离开了,但我比你年长,虚度数千载光y,仍孑然一身,不如生于海底也葬于海底,也算有个归处。但我观你心中仍有牵挂,你该离开这里。” “离开?可我已经死了。” “你的魂魄还在啊。”那位前辈是一只深海巨妖,庞大的身躯长达数百米,一眼望不到尽头。她横亘在海眼中心,风暴已经将它一半的身子摧毁,留下残缺的骨头和零星血r_ou_,但她仍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巽枫,说:“砍下我的一根骨头吧,让它带着你离开,我会把我的歌声放进去,保护你不在漫长的漂流中彻底迷失心智,变成孤魂野鬼。此处不久后也要封禁了,你顺着海底的暗流,总能找到出路。也许这条路会很长很长,但是孩子,彼岸就在那里,只要你去找,总会找到的。” “去吧,孩子。” “去跟你心中牵挂的人好好道个别。” “去吧。” 在温柔的催促声中,巽枫砍下了她的一根骨头,将魂魄附在骨头上,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漫长的漂泊。 在离开的那一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归于平静的海眼处,巨大的海妖遍体鳞伤,狰狞又恐怖。也许不久后,她的尸身就将彻底化为白骨,魂魄永镇于此,而千百年后,再无人知晓海底深处是怎样的光景。 此时此刻,唯一的亲历者也离开了这片海。他顺着海底暗流飘啊飘,遇到过无数危险,等他被南玻的族人捡到时,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魂。 他只能被迫陷入沉睡,以期来日的苏醒。 从此以后,巽枫浑浑噩噩数百年,跟着骨笛又辗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但他虽然是无意识的状态,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却也能记起一些。 他道:“黑仙花要找的海妖,我记得,他确实是死了,在上海的外白渡桥。” 第64章 红日 上海的外白渡桥, 位于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界处。从这里看出去, 十里洋场的兴衰荣辱尽收眼底, 不管是远洋来的渡轮还是矗立于黄浦江畔的东方明珠塔,都无言诉说着逝去的百年光y。 1936年的年初,一个叫做南汀的年轻海妖途经此处, 在这里稍作休整, 打算经由黄浦江回到故乡。 1936年对于妖界来说, 不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但它处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后世的妖怪们回顾往昔时,曾把1916到1946这三十年的时间称作妖界的黑暗年代, 以商四以身补阵陷入沉睡为开端, 一个接一个大妖陨落,致使群妖无首,天地元气一片混乱,就连修炼都开始难以为继。 在那一年, 四大区的大妖仅剩傅西棠一个, 独木难支。 上海租界林立, 鱼龙混杂,妖怪的势力与人类一样, 很难有谁能够真正服众。再者, 上海本地的妖怪不够强, 镇不住场, 这就导致群雄纷争, 谁都想占据这片远东最繁华的地区, 成为新一代的王。 那时候的十里洋场,也写作十里妖场。 1936年,斗争中的妖怪已经死了一片,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一脉也已从上海绝迹,把持着从外白渡桥至黄浦江这整片水域的是海妖中的某一支。 他们姓白,是少有的选择在岸上居住、与人类交好的一族,据说祖上曾有鲲鹏的血脉。 南汀通过他们打听南海的消息,却不想自此卷入了上海滩的风暴中去,脱不开身。到后来他能够离开了,却又选择了留下。 “走到哪儿才是故乡呢?”白家的族长,那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曾站在外白渡桥上,看着远洋告诉南汀:“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一滴血落在水里,整片海洋都会知道。” 白家竭尽全力庇护着码头,保持入海口的畅通,运输战资、护送人员,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他们是海妖,南汀也曾无数次问自己——人类的战争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白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望着晨间的江面,似乎透过水雾,从那轮巨大的红日中看到了往昔的场景。 他说:“十多年前,有个年轻的捉妖师战死在江上,尸骨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托我送了一批物资出去,那天的红日也像今天这般大。” “捉妖师?”南汀怔住。 “很不可思议吧?”白老没有多解释,妖之将死,他只是有些感怀。那位曾与他一同听曲的小少爷都逝去那么久了,眼前的一切,又要到何时才结束呢? 叹息声中,叮当叮当的电车打桥上驶过,坐在电车里的人类和妖怪同时遥望着窗外,忧愁的目光中似乎隐藏着希望。 红日总是能带给人希望的,它那般大、那般温暖。 南汀得到族中暂安的消息之后,最终选择留在了这里。在走过大半个中国、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之后,他忽然很想在这个最繁华的城市里见证些什么,但这个“什么”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他也一直坚持给黑仙花写信,而36年的下半年,上海各区妖怪终于齐心协力,筑起了一道笼罩整个上海的结界。 结界的事情,又引发了一番动乱。上海的匠师协会主张仿效四九城大阵,他们虽没有天帝和商四那样的通天之能,却可以在城中各处布下无数小阵法串成大阵,不过这耗时太久、耗资太大,一时难以协调。 这事儿闹了半年,结界终于成了,结果当时上海滩最厉害的一个大妖玉锦绣,却突然暴毙。 玉锦绣之死,震惊了十里妖场。而他一死,意味着刚布好的结界将失去最大的一股力量支撑。 替代者去哪里找? 众妖一片惶惶,惊觉各地的大妖竟已十去其八,而他们正处于整个黑暗年代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可不懂人类的政治,对于妖怪来说,力量就是一切。 苏州、南京、杭州,上海附近的这些地方情形也不容乐观。南京的那只血统不纯的杂毛凤凰,瞧着挺厉害,据说也死在了秦淮河。 最终,匠师协会里一个叫吴崇庵的年轻人,据说是最被看好的下一代会长,提出在法阵中融合西洋科技,以代替大妖之力。 但在当时,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故事讲到这里,当年的风云都只变成了风轻云淡。巽枫不是一个很好的讲故事的人,平铺直述的讲述,过于单调的语气,乏味之中透着冷硬。 更别说他肩头的伤口还一直往外渗血,仿佛止不住似的,流出来又消失不见,周而复始。 司年喝了口茶,问:“那南汀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巽枫:“玉锦绣有个义子,只差一步便成大妖。玉锦绣死时他在苏州,回来的时候在外白渡桥遇袭。南汀为了保护他,死了。” “义子?” “他叫玉铎。” 这倒是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司年记得在金玉那里听到过,如今上海的那位大妖就叫玉铎,可见最后是成功活了下来。 其实南汀根本不认识玉铎,会出手救人,只因他恰好镇守于外白渡桥上。他时常坐在桥上看日出,最喜欢电车开过的时候叮当叮当的声音,那是在海里听不到的声响。 他总想着,等一切结束了,他会带黑仙花过来坐一坐这趟电车。 死亡来临的时候,他想着的也是这件事。可他终归是要死了,在与她重逢和回到故乡这两件事中,他总要做成一件。 于是当玉铎奋力向他伸出手时,他拒绝了,任由身体往后倒去,从桥边坠落水中。 哗啦啦,飞鸟四散。 一滴血落在水里,整片海洋都会知道。南汀想,他们这些海妖或许就像大海流动的血液,水浪在翻涌,是他的故乡来接他了。 他终于要回家了。 至于骨笛,南汀死时,骨笛也跟着他一块儿掉进水里,被水里的暗流带着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漂泊。直到今年,它才被人打捞上来,辗转出现在拍卖场上。 时间走到现在,巽枫遇见司年,这段漫长的旅途也终于看到了终点。 但是司年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他的终点,于是他瞥了一眼巽枫还在渗血的伤口,道:“一周前,浮冢出现在南海上空。他临死前算了很多卦,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提醒我加固鹤京封印,但现在看来,这或许只是原因之一。” 闻言,巽枫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 司年继续说:“其实离开鹤京之后,他已经不怎么算卦了。街头算卦,也只是测字看相,不会动真格。他不是轻易寻死的那种人,哪怕故土已毁、亲朋离散,也愿意在这人间活下去,到处走一走,到处看一看。” “我知道。” “所以,这段时间你也好好看看吧,等以后见到了,或许可以告诉他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说罢,司年站了起来。 巽枫深深地望着他,沉默片刻,忽然哑着嗓音问:“这一次,我没有错过吗?” 几百年前,他的魂魄附在骨笛上,想要回到鹤京,却因此错过了前来寻他的无淮子和司年。或许他不走,也会和海眼一起被封禁,谁都找不到他,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这一次呢? “很快就有结果了。”司年离开定风波时,浮冢还没有消失。进入烟笼之前,他已经让南玻去确认情况,有大半的几率它还在。 要说无淮子也是缺德,把一个坟头天天搁在南玻一族的头顶上,也不知道挪个地方。他要是南玻,二话不说就去把坟给他刨了。 巽枫不言谢,冲他点点头,便回到了骨笛里。骨笛虽说是骨,但却通体纯白,莹润如玉,难怪会被当做古董拍卖。 司年把骨笛收起,撤了笼烟结界,抬头望向高天上的月亮。月亮之下,黑仙花还在静悄悄地绽放。 巽枫的声音从骨笛内传来:“那就是黑仙花?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 虽然在骨笛里,但巽枫已经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所以仍能看到和听到外面的一切。司年抄着手,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答道:“那是她的后人。” 巽枫便又不再说话。 段章却想到一个问题:“当年的那位黑仙花,还在吗?” “我没问啊。”司年斜眼看他:“她刚讲完故事,你不就来了吗?最近你天天闹我,我可没那闲工夫去再听她讲一个故事。” 那天季情去沙滩上见司年时,仍有所保留。她讲了当年的故事,却没有提及黑仙花现在的近况,她或许还健在,或许是死了,或许是回苗疆了,谁知道呢。 总归妖生是她自己的,只有她自己才活得明白。 段章又问:“那要把上海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司年蹙眉,这事儿却是不好说了。非要把事情闹个明明白白,那是小孩子的做法,司年如今愈发觉得,与其知晓真相,不如永远怀着希望来得好。 在那个希望中,少年活着回到了故乡,也许因为某个不知道的原因他没能再回去找黑仙花,但缺憾本身有时也很美。 最终,司年还是没能做下决定。 “等我真的见过她再说吧。今晚先不急,等南玻回来。” 但所谓世事难料,司年跟段章回到酒店后,没等到南玻,倒是把珠海市妖管局的人等来了。对方大小是个局长,局长亲自出马,司年就把人放进了屋里。 不过司年累了,好久没这么畅快的打过架,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得到了解放,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许久没有体会过的疲累。 段章见他不太愿意说话,便主动接过了话头:“说吧,什么事?” 局长看着走进里屋的司年的背影,又看看明明是个人类却大佬样的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的段章,顿了顿,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原来论坛上的八卦也有真的啊,四九城的屠夫真跟个男人跑了,看样子还是被压的那个,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啊。 第65章 同归 局长先生深夜造访其实也没别的事。 今晚的事闹得有点大, 大半个珠海的妖怪几乎都听到了海妖的歌声。他一看到夜空中盛放的黑仙花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于是赶紧去季家了解情况。去完季家,他得到了司年的消息,便又匆匆往这里赶。 屠夫司年, 这位爷不好好在北京待着,来珠海做什么? 不过有屠夫在, 局长先生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横竖有这位大妖镇场。于是他得了“海妖的歌声不会再响起”的准信后, 便干脆开始哭穷。 他们珠海惨呐,妖怪少啊, 他在这位置都坐了多少年了,妖界的基础建设还是没搞好啊。那充满希冀的小眼神时不时扫一眼里屋的门,疏通关系都疏通到了司年头上, 也是胆大得很。 段章觉得这位局长先生可以跟深山老妖鹿十比划一下, 看看到底谁更惨。 “既然这样,你不如再说得详细一点。”段章把骨笛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目光冷漠却嘴角带笑。 局长先生一时没搞懂这c,ao作,但段章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 把骨笛留下就走了。 局长:“???” 巽枫:“…………” 里屋, 司年赤着脚从浴室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挑眉看向段章,道:“你这么坑巽枫, 小心无淮子去你梦里给你算卦。” 段章落落大方地欣赏着敞开的衣襟, 说:“他该感谢我, 因为多看了会长针眼。” 司年把毛巾扔到他头上。 段章一把接住,走到他身边继续帮他擦头发,擦着擦着,那心思就不在正事上了。司年说他这叫“擦枪走火”,结果被堵了嘴巴,又好一阵折腾。 不过那位局长先生还在外头,段章讨了点利息就收手了。他也看出了司年的疲乏,说是带有索取意味的深吻,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安抚。 司年虽说讨厌别人摸他的头,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但身体又很诚实地喜欢着段章每次在接吻时,手指cha入发间轻抚的动作。 这会让他的ji,ng神进入一个很放松很舒服的状态。 不一会儿,司年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动了。不是真的睡着,而是就这么躺着,享受片刻的无所事事的安宁。 段章又出去拯救了局长先生,这位面对着住在骨笛里的冷酷大佬,怂成了孙子。 第二天一早,南玻就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浮冢还在,虽然那水墨山丘看上去好像淡了一点,但还没消失就是件好事。司年思忖片刻,以他的法力带巽枫过去只要片刻的时间,所以不急着送他走,先去一趟季家。 南玻也跟着一同去。 季家就住在靠海的地方,独栋的别墅大门紧闭,铁栅栏上爬满了墨绿色藤蔓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瞧着就没什么人气。 司年没有提前通知就直接过来了,到的时候,季家的大门刚好打开,浓郁的草木之力顿时从中倾泻出来。 南玻只吸收到一丝,也觉得通体舒畅,惊奇的目光望向门里:“这地方是布了什么法阵或结界吗?” 段章也感受到了,但仍古今无波。他今天特意空出了半天时间陪司年来季家,叫方淮安知道了,说他是嫉妒心作祟。 “我看你是真栽司年身上了,他不就去上门做个客吗,怎么吃醋吃成这样呢?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设啊。” “换了你,你跟不跟?” 方淮安细想片刻,坚定点头:“我跟。” 段章再次觉得这位发小屁话太多,如果日常交流也可以像发微信那样,他一定直接送他一个句号。 言归正传,季家的门开了,里面却没有人走出来。正当南玻要再次发问时,里头却传来了季情的声音。 “司年大人,请进来吧。”这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不是隔得远的缘故,有些微弱。 “走吧。”司年微微蹙眉,但却没有多问。 三人走进大门后,那扇爬满了墨绿藤蔓的铁门就自动关上了。门里的世界,草木之力更加浓厚,各种各样的花草都繁盛异常,占据了他们所能看到的每个角落。 一条鹅卵石小路在这草木的世界里蜿蜒前行,带着他们走向深处。 “哇……”南玻打量着这与海底截然不同的风貌,由衷地发出赞叹。谁能想到在人类的钢铁丛林里,还有这样的一个院子呢? 他不由想起了黑仙花的故乡,苗疆的丛林,就是这样的吗? 走着走着,草木渐深。 两侧的树从低矮的花树渐渐拔高,最终那巨大的树冠在头顶汇合,逐渐形成一条天然拱廊。有蝴蝶从拱廊的深处飞出来,这些讨人厌的自诩美丽的小东西绕着三人飞了好几圈,像在打量他们。 草木的缝隙里,也隐约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那位就是司年大人吗?” “哪一位啊?” “他们过来了呀。” “竟然还有一个人类……” “哎呀他看过来了!” “嘤。” “嘤嘤嘤。” “美芽脸红了脸红了!” “脸红了!” “……” 如果司年没有听错的话,这群成了ji,ng的草木在对他男朋友发花痴。于是他冷冷一眼扫过去,四周就忽然安静了。 季情的声音便又从深处传来:“大人,她们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很少见到生人,有些激动。” 司年没理,挑眉看向段章。 段章从容得很,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抬手为他拨开拱廊上垂下的藤蔓,说:“这里的草木都是活的吗?” 司年:“草木本来就都是活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诞生自己的灵智。” 随即两人就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两句,南玻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没走几步,目的地就到了。 在草木深深的庭院深处,有一片整齐的草坪,草坪上是一个很大的圆形玻璃花房。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在房顶上,一部分似流水般顺着玻璃滑下,另一部分折s,he而出,将这里照耀得暖洋洋的。 季情站在花房门口,仍是一身黑的打扮,脸色却有些苍白。 “大人。” “受伤了?” 季情摇摇头,侧身请他们进去:“只是昨天晚上的消耗有点大,暂时需要休养,所以没能去门口迎接您。” 说着,玻璃上传来笃笃的声响。段章转过头去,只见一根藤蔓托着茶水,另一根藤蔓还保持着敲玻璃的动作,瞧见段章看过来,还羞涩地躲到了后面去。 季情打开玻璃窗,那藤蔓便将茶水放到了花房中央的铁艺小茶几上。茶几旁边还有一个从屋顶垂下的秋千架,椭圆的鸟窝模样,里头铺着厚厚的绒毛垫子,垫子上还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段章注意到司年打量的目光,问:“喜欢吗?” 司年抄着手迆迆然在茶几旁坐下,说:“你买呗。” 南玻和季情眼观鼻鼻观心,等他俩调情调完了,才切入正题。季情很想知道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寻思着司年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便直接问了。 司年却道:“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当年的黑仙花去哪儿了?” 季情早有准备:“她回去了。海边其实不适合我们居住,她在这里等了一甲子,没等到,便回了苗疆。” 顿了顿,她又说:“那个海妖想回到故乡,谁又不是呢?苗疆才是我们的故乡。” 南玻对这话颇为感触,司年却神色如常,又问:“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季情道:“其实季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看出来了。” “我留在这里,一方面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如果真的有那个海妖的消息,还有人可以带信给她。她早年四处行医的时候救了很多人,损耗太大,恐怕活不长。” 年少时遇到的少年,总是在回忆里发着光。 黑仙花寻了他很久,又等了他一甲子,念念不忘,也许会抱憾终身,却并非偏执之人。她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便又重新踏上旅途,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这里,遇见了同族。 季情就是其中一个。 她们不算是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开在同一片山崖上的花,也许花种是来自同处。年轻的小辈们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季家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了下来。 “我也是前几年刚来的,对外就说从小在国外长大。但不论留在季家的是谁,我们都希望能得到那个海妖的消息,完成她的心愿。” 季情说着,又零零散散地说了许多关于黑仙花的事情。这可能是是她最近说得最多的话了,说完便开始咳嗽,瞧着身体是不大好。 南玻听着故事觉得感伤,看到她脸色苍白又有些心疼,于是想了想,就做了一个决定:“不如我跟你去一趟苗疆吧?” 季情微怔:“你?” 南玻:“对啊,我们带着骨笛一起过去,算是故地重游?我觉得故事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挺好的。” 这话倒听着不错,季情不由思考起事情的可行性来。 段章和司年对视一眼,司年对他挑了挑眉,然后取出骨笛“啪”的放在茶几上,说:“你们不是想知道昨晚究竟怎么回事吗?” 南玻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妖威压给震昏了头,说:“所、所以?” 司年:“这笛子里住了一个阿拉丁,你可以问他。” 南玻:“阿、阿拉丁?” 阿拉·巽枫·丁:“……” 阿拉丁神灯,司年最近才从书上读到的故事,觉得特别适合巽枫。这也是属于屠夫司年的小幽默。 第66章 离别 “南汀死在上海, 为了救人。” 巽枫沉默了半天,就说了这十个字。 南玻感知到他身上还残留的杀意, 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也不敢多问, 于是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司年。 司年一副大佬派头的盯着他看了两眼, 没好心帮忙, 反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看,我的脾气一点也不差。” “是很好。”段章觉得他这叫可爱。 南玻和季情当然不这么想, 但大佬发话,他们只能赞同。随后司年终于大发慈悲地把巽枫没说的话给补完了,但也ji,ng简得很,前后浓缩在一百个字里,其余全靠他们想象。 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 知道再多的细节也无济于事。南玻没有刨根问底,心里也不大悲伤,只是觉得有一股遗憾包裹着他,隐约有点伤感。 这种伤感就像看到秋天的叶落, 平静又无言。 司年和段章随后离开了, 约定在巽枫离开后, 将骨笛归还。至于拍卖场那边, 就由季家去交涉, 权当他们买下了笛子。 其后的时间, 司年都在带着巽枫到处走。就像司年曾经跟巽枫说的那样, 多看一看吧, 代替他好好看一看如今的世界,再回去告诉他—— 如今一切安好。 他们走过繁华的商业街,也领略了网络世界的奇妙,巽枫不喜欢说话,但他对眼前见到的一切都记得很用心。 他离开的前一天,金玉也来了。 跟随过无淮子的新旧两人对面而坐,金玉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巽枫现了形,无言的威压扩散开来,压得金玉大气不敢出,他却还在慢悠悠地斟茶。跟无淮子在一起久了,他做起这些事来也终于带上了一些文雅,不再像从前那样生硬。 金玉转而注意到他斟茶时的动作,发现他竟然还用法力构筑了一个小的恒温法阵在茶几上,保持茶水的温度。 如此ji,ng细,不愧是跟着主人的男人。 金玉忍不住拍了一句马屁,谁料巽枫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问:“他不曾教你这样做吗?” 这回轮到金玉顿住:“这是……主人要求的?” 巽枫深深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无淮子的所有习惯他都了如指掌,那就是个生活ji,ng细但又不大会照顾自己的人。鹤京陷落后,能有一个金玉跟着他也好,但他又为什么把习惯改了呢? 冷掉的茶水,有毒。 无淮子曾这样面不改色地为自己的娇贵开脱。冷掉的茶水不喝,去年的衣服不穿,连额头上长一个痘痘都能叫他生半个月的气。 在那错失的百年光y里,他改变自己了吗? 巽枫一时有些出神。 金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失言,也沉默了一阵,但终究按捺不住,还是碎碎念一般的讲起了这百年来的事情。 “巽枫大人,如果您去了浮冢,真的见到了主人,一定要告诉他——我们都很好,请他不要挂心。” 巽枫已经是个残魂,说不定真的能在那浮冢之上见到无淮子呢?金玉这样美好的构想着。在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也觉得浮冢一定是来接巽枫的。 主人或许一直在等他出现吧,漂泊的人终将到达彼岸,届时他们就能一起离开。不管是自此消散也好,去投胎也好,怎样都好。 他始终没有办法忘记主人临死时那个孤单寂寥的眼神,所以现在这样很好。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金玉这样美好的期盼中,巽枫离去的日子终于到了。 司年、段章和金玉一起送他到了定风波的入口,三人一魂站在红石滩上望着海面,来接他们的还是划着小船挂着琉璃灯的南玻。 但这一次,司年说:“我们就不过去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巽枫回头看他,海风穿透愈发透明的残魂,仿佛时刻都要散去。他望着自己唯一的朋友,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冲他点头致意。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1节 再见,朋友,很高兴与你重逢。 随后,巽枫便登上了小船,由南玻载着驶向了海面深处。 司年一直遥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言语,不见悲喜,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反应。段章有些心疼,又忽然间想起他曾经说过:“我不喜欢告别。” 活得越久,经历过的离别就越多,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跟巽枫的离别才显得这么简短和随意。 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感情不必多提,你知道的我也知道,所以,再见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嫉妒无淮子吗?”段章握住司年的手,忽然问。 “嗯?”司年转头看他,声音有些轻。 段章轻笑着,说:“他们总能让你流露出刚才那种眼神,但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司年听着挺感动,但嘴上仍说:“你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大。” 段章:“这不叫口气,这叫底气。” “得了吧您。”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工作,秦特助要上吊了。” 两人遂并肩往回走,只有金玉还形单影只地站在红石滩上,遥望着浮冢的方向,满怀对未来的期望,独自品味单身的忧伤。 过一会儿,他也打算走了,可就在这时,一声鹤鸣忽然从海面上传来。 金玉瞬间睁大了眼睛,惊喜从眼底泛出,直上眉梢。 已经走远了的司年也霍然回头,整个人僵在原地。可是定风波结界挡住了一切,他什么都没看到,就连那声鹤鸣好像都是幻听。 “要去看看吗?”段章看着他耳朵上还在摇晃的耳坠,轻声问。 “我……”司年定定地看了片刻,海风吹着他的眼睛有些酸涩,这才眨了眨眼。但他最终还是摇头,说:“走吧,你不是说秦特助要上吊了吗?好歹是条人命。” 走吧,走到这里,没必要再回头了。 如果那鹤鸣真的存在,也只会是催促他离开,继续向前,继续走下去。所以司年再次转身离开了,没有用寸步,而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的往前走。 段章跟随在他身侧,看着他从初时的晃神到坚定,那眼神里哀伤还是有的吧,但却莫名给人一种愈发松快的感觉。就好像每走一步,身上的枷锁便轻一些,变得更自由。 或许,当司年收到无淮子的死讯,却无法下山时,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酷平静。他对于被逐出京的妥协,对于无淮子的埋怨,都在那一刻落了空。 段章觉得心疼,无论司年如何强大,这丝心疼永远存在。可另一方面,了解得越多,他就越嫉妒,嫉妒得发疯。 只是现代绅士的外壳总能将人伪装得滴水不漏,他用调笑的语气说着吃醋的话,只偶尔在情事上过分一些。 他有时甚至自私地想,万幸,现在司年就只有他了。这样的念头往往转瞬即逝,又在某些时刻突然出现,比如现在。 他忽然又不想去工作了。 于是段章和司年回到珠海后,最终也没去见快要上吊的秦特助,两人在房间里荒唐了一个下午。极度放纵的结果就是在ji,ng神得到极大愉悦的同时,把心里的其他屁事也给抛掉了,除了秦特助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其他都挺好。 秦特助忍不住打电话来的时候,段章正坐在床头点烟,司年懒洋洋地趴在旁边,用把自己裹成蚕蛹的方式来拒绝二手烟。 段章接了电话,终于要出门工作。可他正要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旁边便伸过一只手来把烟抢走了。 司年坐起来,就着段章抽过的烟嘴抽了一口,吞云吐雾的喷了他一脸。随后他又笑起来,在段章欺身靠近的时候,抬脚踢在他小腿上。 “滚远点儿,少跟我凑那么近,整天不知道在动什么歪脑筋。” 以下犯上。 作恶多端。 段章无奈,还是俯身在他唇边亲了一口,这才迆迆然走进浴室洗漱。半个小时后,段章出门了,司年便独自窝在房里休息,后来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道段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二天便是拍卖会,司年原本不打算去了,谁知道段章还是拿回了请柬。 司年看着秦特助推进来的一大排衣服,倚在门口问段章:“怎么忽然想到带我去拍卖会?骨笛的事情不是解决了?” 段章正站在镜前系领带,闻言回头,道:“你不是问我绯闻对象是谁吗?我带你去见见她。” 司年挑眉,段章不提这事儿他都快忘了,可他再问,段章又不肯多透露一个字。 左右待会儿就会见到,司年也就不问了,越急越是着了段章的道。他随手挑了套西装换上,跟段章的都是黑色的,看着倒像是情侣装。 段章还给他拿来了一个羽毛领针,亲手帮他别上。 抵达拍卖会现场,段章自然还是人群瞩目的焦点。他今天要来参加拍卖会的事情没有事先通知任何人,近来又一直跟本地商界的人打交道,大家看到他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就算是那么几个还不认识段章的,只要往人群里一瞅,最英俊挺拔的那个就是他了。不靠名气也可以靠颜值。 不过看着看着,大家总会不由自主地被段章身边的那个人吸引目光。他虽然不如段章那么高,可却更打眼。 在这一点上,司年其实有点委屈。旁人看他,第一时间总会被他的耳环和眼睛吸引,但他其实只是戴了点首饰罢了,真没化妆。 那眼线可绝对不是画的。 这样的男人,妖里妖气,但屠夫司年,有点委屈。 他又轻飘飘地靠在段章身上,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又像在看什么霸道总裁文里靠美色上位的小明星。” 可段章看他此刻的动作没一点委屈的样子,道:“他们只是想象有点丰富。” “不。”司年微笑:“是他们的想象太贫瘠,我比明星好看多了。” 第67章 出柜 入场后, 打量的目光虽多,但都克制了不少。段章知道司年不喜欢交际,便也不带着他四处寒暄,两人随意找了处位置坐下, 一边闲话, 一边等待开场。 但司年耳力过人,他能听到在场的许多人还在议论他的身份——一个突然出现的跟艾文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据说是从国外回来的富二代,奇迹般地搭上了段章,可不惹人好奇么? 不过在大家眼里,他跟段章的关系仅限珠海,就是逢场作戏罢了, 而且可能很快就会玩完。因为方淮安到了,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了不得的女人。 准确来说, 是方淮安跟着那个女人,两人的从属关系一目了然。 司年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清丽脸庞,微微挑眉。他可还记着这位绯闻对象呢,可看方淮安对她的态度,这人的真实身份倒还值得商榷。 他又看向了段章, 笑眯眯的,渗人。 段章凑过来跟他咬耳朵:“这是我小姨, 陈女士。” what? 司年在心里放了个洋屁, 这下可有点不知道这出戏该怎么唱了。他盯着段章, 深刻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等到两人快见面了才说,就为了欣赏他片刻的失态。 现在司年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那么的意味深长还带着一丝同情了,原来是这样,气得他想打人。 可方淮安已经非常不知趣地把人往这边领,还风度翩翩地跟司年挥手示意,挥您大爷。他大约以为段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所以底气十足。 他今天还特别绅士有礼,头发也扎了起来,烫了个卷,像个英伦贵族,笑说:“这么巧啊,阿章和司年你们也在。” 段章微笑:“是挺巧的。司年,这是我小姨。”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 司年还在犹豫他是继续端着他大佬的架子呢,还是委屈一下装个晚辈,目光对上陈女士含笑的眼睛,终于在她眼角找到一丝细纹。 得了,小姨就小姨吧。 “你好,我是司年。”司年第一次装晚辈,装得实在不是很像。 “你好。”陈女士倒是落落大方,不提他跟段章的特殊关系,眼神里也没有任何看轻或是不怀好意的打量。她看起来是个独立且聪明的人,气场也强,却不咄咄逼人。 寒暄几句,陈女士便道:“明天我也要回广州了,有时间再一起吃个饭吧,阿章带上司年一起。” 段章点头:“好。” 随后陈女士就带着方淮安去别处落座,坐得不近不远,刚好互不打扰。方淮安临走时还给司年挤眉弄眼,司年也懒得意会。 他翘起腿,又恢复了大佬样,开始跟某位小朋友算账:“看起来你小姨跟你关系很好?” 段章:“她是章女士的小表妹,但跟章家人不是一路的。你放心,她对我很好,也很开明,否则我也不把你介绍给她。” 司年:“你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了?” “不然我敢先斩后奏吗?”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两人说话间,拍卖会开始了,周围的人也终于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一个个心里惊奇得很。那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竟然对司年如此和颜悦色,真是奇了怪了,难道说这世道已经开放如此?还是陈女士根本还不知情? 而更让大家匪夷所思的是,姗姗来迟的季情坐到了司年旁边,主动跟司年问好,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恭敬。 这一幕,无异于在宾客席投下一片惊雷。 季家是什么做派,这种清高的喜欢独自装逼的存在实在很难让人亲近,可他们的生意偏偏做得很好,也是个未解之谜。以前也不是没人想要抱季家的大腿,可都失败了。 前有笑面虎陈女士,后有高岭花季小姐,都对司年另眼相看,这司年到底什么来头? 司年不知不觉又被套上了一层神秘人设,但他乐见其成,以至于心情又再度愉悦起来,举牌举了好几次,拍下了一个小玩意儿。 付钱的当然是段章,霸道总裁一掷千金的游戏他玩得也挺开心。 快结束时,司年才终于跟季情聊起了正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巽枫已去,骨笛现在就只是普通的骨笛。哦,不对,海妖的歌声还在里面,据说还能奏响。季情已经跟南玻约好了一起回苗疆,只是时间未定。 “季家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大概还要两三天。” “也好。”司年点点头,遂不再说什么。 “大人,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还是多谢您。”季情难得露出了一抹温柔笑意,看得旁边的男士呆了呆。她继续道:“走的时候我和南玻就不来向您辞行了,提前跟您道别,希望您跟段先生一切顺心。” 跟司年告别,这恐怕才是季情还未痊愈就赶来拍卖会的真实目的。司年虽说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还是承了她这句谢谢,目送她独自离开。 随后,司年跟段章也离开了拍卖场。回去酒店的路上司年算了算时间,他出来了半个月,也该回去了。 “不继续留在这里陪我?”段章问。 “你不也快回去了?我要先回鹤京加固封印,那地方人类去不了,等我办完正事回到北京,你也就回来了。”司年难得正儿八经地跟段章解释,段章便也接受了。 只是商四又在作妖。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我是苦力吗?是一块砖吗?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怎么没把无淮子的坟给刨了? x:我没你那么缺德,听说几年前你刚醒的时候就去刨坟了?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那叫松土。 松您大爷,谁家尸体还发芽呢? x:鹤京封印不是你下的?不找你找谁?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无淮子找我的时候,可没说还要负责售后。 x:举报你,无良卖家。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怎么画风有点不对?举报了。 两个缺德鬼互相举报,但无人受理。 最终商四还是不情不愿地出了他的安乐窝,一路优哉游哉地跟司年汇合,然后一起前往 鹤京。鹤京如今被封印在一片空间裂缝里,需用特定的堪舆之法才能找到,而钥匙当然掌握在当年的封印者手中。 司年有,商四也有。 另一边,段章的工作进展顺利,终于在五天后踏上返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都回到北京了,司年却还没回来。 仔细一问才知道,他跟商四加固封印后,又半道跑去了秦岭。秦岭的妖怪多啊,不光新生的小妖怪多,躲在深山里的老妖怪也多。他们一部分是为了守阵而不得离开,一部分是不愿进入人类社会,更享受自由,总而言之,这是个打架作乐的好地方。 司年和商四在一起,虽说总看不对眼,可却有点臭味相投。他俩一到秦岭,整个秦岭就被搅得ji飞狗跳的,什么老妖怪都被吓出来了。 鹿十听到消息后,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看热闹。这下秦岭就更热闹了,群妖汇聚,结界之内每天晚上都张灯结彩,妖怪们从太白山一直打到渭水河畔,欢呼声不绝于耳。 专供妖怪乘坐的游览列车北国专列也从渭水河上过,车上的乘客们每天都能看到ji,ng彩的打斗现场,都忘了吐槽列车上越来越贵的盒饭。 熠熠和寸头他们在网上看到直播,却不太开心。老大明明严禁他们打架,结果自己却跑去秦岭打了个爽,气死个妖了。 于是等到段章回来后,他们就找段章告状。 段章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竟然已经有如此威望,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爱上一个不回家的妖,唯一的办法只有——卖惨。 dz:【图片】 dz:你觉不觉得照片里缺了点什么? 司年收到段章的消息时,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干花草铺成的大佬专座上,等旁边的小妖怪给他进献香喷喷的烤r_ou_。 x:缺什么? dz:缺了一个你。 司年看着这行字,烤r_ou_还没吃就觉得饱了。段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土味情话,甜得有点腻人。 x:你已经到了? dz: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x:周末不是快到了,叫章宁陪你。 跟巽枫打过一次后,司年心里的战意就又被勾了起来。他的刀还是断的,但他本就那么厉害了,哪怕是那一根木刀也足以与其他妖怪打过。 就这样,司年连战数场,到现在也还没过足瘾呢。 dz:大学生活是很丰富的,章宁恐怕没有时间来探望我这个唯一的哥哥。 x:想我就直说。 dz:好,我想你了。 x:敷衍,差评。 “哟,又跟小男朋友聊天呢。”商四路过,抄着手挑着眉满是揶揄。 “你烦不烦,我今天不想跟你打。”司年也抄起手,两位大妖日常互怼。但其他的妖怪们已经摸索出一个规律,因为这俩都抄着手的时候就证明不会动手,只是吵架,这大概是独属于大妖之间的某种约定俗成的信号吧。 两人嘴上过了几招,便又齐齐坐到篝火边吃r_ou_。 “你的刀真不拿去修了?”商四又问。 “你那么关心我的刀做什么?”司年不解。 “我觉得吧。”商四笑得不怀好意:“你也长大了,是时候该担起守护四九城大阵的责任了。” 司年翻了个白眼:“关我屁事儿。” 一年十二个月,商四总有十一个半月在忽悠别人干活,据说西区那位就是这么被忽悠上任的。 司年可不会上他的当,这老不死铁定又想偷懒。 果然,商四随后又叹道:“看来我这辈子是出不了国了,我还想带我家圆圆宝贝儿出国旅游呢。” 司年:“他知道你这么叫他吗?” “你懂什么。” “我什么不懂?” “你懂这烤r_ou_要几分熟才好吃吗?” “……” “我家圆圆就懂。” “闭嘴。” 司年拒绝与商四继续交流,他怀疑那位叫圆圆的人究竟是怎么受得了每天跟商四在一块儿的。他想了想段章叫自己“宝贝儿”的画面,ji皮疙瘩都起来了。 另一边,卖惨失败的段章只好无奈地收拾东西住进了公司。出差久了,手头堆积的工作有点多,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把工作都处理了,也省得司年回来后两人也成天见不着面。 可这忙碌却井然有序的日子还没过两天,段章就被叫回了老宅,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段崇抡起拐杖就往段章身上打,段章不闪不避神色平静,他却痛心疾首,差点要背过气去。 “你说你喜欢男人也就算了,出去招摇过市也就算了,怎么搞到恩人头上去了?我让你报恩是这么报的吗?啊?是这么报的吗?!” 痛心疾首啊! 段崇觉得自己到现在还没被气死纯粹是因为身体太过健康,否则换了其他的老头子,两腿一蹬就嗝屁了。 可段章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块坚石,巍然不动,这在以往的段崇心里格外优良的品质,如今都让人气得牙痒痒,他立刻吹胡子瞪眼的:“说话!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段章受了他一拐杖,背上火辣辣的痛,但这也不算什么。他平静抬头,认真的看着段崇,说:“您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段崇气得拐杖一扔,可真真是被气到了。 段章见状,又说:“以身相许,不对吗?” 闻言,段崇又飞快把拐杖捡了起来,抬手就要打,被管家老李死死拖住。“先生、先生,有话好好说,别把人打坏了,您不心疼,恩人也会生气的!您想想、您再想想!” 段崇怔住,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段章不是报恩报到人家床上去了吗,人家现在是一对,他要是把段章打了,恩人不得生气? 那他是不是就算是恩将仇报了? 可段章是他亲孙子啊! 段崇越想越觉得这关系乱,想得脸都绿了。他这拐杖打下去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喘着气缓了十来分钟,最后得出结论——主要还是段章那句“以身相许”太气人,该打。 “爷爷,感情的事随缘而走,不是谁能决定的。”段章终于收敛了些,不再气人了。刚才没跪下去的腿,他现在跪下了,又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您让我跪,可以。但这一跪不跪错,跪的是您。” 段崇愣住,一时竟忘了生气。这个孙子从小到大就是他的骄傲,虽然他对他总是很严格,甚至一意孤行地送他去从军,想尽办法磨练他。 他很出色,出色得终于再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让他这个老头子只能偶尔任性的发发脾气。可段崇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珠海那边的事情段章根本没做隐瞒,十来天的时间足够传到梨亭。段崇活了大半辈子,经营盛光那么多年,又看着段章长大,哪儿还看不出来段章就是铁了心要跟司年在一块儿。 “可恩人是大妖啊,你知道大妖意味着什么吗?是,你段章也很厉害,也可以说呼风唤雨的,可他们的规则跟我们人是不一样的。”段崇更多的还是忧心。 他要是找个人类的男孩子,段崇气过了,可能也就接受了。可对方是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啊,在恩人和孙子面前,段崇哪里没有私心呢? 报恩可以有无数种方式,但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对大妖来说,太短。 段章反问:“爷爷,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可您想过没有,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最适合我?” 段崇一时也说不上来。 段章继续道:“对我来说,司年就是最好的,就像您见到我奶奶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最好的一样。您也知道我的脾气,是我的,我就一定会抓住,您现在阻拦我,也晚了。” 段崇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段家崇尚婚姻自由也不是一代两代了。但明白归明白,说还是要说,否则他这爷爷不是白当了。 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又问了一句:“他真的喜欢你吗?” 段章刚要回答,一道略有些散漫的似乎含着笑意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说着:“喜欢啊。” 话音落地,脚步声就已经出现在段章身侧。段章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嘴角便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笑意,道:“你再不来,我可就要被打死了。” 当面告黑状,段章是一把好手。 段崇刚消的气登时又起来了,这大孙子怎么还能污蔑人呢,统共就打了一拐杖,竟还有脸告状。 “胡说八道!”段崇瞪他。 司年忍俊不禁,他收到金玉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惨状,可这不还好好的么? 但自己的人,该护还是要护的。他随即朝段章伸出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而后转头看着段崇,说:“事情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因为我们的关系,辈分乱了。不过这不打紧,我也可以跟段章一样叫您一声爷爷。不过打还是别打了,打坏了可心疼。” 段崇: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68章 有了 城郊的梨亭里, 阿吉又跟黑猫凑在一块儿聊八卦。两只大白鹅在旁边的池塘里嘎嘎地瞎叫唤,也凑个热闹。 而对于梨亭来说,近来称得上大事的,也就是段章出柜的事儿了。 “小黑, 你说他要打到什么时候啊?已经一个多小时了。”阿吉看着段崇的目光满是忧心,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最近的段崇疯狂打太极,闲着没事就在梨树下打太极, 不打太极就拿着段既明和甜姐儿的照片跟他们说话,唠唠叨叨的。 “喵喵。”他可能只是在生气,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这已经第七天了哦。”阿吉表示怀疑。现在的段崇跟他小时候有点像呢,生气可以生好久。 “喵呜。”会好的。 “但他在气什么呢?阿章章和大人在一起多好呀!可般配了!”阿吉握紧小拳头,为阿章章和大人打抱不平, 他阿吉看人可准了。 阿章章, 这是阿吉最近琢磨出来的对段章的昵称。 金玉为什么会知道段章被叫回老宅, 就是阿吉通风报信。他要坚决维护阿章章和大人的爱情,有他阿吉在,没有人可以说不! “喵喵喵。”人类的老人家都这样的。 “嘎!嘎!”两只大白鹅扑棱着翅膀表示赞同,虽然他俩其实啥也没听懂。 阿吉点点头,但他还是决定要看紧小段崇, 不能让他去拆散阿章章和大人。大人那天还来看他了呢,给他带了秦岭的花和果子。 梨树下的段崇收了功, 蹙眉看向一旁拿着毛巾候着的管家, 问:“最近院子里怎么那么吵?那两只鹅没吃饱吗?” 管家笑着说:“可能是因为有喜事吧。” “哼。”段崇立刻板下脸来:“什么喜事, 我还没同意呢。” 管家笑而不语。 段崇便知道这老头子心向着段章, 段章那臭小子,别看他平时那高冷样,收买人心可有一套,否则怎么就追到恩人了呢? “我看他就是早有预谋,什么别墅什么跑车,都是算计好的,就为了给恩人下套。浑身上下别的不多,就是心眼多,叫他多看看书,看的别都是厚黑学。” 过了一会儿,段崇又茅塞顿开:“不,我看他连当初的推脱都是假的。我说怎么开头那么抗拒,后面就忽然答应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管家哭笑不得,忍不住帮着辩解一句:“先生,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司先生呢。” 段崇瞪他一眼:“你哪边的?我说是就是!”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就是了。 段崇再次气呼呼地回了主屋,等到晚上,他却又胸有成竹地出来,告诉管家:“你明天让段章回来吃饭,就说我老头子腿不好,让他回来多陪陪我。他生不出重孙子让我抱了,自己总得多露露脸吧?” 管家微怔,这是打算和解了? 不,段崇只是想趁司年不在的时候,再跟段章好好掰扯掰扯。倒不是仍对这桩恋情有什么意见,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 段章当着他的面告黑状的事情他可没忘呢,这是仗着上了恩人的船,翅膀硬了啊。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爷,无法无天。 可段崇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段章肚子里的黑水也一晃三个响,于是段崇没等来段章,倒是等来了司年。 司年过来陪他下棋,说段章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关爱长辈的事自然由他这个男朋友代劳。 段崇只能绷着一张脸保持长辈样,跟他假模假样地下了三天,终于受不了了。他还是没能彻底适应恩人变成孙子男朋友这个身份转变,对着司年不敢说一句重话,也不敢骂段章一句,心里苦得很。 “算了算了。”段崇泄气似的把棋子放回旗盒里,说:“明天跟那臭小子说,让他一块儿回来吃饭吧,每天都让你一个人来算怎么回事。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要有担当。” 最后的最后,段崇还是找到机会批斗了段章一句。司年莞尔,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段章和司年一块儿陪段崇吃了顿晚饭,出柜这事儿就算正式落下了帷幕。 对此最开心的不是段章也不是司年,却是阿吉。他高兴地拉着小黑和大白鹅说了半宿的话,大白鹅嘎嘎叫得欢,引来了附近的小妖。 小妖听说了这桩喜事,又知道经常出入这里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屠夫,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妖啊鬼啊的都知道了。 传着传着,这喜讯又传回了司年这里。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听说你要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x:???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家别墅不通网的吗? x:滚。 司年切出去上论坛,商四却紧追不舍。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您真有了? x:有您大爷呢。 司年一气之下差点给他回一个“有了”,但转念一想,他这话发出去,十有八九会被传成他真有了。 因为妖怪的世界光怪陆离,谁说男妖真的不能生呢?再加上如今的小妖怪们对于从前的那个大妖纵横的世界颇多憧憬和假想,如果跟他们说大妖司年天赋异禀就是能生,他们可能真的会信。 司年一想到那场景,就觉得头皮发麻。 晚上段章回到家,毫无意外地被司年迁怒了。他刚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抬头就见司年盘腿霸占着沙发,双手环胸,面色冷凝,杀气腾腾。 “怎么了?”段章走过去。 “外面的人说我有了。”司年眯起眼。 闻言,段章的视线不可控制地下移,落在司年的肚子上。 司年抄起抱枕就往他身上扔。 段章无奈,却又忍不住想笑。他轻巧地接住抱枕,走到司年身边放下,问:“生气了?” 司年挑眉:“敢情被说的不是你,你就看个热闹?” 段章摇头:“怎么说也是我的种。”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司年没用妖力,突然发难,一个擒拿就把人摁在沙发上。可段章毕竟当过兵,而且不是普通的兵,人类经过多年钻研研究出来的格斗术也很ji,ng彩。 两人纯靠技巧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比划了几招,比划着比划着,味道就变了。司年不过是一时心软,放了一下水,谁知就被段章摁在沙发上堵住了嘴,这下可好,打不下去了。 完了段章还凑在他耳边轻笑:“不如你真给我生一个?” 司年道:“我看是你想回炉重造。” 关于孩子,这可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出柜之后,段崇倒是提也没提,老头子大概心知肚明。 司年倒是在吃饭的时候又关心了一下:“人类好像都特别注重这个问题,你们家就你一个,段崇真能接受?” 段章道:“还有我爸。” 司年微愣:“你爸?” “段先生在前年终于又坠入了爱河,对方年纪不算大,又不是丁克,两人迟迟没有谈婚论嫁就是因为孩子。毕竟他要再生一个,我俩可能会在产房外面偶遇,顺便一起上头条。” 什么产房外偶遇,司年越来越喜欢小男朋友的幽默感了。他随即道:“那这位段先生现在还在国外?” “是啊。”段章神色从容地又给他倒了杯清酒,说:“不过他要是结婚生子,那就该回来了。段家在这方面比较传统,孩子一定得在国内长大的。” 蓦地,司年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玩味:“那这段先生是个艺术家,没有进过盛光,以后他的儿子或女儿从你手里接任,还不得你来教?” 段章微笑:“秦特助是个人才。” “秦特助听到你这么夸他,明天该辞职了。” “他也不会总在特助的位置上,有点屈才了。过两年放出去历练历练,不管他最后选择单干也好,继续留在盛光也好,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段家有个英才计划,专门开了一个基金会,资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像秦特助这样成绩优秀的,还会额外得到奖学金,改善生活。 当年看上秦特助把他领进盛光的其实是段崇,他为自己的孙子挑了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然后在孙子退伍归来时,让两人一同进入公司培养革命友谊。 司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喝着酒,看着段章淡笑的脸,他想——段章和秦特助,除了上下级关系应该也算朋友吧。 方淮安都不知道的妖怪的世界,秦特助却知道。这固然有办事方便的原因,但足见段章对他的信任。 秦特助确实是个能人,面对司年还能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司年遥想了一下二十年后的秦特助,不禁为段章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默哀。 也不知道经过段章和秦特助的双重摧残后,可怜的孩子还能不能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不过这毕竟还是没影的事情,司年是不喜欢小孩儿的,打死他都不喜欢小孩儿的,他会从秦岭给阿吉带礼物,那是因为阿吉就是阿吉。 想到阿吉,司年隔天又去了趟梨亭,把他接了回来。 金玉那边还在调查重云的事情,可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司年虽然还让他查着,可并不强求,时间过了那么久,找不到也是自然。 既然希望渺茫,司年因为浮冢的事心里又看开了许多,便也不想再耽误阿吉投胎的时间了。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阿吉也该有一个新的人生。 正巧,司年在段章书房发现了一只发条小鸟儿,一问才知道是段既明亲手做的。司年把玩了一会儿,发现这小鸟儿的材质似乎就是梨亭的那棵梨树,于是就让阿吉附在了这小鸟儿上。 如今梨花都谢了,再折几枝回来放在家里,光秃秃的也怪难看。 阿吉的再次到来让家里又热闹了起来,他还关心了一下房客鹿十,得知他回山里去了,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说:“阿吉其实很喜欢他呢。” 司年便帮他跟鹿十视讯,可鹿十那儿的信号总是不太好,十次有九次都卡顿,好好的一张俊脸卡出了无与伦比的傻气,让人非常想截下来做表情包。 投胎也是门学问,根据时辰、地点的不同,会对所谓的气运造成一定的影响。当然,气运本身也是不可捉摸的事情,可信也不可信。 司年想了想,还是亲自找星君定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的七号,也就是十二月七号,二十四节气中大雪的那一天。 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也。 不管是血胡同之夜还是司年离开四九城的那一天,天空都下着大雪。司年又去查了七号那天的天气预报,果然也是下雪。 这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吗? 不过下雪挺好的,司年并不因此排斥下雪天。下雪的时候,天地白茫茫一片,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被盖住了,还世人一个干干净净,也让司年想起鹤京。 下雪天的北京,是跟鹤京最像的时候。 投胎的事情司年没有瞒着阿吉,阿吉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乖巧答应的同时,变得黏人了许多。他也会听司年讲起鹤京往事,对于那个仙境般的地方充满了向往,总是缠着司年多讲讲。 司年便躺在楼顶花园的摇椅上,漫不经心、东拼西凑地讲些不重要的事情。譬如鹤京的妖怪们平时都吃什么、唱歌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种族天赋、他们的羽衣究竟是不是用自己的羽毛做的、凌霄节的由来又是什么。 讲的多了,司年就发现那些原来以为忘记了的事,自己竟然都记得。 “大人、大人?”阿吉见他出神,忙又唤了两声。 司年低头看他,坐在他腿边托着下巴听故事的阿吉就说:“大人,阿吉以后投胎也做一只小鸟好不好呀?” 司年纠正他:“不是‘也’。” 阿吉:“嗯?” 司年:“我一点都不小。” 大妖司年,凶残屠夫,一点都不小的。所以现原形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世人永远都只能记得——伯劳,是一种猛禽。 第69章 拍摄 十一月底,距离投胎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周五的时候章宁回来了。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小姑娘终于想起了她的亲哥, 风风火火地跑回家, 跟厨房里正在泡咖啡的段章打了个敷衍的招呼,就咚咚咚上楼找司年。 段章无奈摇头, 但还是动手多泡了一杯咖啡。等他端着咖啡回到楼顶花园里的时候,就发现章宁正抱着司年的胳膊撒娇。 “司年哥, 你就答应我嘛, 就只要露个脸就好了, 一下下就好了嘛!”章宁把用在段章身上那一套都搬到了司年这里,撒娇讨好、死皮赖脸,必要时还可以卖亲哥。 “你让他答应你什么?”段章问。 “拍我的短片啊!”章宁说起这事儿来眉飞色舞:“我跟我社团的朋友打算拍一个惊悚悬疑类的去参赛,剧本写好了, 男主角也找好了, 就差最后一个角色了!” 段章看了一眼老僧入定的司年, 道:“电影学院里找不到一个演员?” 章宁连忙摆手:“那不一样, 我们几个学生拍短片,粗糙一点没关系, 又不需要有多好的演技。编剧给这个角色写的人物小传上统共就俩字——好看。” 闻言, 司年终于被激起一丝好奇:“什么角色?” 章宁兴奋搓手:“天才犯罪师、变态大反派!司年哥你放心, 根据剧本, 这个角色其实最终出场加起来只有十几秒,要的就是那个惊鸿一瞥的感觉, 又恐怖又美丽, 你懂那种感觉吗?哥你懂吗?”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2节 哥哥我不懂。 段章实在不懂如今的小年轻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段章倒觉得司年很适合这个角色。但为了妹妹的小电影让司年出卖色相,段章觉得这还有待商榷。 旁听的阿吉却在疯狂摇头,大人那么好,怎么能演那种角色呢?会被误会的。不行的不行的,一定不行的。 司年听了头大,一边是阿吉抓着他的胳膊说“不行”,一边是章宁连环炮似的让他“演嘛演嘛”,他随即目光幽幽地看向段章。 段章失笑,拎起章宁的后衣领让她远离自己的男朋友:“好了,别闹他。” 章宁气成河豚:“我这是为了伟大的艺术事业积极努力,哥你怎么能给我拖后腿呢?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霸着司年哥不让他跟我说话,小气鬼。” 段章挑眉。 章宁心里嘤嘤一声,嘴上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啊。她赶忙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司年,司年接收到了,打趣地说:“小姑娘,我的出场费很高的,八百万,怎么样?你出得起我就去。” 阿吉听到这个数字,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段章听到这个数字,也莞尔一笑。 却是章宁,在些微的错愕之后,忽然露出沉痛却又坚决的表情,而后小手一挥:“好的,成交了!” 阿吉的嘴巴张得更大了,眨巴眨巴眼睛盯着章宁,小脑袋瓜转不过弯来了。 司年和段章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随后司年又问章宁:“你确定?” 章宁捂着心口:“不要再问了,再问我就反悔了。” “噗。”司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原本只是想逗逗章宁,哪想到章宁真会答应。这下可好,他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是屠夫司年,言出必践。 “行吧。”司年懒洋洋地伸出手:“钱拿来。” 章宁又是一阵r_ou_痛,这种r_ou_痛直接反应在她手上,抖抖索索地在钱包里掏半天,掏出一张卡来:“这里有五万,我分期付款行不行?” 段章直接拆穿她:“你的小金库可不止这些钱。” 章宁立刻瞪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女孩子的钱不能一下子就掏空的!你怎么忍心!” 段章淡定如常,并且真诚建议:“那不如你把隔壁的别墅还回来抵债,它可值好几个八百万。” “天呐,哥,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呢?”章宁摇着头,随即把卡往司年手里一塞,转身就跑,快如闪电。 跑进屋后她又探出头来喊:“记得周末报道啊司年哥,让我哥送你过来,地址我待会儿发给他!” 话音落下,章宁就又咚咚咚跑走了,好似背后有怪物在追她问她讨钱。 段章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无奈,回头看向司年,他正趴在躺椅上朝自己挥舞那张卡:“五万,请你吃饭?” 段章:“很开心?” “唔,从小姑娘那里要钱确实不太道德,不过怎么说也是我自己赚的,而且她的零花钱大半不都是你给的吗?你的就是我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说着,司年又坐起来,感叹道:“不过五万也不是个小数目,拍一个短片而已,所有成本加起来也没有五万吧,她真舍得?” 段章道:“她为了帅哥一向肯花钱。” 司年这才想起来,章宁是个风风火火的追星少女来着。 “看来我还是要少了。”司年叹着气,余光瞥见依旧保持着震惊的阿吉,冲他挥了挥卡:“你爹看来不想花我的钱,再给你买几身衣服怎么样?” 阿吉咕咚咽了口唾沫,随即摇头摇得像拨浪鼓:“阿吉不要,阿吉的衣服已经够穿了。” 司年觉得这孩子不行,不要白不要,这种时候怎么能说不呢?完全不像是他们家的人,必须得改。 于是司年决定出门拍摄的时候带阿吉一起去,让他去见见世面的同时,再给他换几套衣服。还有一个多礼拜才投胎呢,投胎前可以一天换一套。 周末,是个初冬时节的艳阳天。 章宁虽然在东区上学,但拍摄地点选在了南区,恰好在阿吉可以活动的范围之内。段章怕章宁又搞什么幺蛾子,于是亲自开车送司年和阿吉过去,名为接送,实为监工。 结果刚到地方,司年就想回去了。 因为整个剧组算上章宁在内一共就五个人,所有的器械和人正好塞满一辆面包车,面包车上还贴着粉色的标识,叫做——白日梦想社。 司年抄着手,不由发问:“现在的大学生真的靠谱吗?” 段章思索片刻,道:“会做梦也是一项技能。” 可这一点也配不上司年的身价,他企图掉头就走,但是眼尖的章宁已经发现了他。不,应该说,整个白日梦想社的社员都发现了他们,因为这两个人实在太显眼了。 “宁宁,那不会就是你哥哥吧?” “好帅啊!” “不过有两个人哦,哪一个才是啊?” 大家都有点激动,章宁打包票说能找来完美符合人物小传的演员,还是她哥哥,他们看看章宁的脸,姑且信了。章宁长得漂亮,她哥哥的话,帅哥可能是帅哥吧,但也应该没到她说的“一见周郎误终身”的地步。 现在大家都信了。 章宁看着大家的表情,觉得走路都带风。她飞快地过去把司年拉过来,并愉快地告诉大家两个都是她哥哥,买一赠一。 段章挑了挑眉,看看章宁亲昵挨着司年的样子,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赠送的那个。 社团里有男有女,分工明确,虽然看着不太靠谱的样子,但真的干起活来时都很认真。专不专业司年这个门外汉无从判断,但年轻小朋友们身上总透着股蓬勃的朝气和活力,瞧着倒也挺顺眼。 等司年看过真正的剧本后,兴趣又浓了几分。 司年没有台词,出镜的只是他的脸,但剧本挺有意思。讲的是一个女画家独自去外地暂居,机缘巧合住进了一个远方亲戚家的老房子里。亲戚去国外生活了,所以将房子委托给她,让她作为代房东住在这里,报酬就是免去她的房租,并且给她选择房客的权利。 但是女画家住进这栋房子的时候,房间就已经住满了人,留给她的只有一个阁楼。 楼阁很好,有一扇窗对着楼下的花园,还可以不被打扰。女画家欣然入住,但是住没多久就发现了房客们的诡异。 一栋楼连她在内一共五个房客,一个十五六岁头发乱糟糟、总是对着空气说话的孤僻少年,一个永远戴着黑手套、脸上有疤的风流机车男,一个今天瘸右腿、明天瘸左腿,后天又戴起了独眼罩的沧桑大叔,一身武服总让人想起落魄侠客。 最后一个房客,住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从来没有出来过。 当然,这些只是背景介绍,真正呈现在镜头里是可能只有很短的画面。故事的真正开端是女画家觉得房客诡异企图搬走时,捡到了一个dv。 dv是从最后一个房客的屋子里丢出来的,从二楼的窗户里丢下来,滚落在草坪上,被正拎着行李的画家捡到。 司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故事,是画中画?还是迷宫? 女画家抑制不住对那个神秘房客的好奇心打开了dv,发现里面拍的是一个下雨天的池塘。那个池塘附近都是荒草,水面上长着几片半死不活的荷叶,看背景根本看不出是在哪儿。 她越看越专注,越看越专注,忽然感到一滴水落在脖子里,冻得她一哆嗦。 她猛地抬头,发现天空下起了雨。再低头看,眼前赫然是那方荒草环绕的池塘,而她手里握着的还是那个dv。 她吓傻了,一下把dv扔到了地上,而这时池塘里忽然泛出水泡,一具男性尸体浮出水面,赫然长着孤僻少年的脸。 过了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把dv 捡起来,再次看向池塘。池塘里有她的倒影,但那个倒影跟她长着一样的脸,穿着打扮却不一样。 她下意识地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却蓦地发现那衣服已经变成了倒影身上的那一套。而她再次转头看,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低头看着的变成了装满水的大浴缸。 她正在洗她的画笔,可洗出来全是血红。 女画家惊叫一声,刚想跑,却忽然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死死摁进水里。她无法呼吸,奋力挣扎,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看到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皮手套。 下一秒,她又忽然呼吸到新鲜空气,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涌上心头,就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陌生地方。 她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正盯着眼前的一杯茶。茶水在微微震颤,因为对面那个警官说话非常大声。 “被害人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确定没看到凶手的脸吗?” “凶手是男性,中等身材,手臂有疤,对吗?” “……” 警官长着沧桑大叔的脸,机械的重复着一个又一个问题,仿佛永无止境。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直照着女画家的眼睛,让她的ji,ng神几欲崩溃。 “是谁杀了他?” “是谁杀了他?” “是谁杀了他?” 她抱头大叫,茶杯碎裂,水泼了一地。她又下意识地看到了那滩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又被摁进了浴缸。 背后那人还在嘟哝:“啊,好烦啊,这种力气活下次能不能不让我做?” 无限重复,周而复始。 女画家终于ji,ng疲力竭,在审讯时回答:“是我杀的。” 沧桑大叔举起红灯,面无表情的模仿警车的声音:“呜丢——呜丢——回答错误。” 司年看到这里,有点诧异。他以为女画家是全篇主角,是正义的小伙伴,看来不是。他又以为女画家是凶手,看来又不是。 难不成这是个恶作剧游戏吗? “我是谁?最后一个房客?真正的凶手?”司年问。 “嘿嘿,你还没出场呢,至于真正的凶手,等拍好了传到网上你就知道了。”章宁还要卖关子,因为这剧本有一半是她的灵感,总要显摆一下。 “你确定就你们这个草台班子,拍得出来?” “我这片又不用特效,靠得就是我的镜头语言,要的就是那种迷幻的粗糙感。” 章宁说得头头是道,浴室、池塘、简易审讯室,这些场景确实简单,最贵的道具就是dv了,章宁完全可以自己提供。 至于开头的那栋老房子就是今天的取景地,司年环视一周,瞧着应该是临时租借的。以章宁的人脉,倒也不难办到。 “那倒霉催的女画家又是谁演?” “我啊。”章宁拍拍胸口:“我演技虽然一般,但后头基本不怎么露脸,因为是以dv拍摄的视角来取景的,大多拍的是我的背面。” 很好,看来段章能够欣赏到亲妹妹被无数次摁浴缸的愉快画面了。小姑娘敢拼敢干,是条汉子啊。 此时段章正好出去买饮料了,章宁就赶紧带司年去换衣服:“趁我哥不在赶紧换了,否则他又得念我。” 司年原本还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看到那箱子衣服的时候明白了:“这些哪来的?” 章宁:“动漫社借的啊!” 司年换了身黑袍,戴上了长长的黑色假发,看起来像个魔尊。那脸一黑,就更像了。 章宁怕他反悔走人,连忙叫来社团里另一个小姑娘,帮他做了一个编发,于是他披散着的长发里又多了条缠着红绳的辫子。耳环倒是被保留了下来,摇啊晃,亮晶晶,往镜子里一瞧,简直又魔又美丽。 司年对于自己的脸还是服气的,但这身衣服和假发的质量实在不好,这让他有点后悔——区区五万,怎么就让他到这里来出卖色相了呢? 阿吉倒是很欢喜,跑左边瞧瞧,又跑右边瞧瞧,觉得大人哪哪儿都好看。瞧着瞧着他又把自己瞧得不好意思了,小手背在身后,羞答答的。 司年不予置评,大马金刀地坐在廉价的蓝色塑料凳上,双手环胸等着段章回来。鹿十那傻缺说人类都很喜欢什么换装游戏制服诱惑,那就让小男朋友看一眼好了。 在这一点上,司年还是很大度的。 过不一会儿,段章回来了。他不仅买了司年指名要的网红饮料,还带来了一餐车的食物和点心,把白日梦想社的社员们都高兴坏了——真好,今天的盒饭钱省了。 司年环视一下这穷逼剧组,说:“你买盒饭就行了,要什么餐车?” 段章莞尔:“不是探班么?北区那位傅先生去给男友探班的时候,据说每次都有餐车。” 司年失笑:“你是在跟他攀比吗?” “这叫良性竞争。” “去你的良性竞争,把吸管给我cha上。” 段章这便cha好吸管把奶茶递给他,目光仔细扫过他的头发和衣服,却好像没有司年想象中那样喜欢。 “不好看吗?”司年大大方方发问。 “好看,但很可惜,这不是你自己的头发。”段章是真的可惜。假发终究是假发,弄得再好看,还是假的。 “你喜欢长头发?” “我只是觉得你在少年的时候,一定是长头发的。” “那你想看吗?” “想啊,司年大人给看吗?” 这边两人说着话,阿吉在一旁羞涩旁听。另一边,白日梦想社的成员们正在麻利布景,给司年编发的女生跟章宁凑在一起,问:“你两个哥哥真的都好帅啊,有女朋友了没啊?” 章宁意味深长地摇头,又点头:“真相只有一个。” “什么?” “你猜?” 两个女生随即笑闹起来,很快,正式开拍了。 司年的戏份真的很短,大家又都把他像佛一样供着,紧锣密鼓的就把他的部分拍完了。司年整个都是懵的,走到刻意打暗的灯光下,他只是按照章宁的要求回了个眸,然后笑了笑,就宣布杀青了。 段章还问他:“体验怎么样?” 司年歪着脑袋:“一言难尽。” 阿吉倒是很专注,看着打光板和摄影机的眼睛都在发光。他可能是记起了曾经和段既明甜姐儿一起拍照片的经历,也可能是为现代科技着迷,小小的身影蹲在章宁身边,好奇地张大了眼睛左看右看。 司年心念一动,把他叫过来,问:“想试试看吗?” 阿吉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我、我也可以吗?” “当然,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可是他们都看不到阿吉哦,阿吉只是看看就好啦。” 乖巧的孩子总是格外令人心疼,司年跟段章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把那个道具dv拿过来。” 等到段章从章宁那儿拿来dv,司年便微抬着下巴,举着dv跟阿吉说:“大人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真的吗?”阿吉双眼亮晶晶的,戏法还没看到,看着司年的眼神里就充满了崇拜。 “看好了。”司年的左手掌心喷薄出黑色的法力,将dv笼罩。右手以指代笔,在虚空刻下法阵,再将法阵附在dv上。当然,他提前设置好了小结界,以防不相干的人看到。 等这一切准备工作做完,他亲自给阿吉录了一段只有几秒的影响,然后放给他看。 阿吉看得嘴巴都快合不拢,惊喜从眼底深处泛出来:“这里面是阿吉呀!阿吉在发光呢,大人你快看呐,阿吉在里面!咯咯咯我好小哦!” 一个魂魄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影像里?这倒跟市面上的许多灵异片差不多,无非是发着微光的灵体状态。 但这对于阿吉来说,已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了。 司年随后又带着阿吉录了一段,任他在拍摄场地跑来跑去,还在演员身边做鬼脸,反正别人都瞧不见他。他们看到司年举着个dv在拍,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记录片场花絮,甚至有人对着镜头开心比v。 拍完了,司年把dv重新交给段章:“把里面的视频导出来再给章宁吧,就说你让人做了后期。这叫戏中戏,片名就叫《片场诡事》。” 段章知道章宁的性子,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收到这片子肯定开心。不过他看着阿吉红扑扑的脸蛋,又含笑看向司年,说:“不一起拍个照吗?” “我们?”司年微怔。 “对,我和你,还有阿吉。”段章道。 “阿吉可以的哦。”阿吉听到拍照就开心,他喜欢拍照。 司年见他高兴,便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代劳,段章和司年便只能蹲在地上,让阿吉站在他们前面。 两人一魂凑在一块看着镜头,段章按下快门,咔擦一声,画面定格。 远处的章宁看到了,不免嘟哝一声:“臭哥哥又秀恩爱。” 第70章 接力 段章把阿吉的影片交给章宁后, 章宁果然很开心。仔细一看, 拍摄者正是司年, 他还穿着戏里的服装, 偶尔会有一丝衣角入镜。 这样一来, 就更有噱头了, 反派大boss亲手拍摄的灵异视频,配合本片的灵异悬疑题材,放出去当花絮或是番外剧中剧, 就很不错。而且片里那小鬼真的很可爱,看着竟然一点都不惊悚,还挺有趣。 不过章宁仍是觉得奇怪,她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竟还想得到给片场记录做后期,还做得如此逼真, 怪怪的。 难不成他是惦记着剩下的那七百九十五万? 章宁愈发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于是生平第一次大胆地拉黑了她哥。 段章发现自己被拉黑,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他在心里感叹着小姑娘果然长大了, 然后干脆利落地停了她下个月的零花钱。 司年知道后, 一边吃着草莓一边点评道:“你们幼不幼稚?” 阿吉捧哏似的在旁点头:“好幼稚的。” 司年似是浑然忘了他拉黑段章无数次的事情, 但段章那么爱他,就不拆穿他了。今天正好下班早, 他脱下外套进厨房做饭, 打算偶尔给司年做点新鲜的。 司年跟过去, 倚在门口观看型男厨房, 说:“这次王厨是真摔断了腿吧?” 段章打开冰箱挑选着食材:“你不是都看到了?” 没错,王厨这次是真摔了,不是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被段章强制放假。至于隔壁原先的那个厨子,自从段章搬过来之后就被梨亭要了过去,从头到尾司年都没见过他人。 司年只是觉得他们家的厨子总是徘徊在失业边缘罢了,看到段章拿出了新鲜的鱼放在水池里清洗,他走过去,贴在他的背上问:“今天吃鱼啊?” 段章勾起嘴角:“你再这么贴着我,晚饭就吃不成了。” “不稀罕。”司年哼哼一声,转身就走。晃悠晃悠拿了瓶清酒,又从柜子里找到花生米和蚕豆,回到客厅看起了养生节目。 阿吉也托着下巴在旁边看,他觉得司年的每个行为都跟电视里说得背道而驰,但他不敢说。 蓦地,段章留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司年瞄了一眼,发现是章宁发来的微信,但看不出内容。 “你妹妹又把你从黑名单放出来了。”他冲厨房喊了一声。 “你帮我看吧,密码没变。”段章对司年从来都是不设防的,但司年从不会私自去看,这是属于两人之间的默契。 打开手机,司年看到了章宁的来信,眉头微蹙。 青春美少女:哥,你发给我的视频里那个扮演小鬼的孩子,是不是叫阿吉啊? dz:你怎么知道? 青春美少女:还真是啊? 青春美少女: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啊,偶然看到我们拍的东西了,说那个小孩儿他认识,还挺激动,问我们他在哪儿呢。 青春美少女:不过哥,你们哪儿找来的小演员啊?我能跟老师说吗? 司年眉头蹙得更深,阿吉的事情除了他跟段章,就只有金玉和商四他们知道,不可能会有人传出去。 难道是梨亭附近的小妖怪? 又或者……重云? dz:你们老师叫什么? 青春美少女:姓严,叫严天,是个六十多的帅老头呢。 妖怪的年龄不能单以外表判断,司年一时摸不准,便立刻给金玉打了电话。段章听到声音走出来,问:“怎么了?” 司年:“有人在那个影片里认出了阿吉,是章宁学校里的老师,我正在确认他的身份。” 这时,章宁又发来了信息。 青春美少女:哥,老师说务必让他见一见那个孩子,我看他眼眶都快红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尽快给我答复啊,爱你哦。 放下手机,司年问段章:“你怎么看?” 段章略作思忖,道:“是重云的可能性很高。” 听到“重云”的名字,阿吉这才意识到事情与自己有关,他连忙问:“是重云哥哥吗?大人,是重云哥哥吗?” 阿吉的表情很急切,急切中隐含着一些惊喜和期盼。司年不给他无谓的希望,神色稍显冷硬地说:“等明天见过才知道。” 段章道:“让他过来吗?” “不,我去找他。” “也行,我跟你一起去。” 阿吉连忙举起小手:“那阿吉呢?阿吉也要去!” 司年正要说话,金玉的回电就来了,速度出奇得快。 “我说你怎么忽然让我查严天呢,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就是那个严天啊。”金玉的话语里满含惊讶:“我大约没跟你特意提过,严天是鹤京出来的孩子。” 司年:“继续查。” 金玉顿了顿:“你怀疑?” “我怀疑严天就是重云。鹤京出身,又认识阿吉,多半错不了。”司年虽然觉得这事儿板上钉钉,但他仍觉得匪夷所思。 这么一个妖就活在金玉眼皮子底下,可金玉查了半天都没查到他身上去,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金玉也意识到了这点,一时无言。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我再去最后确认。严天前段时间去外地参加了儿子的婚礼,也才刚回来。他这些年跟我是有来往,我以为对他知根知底了,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列为怀疑目标。” 而且,现在的严天跟当年照片上的人,实在差别太大了。 随后,金玉挂了电话,又把严天的照片传了过来。段章看过之后,却又说出了一个令司年更诧异的事实:“我见过他。” 司年:“你见过?” “在一个读书会上。”段章一边留意着厨房里正烧着的菜,一边回忆着当初的情形,很快就从记忆中找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先生,道:“参加读书会的都是出身鹤京的妖怪,他是读书会的主持人。当时有人念了一首诗,月上朱砂,风中花絮,说的就是你,对吗?” 司年微怔,随即失笑:“他们都是这么形容我的吗?” 段章便把那首诗又从头到尾念了一遍,他记性好,听了一遍就几乎都记住了,而后道:“这位严先生当时说,这首诗作者不详。他如果真是重云,应当记得你,也知道你的名字。但旁人问起他的时候,他却没有说出来。” “你觉得他忘记了?” “不,仔细想想,那或许只是出于一种尊敬。” 不妄议,不攀扯,心怀尊敬,但保持距离。那时司年回归的消息早已传开了,他也应当知道,但他仍旧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或许对他来说,知道司年回来了就已经足够。 如果没有阿吉,重云这个名字便会被永远埋在历史的尘埃里。 其实仔细想想,血胡同那夜,阿吉把消息告诉段既明,段既明出门报信,他作为一个穷学生、一个人类,能报给谁? 他能想到的无非就是重云,只有同为妖怪的重云,才能最有效的把消息传递到能够帮助司年的人那里去。 重云……在那一夜又做了什么呢? 司年忽然有些恍然,他只记得是商四最后找到了他,究竟是有人给他报的信,还是他自己察觉到了城中的异样都不得而知。 他只记得商四的一杯拦路酒喝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疼。疯狂的杀意在那时退去,他冷冷扫了一眼残骸遍地的幽深胡同,最终拎着他的断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滚烫的鲜血落在雪地里,融出一条血路,可不一会儿就又被雪花覆盖。 司年走出九十九步,就跪在雪地里走不动了。刀cha在一旁,断掉的骨头刺进血r_ou_里痛得人麻木。 商四之所以令人讨厌,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优哉游哉地撑着把伞雪夜漫步。他大约是留下把其余妖处理干净了,这才晚了一步走出来,身上明明没沾惹一滴血,可那身红衣比血更鲜艳。 司年僵硬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却仔仔细细听到了他说的话,他说:“你可真狼狈啊,小鸟儿。” 要不是司年力竭,一定站起来给他一刀。 总而言之,司年活了下来,却也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如今想来,他真的因为那次昏迷而错过了许多事情。 阿吉时刻关心着司年的情绪,不由出言安慰:“不是重云哥哥也没关系哦,阿吉已经可以去投胎啦,阿吉还遇见了大人,很开心的。” 司年毫不留情:“你个小不点瞎c,ao什么心。” 阿吉只咯咯地笑,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像月牙弯弯,头顶扎着的小揪揪一颤一颤的,格外讨喜。 他今天还穿着司年给他买的新衣服,可爱虎头连帽卫衣和羽绒小马甲,虽然魂魄感受不到人间的寒冷,但司年觉得他冷他就是冷。 段章还有点吃味,司年的那五万块钱最后果真没有花一分钱在他身上。哦,也不对,卖家附赠了一条方格手帕,瞧着料子还算不错,司年就把它送给段章了。 看来,不养小孩儿实在是个过分明智的决定。 翌日,司年和段章一起去了趟章宁的学校。 学校并不是很大,至少不比司年想象中的大,章宁兴致勃勃地带着他们在学校里逛了一圈,也才用了一个小时不到。不过当代大学生的生活真是跟从前不一样,司年曾见过许多学堂,中式的西式的,各家思想争鸣,但都不似现在这样,好像校园里的一块公告板都洋溢着新时代的青春活力。 “司年哥你是在哪里念的书啊?之前听你说刚回北京不久,是一直在国外吗?”章宁好奇地问。 “在翼下学堂。”司年答。 鹤京也有官学,教习文字、音律、术法等不同学科。但他们那儿可不似人类那么讲究文凭,一辈子不进学堂自由自在的也有,在鹤京学了不算还要去人类学堂上课的也有。 司年是个不合群的刺头学生,还是个辍学份子。 章宁眨巴眨巴眼睛,可没听说过翼下学堂的名号,但想来是什么私立的学校,现在也多得很。 段章很感兴趣:“你学文吗?” 司年蓦地勾起一抹挑逗笑意:“学文学理都一样,不过在我们那儿,音律才是必修课。” “那也是艺术类院校嘛。”章宁很开心,她觉得她跟司年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了:“四舍五入我们就是同行啊!” 您这四舍五入有些大啊,您或许不知道,我辅修音律,主修砍人。 司年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又听段章道:“我好像只在海边听你哼过那首故乡的歌。” “我不唱歌,但我会弹琴,上次说不会是骗你的。”司年不喜欢给人表演、供人观赏,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这项技能。这琴是鹤京的传统乐器,与古琴相仿,稍有差别。 司年自己的琴是很普通的琴,早年就丢了,但他记得无淮子的琴还放在照野观里,那可是用凤凰火锤炼过的梧桐木做的,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琴。 段章知道他故意打趣,便也绅士有礼地发问:“我有这个荣幸能听到吗?” 司年纡尊降贵地点点头:“看你表现,这位段先生。” 章宁跃跃欲试,帅哥弹琴这么绝美的画面她怎么能错过,于是冒着风险举手示意:“请问两位哥哥,我可以获得一个旁听的席位吗?” “不可以。”段章如是说。 片刻后,司年和段章前往约定好的咖啡厅见严天,章宁把他们领了过去,便没有再跟。回教室的路上,几个同学正好碰见她,笑着揶揄:“宁宁啊,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不会有一个是你男朋友吧,很帅哦。” 章宁学着她哥的样子一脸冷漠。 什么男朋友,明明是两个秀恩爱的臭哥哥。 咖啡厅,年轻的学生们占了小半的位置,聊天打趣或讨论课业,虽然难免有些吵闹,但听着倒不让人厌烦。 司年一眼就从年轻的面孔中发现了严天,他就像一个老派绅士,独自坐在远离喧闹的角落里,穿着妥帖的中山装、戴着考究的细边眼镜,连花白的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 他虽极力保持平静,可看起来还有些拘谨,待司年和段章走到他面前,这丝拘谨就难免从他略含激动的目光中透露出来。 “大人,劳您前来,不胜惶恐。” 司年抬手制止他继续客套,跟段章在他对面坐下,道:“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是重云,对不对?” 严天点点头,复又叹息道:“这是个久远之前的名字了,现在的人都不再起小字,也就没人再提了。昨天金先生联系我,我才知道大人您在找我,耽误了大人的时间,我深感抱歉。” “抱歉就不必了,想必阿吉的事你已经从金玉那里知道,我问你,那天晚上究竟还发生了什么?是你去报的信?” 严天没想到他这么开门见山,微怔过后,道:“我曾给既明留过一个用来报信的法器,让他如果遇到什么急事,就用那个通知我。那天晚上我刚要入睡就感应到了法器的异动,匆匆出门,在半道上遇见了他。他……他就把大人您遇袭的事情告诉了我,让我找厉害的妖怪去救您。” 严天也只是个小妖怪,虽是鹤京出身,可与无淮子和司年这样的大人物并无联系。他法力微弱,平日里安安分分在学堂上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给阿吉变个小戏法逗他开心,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一时慌了神,但他知道,司年不能死。 一方面,司年有恩于鹤京,有恩于严天。 另一方面,严天在学堂里念书,吸收了很多新的知识,认识了许多人类朋友,目光看得更远,心中的忧虑也更多。根据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敢在血胡同伏杀司年的必定是那帮孔雀余孽,一旦被他们得逞,四九城不光会失去一根定海神针,人间还会迎来更多的苦难。 那一瞬间,严天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那些丧心病狂的妖怪一定会大肆杀戮,敢于作对的妖怪、先天就处于弱势的人类,都是屠刀所向。两界的隔膜一旦被打破,人类不仅要面对战乱,还要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神怪世界,严天的老师和同学、善良的房东老太太,他们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呢? 他曾与段既明无数次探讨过未来的问题,他们曾构想过许多温暖的明天,读书救世到底行不行,是个巨大的未解的疑惑。 “答应我,先回家里待着,看顾好阿吉。报信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会成功的,相信我!现在马上就回去!”严天抓住段既明的胳膊急声叮嘱,但他也来不及看着段既明回家,便匆匆冲入风雪中,没了踪影。 他最终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一直不大好,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鹤山养病,他此刻在不在城中还是个未知数。其余几区的大妖就更不是严天能接触到的对象,于是他干脆由下往上来。 四九城中最多的妖怪是什么?不是法力通天的大妖,也不是严天这样混迹人类的小妖,而是化形都化不成人形,处于所有食物链最底端的影妖。 这种由y影滋生的巴掌大的小妖怪,遍布在城中所有y暗的角落里,没有性别,且神智只相当于低龄儿童,却因数量巨大而得以繁衍。 严天一路跑,一路通过影妖把消息传递出去。可绝大多数影妖智力低下,不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也不会听他的话,他这样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乱撞,效率太低。 于是严天便咬咬牙,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蕴含妖力的鲜血去激起影妖的躁动。影妖是个很奇特的族群,很喜欢成群结队的活动,而且因为自身的弱小而获得了另外一项天赐的技能——无差别吞噬。 它们弱小,却包容万物,可以吞噬这世上任何一种力量,虽然下场往往是爆体而亡,但也不是没有借此修炼成大妖的先例。 那一个晚上,y影的动荡从南区向外辐s,he,墙角边、胡同深处、月光照不到的水沟里,黑色的影子不断蠕动,似地底里钻出的魑魅魍魉,化作可怖的模样不断往外延伸。 可这样可怖的一幕落在严天眼中,却像是最美的希望。 他一路捂着手腕从南区跑到了东区,他虽不认识大妖,可大妖们都有固定的住所,他可以找过去。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做选择,便直奔最厉害的东区去了。 严天不知道的是,这些数量庞大的影妖,正是商四的耳目。 孔雀余孽为了伏杀司年,不惜付出极大代价布下禁制,在短暂的时限内骗过大阵,以防引起商四注意。他们挑选的时间也很好,无淮子在鹤山养病未归,商四也因为某件事暂离城中,其余二区也都做了另外的安排,他们算到了一切,却算漏了一个阿吉。 或者说,他们从来眼高于顶,只看得到上面的风景,从不肯低头望。 严天最终也没有真正见到商四,因为商四感应到大阵的异动后立刻折返,刚巧与他错过了。 也许是已经过了太久太久,如今往事重提,严天的话语里已多了几分唏嘘和释然。那时的惊心动魄、对于孔雀余孽的憎恨,仿佛都已烟消云散。 哪怕是讲起滴血饲妖的事情,也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 段章想,这就是一场不为外人知晓的消息接力,像古时的狼烟,点燃了这一个,就会点燃下一个。阿吉把消息传给了段既明,段既明又把消息传给了严天,严天发动了影妖,影妖又触发大阵,整整大半夜的时间,才终于把消息传达到商四的耳中。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妖,都很弱小,弱小得敌人甚至都不会把他们算在考虑范围之内,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和妖,干成了一件大事。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功劳,甚至司年都不曾知晓,他在血胡同死战的时候,还有谁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为他奔走。 半晌,司年问:“涧鹰,你也去找过他?” 严天无奈苦笑,其实他报信之后便急匆匆跑走了,不把ji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那个世道教给他的道理。他不知道涧鹰最后瞒下了消息,因为司年最终活了下来,一直到今年,他从新闻上看到涧鹰被挖了眼睛,才推算出当年的一点真相。 “涧鹰……他是我当时唯一一个认得的鹤京旧人了。” 严天本不打算再提,怕惹得司年不快,但此时此刻,他却望着司年的眼睛,忍不住郑重说道:“大人,涧鹰是鹤京旧人,但他不能代表整个鹤京。我记得您,也永远不会忘记碧水倒灌那天,是您赶回来救了我。” 司年神色平静:“这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严天一时失态,极力克制下来,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大人。当时大家都说您与太子殿下反目,说您曾叛出鹤京,说您众叛亲离,所以才没有任何一个鹤京的妖怪对您伸出援手。我就一直很想当面告诉您——我也是鹤京的一员,至少我不曾忘记。” 司年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明明跟金玉一般大却长了皱纹生了白发的脸,在心里深吸一口气,问:“你是因为放血,才变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严天微怔,随即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他叹了口气,也说了跟司年一样的话:“这都不重要了,大人。这些年我其实过得很好,儿女双全,过两年可能还会抱上孙子孙女。” 顿了顿,他看向玻璃窗外繁盛的大树,也许是想到家人,他温和的笑起来,说:“跟人类一样自然衰老没什么不好,人间匆匆百余载,如今见到大人,又得知了阿吉的消息,就再没什么遗憾了。” 也许吧,司年这样想着。 段章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自然地接过了话头:“听说前段时间严先生的儿子结婚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恭喜。” 语毕,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丝绒盒子,推到他面前:“这是贺礼,请勿推辞。” 严天微怔,看看段章又看看司年,最终大方的收下了。他看着对面的两人,好似此刻才终于将所有事情放下,笑容真诚又温和:“那我也祝两位长长久久,就像既明和甜姐儿那样,从此以后一生无忧。” 第71章 探望 一杯咖啡喝完, 严天跟司年约定好明日登门拜访, 探望阿吉。司年本打算今天就带他去,但严天说还要回去准备一下,正式一些, 司年就随他了。 今天又是一个周末, 段章工作不忙,所以离开咖啡店后,两人没急着回去,就沿着学校外面的那条街慢悠悠地散步。 “你怎么想到要准备礼物的?连我都没告诉。”司年问。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3节 “礼尚往来,人之常情。你不用考虑这些, 我记着就行了。”段章知道司年不擅长也不在意这些, 便不拿这些烦他, 而且他确实也想亲自谢谢严天。 “也行。” “饿不饿?” 司年整个早上就喝了半杯咖啡, 确实有点饿了,闻言朝四周看了看, 说:“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不好吃我可不吃。” “走吧,我带你去。”段章无奈,最近的司年活得更随性了,也愈发挑食。两人随即驱车到了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 是章宁偶然发现了推荐给段章的,价格有点贵但味道非常不错, 还有很多创新菜。 只是进门的时候, 司年忽然蹙眉, 回头看向街角。 段章也看过去, 却见那里空空如也,便问:“怎么了?” 司年眯起眼:“那里好像有股令人感到熟悉又讨厌的气息,可现在又没有了,多半是商四那老不死。这儿离东街多远?” “十分钟?” “肯定是他,鬼鬼祟祟,没安好心。” 但这次司年可错怪商四了,他只是一个正好路过的买菜群众,偶然发现南区的小鸟儿跟他的小情郎秀恩爱秀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本想打招呼的,结果发现自己还拎着菜篮子。鉴于这个形象过于伟岸,可能得到小鸟儿的高度赞美,于是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直接出现在书斋里。 但他觉得司年小鸟儿一定已经发现他了,于是放下菜篮子坐在游廊上沉思片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小鸟儿,你胖了。 x:闭嘴。 x:刚刚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你?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确实胖了,快被你家小男朋友养成胖鸟儿了。堂堂屠夫,怎么能这么吃软饭呢? x:去死吧。 x:s_ao包男。 司年迟早被商四气出毛病来,他放下手机,在勺子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胖了。 “我胖了吗?”司年又问段章。 “没有。”段章觉得刚刚好,尤其是抱着的时候。 司年对他的回答抱以怀疑的目光,但段章又反问他:“你觉得我会亏待自己吗?你胖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们人类不是说真爱不能看外表吗?以貌取人都很肤浅。” 段章莞尔,将切好的牛排换到他面前,道:“那很抱歉,我就是一个肤浅的人。” 司年被他气笑了,屈指朝他勾了勾。待段章凑过来,他便抓住了他的领带,含笑说:“忘了告诉你,其实我喜欢的是你的钱。” 肤浅的人自有肤浅的人喜欢,互相祸害,才不会去祸害别人。 当天晚上,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个肤浅的人,司年敲诈了段章一张金卡才放他进屋。适当运动,也有助于减肥。 第二天下午,严天正式登门拜访。 他依旧穿得很正式,头发特地打理过,还拎着果篮和茶叶,甚至还有一箱子给小孩儿的玩具。 阿吉早早的就在门口等他,小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上,托腮看着院门口,神情专注。待严天出现,他便立刻一个飞奔扑过去,仰着小脸儿兴奋地喊人:“重云哥哥,你终于来看阿吉啦!” 严天看着他,虚拍了拍他的脑瓜子,眼角不禁shi润:“阿吉,你还记得我啊,重云哥哥都长大啦。” “重云哥哥就是重云哥哥,阿吉怎么会认错嘛!”阿吉说着,催促他进屋:“你快进来呀,大人在里面等你呢。我悄悄跟你说哦重云哥哥,大人和阿章章对我也可好了。” 严天不由疑惑:“阿章章?” “嘘。”阿吉中指比在唇上:“阿章章就是小段章啊,但是不能被他听见哦,他会生气的。阿吉是个乖孩子。” 严天忍俊不禁,阿吉还是那个阿吉啊,聪明伶俐又特别乖巧。 进屋之后,严天只见到司年一个人,便问:“段先生呢,他今天不在?” 司年觉得他们这乱掉的辈分是正不回来了,干脆不去管他的称呼,道:“他上班去了,别管他。你跟阿吉多待会儿吧。” 严天点点头,便拖着玩具箱子跟阿吉一道坐在客厅的毯子上玩。 “阿吉你看,这是乐高,可以搭大城堡和大汽车,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坐汽车吗?还有这个钓鱼的小鱼竿,拿个盆子装上水,我教你钓鱼好不好?” “哇,好多鱼哦,五颜六色的,还有螃蟹呢!我都可以钓吗?” “当然可以。” “这个又是什么呀?” “陀螺呀,你想试试吗?” “嗯嗯!” 一老一小玩得开心,跟阿吉说多了话,严天的话语里也多了一丝童趣。司年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他们,隐约间,好似又从严天身上看到了当年照片上那个志气昂扬的少年。 半个小时后,阿吉沉迷钓鱼不可自拔。一个人蹲守在装满水的塑料盆外面,专心致志地钓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小鱼。当然,这些玩具都直接烧给了他,否则他也用不着。 严天到底年纪大了,见他玩得专注,便又坐回了沙发上陪司年说话。随后他又问了茶具的位置,用自己带来的茶叶动手给司年泡了一杯茶,道:“这是自家种的,您尝尝。” 司年轻抿一口:“还不错,家里种茶了?” “是啊。”严天微笑:“大人要是还喝得习惯,我就让我家那小子每年送一些过来。” 司年无可无不可,便点头答应了。如今的他对于别人的善意不再那么抗拒,左右不过是一些茶叶,收了也行。 末了,严天感叹道:“看到阿吉还是那么开心,我就放心了。那个时候既明发现阿吉不见了,急得到处找,可却没能找到。他很自责,觉得帮不到您,甚至都保护不了阿吉,整个人异常消沉。要不是甜姐儿骂醒了他,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闻言,司年又想起他离开时前来送行的段既明。应该就是那时候吧,少年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自责、悔恨、痛苦,种种心绪折磨着他,最终都化为不甘,让他决心远走。十年磨砺,闯荡半生,段既明最终成为了一方巨擘,他或许不再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悔恨,但阿吉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严天每每想起那个像是田间野花一般顽强生长又单纯可爱的孩子,也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以入眠。 但是谁能想到百年之后,这孩子又出现了,并且告诉他,他其实一直陪在他们身边呢? 这可能是上天最后的恩赐吧。 “您打算什么时候送他去投胎?” “三天后,七号。” “那我能多过来陪陪他吗?” “行啊。” 话音落下,严天又过去陪阿吉玩游戏。他有心多陪陪他,于是一直待到晚上八点多,才恋恋不舍地跟阿吉道别。 阿吉一直送到大门外,踮着脚挥舞着小手,一声声“重云哥哥再见”让严天频频回头。 司年站在门里看着这依依惜别的一幕,抱臂靠着段章,慵懒无骨的样子透着丝清冷。他说:“刚才你没回来的时候,他提起了你太爷和太奶奶。” 段章揽住他的腰:“说什么了?” 司年想了想,歪着脑袋道:“呃,迷途青年的救赎?” 段章大概明白了这故事的内容,道:“也许没有当初的事情,也就没有后来的段家吧。段家之所以那么崇尚婚姻自由,一方面是为了小辈的幸福着想,另一方面也怕他们借联姻的事情动歪脑筋。安身立命的根本在于自身的强大,也许靠婚姻牟利也是一种手段,但始终不是正道,也终有一天会垮塌。” 司年点着头若有所思:“看来我们的关系也不是很牢靠。” 段章挑眉:“嗯?” “我看上的是你的钱啊。” “……” 段章失笑,原来这个金钱游戏还没结束吗? 其后的三天,严天每日都会过来探望阿吉,有时带些小玩具,有时会带本故事书,坐在暖阳照耀的院子里给他讲故事。 金玉也时常带着熠熠他们过来,别墅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到处都能听到玩闹的笑声。 司年不常加入他们,但他总是倚在楼顶花园的栏杆旁看着,或窝在沙发里任他们在面前跑来跑去。 如此放纵宽容的做派,让熠熠一时忘了在鹤山时被屠夫支配的恐惧,竟大胆的带阿吉去闹他。后被司年镇压于地毯上,变回原形委屈巴巴的让阿吉 毛。 阿吉咯咯笑:“熠熠你是小老虎呀!” 熠熠甩着尾巴张牙舞爪:“我是百兽之王!吼!” “好可爱啊!” “你看错了,我超凶der!” 阿吉见他凶得摇头晃脑,举起小爪子也做了个猛虎扑食的动作,司年看在眼里,吐槽在心里:这两个是不是傻的? 就这样,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第四天的傍晚,预定的离别终于到来。 第72章 结局 司年很难说得清楚, 红日究竟代表了什么。 在少年海妖的那个故事里,红日代表了希望, 而在鹤京陷落的日子里, 红日代表着一切的终结。 当一天结束,夕阳西沉的时候,那轮巨大的太阳慢慢从远处的高楼缝隙中落下。参差起伏的高楼就像城市里的海浪线,随着城市的变化和时代的变迁而翻涌, 时而呈现出曼妙曲线令人神往,时而又如冰冷的巨齿将人吞吃入腹。 时代发展至今,人和生活在海里的海妖又有什么差别呢?大家都生活在海里, 拥有了在水中呼吸的本能。 此时此刻司年望着远方的夕阳,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阿吉正站在夕阳里与严天和熠熠他们告别, 小家伙仰着头笑得天真无邪, 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只见通透。 究竟得多么纯粹的灵魂, 才能有这样的眼神呢? 司年看得出神,蓦地, 一片雪花从天空中慢悠悠地飘下来,落进了阿吉的眼睛里。阿吉眨一眨眼,那雪花便从他的魂魄中穿过,轻如无物地坠入尘埃。 “下雪了。”段章抬头看向天空。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大雪的这一天真的下雪了。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抬头去看, 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晚一些。 阿吉也惊喜得抬起小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虽然他什么都接不住, 但没关系,他喜欢下雪。其实这么多年过去,阿吉早忘了天寒地冻时是怎么熬过去的,他死的时候就是一个下雪天,对他来说,死亡的感觉大概就跟浑身冻僵的感觉一样。 可他现在不怕冷了,穿着暖呼呼的羽绒服,举起双手去接雪花的样子,像是要拥抱整片天空。 司年的目光却不由得又落在半沉的红日上。下雪的时候,天空往往被无边的雪花遮住了,再看不见其他。可今天却有点特别,不知是红日不舍得过早离开,还是雪花不打招呼就提前来了,让大家都看到了夕阳下落雪的美景。 那些洁白的雪花飘啊飘,在飘落的过程中走进了夕阳的光影里,就像走进了沉睡的五光十色的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 熠熠也许做着百兽之王称霸钢铁森林的梦,金玉也许做着一切如初故人安在的梦,严天的梦里是温暖的家庭和旧日的友人,而段章的梦里,都是司年。 他情不自禁地凝视着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整个身影都修饰得格外修长。他今天穿着修身的黑色羊绒大衣,领口别着一朵水晶雕刻的ji,ng致小花,过长的头发没有再减,别在耳后露出随着微风轻晃的碧海琉璃珠。 这样的打扮很ji,ng致,却也稍显正式,因为他即将要进行妖生第二次的引渡任务。 “走吧,我送你。” 美好而纯粹的灵魂啊,永远都别怕坠入黑暗,因为飞鸟会带着你越过荒冢,直达彼岸。 他向着阿吉伸出手,阿吉有些不舍却又乖巧地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下一秒,却蓦地瞪大眼睛——因为他握住了! “大人!”阿吉眼眶微红,这几天跟大家一起玩闹的时候他没有哭,刚才跟所有人道别的时候他没有哭,但是此时此刻握着司年的手,他却又哭鼻子了。 真好啊,大人的掌心是温暖的。 司年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冲段章伸出了另外一只手:“一起?” 段章笑着上前,握住他手的刹那,两人一魂便消失在原地,留下所有送行的妖怪们好一阵怅然。 蓦地,金玉笑着耸了耸肩。 还真有屠夫的风格啊,说走就走了。 但其实司年没有带他们直奔往生塔,阿吉不是他,他需要好好告别。于是他又带阿吉去了趟梨亭,见了黑猫小黑和两只大白鹅。 一顿ji同鸭讲吵吵闹闹后,小黑蹲在树枝上,轻轻地朝他叫了一声。 “喵。”再见呀。 “你要好好的呀小黑,不要再跟外头的狗打架了。” “喵喵(这就别提了吧)。” 说话间,周围忽然出现了一股波动。段章循着那波动的来源看去,只见空气中有r_ou_眼可见的波纹在涌动,忽然间,一扇大门在缭绕的黑气中出现。 这是一扇很奇特的门,左半边黑色右半边白色,两边各绘着神秘星图,门开的同时,一股仿佛来自地底的y冷气息扑面而来。 从门里走出来的是星君,面冷如玉,哪怕亲自相迎也不见半分笑意。他看向司年,互相点头致意,随即道:“走吧,到时辰了。” 星君亲迎,即便是司年也不会随意耽搁,带着阿吉和段章就跟他走进了那扇门里。 门内和门外是两个世界。 因为星君亲自引路的缘故,他们没有走正常的进入往生塔的路线,即那一条漫漫黄泉路,而是直接抵达了往生塔内部。毕竟同行的还有段章,那条路不走为妙。 “哇——”阿吉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惊奇,传说中的往生塔在小小的阿吉看来应该是个可怕的冷冰冰的地方,但从他们跨进来的那一刻开始,热闹和温暖就扑面而来。 明亮的烛火把每个楼层都照得亮堂堂的,抬头仰望,中央的天井不知连通向什么地方,飘扬的红纱帐里,等待投胎的鬼怪们嬉笑打闹着,仍如活着一般。 段章也有些意外,说:“这里跟戏文里说的好像很不一样。” 司年笑答:“不是不一样,你们以为的那个在下面。看到正中间那口井了吗,里面有座倒着的塔,往上六道轮回,往下十八层地狱,这才是往生塔。死亡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生前犯下的罪。” 段章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如果他以后死了,兴许还想在这塔里住上一段时间。说话间,两人一魂随着星君不断往上,路过众鬼百态,最终停在了倒数第三层。 这里的每一层好像都没什么不同,鬼怪们随意走动,无拘无束,但每一层的往生口却通往不同的地方。这一层,就是六道中的人道。 星君在往生口前停下,回头问司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司年不喜离别,又知道此去意味着新生,阿吉将忘却一切,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但他看着紧紧握着他的手,身体不自觉往他身上靠的阿吉,还是又留了一留。 “阿吉,你准备好了吗?”他蹲下身,难得的温和。 阿吉乖巧的点点头,很努力地憋着不让金豆豆再掉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憋住,哭着扑进了司年怀里。 “大人,阿吉舍不得你,阿吉会想你的……”他把小脑袋紧紧埋在司年肩头,一生一次的拥抱,他舍不得松开。 “大人,你要永远开心呀,阿吉去了那边以后也会乖乖的,好不好?” “大人,阿吉、阿吉跟你在一起特别开、嗝……开心。” 阿吉哭得脸颊红红,甚至一个没忍住开始打嗝。过了好久,他哭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又抬头看向段章,伸出一只手去够段章的衣摆:“阿、阿章章啊,大人就交给你了啊嗝、嗝……” 段章揉揉他的脑袋,应道:“好。” 阿吉这才放心,而后下了决心似的忽然松开了司年,转身奔向星君。他跑得不快,但小小的背影里透着股坚决。 他也没有再回头,只是伸出小手用力挥了挥,就跟着星君往前走。只有星君看到,小家伙哭得整张脸都花了。 前方,白色的宛如一个漩涡的往生口,泛着温暖而光明的色泽。 司年站起来,跟段章目送他离开,没有说话但目光温和。 少年时,司年总不信邪。都说时光就像磨刀石,再桀骜张扬的少年,也终有一天会有平和的模样。他不信,觉得自己老了也会很酷,不,应该说屠夫司年根本不会老。 但是当真正的平和来临时,司年却忽然明白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 “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等会儿,星君很快就会回来。”往生口已经重新关闭,司年便跟段章在塔里漫步。 塔里的鬼怪们都知道司年是塔主的贵客,又有新来的道出了屠夫的身份,于是大家都不敢上前打扰,倒给两人腾出了一片清净地方。 司年双手撑在朱红栏杆上往下看,忽然问:“你觉得百年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段章看着他的侧脸:“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在想,下一次我来这儿可能就是送你来了。” “也是。” 段章毫不避讳这个问题,只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有一万个不想死。他伸手抚摸着司年的侧脸,眸光深邃,说:“不如以后我就在这里待着?” 司年却道:“可我不愿意。” 他后退一步,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已经给了我的东西又怎么能要回去?” 段章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所以?” “我也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妖怪而已,没有商四那样逆天改命的神通,所以,我只能想到一个笨办法。但这个办法对于你来说或许不是最好的,它之于人类,更像是一种刑罚。” “什么刑罚?” 司年平静而郑重,段章也冷静问答。在这一刻,他们理智地商量着事情,看起来不像是如胶似漆的情侣,但心底的火苗却燃烧得汹涌。 “百年之后,你带着你的记忆进入轮回。我会找到你,等你长大,但你的人生除了我将没有别的选择。” 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听起来是一个极其浪漫的承诺,可这意味着无数次新的开始,和永远一样的结局。 不断的往生,看似变相的实现了长生的妄想,但每一世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境遇,不断重复着从生到死的过程,好似永不能超脱,难道不也是一种酷刑吗? 因为无论往生多少次,你的青春都不再回来了。 段章明白司年的意思,这么重要的抉择,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但如果人生是一条不断往前的旅途,那他在遇见司年时选择了那一条分岔路,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了。 他走上前,跨过了司年退后的那一步,低头看着司年,说:“我们不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吗?如果我不选择这个办法,那我死以后,你也不能选择别的男人。要么跟我一起死,要么就守活寡,哪个听起来都不大好。” 打你了哦。 司年气得瞪他,老子守你大爷的活寡,等你死了第一个刨了你的坟。 段章却又笑了,抬手把他拥进怀里,亲吻过他的耳垂,说:“放心吧,到时候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 你别放开我,我也绝不撒手。 第73章 日常 阿吉走后的第二年, 司年在网上小小的火了一把, 因为白日梦想社出品的短剧上线了。在这部由大学生自主拍摄,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都极度稚嫩的作品里, 司年凭借一段仅有七秒的回眸, 屠了某社交网络的版。 屠夫司年,果然名不虚传。 网上一时疯传,激动的小姐姐们到处问这是谁, 是哪家公司新来的练习生?还是哪个电影学院的新生? 但她们找来找去, 只在片尾的演员名单里找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介绍。 邪魅一笑反派大boss:反派大boss本人 众人被这奇葩的命名方式吸引到了, 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营销方式,嘻嘻哈哈之后便开始蹲等哪个公司自己跳出来认领。 蹲了半个月,发现都是白等。 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演了个不知姓名的角色, 除了他的美貌什么都没有留下。不乏有妖怪混迹其中认出了司年, 但这可是威名赫赫的屠夫,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乱说话。 把演员表打成这样, 章宁也实属无奈, 因为司年不想曝光。他威胁了章宁一遍, 段章又威胁了章宁一遍, 章宁苦闷之余,觉得自己在家里毫无地位。 在司年的刻意低调下, 这场因美貌引起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但他并没有获得平静。因为第三届最帅妖怪大赛开始了, 而根据无淮子的卦象, 第三届的冠军就是司年。 司年本来觉得没什么, 反正也碍不到他什么事儿。可今年的情势有点不一样,本来这比赛就是四大区的妖怪们自娱自乐,没什么外地妖参与。可随着屠夫名头日盛,越来越多的妖怪开始关注到这个比赛,候选名单一下子就翻了好几倍。 这个妖说“我们上海的玉老板不能拥有姓名吗”,那个妖说“姑苏水畔的白鹭小哥哥也该有出场的机会”,还有秦淮的梅妖和港澳同胞们,好看的皮囊千千万,谁也不能搞地域歧视不是? 司年恰好赶上了趟,像个红彤彤的靶心竖在众妖面前,不管是谁被提名的时候都得拉出来跟他对比一番。 这事儿演变到最后,司年莫名其妙变成了北京区代表。 x:你们有事吗?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你没发现自从你回来了以后,论坛上都热闹了许多吗?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啊。 x:关我屁事。 我的圆圆不可能那么可爱:但你现在可代表了四九城的脸面,脸面问题大过天,说什么都不能输啊,小鸟儿。 不止是商四这么说,就连熠熠和寸头他们都开始自动自发地为司年拉票,搞得像什么生死大战似的。最后,司年和上海的玉老板成了最后角逐冠军的热门妖选。 玉老板正是玉铎,他本人并不经商,因为早年爱唱戏的缘故,大家都叫他一声“玉老板”。至此,两位大妖虽没见过面,但托这破比赛的福,都可以称得上对对方久仰大名了。 赢最终还是司年赢了,若论这两年谁风头最盛,没有妖比得上屠夫司年。他那种富含侵略性的美和独特的行事风格,很难让人忘怀。 司年却并不满意这个结果,比赛结束后,他便亲自去拜访了西区的那一位,让他帮忙把自己的刀重新锻造。 原本他该去找傅西棠,在如今的匠师界,傅西棠才是真正的大师。可相较于傅西棠,鬼匠柳七的传人更适合锻刀,而且司年的刀是把名副其实的凶刀,不太适合正统的路子。 段章从国外出差归来,刚进门,看到的就是司年盘腿坐在沙发上拭刀的画面。重新锻造后的黑刀依旧古朴无华,但多了分明亮的寒光,隔着远远的距离便能察觉到不输于巽枫的杀意。 “怎么忽然想起来把它修好了?”段章问。 “你会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盛光的那些妖拉票拉得最欢。”司年抬眸,已经留长了的头发从肩膀滑落。或许是手里拿着刀的缘故,挑眉反问的模样又多了一丝邪气。 段章无奈:“这也值得你生气?” 但暴躁屠夫,脾气就是这么y晴不定。他干脆利落地把刀收入刀鞘,说:“寻开心寻到我的头上,一个个胆儿大得很,下次让我的刀教教他们怎么做妖。” 段章莞尔,仔细看了眼那刀鞘,问:“你这把刀有名字吗?” “没有。” “没有?” 司年重新抄起手恢复懒散模样,道:“谁说刀一定要有名字?刀是凶器,只要好用就行,名字不过是装饰。” 段章:“也有道理。” 随后,司年就把自己的微信头像和昵称都给改了。头像变成了他的无名黑刀,昵称则改成了——暴躁屠夫在线砍人。 改完他的心情就变好了,一路跟着段章回到卧室,倚在门口问:“这次怎么又去那么久?章宁来了好几次,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段章单手解着领带,道:“她最近倒是学乖了,总是找你不找我。” 司年:“那是你总不回她信息。” 段章:“不是有你吗?”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代言人了?”司年心想这可倒过来了吧,随即又道:“她下周有演出,问你去不去看。” 段章笑着,凑过来亲了他一口,道:“那我下周空出时间来,我们一起去?” “行啊。”司年勾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时光就是在这样琐碎的日常里慢慢往前走,章宁的求生生涯缤纷多彩,秦特助日常想上吊,段章的工作依旧忙碌,而司年总是最空的那个,喝茶下棋,仿佛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这中间倒还出了一件趣事,段章的爸爸再婚了,司年作为家属也出席了婚礼。 这位段先生也是位妙人,不仅不介意司年的身份,还问他和段章什么时候结婚,他要作一幅画送给他们。 当然,不免会有人为段章感到不值,目光频频投向新娘子的肚子,感叹段章如此强势,最后还是为弟弟妹妹做了嫁衣裳。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外人的看法如何,司年和段章都不在意,甚至段崇都不在意。他不会告诉所有人司年是位大妖,他能够拥有的财富和地位,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妄议都很可笑。 关于自己的婚礼,司年也考虑过,是真的正正经经地考虑过。因为无淮子的卦象上说过,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这准不会错。 可司年并不喜欢人类的婚礼,在他看来,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请一大堆不相关的人在旁鼓掌庆祝,自己还要笑脸相迎,实在麻烦。 他司年需要别人的祝福才能幸福吗? 可段章毕竟是人类,司年拿不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突然想起来就问了一下:“你想办婚礼吗?” 彼时段章正从浴室出来,闻言脚步顿了顿,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司年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说:“无淮子算的卦,十月初十宜嫁娶,那天的气运一定很好。” 段章蓦地笑了,欺身靠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跟我求婚吗?” “也行啊。” “真的?” 司年支着下巴歪着脑袋,故意调笑地看着他:“你们人类求婚的时候是不是都得准备戒指再单膝下跪,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那这求婚岂不是要失败了?” 段章觉得自己也得矜持一下,便道:“那你准备准备,再求一次?” “去你的。”屠夫再度发动抱枕攻击。 段章总觉得他这声“去你的”虽然凶狠,但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意味,勾得人心痒痒。他避过抱枕,单手撑在司年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轻笑:“那不如……你再去公司给我送一次花?” 司年微微后仰:“你又打什么主意?” 段章抬起另一只手替他把头发别在耳后,想了想,自谦道:“满足我人类男人的一点点虚荣心?” 司年:“你这不是一点点,是爆棚。” “你这么说,我可冤枉了,看起来这花得你亲自送。” “你想得美。” 司年才不要亲自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去找他,有点傻气,还会被人围观。 “真的不去?”段章追问,使了点巧劲就把司年推倒在床上,箍着他,好像他不说出正确答案就不放人走了。 司年乐了,他问段章:“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段章:“像什么?” 司年:“像讨不到糖吃的小朋友。” 那既然是小朋友,当然要做点跟小朋友一样幼稚的事情,让他知道熊孩子不能惹。于是故事的最后,司年被闹得终于服了软,半是纵容半是讨饶地答应了屈辱条约。 第二天,司年就出现在盛光总部。穿着条超级马里奥似的连体工装裤,戴着帽子,推了辆装满各式盆栽的小推车,旁若无人地坐电梯直达段章办公室。 屠夫送花,怎么能只送一束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的花呢? 我送你满屋花色,四季长春。 第74章 片段 (一)关于下厨 司年其实不是不会做饭, 他从不下厨,只是因为他懒。毕竟在司年的幼年时期, 没什么人照顾他, 他如果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会饿死。 在岚苑度过的第三个冬天, 鹿十快递过来一大箱子的野山菌和一只山ji。偏巧王厨又请假了, 司年便难得有兴致的在自家院子的雪地里堆起了篝火, 炖汤烤菌子,再升个小火炉烫上一壶清酒, 慢品慢酌, 很有点闲人意趣。 段章下班回家, 正好赶上了这顿大餐。 此时司年已经喝了半壶酒,盘腿坐在铺着羊绒毯子的竹席上, 冬衣微敞着, 似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冷。 段章扫过旁边零落的ipad、抱枕, 有点难以推断他到底在这雪地里待了多久。再一扫,没有段章新给他买的那双毛茸茸的拖鞋。 “你又把拖鞋藏哪儿了?”段章无奈。 “我没藏,谁稀罕你那两双拖鞋。”司年仰头喝下一口酒,支着下巴, 满不在意。 段章也不跟他辩, 进屋换了件衣服, 而后熟门熟路地从沙发底下找出了拖鞋, 又重新走到屋外放在席边。 司年看见了, 轻啧一声。 他实在是不喜欢穿鞋子, 越冷越不喜欢穿,而且瞧瞧段章给他买的什么款式,知道的说这是拖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脚背上蹲了俩兔子。 都跟你说八百遍了,老子不冷。 “好了,你就当做个样子给我看。”段章也不勉强他现在就穿上,只是这雪地里冷,走路的时候总得穿。 司年便笑着给他倒了一杯酒,冲他扬了扬眉,说:“要什么拖鞋啊,你不会抱我进去吗?”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没说。” 颠倒黑白、矢口否认,司年对此愈发熟稔,且脸不红心不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因为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段章的执行力太强,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做、办不到的事情。小心祸从口出,后悔无用。 但撩还是要撩的,眼前这个是他男朋友,不撩一下手痒心痒,浑身不舒坦。 段章由着他闹,目光转移到手中的酒上,却迟迟没喝。末了,他又看向篝火上炖着的汤还有烤菌子,问:“这算不算你第一次给我下厨?” 司年:“感动吗?” “感动。” “感动也不会有第二次的。” 屠夫冷酷无情地掐灭了段章刚生出的幻想,拿起一串烤菌子咬了一口,面露嫌弃——说实话他的厨艺真的不咋样,且仅限于露天烧烤。 毕竟伯劳都是烤串达人。 段章忍俊不禁,拿过他手中的菌子:“我来吧。” 被段章重新加工过后的菌子,香味扑鼻,调料洒得也刚刚好。见司年吃得高兴,段章便又去厨房拿了些食材出来烤,等到把小鸟儿喂饱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吃起剩下的烤菌子。 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司年就拎着酒壶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一边喝酒一边跟他说话。有时谈天有时说地,鬼话连篇。 重要的是,无论他说什么段章都能接得上,是知己也。 (二)酒量 跟司年在一起三年,段章还是不知道司年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因为无论喝多少酒,他好像都不会醉。有时你以为他醉了,其实他清醒得很,故意捉弄你。 段章也有点坏心思,很想看看司年喝醉了的样子,而且秦特助给他新收上来的一本妖怪杂谈上面写——绝大多数妖怪喝醉酒之后,容易现原形。 司年的原形会是普通伯劳的那个样子吗?有他的手掌那么大吗?段章万分期待。 可三年过去了,司年一次都没有喝醉过,而不拘着司年喝酒的后果就是——清酒产量太少,根本供应不上,导致段章不得不专门开了家酿造清酒的酒厂。 酒厂规模很小,大大小小的员工都由鹤京出身的妖怪担任,所产清酒除了供应司年之外,只在妖市出售,售价昂贵。 前几个月妖管局铁路运营部跟酒厂谈了笔单子,让酒厂每个月给北国专列供应清酒,单瓶售价9999 为此很多妖怪都说段章是专门来祸害他们妖界的黑心商人,不光霸占了他们的大妖还要赚他们的钱,但这价格比段章当初从黑市上收酒时的价格低得多,绝对的成本价。 有了酒厂之后,上门打秋风的人也多了。此处特指东区的商四。 商四纵横妖界数千年,上至九重天下至往生塔,就没有哪里的美酒能逃脱他的魔爪。各个地方的酒,有各个地方的特色,瑶池的酒最香、草原的酒最烈,而鹤京的酒最清爽,适合闲来无事小酌一杯。 司年并不欢迎他,因为他每次来都会带走一箱酒,且从不出钱。 当然,有的时候司年也会跟商四一起喝酒,两人虽然互看不爽,却是合拍的酒友。因为东南西北四大区里,傅西棠是个清雅居士,他能喝酒可总是点到为止,至于西区那位…… “我实在是第一次瞧见比我还能撒娇的。”商四喝着酒,跟司年吐槽:“从大唐到现在,他算算也一千几百岁的妖了,见天儿的装十八岁神采飞扬少年郎。我如今想起长安的春光来,都觉得那春光不够明媚了。” 司年的关注点却有些偏:“你怎么撒娇,嘤嘤嘤吗?” 您让我有点醉了。 商四挑眉:“这是一项天赋。” 司年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说:“喝酒吧你。” (三)原形 司年作为四九城最凶的妖,从来不准任何人说他小,也从不肯现原形。除了商四那个老不死见天儿的喊他“小鸟儿”,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触他的逆鳞。 因为楔尾伯劳真的小,造型还有点可爱,他需要作出很凶狠的姿态,别的妖才会相信伯劳真的是一种猛禽。 看到我凶神恶煞的小眼睛了吗? 看到我弯弯的鹰嘴了吗? 我超凶的。 不要小看我,我虽然小,但是我会把你的尸体串在树上做展览。 司年一直行走在属于猛禽的钢铁之路上,当他越来越刚、越来越凶的时候,他就愈发见不得那些体型比他大的妖怪在他面前臭显摆。 但令人遗憾的是,整个鹤京都没几个妖比他更小。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城南妖物生 作者:弄清风 第24节 司年最讨厌住在隔壁的金翅大鹏,没事就爱在家门口梳理他的羽毛,翅膀打理得油光水亮,仿佛上了蜡。 但金翅大鹏是个二愣子,比邻而居上百年,他都没弄明白隔壁的伯劳为啥总是对他投以死亡凝视。尤其是在幼年期,小小的伯劳没有人类手掌大,圆滚滚的很可爱,就是不知道为啥越来越凶。 司年知道段章很想看他的原形,看看家里越来越多的鸟窝和羽毛样式的摆件就明白了。但他更知道小男朋友心里的邪恶思想,于是死死捂着不给他看。 段章不强迫他,但借着又一次生日的时候,向司年牌许愿池许下了自己的愿望。可这个许愿池,质量真的奇差无比。 司年也知道作为伴侣,一辈子不给段章看原形似乎说不过去,所以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你们在网上看到的很可爱的伯劳,那都是小伯劳,长大了就没那么可爱了。” 段章答:“我不介意。” 司年:“我介意。” 绕着绕着,话题又绕回了好不好看上面。段章听他一通鬼扯,无奈又觉可爱,就是自己的愿望可能得很久之后才能实现了,令人叹惋。 (四)长发 司年的头发长得很快,留了才不过一年,就已经及腰。 妖怪中留长头发的不少,毕竟对于所有的老妖怪来说,人类剃短发才多少年,在他们的妖生中,大部分时间见到的人也好妖也罢,都是长发。 对于司年来说,长发也好短发也好,好看即可。他为了哄一哄小男朋友留长了头发,看腻了大不了再剪。 只是司年不喜欢扎头发,偶尔出门嫌累赘的时候就拿一条绸制的丝带绑一下,简简单单,还不伤头发。同款的绸带他有七条,什么颜色都有,最好看竟然是绿色,丝绒的墨绿透着股高贵范儿。 金玉见得最多的还是司年在家里披散着头发的模样,乌黑的发间隐约可见金色耳环,用金玉的心里话说——这位先生越来越邪气了,像个反派大魔头。 留了长发以后,司年的穿衣喜好也逐渐偏向黑色系,可不就像一个反派大魔头吗?每一次他跟商四同时出现,一黑一红,两个都不像是好妖。 司年全然不在意这些,比起“善良”、“正直”这些形容词,他宁愿别人说他是个魔头。只是有一次他去盛光找段章的时候被人拍了照片,就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竟被当成了段章劈腿的证据。 这么大一个乌龙,可把司年气死了,当天晚上他就在妖怪论坛又发了一次占据整个版面的红底黑字警告。 警告函20: 老子留个长发就不认识我了? 事后他跟段章讨论过这个问题,真心实意地问:“我怎么觉得大家对你的意见特别大?成天盯着你抓你的小辫子。” 段章认真地想了想,答:“可能是更加后悔把你嫁给我了?” “滚犊子。” “我说的是真话。” 嫉妒之心,妖妖有之。 段章作为妖界的女婿?媳妇?大家看他的目光总是很挑剔的。尤其是当大家发现屠夫其实没有传言中那么的凶残恐怖之后,爱慕他的妖愈发的多,看段章不顺眼的妖也愈发的多。 这爱慕也不一定是爱情,崇拜、欣赏都有,总之就是气不过。 司年反驳段章:“商四家里那位也是个人类,怎么他的妖缘就那么好?从没见过有人编排他一句。” 段章一时无言,这要怎么说呢? 可能是气质问题吧。 末了,他从背后抱着司年,把玩着他垂下来的头发,说:“这样不是正好吗?邪魔歪道跟名门正派是走不长远的,不是互捅一刀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司年挑眉:“你在诅咒商四还是在骂我?” 段章轻笑:“这是夸你。” 第75章 听戏(四区聚会,人物众多,不喜勿点) 司年下山之后的第五个年头, 四区大佬难得地聚在了一块儿。聚会的贴子是商四发的, 黑底烫金, 上边儿还有他的亲笔落款。 如此正式,可不像是商四的一贯作风。 司年抱着疑惑带段章一起去赴约,到了地方, 才发现这群妖正事不干, 竟然聚在一块儿打麻将。 相聚地点是一家复古典雅的小茶楼, 茶楼主人正是少年海妖的故事里,那个战死在黄浦江上的小捉妖师。 司年不认得他,但他出现在这里, 显然是没有死。这些年司年也多多少少听了些关于他的事情,当然这都是些题外话,此处不表。 茶楼里没有不相关的外人,坐在牌桌上的毫无意外是商四和傅西棠,这两位从很久以前就常聚在一块儿打牌。商四便算了, 司年时常疑惑, 傅西棠那么清雅的人为什么会坐上麻将桌。 还是说再雅致的人也总有那么一两样俗人爱好? 傅西棠打牌还特别厉害, 无论是打马吊还是打麻将,罕有敌手。以前北海附近也有座小茶楼, 他们就经常在那儿打, 傅西棠未尝一败。 牌桌上剩下两人是西区的大佬桓乐以及傅西棠家的那位,司年从未打过照面但老是在大荧幕上看见的演员许白。 据说他前段时间演了个赌王, 又跟了傅西棠那么长时间, 看起来牌技了得。但他像是来凑数的, 见到司年过来,便主动让了开来。 “司先生来啦,三缺一,就等你呢。”许白笑得爽朗,一点儿都不见生。 司年脱下厚重的外衣,大大方方地在牌桌上坐下。坐他对面的正是商四,他便挑了眉含笑问:“你叫我来就为了打麻将?” 这么闲的吗。 商四把骰子扔给他:“你不也来了吗?” 司年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随手抛下骰子,两个六,开门大吉。 “你会打吗?”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问身后站着的段章。 “不会。”段章回答得实诚,他会玩牌九,但麻将这东西他倒是真没接触过。他仔细站司年身后看着,问:“你以前经常打?” 司年漫不经心地理着牌:“偶尔。” 无淮子是会打牌的,这个假道士正经经文不念,却ji,ng通各种旁门左道。测字看相他会,打牌抽烟他也会,司年鲜少来参加这些聚会,便由他在外行走。 但十次里,司年总要来那么一两次的,牌技不说多好,还算过得去。这牌桌上牌技最差的当属桓乐,他爱舞刀弄剑,麻将这东西,实在不是他擅长。 “阿岑,你来帮我嘛!”他自个儿不行,便要叫外援,堂堂大妖毫不脸红。 被叫做阿岑的便是鬼匠柳七的传人岑深,也是帮司年重新锻刀的那位,此时正坐在靠窗的茶桌旁与陆圆圆说话。 这两位瞧着都是清冷的人,自成一派。 桓乐叫了他,他便过来了,扫了一眼桓乐的牌,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你相公了。” 许白忙凑过来一看,乐了:“果然是啊。” 在麻将桌上,手里的牌多了一张或少了一张都叫相公,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打都胡不了。桓乐闻言便苦了脸,抓着他的手说:“我就说我不会打吧,你替我?” 岑深无情地拒绝了他。 桓乐只好又自己打,反正都胡不了,他便东南西北风一通乱打,把别人计算好的牌面都给打乱了。 这招叫“要死大家一起死”。 司年坐他下家,愣是一张牌都没吃到,抬头看了眼商四,大家同病相怜。因为商四是傅西棠的下家,傅西棠对他更狠,他只能期望从司年这里能漏什么牌给他。 但司年宁愿拆了自己的对牌,也不打他要的那一张。 一局下来,仍是傅西棠胜。不显山不露水,赢得出其不意又稳稳当当。 许白趴在他的椅背上开心得很:“先生,连赢三把了,今晚能吃蛋糕吗?” 傅西棠挂着淡笑,反问道:“不怕发胖了?” 许白想了想,还是算了,好的身材需要保持,如果他胆敢把自己的腹肌吃掉,经纪人马上就要去他家上吊了。 这时,茶楼的主人终于出现了。他披着件外衣从里屋出来,看样子是刚醒,扫了一眼牌桌也不想搭理他们,径自坐到了陆圆圆旁边,慵懒地半躺在椅子上不知道跟他埋怨着什么。 窗子半开着,有些微的凉风从窗外飘进来,拂动桌上点燃的沉香,换来一室清幽。金色的镂空雕花小香炉看着像是古董,跟椅子后面的八宝屏风相得益彰。 司年静下心来,隔着屏风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不一会儿茶煮好了,茶香飘过来,那声音便又淡了下去。 陆圆圆端着茶过来,他眉目清秀,看着不与人亲近,但却妥帖周到。待他把茶放下,商四便说:“茶楼是小少爷的,怎么让你端?懒死他得了。” 陆圆圆没回应,只伸出手从他的牌里拎出一只打出去:“五筒。” 说罢,他又轻飘飘地看了商四一眼,问:“你懒还是他懒?” 商四语塞,看着陆圆圆的眼神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司年却喜闻乐见,因此对陆圆圆的印象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甚至想给他鼓掌叫好。而就在这时,窗边传来一个声音。 “下雪了。”茶楼的主人把窗户完全推开了,倚在朱红的格子窗上边,伸手接住了一两片飘落的雪花。 这让司年忽然想起了阿吉走的那一天。 冬天又到了。 司年有些晃神,同样晃神的还有商四,他看着窗外的飘雪,忽而道:“今天是小六的百年忌日。” 忌日,这两个字让司年蓦然回神。他一下子想起福海楼上跟傅西棠一块儿出现的高大青年,西区原来的那位六爷。 难怪商四那么郑重的给他们发了贴子,原来是他的忌日到了。 此话一出,茶楼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不管是亲眼目睹过他死亡的傅西棠,还是桓乐这样与他从未有过交际的继任者,都刹那无言。 良久,茶楼的主人打破了沉默,他望着雪中缓缓走来的两个人,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星君和南英大哥也到了。” 斯人已逝,如今他们这些人还能重聚,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司年听着他的话,却不免又被勾起了回忆。那是在他去往鹤山的前几年,人间的动乱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但风雨还没刮进四大区的时候,他也收到了一张帖子。 那是初华大戏园送来的请帖,他们培养了一个新角儿,唱《穆桂英挂帅》。所有妖怪都知道,梨园行的背后有北街的傅先生,商四也是初华大戏园的老主顾,于是看在他俩的面子上,许多妖都去了。 司年闲来无事,想看看那个传闻中还未正式登台便得了商四青眼的戏子是个什么模样,就与无淮子一块儿赴约。 那天也下着雪,雪中的北平别有一番景致。 初华大戏园为了那新角儿小眉烟的初次登台下了血本,专门在院中搭了一个新台子。大红柱子撑起了飞翘屋檐,崭新的花灯挂满了廊下。 当天前来捧场的人不少,如司年这样的大妖有,人类中的达官显贵也有。 舞台前只摆了十六张椅子,因着下雪,侍从们都撑起了伞,还因为不能挡着后边人的视线,都把伞撑得高高的。大多数人还是在廊下看座,或有那些地位高不愿与人为伍的,坐在后方的假山亭中,好茶好水伺候着,视角极佳。 司年坐在两侧的小楼里,其实比起假山亭,两侧的二楼才是听曲的绝佳位子。前头珠帘放下,也可挡一挡外面窥探的视线。 这便算是为贵客准备的雅间了,他和无淮子坐一间,傅西棠、商四与六爷都各自有一间。入场之时司年便扫视一周,大家都到了。 锣鼓声响,好戏终于登台。 司年不常听戏,但偶尔附庸风雅也是趣事一桩,待那小眉烟登台,听得倒也算津津有味。 “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 小眉烟年纪还小,却已撑得起一个场子。那咿呀婉转又不失豪情的唱腔,绝佳的身段,隐约有了点名角风采。 司年没撩珠帘,也没往下看,但听见那满堂喝彩,就知道这小眉烟铁定是初华大戏园下一任的台柱子了。 如假山亭中的那位就已吩咐着给了赏银,还叫随从去打招呼,叫小眉烟下了台后卸好妆去见他。 班主得了消息,亲自捧着那赏银去敲傅西棠的门:“傅先生,您看这如何处理?” 这么点动静,可瞒不了大妖。 还未等傅西棠回答,商四的声音便从隔壁传来,带着三分戏谑五分轻慢:“爷看上的人,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碰?也不怕被剁了手。” 彼时的傅西棠还穿着旧时的长衫,金色的细边眼镜上却已挂上了链子,抬手用扇子挑开珠帘往假山亭瞧了一眼,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便把四爷的意思传过去吧,叫他们知道,这戏台子上的人碰不得。” 班主连声应下。 无淮子隔空传音与商四打趣:“你真看上人家了?” 商四把玩着他的紫砂茶壶,道:“你一个道士,管这么多作甚?好好算你的卦去。” “你俩可莫要再吵,都碍着我听戏了。”六爷也隔空cha了一句,他虽不会唱,瞧着像仗剑走天涯的侠客而不是舞文弄墨的文雅之人,可却是个十足的戏痴。 末了,他又看向司年,道:“你们看司年,他都比你们听得认真。” 司年恰好抬眸,与商四的视线相撞,便挑衅似的冲他笑了笑,反正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商四可跟这小鸟儿八字犯冲,动动手指唤来侍从,让他给司年上杯凉了的花茶,让他去去火气。 傅西棠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也任他们去了。 姗姗来迟的傅北海夹着书本一路小跑进雅间,随手掸去身上的雪花,与他哥哥小声嘟哝着:“今日下学又晚了,我在雪里跑了好久呢。” 傅西棠递了一张帕子过去,笑问:“老师又说你了?” “哪有。”傅北海却摇着头露出一丝骄傲模样,从书本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他看:“学校新出了一期书刊,登了我一篇文章呢,老师夸我了。” 傅西棠看过,目光定格在最后一句,喃喃念出:“致人间的爱不移?” 傅北海点点头:“是啊,我觉得这句子甚好,日后我若有机会出书,便将它写在扉页上。不论人与妖,都活在这人间不是?” 雪一直在下,不多时便给院中那些油纸伞都穿了件纯白的衣裳。而此时在这里赏雪听戏的这些人与妖,还想象不到百年之后是什么光景。 或许欣慰、或许感伤,但斯人已逝,惟愿生者安康罢了。 第24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