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鲋记》 正文 第1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1节 文案 根正苗红大魔王遇上了厚颜无耻大侠客,1v1,欢脱向武侠风,he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朝秦;秦晋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距那中原正道围上清凉山已是半月有余。 楚朝秦亲自提刀,当众砍掉一个劝他交出秘籍图谱的手下,而后撩袍踏上山头,仅眺到黑压压的人头如乌云一般在攒动。 “教主!”心腹在旁看得胆战心惊,急切道:“刚刚盘查库存,余粮所剩无几,怕是再撑不足一时三刻……” 楚朝秦面上y晴不定,他将刀尖儿磕在花岗岩上,瞧着殷红血珠顺锋刃而下,思忖片刻,忽问道:“教中尚有余众?” 心腹捉摸不透他之心意,只如实回道:“不足千人。” 楚朝秦又问:“伤者多少?” 心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道他欲茹毛饮血,立即跪下怆然求道:“教主万万不可!所浴血者皆为我教英士,实不能够……” 楚朝秦一愣,疑道:“不可什么?” “吃人?!” “胡说八道!”楚朝秦怔了半晌后炸了毛,暴躁道:“速速吩咐下去开闸启道,领众人下山,能逃则逃,切不可坐以待毙……全都听我号令——弃山!!” 其实自古正邪两立,向来是各自为政,互不相犯。 楚朝秦年逾十八,刚刚从其父手中接过教主之位,偏就遇上这样一桩大事——数月之前,在江东一带颇有名望的断龙山庄一夜之间被灭,上下几十口人不论老幼皆惨亡掌下,一时成为江湖众说纷坛的焦点。更为蹊跷的是,其庄主姓董,死于一套从未得见的诡谲掌法,断气前天灵凹陷,经脉尽毁,武功全失,堪称死状凄惨。正道武林久不成盟,最后借由少林等名门出面主持公道,才鉴定下此乃武林中失传甚久的武功。 而这套武功所持者乃前任魔教教主楚霆谷——正是楚朝秦之父。 这里头大有文章,于是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大肆谣传魔教为祭教百年,首拿断龙山庄开刀,继而血洗武林,掀起惶惶人心。众侠士信以为真,同仇敌忾攻至清凉山下,欲向楚朝秦讨回公道。 所以此番大劫,绝非偶然。 楚朝秦还未从密道中完全潜出,便先一步中了埋伏。几名亲身侍卫接连被杀,只余他一人拼死逃脱,狼狈奔往密林。此密林座在清凉山尾,林中草木依序种植,前后俨然,分列成排,其中暗结五行之阵,乃后山一道坚实屏障。楚朝秦三绕五拐,轻巧将那些人困于林内,他往后看看没了追兵,方松了口气。 此刻天色渐黑,他也是走得ji,ng疲力尽,连日的厮杀与奔逃几乎耗尽了所有ji,ng神,楚朝秦抹了把颈上的汗,扶着树干喘了一会,不敢多做停留,但方欲再走时,又发现哪里不对。 去路明显被更改过,脚下阵法已乱,楚朝秦顿觉蹊跷,他使劲定了定神,以为是自己仓促之下看错了,他试着前行数步,又被迫退回来——确是被人动过。 忽然风吹草动,雀声四起,无数鸟儿扇动翅膀从头顶飞过,恍若掀起一阵林啸。楚朝秦屏息摁刀,背倚树干,谨慎四顾,喝道:“谁?!” 声音戛然而止,一切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楚朝秦从袖中摸出一根淬毒银针,抬手往前抛去,而后他运起脚下轻功,紧随银针而走,而就在同时,眼前隐隐现出个影子立着,就像湖中水影,悄然乍现。他气息一窒,冲势难消,躲避不及,唯有奋力拔刀横挥,快速削向那人面门。 只听咣当声响,楚朝秦只觉虎口酸麻,肩头刺痛,胸口被不知名内劲震到,生生被逼倒退半步,脚踏在泥地里捣出两寸深坑。 “呃!!” 血花jian出,楚朝秦似是被人强卸了臂膀般钻心的疼,一时佩刀脱手,接着便有莫大的冲力袭向全身,蓦地被击地向后飞起。 而那人更是眼疾手快,一手负在身后,只用单手来接。他手掌翻动,霎那按住自己后腰,楚朝秦未及反应,眼前天旋地转翻了两遭,已经落进了其怀抱里。 林内枝繁叶茂相互遮掩,难见天光,虽两人挨得极近,但也只能隐约辨出那人面部轮廓,其余皆看不真切。 楚朝秦知他应是正道人士,急欲挣脱却发觉手脚被制,浑身上下唯留一张嘴还能活动,于是张口便骂道:“无耻小人妄称正道!只会仗着人多势众欺凌我教……” 那人本踌躇着说点什么,此时眼睛唰的一亮,道:“你是魔教?” 楚朝秦还未骂完:“……妄想迫我交出图谱,要杀要刮悉听尊……” 那人眼更亮了:“你有图谱?” 楚朝秦:“……” 楚朝秦咬咬牙,决定还是乖乖闭嘴。 两人还未再做进一步举动,后方已陆续传来鼎沸人声,隔着葱郁林障,遥遥透出火光。楚朝秦顿时有些慌神,只因身后这人难辨正邪,再瞧自己此番境况,定是斗他不过。他强自镇定,在在脑中徘过千百念头,但那喊杀声也愈来愈近,此时别无良法,只好隔着袖子笼住针囊,准备瞅准时机给这人脚面打上一发,不管怎样,先逃了再说。 主意既定,他便道:“我说……” 那人却先一步开了口,冷峻道:“别打些邪魔主意。” 楚朝秦骇然,心疑被其识破,于是缓缓将手放下。那人却趁机伸手往他怀里摸去,边道:“图谱藏在何处?乖乖拿于我瞧瞧。” “……” 冷不防被他冰凉爪子触及皮r_ou_,楚朝秦猛一哆嗦,登觉自己正与其贴身而立,更被他环抱住腰腹,贴得连一丝缝隙也无。他堂堂一教之主何曾受制于人,遭过这般羞辱?再加上那正道围剿之流如附骨之蛆,愈来愈近。楚朝秦不容多想,立即打开袖中机括,冲向身后那人就欲发s,he。那人早有防备,膝盖稍稍下弯,轻巧避开那物,而后只用掌心往楚朝秦肘上一拍,将那机括夺了过来。 那人不明所以,皱眉摆弄,疑道:“甚东西?” 楚朝秦一击不中,迅速转身,抽出袖里剑,对准其喉咙就刺。那人再躲,以两指封住剑刃。楚朝秦力不如人,遂解开腰上长鞭,鞭上嵌着无数金刚倒刺,挥舞起来狠戾异常,那人见他着了恼要拼命,终于认真起来,脚下踩踏八卦步,左避右闪,一时身法奇快,如影随形般绕去他身后,伸掌拍向楚朝秦肩头。 楚朝秦闷哼一声,长鞭落地,他仍不死心,又去怀里掏东西。 那人不再给他机会,将他臂膀一扯,拗于背后,看楚朝秦左手已戴上利爪,旋摁他在地,怒道:“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楚朝秦鼻头贴着shi泥,挣扎不开,只管吼道:“贼囚囊!纳命来!” 那人也懒费唇舌,兀自撕开他的袍襟,任楚朝秦拼死扭动也无济于事,眼睁睁就瞧着嘀哩咣当掉了一地的兵器。 那人:“……” 楚朝秦:“……” 那人恍然大悟,道:“难怪跑不快。” 风声渐重,夜露低垂,火把燃烧枯枝烂叶的劈啪声清晰可闻。楚朝秦衣裳被他撕烂,袒露着半拉胸膛,急道:“我以身家性命发誓,并没见过劳什子图谱!” 他脖颈上栓挂一条红绳,绳端坠着一点光亮,摇摇摆摆,晃眼不休。 那人上前捞住捏在手里,奇道:“怎还戴了个娘儿们物件?” 楚朝秦:“……” 那东西非金非玉,不知是什么质地。楚朝秦病急乱投医,胡乱应承道:“你……你放了我,日后带你回山上取来便是!” 那人忽然来了ji,ng神,喜道:“日后?” 楚朝秦不解其意,但只这两句话功夫,那些人终是绕出迷阵,紧跟着便有人听到这边动静,带头用火把挥了挥,喊道:“……这边有人!在这里!” 楚朝秦点头如捣蒜,道:“绝不食言!……你弄乱了这里的阵位,快带我出去!” 那人踌躇满志,搂住他便走,霎时行了数丈之后又堪堪停下,楚朝秦以为他要反悔,连忙道:“你们正道可是君子一言……” “闭嘴,”那人四下瞅瞅,而后换上一脸凝重,认真道:“甚怪地方,我迷路了。” 两人被追上时仍在原地打转,楚朝秦被他缚着双手,自认是逃脱不能,干脆闭眼等死。 这时便有一名领头女子迫不及待跳出来,冲着他们喝道:“大胆魔寇,还不速来领死!……你……你可是邪怪秦晋?” 楚朝秦蓦然听他名号入耳,不由睁开双眼。 秦晋被人认出,却是不慌不忙,挡在楚朝秦前,长身而立,缓缓道:“你又是谁?” 那女子道:“我乃黎山青眉剑朱三娘!你既非是那邪魔一道,为何要站在j,i,an邪那边?” 秦晋奇道:“我若站在你那边,他不就跑了么?” 朱三娘一时语塞,满脸通红,道:“既这样,那多谢秦大侠援手,可将此人交予我们……” “为什么要交予你们?”秦晋问道:“他偷你们银钱了?” “你……” 朱三娘方觉这人分明是故意捣乱,她握紧双剑,还欲再辩,后面已经有人缓缓踱出,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秦施主,久见了。” 秦晋抬头,遥遥映着火光看他身披袈裟,姿态沉稳,众人皆自觉让出一道,想来应在江湖中颇受爱戴,便眯了眼道:“敢是少林清逆师父?距上次一别可有些年头了。” “正是。” 清逆和尚无意叙旧,只管将双手合十,道:“秦施主再现尘寰有所不知,这楚朝秦日前涉嫌屠害断龙山庄一户,武林要为此案主持公道,还请勿要鲁莽cha手。” “有旧识便好说话,”秦晋嘻嘻一笑,问道:“我倒是好奇,如何就断定了那山庄是被这小魔头屠了?有人亲眼所见不成?” 这话一出,众人静寂。他见无人可应,扭头又问楚朝秦:“那是你下杀手时留了什么破绽不曾?” 楚朝秦正一心一意听他说话,茫然摇了摇头,道:“没留。” 他忽然觉察出不对,登时怒道:“并非是我所为!” 秦晋捏住他的嘴,对清逆和尚笑道:“你瞧,他说不是他做的。” 有人不忿道:“魔寇狡辩之言,如何能信?” 秦晋随即回嘴:“魔教的人不是人么?” 那人哑口,抬目去望清逆。清逆面上毫无波澜,对楚朝秦道:“然董庄主身上所中掌法狠辣怪戾,路数特殊,那武功逃不过天下人眼,皆知是出自魔教,此事你无可推诿。” 秦晋听罢适时松开手掌,楚朝秦嘴巴得了自由,趁机骂道:“贼和尚!你怎知道那武功出自我教?你可亲见我使出过那功夫了?!” 秦晋随即道:“他问你可亲见过?” 清逆:“……” 秦晋悠然道:“如未有眼见之实,怎可妄断罪名?” 清逆拂了袍袖,不疾不徐道:“施主可还记得当年云胡山巅一事?短短三日之内,楚霆谷以一人之能折煞数百高手,使得便是这套功夫。” 楚霆谷虽是楚朝秦之父,但他倒不曾听闻此事,只感到秦晋抱住自己的手臂一紧,跟着听清逆又道:“我佛慈悲,这功夫留于武林终归为祸。楚朝秦,你若练得便自行废去功夫,未练便将图谱交出以证清白,断龙血案我们可以酌情不究。” 楚朝秦恨得牙痒,又动弹不得,用力朝他啐道:“呸!” 清逆阖眼叹气,不再言语。其身后已经有人躁动不安,直接上前喊了出来:“你将那图谱交出,说不得考虑饶你一条狗命!” 秦晋乜斜着眼瞧了会人群,抬手一拍他脑袋道:“可听见了?快将图谱交出来,狗命得保呢。” 楚朝秦:“……” 楚朝秦恨恨咬牙,道:“我身上无甚图谱,不信杀了我便是,何须废话!” 秦晋也附和着点头,道:“嗯我仔细翻过了,的确没有。” 众人:“……” 众人不信,嘈杂四起,一时难定。秦晋上前一步,将楚朝秦拉到前面,伸手剥下他破烂的外衣,道:“要不再给你们翻上一遭?” 楚朝秦大窘,极力挣扎。秦晋不耐,点了他胸口x,ue道,又扒开他里衣,面向众人道:“可看仔细了?” 纵是楚朝秦平时养尊处优,但自小也是习武不辍,一身皮r_ou_练得白皙结实,此时像件玩物一般被人围观,羞愤的恨不得即刻撞死,而众武林人士更是只听过魔教赫赫威名,平生连一面也不得而见,此时的楚朝秦就如一块令人垂涎的肥r_ou_,纵使得不到图谱谁也不想错失机会,所以众人一哄而上,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秦晋拽过楚朝秦,恰到好处的避过那些要触到他的手,而后用手指挑着他的裤带,道:“连这里也要看?” 楚朝秦面色由红转白,他被封哑x,ue,口不能言,急的额上青筋立显。秦晋玩够了,一个旋身将众人扫开,道:“他若真有绝世秘籍,还能就此受缚,供人消遣?……不过这小魔头模样颇合眼缘,我要了,谁欲争抢,先问过我手中怪剑再提。” 他手指轻叩,腰间佩剑出鞘,霎间寒光乍起,无端气劲从众人脚底而生,卷起万丈风波,生生将所有人逼退三尺。 待到众人回神,唯有林中狼藉一片,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第2章 第二章 邪怪秦晋,楚朝秦倒是早有耳闻,只依稀记得应是父辈之事,实没料到竟会如此年少。 其实在江湖中他也算的上是一号人物,说是脾气古怪,行事潇洒,行踪不定,更诳传手中怪剑一出,能令魔教闻风丧胆——当然,这点非是老爹所言。楚朝秦被他负于肩背之上,只好奇瞅了眼挂在腰间那柄怪剑,并无发现有甚奇特之处,但想起方才威能,直觉背上发寒。 秦晋背着人疾疾前行,他轻功底子显是极好,脚尖往枝叶上一踏便能借力,腾起之时发丝柔软,衣袂飘扬,配着背后温柔月光,银辉遍洒,往两人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银边,煞是耀目。 而楚朝秦这才恍然发现,此人眉眼深邃,鬓若刀削,当真是蒙了张好面皮。 就在他恍神之刻,秦晋停了脚步,踩上脚底枝干,两下翻身轻轻落了地。楚朝秦紧随着谨慎起来,死死伏在他肩上,静听周遭动静,悄然默声问道:“追上来了?” 秦晋忽然双臂一松,将他卸了下去,漫不经心道:“你脑袋大,沉得紧,容我歇上片刻。” 楚朝秦:“……” 楚朝秦不想在此过多耽搁,随口客气道:“或我来负你?” 秦晋一愣,爽快应道:“那敢情好。” 楚朝秦:“……” 楚朝秦心想魔教应该有魔教的自尊,更何况自己身为教主,如何能屈尊人下?他双脚甫一落地,便暗暗运起自家轻功,卯力发足疾奔,顷刻已在数丈开外。他一面逃,一面不忘回头望望,眼看身后无人追上,又逐渐放下心来。然而秦晋这狐狸一样的性子,定然不能如此便宜就放自己干休,楚朝秦多了个心眼,身形一晃,就地一滚,钻入旁边低矮灌木丛中,趴好不动了。 就这样过不多时,就看到秦晋从那边徐徐踱了过来,楚朝秦收气敛息,全神贯注盯住他的双脚。而偏偏秦晋走至他视野之内,便停下脚步,一抖长衫坐下,将怪剑抱在怀里,也不动了。 楚朝秦心内懔然,但倔性上来,任由草丛中蚊虫叮咬,彼此僵持,只是不吭。秦晋等了一会不甚耐烦,用剑柄敲敲地面,看他还是毫无动静,便干脆起身过来,提起楚朝秦的领子将他拽了出来。 秦晋将他掼于地面,指指自己脑壳,道:“我平生第二厌恶,有人辱我智商,可是……” 楚朝秦不住挣扎,他二十年来头一次如此狼狈,禁不住恼羞成怒,捏拳向秦晋猛挥,秦晋轻巧接下,反手用剑一压,楚朝秦顿时觉得肩头受了千钧力道,他支撑不住,膝盖无奈着地,重新跪落下去。 楚朝秦像头困兽,咆哮道:“休羞辱于我,有种一剑斩下来!” 秦晋似乎也生了气,将他臂膀拉直,脚往其腿弯一绊,手指从他颈后一路向下点至尾骨,楚朝秦整人被他翻了个跟头重重摔趴于地上,胸肺肚肠绞于一起,最后喉咙发苦,舌尖血气弥漫,几口血跟着喷薄而出。 同时秦晋话落:“平生我最最厌恶,有人诈我。” 有时候楚朝秦觉得,也许秦晋才是魔教中人,因为自己与他相较,简直根正苗红、人畜无害,尤显纯良,甚至更像正道。 他看着地上几口漆黑浓血,有些回神不能,秦晋蹲下来,懒洋洋瞧着他道:“你当这教主几年了?被人下毒都不知晓,怎活下来的?” 楚朝秦愣了半晌,方明白过来自遇上他,两人交手起,就被他在有意无意间摸骨,探脉,顺筋,点x,ue,一套下来,竟将自己体内毒素解了□□,顿时心内五味杂陈,不知该做何反应。他静静在地上趴了一会,才道:“此乃我教私事,还轮不到阁下置喙……呃!” 他未说完便被秦晋扯住嘴角揪了一把,疼的眼泪几乎出来,怒道:“你做什么!?” 秦晋面无表情的甩甩手,道:“好硬的嘴。” 楚朝秦捂了半边脸颊,恨恨道:“你待怎样?” “讨点奖赏,”秦晋摸了会下巴,对着他左瞧右看,最后眯起来眼,道:“嗯……日后再说?” 楚朝秦不解,道:“不管怎样,我魔教承你救命解围之恩,你要什么,待我重振后求之必应。” “人,”秦晋爽快冲他伸手,道:“图谱,都要。” 楚朝秦:“……” 楚朝秦炸毛道:“我从未见过那黄子!” “噢,”秦晋恢复面瘫,将他推倒,吁道:“刚好拿人来换。” 时为夏夜,蛰声四伏。 月光铺于草尖叶梢之上,凝聚成露,晶莹剔透,清晰映出二人身形。 楚朝秦单手撑住秦晋肩头,端出满脸厌恶,又起了一身的ji皮疙瘩,抖开周身力气想要与他抵死相搏,嘴里喝道:“狗贼!莫瞧我如今虎落平阳……” 秦晋却忽然空出一只手掌,给他掩住。楚朝秦一句话尚未骂完,舌头先舔到他温热掌心,不觉先红了面皮。 秦晋弯了眼角,只以唇形道:有人。 然后他一撩袍襟,脚尖点上参天树干,蹭蹭两下如同蜻蜓点水,稳稳坐上了树梢,竟是毫无一丝声响。 楚朝秦当即会意,忙施展开轻功,无奈刚吐了血,气力不足,勉力扑腾了两下就往下掉。秦晋随手折了根细枝,飞身向下,只往他脚底上一挑,伸手一捞,一拢,就把他整个囫囵抱进了怀里。 楚朝秦脸颊刚好贴住他胯间,急得要嚷,把秦晋也吓一跳,连忙调换位置,环住他腰,又坐回原位,道:“嘘。” 几乎就在同时,树下跑来几道人影,只听有人停在当地,道:“刚才是什么声响?” “该是夜鸟归巢,莫大惊小怪,叫人笑话。” 听声音已过耆年,应是名老者,正自远而近缓缓踱来,秦晋感觉怀里人明显抖了一下,心里即明白了三两分,继续捂住他嘴,且看好戏。 年轻人却微有不忿之意,又不敢造次,只道:“一路上我留心瞧看,却未发现楚朝秦那小子尸身,敢是逃出去了,这可要怎么寻他!” 老者冷哼:“杀个草包何难?他若死了我们可不失了秘籍图谱的下落?本欲慢慢使毒迫他,没想到能赶上那几派攻山,此番时机确是刚好,一丝不差……老魔头给的东西他一定贴身带着,这五行林我早就动了手脚,以他那点微末道行,走去哪里都是死位。” 年轻人来了ji,ng神,喜道:“爹爹算计得好,那么说现下只要守株待兔便可?待我去收拾了那帮残兵,掀了这林子也要逼他出来。” 老者只嗯了一句,便不再作声,而后听得几声唿哨,两人前后离开。 等他二人走远,秦晋方才舒口气,叹道:“随便上棵树都能听他们说上半日,魔教果真好大林子。” 楚朝秦沉默一会,终于开口:“手往哪摸?” 秦晋满脸坦然,捏了捏他的屁股,道:“要不你也捏捏我的?” 楚朝秦满脸悲愤地炸了毛,一把将他推开,吼道:“滚!有人叛教!” 秦晋失笑,道:“你教中只剩寥寥几人,叛便叛了,有何要紧?” “我教一贯枝叶扶疏,外人休得妄论!”楚朝秦两眼通红,喃喃道:“怪道父亲在世,他们于我毕恭毕敬,原来早就打的这般肮脏主意,如今叛教,残我同袍,此仇我楚朝秦不共戴天!” 秦晋在旁搓一搓脸,仰头看他。 楚朝秦悲愤半日其效甚微,最后只得站起身来,迟疑道:“今日秦兄大恩……” 秦晋知他想说什么,于是问道:“怎般报答?” 楚朝秦皱眉,下定决心似的冲他略一抱拳:“秦兄……” 秦晋点头:“嗯嗯。” “且搭把手落地……”楚朝秦却是垂了脑袋,讪讪道:“有点……晕高……” 秦晋:“……” 秦晋逼近他脸庞:“教主大人,可用得着在下,帮你报仇?” 他眉宇本就轩昂,又有林风揉碎了月光打在脸上,缓缓jian起一层光晕,把楚朝秦看的几乎忘记答话,半晌才回过神,勉力思量了思量,才道:“有何条件?” “图谱。”秦晋笑,倒是答得干脆。 方才对他刚燃起的一丁点的好感瞬间被浇熄,楚朝秦抬脚便走,却又被秦晋拉住手腕。“人也算得。” 此番秦晋没笑,竟是说得无比认真,好似在下千金一次的承诺。 楚朝秦顿住,回头,眯起来眼睛与他对视,道:“放手。” 秦晋第一次觉得他像只月光下的狼,手指倏然一松,放开了。 秦晋道:“楚朝秦,你可知道江湖上有我邪怪一条规矩,我松手的人,任其死活,再不会管。” 楚朝秦落到地时几乎震断了脊梁骨,他仰脸躺了半日才缓过气来,最后再瞥那高耸入云的树尖上,似乎只剩下片漆黑影子。 他尽力爬起,心里不断盘算当年教中师父授的五行盘算法,因为方才听叔父意思,今晚倘若走不出这林子,定会落进他们手里。楚朝秦清楚后果,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先回密道安身躲避,便以脚下为原点,拖起残破的身子往东南走。 片刻之后,火光惊天。 数十只鸹鸟受到惊扰,扇翅齐飞,扑腾之声不绝于耳。 两侧根根参天木树影细密交错,编织成个长无尽头的竹篾笼子。 楚朝秦全然顾不上身上乏力疼痛,一路搏命似地狂奔,但眼见着一抹剑光裹挟成束,瞬间从天而降,钉在脚前。那气浪登时扑向四方,楚朝秦被震得一个趔趄,立即着身往旁边一滚,可还没迈开腿脚,迎面掌风又至。 他手无寸铁,亦是避无可避,无奈祭出双掌去挡,交接刹那,便知不敌,双臂似卵击石,如断裂一般疼痛,立即被那强悍气力贯至胸口。 楚朝秦嘴中发甜,一口鲜血喷了满地,双膝落地,向下俯去。 继而脖颈上已经抵了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那头被握在他堂兄楚云柏手里,而从身后负手踱来的那名老者,正是其父楚陆恩。 “爹爹,果然不出你所料,烧完了清凉山,这小子就是只没头苍蝇,逃不出林子。” 楚朝秦双臂受伤,仍奋力抬起膝盖,口中恨道:“尔等胆敢叛教……可知后果?!” 楚云柏一刀将他拍回原位,嘲道:“叛教?既让你登上教主之位,那这教依我来看还是灭了为好。” “柏儿,不得无礼,”楚陆恩出手摁住他的手背,仔细打量了打量楚朝秦,才缓缓道:“贤侄,既已为瓮中之鳖,挣扎无益,你可明白叔父这番作为的道理?” 楚朝秦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当下冷笑,道:“叔父想求那神功图谱?” 楚陆恩哈哈大笑,道:“侄儿果然年轻,我教那无上神功世代嫡传,只传教主,岂是旁人想求便能求得的?……你也太过轻看老夫。”只见他将胡须一捋,又道:“我教屹立百年,在这江湖之中仅占一席,且不比那武当少林,统领武林,就连那青眉紫城之流,这等后起小辈,气焰日嚣,竟也敢趋之若鹜,与我教叫阵,贤侄可曾有细思量过?” 楚朝秦瞧他双眼,一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自不语。其实自他任教主以来,并不喜与武林各派相争,凭着山高林密当做屏障,只将山上肥沃田地分与教众,鼓励农耕,虽名声渐弱,但上下一派丰饶情形,却也怡然自乐。而这次正道围山,防守兵弱,几乎节节败退,此时被楚陆恩戳到实处,心头已然虚了寸许。 楚陆恩察言观色,继而道:“想当年大哥壮志未酬,传位与你时即叮咛我等好生辅佐,何尝不是想光大教门,壮我声威?而你本又是独子,上下皆不忍苛责,如此按捺几年,现今却不能眼睁睁看我教泯然于此!” 他眼神一动,道:“贤侄,叔父瞧得仔细,你并非那习武之材,不如将教位传于更适合之人……” 楚朝秦抬眼,忽道:“谁是那人?” 楚陆恩呵呵一笑,道:“你将图谱取来,召集教众,当能选出。” “教众?”楚朝秦冷笑道:“清凉山灭,我教中何来余众?即便有人,岂能由你只手遮天?” 楚陆恩却不气恼,摇头道:“贤侄,只说你眼界浅显,只道自己便是顶天教首,可知我教外尚有旁支,更何况百趾穷奇前辈仍在,你父未曾跟你说起过?” 听他猝然提起百趾穷奇这个名号,楚朝秦也是低头凝神思索。楚陆恩知道有谱,便示意云柏将刀拿开些许,和颜悦色继续相劝:“其实老夫心中早有人选,一旦升任,必可光复我教……” 楚朝秦打断他,道:“叔父,本教教义中三章其五里讲,‘凡手染教中兄弟鲜血者,皆以叛教论处’……下半句我给忘了,你可记得?” 楚陆恩先是一怔,听他接着说道:“纵是那时百趾先辈到场,亦是无可违背教义罢?” 楚陆恩瞬间脸色大变,喝道:“敬酒不吃,那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第3章 第三章 楚朝秦勉强接了一招,被打得脊背后仰,尚未回神,又接连吃了两掌,鲜血狂喷,满满压盖了一草尖。 楚陆恩弯腰拎起他头发,道:“贤侄,是那身外之物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可要仔细掂量。” 楚朝秦此时意识飘忽,只知反复紧紧咬住两字:“没有。” 楚陆恩怒火顿起,将他重新掼于地上,双手扯住他领口用力一撕,将他当作只脱壳的蝉般剥得干干净净,站在一旁的楚云柏立即会意,忙过来从那堆破布里面细细翻找,甚至连内衬和鞋袜都一厘一厘的摸了,仍是一无所获。 楚朝秦伏在冰凉的泥地上,无力反抗,这等奇耻大辱让他忍不住蜷缩成团,忽听楚云柏抱怨道:“莫不是给吞落进肚了?” 这话倒提醒了楚陆恩,一把将楚朝秦提起来翻了个个,让他腆着肚皮暴露于月光之下,又拾了一柄匕首,以刀尖抵上皮r_ou_。 “爹爹?”楚云柏纵是无比觊觎那图谱,却也被吓了一跳,忙惊呼道:“这……恐怕不妥罢?” 楚陆恩冷哼一声,想了一想,却将刀递于他,道:“柏儿。” “你我父子忍辱负重这十年,可不正是为了今日?记住你是成大事者,话说无毒不丈夫,这便是算拿他血祭,可懂?” “这……” 楚云柏冷汗流了一脸,偏又不敢违抗,只得颤抖着接了匕首,看着地上仍不住□□的楚朝秦,喃喃道:“……你自找的,不要怪我。” 刀刃放出寒芒,他将眼一闭,奋力刺了下去。 就在此刻,一枚树叶破空而来,不偏不稳刚好击中利刃,楚云柏只觉虎口酸麻,竟是握不紧刀柄,任其斜斜cha进地下。 楚陆恩反应迅速,立刻拔刀疾挥,将另外两片叶子扫开,喝道:“谁?” 谁知那人速度更快,声音未到,剑气已至,楚陆恩脚下挪移,提了兀自发愣的云柏向身后一甩,又挡于他前面以单手接下,电光火石之际,来者已近身前,只短短一个照面,两人已过了数招。云柏此刻才反应回来,回手拔了自己的剑跟着挺身相迎,戳刺那人面门。 那人不慌不忙,先以掌代剑,拍上楚陆恩钢刀,趁劲稍移身形,运转内力,用剑尖黏上云柏剑尖,一个回旋,再次轻巧夺下他的兵刃。 那人笑道:“有胆魄,比你兄弟强得多。” 云柏又气又恼,此人内力之深厚竟是自己生平所未见过的,仍出声喝道:“你是谁?” 楚陆恩空出手来,与他对掌,冷冷道:“秦大侠,休要戏弄小辈。” 那人嘿嘿一笑,抽身后退,恰巧立在楚朝秦身前,好整以暇地袖了手,道:“长得却比你兄弟差得远。” 楚云柏:“……” 来者正是秦晋,楚陆恩早知他名号,故不敢轻敌,抱拳道:“秦大侠当年山上一别,已有数年未见,此次再临清凉山,该不会是想干涉我教事宜罢?” 他眼瞧着躺在秦晋脚下,肥鹅一般的楚朝秦,故意将‘我教’两字重重咬死。 秦晋微笑颔首,好奇道:“什么事?我闲来无事,故地重游,打听打听。” 楚陆恩笑道:“事关教内秘辛,现下并不便与外人分说,待我教重新安定,大侠自会知晓。” 秦晋“哦”了一声,又道:“那难办了,我现在就想知道,我认得他是教主,我要问问。” 然后他自顾自的蹲下,拿手往楚朝秦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又将外衣解下给他一裹,叹气道:“啧啧啧,好个狼狈的教主,还会说话不?” 楚朝秦受伤颇重,只勉强睁眼望了望他,又闭上眼,不动了。 楚陆恩将一切看在眼里,起了戒备,道:“秦大侠这是做什么?” 秦晋一拍膝盖起来,伸手扯了楚朝秦的手臂,要往肩上负去,楚陆恩见状,忙上前去,变掌为爪,欲扣他另一只手腕,秦晋避开,故作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楚陆恩再顾不上与他客气,冷冷道:“秦大侠摆明不将老夫放在眼里了?” 秦晋心道我何时将你放进去过,此刻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胡诌道:“你们教主先前欠我一件事未做,待他偿清,秦某自然原璧归赵……如此,告辞。” 楚陆恩被他惹恼,钢刀上手,直接斩他手臂。秦晋早有预料,腰间邪剑出鞘,更以单手架住,浑厚内力自全身经脉周转,轰然散出,竟生生将楚陆恩逼退一步。 他挑了下眉,转身欲走。 楚陆恩心知不敌,情急下心念一转,忽道:“秦晋,十年前云胡一战你败于我前任教主之手,被迫关押在我教中十日整,你可还记得?” 秦晋倏然停下,奇怪看他。 楚陆恩笑道:“而在那十天之内,你被锁于教主房内,可是连我教内都无人知道的,而且……那番滋味,嘿嘿,想必江湖人在茶余饭后,也都想知晓知晓罢……” 不等他说完,秦晋便慢慢转过身来,于在他面前站定。 楚陆恩逆着月光实看不清楚对方表情,心下只是慌张,却犹自坚持着,抬头与之对视。 “哪番滋味?”秦晋笑道:“你先说于我知晓知晓?” 话音甫落,他猛然抬手,邪剑自手里亮出,剑气如离弦之箭飞出,擦过立于一旁的楚云柏,直直斩向其身后的树干之中。 百年老树应声而断,楚云柏尚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心慌腿软,呆愣许久之后才倏然痛呼——他自嘴角到耳根被齐齐割开,鲜血迸jian。 秦晋抱起楚朝秦,头也不回,翩然而去。 剩下楚陆恩冷汗划过脸颊,迟迟发不出半点声响。 楚朝秦不知昏睡多久,悠悠醒转时看到昏暗烛光,秦晋一人坐在桌前,手里提了只酒盅,自斟自饮。 他稍动了动胳膊,知道双臂已被接好,于是坐起来,身上一席薄被滑落腰间,方觉现下里未着寸缕。秦晋听到动静,仍是没动,只侧过脑袋瞧他。楚朝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扯了扯棉被,道:“你破了五行林?” 秦晋道:“你咋没问这是哪里?” 楚朝秦:“……” 楚朝秦四下里看了看,道:“这里是客栈?” 秦晋长腿一抬,稳妥坐在床上,将楚朝秦往里挤了挤,道:“别动,搂你睡觉。” 楚朝秦轰然炸了,张嘴欲骂,秦晋却竖了根指头在他唇边,轻声笑道:“说实话,想报仇不?” 楚朝秦一怔,先前所受屈辱,加上叛教屠门,他只觉有无形怒火自腹中烧,恨不得现在就要将楚陆恩父子千刀万剐。他沉默一会,道:“自然会报,但此乃我教中事,跟旁人没甚干系。” 秦晋哈哈大笑,捏了捏他脸蛋,道:“你从了我,我自然就要帮你报仇的。” 楚朝秦恨得牙痒,此时又耐他不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秦大侠,你数次相救,我楚朝秦万分承情,但若再借机羞辱,休怪日后难见。” 秦晋不笑了,依旧定定看他。楚朝秦顿觉又别扭了几分,忙甩开他的手,扯开被单系在腰上跳下床,斟起来桌上吊壶灌足半碗茶,才听见窗外吵闹。他顿生疑窦,侧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方发现楼下院里密麻麻立了约几十人,人人手中点着火把,嚷嚷着不知所为何事。而为首y沉着脸站在众人对面的是个矮壮汉子,楚朝秦眯了眼,避开火光再看,却不禁竖起一背寒毛。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他此刻最头疼之人——楚陆恩。 他满脸错愕,扭头望向秦晋,秦晋两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兀自倚着墙闭目养神,也不说话。 楚朝秦扭身往门口处去,却听得隔壁廊梯上正有人上来,远远听见有人粗着嗓子吆喝:“按那楚老怪说法,都搜仔细了,魔头在此无误!”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片刻后又重回到桌前,锁住眉头,缓缓坐下。 外头杂声渐近,秦晋睁开一只眼睛,仅瞟了一下,仍旧闭上。 脚步仿佛就响在耳畔,楚朝秦不由屏息凝气,四下环顾,直至出了一身清凉汗。 秦晋打了个哈欠。 突然哗啦一声,对面房门被踹开,同时,楚朝秦再也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身来,结巴道:“秦、秦晋。” 秦晋扬起下巴,微微一笑,道:“哎。” 果然,房门应声而开,两名青衣汉子跟着持刀闯入,在屋内左右环顾一周,却连半个人影也无。 两人挑起帐子,瞅了瞅床底,又斩开衣柜,最后对视一眼,便要出去。 楚朝秦浑身是汗,被秦晋捞着坐在房梁之上,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忽然一阵钝痛却沿着肩背传来,他倒抽一口凉气,刚想回头,却几乎咬着舌头。秦晋从背后紧贴上来,将他两手轻巧反剪,抓牢,只缓缓以舌尖描他耳朵轮廓,用微不可闻的声调笑道:“还没走远,想叫便叫。” 楚朝秦不禁怒火中烧,又不能嚷,只得咬牙道:“秦晋!” 秦晋并不应允,温热气息如那窗外夜来香绽放在他颈后。楚朝秦恍觉给他熏化了半边身子,心头犹如有万只虫蚁噬咬,呼吸跟着急促了三分,本能拱起蝴蝶骨,又动弹不得,轻声喝道:“荒唐!” 秦晋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刚要逗他,突然又听到门响,竟是有人进来。 “没有?这里全都搜过了?” 那人甫一开口,两人俱是一惊,又是楚陆恩。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2节 “楚大侠,勿怪在下冒犯,你同那魔头原出一路,此番莫不是拖住我们,使那调虎离山计罢?” 跟后是个女子声音,楚朝秦一听便认出是那日后山林里堵路的甚朱三娘,只管屏息凝听,方才在窗前惊鸿一瞥,本以为全是楚老贼人手,此时才尤为心疑,他何时起跟这些所谓正道混在一处的? 楚陆恩随即冷笑道:“女侠多虑,楚朝秦那小畜生重伤我儿,这笔账我倒是比谁都想寻他清算!” 楚朝秦心头咯噔响,立刻回头,怒视秦晋。秦晋满面无辜,将他脸扭正,抱他继续静听。 朱三娘奇道:“江湖日传此魔头文疏武劣,是捆草包?下手倒是不论亲疏,一般狠毒,上次若不是有那邪怪故意挟护,定要让他尝尝我手中这青眉剑的利害!” 随即又有人cha口问道:“那邪怪秦晋究竟是何来头?早前倒也听闻其名声,怎的如今跳出来要搅这趟浑水?” 朱三娘道:“十年前魔教猖狂,曾在云胡山巅设下擂台,挑战天下英雄好汉,记得那秦晋倒是来应擂,想是当时年轻气盛,只不过……” 楚朝秦听至这里,莫名来了兴致,当年老爹设擂挑天下,连挫数十派门,倒是好好戏弄了一番那些武林正道,只没想到连秦晋也赶来扑火。他再欲往下听时,却给人塞了耳朵,楚朝秦愤怒回头,却刚好对上秦晋双眼。 他眉窝深邃,眼尾细长,瞳仁里攒动着一汪莫可名状的情绪,即使在暗处也能熠熠生光。 楚朝秦恍然怔住,尚未回神,竟已经被他吻了上来。 梁下有人笑道:“噢?邪怪败后给掳上清凉山?那魔头意欲何为?没废他功夫?” 朱三娘洋洋道:“怕是比废去功夫更为不齿罢……” 楚朝秦本把全部心思放在底下,全无防备,一时回不过神来。而秦晋之舌仿若灵蛇软玉,轻柔扫过牙床,引得喉头一阵紧缩,令自己几乎要把持不住。 他下意识要躲闪,浑身上下却早已被秦晋制住,只得拧紧眉头,强扭着脖子防他胡为。 底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楚朝秦透过秦晋指缝,隐约辨到寥寥几字,心下已猜着四五,只是不敢相信,正兀自愣神间,嘴唇猛地一疼,秦晋却适时松开了他。 那人面无表情,以拇指揉了揉楚朝秦略微发胀的嘴唇,从耳边问道:“你信?” 楚朝秦定定瞅了眼他,口中勒着布条,想张口偏说不出话来。 秦晋捞住他颈上红绳,再问:“想不想听更好听的?” 楚朝秦倏然打了一个寒颤。 第4章 第四章 窗外风起云移,推来一轮明月。 屋里人浑然未察梁上动静,夜已近三更,他们一阵翻寻未果之后干脆包下整座客栈,各自去歇息,几派领头者并楚陆恩却留了下来。一人等闭了门,终于按耐不住,悄声问道:“楚大侠,我们也不需拐弯抹角,你可知图谱现究竟落于何人之手?是否还是楚朝秦那小子所得?” 他此话一出,便引起旁人纷纷附和,显是憋了许久。 “图谱?” 楚陆恩坐在桌前,冷笑一声,道:“你们围山半月,折我弟兄,迫我教主,现又只问我图谱何在?我且问一句,各位可真正清楚这图谱上究竟有甚么功夫,岂是刀锯无论,人人俱练得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那人自觉莽撞羞愧,又不甘心,抱拳道:“楚大侠莫怪,此番多得相助,大家皆看在眼里,我们心内自不胜感激。但你我同为江湖修武之人,试问谁人不想再进一步,登峰造极?更别提当年云胡山上擂台一事,那魔头凭这手邪魔功夫,欺人太甚……” “哦?”楚陆恩面上不着y晴,也不看他,只问:“那阁下又可知当年设下这云胡之擂,是何用意?” 那人却答不上来,在场人人都清楚十年以前,那楚教主于云胡山上曾威风八面,以从未见过的奇招异式连挑数十高手,且下手狠辣异常——不论是谁,从百尺见方的高台上被抛下来的,皆是无一完人,命虽犹在,要么手脚折断,要么功夫尽废。不过武林中向来规矩,敢应擂者生死各安天命,但如此不留情面,堪堪惹恼了一众江湖门派。 也正是如此,魔教为恶之名坐实,而其教主练有绝世图谱的消息不胫而走。 楚陆恩见无人说话,缓缓呷了口茶,道:“我教自开创至今亦绵延百年,祖宗立下规矩,有些东西向来只传掌教不假,不过……”他捻动胡须,瞥了眼众人:“我说当时他仅练到这图谱上功夫,一式不到,你们可信?”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愣住,那朱三娘更是大惊失色,喃喃道:“尚未练全?不可能……我师父她……” 她本出师黎山青眉派,向来是将一双峨眉刺使的出神入化,其师父更是门中宗师,在江中一带颇有名望。那年便是带领族人及弟子以除魔为名挑擂,终在台上未能走过五招,反被锁住要害,废掉大半武功不说,还白白失了一条臂膀,而她性子又是极刚烈易怒,竟当即自戕,将血jian了满场。 楚陆恩道:“那摆擂深意,自是为了ji,ng进这功夫,那没甚用处的废料,自然弃之不用。” 他目露ji,ng光,笑道:“此等邪功,实非一人之力能成。” 众人先是不解,朱三娘却先反应过来,道:“你道他最后带走邪怪是要……” 秦晋听地想笑,又叹了口气,忽然没了任何兴致,搂了楚朝秦片刻,便伸手将他眼上身上的布解了。 月光轻柔泻下,结在廊缝内的蜘蛛网被映的铮铮发亮,晃得楚朝秦有些睁不开眼,他甩了把脑袋,睫毛下水汪汪的蒙着层水雾。秦晋看了,忍不住拽过来帮他揩了,悄声笑道:“长得如此白净,怪道谁都要欺负欺负你。” 楚朝秦勉强活动了下早已僵硬的手脚,冷冷瞅了眼他,没有吭声。 秦晋剥了自己外衫扔给他,楚朝秦便毫不客气披了,又摸索着去解秦晋的腰带。 秦晋:“……” 秦晋捏住他手,道:“别忙,待我下去撂个架先。” 剑锋如蛇,伸展得无声无息,楚陆恩耳朵微动,捕捉到细小动静,当即将手中茶碗抛出,喝道:“谁?!” 茶碗滑过剑尖,丝毫无损,而剑气已至眼前,楚陆恩实无暇自顾,慌忙就近扯住一人来挡。秦晋无意殃及池鱼,便转刺为劈,削了去势,恰好先一步抵上楚陆恩颈子,笑道:“你爷爷。” 楚陆恩双眼圆睁,面色惨白,迟迟未缓过神来,半晌才道:“秦……晋!” 此时,四下里的人方如梦初醒,齐刷刷抽出兵刃,将他围了水泄不通。 秦晋仿佛被吓了一跳,故意问道:“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便跟着有人随棍而上,喝道:“秦晋你自甘堕落,包庇魔道,还有脸来问我们!快将楚朝秦那魔头交出来!” “哎?”秦晋抬了剑柄,挽了袍袖,露出剑下之人给他瞧,奇道:“我手里这人莫不是个魔头?我杀他你们却来杀我,有没有人来评评理,究竟是谁堕落?谁包庇?” 他怪剑在手,对方纵然人多势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楚陆恩受制,一时无法奈何。楚陆恩皮r_ou_挨着剑刃,倒是不甚惊惶,忽然出声喝道:“秦贼既在此,那楚朝秦也定然在此,各位大可好生搜寻一番。” 众人目的本就不在秦晋,听他此言一出,即刻四散去翻箱倒柜,似要将这客栈底朝天翻倒过来。秦晋眼眺窗外,看到各门各派皆加派了不少人手在下候命,此番剿魔之举声势浩大,愈演愈烈,再行拖延恐怕不好收场。他心思微动,决定先行料理了楚陆恩再说,可正是在这一念之间,楚陆恩已然提气出掌,全力拍向自己前胸。 两人相距极近,秦晋根本不及闪躲,忙聚ji,ng汇力,腾出一手全神来挡。谁知楚陆恩虚晃一招,那掌风空有气而力未逮,秦晋一触之下便知上当,再想收掌已来不及,眼瞧着他翕动唇舌,自口中吐出一枚细针,细针迎风而走,正中自己眉心。 秦晋额间微麻,当即着了手段,他抽剑直削,寒光成排。然而楚陆恩早有所备,想要矮身避让,仍是被那剑气扫到,他只觉臂膀剧痛,再一摸方知被削去一大片血r_ou_,鲜血迸jian,伤可见骨。 楚陆恩顾不得伤,大喊道:“秦贼已经被我所伤!各位不必畏惧,快快将他拿下!” 众人听令,纷纷将剑递向秦晋。 秦晋怪剑一摆,迅速向后急退,他深知受创之处乃是印堂,按说中毒之后即刻应死才对,然现下也未有过多不适,便觉蹊跷。他丝毫不敢大意,又不愿伤及无辜,奋力格开一片刀光,眼睛只盯住藏于人后的楚陆恩,脚下运起梯云之术,开始绕柱踽踽而行。 只是刚刚踏出一步,他心脏便如被人攥了一把,一股奇异疼痛轰然爆发,顺沿奇经八脉绵延全身。 秦晋身形倏尔顿住,破绽即出,这时一把长剑过来,刺入他的肩膀。 持剑者正是那朱三娘,她一招得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眼,尚在诧异之余,却被秦晋反手一剑鞘抽至脸颊,应声翻滚出去。其余人见状皆是骇然,慌忙散开,各自严阵以待。 斑斑血迹染红了一侧袍袖,秦晋脸上却无甚变化,他倚上身后木椽,抬手抹了抹流至颊边的汗,喘道:“啧啧,各位英雄好汉平日不论,今日倒是心齐,竟肯聚众听起一只魔教走狗的话来。” 旁人面面相觑,清逆和尚不在,其中又站出一位平日颇有威望之人,语重心长道:“秦大侠,魔教作恶多端,前时云胡血案未平,今日断龙一事又起,那楚朝秦性承其父,魔性未改,不得不防,更别提其手持图谱,放任不管,终成大祸!众派弟子生来皆以诛魔为己任,你虽无门无派,但也算江湖里一等人物,还望不要再cha手于此!” 他说得道貌岸然,秦晋不由失笑,道:“陈长老,你的话我是信的,别事我毫不关心,秦某只问图谱若真在楚朝秦这小魔头手里,你们抢了过来,要怎生处理?” 那姓陈的长老把眉头一皱,迟疑道:“这尚需从长计议。” 秦晋又道:“魔教除你们身后那条狗外,尚有楚朝秦统领辖制,上下宁死护主,也算齐心。反观正道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互不相让,这图谱偏是血雨腥风之物,由谁保管终可服众?是武当少林?还是你们青眉紫城?” 陈长老倒真哑了口,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落入谁手都难免沦为下一个魔教。” 秦晋道:“依我说,图谱到手便当众毁掉,方是干净。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一时众说纷纭,嘈杂不休。陈长老作为领头人,迟迟不肯拿取主意。秦晋偷得一丝喘气之机,竭力想要调匀内息,然而那针自s,he入腠理便此化去,想来毒入肺腑,引得周身脉络艰涩不通,稍动一动便欲发作,然发作之后将会如何,他在江湖行走多年,也未敢轻举妄动,忍不住暗暗皱了下眉,再抬眼去瞧楚陆恩,发现那人虽面色苍白,一对狡诈眸子却如狼似豺,紧盯着自己不放。 秦晋舒展额头,随手将剑一横,立时寒光乍起,使得众人不由一凛,随即静了。 他朗声道:“商议得如何了?诛魔既为武林大业,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各位掌门皆在,若觉得在下提议可行,不如共同击掌,先起个誓罢?”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然无人愿出这个头。楚陆恩于最后听得清楚,忽然笑道:“难怪我前任教主对秦大侠青睐有加,果然巧思善辩,看来教里传闻并非空x,ue来风,秦大侠宁担下武林罪名,也要处处为我教维护开脱,他老人家若地下有知,也必倍感开怀才是!” 秦晋听他说话便来气,淡淡道:“识相便闭上狗嘴,不然老子现就送你同他去叙一叙旧。” 见他只说不动,楚陆恩心知那毒性起了效用,故意道:“怎么,秦大侠这便恼羞成怒了?” 秦晋歪了嘴角:“无聊嘛,骂你两句心情好。” 楚陆恩:“……” 楚陆恩咳嗽两声,伸手点了自己臂上x,ue道,勉强站起高声道:“诸位且听我一句,十年之前这秦晋不过只是毛头小儿,秉着初生之气敢挑云胡,竟成了唯一未受伤者不提,我前任教主所练神功是连上下教众皆不得传之秘,为何独将他带回教中私相授受?此后秦晋再现江湖已然一日千里,坐惯闲云懒理世事,偏此番围山才跳出来,与诸门派针锋相对,说他与我前教主无甚猫腻,谁人敢信?” “秦大侠。” 楚陆恩似蓄势待发的毒蛇,目光紧紧缠绕住他,逼问道:“你与我大哥那段风流韵事,总不需我再多言了罢?” 秦晋单手持剑,并不cha嘴,任他将这套刖趾适屦之辞滔滔讲完。房内百十余人,竟是落针可闻,江湖人素来喜闻八卦,更别提是关乎于这位难以捉摸的邪怪秦晋,一旦蒙上这层无耻下流的皮,真如当众将他扒光了恣意亵玩一般。 楚陆恩毫不犹豫使出了杀手锏,静待秦晋勃然变色以催毒性发作,然秦晋平心定气,仿佛说的并不是他。 房间内一时静到了极致,秦晋背倚房柱,忽感到木椽之上微微作抖。他心下一沉,想到楚朝秦仍藏于梁上,定是这番话刺激到了他。 他冷眼环伺,周遭高手林立,想要突围实非易事,何况自己身中奇毒,全靠调息强自支撑,真是落入了万难境地! 偏在这时楚陆恩眼皮一掀,注意到了房梁上头垂下来的长袍一角,顿喝道:“谁在上面?!” 秦晋一凛。 话落人起,他首当其冲,一个鹞纵翻身向上,众人反应稍迟,也立刻跟上。秦晋当机立断,抽剑回削,将那根碗口粗细的黄梁木齐齐断为两截。房顶失去支撑,轰然下陷,楚朝秦在上猝不及防,一脚踏空,直直落下。 秦晋听声辩位,后退一步徒手将他接住,此刻房塌屋倒,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接连碰倒了火烛,刹那浓烟四起,所有人皆被淹没在滔天火光之中,楚朝秦趁机捡了口剑,也不看来人,反手即刺,鲜血瓢瓢泼出,盖满半边身子,他根本无从得知伤了谁、杀了谁,只听得鬼哭狼嚎,声声入耳。 秦晋见他杀红了眼,忙夺了剑,转身撂倒面前数人,硬是冲出一条路来。 楚朝秦勒住他的脖颈,恶声道:“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秦晋心口剧痛,汗如雨下,无力说话,也不想说话,只能任他怒去。 第5章 第五章 他们直跑了一夜,等楚朝秦回神再细想来,已说不清到底是如何逃出生天的了。 此时天已渐亮,他掬了把清凉溪水泼在脸上,方消去心里那股厌戾之气,得以静观四周——此地实属陌生,应为一处无名山谷,抬目远眺,遍是青山黛树,头顶烟移云绕,脚下砂铺石叠,除偶有虫鸟飞过、留下啼声一二,此外一派幽静。 秦晋手脚平摊,坦腆肚皮躺于身旁一动不动。昨夜他独负两人之重,能安然从众目睽睽之下逃脱,靠的自然全是ji,ng湛功夫,但话说回来,以其邪怪能为竟因区区百里奔逃疲累至此,堪称蹊跷。楚朝秦存有满腹疑虑来不及问,按捺半日见他仍然没有醒转的意思,便忍不住蹬他一脚,喊道:“秦晋。” 秦晋双目紧闭,面庞酡红,略带些苦痛之色。楚朝秦留了意,以手背试了试他额头,发觉烫得厉害,转而再探鼻息,只觉那气息似有还无,竟是微弱至极。 他不禁吓了一跳,忙不迭将人架起,然而秦晋浑身没了骨头,软趴趴直往前倒,连坐也打不成。他皮r_ou_底下好似点了火,触碰之处皆是烫手,楚朝秦只好抱了他往那溪中走去。溪流不深,刚及没腰,两人被那凉水一激,双双打了个剧烈的寒战。 秦晋恢复了一瞬的神智,迷茫望了望眼前的人,虚弱骂道:“狗娘养的魔狗害我。” 楚朝秦听着那两字不甚舒服,此刻也不与他计较,道:“楚陆恩?什么毒?” 秦晋嘴唇发白,不可自持地要往他身上倒,缓缓吐出一口灼气,道:“春毒。” 楚朝秦倏然一愣,脱口道:“怎解?” 秦晋也不得而知,只因楚老怪这毒非同一般,初始引而不发,仅是压制内功,必得中毒之人猛提ji,ng元,毒性便随血脉通向四肢百骸,又怕此毒再含混了哪流哪派刁钻秘方,倘若出处难觅,误去时候,届时气力耗空,便是针石难救。他舔舔嘴唇,对楚朝秦道:“你附耳过来,我教给你。” 楚朝秦虽为养尊处优长大,但绝非懵懂无知少年,自然知晓春毒为何。他警惕望望左右,道:“莫非你又要动甚龌龊心思?” 秦晋为护二人出逃,已然拼尽内力,如今整具身子像是空荡荡的一个壳子,连手都抬不起来,只好懒洋洋道:“怕个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楚朝秦只得低头,片刻后脸上嗵地一红,将秦晋狠狠箍住。 谷内崎岖,溪水与路相互纠缠,不分经纬。楚朝秦受伤不重,但连日来未得休息,跑起来踉踉跄跄,几次差点失了方向。 而背上秦晋身体愈来愈烫,简直像块烧炭,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楚朝秦不敢跑了,只得停下。 话说回来,秦晋虽然混蛋下流,这一路上也多得他三番五次出手相救,而自身功力浅薄,根本无从为其传功疗伤,楚朝秦双手携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自问对这个人是毫无兴致,但秉承着一丝丝回报之意,还是将秦晋整个儿水淋淋地扛回肩上,上岸找了处干净所在,小心摆了上去。 这人声音清澈耐听,纵是每每出口调戏,着实又教人讨厌不起。这句□□低哑浑厚,更掺杂了些许诱惑,引得楚朝秦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其实秦晋两条平阔浓眉,一双秀致凤目,单论相貌诚是英俊好看,算起来他应比自己年长许多,居然丝毫不添岁月,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难怪这人好起色来,也可以理直气壮、毫不扭捏,甚至春风化雨一般。 他手上动作没停,秦晋在恍惚中挺腰拱膝,显是得到些许纾解。那春毒穿花蛱蝶,由内而外徐徐弥漫上了皮肤,一片片赧红桃瓣似的从他shi透的衣裳底下透析出来,楚朝秦目不斜视,定定瞧着他这身斑斓的反应,又觉得可怕,又觉得好看,在心里头愣愣地想:难怪老爹当年要将他掳回山上。 可掳回山上做什么呢? 他脸上火辣辣烫了起来——若楚陆恩所言不差,这秦晋当真是撩完老子再撩儿子,简直就是寡廉鲜耻,毫无道德。 楚朝秦于胡思乱想中失了定性,便加了三分力气,又问道:“你同老爹……都行过何事?” 秦晋长吁一口气,似听不懂他所言何意,□□似潮水涨落,逼迫他不断摆动腰肢,不知是妄图逃脱桎梏,还是想获取更多抚慰。 他这番求欢似的举动愈烈,楚朝秦心口那股郁气愈浓,于是照脸轻轻掴给他一巴掌,将那层衣裳扒至半截,又猛然停了手,他不可思议地站起,继而仔细揉一揉眼,长长久久看向秦晋。 秦晋昏了又醒,迷糊间听见有人说话,仿佛是个妇人。那妇人气缓声细,唯唯诺诺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汁过来,还未行至跟前便被合死的一扇门挡在外头,取而代之的是端碗走来的楚朝秦。楚朝秦不发一言,弯腰捞起他的脖子,强将那碗浓稠的药汁生灌进来,秦晋猝不及防被一股腥臭之气席卷鼻喉,结结实实呛了个正着。 楚朝秦不会伺候人,仅捂实了嘴怕他呕吐,几乎把秦晋憋个半死。秦晋受刑一般熬过劲去,才睁眼叹道:“你这是要谋害性命罢……” 见他倍增了ji,ng神说笑,楚朝秦便将碗一抛,翻身将人又摁在席上。 秦晋x,ue道被点,无力反抗,仅是笑道:“还来?” 楚朝秦面带戾气,箍住他的下颚,峻声道:“你怎生骗我?” 秦晋眯了双眼,隔着他先环视了下现今所躺之处——房内简陋凌乱,旮旯搁有草篾竹笼,墙上挂着钢叉麻绳,知是到了那间茅屋,方放了心。楚朝秦见他左顾右盼,便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现在动弹不了,还想吃点苦头怎的?” 秦晋这才将眼睛慢悠悠挪向了他,奇道:“我何尝骗你了?” 楚朝秦冷哼一声,抬手揭开他身上被单。秦晋双手被缚于胸前,敞坦床上——他一身皮r_ou_褪去那种红色,变为了起初的瓷白结实,横陈在这肮脏柴房里,竟有些熠熠生辉的意味。 秦晋脸皮再厚,也打不住这般呈现人前,于是苦笑:“大脑袋,一报归一报,即使是我那日过分,现这光天化日的,好歹也该遮一遮羞罢。” 楚朝秦却是疑窦丛生,用力抱了腰将他抬起,前胸后背地看了一遍,惊诧道:“怎又没了?” 听他说没了,秦晋眼珠转了一转,不解何意。方欲起身,然丹田那处像是开了道口子,每欲发功用力,总会先一步被吞噬个干净。他无法运转周息,身体自是疲累乏力,只好懊恼当时太过轻敌,中了楚陆恩的毒计。 只是奇怪楚陆恩既能得手,那备些什么不好,何必要用这下三滥的春毒? 楚朝秦伸手从两肋下将他架起,里里外外摸了一遍,茫然道:“怎么回事?” “摸什么呢?” 秦晋药方落肚,大概余毒仍在,扬了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将下颚搭于楚朝秦肩颈上,笑着往他耳朵上吹了口气,道:“摸了一夜,还没摸够?” 楚朝秦脊背一抖,立时掐住他的脖子,恶声道:“秦晋,要点脸面。” 秦晋头发松散披在肩上,玩味地挑了一挑眉梢。 他虽不能动弹,但意识仍在,这下三滥的毒必定有下三滥的解法,只没想到楚朝秦一脸正经,还能做出如此不齿的作为,不过误打误撞却也得了章法,只是那过程极其惨痛,他享受不到,也不想再受。 他戏谑道:“你我之间,是谁更不要脸了?” 这次轮到楚朝秦颊边飞红,他无心与秦晋调情玩笑,但藏于秦晋身上的这件秘密却不能不说。楚朝秦松了手,将薄单草草遮了他半拉身子,移开目光。 他定了定神,道:“你身上怎么会纹有我教图谱?” “图谱?” 秦晋调戏够他,心满意足靠上床头,懒洋洋道:“那你身上纹了那种东西,不也没告诉过我?” 楚朝秦一惊,往自己身上看去,疑道:“什么?” 秦晋伸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道:“椎上好圆一块胎记,怕是断尾时留下的?” 楚朝秦:“……” 楚朝秦神色凝重,其实关于教门图谱一事他早有耳闻,然而当年老爹突然暴毙,未及留下一字便撒手西去,自己身为独子,虽顺利继承下教主之位,但因资质愚钝学艺不ji,ng,每每总引得教内纷争不断。那楚陆恩虚担了辅佐之职,实则狼披羊皮,苦心孤诣陷害掉一众元老,最后为这一本莫须有的图谱,竟又里应外合勾结下武林众派攻山,才致使他落得这个丢兵卸甲落荒而逃的结果。 楚朝秦当这图谱只是传闻,直到那晚于客栈梁上听得清楚——父亲曾设下云胡之擂力撼天下,所炫之技居然是才学了一式的图谱功夫! 怪道这东西能够招致武林人士趋之若鹜,只是图谱下落成迷,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借了断龙山庄的由头大闹一场,最后却也是竹篮打水。 直至他揭开了秦晋身上的衣裳。 秦晋总是长衫潇洒,平日不显,若不是这次误中春毒将他遍体染成潮红,楚朝秦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嫡传秘籍会以此种方式呈现眼前。 他像是被施过奇法,自锁骨以下密密麻麻全是画好的招式动作——并非纹刻,而是肤色自然凸显,红的红、白的白,彼此交相辉映,令人叹为观止。楚朝秦在看到的那一刹那便傻了,众人寻而不得的图谱,居然就是这一个人! 楚朝秦正要细看,却发现秦晋所中毒性炽烈,从头到脚皆扭动难止,河滩砂石粗粝,磨得身上鲜血淋漓,于是一咬牙解了外袍,决定还是先解过毒再说。 楚朝秦瞅秦晋笑得j,i,an谗,仿佛自己才是被压之人,不过图谱失而复得终归好事,他想明白后仍是兴奋,对秦晋道:“你早知晓此事对罢?这回上山救我,是不是老爹早做好了安排?” 可秦晋撑着脑袋听他说完前因后果,惫懒道:“说甚屁话,我听不懂。” 他说话一贯真假难分,楚朝秦心内焦急,颇想揍他。秦晋身上所携之图他仅粗略看了两眼,认出全为本教ji,ng深心法,自己底子浅薄,如果盲目修炼不得要领,极易走火入魔。而且现下毒褪,连带那些红痕一并消失得无踪无影,楚朝秦相当担心,生怕图谱如昙花一现,不复再有。 他定定神,伸手往秦晋臂上捏了一把。秦晋吃痛,奇道:“你做什么?” 楚朝秦不答,瞧那块地方仅仅瘀红一片,却是半个字没有显现,他倍感焦虑,冷不防往那肚皮上又如法炮制,可结果仍是如此。 他欲再掐,秦晋却是怕了,拼命向后倚上墙皮,忙道:“等等!占便宜么!” 楚朝秦住了手,问道:“你说是不说?” 秦晋泄了气,道:“大脑袋嗳,好歹我也救过你命,现下身上带伤,总该由我缓缓……” 楚朝秦不明其意,兀自思来想去之后忽然起身,提了秦晋的两只脚踝将他倒拖过来。秦晋不及挣扎便看他扯走被单,继而开始解开自己裤头。 秦晋:“……” 秦晋哭笑不得道:“小魔头,你当真是上了瘾么?” 楚朝秦他脸上一红,也不说话,埋头分开秦晋的膝盖。 秦晋疼得要掉眼泪,恨不能将他暴打一番解气,骂道:“怪道你老子当年要将你托付于我,草包至此,即便是大罗神仙也要气死!” 楚朝秦亦是呲牙咧嘴,听到他这句话又来了ji,ng神,忍痛道:“你果然同我爹关系叵测!” 秦晋却不想与他分争这事,骂道:“狗屁叵测!老子当年乃你教座上宾客,是左拥右戴请上山去的,好好儿的话不听,那些衣冠禽兽的话你信得倒真!” 他教训得极是,楚朝秦与秦晋相处这数日夜,头一回见他发火,登时怂了,仍是不死心道:“你既技不如人,还请你去做什么?” 秦晋横他一眼要起身,楚朝秦忙摁住他,垂了脑袋嘟囔道:“我从没做过,你说如何是好?” 第6章 第六章 楚朝秦悄悄抬眼去看秦晋。秦晋刚好也在看他,浓密的睫毛下垂,盖下一片虚浮的影子。 楚朝秦赶紧低下头去,听他在顶上悠然道:“你爹当年设擂之意并非卖弄武艺、嘲弄天下,而是为光复教业找寻可用之才。你教图谱只传嫡子,你又实没能为承接这套功夫,你父亲先前便找了我,问我可愿以身当纸,先行承接这份图谱,以后为你所用,保你终生。” 楚朝秦一愣。 “我秦家也算名门世家,无奈家道中落、父母崩殂,他曾救过我命,算是有恩。按道理说我自然该答应,只是当时年轻气盛,不愿受人摆置,又一心想要试试功夫,才私自跑去挑擂,败果便是要答允此事。” 秦晋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楚朝秦第一次听到这种往事,倍感新鲜诧异。他抹了抹嘴,结巴道:“这、这样说来……你便是我教图谱?” 秦晋不语,挑着眉看他。 “从此以后,为我所用?” 秦晋略一点头,霎时又觉出哪里不对来。 楚朝秦登时瞪起眼睛,双手推上他的胸口,怒道:“那你还不乖乖躺下?我堂堂教主,要看本教图谱,焉敢不从?” 秦晋:“……” 片刻之后,帘外转暗,过不多时,又渐渐下起雨来。 桌上立了一支小小蜡烛,火苗光净澄丽,照亮榻上一方旖旎。 良久唇分,楚朝秦觉察到秦晋携着那股热息逐步下移,接连胸口上一暖,他从未享受到过这番待遇,恍觉那处随着秦晋一起翻了天,不禁吸了口凉气,欲拒还迎似的,抬手摸上他的脸颊。 秦晋偷笑,扭脸往他掌心上舔了一下。楚朝秦立刻又是一个瑟缩,手掌松松握了一握,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边秦晋咂弄完毕,稍稍抬身,将他整个儿揽入了怀里。 所有人只道他平素里娇生惯养不经风浪,实则自幼时父母双亡之后,教门倾轧便如风刀霜剑,个中滋味无人能知,也无人能诉。楚朝秦打记事起便不曾再被这般抱过,突如而来的肌肤相亲勾起他孩提回忆,眷怀不已,下意识就搂紧了秦晋的腰。 秦晋本欲抱他调换个姿势,眼看他现下里乖得像只幼犬,便不再动,单搂着他就这么坐了片刻。 他将手搭在楚朝秦腰侧,轻轻抚动那块皮r_ou_骨头,放缓了声音问道:“还做不做了?” 楚朝秦静默半晌,道:“我想报仇。” 秦晋借了烛光,瞧见他被遮住双目之处微微透出shi润,便温柔道:“放心,我既受过托付,定会帮你到底。” 楚朝秦听罢撤走布条,他睫毛下果然shi了一层,然而态度坚决,斩钉截铁道:“报仇是报仇,我不必靠你。” “楚陆恩吃里扒外多年,今又残忍屠害教众,老爹的死定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我必要亲自手刃这条老狗。” 秦晋收回手臂,静静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而后笑道:“如何手刃?仅靠你那几式花拳绣脚?” 楚朝秦道:“怎么?” “楚陆恩心狠手辣,花招奇多,功夫还倒在其次,想他一人撼你不动,却能掀动武林多派来攻,可见手段深浅。若以你这颗榆木疙瘩,”秦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还早得很。” 楚朝秦蓦地卡了壳,心知他这话不错,别说脑筋,就连功夫上自己相较于楚陆恩来说,也只能算得是“花拳绣脚”了。 他离了秦晋的身,蹙起眉头出神,而后道:“若我能学得图谱上的功夫……” “楚朝秦,”秦晋正色道:“你父亲名号在外,于武林中虽说不上首屈一指,但能完胜他之人怕也不在多数。江湖上传他秉承这本图谱才耀武扬威,其实不然,以他之修为习这功夫也仅是浅尝辄止,不敢深究,你可知为何?” 楚朝秦略一思索,道:“因承受不能?” 秦晋道:“图谱上所绘功夫ji,ng深,浑厚内劲自是必然,然这套内功虽能铸人筋骨,却走的是取长补短之法,实非善物。” 楚朝秦不明白,问道:“怎么说?” 秦晋点上他的心口,道:“你功夫薄弱,心性纯良,它便取你心性,补你功夫,可明白了?” 楚朝秦仿佛早有所料,倒没有显出多大吃惊来,自言自语道:“倒也不差。” 秦晋挑眉瞧他。 楚朝秦嘲道:“反正恶名在外,横竖也并不多这一件。” 他未说完,屁股上忽然一疼,却是秦晋一掌拍了过来。秦晋功力未复,掌劲不足,但落掌之处拿捏刚好,掴得他关元x,ue剧痛无比,楚朝秦嗷一嗓子仰了过去,随即在地上连蹦带跳,羞恼至极,吼道:“你又打我!” 秦晋甩甩手,嘲道:“小魔头,别忘了图谱在谁身上,先不说怎样为恶,凭你资质,究竟练不练得成,还得我说了算。” 楚朝秦跳了一会便不跳了,听完这话愈发兴致缺缺,垂头丧气走到一旁,闹起了脾气。 他不肯说话,秦晋也不再理他,兀自拉过被单盖上。他余毒未褪干净,又一直陪着这小子胡闹,实在疲乏得很。所以屋内一下便静了下来,唯余雨点打在茅屋顶上,沙沙直响。 秦晋未敢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应景,就这么过得须臾,忽听楚朝秦开了口,喊道:“秦晋。” 秦晋背朝着他,忍了又忍,还是应了一声。 楚朝秦道:“要不……我拜你做师父罢。” 秦晋不觉想笑,又堪堪压住,一本正经道:“我倒还没收过徒弟,不过拜师则需诚意,你拿出来我瞧瞧?” 楚朝秦并无能拿得出手的诚意,他将手指cha入发根,自顾自又苦恼了一阵,最后跑去秦晋跟前,期期艾艾问道:“我给你磕头可使得?” 秦晋失笑。 谁知他接着便双膝着地,大头朝下,果然咕咚磕了个响头。 秦晋连忙掀被坐起,一把扶住。他本来肩上带伤,一刻没留意扯到刀口,疼得猛一皱眉。 楚朝秦没有得见,抬起满面的不忿及委屈,偏又可怜巴巴。秦晋疼中忍笑,道:“光屁股示诚是谁教你的?也不嫌丢人,可闹够了?” 楚朝秦道:“你愿意了? 秦晋不置可否,径直问道:“冷是不冷?” 楚朝秦本执意要他开口应允,但横眉怒目盯住他那被窝看了许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还不进来睡觉?”秦晋道:“等睡饱了,天明再议。” 楚朝秦答好,而后又怒道:“可我头都磕了——” 秦晋霎时睁开双目,瞧见楚朝秦蹙着一点眉心,倒像投入了全情全意,便忍不住地要笑。 楚朝秦懵怔了一瞬,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忙与他分离,问道:“有事?” “有,”秦晋勾了他的下巴尖,眯起细长的眸子,道:“有些本事。” 楚朝秦依然不解,对方却拍了下自己屁股,低头道:“瞧。” 两人身上又是ji,ng又是汗,黏黏腻腻融成一团,彼时分开,楚朝秦才发现秦晋遍体斑斓,忙翻身端来灯烛,一照之下果然是图谱中画痕重现。 那些画样流畅清晰,有如篆刻,令他喜出望外,连忙要拿手去摸。秦晋却故意遮了胸口以下,道:“练功讲究循序渐进,切不可急于求成,你且记下一式,稍后我会解于你听。” 楚朝秦忙于记诵,心无旁骛。秦晋等待须臾,瞧他还是皱眉不语,便又往屁股上打去,道:“还没记好?怎这般笨?” 楚朝秦接连挨了几下,才抬了头,道:“好了。” 然后他又十分困惑,问道:“你干什么总打我屁股?” 他的屁股浑圆结实,打起来响亮劲道,秦晋便把手掌覆了上去捏了一捏,懒洋洋道:“你不让人碰,打打还不成了?” 楚朝秦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道:“哦。” 两人闹完一宿,皆是筋疲力尽,好歹有所成果。不过舍内简陋,无水少衣,楚朝秦便用那被单胡乱揩了,先与秦晋囫囵睡下。及至第二天山ji鸣叫,他醒得早,自觉跑出去向主人家讨来两身干净衣裳,才将秦晋叫醒。 秦晋脑袋昏沉、r_ou_酸骨疼,上下没有一处舒坦。楚朝秦昨日既磕过了头,现又有求于人,只好老老实实为其穿衣挽发,还单膝着地提好了鞋,当真是当祖宗来服侍。 他打来清水浸shi手巾递向秦晋,对方偏偏不接,只将脸伸给他。楚朝秦无法,道:“一会去练功罢?” 秦晋毫无惭色坐享其成,道:“肚子饿,不高兴练。” 山中人家,衣食自是粗鄙,他身着短打草鞋,咽着咸菜稀饭,心里着实不太痛快,但也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太痛快,于是动了动外露的脚趾,缓缓对楚朝秦道:“我虽初为人师,但自有一套教授方法,你若有点半不合意,可是要挨打的。” 楚朝秦同样食不下咽,痛快点头应允。 秦晋望向槛外细雨,各色草木如沐春风,深深浅浅难掩青碧,道:“学武讲究心境,我刚同主人打听过,这山谷往东三十里处有片竹林,清幽静雅,稍后我们到那里去。” 楚朝秦头也不抬,道:“好。” 秦晋道:“你撑好伞。” 楚朝秦道:“噢。” 秦晋道:“再背我去。” 楚朝秦:“??” 秦晋将筷子咬进嘴里,伸出两指摘去他颈子上拴的红绳。楚朝秦要夺未夺回来,怒道:“你做什么?” “这是信物,练得不好,便不给了。” 秦晋将那小坠子握在手心里,笑道:“不准用脚上功夫,一步一步走过去,可记住了?” 那地方如他所说有三十里,然而走到半路,秦晋才一拍脑袋,道记反了,应是向西。 楚朝秦一手撑伞,一手在背后托着他,山路远远不如平地,下了雨后愈发崎岖难行,累得双腿沉重手臂酸疼。如今更是南辕北辙了半日,还得咬牙折返,直直又走了数十里路,只是此刻已近酉时,天□□黑,秦晋在他背上趴得疲惫,打了个呵欠道:“今儿太晚了,明儿再来罢。” 楚朝秦几缕发丝shi漉漉贴于额上,不知是雨是汗,他吊起一双眉毛,忽然将秦晋狠狠往地上一掷。 可是秦晋早有所备,轻巧落地。楚朝秦上前一步,一下抓住他的衣襟,道:“秦晋,你不想教便不教,何必三番两次耍弄我?” 秦晋面带戏谑,让楚朝秦看在眼里,他连眼圈儿都泛起了红,气喘吁吁道:“好玩儿?” 秦晋拍了拍他的拳头,四两拨千斤般使他放了手,兀自理顺衣裳,微笑道:“我还不是翻来覆去被你折腾许久,你摸良心,道那时好不好玩儿?” “你……”楚朝秦顿了顿,道:“便因此来报复我?” “报复你有甚好处?” 秦晋又笑道:“我说过我自有一套方法,不愿学便罢,绝不强求。” 楚朝秦瞅他笑容,说说不过,打不敢打,唯有继续忍气吞声,闷闷道:“学。” 他说完扭身即走,秦晋朝着他背影问道:“哪去?” 楚朝秦没好气道:“家去。” 秦晋将纸伞往他肩上一搭,道:“忘了背我。” 这人简直无赖到了极致,楚朝秦攥紧拳头,仍旧回来他面前弓腰蹲下。秦晋伏了上去,于他耳边道:“这才听话。” 等赶到茅屋时天早透黑,主人家本已睡下,见他二人回来妇人忙起身点灶烧饭。楚朝秦没有胃口要回房,秦晋却不肯,见那糙米饭内切了山猪红r_ou_,香味扑鼻,所以也不客气,愣要他在旁看着自己大快朵颐。 等到酒足饭饱,他又命楚朝秦为那妇人去送一锭金元宝。 妇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只敢愣在一旁定定地看,她看楚朝秦,楚朝秦也看她,皆不肯说话。秦晋亲自过来摁了楚朝秦的脑袋,道:“怎不道谢?” 楚朝秦便冷着脸道:“谢了。” 女人似乎口拙,嗫嚅着把自家男人叫起来,两口子皆是一言不发,只管诚惶诚恐望着秦晋。秦晋微笑道:“这两日多得叨扰你们二人,明儿起我们便离开了,日后不管是谁来问,还望不要与外人提起为好。” 他们仿若得到首肯,这才点头哈腰地接过。秦晋一哂,自提溜着楚朝秦回房不提。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3节 第7章 第七章 楚朝秦累了整天,浑身几欲散架,此刻趴到榻上一动不动。秦晋知他未睡,抬腿上床,一手撑住脑袋,伏于他耳旁道:“不高兴?” 楚朝秦道:“不高兴。” 秦晋又道:“明日若我也不高兴教那功夫,可怎生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偏又温柔得紧,楚朝秦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沉声道:“你是师父,你说怎样便怎样!” 秦晋含了笑意,伸手往他后背上抚去,顺着那处凹陷渐渐挪至tu,n尖上才捏了一把,道:“那你我下地师徒,上床夫妻可好?” 楚朝秦一阵恶寒,他转了个念头,忽然喊道:“秦晋。” 秦晋愉快答应,下一刻却瞧他猛然翻身,往自己胸口上挥来一掌,乃是图谱中那一式功夫,出手虽是拙劣,掌风却是凛冽,竟是用上了自家内劲。秦晋立刻伸手接下,动作虽快,但毫无气力可言,硬是螳臂当车般生生被他打到前胸。 因他总吵嚷着内力不足、功夫尽失,借此偷懒耍滑、作威作福不断,楚朝秦这一掌便是想要试探其根底究竟,没想到秦晋果真毫无抵抗之力,应声从自己身侧飞了出去,砸坏了一张竹凳滚在地下。 楚朝秦:“……” 秦晋仿若也是一懵,再挣扎着要爬没能爬起,反而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楚朝秦这回真正慌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他扶住轻抚胸口后背,急道:“我……我以为……” 他咬了牙掺他坐好,双掌平伸,点住起背后风门两x,ue,缓缓将一股内力输送进去。 可秦晋咳嗽不断,噙了满口血沫,双目开始涣散,楚朝秦后悔莫及,将他搂于怀中便走,声音里竟带了哭腔,道:“我错了,你别死!我找人医你!” 秦晋拉住他衣襟,颤颤巍巍总要说话。楚朝秦两眼通红,以为他要交代后事,忙附耳过去,却听他道:“你……从今别想再看一眼那图谱!” 楚朝秦猛地一抬眉毛。 秦晋委屈至极,絮絮叨叨地抱怨不停,道:“老子用这图谱去勾搭正道里的小白脸……还不是求谁得谁,比你浪的s_ao的活好的……多了去了!” 楚朝秦:“…………” 他虽受伤,好歹未殃及肺腑,甚至连骨头都不曾断一根,可愣是用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趴到天亮,且一时要水,一时要茶,一时要摸,一时要抱,半刻也不肯消停。楚朝秦那掌虽特意讲究过分寸,但秦晋吐血受伤是真,自己理亏在前,便死心塌地陪他折腾了一宿。 翌日天亮,秦晋依言令楚朝秦将两人细软全部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楚朝秦道:“为什么不在这里将伤养好再走?” 秦晋问他:“你又不急着报仇了?” 楚朝秦不再言语,他亦知道这里虽是隐蔽,楚陆恩等人沿两人行迹追来并非难事,百里长谷间单这一处人家,太过显眼。为今之计也只有找一个妥当处藏身,一来等秦晋功夫恢复,二来自己也能学得图谱微末,兴许还能与其一搏。他想得开,于是埋头收拾东西,秦晋单拾了怪剑贴身挎好,撑伞出门向西眺望,果然眺到一片葱郁之色。 “去那边的竹林罢,”他道:“这次是三十里整,错不了了。” 竹林不假,然而林子生于绿岩之上,绿岩形状嶙峋,居高大约三四十尺,仅有几根藤条向下,两人抬头只隐约看见那里稀稀落落杵着三五排竹子,倒像是顶在头上沉寂的一蓬蒿草。 楚朝秦远远瞧了一眼,在原地不住踟蹰。秦晋催促道:“怎不走了?” 楚朝秦咽了下口水,道:“换个地儿练功可使得?” 秦晋道:“理由?” 楚朝秦道:“我……我仍旧惧高,在这上面,怕是……不成。” 秦晋嗤一声笑,伸手接过伞,自他背上下来,道:“惧高当甚大侠,不行。” 楚朝秦登时着恼,攥了拳头,道:“这处一样清净,怎就不能练功了?” 他嗓门较为响亮,盖过雨声,刹那周遭密林之中传来窸窣不断,伴有低沉吼声。楚朝秦吓一跳,仿若被人窥视,扭脸道:“什么东西?” 秦晋不理他,弯腰摸了一块石头,朝那声源来处投去。石头砸中草尖,激起一片蛙声,再过一会,绰绰树影间猛然走出一样庞然大物,却是只吊睛大虎! 楚朝秦跟着腿肚子一抖,不自觉抓紧了秦晋的手,道:“……此地怎还会有恶虎?!” 秦晋对此同样有所不解,纳罕道:“你不是自小住在山上?怎会又惧高又惧虎?你那上头只产恶人不成?” 楚朝秦:“……” 那老虎饥肠辘辘,应是趁雨势减弱出来觅食,看到他二人于前无异形同上天所赐之物,只是忌惮秦晋那把怪剑锋利,一时不敢上前。楚朝秦听他尚在扯皮,也稍放了心,问道:“如何打虎,你有办法?” 秦晋很是无辜,道:“我又没有功夫,自然得靠你活命。” 楚朝秦:“…………” 他如临大敌,扯住秦晋的胳膊便将他背负肩上。老虎见他突然动作,立刻躬身支爪,随时准备前扑。楚朝秦顾不得它,伸手挽住藤条,竭力运起本家轻功,将脚尖往那直上直下的石壁上一踏—— 两人腾空而起,秦晋心头微微一惊,方欲说话,不想楚朝秦率先吼了一声,下一刻便踩了个空,压着自己便掉了下来。 秦晋:“???” 两人噗通落地,摔得四仰八叉,反将老虎吓了一跳。 楚朝秦落地一个鲤鱼打挺又跳起来,手忙脚乱去拽秦晋,秦晋脸先着地,几乎被他压成了饼,趴了一头一脸的泥水,头昏目眩地站稳了,仓惶问道:“我破相了没?” 楚朝秦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拉至身后,道:“将剑给我!” 秦晋迟迟没有动作,他等待不及,反手去握剑柄,一抽之下居然纹丝不动。楚朝秦深感奇怪,自己向来练得虽是掌上功夫,但十八般武器也都样样略懂一二,他与秦晋相处多日,还未细看过他这把剑,如今一摸之下,发觉其从柄至刃非金非铁,更像是一块石头,沉重至极,古怪至极。 楚朝秦想要再拔,秦晋却按了他的手掌,悄声道:“你且上去。” 楚朝秦不明所以,道:“去哪?” 老虎耐心耗尽,左右徘徊数步,定在一个方向。秦晋见其挺起腰胯,发出低吼,拉住楚朝秦后退,将那根未断的藤条交予他,道:“先行上去!” 楚朝秦还欲反抗,却感到他单掌往自己腿上一托,一股浑厚内劲随之绽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已经攀上了岩顶。 岩顶生满苔藓,shi滑难抓,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楚朝秦脚下悬空,一颗心即将跳出喉咙,连滚带爬好容易稳定了身形,才听见底下传来一声极细微的釜鸣。 他不敢回头去看,但也明白过来——是秦晋怪剑出了窍。 自己竟又是被他骗了。 楚朝秦手脚并用,咬牙攀上岩顶。秦晋即刻也从后贴身而上,脚尖往他肩上一踏,轻巧落在前方不远,他手中尚捏着半截斑斓虎尾,切口齐整,鲜血淋漓,不断滴于草上。 秦晋还剑回鞘,将手里的物件朝他一抛,道:“送你了。” 楚朝秦伸手捞了,忽然听得脚下传来阵阵怒啸,知道那虎仍在徘徊,冷冷道:“秦大侠既有意隐瞒功力,为何不干脆喂它一口,使我心甘情愿侍奉余生可好?” 他纵使话里夹枪带木奉,秦晋想想的确不错,但自己装羸扮弱了两天实在过瘾,此刻心情舒畅不再嚣张,仅是微微一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这青岩像是凭白横cha入谷的一截天外之石,虽是狭险,别有妙处。岩上满覆青苔,翠竹林立,下脚唯有一条不足二尺余宽的通幽曲径,迢迢不知伸往何方。愈往前行竹林愈密,竹林愈密天色愈黑,秦晋在前开路,楚朝秦亦步亦趋跟得胆战心惊,他忍了又忍,忍不住了便伸手去拍秦晋肩背,问道:“要带我往哪里去?” 秦晋一言不发,楚朝秦掌心里不觉泌出了汗,死死揪住他一点下摆不肯放手。当时不过正午,然而四周尽是黢黑,林中分布着嶙峋怪石,乍看之下,俱是骇人。 正在左顾右盼之际,秦晋忽然牵了他的手,楚朝秦一愣,下意识与他相握,心里居然比先前安稳些许。 两人往里又深走了百余步,秦晋方道:“到了。” 面前无路,反立了一块古怪岩石,他上去将手cha入罅隙,轻轻一拨,那巨石仿若安了机括,被不费灰吹之力推到了一旁。 楚朝秦来不及叹为观止,便看到石头后面竟然还有洞天,是一条打磨得光滑的山石洞口,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秦晋弯腰要进,楚朝秦却从后一把将他拽住,问道:“这是哪里?” 秦晋不答,牵了他穿过洞口,石洞不深,往里又是一门,等再把这扇门打开,才真真正正到了尽头。 楚朝秦被那突如而来的光芒刺了眼,他手搭凉棚,适应片刻才敢睁眼,却直接傻在了原地。 眼前豁然开朗,青天白日,氤氲薄雾,笼着这处雅致小院。院里刨有一洼潭水,水旁起了一座茅屋,四围扎有篱笆,其中栽着桃树,枝上栖着画眉,画眉见人惊飞,掠过屋后田畦,又往高处去了。 楚朝秦目瞪口呆,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为好,最后只能停在秦晋脸上。秦晋早知他欲发问,只没料到憋到如今才肯开口,从而好整以暇地袖了手,倚上身后石磨,问道:“不可思议?” 楚朝秦合上嘴巴,又将这地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 秦晋道:“比起你那清凉山下甚神林密道的又如何?” 楚朝秦喃喃道:“你……且转过身来我瞧瞧。” 秦晋纳闷,依言扭了身子,奇道:“怎了?” “你从实说,”楚朝秦远远瞧了一眼他屁股,惊恐道:“你当真不是那狐狸ji,ng化来……下山掳人r_ou_吃的?” 秦晋:“……” 他不知年岁,未知来处,又住在这桃源一般的所在,楚朝秦细想过往种种,发现此人不光面貌俊美,功夫ji,ng湛,并且能说善撩,就连床上也是该浪则浪,毫不扭捏……实不像个凡人。 秦晋瞧他出神,不由觉得好笑,道:“不妨除去裤子瞧瞧,你和我,谁更像生过尾巴?” 楚朝秦踉跄一步,竟是个诚惶诚恐的模样。他退到进门时的石壁前,道:“秦晋你……” 然而他也不知自己该问什么好,单你了半日,便想要按原路折返,打退堂鼓。 秦晋顷刻上前,握住他的肩头,楚朝秦这次倒是机灵,稍一躬身,斜斜推出一掌。掌风扑面,倒把秦晋唬了一跳,利落给他格开,问道:“你来真的?” 楚朝秦不肯言语,疾跑两步奔至尽头,发现先前的石门已经闭合,忙使出全力去推,却是纹丝不动。 他等不及上下去找机括,秦晋从后已经赶了上来。楚朝秦别无他法,猛地发劲,徒然间双手齐出,使出一式家传拳法,拳法刚劲凌厉,摸黑欲袭他面门。秦晋一握一挑,随即化掉来势,又将身形一转绕去背后,弹指连敲了他两处大x,ue。楚朝秦登时受制,硬挺挺歪倒在他怀里。 秦晋连气儿也不喘,道:“就这一点本事,还想从我这里逃出去?” 楚朝秦打他不过,恍惚又回到两人初遇之时,是一般的窘迫、一般的神秘,他扯了嗓子,嚷道:“你究竟是谁!” 秦晋忍俊不禁,捏了把他的脸蛋,道:“啧啧,干都干过两回了,现下又想起问我是谁来?” 他伸出舌尖,沿楚朝秦那紧绷的颈线上描画了一个圈儿,嗤嗤笑道:“我是狐狸变的啊。” 他手指灵活,自喉结一路滑下,楚朝秦背后抵着冰凉石门,双目又没于无尽黑暗,那若即若离的触感便化作了一条小虫,蜿蜒爬过皮r_ou_,留下酥麻瘙痒的一条线。楚朝秦这两日出丑太多,已羞愤到了极点,慌忙骂道:“秦晋!枉我念你跟老爹有些缘分,才一心敬你为师,你却五次三番的羞辱折腾……你放开我!楚朝秦不靠你与那图谱,自然也能报仇!” “噢?” 楚朝秦仍执拗道:“放手!” 秦晋自觉是闹过了头,但面子上终究过不去,挑眉道:“你可忘了我当初说过,让我邪怪放手之人,不会再管其死活。” 楚朝秦毫不犹豫,道:“死活原本便与你无关!从现下起我跟你断绝师徒关系,你可满意?”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秦晋一时竟有些惶然茫然,他不说话,也死死攥着他不愿撒手。 秦晋拂开他x,ue道,拽住便走。楚朝秦满脸惊慌地跟着他迈开步子,一摇一晃出了山洞,再度看到方才那一派恬静的光景。 秦晋二话不说,将楚朝秦拽到了石磨旁,翻身摁他后颈。楚朝秦猝不及防,整个身子贴敷上去,他脸颊前胸与那粗糙石料贴得纹丝合缝,仍不肯就范,挣扎道:“干什么!” “干什么?” 秦晋将他固定妥当,一脚将那松垮的□□踩到地上,露出整颗结实饱满的屁股。他继而 起袖子,使下十分力气扇了上去,登时声音清脆,震飞了旁观的画眉。 楚朝秦惨呼,听他在后恼羞成怒,大声道:“老子教训你!” 第8章 第八章 秦晋从未如此着过怒,连自己亦不解缘由,只一听到他宁不要图谱也妄图切断关联,便顺理成章地想要揍人。 然而数巴掌掴下去,楚朝秦已不再出声。秦晋虽邪虽怪,但以往绝无此股暴戾脾气,最后几下有意收了手,抬眼小心往前头去瞅,发现他一味趴伏悄无声息,忙拽了衣领,道:“小魔头?” 楚朝秦双眼通红,额露青筋,竟是在兀自咬牙硬挨。 秦晋放下来心,不肯打了,板起面孔胡诌道:“天下人想拜秦晋者不在少数,我只破例收你,胆敢想拜则拜,想断则断?” 楚朝秦只把一双目光锥子似的戳向自己,秦晋被其盯得不甚自在,嘀咕道:“我鲜少动气,怪你嚣张太过了!” 可楚朝秦仍是不言语,他费半日唇舌,只反复将自己说服了,故把人扔在一旁,气呼呼走了。 楚朝秦在石磨上伏了片刻,等身后那股灼痛逐渐散去,才略动了一动。 他弯腰提起裤子,一动才发觉这秦晋当真是下了狠手,那掌劲深入皮下,就连风吹草动便要痛上一阵。楚朝秦心头之火难消,偏走不能走,只得勉强伛偻了身体,转眼再去望这院子。 院子不大,一眼即可望到四周山壁,然而建得ji,ng妙,有屋有树,有田有水,五脏俱全,皆被围拢于一处山凹之中,大概就是秦晋长年隐居之所。说起来秦晋出身世家,少年成名,凭手里一柄怪剑,也曾行过数起仗情仗义的大事,只不过后来行踪飘忽不定,武林中更新迭代,自然对他这号人物评价寥寥,若不是因这次清凉山被围重现于人前,或许会这般一直沉寂下去。 楚朝秦对他同样知之甚少,只知当年云胡山巅一事令教派名扬天下,但从那之后又发生何事,自己却是一无所知。 楚陆恩曾道秦晋被老爹捉上山后留了十日有余,那么自己从未下过山,为何对此毫无印象? 他算了算楚霆谷暴毙之日,似乎也在那时前后,这么前后串联起来,当真是扑朔迷离。 谷内微风荡起,云霭摇曳,徐徐吹向脸颊。楚朝秦周身清爽,余怒渐消,随手榷了根草叶叼在口中,仔细寻找秦晋当年时模样,以他如今这等长身玉立,又该是怎样的一番面冠与风情。 他正出神,忽然被一袭影子盖过头顶,抬眼发现秦晋怀抱了一捆新柴立于当前,正面无表情看向自己。 楚朝秦随即换回愠怒神色。 可是他瞪秦晋,秦晋亦瞪他,两人瞪来瞪去没个了局,楚朝秦瞪得眼眶酸疼,索性别过脸去,又听秦晋在后哧一声笑。 他将柴掷于地上,在不远处坐了,抽出怪剑开始劈柴——怪剑别样锋利,剑刃过处寒光乍现,用来劈柴实在是暴殄天物,然这无良主人毫不介意,劈两根便抬眼看一眼楚朝秦,生怕他能cha翅跑了似的。 两人两看相厌似地静坐许久,直到他将柴劈完才起身回屋,接着又抱来一筐青菜,开始就水择菜。 楚朝秦:“……” 待他慢慢将菜择净,再去兜水淘米。楚朝秦扭得脖子几乎转筋,将周遭景色全看乏后,只好又默默回到那人身上。 楚朝秦自持对他不存杂念,时时自我告诫这一道上难免要受图谱驱使,才会处该处之人、行需行之事,等到翌时学成,二人关系即如钱银付讫,便可大道南北,各走一方了。 然而这一看下去便无可收拾,从指头尖,到趾头尖,衬着身后青山绿水,桃花田园,倒死活拔不开眼。 不仅不舍这番风景。 楚朝秦于不知不觉间发起呆来。 ——也许还有这般人物。 秦晋泼出一舀水去,也在此刻望向他,洋洋道:“你总瞧着我干什么?” 楚朝秦脸颊峰蛰似的一烫,他生来心性单纯,总记吃不记打,但身后灼痛犹在,且秦晋这般古怪脾气着实教人难以释怀,便硬生生又背过身去。 秦晋十根指头cha于清水里,将那莹白米粒拨来弄去,忽然转头打了一声唿哨,一直蹲于桃枝上假寐的大画眉闻声飞来,停在他肩头之上。秦晋扬臂,那鸟儿ji,ng通人性,展开尺长的丑翅膀,往楚朝秦脑袋上盖了下去。 楚朝秦被戳了个正着,几乎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从石磨上摔下来,而那大画眉一触即离,昂首往山谷之上,逃了个无踪无影。 秦晋哈哈大笑。 楚朝秦正于气头之上,也再顾不得好不好看,飞身过去就打。他犹如被激怒的小儿,提拳飞脚,毫无章法,所以这回轮到秦晋被吓,接连挨了几下,才想起架住对方手臂。 “作什么?”他笑骂道:“小疯子!” 楚朝秦上下受制,气至红眼,猛地用脑壳向上一顶,不偏不倚撞到秦晋下巴。秦晋登时一声痛呼,慌忙撒开了手。 楚朝秦用了十成力气,将人撞跌倒地后也是头昏目弦,他定了下神,重扑回到秦晋身上,专捡那易揍皮薄的地方挥拳。秦晋护住头脸,喊道:“过了!过了!” 可楚朝秦油盐不进,硬是发泄了个痛快,最后他双手死死掐上秦晋脖子,拇指扼住他的喉管,一副面孔上绷起张杀气腾腾的皮来。 他这般模样秦晋还是头一遭看见,心里明知他下不去手,干脆平摊了手脚,挤出一丝笑容,道:“大脑袋嗳……” “你咋这么好看?” 楚朝秦拳头刚刚握上,却瞧他眨一眨眼,对自己笑道:“自小就这么好看。” 楚朝秦正凭着一股蛮力将其骑于身下,听到这话倏然一傻。 秦晋瞬间获救,一个鲤鱼打挺逃脱桎梏,转身发足奔出百尺,回头时却看楚朝秦仍愣在原地不动,他停了脚,撩开下摆勾勾手指,道:“俗称兵不厌诈,你在这上头还要在生气不成?” 任他张牙舞爪挑衅多时,见这小子依旧呆若木ji,只好悻悻又猫回来,远远以双臂护住脖子,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楚朝秦脸上不见喜怒,抬头道:“我想起十年之前。” 秦晋挑眉道:“有甚可想?” “想你为什么要蚍蜉撼树,执意登上云胡之巅,”楚朝秦抿了嘴唇,道:“想万众之中老爹又为何偏偏选你,授我图谱。” 他一手捂了脑壳,竭力想要追忆,但往事历历在目,偏方才那一刹那的熟识之感如鱼沉深渊,转瞬即逝没了影子。 “想你为何总要避重就轻,不愿明白告诉我。” 秦晋心头稍凛,继而舒展额头,道:“想它作甚,徒增烦恼。” 楚朝秦反问道:“莫非你心里有鬼?” 秦晋伸手牵过他的手背,先是揉揉捏捏,最后抵上嘴唇,道:“那你说,这世上除你爹外,谁还如此温柔待你?” 楚朝秦不解其意,蹙眉想了一想,迟疑道:“你?” 秦晋得寸进尺,把他当作一尊易拿易捏的木头人揽于怀中,又道:“那不就是了。” 楚朝秦睁着一双灵动的眼,静静扫过他眉睫鼻梁,道:“是什么……稍等,这话何意?” 秦晋俯身跨过二人间隙,掰过他的脸蛋就是一吻。 只不过这个吻一触即离,他自鼻尖那里攒了抹红,像一滴极浓的墨落入清水,蓦地晕染开来。 楚朝秦看得清楚,于是没来由觉出了口渴,渴得厉害。 犹如一条涸辙之鲋,坐拥甘霖,却远不止渴。 他犹犹豫豫着抓住秦晋的袍襟,凑近过去。 秦晋明白他之用意,狡黠一笑,遂闭了眼。 可就在这时,那人一翻双手烙上皮r_ou_,内力顷刻由掌心灌入,结结实实拍了过来。秦晋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只觉得气血壅塞,胸闷气短,捂着胸口半日没回过神来,只指向楚朝秦,惊道:“你你你……” 楚朝秦道:“兵不厌诈,与你学的。” 秦晋在最动情的时刻遭了暗算,虽不严重,仍旧不爽,他歇斯底里朝天大躺了一会,终是自己爬起,摔门进了堂屋。 因见他连生气都生得虚张声势,且那两句话想来不似玩笑,但这人一向古怪,楚朝秦好歹反将一军,浑未在意。他表面淡定内心狂喜,又怕秦晋伺机报复,便兀自走回方才的石磨前头,盘膝坐好,全身戒备。 只是过得许久,屋里仍没动静,楚朝秦心有戚戚然,自言自语道:“真生气了?” 他无数次想起来看看,又无数次按捺住不动,纠结到最后还是安慰自己道:“他先闹的,不怨我。” 等月上柳梢,周遭一切安静下来,门才又重开。秦晋毫无愠色,端了一碗饭从暮霭中优哉踱来,搁在石磨盘上,道:“嗟,来食。” 楚朝秦兀自吃惊,奋力抵住香气诱惑,抿了嘴道:“你……” 秦晋好奇:“什么?” 楚朝秦截断话头,改口问道:“你……还没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秦晋踢开一颗浑圆的石子,道:“灵山福地,或野山荒地,你说是哪便是哪。” “秦晋,”楚朝秦皱眉道:“我脑子不傻,但问你嘴里能有几句可信?” 秦晋笑眯眯探头过来,道:“原来不傻?” 楚朝秦捏紧拳头,每每与他说话总上肝火。可秦晋偏是一根嚼不烂挣不断的牛皮草,袖手从旁边坐了,揶揄道:“夸你好看,信是不信?” 楚朝秦垮着脸道:“自然不信。” 秦晋闭眼,忽然低头,往他唇上浅尝辄止地啄了一口。楚朝秦一呆,即挥拳又要揍他。 秦晋接下他的拳头,叹道:“可在我眼里就是好看呐。” 楚朝秦怒道:“秦,晋!” 秦晋又道:“因你好看才带你回家,这句话总该合情合理,你信是不信?” 楚朝秦没了跟他继续说话的欲望,专心扒饭。秦晋不显山不露水,白饭倒蒸得香甜怡口,菜肴咸淡适中,上面盖了颗腴滑鲜嫩的蛋,热气腾腾,加上他腹中着实饥饿,更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秦晋笑眯眯看他狼吞虎咽,随手捞过他的发辫把玩,悠悠道:“不过说回正经,江湖事向来恩寡仇多,难以清断,报仇不过他杀你后你再杀他,不如拂衣事了仇怨两断来得悠哉快活,古来万事皆有定数,所以有甚仇可报?” 楚朝秦来不及吞咽,咕咕嘟嘟反问道:“你说甚仇?那泼蝇营狗苟妄称正道,为夺图谱,宁可张冠李戴泼我脏水,此仇焉可不报?那楚陆恩更是人面兽心,当日一战害我家破人亡,教众死伤无数,此仇焉可不管?” 秦晋失笑,道:“还不是怪你平日好逸恶劳,如今髀r_ou_复生,才致后院起火……” 楚朝秦果然立刻便要恼羞成怒,秦晋眼明手快将他摁住,立刻又转了舌头,道:“都是你爹闹的,好端端抢甚图谱?这不图谱就在你处,只你能看,谁也抢不走。” 此话倒是不差,只因二人为此行过房事,不然凭秦晋本领,可不是唯己能为?楚朝秦在盛怒之下不觉脸上红了一层,尴尬闭了嘴不说话。 秦晋进而环上他的肩膀,伴着澄澈身后月光,柔声道:“与你商量一件事情可成?” 楚朝秦没好气道:“你先讲。” 秦晋道:“你说有人不光长相俊逸丰朗一表人才,还可洗衣烧饭养鸟灌园,亦能保你日后无人欺负,这人好是不好?” 楚朝秦停了筷子,一头雾水。 秦晋又道:“这人若肯主动倒贴,以后愿意陪你终年,你要是不要?” 楚朝秦大睁眼睛望他,道:“谁?” 秦晋嘿嘿一笑,对了对指头尖,道:“我这小院子里什么皆有,独缺一人作伴,你说怎生是好?” 楚朝秦这次倒是静默良久,细细将口中的东西嚼烂咽净,才迟缓地开了口。 他郑重道:“秦晋。” “只你肯将老爹传下的功夫如数教给我,我即离开。” 秦晋一愣。 楚朝秦垂头抠住碗沿儿,月光倾倒下来,刚好盛满他手中的一碗。 他认真考虑须臾,最终下定决心似的道:“彼时你再娶妻也好,生子也罢,也都与我无关了。” 秦晋:“……” 第9章 第九章 楚朝秦着实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秦晋在房内独占一张竹榻,把自己撵到灶旁去睡。楚朝秦守着团余焰热灰燥得苦不堪言,干脆赤了脊背跑出院子,才用潭水撩了两把身上,却又被这谷内的凶猛蚊蚋叮了个饱。 秦晋毫不理会,关了房门兀自大睡,直至第二天天亮才起,出来见到楚朝秦趴于院内石磨上,嘴巴半张,尚在酣眠。 他身上脸上无数红点,定是饱受叮咬摧残。秦晋瞥了一眼,出门去谷外榷了根细长竹枝,薅去嫩叶,在手上试了一试又踱回来,以那尖尖细细的头儿戳了戳楚朝秦的脸,道:“起来。” 楚朝秦正做着甜梦,梦里不光有锦衣玉食和前呼后拥,自己还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能够弹指断梁,挥拳摧山,威慑天下,特意将秦晋找来比试,然而秦晋不出怪剑,反取了根又长又韧的竹条子,往自己身上乱戳一气。 楚朝秦挡不住也折不断,烦躁得很,只得伸掌一通乱抓,果然被他抓在了手里。 然而秦晋也不动了,坏笑道:“花拳绣腿,还想打我?” 他于迷蒙之间受到刺激,气鼓鼓瞅着秦晋。 秦晋利落抽出竹条,甩手往他背上鞭去,楚朝秦大叫一声,登时跳起,才恍觉方才不过是场梦,他神智恢复清明,恼道:“你做什么?!” 秦晋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道:“练功。” 楚朝秦觉得他自昨晚上起就一反常态,对自己总有种说不出口的疏远,不过肯练功终究是件好事,只是看他取来一样东西放在面前时,楚朝秦便愈加迷惑了。 他奇道:“豆子?” 秦晋院后确有一片田地,楚朝秦虽目不识谷,也看得到绿苗葱郁,长势喜人。想来秦晋端的这些豆子应是地里结的,加以晾晒,粒粒饱满浑圆,颗颗澄黄亮泽,只是满覆豆皮,楚朝秦抓了把那簸箕里的东西,道:“用豆子……怎生练功?” 秦晋捏了一粒在他面前,轻轻一捏,将豆皮剥了下来,扔在一旁。 楚朝秦全神贯注盯着他看,只是依然懵懂,可秦晋道:“这里统共三千六百颗,下手剥便是。” 他满心疑虑,但不敢不从,照着葫芦画瓢般的剥豆子,秦晋拉了把杌子坐了,在旁盯着他看。 楚朝秦不时挠一下脸,他脸颊上被咬出数个红点,此起彼伏地刺痒难忍,且那豆子溜滑、豆衣薄韧,力气使得小了剥不下来,大了又极易捏碎,小半簸箩下来,已然耗磨尽了耐心。 他出了一头急汗,道:“要剥完么?” 秦晋点一点头。 楚朝秦道:“那你为何不动?” 秦晋抬手便是一鞭,抽得他猛一哆嗦,道:“哪那么多话?” 楚朝秦早起就莫名其妙挨了两鞭,顿时起了火,一把握住那竹枝不放,道:“好端端的打人作甚?” 偏竹枝细滑难攥,秦晋下一鞭即鞭他手背,简短道:“继续。” 楚朝秦整夜未睡,自然心情燥郁,接连挨打更如火上浇油。他抬手掀掉簸箕掷向秦晋,谁知秦晋双脚一夹,连人带凳灵活旋了个圈到落他身旁,再稳稳坐好。 秦晋往他颈上一摁,道:“全捡起来。” 楚朝秦挣扎不动,嚷道:“不可能!” 秦晋道:“我说过,既拜了师便要听话,不肯听话便要挨打,忘了不曾?” 楚朝秦怒道:“你分明未安好心,每每总戏耍于我!” “噢?”秦晋挑眉:“那你山里那些个师父总该尽力了罢,还不是教出现下这副草包笨样来?” 楚朝秦瞠目结舌,竟哑了口,秦晋适时放开了他,道:“听是不听?” 楚朝秦别无他法,恨恨拎了簸箕蹲下,连泥带土地收了满满一萝,才往那磨盘上一放。他刚要下手,秦晋却先一步以竹条拦下,轻描淡写道:“全挑干净,有一粒沙,你就吃下去。” 谷内气候昼夜迥异,夜里炎闷,白日里大太阳被挡在云雾之外,反倒微风习习。秦晋伸个懒腰,溜达到桃树底下打了个盹儿,直至楚朝秦叫了他两三遭,才睡眼惺忪地起了身。 “完了?” 看楚朝秦将簸箩戳到眼前,果然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秦晋又瞟了眼他乌七八黑的面孔,便道:“不错。” 楚朝秦并不得意,冷冷道:“这下该授我功夫了罢?” 秦晋不语,单手托了那箕黄豆,领他走去小院南头,南头砌了一口石井,平日食宿一应用水皆是从此而打。楚朝秦忽然意识到不对,可还未开口问询,便瞧他用掌力轻轻一送,将那豆子全数倾倒入井里。 豆子落水有声,楚朝秦一惊之下,不及拦阻,忙探身去看。只是那井口窄小,又深不见底,一想到自己忙活半日的成果便这般没了影,他禁不住气愤交加,扭头瞪向秦晋,又欲拼命。 秦晋翻掌化去他的劲道,踢了脚搁置在井栏旁的水桶,道:“急什么?现及时捞上来,还能用。” 楚朝秦吼道:“我功夫虽弱,但却不傻!岂能任你接二连三……” 秦晋生怕他再说出那些恩断义绝的话来惹自己生气,及时封了他的嘴,正经道:“连点剥谷捞豆的耐性都没有,你拿什么去练长久功夫?楚朝秦,这里不是你那清凉山,你那些师父肯宠你由你,便回去寻他们教去,怎样?” 楚朝秦卡壳,秦晋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改鞭为刺,往他肋下一戳。楚朝秦惧疼惧痒,被他撵到井口边上,抬眼又看其冷着面孔,抬脚往洞口外走去,忙开口问道:“你……到哪去?” 秦晋不肯理他,他赶紧抓起来木桶,道:“我捞就是!” 可秦晋已然进了山口,他拔腿再追,恰看到石门缓缓闭合,只窥得一丝浓郁竹色。楚朝秦登时有些慌张,大声喊道:“秦晋!” 外面毫无回应,他生怕秦晋就这么一走了之,对石门上上下下细研半日也没有头绪,只得垂头丧气回到了井旁。 楚朝秦泄愤似的将桶扔到井中,同时生出莫大委屈,明明自己一直受苦挨打,猛然间见其生气却是格外心悸。 他打了个寒战,挠挠发梢,“我总怕他做什么?” 真真是奇也怪哉。 这边秦晋步履轻快,一路翩然下到山底,正瞧见上回那虎仍执着守于原处,见人便眼冒凶光,伺机而动。秦晋大方亮了亮剑,把其吓得夹着夹不住的尾巴逃走方罢。 秦晋不再耽搁,一蹴奔至昨天那户猎家,竟连门也不叩,伸腿进了院子。 主人本坐在檐下擦拭钢叉,见他进来倏尔一惊,立时站起去看身后。秦晋摆一摆手,笑道:“放心,只我一人。”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抛给男子,道:“呐,你要的虎尾。” 男人松下口气,接过后持叉往石阶上一点,他家妇人便立刻打里屋冲出,饿虎扑食般冲向秦晋。秦晋脚尖画圆,身形转动,令其扑了个空,可妇人不依不饶,俯身起掌,劲风压向地面,殃及院里一应青苗。秦晋瞧她动起真格,忙凝神施以巧力化招,四两拨千斤般推她手臂,只没料到妇人等的正是这一刻,反手扣其手腕,顺势一拉一甩,便将秦晋骑在了身下。 妇人面貌丑陋,身形粗笨,声音却是娇憨可爱。她往秦晋脸蛋上一拧,嗔道:“死小子,还敢登门?” 秦晋脸被她扭得生疼,忙冲那男人道:“老师父,管管你家婆娘!” 男子怀抱钢叉,沉面不语。妇人格格一笑,坐于他胸膛之上翘起腿脚,拍手道:“现下里想起来称师道父了,前两日使唤我俩时嘴怎不甜?” 秦晋抱拳求饶,笑道:“嫩师父饶命,也不过是一碗药一顿饭一间房而已,我不是留过元宝么?” 妇人啐他一口,骂道:“一锭元宝打发老娘?只那一碗药汤便花掉你老师父半年心血,不然以你中的那劳什子破毒,怕将我们这屋顶都要掀塌了!” “横竖有你们,任什么毒也奈何不得我。” 秦晋笑道:“所以这番特地登门道谢,便是问你们要什么,我找给你们,抵得清罢?” 男子皱眉,刚欲说话,妇人却欢喜起来,道:“那我要好好想想。” 她用指尖儿绕了把花白发梢,忽想起一件事,嘲道:“我听你那晚叫唤半夜,敢是小相好功夫不赖,第二天起来我看你俩坐在一处吃饭,俱是一般的大个子、粗眉毛、挺鼻子……” 秦晋细听她意思,乐道:“般配?” 妇人略一揪他鼻尖,瞪眼道:“亲起嘴来这里不会碰歪么?” 秦晋:“……” “图谱现世,必遭劫祸。”男子忽然cha口道:“你带着他,以后须,加倍小心。” 他未说清究竟是哪个“他”,秦晋只是点头,思忖道:“我只疑楚陆恩那日明明得手,却故意授以春毒,是要使得图谱提早显形现影么?……那他是知道这图谱的所在和方法的?” 那日他突遭楚陆恩暗算,最初也只觉得血艰气涩、运功不畅,真正发起情来却是在背了楚朝秦一路回来之后,继而发生的所有事情皆是理所当然,似乎一切顺遂。 但细想来,似乎又有不少蹊跷。 妇人忽而暴起,兜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我还未问你,谁允你教他功夫了?这图谱上的功夫咱们学不得,还等着他练好了报仇不成?” 秦晋奇道:“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我教给他,他还能害我不成?” 妇人哑口,随即辩道:“岂不平白便宜了他!” 秦晋一哂,道:“这本该是他的,为何学不得?” 妇人不愿理他,故意扭过身去。男子捻起胡须,慎重道:“他可问起过当年之事?”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4节 “当然,”秦晋如实道:“我说了他不听,只管作天作地地胡闹,便被我关在谷里……兴许关两日能好些。” “好个屁!”妇人愤愤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秦晋朝向妇人,温言软语哄道:“莫生气,我讨个魔教头子来给你做媳妇儿可好?” 妇人啐他一口,道:“训汉子不是这般训法,改日老娘得空,亲自教你。” 秦晋乍一寒战,忙以双手托起她腰身,道:“你得空且抬尊tu,n先,千斤压顶的名号在外未响,在家怕是先要压死徒弟了!” 妇人忽喜忽怒,照脸糊他一记响亮巴掌,问道:“他养的你,我养的你?兴他压得,我压不得?什么道理?” 秦晋告饶道:“你对你对,起来冲你磕个头可好?” 妇人方罢,把脚尖一点,跃起后扭身坐回高高的门槛之上,随手从框内抽出一根嫩紫甘蔗,放在口中嗤嗤两下撕开了皮,凶神恶煞般啃嚼起来。 秦晋爬起,一溜烟跑到男子身旁。男子细细瞥他面色,摊手道:“坐。” 秦晋会意,坐好让男子摸他脉相。其实当初自他从清凉山上下来,男子每半月便要为他摸脉,雷打不动,秦晋只当是例行,仅随口聊道:“老师父,我这回下山,将断龙山庄那案却打听了些许头绪。” 男子沉默,似没听见。 他口里舌头被裁掉半截,每次皆是少言寡语,好在秦晋早已司空见惯,便自顾自说道:“断龙那董庄主结仇无数,尤其与魔教因旧事积怨已久,此番一朝被灭,若不是早知楚霆谷死了,甚至连我都要相信是他亲手所为。楚陆恩虽然j,i,an险无耻,功夫却远不及我,而小魔头更是不ji,ng,楚霆谷连基本心法都未传授于他,却找来左右一群旁门左道教他拳脚,你说这楚霆谷安的究竟何心?” 男子抬眼看他。 秦晋忽然笑道:“小魔头该不会不是老魔头亲生的罢?” 男子松开他手腕,蹙眉沉吟良久不动,秦晋这两位师父互为伉俪,双双名不见经传,双双又身怀绝技——男子擅药,妇人喜毒,以嫩师父所言便是她之毒天下无药可解,他之药又可解天下奇毒,倘若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那天下便要遭了秧。 秦晋对天下无甚兴趣,所以对此话也是一笑置之。不过他亦知晓在老师父思索时切不可随意搅扰,于是扭脸去看妇人,悄声道:“过些时日,待小魔头消停些,我打算带他出去一趟。” 妇人啃得正爽,听见便停下来,问道:“做什么去?” 秦晋笑道:“楚朝秦凭白受冤,断龙一案也亟待解决,毕竟云胡之事过去已久,如今连楚霆谷都没了,偏又旧事重提,我疑是正道中有人居心叵测,指使楚陆恩这在这里掀风起浪,欲置小魔头于死地。” 妇人道:“死便死去,干你屁事?” 秦晋笑道:“魔教余患未平,以后如何过得安心日子?” 妇人想了一想,道:“那不如我先弄死了他,省得外人挂心,再扰了老娘清净。” 秦晋:“……” 妇人洋洋一乐,改口道:“横竖你将人藏在了这里,我蠹居虽小,但在外潜形谲迹,于内机关遍布,谅他们找不到也进不来,你怕个什么?” 秦晋将胳膊搭她肩头,惫赖道:“你当外界无能人不成?连他那魔教还有分支,叫甚忘了,当心什么时候闯了进来,连锅端走你们这井蛙一对。” 妇人瞪眼,挑衅道:“刚巧来哇,老娘许久不活动筋骨,拿他们磨磨牙才好!” 他们正调笑,男子忽抬起头来,问道:“要往,何处?” 秦晋道:“去江东先走一遭,最后回清凉山上,看看他爹的坟冢。” 两人听见,几乎异口同声道:“我不允许!” 秦晋一愣:“为何?” 第10章 第十章 妇人先是卡壳,继而怒目而视,恨道:“我将你养这般大,他还未来磕头便将你睡了,你如今还要随他回家去……我咽不下这口气!” 秦晋:“……” 他觉得今日这妇人别样反常,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叹一口气,以脚尖捻了捻地下的蚁x,ue,想起楚朝秦仍在谷内关着,不知现下里要闹成什么样。不过说也奇特,每一想起楚朝秦来,自己的心脏便是一颤,颤得牵扯了五脏六腑、浑身血脉连在一处吱吱悠悠,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 秦晋无端出了一身薄汗,于是站起欲走。妇人那边反应缓了半截,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将吃剩的甘蔗头往他脑袋上一丢,问道:“怎起了这个念头?” “既然十年前楚霆谷交代之事既已接下,总应该去查探个清楚明白,总不能教小魔头白白背了黑锅……”秦晋闪身避过,笑道:“其实相比这些,我更在意那董庄主的奇特死法,若清逆和尚所言属真,那这图谱上功夫定然是还有人能使的话,即大大的不妙了。” “蠢货,”妇人道:“能使不去杀皇帝造反,区区弄个断龙山庄作甚?一瞧便是有人盯住这厮与魔教有仇,挑出来当替死鬼的。” 秦晋一想也是,叹道:“走粗狂路子的不在少数,觊觎这图谱的不在少数,这般找起来便如大海捞针了。” “使出这残暴手段的却不多见,”妇人舔舔指尖:“你既说正道里有人做鬼,心中可有眉目?要去哪里找?” 秦晋想了一想摇头,妇人先行冲他抛了个媚眼儿,道:“走罢,别带你那小相好儿了,尽管交给我,不就是学功夫么,我□□他。” 秦晋嗤笑:“免劳大驾,小魔头要学的也不是你那功夫……” 妇人道:“我管他学的哪样功夫?凭什么他学功夫,压我徒弟?老娘不爽,定要他尝尝在底下的好处!” 秦晋听得汗毛直竖,不过话说回来,起初那次与他欢好尚有解毒之因,之后每每看他一眼便要脸红气短,心慌腿软——这又是怎么回事? 妇人瞧他出神,问道:“你究竟向着谁!” 秦晋毫不犹豫:“自然是他,你把他教坏了,以后不听我话,我找谁去?” 妇人怒起,握了门后扫帚,往他背上抽去,边骂道:“白养的小畜生!看老娘必削了你那根外拐的胳膊!” “……” 秦晋不承认不否认,嘻嘻哈哈拔腿就跑。 这边厢。 楚朝秦左右等不到秦晋回来,忍不住便跑去山洞里等,后来更是把耳朵贴上去探听动静。石门干燥清凉,扣上去隐隐作响,声若秋玉,却把里外隔成两个不同天地。楚朝秦蹲了半日一无所获,心如乱麻,等他再摸一遭,意外却发现那里有条裂缝,便徒手去抠。 抠来抠去从里面抠出样东西,细细的,长长的。楚朝秦满心蹊跷,捏住那物往里一拽,才发现是一根手指头。 他猝然受到惊吓,慌忙后退,惊魂未定看着石门竟缓缓开启,最后露出秦晋的脸来。 秦晋面无表情,将那根指头弯上一弯,道:“想逃?” 楚朝秦倒没想逃,只是奇怪他总不回来。 他眼巴巴看秦晋面色红胀,不知是怎么了,又害怕再挨打,不由自主贴紧了石壁,问道:“你……到哪里去了?” 秦晋从师父宅里出来,原本打算绕个大弯多晾他一会,然而才没走几步便觉得心慌腿软,口干舌燥,居然又有些春毒之症状,他深感奇怪,也不敢再多耽搁就急匆匆赶了回来,谁知在看到楚朝秦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不适便烟消云散了。 他一路疾跑跑出了一身透汗,拎起衣襟扇了扇,随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朝秦似乎被他折腾出了y影,此刻高高大大的个子缩成一条,老实道:“等你。” 秦晋喜出望外,然而面上不显,也不说话,只管负手大踏步往前走去。而楚朝秦又看了看门,只好亦步亦趋跟上。 楚朝秦这回倒是乖得很,早将豆子捞完洗净,全数铺在石磨上晾晒。秦晋谷中不常见日,但风清气凉,石面上落着些许花苞,乍看下零零碎碎散布豆黄杏粉,清新可爱,还有一只不知好歹的大画眉,正用细长的喙挑豆子吃。 楚朝秦挥手将其撵走,回头道:“我数过了,一共三千六百整,不信你再查查看。” 秦晋只把视线投向他,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焦灼闪烁,含带温度。楚朝秦辨不出是好是恶,本能地稍一瑟缩,当他又要使什么花招来考量自己,谁知却听他道:“过来。” 楚朝秦便上前一步。 秦晋蹙眉,他自遇见楚朝秦后,从未如今日般与他分开这么久,乍再看见,总觉得他这里好,那里好,到处都好,简直好的不得了,便耐着性子道:“再来。” 楚朝秦再往前就要与他贴在一起了,故站着没动,道:“还做什么,你开口便是。” “奖赏你。” 他不肯过来,秦晋便过去,只一下便将他箍在了怀里。 楚朝秦霎时间听到他气息不稳,心如鼓擂,连带着自己也都有些站不太住。他有些别扭,但忍住没有动作,只道:“甚奖赏?” 秦晋发泄似的抱了他片刻,终是把脸蹭上他的颈窝,轻轻道:“天晚了,赏你同我欢爱,可好?” 这几个字清晰跳入耳廓,楚朝秦还当是听岔了。 秦晋冷落了他几乎一天,可日还未落尽便原形毕露,抱住自己又摸又蹭。然而他对此仍未习惯,此刻也不敢挣、也不敢动,只郁闷道:“这算甚奖?” 秦晋睁开微红的眼,沙哑道:“不高兴?” 楚朝秦别开脸,笃定道:“不高兴。” 秦晋一笑,又给他别回来:“我高兴啊。” 楚朝秦不打诳言,自己亦是实话。其实他同样纳罕对这小魔头的感情从何而来,究竟算是一见钟情还是一时兴起,横竖自见面起就已经喜欢,喜欢得无根无由、无缘无故。秦晋此时浑身汗shi难受,既无心深究也不打算磨叽多余风月,于是自觉松开双臂,对他道:“先洗过澡。” 他鬓角全shi,气喘连连,楚朝秦发觉此景似曾相识,也便知趣后退一步,只道:“噢。” 两人面对面静静站了片刻,秦晋奇道:“手白长了?怎还不懂的伺候?” 楚朝秦满脑袋问号,懵懂道:“伺候啥?” 他忽然明白过来,登时竖起眉毛:“分明是你自己说要奖赏,凭什么一而再支使我?究竟讲不讲理?” 秦晋更为稀奇,分辨道:“从不讲啊。” 楚朝秦:“……” 他数日来生气已生出了惰性,实在懒得再与秦晋争辩计较,索性照做,三下五除二将其里外剥成个ji,ng光。楚朝秦将衣裳团了团掷于地上,道:“如何洗?” 夜风微黏,吹得秦晋浑身自在也不自在,他也不觉害臊,径直淌向谷内清潭。这潭水很是奇怪,白昼下是为碧绿,入夜后又成靛蓝,本应为齐齐整整的一大片,生生被笔直的山壁切去多半,单留下一个棱角积在谷中,水面斑斓,又平滑似镜。秦晋原本生的就白,现下更像是一截新鲜莲藕,等渐渐沉浸进去,竟从中分割出了相互交融的水与天。 秦晋入水打了个惬意的寒战,振臂荡游了一个来回,又趴回岸边,抬脸道:“你还愣着作甚?” 楚朝秦走过去蹲下,看潭水簇拥着他整面脊背,向下浅浅凹出两处腰窝,再向下又是隐隐一截tu,n线。他喉结不禁动了一动,搓搓黏腻的掌心,结巴道:“那我……我去取布巾皂角?” 秦晋笑得打跌,上前使坏拽住他的脚踝,猛然一拉—— 楚朝秦下盘不稳,一屁股摔坐在草上,几乎磕断了尾巴骨。他惨叫一声,噗通落水。 秦晋顺势将其抱住,以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捏住他那坠子,道:“总挂着它做什么?” 楚朝秦揉磨着自己摔疼那处,道:“我爹给的!” 秦晋将那物摊在手中,映着月色水光,生出一段琳琅绚影,不禁赞叹道:“瞧这宝贝,天下罕有,怕不是出生时衔着的?” 楚朝秦不解此话何意,只看着他不出声。 秦晋自言自语道:“不怕戳烂了嘴么?” 楚朝秦:“……” 楚朝秦寻摸半日,好歹于四处搜罗来了皂角等一应事物,急不可耐赶回来时正瞧见秦晋手脚平伸,摊成个大字浮于水上,懒洋洋在月光下晾晒着结实雪白的肚皮。 星夜长空,月色辉映,他彷如谭中一尾白鲛,游得怡然自得。 他忽然无端感受出深居这秘谷中的种种好处来,怪道秦晋能够活得如此有春风沂水之致,他由人及性全是不拘形迹,与那泛泛江湖中人,果真不尽相同。 楚朝秦放缓脚步,心中不免多了一丝心向往之。 秦晋仍听见动静,翻身见他又在上头发呆,奇道:“你这小疯子总愣个什么劲儿,还真被我吓唬成了小傻子不成?” 楚朝秦沉默下水,仅坐在岸边把秦晋唤过来为他涂抹皂角。秦晋皮r_ou_瓷白,这么些年也是走南闯北、习武不辍,竟没留下过丝毫伤痕,堪称一件奇事。不过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谷内有树有水,草长萤生,更别提夏夜蚊虫尤为滋扰不绝,此刻居然无一只肯近身来。 楚朝秦也跟着沾了光,想起自己孩提时听楚霆谷说过,有人天生血脉异常,不生疾病,不沾蚊虫,是化功学武的奇才,只是这种人凤毛麟角,堪比上古灵兽般可遇而不可求,便随口道:“你是那天禄血脉么?” 天禄即貔貅,秦晋整个人正靠在他大腿上养息,冷不防听到这话,佯怒道:“骂谁是那无gang的玩意儿?” 楚朝秦本说者无心,听他不高兴便忍不住一乐,嘿嘿嘿在他身上用皂角画着圈,笑道:“错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秦晋闭着眼,一听便知道他在乐什么,不过难得见其开怀,就随他乐去。 楚朝秦笑了一会,蓦地思及秦晋身上能够幻化图谱的本事来,说起来倒与这貔貅还是麒麟的血脉之说有些不谋而合。他仔细一想,进而想到楚霆谷当年或许正是因此,才会于万人中挑选将他俘虏上山。 楚朝秦胸口一紧,脱口喊道:“秦晋。” 秦晋正被他上下摸得舒服,满意嗯了一声。 楚朝秦却缄了口,心知肚明以秦晋之性子,不论自己问出什么都要被他绕过去,所以干脆不问。而自己师从万家,学的自然也是五花八门,其中一路便有以气探脉之法。他既想起这样一桩事情,就有些跃跃欲试,楚朝秦当下静观秦晋身体坦敞,毫无戒备,便用一手找到他后颈命门,另一手暗暗提起劲力,从那x,ue位中输送进去。 秦晋尚自歇神,忽觉出一股莽撞之力徐徐掼于体内,这力道活似一条张头探脑的蛇,虽是轻柔小心,但其形忽大忽小、极不稳定。他心下大惊,下意识御力抵抗,可是受力那处乃是命门,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贸然发声,只是心惊r_ou_跳,猜不透这傻小子要做什么。 楚朝秦一下便察出秦晋身僵体直,知道已被发觉,然而运功途中切不可停,唯有硬着头皮,仍极力拿捏着分寸往里探入,起初一路畅通无阻,然而每至心脉,便受到极大阻滞——此阻滞也非寻常死路,倒是更像是一团欲拒还迎的漩涡,要将自己的内息源源不断黏着过去似的! 楚朝秦感到稀奇,尝试继续运送功力,然而对方内息浑厚无垠,逐渐缠绕上自己,反源源不断涌来。 楚朝秦担忧出事,急忙收手,然而自己手掌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时竟然取不下来。 按说两人功力并非同源,毫无相通,此刻却是紧紧相吸,实属怪事,他从未遇过此等情况,不禁汗如雨下,生怕为此再害了秦晋。而秦晋受制于他更是无奈,也知道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豁了出去,咬牙挥掌往自己前胸打去。他这一掌是为了震颤心脉,强行将楚朝秦之气剥离开来,若能成功,自身必是受创不小。楚朝秦惊慌之余也看出了他之意图,本能以手臂护于前面,喝道:“不可!” 下一刻掌力已到,秦晋慌忙移掌,劲力袭出,惊山碎石,潭水受到震撼,登时激起三尺高浪。 楚朝秦被水花泼得睁不开眼,随波逐流跟着那股气力向后直飞,不过他只管死死抱着秦晋,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楚朝秦天旋地转翻滚了几个来回,直至后腰撞上石头,撕心裂肺般挨过一刻,方才好了。 他先前将秦晋护在身下,这时才得以收回双手,忙将其翻转过来查看。秦晋脸朝地面滚了一层的碎石草屑,一动便疼得抽搐,勉强坐起身来,细细感受一番,疑道:“脸可还在?” 楚朝秦盯着他,道:“在。” 秦晋疑道:“伤得可重?” 楚朝秦吞了下口水,心虚地摇摇头。 秦晋登时暴起,楚朝秦这两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拢起双臂护好脑袋,并暗自运劲抵御,而这几巴掌下来却远不及彼时之痛。他不禁生出一丝诧异,又瞧秦晋虽然火上眉梢,但掌劲不足,动作迟缓。于是忍不住手痒,推出一式家传的“拂x,ue指”,从其肘部捋至腕部,果然轻易就将两只拳头全接住了。 秦晋受制,倏尔皱眉。 楚朝秦当他是故意容情,也不敢缩手,只能将其一拽束了个满怀,慌张道:“是我错了!” 他不敢耽搁,将秦晋抱起便走,好在岸边岩石坚硬,方那一下没能毁了深潭。楚朝秦一面揽人,一面弯腰撩水,为他仔细摘净了脸上杂垢,然后喜道:“好看!” 秦晋:“……” 楚朝秦怕他不信,打算拉了他往水里看,道:“真的好看!” 秦晋不胜耐烦,抓了他的手往谭中一送,楚朝秦立刻大头朝下栽了进去,猝不及防呛了口水,再游上来时只见寒光闪动,颈边一凉,竟是他手持怪剑抵了上来。 怪剑出鞘,寒芒袭人。 “楚朝秦,”秦晋叩住剑柄,冷漠道:“你可知你刚刚行的何事?” 可他话甫出口,丹田之中便是一阵躁动,气血随之翻涌上来,口鼻之间,满灌灼气。 秦晋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口干舌燥,此刻心思杂乱无章,只知道自方才经楚朝秦那莽撞一试,自身多年功体即如山涧沉雾得遇凉风,竟兀自散去大半似的。 按说二人修习从未同宗同源过,其内息怎可与自己水ru交融、彼此吸引?但刚刚短暂交手之际秦晋已辨深浅,只是不知楚朝秦这小子何时学会的这等邪魔功夫,实在教人后怕,所以迫不得已才暂借了怪剑之能震慑住他——他倒是不怕楚朝秦,因为这小魔头明显不懂纳功化劲之理,否则自己这一身能为,难保不会被其食髓知味夺个干干净净。 然而因何至此,他却是一头雾水。 秦晋并非黄口小儿,但蹊跷之事接踵而至,不及等他篱清思绪,偏偏无巧不成书一般,又害了这春毒之症。 楚朝秦无从得知,只发觉他自刚才起便浑身滚烫。秦晋被他一碰更生出一串抵死的战栗,难耐道:“烫。” 他有异于上回受伤昏迷,这次竟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是近乎于病入膏肓似的发情——楚朝秦刚刚强取功力一事未清,按说合该避而远之才对,偏这份□□来势汹汹,秦晋发于心、显于表,情潮涌动有如山洪,一时举手投足间皆剩下煎熬。 他别无他法,只好遵循了身体本能紧抓住楚朝秦手臂,复又嘶了一声道:“去水里。” 水凉人烫,楚朝秦看秦晋蹙眉闭眼,呼吸急促,站立不稳,不似平素开玩笑的模样,只好两手环抱好他,同时摆动双脚,再向深水中游去。秦晋于潭水中沉沉浮浮,神智也跟随其明明灭灭,清楚自己或因失去部分功体才致定性大不如前,他虽看中楚朝秦不假,但素来也算清醒警惕、拿捏有度,从无这般不可自持过。 然话说回来,他先前与楚朝秦也是素未谋面,何以说喜欢上,便喜欢上? 楚朝秦水性平平,携着秦晋更是不敢深探,好歹寻得一块浮于水面上的石头停了下来,关切问道:“你现觉得如何?” 他伸手去试秦晋额头,疑道:“莫不是楚陆恩之毒没拔干净?” 秦晋浑身无力,丹田内燃着一簇顽冥不灵的篝火,旺不得旺,灭不得灭,急需他来浇泼水或添把柴才好。他煎熬无比,费力倚上石头,想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可每下细微摩擦都能带出一股难耐的痉挛。秦晋被这快感来回折磨地心内烦躁,只想大吼,然而声音发出,总像是在□□。 楚朝秦在旁听得面红耳赤,道:“你……叫这么浪作甚?” 秦晋不予理会,呼出一口滚热的灼气,又兀自定了定神,把手搭于他肩上,喘息道:“你……快去上次我们落脚之所,寻我……我……” 话到嘴边,他看到楚朝秦正支棱着两只shi漉漉的耳朵,那耳廓圆润,微微泛红,使得胸口猛然一窒,心神已经大乱。楚朝秦不明所以,俯身过去问道:“你说什么?去哪里?” 秦晋眼神开始变得迷蒙,捏了楚朝秦的尖下巴,挣扎道:“我……” 楚朝秦瞧他总也“我”不出下文,顿感莫名其妙,于是又凑近了些,唤道:“秦晋?” 他气息扑面而来,彻底令秦晋失去方寸,他紧绷的最后一根弦脉戛然而断,不顾一切将眼前人搂抱过来。楚朝秦未及反应,已经被他狠狠衔住嘴唇。 云形悠然,月影婆娑,落下来混为一层粼粼波光,镀上他的轮廓。秦晋尚未发觉自己自肩头往下,那图谱画样彷如密密麻麻的梵文一般,循字循句,悄然浮现,此刻映在眼中,那样奇异,又那样好看。 而楚朝秦活似一头发怒撒欢的小兽,乐不思蜀地于自己身上驰骋耕耘。 他皱眉道:“你怎弱了这般多?” 秦晋油枯灯尽,实没力气与他交手,先前碍于身份脸面强自支撑,如今又疼又累,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奋力又将其拽趴下来,张口咬住了他的手。 楚朝秦:“……” 一代大侠张嘴咬人,委实世所罕见,竟令他一时忘了疼,傻呆呆看着秦晋呲牙咧嘴。 秦晋含糊吼道:“还不滚下去?” 楚朝秦终于看清楚他满面怒容,反结实吓了一跳,将欲抽离时却忽闻一阵风吹草动,随后有股诡谲之气擦过水面,夹带着浓厚腥气,由背后袭来。 秦晋吓得松了口,惊道:“啊——” 这气息来者不善,眨眼已至身侧,楚朝秦自然感觉得出,连忙运气回拍,没想到扑了个空。他正古怪,前胸倏尔一疼,竟已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楚朝秦闷哼,敛气入体,再顷刻将掌心回转,然动作仍是慢了一步。那人形似鬼魅,早已绕去后方,又是重重一敲。 他接连受创,前后疼得厉害,索性扑下身子先护好秦晋,道:“谁?” 月色半掩,仍是能照出人影,那影子自草尖上一闪而过。楚朝秦瞧得清楚——其身量矮小灵巧,手里持了尺长短棍,运了十成力气,往自己颈上敲来。 他躲避不掉,干脆闭眼等死,这时却听秦晋喊道:“好嫩师父!万不可伤他性命!” 短棍堪堪停住,妇人一个旋身落下,伸手扭了楚朝秦颈后皮r_ou_,拎猫似的将他拽起,喝道:“下来!” 楚朝秦稀里糊涂摔落在地,刚欲起身又被那短棍挡住,他顺着这东西往上看,却发现是一根咬了半截的甘蔗。 妇人手腕上挑,甘蔗当即砸中他的下颚,楚朝秦翻身仰趴过去,不禁痛哼出声。 妇人将一只脚踏于他身上,骂道:“畜生玩意儿,别以为躲在这里头,老娘就看不到你欺负他。” 楚朝秦还欲挣扎,无奈那一只脚有千斤重,把它压成了五行山下的猴子,死活动弹不得了。 她来得悄无声息,竟是连秦晋都未察觉,这时候他傻了一刻,起身要去拉楚朝秦,却是双股以下使不上力,又瘫回原处。妇人歪头瞧他身下,奇道:“啧啧啧,好惨个洞洞。” 秦晋:“……” 秦晋道:“你何时到的?” “来了一会,你们打那水里头耍的时候。” 妇人仰了脸,撕下那甘蔗的一道皮,呸在地上,伸给他道:“吃甘蔗不,新鲜的,可甜呢。” 秦晋:“……” 秦晋忍无可忍,吼道:“你究竟是看了多久热闹?!” 妇人扪心自问,道也没看得多少,毕竟月黑风高露浓雾厚,又有潭水遮着挡着,那种种浪样全没看清。 秦晋:“……” “看又怎了?”她理直气壮掐了腰:“你便说从小到大,从头到脚,哪一处我没见过罢!” 秦晋觉得遇着了命里克星,不再抬杠,忍着腰痛腿软爬起来轰她挪了脚,才把楚朝秦灰头土脸地从泥里扯出来。楚朝秦趴在地上,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楚,直至抬眼才看清了来人相貌,才惊觉竟是那日猎户家里噤若寒蝉的农妇。 他目瞪口呆,点了一根指头先指向她,然后转而又去指秦晋,道:“她……她是……” 秦晋握起他的手,微扬了下下颚,无奈道:“我师父。” 他捡起地上衣裳塞其怀里,“还未来得及与你分说,这谷名长生,其实是我与两位师父隐居之地,一般难为外人寻得,那日我误中暗算,才背了你躲来这里。” 这谷内景色奇异与众不同,楚朝秦早觉可疑,已猜到秦晋骗他,却不曾想到连先前所遇之事统统都是假的。 瞧他面上浮现愠色,秦晋碍着妇人在场,忙拉了他悄声道:“我无恶意,过得片刻,肯定将这事情原委与你分说清楚……” 可是他话到一半,妇人这边已然扬手,利落点上楚朝秦几处大x,ue。她出手极快,居然快到秦晋未及阻拦,只好眼看着楚朝秦一脸不可思议又躺倒了回去。 秦晋慌忙扶住,妇人在旁摁下他欲解x,ue的手,道:“是想要他的命么?” x,ue道一时三刻已经两度闭合,再行解开极容易害得经脉逆行,秦晋自知莽撞,轻巧放他枕上自己手臂。妇人瞥他一眼,酸溜溜道:“装什么样儿?他莫不是陶砌的还摔不得?” 秦晋无奈道:“不是说过轻易不上这里来,真是会挑时候。” “挑个屁!”妇人把眼一瞪:“再不出手,眼睁睁让他把我徒弟弄死不成?简直坏良心的小东西!” 楚朝秦眼还睁着,秦晋忙冲她做个嘘声的手势,妇人道:“慌个什么,我早封了他耳朵嘴巴,再说听见又怎样,他这点微末功夫,还打得过你怎的?” 秦晋放了心,捉了楚朝秦那被自己咬过的手亮了一亮,叹气道:“我若能打,还需得这般做法?” 楚朝秦任他摆置却不明所以,只管盯着两人看。妇人倒是一愣,将甘蔗往地上一杵,灵活跃到秦晋跟前,伸掌往他身上一探,奇道:“你功力怎耗损至此?” 秦晋思忖再三,仍是将事情捡重要的轻描淡写说了,谁知妇人听见却没见生气,举棍便往楚朝秦胸前打去。秦晋大骇,伸手就挡,妇人却绕过他,把人从他怀抱里向外一拨,楚朝秦便如那山坡上的石头,骨碌碌滚出了数尺远去。 楚朝秦:“???” 秦晋:“……” 妇人道:“他眼珠子转来转去,敢是猜度我们说啥呢。” 秦晋扶了额,心道这误会当真大发,一会可要怎么哄。 妇人见状揽了他脖子,洋洋道:“今日若不是老头子摸你脉象,非说那脉里藏虚,总不放心!还好我嫌他蠢嘴笨舌不会说话自己来了,瞧瞧瞧瞧,这不来得正是时候?” 秦晋面无表情,仅心悦诚服道:“呵呵。” 春毒之害他领略不少,便问道:“老师父担心半天,可说其它因果没有?” 妇人不再绕圈子,径直道:“你被人下了蛊。” 秦晋瞪大双眼。 “天下之蛊无非三种,”妇人翘起手指:“毒、生、情——毒者杀人,生者救人,情者害人,你老师父言这小虫虽今日方显,但早与你骨r_ou_相连,看来并非近来所下,他未舍得将你开膛破肚放血刮脉,但单瞧你身体变化反应,也不难猜是哪一种了。” 秦晋失笑,这倒与自己料想一般无二,他披了外袍,道:“这是情蛊?” 妇人摆手。 秦晋奇道:“莫非还在这三种之外?” “自然,我徒弟怎能中一般蛊虫?”妇人很是得意,道:“老头子说了,你中的是 y 蛊。” 秦晋:“……” y 蛊为何,不言而喻。他不自觉回头去望楚朝秦,看他腆肚横卧,单单翘着两瓣屁股趴伏水边。那月光温柔,将这挺括轮廓晕染了个通透,夜幕漆黑,皮r_ou_光滑,远远一望,极像条搁浅的银鱼。 秦晋隐隐之中又要起反应,忙侧了身遮住,问道:“这蛊是谁人所下,楚陆恩还有这般本事?” 妇人道:“我未见过这人,不好忖度。当家的只说春毒乃 y 蛊的引子,但你从小为我们收养,除了十年前应擂一战,与他上了那清凉山上十日,此外又还见过谁?” “你们怀疑楚霆谷?” 秦晋皱眉,也是前后怎也想不通透:“他想杀我,易如反掌,若要杀我,当初又何必救我?我落在他手里十日整,既已应下帮其藏匿图谱,又何必兜这圈子慢悠悠地下蛊——下蛊也就罢了,下这狗走狐 y 的…… y 蛊又是何意?” 妇人驻了足,以手里甘蔗指了指楚朝秦,道:“还不明白?” 她微微一笑,道:“图谱在你身上,你在他儿手里,只消拿 y 蛊控制住你……世上还有比这更万全的方法么?” 第12章 第十二章 秦晋对楚霆谷的印象,已经相当淡漠了。 他只知这人曾将自己从仇家刀下救回过,但那时年幼,若不是两位师父提起,应是毫无印象;第二次便是十年前于云胡山巅上那一场实力悬殊的鏖战,及清凉山中十日经历,秦晋干脆将其从脑中勾销,这些年来连梦也未曾梦见过。 他少年成名,干了几件也算轰烈的大事,随后便伴着两位师父藏在这里逍遥快活。直至魔教被围之日才为履行承诺出谷,谁知自救下楚朝秦后,这逍遥转为倒贴,快活变作销魂,秦晋虽一向自诩放荡不羁,说到底亦是初尝情爱,除了时时发情、偶尔受罪外也无甚坏处,所以他极为想得开,认定管它情蛊 y 蛊,不伤性命,即是好蛊。 横竖他知楚朝秦本性不坏,故对此事并无兴趣深究,于是披了衣裳,道:“没有别的办法?” “拔蛊不难,难的是没有趁手的药引,”妇人拧眉道:“你老师父少年时家传一粒仙药,道是上古补天所用石料之质,可祛除邪秽、起死回生……只不过用在你身上忒也浪费。” “……” 秦晋好奇道:“还有这样好东西,我怎么不曾见过?” “天长日久,兵荒马乱,早不知丢到哪处去了!”妇人捋了捋发梢,忽道:“都说生毒百尺之内必有解药,干脆老娘割了他的脖子,放血给你一试!” 秦晋毛发直竖,忙道:“别别,杀生多不好。” 妇人早猜清他的心思,此时也不欲多说,径直走向楚朝秦。秦晋登时又ji,ng神了,忙亦步亦趋跟过去,瞧她伸掌拂开楚朝秦几处x,ue道,道:“别装死,还不快起来!” 楚朝秦难过半日,终于恢复自由,心知不是对手,便骨碌起了身,一面愤愤不平盯住秦晋。 秦晋对了指头,冲他皱了鼻子,笑上一笑。 妇人一手撑棍,坐得极为豪爽,道:“听说你拜了我徒弟做师父?” 楚朝秦将视线移过来,秦晋当他要否认,谁知他却低低嗯了一声。 妇人道:“那便好办,你是他徒弟,我为你师公,你以后只需听我话就是。” 楚朝秦莫名其妙,忍不住又去看秦晋。秦晋正欲解释,妇人先一步持棍戳了戳他,道:“不需看他,他也得听我话。” 秦晋:“……” 妇人又道:“我庙虽小,也有规矩。你既拜入我门下,首要便是尊师重道,勤修不辍,还有那甚教主的虚名身份该抛则抛,你可明白?” “我拜师是为报仇,而他早先应承教我功夫,才磕了头。” 楚朝秦道:“至于教主这名号,早已无人叫了,我要来何用?” “报什么仇?”妇人略显奇怪,嘲道:“早知你那教派聚了一群乌合之众不干好事,你老子更是如此,学到一两式功夫便无法无天起来,得罪之人数不胜数,怎不见有人寻你报仇?” 她贪得嘴快,听得楚朝秦面色由白转青,怫然站起,怒道:“你休得信口雌黄,凭白辱我教名!” 秦晋来不及阻拦,听妇人又道:“你急个什么,我且问你,江湖教派众多,为何单称你为魔教?” 楚朝秦倒未曾想过,只知自家教派虽创百年,但从老爹这一代才渐有起色,而魔教之名也由此传开。他分辨道:“三人成虎,我岂又能堵住他人悠悠之口?” 妇人啧道:“还不是因你那老子卑鄙龌龊、手段残忍,打擂便打擂,偏要折人手脚、害人性命,惹恼众派,不围你围谁?” 她说得无可辩驳,然楚朝秦冷冷道:“擂台生死,各安天命,技不如人又能怪谁?” 妇人拍手道:“那便是了,你老子在世时无人敢动,偏他死了这些人就找上你,你技不如人被灭了教,又能怪谁?” 楚朝秦张口结舌答不上来,秦晋瞧他捏紧了拳头,显是气急,连忙钻到两人中间要打圆场,可妇人觉得时机成熟,又抢先开了口:“所以我这徒弟本该过清闲快活日子,若不是被你拖累才重涉江湖,现保你护你收你为徒,肯让你跟他学学好,你怎还总不知足?” 秦晋:“……” 妇人从后推他一把,道:“以你这身败名裂之辈,我看往后也别想涉足江湖,怕是出去会教人活活打死,还不如就从了我这小徒弟,安生在这里过罢。” 秦晋:“…………” 楚朝秦听完这话,怒极反笑,果断后退一步,抱了拳道:“多谢二位提醒,楚朝秦今日听君一席话,当真茅塞顿开。” 秦晋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摆手道:“哎?不不,我没……” “秦大侠,楚朝秦呈你救命之恩,怕是以后无以为报,那图谱我不要了,便当是答报如何?”楚朝秦又面向他道:“图谱既然无用,那师徒缘分已尽,阁下也不便再强留我于此了,还请放我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秦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口,楚朝秦也不看他,伸手理好身上衣袍,径直往洞口处走。剩下秦晋呆愣须臾,拔腿就追,妇人在旁却是看得奇妙,一把扯住他道:“咋好端端的说恼便恼?” 秦晋脑袋冒烟,推她道:“多得你这半夜里还跑来保媒拉纤啊!” 妇人听出不是好话,略感委屈,气道:“这么蠢个东西,好歹话都不分,老娘为你寻更好的!” 秦晋本不予理她,忽见妇人又抽了短棍,笃定将他一拦,咬牙道:“不该听死老头子的话,按我说还是打断了腿拴起来,早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 秦晋差点跌倒,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谷口有石门挡着,楚朝秦依然出不去。秦晋几步便追上他,仅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笑道:“还真生气不成?” 楚朝秦这数日内与这门斗气数次,也不再做那无用功,道:“烦请打开罢。” 他冷冷冰冰比这石头还硬,秦晋眼珠转了一转,又道:“这门开启不难,则需我使数道真气,今日实在累得狠了,我们回去歇息一夜,明日可好?” 楚朝秦背对了他不言不语,秦晋上前来想要拉回他的手,笑道:“你瞧刚才恩爱完毕,怎可说分生便分生,也忒拔屌无情了些……” 两人手指甫碰,楚朝秦便立即闪开,然后正经道:“秦大侠,你我无缘无分,切莫再纠缠了。” 秦晋心里一凉,讪讪收了手,半晌才道:“怎会无缘无分的。” “我受你父亲所托,承诺照顾好你。我师父话虽糙却在理,外界觊觎你之人不在少数,倘若莽撞出去,后果不难设想。” 楚朝秦道:“他们觊觎本就非我而在图谱,以后我走我的路,你呆你的谷,从此大道两端各安后事,生死互不相干,也勿需你再c,ao心。” 秦晋听他字字绝情,胸口忍不住的一阵难过,又不肯放弃,辩道:“可你父亲当年曾对我说……” “秦晋,”楚朝秦转过头来,漠然道:“家父身亡许久,我还活着,你牢记死人的话不放,那活人的话你听是不听?” 秦晋真想不听,搔了搔耳畔,忽然道:“你父亲对我有恩,我才甘愿受他驱使,你想叫我听话,那你对我有恩么?” 楚朝秦登时卡住。 秦晋灵机一动,趁机道:“楚朝秦,你爱走可以,走前须将我体内这蛊虫解了,要不怎算真正的一刀两断?” 楚朝秦瞪了眼,“什么蛊虫?” 秦晋不由分说拽了他的手掌,贴上自己胸前皮r_ou_,楚朝秦感到里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疑道:“这……跟蛊虫有甚关系?” 他想收回,秦晋却死拽着不放,又换上副委屈嘴脸,半真半假地胡诌道:“你当我好端端发什么善心救你?还不是你老爹以当年救我之恩,诱我上云胡山巅,又在天下人面前击败我才带回山上,为的就是将这破书以那极其古怪残忍的手段纹于身上!”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5节 楚朝秦一直也在猜想个中缘由,忽见秦晋肯讲,便迟疑问道:“此话当真?” 秦晋避过他眼神,道:“那日于房梁之上你也听见,秦晋被掳上清凉山十日,传于武林早为笑柄。魔教臭名昭著,你老爹之手段深浅你能不知?且看上擂之人无一不断臂残腿,单独留我一个带回家去,怎可能温和相待?” 楚朝秦虽不愿承认,但楚霆谷对外确是出了名的残暴极端,倘若秦晋落于他手,不可能有好果子吃。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你说他曾救你,又有什么渊源?” 秦晋道:“我儿时被仇家灭门,恰他路过独将我救起,但救非白救,要我当时便立下血据,承诺于摆擂之日到场。” 楚朝秦如雷贯耳,道:“你说他于当年便有在云胡摆擂之心?” “他之心思,我怎会知?” 楚朝秦察觉不对,又问道:“光凭一封小儿字据,便要你应承十数年之诺?” “你爹自有盘算,喂我服下一样东西,初时不显,但每隔十年便要去他那里取得解药,否则必死无疑。” 楚朝秦没有听过山中还有此药,半信半疑道:“你去应擂是为解药?” “难不成还是为你?”秦晋反复握了他的手,蹭出一掌心细汗,哼道:“你还走不走了?” 楚朝秦未反应过来,疑道:“啊?” 秦晋挑起眉梢,伸手抵了石门,故意道:“你不是气势汹汹要走,要跟我恩断义绝、不相往来么?现在又怎这般多话要问?” “我……” 楚朝秦倏尔一愣,心里澄明,嘴上结巴,道:“我……” 秦晋望着他想笑,却也不敢太过造次,仅道:“我什么我,你爹怕是当时便为你做好打算,绝世图谱以你之根基无从学起,又不能落于外人之手,自然另辟蹊径,至于为何选我,大概因我……” 他理了下袍襟,“太好看了。” 楚朝秦:“……” 秦晋借机道:“你有父亲,我亦有师父。你父亲肯为你未雨绸缪,不惜拿我来保你平生,那我师父怎就不能心疼于我,仅说你两句就要跑,有没有良心?” 楚朝秦被他戳到心中软肋,没了脾气,只好皱眉不语。 秦晋见大功告成,长舒心中郁气,大胆揽了他腰就要折返,可是楚朝秦随他挪了两步忽又停了,情真意切地问道:“你刚说你中了蛊虫,只我能解,是怎么回事?” 秦晋以此为由,是为拐他回来,不想楚朝秦认了真,便含糊答道:“也没什么,早一天晚一天都可,又不急在这一时。” 楚朝秦越发好奇,据秦晋所言那毒与那蛊皆应是楚霆谷所施,若说毒是逼迫其于十年之后准时应擂,那蛊又是何效?他方才经秦晋一通言辞,不免生了愧疚,急切想拿一些诚意出来:“毕竟不是好物,既然能解,你告诉我方法,这便帮你化去不好?” “哦?”秦晋扑哧一笑,转身将他摁于壁上,道:“这么急着要与我一刀两断?” 两人面孔贴得极近,楚朝秦向下看了看他松松垮垮搭在肩上的外袍,内里仍旧赤着大片春光。他被这春光惹了眼,只好又挪移回来,向后贴上石壁。秦晋则更进一步,试探着想要吻他嘴唇,楚朝秦刚未尽兴,轻易经不起这般撩拨,手掌顺势落到他腰胯之间,却摸那里渐又发热,忽然问道:“你这对我随时随地发情的状态……该不会便就是那蛊作祟罢?” 这个说法新鲜有趣,也与秦晋所想不谋而合,可他不置可否,揶揄笑道:“是又怎样?” 楚朝秦道:“那更要解了。” 秦晋将他的手握起来,轻轻啜了一口,再贴上自己脸颊,问道:“这般不好?” 楚朝秦思忖再三,一本正经道:“终究太胡闹了。” 秦晋哈哈大笑,觉得这小魔头简直可爱至极。他伸腿cha入楚朝秦两膝中间,向上顶了顶那一大坨滚烫的物什,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怕吃不消?” 楚朝秦受到挑衅,竭力想要驳回一丝颜面,双手去抓捏他的tu,nr_ou_,狠狠道:“我怕?方才是谁不住求饶?” 秦晋扬起眉毛,道:“求饶什么?” 见他偷j,i,an耍滑不肯承认,楚朝秦加重手上力气,学他道:“是谁反复道饶了我,不要了……” “听不清,”秦晋把耳朵凑给他,又问道:“道什么?” 楚朝秦道:“饶了我罢,不要了……” 秦晋满意亲他一口,道:“当然好,谁让夫君疼你。” 楚朝秦:“……” 楚朝秦莫名其妙被吃了豆腐,气到七窍生烟,搂了他便要教训,两人正闹着,忽听洞口一阵动静,双双吓了一跳。 原来是妇人在外等得不甚耐烦,想进来看看,又怕秦晋生恼,于是在外用力敲起了地面。秦晋忙整好衣衫,拽着楚朝秦出去,妇人见他们挽着手,奇道:“这又好了?” 秦晋怕她口无遮拦,忙道:“你怎还没走?” “嫩师父,”他冲她使个眼色,故意道:“你走你的便是,不消管我们两个。” “管你个屎囚囊!”妇人感到分外委屈,抻开短棍要揍他,边怒道:“又不让听!又不让看!又是你两个偏守在门口腻歪!你教教你老子娘!如何回得去!” 秦晋:“……” 第13章 第十三章 月至中天,天实在是晚了,秦晋没办法只好毕恭毕敬请尊师下榻。妇人也毫不客气,占了屋内独一张大床,把他两个撵到院内,道:“你们爱怎生闹怎生闹,倘若吵到我一丝一毫,便斩下一手一脚,交予我老头做药引去!” 秦晋噤若寒蝉,楚朝秦连续两夜被撵出房,此时也是不敢吭声,颇为无奈瞅着秦晋。 秦晋拉了他走去花树底下,拍了拍那张窄小竹榻,笑道:“挤一挤罢。” 楚朝秦想起他不惹蚊虫,倒是极好的□□,只是地方太小实在盛不下两名男人,而自己虽累了一天一夜,ji,ng神依旧饱满,便搓了搓脸,道:“你困便是,我守着你。” 秦晋歪倒榻上,道:“怕我不成?” “怕你什么?”楚朝秦席地坐了,道:“我欲明日专心练功,不再一味求那邪性神功,假以时日也能赶超于你。” 秦晋撑起脑袋,奇道:“怎想开了?” 楚朝秦低了头,正经道:“你与师公之话全然在理,老爹耗心费力为我得罪天下众派,但其所铺设实非我所愿,与众派之仇我暂可放下,但门户之变亟需清理,楚陆恩所作为必定牵扯老爹身死之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喊道:“秦晋……” 秦晋正仔细听他说话,下意识便应了一声,道:“怎么?” 楚朝秦方才误以探脉之法探其罩门,他再迟钝,亦能感受到那刻秦晋充沛之力逆行回溯,能够源源不断充盈自身,当初仓促也顾不上奇怪,但再听他其后的这番解释,才恍然印证了心中想法。 既然秦晋之身,是为承载图谱。 那么秦晋之功…… 楚朝秦禁不住寒毛直竖,立时间感到了楚霆谷一路草灰蛇线,竟是这般的心思深沉、手段极端。 秦晋瞧他欲言又止,愈加好奇,伸手捏了捏他脸蛋,问道:“发什么呆?” 楚朝秦回过神来,抬眼看他,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呆在清凉山上那十日里,我老爹……都对你做过什么?” 算算十年之前,楚朝秦自己不过刚及龆年,对秦晋上山这事不可能不知,除非有人故意避他耳目。 秦晋似乎对此并不想提,然而他愈是不说,自己便愈放不下,但楚朝秦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他记起众江湖人的胡乱猜疑,当初不觉怎样,如今想来,倒怕秦晋真会说出什么来。 秦晋脸上笑意渐消,他抠了抠额角,扯下那里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绕来绕去又蹙起眉心,总是沉默不语。楚朝秦见状忙一拍膝盖起身想逃,嘴里道:“算了,我只闲来问问,咳,那个天已不早,还是……” “真想知道?” “唔?” 秦晋把手掌一搭,楚朝秦半拱起的脊背便顺承他的掌力,又缓缓缩了回去。 他想,亦不想;想什么,不想什么,甚至连自己都稀里糊涂、不甚明白。 秦晋一笑,抓过他的衣领,道:“过来,我告诉你。” “小魔头。” 秦晋在他耳边轻轻笑道:“这些事情我只与你做过,再无他人,你可放心了?” 翌晨。 秦晋于睡梦中就听见似有人贴在枕边过招,响动叱咤不绝。等他迷迷糊糊再醒转过来,先被初生的日头灌了满眼。 自己仍旧卧于榻上,只是身上多了条薄单,秦晋裹严实下地趿了鞋,瞧院子另一端正舞枪弄木奉好不热闹,果然是楚朝秦。 楚朝秦起得很早,此刻冒了一头一脸的热汗,他手中紧握妇人昨天带来的半根甘蔗,正不厌其烦斩劈戳刺,而妇人一手掐腰,一手提了怪剑,几乎要将黏软的地面戳出无数个窟窿,扭头看见秦晋,于是抱怨道:“太蠢了太蠢了!” 秦晋蹭到她身旁,笑道:“怎这般好ji,ng神头?” 楚朝秦拿棍当剑,几个御敌动作迟迟做不到位,偏妇人又是个急性子,总按耐不住要上前揍他。在秦晋睁眼之前,楚朝秦刚刚挨过两脚,又滚了一身的土,屁股上还兀自带着个鲜亮脚印。 秦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低声对妇人道:“你那腿脚功夫是有名的,倘若踹坏了怎办?我是要跟你拼命的。” 妇人生气,将剑往脚边斜斜一cha,指着它道:“老娘才懒得管,清早起来便看他要打你这玩意儿的主意,偏生臂力不够提不起来,我思量着好歹是你徒弟,一试才知道,这小子根基功夫实在忒差!我看从眼下练起不如不练,干脆教教他如何烧火使灶,安生在家洗衣煮饭还简单些!” 秦晋哈哈大笑,心内万分赞同,却在嘴里谄媚道:“要么能拜你当师公呢?天底下哪有你教不会的徒弟?” 妇人不吃他那一套,仰起面孔又去盯楚朝秦,怒道:“斜身过背,横穿下刺!怎连下盘都站不稳了?腿屈成这个熊样是要拉屎给老娘看?” 楚朝秦原本心无旁骛,见秦晋一来便没来由地开始心慌,冷不防被她一吼更要自乱阵脚,手里那棍竟直直打起来摆子,看得妇人一通恼火。秦晋见状忙跳了过去,掌心往他腋下一托,顺势用脚将他膝弯又下压了三寸,果然比方才稳上许多。 秦晋悄声道:“我师父一贯面冷心慈,不须怕她,要知有她指教,堪称福气。” 楚朝秦不知怎地,听他说话就要脸红,心脏也跳得奇快,遮遮掩掩嗯了一声,忙不迭要换动作。秦晋却不肯放开他,磨磨唧唧在旁半日,又问道:“你是喜欢她教,还是我来?” 楚朝秦不敢与他对视,但还是认真想了一刻,道:“都行。” 秦晋点头,转身对妇人道:“师父,别老提着那幌子晃悠,剑光无眼,万一伤到我徒弟可怎么好?” 妇人也正嫌剑沉,道:“那用什么?” “用这个罢,”秦晋去磨盘上取了上回用的细竹条,恭敬递给她,道:“这个打得疼。” 妇人:“……” 楚朝秦:“……” 等他将饭菜端上桌时,楚朝秦已挨了几鞭,疼得呲牙咧嘴。秦晋终究不忍,强拽了妇人坐下吃饭,楚朝秦饿了半日,也兴冲冲收了东西过来,妇人却将筷子一拍,沉声道:“还有脸吃饭?” 楚朝秦吓得定住,眨巴眨巴眼去看秦晋。 秦晋笑道:“练功不急在一日,总要填饱肚子啊。” 妇人不忿:“我都活活教他气饱了,带你都不容易,再带出这么一个徒孙来,老娘怕是要折十年寿!” “你长命百岁担心什么,”秦晋讨好般帮她夹了菜,道:“你当年教我时,可不是这么个脾气。” 妇人愣记不起来自己当年是甚模样,想了半晌才道:“他这般资质,能与你比么?” 秦晋怕楚朝秦听了又积存在心,忙两三句话将其打发,然后拽了他坐下来,安慰道:“你既得到我一些功力,虽使不好,但时日长了总能融会贯通,现只要将我师父教的记熟练好,再记住届时临敌,不惧则刚,如你那草包叔父一流,便是不在话下。” 楚朝秦心如明镜,对秦晋师徒亦识好歹,所以毫无芥蒂,此刻老实握了碗道:“我倒不惧楚陆恩,只因有一件心事,使我迫切学成,想回到清凉山上看看。” 秦晋也正有意带他回去,于是问道:“何事?” 楚朝秦瞧了眼妇人后欲言又止,继而拎起筷子,摇头道:“兴许是我多心,这么些天也不见动静,应该无碍。” 秦晋知他有顾虑,也不再问。三人四平八稳吃完了饭,妇人自去歇晌,楚朝秦自觉收拾了碗筷,秦晋跟在他身后,一道去了潭水边。 楚朝秦未洗过碗,洗几个碎几个,秦晋等他将这一摞瓷碗摔打干净,才从后抱了他道:“你刻意避着我做什么?” 楚朝秦耳根发烫,手里捏了两片碎瓦要拼,拼来拼去也不吭声。秦晋便捏了他的耳朵,道:“再红下去,可切来吃了。” 楚朝秦倒不挣扎,反而大方道:“好吃便给你吃。” 秦晋把下巴颏搭他颈旁,笑道:“这媳妇儿长成了,要往常早闹翻了天,现下里挨过揍还这样听话,是开窍了?” 楚朝秦挑了眉梢,嘀咕道:“别总这般叫我。” 秦晋道:“不爱听?” 楚朝秦转了身,见左右无人才掐了他的脸颊,压低声音道:“你凭着良心说话,你我两人里谁更像女人?” 秦晋嘻嘻笑道:“莫非是我?” 楚朝秦道:“知道就好,煮饭暖床,百般贤惠,还肯替我伸冤说话……秦晋,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还有这么多好处?” 秦晋缓缓揉他深刻眼皮,嘲道:“眼瞎怪谁?” 楚朝秦:“……” 秦晋不再逗他,将其双手一拢,道:“怎么,良心发现是要补偿于我?要不然等到入夜,喂你尝尝我的滋味如何?” 楚朝秦与他总三句话说不到正经处,好在早已习惯,索性放开陪他玩笑,道:“常言道楚先秦后,光听名字也是该我压你一头才对,活该翻不了身。” 秦晋想想似乎吃在爹妈的亏上,倒也无可辩驳,随口道:“这名字不好,我以后换了。” 楚朝秦灵机一动,忽然摁住他道:“我有一名,正巧合适。” “哦说说看?”秦晋奇道:“看我担不担得起。” 楚朝秦道:“你姓秦,又明里暗里恋慕于我,以后便叫你秦慕楚可好?” 秦晋瞧他说得不甚要脸,便也跟着笑道:“秦慕楚?慕楚,暮楚,听着倒是跟你能凑上一对儿。”片刻后忽又反应过来,翻身一把他携抱入怀,道:“换来换去这劳什子不都在下头!老子压你还需更名?来来来武力上见真章,递招罢楚大侠!” 秦晋好容易挨到日落,特意烧出两手佳肴,借以答谢妇人辛劳一日。然而妇人吃完一抹嘴,抬脚便要去堂屋歇息,秦晋从后y沉着脸跟上,拽了她问道:“好嫩师父,还不回去?” 妇人瞪眼道:“好吃好喝,回去作甚?” 秦晋瞧她耍赖,不满道:“那你记不记得山下还有个活口?” 妇人恍然:“噢——” 秦晋随即笑靥如花,遂将她旋了个身往外推去,边道:“你们伉俪恩爱举案齐眉,再不去看看怕是要饿死了。” 妇人不语,抽出短棍卡住两旁门框。秦晋一时使不上了力气,暗中便运起些内力,却没想到气未发足,已然被她弹了回来。妇人衣袖一抖,散出周身气劲,秦晋见状脚步后移,振臂来挡,殊料自己丹田虚空,早不复当初修为,一碰之下气血翻腾,竟忍不住后仰过去。妇人只为试他一试,自然未出全力,却不想秦晋居然虚弱至此,连区区一招都接不下。 她登时皱眉,一把拽回,再用短棍分别架他肘腋,然后一跷一扯,秦晋便猫上了她的背。 楚朝秦擦干手回屋,忽见他俩一阵风似的奔向洞口,秦晋于慌乱中冲他长伸了手,喊道:“大脑袋帮我!” 楚朝秦猝不及防,下意识便出手去拦。妇人同时出招,把莫大力道袭向他的脸面,楚朝秦练了全天的化劲拆招,对这式是再熟不过,当下现学现卖,稍移身形,只用单手格挡,腾出另一只手变掌为爪,去锁妇人喉咙。妇人不慌不忙,上提短棍往他腰侧打去,楚朝秦毕竟才疏学浅,压根不及变招,正为难间,秦晋遽然出手,徒手硬生生握住棍首。 妇人受制,怒道:“好你们两个兔崽子,敢为难于你老子娘!” 秦晋死扯住她不放,扭脸对楚朝秦道:“攻她下盘!” 楚朝秦会意,借力跳起后屈膝来撞,妇人脚下功夫不甚ji,ng通,此刻忙用一脚站定,抡起另外一脚就往他□□踢去。秦晋大惊失色,慌不择路拽了她花白发辫,用力一薅。 妇人:“……” 妇人吃痛,差点被楚朝秦绊倒,只好用短棍撑地,将他扫开,气喘道:“r,i你们娘,才跟老娘学了些皮毛就敢来班门弄斧,找死不成?” 楚朝秦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这往哪去?” 秦晋张口就解释:“她要将我……” 妇人用短棍封了他嘴,道:“他打算夜里偷偷干你屁股,老娘现就将这货丢下山去,你待如何?” 楚朝秦:“……” 妇人冷哼一声,将人扛起即走。秦晋拼了命乱挣乱拱,像被强缚上锅的活虾,可怜巴巴盯着楚朝秦看,楚朝秦想了一想,终究是无能为力,只得扬了扬手,目送他消失于石门之外。石门缓缓闭合,院内剩下他独自一人,楚朝秦立于原地出了会神,才掉头往回走。他也不愿意入房,抬腿又坐上竹榻,一眼看见怪剑孤零零cha在桃树底下,只身淌出一道浓墨的影子。 楚朝秦摸了摸剑柄,忍不住又去望那死气沉沉的洞口,最后叹了口气。 他这大概是破天荒头一次,感到了长夜漫漫,着实难熬。 第14章 第十四章 秦晋同样也没得好果子吃。 男子仿佛知他会来,早就等于门外,见面便一把扣紧双腕,上手即是那刺血寻脉之术。 秦晋被捏得惨叫,以为筋脉都要被他生生剥抽出去。 妇人在旁絮絮叨叨,将这两日之事学于他听,道:“我们这崽子被那姓楚的小子迷得五魂八道,连半身功力都肯拱手相送,这样下去可了不得了!” 男子沉吟半日,总是不语。秦晋瞧两根手臂上瘢痕尽显,疼痛难当,只好摇头苦笑道:“比起你们,我觉得还是他对我好些。” 妇人以短棍戳他后脑勺,道:“再胡说八道,老娘就剁了你的腿,看你如何跑去找他!” 秦晋赶紧闭嘴收声,专心忍痛。 男子过了约莫有一炷□□夫才收回手,拾了烫过的手巾帮他揩净,又起身去取来针囊。妇人杵了短棍在旁守着,忙问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男子以防真气乱蹿,惊到体内蛊虫,于是施针先封下他周身几大x,ue道,才道:“非是,鬼迷,应是,蛊迷。” 他顿了顿,竭尽全力顺完一口长气,道:“如我所料,的确是那,情蛊作祟。” 秦晋当真不信这小小蛊虫神通广大,居然还有左右情感之能。 但依男子所言,自己或许于孩提时便中了楚霆谷的圈套,当初被逼服用的那粒丸药大约就是此蛊,然后不得不与他定下十年之约,待将图谱之事安排妥当,那么接下来顺理成章,即是要遇见楚朝秦。 秦晋听得蹊跷,道:“那也不对,楚霆谷曾讲过此事,我之所以可担此隐笔藏书之能,全因功体难逢而那非丸药焙制,且在后来他因练功而心智不复,怕伤了我,才摆云胡擂台迫切另寻奇人……我孑然一身,当初也并不识得小魔头,他何故编这些话骗我?” 妇人道:“傻子,怎不想想你爹娘为人仗义和善,就会突遭杀劫?我看定是那姓楚的心怀不轨,拿你当他那宝贝疙瘩的垫背。” 秦晋一笑,推她道:“小魔头心性纯良,蠢笨可欺,我初见他时也只有戏谑并无他意,还请两位神仙大人莫要瞎猜,安生颐养天年不好?” 妇人见他油盐不进,急眼道:“是你更蠢罢!他若真正草包,怎会使那寻脉之术探你罩门?这说不通!” 秦晋也直觉的凑巧,可是心内对楚朝秦竟生不起半丝怀疑怪罪之意,细想来或许真是因那情蛊之效。他挠挠头,笑道:“就当我欠他的,还他便是。” 妇人气得七窍冒烟,抄起家伙要揍,边骂道:“贱!” 男子忙在旁拦住,语重心长道:“不出谷,便无事!” 老师父一向温柔,偶尔严肃起来更比妇人骇人,秦晋不敢玩笑,正经回道:“其实我日前在江湖行走时,也有意去探查过爹娘死因,那仇家底细虽然难觅,但也算一件轰烈大案,多少有些蛛丝马迹。我秦家一无绝代秘籍,二无稀世珍奇,到底只有那一把寒铁怪剑称得上是好物,自然不入外行法眼。再说世家名号在外只因祖上曾在朝内为官做宰过,借此积攒了些祖宗福荫,在江东有块大好地皮,家空业大,容易招来一些蝇营狗苟,所以当年之事全然是强盗行为,与楚霆谷这魔教干系着实不大。” 他怕两位师父不信,继而补充道:“这事少林派清逆和尚全能作证,当时是我与他一齐查探过的,他的话总该信服罢?” 妇人皱眉:“又关那和尚何事?” 秦晋道:“我曾受人托付,与他出面共同化解过几处无端纷争,一来二去算得相识,后来再往江东走跳时,便一同去了趟老宅。那贼头姓董,自劫过我家之后不久便害病死了,清逆尚劝我饶其子嗣,道不必赶尽杀绝,因恶人自有天收。” 他失亲时年纪尚小,这些年过得快活自在,故也无甚牵挂,于是起身揽过两人手臂,笑道:“你二位不也正是投桃报李才收我养我?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非有这一出变故,说不得我早登殿试中状元去了,锦衣玉食享受不完,还在这里磨牙?” 妇人抽他一棍,笑骂道:“亏得老娘不是你亲娘,管不得你娶媳妇儿,要不非打断了腿不可!” 秦晋一哂,扭头又问男子:“我需得怎样恢复功力,如今这般手无缚ji之力,兴许那小魔头便要趁火打劫。” 男子道:“你须避免,与他相见。” 秦晋一愣,道:“为何?” 男子拉过他的手臂, 开袖子,看方才那银针灸处已经晕出一片暗红,像块圆圆的朱砂。秦晋不解,男子便扯了一根柴木奉,抹平脚下土面,唰唰写了数字,秦晋低头看去,却是字字惊心。 原来楚霆谷当年传他这一身功力及这一套图谱,便是算准了要以蛊为引,令他不得不见楚朝秦,而一旦遇见,便要动情。 男子继续写道:“我已暂将你欲望以针压制,否则见他便要爆发,但凡合一次,功力奉送一成,长此以往,油枯灯尽。” 秦晋不信,分辨道:“小魔头分明对我也……”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缄口不语。 男子也在此刻站起身来,与妇人对望一眼,缓缓道:“你为深井,他为桶;你之功体,任他用。” 你之情蛊,因他而种。 你之情劫,由他而生。 楚朝秦辗转反侧等了一夜,天不亮便去洞口守着,谁知石门一开,仅看到妇人独自进来。 楚朝秦往外张望,问道:“秦晋人呢?” 妇人并不回答,仅把手里提的竹篮一丢,道:“先吃过饭,早些练功!” 妇人与秦晋不同,教武便是教武,没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楚朝秦依旧提了半根新鲜甘蔗,只那甘蔗不知从何拔来,骨节锋利,质感玉润,握于手中通体紫亮,比棍沉、比剑轻,实难掌控。妇人腋下仍夹着昨日那根竹条不放,手里还捧了一包炒瓜子,在旁磕巴磕巴磕个不停,连那只神出鬼没的大画眉也循香而来,在她肩头膝上蹦来跳去,谄媚似的呱呱大叫。 妇人自认得它,随手喂其一两粒,抬眼瞧楚朝秦又在出神,扬手便是一鞭。 楚朝秦一个瑟缩,忙神游回来,摆好架势,还是忍不住问道:“秦晋……他没事罢?” 妇人皱眉,道:“你练武是为他练的?” 楚朝秦仔细想想,诚然不是,于是不好再问,只得回棍在手,将那枯燥招式再演一遭。 就这样浑浑噩噩从晌午挨到天西,妇人教罢给他留了一叠烙饼,便起身要回,楚朝秦忙道:“秦晋夜里回不回来?” “好歹是我出人出力,”妇人道:“你咋不问我留不留下?” 楚朝秦:“……” 楚朝秦道:“那你留不留下?” 妇人:“……” 妇人起了一层寒皮,颇为嫌弃地打量他两眼,急匆匆下山去了。 楚朝秦出不去,只好守株待兔地期盼明天的到来。 然而等到第二天,还是不见秦晋。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楚朝秦起初还问,后来便闭口不提,只是愈发无心练武,隔三岔五总要挨揍。不过他不说不学,妇人亦不说不教,横竖出错便打,几日下来打得楚朝秦肩背手臂无一不是红肿鞭痕,剑术反而毫无长进,妇人终于忍受不住,道:“你这般学法,是要拖老娘到几时?” 楚朝秦不言不语,机械似的来回摆那几式动作,妇人对牛弹了琴,将手中竹条一抖,朝他攻去。 她之袭击突然,楚朝秦慢了半招,却也踉踉跄跄接了下来。妇人施展巧劲,配合竹条柔韧,软剑一般缠他手中短棍,楚朝秦反手抽离,转身又去扫她下盘,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妇人叫了声好,以两指捋顺竹条,直直刺他胸口。 这回楚朝秦左支右绌,挡无可挡,被她正中胸口。 妇人一触即离,收鞭回手,喜道:“这几日并没白学嘛!” 楚朝秦亦是惊奇,因那几样动作全然是下意识所为,没想到已熟练至此,便道:“你是夸我?” 妇人点头,道:“好小子,看来也有几分资质,倒有资格做我徒弟。” 楚朝秦起棍挽了个花式,听她夸赞,却道:“我是秦晋的徒弟。” 妇人哼道:“那小子也是老娘教的,做我徒弟比做他徒弟更要事半功倍。” 她避谈了几日秦晋,此刻开怀,也没顾忌,一下便被楚朝秦逮住了话柄,道:“那他在哪?” 妇人一时卡壳,将鞭柄搁在口中咬了一咬,寻思到总这样避重就轻也不是办法,索性开门见山问道:“你总记挂着他,莫不是嫌弃我这功夫,还惦念着那套图谱不成?” 楚朝秦一愣,妇人若不提起图谱,他甚至早忘了这茬东西,懵怔了片刻,才道:“不是。” 妇人瞧他支吾不定,心中不免添了两分厌烦,于是啧道:“你那老不死的爹害人不浅,早先给我徒弟血里下了 y 蛊,教他一见你便要发情,你当然清楚使那图谱现出必先要动情辄欲,所以若不是想着图谱,叫他来做甚?” 当初她与秦晋也曾谈起这蛊虫之事,楚朝秦当然不愿相信是老爹所为,但图谱之事着实诡异,天下又哪有这等巧合?妇人瞧他迟迟不语,更加认定心中所想,遂旋身下了地面,拂袖便走。 “等等!” 楚朝秦上前两步,一把拽了她的衣摆,道:“我不要图谱,我与秦晋有过约定,不再贪恋那邪门功夫。” “我……” 楚朝秦垂下双手,又捏起拳头,似乎在徐徐鼓足勇气,吞吐道:“觉得许久没有见他,颇有些……挂念。” 眨眼已过两月有余。 楚朝秦日日勤修,剑术终有长进,妇人亲自动手,为他打了一把普通钢剑,不过锋粗刃糙,沉得坠手,舞起来倒活似提了根木奉槌。 他使不趁手,时时纳罕道:“秦晋亦是你徒弟,怎使起剑来如惊鸿游龙,我便如此笨重?” 妇人正砸核桃,头也不抬道:“你觉得是你好看些,还是他好看些?” 楚朝秦被其问得一懵,道:“与这有甚关系?” 妇人随手取了枚石子丢他,叱道:“那他与你又有甚关系,聒个屁噪,还不快些练武?” 近来不知何故,每与她再提起秦晋必要生恼,尤其今日妇人备了好些日常物什,猜测着竟是要搬来谷内长住,如此一来秦晋与他那位山下师父倒是去向成谜,楚朝秦满腹疑虑,又全然无解,只好闷不吭声拾起长剑。 他反手提剑,平举当胸,忽道:“怎生才可让我见他一面?” 妇人知道他指的是谁,道:“你练好了?” 妇人曾答应于他,如能从自己手下走过五招,便放他见上一见秦晋。楚朝秦便道:“我功力见长,想比试比试。” 妇人嗤笑:“你?尚差得远。” “也未必然。” 楚朝秦话毕,推肘抛腕,转身斜刺,登时剑光挥洒,划开脚下半寸浮土。妇人不明所以,且看那道剑气浑厚殷实,蕴含内劲,裹挟着一股劲风,直冲向洞口之处。 她口中佯道:“你划地面要吓唬谁?” 楚朝秦站得太远,剑气后力不继,仅打到石头洞壁,震下丁点碎末,他自己有些失望,欲往前走再试,谁知妇人一拍身下石磨,灵巧翻跃至他面前拦住,问道:“什么功夫?” 楚朝秦无辜道:“你教的啊。” 妇人生疑,明明那股气力声势浩大,绝非楚朝秦这种毛头小子能驾驭的。她忽然挑动竹条,楚朝秦一时未防,长剑差点脱手,他抽剑离身,却见妇人缠斗上来,把那根竹条舞得密不透风,迫使他向后退去。 楚朝秦连忙沉着应对,他曾牢记秦晋所说妇人身姿蹁跹,然而下盘笨拙,只因腿法极其沉重厉害,所以运起轻功,凭借自身长剑之利凝神挡上,留心攻下,又知其善用巧劲取胜,自己则走大开大合的路子,举臂将手中长兵重重砸下。 妇人凭着竹节柔韧,全当打骨鞭使,脚尖一点倏地绕去他身后,却没想到楚朝秦长剑往背后一摆,剑锋抵上竹条,顺势将其弹开。 妇人口中赞道:“好反应!” 楚朝秦充耳不闻,一心递剑过去。妇人丢开竹条,舍掌摁下,谁知那刃上似生满芒刺,极为烙手,她惊诧之余只好抬起肘腋忍痛捏住,故意卖出个破绽。楚朝秦果然上当,急不可耐去推掌过来,妇人另一只手早反扣住一枚核桃,瞅准时机掷他掌心,楚朝秦登时吃痛,慌忙收手之际已被对方夺走了剑。 妇人接剑,旋身喂他一掌,把楚朝秦打出丈余远,脊梁撞上洞口石门。 楚朝秦尚未回神,只觉得血气翻涌,几欲作呕。他算上一算刚好五招,抚着胸口想要爬起,正要向妇人发问,却见她突然上前,一步踏到自己前胸,并用那剑抵住喉咙,道:“你小子刚使的究竟是哪家邪魔内功?” 楚朝秦被她踩得透不过气,挣扎道:“全是你教我的!” “胡说八道!” 妇人满面怒容,举剑便砸,楚朝秦护住头脸,忽听背后一声响动,却是石门从外被缓缓打开了。 一束寒光伸展进来,横在楚朝秦脸侧,刚巧接下这击,发出咣当一声颤音。 妇人一愣。 “好嫩师父。” 秦晋怪剑一收,飘然进了洞口,笑道:“你当初怎么答应的我,怎还欺负我媳妇?” 第15章 第十五章 楚朝秦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得遇秦晋。 他登时喜出望外,妇人却不肯松脚,对秦晋道:“老头子不是要陪你下山?” 秦晋笑得坦然,道:“你不是应承他五招之后便可见我?” 他负剑蹲下,将楚朝秦揽抱起来,顺手捏了把脸蛋,嬉笑道:“还是大脑袋好看,怪道你这婆娘要日日来教,比给我老师父做饭还勤力。” 妇人:“……” 妇人问道:“你怎会知道?莫不是在外面一直偷听来的?” 秦晋微笑不答,楚朝秦遭他调戏,也不生气,翻身从其怀里蹦出,道:“你这些天去哪了?” 秦晋道:“想我了?” 楚朝秦双手虚虚一握,想要拔剑,才想起剑在妇人手里,只好往他肩头轻轻锤了一拳,道:“我功力渐成,给你看看?” 秦晋与他相隔许久,再见他眉浓目朗,体格结实,具有明显不同。幸而谷内山雾缭绕,没有晒黑,便道:“好啊。” 他满面柔情,楚朝秦见了他顿时也没有了别的念头,只想守着他说话。妇人从后将剑搭他颈侧,沉了脸道:“你这魔头冥顽不化,还未交待刚使的那出邪魔功夫是什么?” 秦晋瞧她手掌殷红,已经见血,不禁皱了下眉,问道:“是你做的?” 楚朝秦毫不否认,简单将来龙去脉说于他听。秦晋即拉了他的手,问道:“可愿随我出去?” 楚朝秦眼睛一亮,妇人见状喝道:“小兔崽子!” 秦晋本就打算带他回一趟清凉山,但被师父们以体内蛊虫难解为由,阻了二人整整八十八日。那蛊被施以针术压制,这些时日虽未再犯,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男子昨日才松口说欲陪秦晋走这一遭,谁知刚刚出谷不久,便发现谷外埋伏摆设皆有变化,猜是有人特意踏过,于是谨慎为重,便同老师父原路折返,打算叫上妇人从长计议。 妇人未知外界情形,只道:“这小魔头极不老实,先时不显山露水,如今诳了你我几成功夫方显出原形!我受伤且不论,你瞧这岩壁之上的豁口,竟是他刚随意一剑,切割所致!” 秦晋抬眼,果然瞧见洞壁之上有数道切口,切口浅显,泛着灰沫。但这山石非普通山石,神兵利器皆难以撼动其分毫,紧依靠妇人手中这把粗糙钢剑,若非是使出至强至烈之气,实难做到。 秦晋皱眉道:“给我瞧瞧你的手。” 楚朝秦犹豫了一瞬,仍是递给他。 楚朝秦骨节柔和,十指纤细,生得修长漂亮,如今因使剑磨出几颗薄茧藏于皮下不甚显眼。秦晋随意□□□□,然后与他分别扣住,掌心相抵,感到他那一处气聚神挪,隐隐含有曲蓄之劲,果然与先时大有不同。他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愿不愿意同我下山?” 楚朝秦问道:“去哪里?” “清凉山,”秦晋笑道:“去你家里坐坐。” 楚朝秦神色疑惑了一瞬,道:“能去自然要去。” 秦晋狡黠一笑,道:“那你先说想不想我。” 妇人拦道:“不是说好只与你老师父同行,怎的说变就变?” 秦晋拉过楚朝秦道:“你也保证过不再打他,还不是说变就变?” 妇人几欲被他气死,将剑就地一摔,道:“好好好,你们爱怎样怎样去,老娘不管便是!” “别别别,你教出来的好弟子,再怎样也得通过这道考验不是?”秦晋忙拽回她,转头对楚朝秦道:“你不是一直想与我比试功夫?那刚好由你师公瞧瞧,到底是她教的徒弟厉害,还是徒孙更胜一筹?”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6节 楚朝秦没想到秦晋真要大张旗鼓地与他比试,心中多了一丝惶恐,不过出山心切,只好硬着头皮弯腰拾剑,问道:“我赢过你,才能下山?” “当然,”秦晋道:“不过我有怪剑加持,对你不甚公平,咱们仅仅拳脚来往即可。” 楚朝秦松了口气,其实因楚霆谷向来擅掌,所以他自小在拳脚之上一直未敢懈怠,也自知得到秦晋许多功体,加上这些时日的勤修苦练,说不得真能与其斗上一斗,只是有妇人在旁观战,把那一双眸子睁得炯炯有神,似乎要s,he穿自己心底。 正左顾右盼之际,忽见秦晋于旁一甩袍襟,扬眉道:“大方见招罢。” 楚朝秦早不是第一次与秦晋对阵。 秦晋通常使剑,剑招从来不走寻常,极尽繁复变幻,令人防不胜防,“邪怪”之号亦由此而来。然而如今换拳,却变得刚直沉重,一板一眼,想来应是出自另一位师父,楚朝秦见他敛气入骨,行劲于掌,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暗暗觉出这套拳路无比熟悉,倒像是自己家传掌法。 秦晋在山下休养生息,却也是没有断了练功,他论掌法实在搬不上台面,然而向来以轻功见长,左游右移踏出八卦连环步,在楚朝秦周身走来绕去。楚朝秦无暇旁顾,连忙凝神接招,知这乃他惯有伎俩,为的是声东击西,打乱对手节奏,耗费对手体能,于是居中不动,大胆进击,小心拆解,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分厘不错。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落在彼此耳边。楚朝秦一时不察与他对了视线,正看到秦晋微扬眉梢,顷刻眨出一泼风情。 以前二人朝夕相处不觉怎样,忽然分开良久,倒真难以适应。楚朝秦蓦地回想起之前那一夜良宵,细枝末节全数历历在目,不由得脸上微赧,急忙想要低下头去。秦晋见状,乐不可支凑近他,悄声道:“你方才还未答我所问。” 楚朝秦道:“什么?” 他平出一拳,秦晋轻巧避过,笑道:“想不想我?” 楚朝秦一顿,力气仿佛被抽离七分,刚巧打在秦晋肩头。秦晋也不觉疼,反手覆住他的手背,垂头下去,轻轻一吻,又问道:“到底想是不想?” 楚朝秦闹了个大红脸,手脚全部乱了套,妇人在旁看得真切,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打架便打架,调甚么情!” 秦晋笑得纯良,忽然扭身搂了楚朝秦,冲她道:“你不是好奇,我们两只高鼻子,亲嘴时会不会碰到么?” 他歪头过去,对楚朝秦道:“大脑袋,不如咱们做给她开开眼。” 楚朝秦未及听出他话中意思,唇上便是一暖,随即那条久违的舌尖突破重围,轻车熟路般探了进来。 他心口震荡,下意识也环住了秦晋的腰。 妇人:“……” 秦晋得到回应,吻得愈加投入,谁知楚朝秦却是反客为主,将他压下箍进怀中。 秦晋略为懵怔,猜道:“这是想了?” 楚朝秦不吭不喘,就这般抱了一会才放开他,道:“嗯。” 妇人措手不及,被当面糊了一嘴狗粮。 她气不过,转身嘤嘤嘤奔向洞口。秦晋看见,忙回头唤道:“好嫩师父,哪里去?” 妇人边跑边恨道:“你俩天长地久,老娘不打搅可好!” 秦晋挣开楚朝秦怀抱,一溜烟跑去她跟前。妇人受到打击,一掌推开石门,却不料石门外传来打斗声响,一根箭竹斜斜s,he来,正巧cha于二人脚下软泥之上。 妇人一愣,忙探头出去,喝道:“是谁闯入?!” 谁知外头碧竹横七竖八窜了满眼,秦晋见状忙强行将其拽了回来。由于这长生谷内外常年有山雾笼罩,一贯隐蔽,所以能寻来之人定是不凡,这箭竹乃是她夫妇二人设下的御敌之阵,一旦踩破便会漫天s,he出。她听得此声穿梭不止,钉在石上铛铛作响,惊道:“怎么回事?” 秦晋亦是惊诧道:“怎么来得如此快?” 妇人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劈手扇他脖子,怒道:“你老师父在哪里?你不帮他在下头守着,又上来动什么幺蛾子?!”她扭脸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楚朝秦,更加生气:“这个节骨眼了……还得空与他腻歪上了?” “还不全怪你。” 秦晋深感无辜,振振有词道:“你若不打他,我便不进来,我若不进来,怎会要亲他?” 妇人:“……” 情况非常,秦晋不敢再开玩笑,忙解释道:“我们出谷时已发觉有异,赶忙退了回来,我俩将阵法机关开启完毕,老师父方命我上来将你们留在洞内,不得轻举妄动。” 妇人怒不可遏,不再理他,翻身出了洞外。秦晋无法也要出去,忽见楚朝秦在后警觉得很,上前问道:“是不是楚陆恩?” 秦晋将他一拦,后来想想,仍是叹了口气:“随我来罢。” 楚朝秦许久没有出过山洞,抬眼瞧见门外怪石与翠竹,一恍惚间又重回当日,秦晋拉他进谷之时。 不过此刻也不容许他胡思乱想,喊杀声几乎贴合鼓膜传来。楚朝秦随了秦晋与妇人,几步奔至崖梢,发现果然有些人马被困崖下,遥遥望去竟有百十人众。他尚不及细看是谁,便听秦晋道:“山外怕是还有人等,不知怎的探究到这里来,忌惮谷内机关不敢深入,这些只是先头行者,探路来的。” 妇人沉面不语,底下机关说不上巧夺天工,却也是花费过一番心思,单凭这些蝼蚁之辈一时半刻想要攻上并非易事。但她心系老头子,执拗下去看看,秦晋瞧出她的心思,安抚道:“以老师父之能,轻易不会与他们打照面,所以你们还是先回洞内,待这阵风声平息,他自会绕上来相会。” 妇人自然相信自家男人本事,然而看到脚底一派天震地骇的情形,又实在放心不下,一时将手揣入怀中,随口道:“老娘练得许久的‘千爪芍药’还未试过,刚好收一收这帮龟孙煞气,你待我下去撒了便上来!” 秦晋又给她重拽出来,道:“甚六脚芙蓉七爪芍药的,这么大年纪连名字也不会取,你不放心我便下去走这一遭,可好?” 妇人语塞,秦晋再道:“方才我与老师父空室清野,把所有退路全已拆光。谷内如今满布陷阱,保证蹊路断绝、走伏无地,只留下身后石门堪称无虞,所以你这般莽撞下去倒怕生事……小魔头过来!” 楚朝秦一直待命在旁,听见他喊便听话走近,秦晋道:“你们二人安生待在洞里,锁紧石门,等我与老师父回来。” 楚朝秦道:“我也去。” 秦晋皱眉:“添什么乱?” “你这种种坚壁不必当时清凉山上设防强过许多,仅能防得住一时,终非长久之计。下头这些死士身着红襟灰衫,料来应是我教旁支,”楚朝秦道:“你让我下去看看,若是我教主余威仍在……” 秦晋沉了面孔,道:“甚旁支余威,你那教里哪还有活人,乖乖进去!” 楚朝秦不依不饶,道:“我教尚有八干八支,只是长年吝于往来,定是楚陆恩以那图谱为饵,将这些旁系集整起来……既然他目的在我,你亦别想跑掉,那便不能无端再殃及了两位师公。” 妇人一听,点头道:“这话倒是在理。” 秦晋:“……” 秦晋实在不愿他去涉险,正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得楚朝秦“嗯”了一句,一眼不见他竟擅自扯了山上藤条,作势要往下跳。 秦晋无法,忙飞身过去揽了他的腰,再伸手挽住藤条,脚尖往那石壁上一踏,轻飘飘便落了下去。 岩下即是泥潭,泽面上搭放数根圆木,根根挑的仅有手腕粗细,再以厚厚草皮覆盖,不细察觉当真看不出来。楚朝秦这才知道当日秦晋死乞白赖指挥着自己背他三十里整,实则为避开此阵,否则以二人站立上去,难免要陷入泥淖。 更别提如今百十人来踏,简直如履薄冰。 秦晋施展轻功,携了他蹿上二十尺外的一棵杉树之上,楚朝秦拳功脚力见长,然畏高之症无解,此刻紧紧攥了枝干不敢睁眼。秦晋将他扶好,道:“你刚发现了谁?我替你看。” 楚朝秦忍着不适,抬眼朝下望了一望,瞧见来人半数已然误入污泥,泥浆翻滚下去,再浮出斑斑鲜红,想来潭底定是埋有钢矬铁勾,一旦沉底绝无生还可能。他打出个寒颤,咬牙道:“好狠辣的招数。” 秦晋一哂,随他往地下望去,这些人果然服饰齐整,为首一人面扣面具,看不出真实模样。这人骑在马上,仅静静看着潭中众多手下挣扎不休,身旁有人请示要救,他却将手一摆,抬腿下了坐骑。 秦晋以为他要施展奇功,谁料他退后两步,运气于掌,轰然拍下。那掌劲宏大,击入泥潭后声若洪钟,泥浆登时被激起七尺之高,泼了他自己一头一脸。 秦晋:“……” 更可怜是那些将死未死之人,一掌下来,俱是手断脚裂,尸无完骨,横七竖八浮于泥面,个个犹如翻了肚皮的鱼,死透了。 秦晋碰碰楚朝秦,赞叹道:“谁更狠辣?” 楚朝秦:“……” 那人似是所料未及,被泥浆糊了一脸,他急忙召唤余众狼狈后退,一面将面具揭开,露出嘴角处那道长长的陋疤。 楚朝秦沉声道:“果然是楚云柏!” 第16章 第十六章 他不提秦晋倒快忘了这号人,只记得兄弟两人同样草包,但看方才一掌,似又有不凡之处。 楚朝秦亦发现此点,道:“你打余下这些人手,胜算几何?” 秦晋瞥了一眼脚下,除去楚云柏外,其余无外乎皆是泛泛,便道:“易如反掌,怎么?” 楚朝秦笃定道:“那你带我下去,我要当面问一问他。” 秦晋细瞧他情绪,道:“仅是问?” “仅是问!” “不成,”秦晋道:“你不知外面情形,莽撞下去必是不妥,还是先行寻回老师父,回了山洞再从长计议。” 楚朝秦急道:“楚云柏既肯来此,必是有了十成把握找到你我,我教惨遭上回劫数后已然人丁无存,你瞧这才过得月余,他们便又能聚齐这些人手,我担心楚老贼若是豁出去,当真请了百趾穷奇这位长老回来,那便糟了!” “百……百什么?”秦晋狐疑道:“与那千爪芍药有甚关系?” 楚朝秦:“……” 眼看楚云柏即将走远,楚朝秦无意与他解释,闭了眼往下纵身一跃。秦晋瞧他这招屡试不爽,只好也跟着下去,气得在嘴里骂道:“这欠打的难缠老婆!” 两人空中使力,发足奔向楚云柏等人。楚云柏兵分几路,自己原本率一众ji,ng英欲拔头著,谁想这谷内卧虎藏龙、机关处处,令人防不胜防,人未见着却已损伤过半,只得半途折返,可是还未走上百米,便觉处脑门之上多了一片盖顶乌云,抬头时恰看到一袭浅衫长袍划过,而后衣裾迎风飞扬,飘飘荡荡落于当前。 楚云柏遽然勒马,惊道:“秦晋?!” 秦晋神仙似的站定,手臂一张,又变戏法一般变出个楚朝秦来。 楚朝秦尚自立稳,立刻拔剑指向目瞪口呆的楚云柏,怒道:“叛徒!快纳命来!” 楚云柏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这两人敢孤身涉险——秦晋之能他且历历在目,不过自持人多势众,却也不如当时畏惧,仅冷笑道:“都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未找到你们,你们来得倒巧。” 他嘴侧伤口丑陋可怖,说起话来更是使人发毛,秦晋从后扯了扯楚朝秦,悄声道:“你白喊了,他无视你呢。” 楚朝秦面色铁青,持剑上前。秦晋怕他鲁莽吃亏,紧随其后,然而他一动,楚云柏连忙拍马后退,振臂喝道:“摆阵!捉这魔头!” 秦晋奇道:“……且慢,谁才是魔头?” 众士应声而动,齐刷刷掏出斧钺钩盾各色武器,一时金刃破风之势乍起。秦晋稀奇,不知他们摆的是何阵法,翩然抬身越过楚朝秦,眨眼间怪剑已然上手。 怪剑出鞘,寒芒耀动。楚云柏虽早有所备,但仍如惊弓之鸟,执剑之手不禁大汗淋漓,正惊惶间,却见楚朝秦过来挡了他的视线,冷冷道:“别着忙分心,你的对手是我。” 楚云柏这回倒是意外,失笑道:“噢?正合我意。” 楚朝秦剑无长处,只把糙锋曳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楚云柏本来无暇顾他,眼瞧那旁教众按先时之法已经摆开阵仗,把秦晋团团围住,才转头过来,打量了下楚朝秦,嘲道:“秦弟,别来无恙?” 楚朝秦不与他白费唇舌,问道:“楚陆恩呢?” 楚云柏道:“就算你为教主,但我父亦是长辈,直呼其名不觉得太过不敬了么?” 楚朝秦狠呸一声,挥剑便刺,楚云柏早有防备,从鞍下抽出一柄利刃,旋身落地,刚巧挡住。他笑了一声,道:“原来秦晋藏在这里教你功夫来的?怪道叫我好找。” 楚朝秦不答,欺身直进。他攻势猛烈,早与往时不同,两人兵刃相接,只为探究对方深浅,皆不肯使出全力,相互黏斗几式才又分开。楚云柏在心惊之余忙挺剑护身,凭力硬是压他一式,道:“能将你□□至此,看来颇让秦晋下了番心思,不过怎生不用那图谱上功夫,莫不是资质愚钝,学不明白?” 楚朝秦剑柄横握在手,道:“用与不用,你都不是我对手。” “噢?”楚云柏道:“这么说你是已经学到顶上功夫了?” 他自上次被秦晋割伤,一心想要报仇,只得勤修苦练。但秦晋之剑并非无解,更让他忌惮的便是这部图谱,然图谱下落不明,定是藏于楚朝秦身侧,谁知刚刚一试之下毫无根果,楚云柏略微失望,决定不再留情。他将剑一摆,刷刷递了过去,口中道:“既然学了,又吝于显露,是怕我偷了去么?” 他剑速堪称迅疾,但楚朝秦平素与妇人打斗已成习惯,此刻呈在眼中不过尔尔,于是向右踏出半步,斜身避过。楚云柏一击不成,急忙变招,疾挥白刃往他头顶削去,可是楚朝秦端立不动,仅是举兵一挡,便震得自己虎口震痛,几乎要捏不住剑。 他未敢疏虞,凝神贯气,摁住剑柄,同时变幻身法,双脚一点,兔起鹞落,全力自上而攻。 楚朝秦不动声色,伸掌从剑口下端穿过,蓦地抓住他一根臂膀,然后甩肩往其胸口一撞,楚云柏立刻松了手掌,仰面往后飞去。 楚朝秦随后赶到,伸脚踏住他的脖子,道:“这点微末本事,还妄想染指图谱?” 楚云柏愕然变色,他没想到这草包兄弟能够进步如此,方才一招一式,用的分明都是寻常功夫,然而那内力深厚、出手迅猛,实非自己所能敌,此刻被他辖制在地,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朝秦见他脸色煞白不肯说话,于是加重脚力,几乎踏碎了楚云柏的胸骨。楚云柏疼痛难忍,才求饶道:“秦弟……教主!饶命啊!” 楚朝秦道:“楚陆恩呢?!” 楚云柏双手握住他的脚踝,挣扎道:“你……且放开……我再……” 楚朝秦眉毛一横,又要用力,楚云柏忽然杀猪般叫起来,冲他身后忙不迭喊道:“爹!爹!你快救我!” 楚朝秦心下一凛,回头看时却是空无一人,这时脚踝一疼,才方知中计。 楚云柏诓其分神,取了袖中匕首隔靴割伤他的皮r_ou_。楚朝秦猛然抬脚,登时踢中他的面门,将楚云柏整个踹得仰翻过去。待他想再上前,脚踝处一阵灼痛之感,沿着脉络上钻,使得膝盖酸软,险些跌倒。 楚云柏受伤匪浅,将一口血沫喷满衣襟,兀自捂住胸口起身笑道:“功夫长进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遭我算计?” 他自怀里掏了一枚细小竹筒,掰开后便朝天抛去。楚朝秦知是此乃教中专有信号,然而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那竹筒于空中炸裂,划出一道焰火,拖着极其锐利的噪响拔地而去。 秦晋离得不远,也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一眼看到楚朝秦萎顿于地,连忙撞开眼前两人突围,却又被挡了回来。 说也怪诞,楚云柏所领之人不过三五十个,武功并非绝顶,只胜在兵刃古怪、阵法奇特。他们三人成列,或五人成群,将所持武器组合一处,竟成一堵厚墙,将人团团围起——看来这楚家父子先前吃亏于此,多日里才鼓捣出这样一种旁门左道的怪阵。秦晋受克,一时左支右绌,杀伤无用,绝世身法施展不开,只好眼瞧着楚朝秦吃亏,急上眉梢,又无可奈何。 楚朝秦立剑在手,只觉得下肢麻痒,使不上力。楚云柏离他十尺之遥站着,细细拢了拢散开的头发,又瞧了眼秦晋,才得意道:“你不是急着要见我爹?等下便让你见个够本可好?” 他将手指含于口中,打出个响亮的唿哨,众人听令,齐齐将兵刃往中间推近一尺,又纷纷自缝隙里伸出利器。秦晋避无可避,只管叮叮当当一阵急砍,以怪剑之利居然也无可伤其分毫,眼看着即要被万仞穿胸而过,他抬膝夹住其中一簇钺尖,挥剑将那长柄齐根斩断,继而回身紧紧贴上这面铁墙,反手将手中薄锋沿那缝隙递了回去。 剑尖刺破皮r_ou_,发出嗤一声轻响。 怪剑连穿三人,秦晋下手丝毫不软,顺势劈斩下去,削铁如泥般又将身旁连人带器一同划断。这道铜墙铁壁在瞬间被瓦解殆尽,血雾如七月霖雨瓢泼而下,秦晋还剑回鞘,飞身而出,径直冲至楚朝秦身旁将他搀起,关切问道:“有无大碍?” 楚朝秦见他滴血未沾,只觉惊奇,半晌才道:“这贼厮暗算我。” 秦晋揭开他的鞋袜,发现那处伤口颇深,滚出血珠,但此刻无暇细看,便怫然拾目对上楚云柏。 楚云柏也瞪直了双眼,方才发觉自己所带百人ji,ng英一半陷于泥淖,一半被秦晋斩杀,几乎都是发生在顷刻之间。他踉跄后退,迫切想要逃走,然而双腿灌铅,动弹不能。秦晋一个箭步过去,一掌搭于他的肩头,道:“刀口有毒?把解药拿来!” 楚云柏极其怕他,嗫嚅道:“我……没……” 秦晋五指并拢,指尖掐入他之胛骨,楚云柏失声惨呼,道:“在……在我父亲那处!” 秦晋一言不发,捉小ji般提了他便走,猛地摁在楚朝秦身侧。楚云柏不敢呼痛,眼盯着楚朝秦雪白脚踝,不知何意,仅是瑟瑟抖个不停。 秦晋命道:“给他吸干净。” 楚朝秦及楚云柏皆是一惊,楚云柏惶然道:“我……这……” 秦晋自他身后,榷起一根手指,用力一掰。 楚云柏一时气窒,张口咬上了楚朝秦的脚。楚朝秦把脸一皱,嗷一嗓子喊了出来。 秦晋:“……” 他一巴掌甩在楚云柏的后脑上将他糊开,再看那处显出上下两排鲜红整齐的牙印,悲愤骂道:“老子忍这么久都没舍得下过嘴,倒让你占去了便宜!” 楚朝秦:“……” 正在这时,他忽听彼端传来踏步声响,不觉一拧眉心,知是方才楚云柏所放焰火,引来了蹲守谷外的洪水猛兽。 那声响怪诞诡奇,飘忽不定,秦晋眼往前方茫茫白雾,其中高低不平、波澜不惊,却是声势逼人,似有千军万马藏匿其中,他一手抱了楚朝秦,另一手捞住楚云柏的脖子,脚步挪移,想要登上崖顶,然而雾气渐浓,将他三人包裹得水泄不通。秦晋转身之际已然不辨方向,那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他不敢妄动,只好又在原地重新站定。 楚朝秦亦察觉出不对,仰脸往那浓雾中眺望,忽然从内里看到四角尖尖,簇拥着一袭长幔,飘飘荡荡、遮天蔽日而来。 “这是……”他遽然一愣,脱口道:“百趾抬轿?” 秦晋不知何意,且听楚云柏在旁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他未说完,颊边已挨了一记响亮巴掌,楚云柏被抽得发懵,登时怒视秦晋。秦晋无辜,却见是楚朝秦甩了甩手,凝重道:“我一紧张,便顺手打了。” 楚云柏:“……” 说话间那庞然巨物已然从雾中显形现影,果真是一顶参天巨轿,可是轿下无人,竟是凭空悬浮,令人吃惊。秦晋看那底下草皮皆是一派瘫软,便知是有人正以内劲支撑,不过能够稳当至此,可见其功体浑厚,甚至深不可测。 轿子甫停,便见楚陆恩从后面走了上来,楚云柏一见之下便纵声呼救,喊道:“爹爹救我!” 楚陆恩与先时未有不同,只是没了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他先看了楚云柏一眼,而后对那轿内之人毕恭毕敬揖了一揖,道:“长老,这便是那叛教之徒楚朝秦。” 楚朝秦又惊又怒,伸手欲摸长剑,秦晋却将他往后一放,仅提了楚云柏上前一步,朗声道:“楚老贼,士别三日,别的没怎变化,这张厚实脸皮与那信口雌黄的本领倒是炉火纯青,可是要在下恭贺恭贺你?” 楚陆恩冷笑道:“秦晋,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仍是那句话,我教一应事务与你无关,识趣便将小儿放下,我教自然不为难于你,还望好自为之。” “与我无关?”秦晋失笑:“那你们浩浩荡荡闯入到我家里来,又耳提面命教我好自为之……这个道理我竟有些不懂。” 楚陆恩见他箍紧楚云柏的喉咙,生怕伤到独子性命,道:“你我恩怨且先放下,我这趟来是为找楚朝秦,只要他肯将我教图谱归还,我教便肯网开一面,既往种种,一概不咎,如何?” 楚朝秦从后听得清楚,不禁怒火中烧。秦晋将剑一摆,止了他的脚步,笑道:“不好。” 秦晋以拇指轻轻推开剑鞘,亮出三寸剑锋,而后又缓缓横于楚云柏脖颈处,看得楚陆恩心头紧缩。 “楚老贼,”秦晋笑道:“我一会想问你,你究竟从何断定那图谱就一定会在楚朝秦身上?” 楚陆恩冷哼道:“我教神威,自有方法,不消与你解释。” “噢——” 秦晋看了眼他身后巨轿,又道:“那便说个你能解释的,那断龙山庄无端被灭,被人栽赃在你教身上,再而搞臭了你教名声,甚至使你教差点被灭了门——在这件事里,你参与了几成?” 第17章 第十七章 谷内无风,浓雾之中却有飒飒声响。楚陆恩束手而立,一双瞳仁泛黄,y鸷盯住秦晋面庞。 秦晋毫不惧他,道:“想不起来?那我便再提醒于你,那断龙山庄庄首姓董,家实业厚只不过是继承了祖上偷ji摸狗攒下的金底,之后才在江东一代因甚断龙心诀声名鹊起,说到底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陆恩静观其变,只道:“这些与老夫何干?” 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你虽没楚霆谷有那般震天撼地的本事,但一招‘浅移y夺掌’也算有名,此式内劲y寒狠毒,中掌者不会立死,但会被那y毒深入皮骨,发作起来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有如暴毙,是也不是?” “不错,”楚陆恩摁住腰间长剑,道:“你想说那董庄主是老夫所为?笑话!秦晋,那人死相凄惨不假,只可惜江湖人众早便敛骨收尸,更有少林派从旁作证,道那套掌法残暴霸道、一掌毙命,实非老夫所能为。” 秦晋道:“那好,天下武功残暴霸道者不在少数,细数那董家之仇家亦非罕有,而且连你都无法一掌得逞的事情,为何便断定此案必是楚朝秦所为?” 楚陆恩冷笑道:“这便说笑了,老夫何时断定为他所犯?只是武林众派以此要挟上山,他在教主之位无所作为乃至丢盔卸甲,那图谱之能世所罕有能扭转乾坤,他既无能,为何不乖乖交出东西,以保我教派安生长存?” “哎哟,可是据我所知这图谱只是嫡传亲任教主,历年而来也只有楚霆谷方得练成微末,楚朝秦既然乃你们名正言顺的教主,你有甚资格破坏规矩,教他交出图谱?不过此事且可以按下不提,”秦晋一顿,转口又道:“十年之前,你之兄长楚霆谷曾远赴江东,曾擒住了一名南下犯案的贼头,这件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楚陆恩听他扯远,不禁起了焦躁,道:“你莫要东拉西扯,费这无用口舌拖延时间!”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秦晋不理会他,继续道:“这贼头灭了淮南一处名门,正值窜逃之际恰被你前教主擒住,这楚霆谷或有好生之德,一时心软将他放了,此事你知是不知?” 楚陆恩不知他要说什么,只道:“打便打,何必兜这圈子!” “啧啧啧。” 秦晋道:“那名贼头大难得赦,自然要承其恩情,所以鞍前马后也下了不少功。只是不日便遇害身亡,死状无比凄惨,皮穿r_ou_烂,骨头漆黑,实在难看,真不知是何人用何招打杀的他……更奇的是此后外界莫名传他乃魔教虐杀,才惹得其胞弟与魔教积怨深厚,不能化解。” 楚陆恩眉心一皱,没有言语。 秦晋忽然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连他都不识得,自然更不知道他这胞弟是谁了?” “那我便告诉你,这人姓董,其胞弟靠着大笔不义之财在江东开庄辟户,取名为断,龙,山,庄是也。” 楚陆恩一滴汗珠从额角滚下,抬眉之际,长剑已出。秦晋捞住楚云柏一个旋身,怪剑一起一落,眨眼间已然将他那兵刃从中划断,道:“如何?你故意杀了这楚霆谷饶的人,惹得他山庄与你教积下长年累月血海深仇,才致今天这众派围上清凉山的局面——我倒好奇,究竟是你觊觎教主之位预谋良久呢……” 秦晋眼睫一动,看向楚陆恩。 “还是早有人处心积虑,从背后指使你设计陷害楚朝秦,只为夺取嫡传图谱呢?” “一派胡言!” 楚陆恩恼羞成怒,不禁将秦晋恨得牙痒。秦晋携着一人之重,脚下仍是轻快,留神将他慢慢引开,嘴上道:“怎么?我这些话亦是由少林派清逆大师亲眼见证过,你还要抵赖不成?” 楚陆恩盛怒之下看一攻未成,上手便是浅移y夺掌,夹杂滚滚黑气,直冲秦晋面门袭去。 秦晋见果然逼他使出来了极招,故而一面躲闪,一面道:“没错,正是这套功夫!楚护法可是恼羞成怒,连亲生儿子的命也不顾了吗?” 楚陆恩内力远不及他,现又须时刻顾忌着楚云柏,更是未敢使出全力。偏秦晋拿楚云柏挡在身前,一左一右故意往他掌上去撞。楚云柏脸色煞白,恐极大叫,一叠声道:“爹爹住手!” 楚陆恩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正值六神无主之时,忽听身后一声尖啸,如寒渊鬼哭,或松间鹤唳,扑他而来。 他心神一晃,下意识翻身躲开,那道气力快似闪电,不偏不倚,正穿透了楚云柏喉咙。 秦晋于他身后来不及躲,他猛然气运周身,全神抵抗,谁知肋下一疼,瞬间已被那劲力s,he穿皮r_ou_。 他立刻软了手脚,方觉掌劲是由那轿中发出。而身前楚云柏喝喝两声,跌跌撞撞奔向楚陆恩,楚陆恩想要伸手来扶,脚下却是半寸不敢挪移,眼睁睁看着独子倏然一僵,从喉咙那处裂出一个开枝散叶的口子来,裂痕像破开的冰层,飞速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几乎在这弹指一瞬,楚云柏整个人便融成了一团血r_ou_,扑簌而下。 楚陆恩呆若木ji,也跟着怆然跪下,连一个字也发不出了。 秦晋从未见过如此狠戾的招式,他紧捂肋下伤口,鲜血仍不断从指缝中汩汩冒出。楚朝秦亦是大惊失色,登时连滚带爬扑过来,先后点了他两处x,ue道,再运气往其体内输去。 眼前轿子一摆,扬起丈余烟波,端正落在两人眼前。秦晋捉了楚朝秦手腕,持剑往地上一拨,急速向后退去,可是他终究带伤气力不济,仅挪出去数尺之遥。 那轿中人却也不追,只见布帘震荡,声波乍起,仿若千里传音,哄闹入耳,一时聒鸣不断。 那声音既似孩童又似耆宿,诡谲至极道:“楚朝秦,你可是身怀那图谱?” 楚朝秦才欲开口,秦晋却定了内息,抢先说道:“这位长老前辈,观您功夫已入臻境,世应无可能敌,何必又一再挂念这区区蝇头?不如留于后人,让其发扬光大可好?” 轿内良久无声,秦晋身虚体弱,所中那道余劲尚未排出,疼得心脏兀自砰砰乱蹦。正蹊跷间,果然看那道掌气又至,此回直扑面门,快得教人瞧不清来势。他想提剑再挡已来不及,只听得铛一声响,秦晋面庞微寒,睁眼瞧见一截断剑飞出,斜cha入土,另外一截尚还握在楚朝秦手中。 楚朝秦于千钧一发之刻挡下极招,震得臂骨生疼。他未敢懈怠大意,提起断剑便是豁力一扫,两道剑气拔地而起,相互拧转成风,从两侧直取中央轿乘。秦晋哗然,且不提他这式功夫威能如何洪烈、从何学得,光瞧着竟是眼熟至此,偏又想不起来。 轿身庞大,旋动起来居然翩跹如雁,轻易躲过。楚朝秦一击不成,还欲起身迎击,可惜剑刃断裂,无兵可使,于是秦晋不及多想,忙将怪剑抛给他,道:“使这个!” 楚朝秦毕生头一次得用此剑,受宠若惊般将紧握住那八寸长柄,发觉之上尚带有他之余温,忽然就倍添了无限力量。 轿内之人冷哼,道:“以你之功,还想要螳臂当车不成?” 楚朝秦毫不分神,亮出剑锋,令那锋刃镀上天色,将漫野浓雾划出一道罅隙。 他眼神一动,抢先攻上,直削轿顶而去——怪剑虽远不如方才那剑轻盈,握在掌心,却是趁手无比。轿子不动,只把帘布卷起,从中伸出一掌,狠狠拍上剑刃。一触之下,楚朝秦才惊觉气力惊人,遂虚晃一招,借力欲退。谁料这时帘后又出一手,径直取他脚腕,楚朝秦连忙双手立剑,向下劈去。 然而那两手之间,缓缓再出一臂。 楚朝秦登时骇然。 他早想到轿中所乘之人乃百趾穷奇,这人不知年岁,乃教派里德高望重之辈,这些年在外远游不曾回来,就连楚霆谷也鲜少提及,只道其武功深不见底,殊不知楚陆恩是用什么方法,才能将他请出。 但看其方才残杀楚云柏那幕,可见非是善类。 眼前三掌一轿,极其古怪。楚朝秦避开这只又避不开那只,险象环生,渐渐落于下风,他竭力扭腕,接连刺出三剑,皆打了个空,但好歹抢得一丝喘息空隙。楚朝秦忙回头瞥向秦晋,瞧他身下殷红一片,知是伤口迸裂,心中极怕他会重演楚云柏那般下场,便盘算着如何脱身,可就在这心思转圜之际,那轿子猛扑而上,终于现出那第四条手臂来。 楚朝秦:“……” 他临近崩溃:这百趾穷奇难不成当真长了一百只手臂不成?! 楚朝秦左右支绌,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转攻为守,横剑招架胸前。只是对方掌力千钧,贯以惊人劲道逼压过来,他想要咬牙硬较,终究不敌,一口血喷薄而出,被打落在地。 秦晋眼睛一刻也不离他左右,此刻强忍疼痛,忙飞扑过去把他接起,强大惯性又将两人推到崖壁之下,双双撞上山石。 秦晋垫在最末,双手手骨受力,顺势断裂。他接连遭创,疼痛撕心,几欲晕厥,楚朝秦忙搂起他,急切唤道:“秦晋!!” 百趾穷奇应声而至,以狂风劲掌扫他脊背。楚朝秦全然不顾,翻身护住秦晋头脸,然而他身后无物,避无可避,唯有闭目等死。 正在这关键时刻,两人忽听头顶一声喝止,道:“掩好口鼻!!” 楚朝秦诧异之余,仍是捂实了秦晋与自己的三窍,定睛瞧见来者顺岩而下,双手里各扣了一枚物什,拖着两道浓艳绿光,分毫不差地打进了那轿帘之中。 楚朝秦欣喜喊道:“师公!” 正是妇人。 妇人所投的乃是两枚核桃,百趾穷奇见状双掌齐出,妄将那东西拍出轿外。然而果壳如纸,一触即碎,藏于内里的毒烟在瞬间迸裂而出,再加上布帘一遮,竟是被呛了个正着。 妇人脚尖着地,亮出手掌,五指间皆夹着一枚短镖,镖后又系着蛛丝般的长线,蓦地一甩,四镖各自飞出,纷纷缠住那四根手臂。她利落拢起线尾,使力向后一拽,口中喝道:“出来!” 然而长线绷直,那百趾穷奇稳若磐石,丝毫不动。 妇人较量之下便知对方非是易与,心思一动,翻身跃至一株参天巨木,轻巧将线结实扎于其上,再转头奔至楚朝秦身侧,迅速点了秦晋两边肩头x,ue道,道:“走!” 楚朝秦会意,与她一人一边,携了秦晋肋下,便往山崖之上奔去。 崖高数丈,两人轻功皆是不ji,ng,楚朝秦脚上又受了伤,上得极为艰难。等踉跄奔至半途,他脚上伤口裂开,血流如注,妇人亦是气喘吁吁,骂道:“这破烂石洞,当初修这般高是要进去当神仙么?” 楚朝秦紧紧抱着秦晋不放,楚云柏那小匕首上也淬了毒,使他右脚仿佛注过麻药一般,几乎失去知觉。而再观秦晋双目紧阖,面色苍白,更是教人担心。他腾出一手扯了藤蔓,竭力一抖,奋力向前攀援两尺,这时忽听身下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掀得二人震耳欲聋。等待余音消去,妇人暗道:“不妙!” 那长线为世间罕有材料制成,一旦捆住极难挣脱。她本欲以此困这魔头片刻,然而不曾料到那百年古木难承其重,挣扎之下,竟生生被拦腰折断! 眼看那笨重轿乘原地兜转两圈,大有要飞身追来之意,妇人急得骂道:“甚魔头腚这般沉?离了轿子不会走路么?老娘倒看看你这破顶烂盖能有多硬!” 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件口袋,三两下解开绳匝,天女散花一样全数撒了下去。那口袋中装有无数蒺藜铁弹,乍看无甚稀奇之处,其实里内装填特制□□,触地即燃。这三五十颗一齐砸向轿顶,登时放出一连串风起云蒸般的火光。 接着灼气排山倒海而来,楚朝秦差点被刺瞎了眼睛,他勒住藤蔓,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攀越。妇人亦是不敢懈怠,两人连搀带扶带着秦晋好歹登上了岩顶,再往下看时,发现岩下变为一片火海,眼及之处,皆如炼狱。 楚朝秦看得心惊胆战,心有余悸道:“什么物件,如此厉害?” 妇人拭了把汗,刚欲解释,却见火光之中现出一样稀奇事物,如同一条难以言喻的上古神怪,亟待挣脱这漫天炎雾。 她倏然一愣,楚朝秦同样看得清楚——那东西自火中来,浑身焦黑龟裂,处处露着猩红血光,圆头细尾,多手多脚,让人瞧了着实不寒而栗。他翻身负起秦晋便往里逃,妇人反应较他更为迅速,一马当先在前开路,一边道:“那又是个甚鬼东西!!” 岩下按说只剩下百趾穷奇与楚陆恩,但这东西人不似人,鬼不像鬼,楚朝秦于片刻之中也难以言明,唯有闷声而逃。可那东西紧随其后,裹挟着滚滚浓烟,一如草里游走的蛇,蹿得又急又快。妇人这边一把开启石门,不住催促他道:“快些进去!” 楚朝秦忙闪入半边身子,将秦晋搁好了,再回身却看那东西已然扑到了眼前。妇人当仁不让,反手从他腰间抽出怪剑,横臂一挡,道:“进去!” 楚朝秦被她一掌推入洞内,再看石门兀自正缓缓闭合,他忙过去以肩膀卡住,愤而喊道:“你也进来!” 妇人以脊背贴着山石,以极低极快的声音嘱咐他道:“潭水往东深处,有一处小口是能通往外头的,出去后在山坳里等上一夜,假使老头子活着,他自会去找到你们!” 楚朝秦一字不落地听完,赶忙问道:“那你呢?” 妇人头也不回,只道:“救活我徒弟!” 楚朝秦肩膀被磨出了血,血渗透衣裳,留在岩壁上。他仍执拗扯住她的衣袖,问道:“那你呢!” 妇人不答,甩开他只身挥剑闯入浓烟,奋力朝那怪物劈去。楚朝秦想欲伸手捞她,却只捞了个空,眼睁睁看见那黑雾中透出一道见血的白刃——白得耀目,红得刺眼,可终究分不清是谁的白,谁的红。 接着石门便完全闭死了。 他伏在地上呆愣了须臾,而后发疯似的用力去掰石门,可是石门一如既往,纹丝不动。 楚朝秦傻了,道:“师公?” 这道石门他从未能成功开启过,以前纵使不能,以后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楚朝秦怆然跪下,声嘶力竭般喊道:“师公!!” 第18章 第十八章 楚朝秦运气击在石上,也仅仅打下些许碎屑,只听得外面声响接连逼来,生生被挡在石门之外,倒显得遥不可及。石门虽坚,却非绝不可破,而秦晋在旁昏迷不醒,亦是无从耽搁,楚朝秦摇晃站起,抱起他往谭中走去。 潭水冰冷如常,搔刮着楚朝秦每一寸身心,他回头再望一眼这处小院,从桃花竹榻,到石磨深井,忽见那大画眉立于枝头,伸长翅膀婉啼数声,竟是如斯动听。 洞外遽然生出巨响,洪烈掌劲轰向石门,霎时间地动山摇,院内荡开一层尘土。潭水颠簸,楚朝秦几乎站立不住,知是那怪物所为,连忙紧抱秦晋沉溺水中。秦晋在入水的一霎那有些醒转,他双手抬不上去,只在迷蒙间感觉身子浮动起来,在下一刻楚朝秦的唇便吻了上来。 楚朝秦渡给他一口气,然后仔细封好口鼻,往那岸边石上一蹬,鱼似的潜去了谭底。 等秦晋再度醒转,再看已是满天繁星。 他头枕着石头,觉出脑袋混沌,遍体上下皆是说不得的痛苦难受。秦晋张口欲喊,可所发之音极其艰涩难听。所幸楚朝秦用荷叶捧足了水,一瘸一拐跑来。他捞住秦晋脖子将他小心搬起寸许,从叶子内取水点在唇上,秦晋登时如得了琼脂玉露,凑着吸喃半日,方才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虽有繁荫,但乔木低矮,遮不住灰山褐石,到处是一派萧瑟之景,绝非在长生谷内。楚朝秦瞧他面色虽无血色,但眼睛正逐步恢复清明,知应是无碍,才肯长舒口气,老实道:“大概在谷外罢。” 秦晋抬眼看他面容狼狈,头发肮脏,又费力道:“你怎么了?” 楚朝秦先前才携着他从谭水里千辛万苦地爬出来,而秦晋因闭气时间过久,已然没了呼吸心跳,他急的又是揉又是搓,才令其将那一口水吐尽缓了回来。后又按照妇人指示,跑去这处毫不起眼的山坳中躲藏起来,只盼着男子能依约赶赴,否则以秦晋这般状况,怕是挨不得许久。 楚朝秦心疼难耐,又是身疲力尽,强自将他端正抱好,道:“无事,你感觉怎样?” 秦晋浑身乏力,且双臂及肋下疼痛难当,他想起自己当时看小魔头被那百趾穷奇一掌扑落,情急之下祭出双手来接,以那老j,i,an魔之力,想来定是受伤不轻,于是问道:“为何……不去寻我师父们?” 楚朝秦思及妇人,心头一阵酸楚。他强忍情绪,道:“师公教我们在这里等她……等她找到你老师父,自然便回来了。” 秦晋道:“噢。” 他头脑昏沉,神智却是清醒,又饮了几口清泉,便要喋喋不休:“那轿内的老j,i,an魔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诡异?” “我也不甚清楚,”楚朝秦道:“我教成立已近百年,百趾穷奇乃那开山创派时的人物,但他并非教主,也从未出入江湖,所以鲜有传闻,我儿时只听老爹提过,说他以一化四还是以四化一,总归练了手邪门功夫,那时怕殃及世人,便躲去了深山,从此不知去向。谁知楚陆恩为夺取图谱,居然能将他寻出。” 秦晋听着新鲜,道:“寻出倒就罢了,你瞧他杀人时,可还是那个‘怕殃及人’的模样?” 其实他细观那人功夫,只是内功深厚,掌力暴烈。可就连初出茅庐的楚朝秦都能与其过上数招不败,可见算不上登峰造极。不过话说至此,他又想起一事,忽问道:“大脑袋,你是不是……偷练了图谱上功夫?” 楚朝秦一愣,只管沉默不语。秦晋心下明了,问道:“什么时候练的?” “在谷里,”楚朝秦顿了顿,道:“想见你的时候。” 他与秦晋初次j_iao 欢时曾记诵过其身上几个招式,先时功力不济,图谱上功夫晦涩艰深,总不得其门,后来得到秦晋一半功力之后才逐渐入了门,再加上妇人连日□□,更是融会贯通,他原本答应过秦晋不碰这邪魔功夫,然而两人分开良久,为使妇人践其承诺,才忍不住露了些许真章。 不过那功夫仅算半招,已然能够震慑旁人,楚朝秦自身未察,秦晋却是看得清楚,也深知若不是凭着他,这回遇上百趾穷奇,当真要十死无生了。 秦晋笑道:“从此你比我厉害了。” 然后他把眼一闭,从心里叹道:“大概这就是命罢。” 一夜转眼即过,楚朝秦一直搂着秦晋未敢合眼,直至挨到天亮,仍不见男子身影。 他们与长生谷仅隔一壁,那旁现毫无动静,是死一般的寂静。楚朝秦本有心折返回去看看,但又担忧秦晋独自在此,只好继续按捺。可偏偏此时秦晋重新陷入昏眠,他双目紧阖,印堂泛青,气息微弱,触身滚烫,竟是副性命垂危的模样。 楚朝秦再观那肋下伤口已经脓肿不堪,知道不容耽搁,于是咬咬牙当机立断,弯腰将他重新抱起,一步一蹒跚地往山外走去。 秦晋在颠踬当中昏了再醒,总觉得自己仿若一叶扁舟,飘飘荡荡随波逐流,偶尔睁眼,所见之景皆有不同,只有楚朝秦不变,那日头打于他面庞之上,零零碎碎镀着光,最后金子似的流下来。 他心想,小魔头真好看呐。 秦晋极其想去摸一摸他,却始终是无能为力。 他认命似的伏于他颈旁,随他淌过这迢迢山路,悬着心、吊着气,能看一眼,便是一眼。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秦晋感到身体由人挪来动去,勉力支起眼皮,却先看到一名陌生老者。 老者应是名郎中,因秦晋双腕折断无法探脉,唯有先以几枚竹板辅以麻绳定好,还有肋下那处伤口也非寻常刀疮剑疖,普通金创抹上毫无效用,只得令其敞着。看郎中治疗完毕,楚朝秦便恭敬将他请出房外,自己从外又闭好房门,一道往外走去。 郎中知他心中难过,便温言安慰道:“小兄弟也不必太过挂怀,令兄这伤且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我家里尚有一丸化瘀回血的祖传丹药,你随我回去取来,届时以酒研开,半服半敷,定有奇效。” 楚朝秦喜出望外,忙抱拳道:“多谢大夫!”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7节 郎中颔首,静静看他。楚朝秦未解其意,于是懵怔与他对看片刻,直至对方勉为其难开了口要道:“小兄弟,诊金尚还未付。” 楚朝秦幡然醒悟,道:“噢,还需收钱?” 郎中:“……” 楚朝秦自小衣食无忧,并无多少钱财概念,他来回摸遍身上,也没能摸出半个铜板,只好道:“我……没钱。” 郎中行医多年,此地虽小,却从无偷j,i,an耍赖之徒,稀奇道:“无钱你请甚郎中看病?” 楚朝秦语噎,想了想将脖子里那根坠子摘下,递到他手中,道:“拿这个抵可使得?” 郎中老眼昏花,将那东西提了,眯了双目足足瞧了有半柱香时间,最后往他怀里一丢,道:“破石烂子也能拿来当金?莫非看我花甲好欺不成?” 他们正身处客栈,经这一嚷,旁人纷纷驻足。楚朝秦面上有些挂不太住,忙道:“那要多少钱?” 郎中瞧他衣衫褴褛,赤脚布鞋,尤其那脚踝之上伤口青紫外翻,隐隐还有中毒之态,并不比里头躺的那人好上多少,便摇头叹道:“算老夫行上一回好事,你兄弟俩好自为之罢。” 他说罢要走,楚朝秦随即跟上,郎中奇道:“我都不要钱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楚朝秦挠挠头皮,迟疑道:“不是要去……取药么?” 郎中听完一愣,怒极反笑,禁不住冷哼两声,将他一推,大踏步出门去了。 楚朝秦碰了钉子,只好先行回到房内。他先前拖着脚伤,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出山坳,找到这处小镇,秦晋之伤不能耽搁,故而寻来了镇上知名郎中为其诊治,只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出。 他从未因钱财发过愁。 清凉山上势雄业大,家仆成群,良田万顷,身为教主金尊,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去早晚练功,何尝受过人间疾苦。楚朝秦洗了把脸,又往那镜中撇去,才发现这一切皆如镜花水月,早离自己远去。 他定了定心神,取下方巾沾shi,去给秦晋擦身。郎中仅为他上过夹板,此外连一根药草也未曾留下,秦晋之热久久不消,楚朝秦只好效仿儿时土法,为他反复擦洗头脸腋下。 秦晋受到凉水刺激,缓缓睁眼,开口唤道:“大脑袋。” 楚朝秦见他醒转,忙应道:“醒了?” 秦晋听见,仿佛安心不少,再度闭了眼。楚朝秦看得心头一阵酸楚,回身将那手巾拧干,正巧看到有人从门缝往里窥视,便起了疑心,问道:“谁?” 那人见被发现,便起身敲了门,却是店中小二。 楚朝秦道:“有事?” 小二笑容满面,伸手请他出来方道:“爷,掌柜的着我来问一句,这房钱……” 楚朝秦心下一沉,道:“房钱怎了?” 小二观他神色,仍是笑道:“掌柜的问,咱这房钱什么时候可结?” 楚朝秦皱眉道:“我并未说要走,怎这时候便急着结房钱?” 小二搓手道:“爷别怪我,近来江湖人多,众派都来这边走动。咱小店水涨船高跟着沾光,客房都是事先付过银钱占下的,现只差您这一间,您看……” 楚朝秦抬眼去望楼下长街,果真是人头攒动,嘈杂熙攘,但这店内空房有余,便猜是这主人瞧见方才自己与那郎中纠缠,怕被拖欠了房钱,但自己确实囊中羞涩,无钱可付。楚朝秦想了一想,道:“掌柜的在哪,我去找他。” 小二收敛笑容,直起腰来道:“掌柜的正忙,有话跟我讲也是一样。” “那好。” 楚朝秦忽凑近来,他生得人高马大,虽形相邋遢,然眼睛明亮、举止不凡,正经是个厚貌深辞的面容。小二纵使江湖人见得多了,此时也不免害怕,结巴道:“你……你……你待怎样?” 楚朝秦将他逼压到底,同时压低嗓音道:“我若替你干一日活,能顶几天房钱?” 小二:“……” 小二所言非虚,武林不知又有何事滋生,众派纷纷赶往五ru峰。小镇刚巧落在这要道之上,当真是人来人往,且个个挎剑持刀,肩摩袂接络绎不绝。店内从无受过此等待遇,登时客满成患,算来人手着实不够。 楚朝秦如愿去领来一套干净衣裳换上,房间是无从再住了,他主动提出不要钱银,只求一个安身之处及两顿茶饭,正值店主高兴,着人带他去了后院柴房。 楚朝秦不挑不拣,也不需人帮忙,独自将秦晋抱了下来。 柴房狭小y暗,好在还算清爽干燥,他用讨来的一张草席铺在中央,又将自己的旧衣垫上,才把秦晋安置于此。 秦晋依旧是那副模样不醒,楚朝秦脚上带伤,忙活这许久又累得气喘吁吁,且坐在一旁边歇边瞧他。 他思及秦晋当日总爱嬉皮笑脸喋喋不休,如今霎时这般安静,竟有些适应不能。 “好起来罢,”楚朝秦试将他脸上两缕头发拨开,露出一片光洁额头,默默道:“好起来便陪我说说话,我再不说你烦了。” 这时外面客来,小二便扯起嗓子喊他,楚朝秦答应一声就要起身。 秦晋似在这时动了一动,楚朝秦倏尔顿住,回头唤道:“秦晋?” 秦晋不答,楚朝秦泄了声气,借势俯下身去,往他眉心上轻轻一吻。 他一触即离,然后开门走了出去,天光随着门缝从他身后闭合,秦晋才缓缓睁开了眼。他忍耐许久,此刻才得以翻了个身, 一眨眼便冒出一颗眼泪。 他目潮鼻酸,满心淤塞,竟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楚朝秦这一忙便忙到了夜里,主人家嫌其跛脚,只命他在后厨帮手。好在他在长生谷里时常帮着妇人择洗菜叶、吹灶劈柴,也算熟手。唯独不敢捧杯碟碗筷,仿佛这些都是豆腐做的,一碰就要稀碎。 客栈上下三层,围着中央歇马庭院,如今里头支满桌子,坐的尽是些下等子弟。楚朝秦对江湖中事充耳不闻,自顾自忙活完了晚饭,他拿着刚得的两个馒头埋头往柴房里走,正巧看到门口又进来一队人马,叫住他道:“小二,可还有客房?” 楚朝秦听着声音熟悉异常,禁不住抬眼认了一认,发现竟是当初那位参与围山剿派的陈长老。 他不及出声,身旁已有小二抢先迎了上来,道:“真是不好意思,客房已满,打尖儿倒是应得,各位是否先进来喝杯热茶歇歇脚?” 那陈长老略一沉吟,点头应允道:“也好。” 小二得令,立刻下去张罗,楚朝秦为避耳目也忙要走,陈长老却叫住他,道:“等等。” 楚朝秦猛地一僵,却听他道:“你将我们的马牵去喂料,到时一并结账便是。” 楚朝秦松了口气,低低应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缰绳要走,忽又听得一妇人声音,道:“陈长老,那我们今晚要如何住下?” 楚朝秦回头,正瞧见那位青眉剑朱三娘。 他疑窦丛生,借牵马之机将这一行人细细看了一遭,发现皆是当日追围自己的那些残存余党,他们明明分属各派,相互无甚交情才对,怎的就纠集在一处,说来实在蹊跷。 陈长老安抚道:“此乃去五ru峰必经之路,天色已晚,少不得要在此胡乱凑合一夜,明日好再赶路。” 朱三娘点头称是,不再言语。众人风尘仆仆,瞧来是人疲马乏,进门才发现堂院人多,登时有人不满,抱怨道:“陈长老,此回少林誓师大会到底有何稀罕?魔教早就不见踪影,你将我们召集起来,仅是来凑个热闹不成?” 楚朝秦刚走不远,魔教二字刚好落入耳廓,他不禁站住,正巧听见那陈长老低声道:“少林此番捉回一个人,借誓师大会要将那楚朝秦引出……” 那人问道:“什么人?” 陈长老刚欲说话,天上忽然传来滚滚闷雷,众人抬头看乌云蔽月,风雨欲来,连忙缄口,匆忙往厅内去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过不多时,大雨伴雷,倾盆如注。 处在庭院的众侠士被这急雨淋了个正着,忙同伙计一起,将桌椅挪去了抱厦及檐下躲着。楚朝秦趁乱溜去柴房,进门见秦晋正睁着眼平躺于席上,一双眸子如暗夜里的星子,熠熠发光。 他便水淋淋凑过去道:“早醒了?” 秦晋正百无聊赖,听着外面人声雨声胡乱猜度,问道:“怎来了这许多人?” 楚朝秦一路盘算该不该告诉他实情,现看其ji,ng神盎然,便伸手去探了一探额头,发觉热度稍退,即放心取了偷藏于怀里的茶壶,要喂他水。不过秦晋不得动弹,仅扭了脖子,瞧他变戏法般又掏出两副杯盏两副碗筷,还有两个馒头并一包菜肴。 秦晋:“……” 他想起初见楚朝秦时,逗他道:“你这容纳乾坤的本事倒是不错,与谁学的?” 楚朝秦将东西一一摆好,最后朝他眨了眨眼,慢慢摸出一小壶酒。 秦晋眼睛一亮,赞道:“唷?” 他平素不怎饮酒,但现下躺了半日,手脚酸麻,伤口疼痛,在这等境遇里倒是颇想痛饮一回,便道:“来来,喂我一口。” 楚朝秦想了想,便一手持壶,一手去掰他脑袋,可掰来掰去极不顺当,干脆抱了秦晋枕在腿上,仰脖自顾自灌了下去。 秦晋正欲发飙,却见他在下一刻俯身下来,及时哺给自己一口。 酒液清寒,但楚朝秦舌尖柔软,轻巧探及齿列。秦晋喉头一凉,连同他的气息一齐吞落进肚,登时茫然,仿佛比这琼酿更加醉人。楚朝秦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瞧他颊边泛红,当他要醉,笑道:“这酒里兑过清水。” 秦晋冷不防受这一吻,体内蛊虫挟住一股真气又要窜动,然而肋下伤口如同一处风洞,所有欲望滋生出来,又全数从中泄露出去,他心神荡漾,可是皮囊虚空,同时拉扯住五经十脉,竟是说不出的苦楚。 楚朝秦观他神色变化,以为是动作太大牵连到了伤口,忙借了熹微夜色,看那处孔洞往四处裂开数道细纹,活似结了张狰狞可怖的蛛网,不由得大惊失色。他扶起秦晋,运气为其推血过宫,纵是楚朝秦内力雄厚,秦晋仍是面色苍白,摇摇头道:“罢了罢了,省些力气。” 楚朝秦不听,抬起双掌循行经脉,可是秦晋血r_ou_绵软,气劲仿佛充盈不起他这副空虚内里。百趾穷奇这古怪掌法闻所未闻,亦无从施救,亏是秦晋有先前根基支撑,才不及楚云柏般立刻死得那样骇人,不过这伤口难以愈合,纵是流血也要流干了,楚朝秦当真感到了手足无措,直至冒了满头大汗也无济于事,只好忍痛收掌,将人重新放入怀里。 秦晋看他神色凝重,反笑道:“小魔头,我若死了,你当如何?” 楚朝秦道:“你怎会死?” 秦晋叹道:“你不是一直想跑么,我死了,便拦不得你了。” 楚朝秦搂紧他,迟迟不肯吭声,秦晋忽然感到有两滴水落于自己颈上,惶惑抬脸时听见他道:“你图谱都尚未教全,你怎能死?你不能死。” 楚朝秦鼻尖翕动,声音随之也哑了几分。帘外大雨磅礴,响雷奔行,他嗓音便融于其中,让秦晋既听不清,也听不懂,只感到靠着的这片肩头在不停抖动,抖得快要如同院里满地飘零的枯叶。 他哧的一笑,蹭了蹭他道:“哭什么?……死不了。” “我秦晋驰骋江湖多年,一贯潇洒快意,只因这点伤不明不白地死,岂不教江湖上人笑掉大牙?” 他抬起手指,竭力移到楚朝秦手上。楚朝秦忙回握住他,道:“我天亮即带你去寻老师父,他肯定能救你!” 秦晋亲眼见过那百趾穷奇,即使楚朝秦不说,他也能猜出七八,否则以二位师父实力,倘若平安无事,又怎会坐视自己不管不问? 所以他垂下眼睫,低低道:“只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你……放心,”楚朝秦吸吸鼻子,笃定道:“我不信天底下无能治你这伤之人。” “百趾穷奇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我教中人物,不行便折返清凉山上,我爹尚留着不少典籍经传,上头五花八门纷繁复杂,总有记载才是!” 秦晋深知当初正道攻山,早将那些东西一抢而光,不过思及此事,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道:“有个人或许能解。” 楚朝秦刚刚哭过,鼻音浓重,忙道:“是谁?” 秦晋想想又摇了头,道:“罢了罢了。” 楚朝秦不依不挠,接连问他,秦晋被他念到头大,只得如实道:“少林有门不世经书名曰洗髓,我当时有缘得见一名大师用此法救过垂死之人,不过得救那人乃我仇家,我对此经向来无甚好感。” 楚朝秦一听之下若有所思,秦晋看他沉默不语,知道他与少林这些名门正道间隙丛生,所以赶紧强打ji,ng神岔走话头,问道:“我听外头人来人往,又是怎么回事?” 楚朝秦方又想起陈长老一行人等,怕秦晋为此分心,便避重就轻道:“听是五ru峰近日将办誓师大会,各门各派受到邀请,正齐齐赶往参贺。” “誓师大会?” 秦晋皱眉道:“此回所因何事?” 楚朝秦听陈长老所言是抓了个人,少林欲以此作为要挟,所以此人大概与自己相关。但那人身份是谁,他思来想去还是猜不出来,只好对秦晋道:“据说仍是为了铲除我教,夺取图谱罢了。” 秦晋一愣,他深知少林乃正派统领,坦荡如斯,轻易不会兴师动众,不过上一回行此大会,也正是召集天下众派前往剿灭清凉山之时。 他道:“你我行踪,都谁人知道?” 楚朝秦道:“没有人,怎么?” 秦晋道:“等避开这阵风头,我们便离开这里,干脆躲去乡野田间,离这些是非越远越好。” 楚朝秦明白他伤无法久撑,总对那洗髓经抱着一丝期待,倒觉得这次是个机会。他问道:“你上次说你仇人不是死了?怎又被那和尚救了?” 秦晋坦然道:“救是救了,但因我从中作梗,没让他救活。” 楚朝秦:“……” “修佛念经之人总爱慈悲为怀,但说来可笑,你可知杀这人替我报仇之人是谁?”秦晋看着他道:“楚陆恩。” 楚朝秦那日在山谷之下倒是听他说起过,于是承认道:“那招‘潜移y夺掌’天下的确无人能使出其右。” “此人乃害我父母真凶,正道寻他救他,魔道用他杀他,可见这正魔之分,不止于此。”秦晋冷笑道:“说起来他与你教渊源不浅,他活于你爹,死于你爹,充其量只是一枚魔教弃子,可在十年之后,因他胞弟——那断龙山庄董庄主的血债,却把整一座清凉山拉入了覆灭深渊。” 楚朝秦倏然一惊。 秦晋说得激动,不免牵动伤口,猛地咳嗽起来,楚朝秦连忙回身帮他渡气,让其渐渐平稳。秦晋出了满头大汗,虚弱笑道:“好在这些事都过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武林中多的只是些无用条框,三人成虎,墙倒众推,其实哪有那么多清明黑白?最后统统逃不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以后自会明白。” 楚朝秦倾倒了杯水,一点一点喂给他。秦晋等几口凉水下肚,又道:“小魔头,等我好上一些,那些图谱还是要传于你,但是你须得答应下我,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只用来自保,不可伤及无辜。” 楚朝秦对那图谱早已不抱想法,只沉闷道:“那图谱学来能救你命么?能救我便去学。” 秦晋苦笑,摇头叹道:“你这冤家,要气死我。” 这大雨一下便是几天不停,小镇地势虽高,但前往通山之路早已淹成汪洋,眼看誓师大会召开在即,众派却只能眼巴巴地等。 秦晋之伤时好时坏,他本人亦是忽昏忽醒,只是那伤口仍有扩散之势,这日竟汩汩冒出血来,把楚朝秦几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再三冒雨去求助了那名郎中,最终也没能将那颗丸药讨来,郎中瞧他实在可怜,道:“吃血补血,你去弄些畜生血喂他,或许尚可撑得一时半刻!” 楚朝秦病急乱投医,连忙奔回客栈后厨,可是到处是人,还有掌柜的远远看见了他,立刻喝道:“你又想偷甚么东西!” 楚朝秦几日来总顺藤牵瓜想给秦晋吃点好的,一不留神贪多未防被捉了个正着,掌柜的现防他如贼,打算雨停便撵二人出去。楚朝秦无法,一溜烟又跑了出去,想去哪里找条狗来应急。 他刚出门,便瞧见陈长老一行人从东门进来,他们似乎比任何人更要心急,一日恨不得出去观望三五次。楚朝秦看他们五六个披了雨气,齐齐整整从偏门入了大堂,故意拉低了头上帽子,从柱子一侧绕了出去。 他刚走没有几步,忽听到院中棚里马儿欢鸣,顿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楚朝秦取来一把小刀藏在身上,静悄悄溜去马厩。厩里拴着五六匹马,正是陈长老等的坐骑,他挑来拣去选好一匹膘肥体壮的飞霞骠,偷偷解了牵去门口,方亮出刀柄,往它脖子上拍了一拍。谁知那马外俊内呆,毫无灵性,一脸呆滞望着他手中薄刃,不吭不叫,哑了似的。 楚朝秦奇怪,手摁匕首往它颈子上一划,可是这畜生竟无知觉,更是扭头凑了过来,慢吞吞嚼起他一绺头发。 楚朝秦:“……” 他决定不再手下留情,挺刀便刺——顿时鲜血如涌,喷了自己一头一脸。 马儿受惊受痛,前蹄扬起,哀鸣连连,引得其余几匹畜生也一同叫唤起来。楚朝秦计谋得逞,立刻拖了马缰就往棚里跑去,就在这时,果然听到一声怒叱道:“哪里去?!” 紧跟着掌风已至脑后。 楚朝秦不需回头,下意识斜肩躲避,可甫一转身之下,刚巧看那手掌细腻白嫩,便知是那姓朱的女子。 他一眼扫去,发现五人皆已赶至厩内,将自己堵了个正着,于是故意卸去一身内劲,让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到脊梁,顺势扑了出去,滚在泥地里。 朱三娘喝道:“好个偷马贼,敢在我眼皮底下偷马?!” 她往那飞霞骠身上一瞥,发现好好一匹骏马皮开r_ou_绽倒在地上,顿时又急又怒,飞起一脚又踢向他的胸口。 楚朝秦滚了一脸的泥巴,惊慌失措刚要爬起,中这一脚之后只觉得不疼不痒,仍往后撞破了一根木桩,摔得水花四jian。 朱三娘还要上前,陈长老伸手拦住她道:“三妹,再打怕是要打死了他。” 朱三娘虽急躁心性,却非那嗜杀之人,撩裙站定,哼了一声。 陈长老便亲自上前,瞧了瞧脚边散落的草料与刀,问道:“你不是店中小二么?偷摸来杀马取血是做什么?” 楚朝秦方才接连受她一掌一脚时暗暗运气抵挡,丝毫未伤及内里。不过此刻听见他问,忙三分扮七分演,惊慌失措道:“大侠饶命啊!” 陈长老听他虽然慌张,但是口齿清晰,可见未受重伤,不免起了疑心,又道:“你且起来我看看。” 楚朝秦以为是被识破,禁不住出了一身清凉汗,瑟瑟缩缩要站,站至半程再又跌倒,这回紧捂胸口,忍痛拍了自己一掌,终于吐了一口血出来。 陈长老忙挪身移位,翻掌拉他探脉,果然受了内伤,立时输了道真气入其风门。然后看他面色缓和后才将人扶起,道:“方才是我三妹鲁莽了。” 楚朝秦刚欲说话,听那朱三娘却道:“小子,你好端端杀我爱马,最好说清缘由,否则我可不似大哥仁慈,管你会不会功夫,定要卸你一条腿来抵还!” 楚朝秦委屈道:“我原抱草来喂马,谁知这畜生忽然发疯踢我,我扎它两下又怎的?” 他绕着弯子将朱三娘一齐骂了,其余人却没听出来,楚朝秦咳嗽两声,又道:“我胸口好疼,会不会被她踢死?你们最是讲究江湖道义,可要赔偿我钱!” 朱三娘还欲开口,陈长老却摆了摆手,道:“这个不难,立时我便带你去瞧郎中,只不过你须告诉我附近哪有贩马之所,我们今天尚要赶路,无马着实难行。” “今天?”楚朝秦问:“你们可是要到五ru峰去?” 陈长老略一颔首,楚朝秦道:“今天雨大,众派都在等待,何不呆到雨停再走?” 这时他身旁一名男子开口抱怨道:“这雨愈下愈大,何时才见天晴?还不如冒雨早走,免得耽误了行程!” 另一名接了口,嘲道:“有马又怎样?你看峰下大水,不如索性买条木舟,着人将我们载过去的好!” 楚朝秦本打算坑骗他们一点银子将郎中那粒丸药买回便罢,此刻见他们一直未能认出自己,又着急要上山去,怕不止是要去赶赴那誓师大会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自昨天听秦晋说起那洗髓经之能,他也起了想要上山求医的念头,只是秦晋伤重,单靠自己形孤影只,且先不说暴露身份,只拖着一条伤腿进寺,怕也是难于登天。 陈长老瞧他良久沉默不语,道:“怎么?小兄弟有什么好的想法不成?” 楚朝秦盘算出一条铤而走险的计策来,大胆问道:“大侠,你们可还要一名上山的向导?” 第20章 第二十章 陈长老信以为真,着人载着他去寻郎中,楚朝秦早死皮赖脸同郎中混得相熟,除将那丸药买到手外,还将镇上马贩打听了出来。现只差如何上山一项难题,陈长老定在当夜出发,但楚朝秦从未上过少林,只得硬着头皮先答应下来,本打算先找店中小二打听一下,但他们总避瘟神一般避着自己,楚朝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行回到柴房,把药喂给秦晋再说。 及至喂完药一个时辰以后秦晋才悠悠醒转,哼哼唧唧道:“想洗澡。” 连日来天潮地shi,他身上头上瘙痒无比,几乎快要长起蘑菇。楚朝秦在旁将旧衣撕开,正用布条缠裹脚上伤口,他无甚需要打点之物,只把秦晋一背便能走动,所以极怕这伤口发作,到时再拖累行程。 秦晋不解,问道:“要到哪去?” 楚朝秦瞧了瞧他神色,觉得兴许是那药有些效用,感觉红潮般涌上来些血色。但秦晋虚弱归虚弱,漂亮底子仍在,剑眉星眸,一股英气,楚朝秦愈看愈不满意,从地上抠了两指泥过去,抹在了他的脸上。 秦晋:“……” 秦晋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登时便要挣扎,楚朝秦一面摁住他一面将泥巴涂抹均匀,道:“别动。” “大脑袋,”秦晋满脸惊恐看他,气喘道:“近日呈你悉心照料万般辛苦且多担待,但但但但也不能这般折辱于我不是?……为夫不要脸的啊?” 楚朝秦:“……” 秦晋稍抬起身,顶着一张乌漆墨黑的小黑脸,严肃道:“你打算去做什么?” 楚朝秦知道无法再瞒,只得老实交代,道:“去少林。” 秦晋诧然,又问:“同谁去?” 楚朝秦不敢瞧他,低头道:“陈长老。” 入夜,雨势渐小。陈长老退店后点起火把,各自披了斗笠蓑衣在街口等候,片刻后才见楚朝秦从柴房内出来。 陈长老瞧他身上尚负着一人,奇怪道:“这又是谁?” 楚朝秦道:“我家哥哥,月初上山时被雷劈了,百般医治总不见好,我想趁此机会带他也去找少林大师们瞧一瞧,师傅们慈悲为怀,或许有法子救。” 众人面面相觑,又去看陈长老,陈长老亲自下了马,走近来瞧着秦晋,口中互道:“嗯?” 楚朝秦心跳如擂,试探问道:“大侠可是不方便?” 陈长老早先识得秦晋,与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但他稍稍抬了秦晋头上所戴斗笠,看见这人头发蓬乱,面容漆黑,闭着眼睛如死了一般,仅是觉得蹊跷,道:“受了何伤,给我瞧瞧?” 楚朝秦便将秦晋放下扶好,露出腰侧的伤给他察看。 陈长老一见皱眉,摇头道:“这可不是闪雷所致。” 楚朝秦作惶然无知状,道:“只听我哥说过他砍柴时被雷击中,若不是雷,那又是为何?” 陈长老也从未见过这等伤口,仅能够判断是由人所伤,伤人者掌法奇特,掌上似带有剧毒,实是罕见之相,令人难以猜度。 他又去瞧了瞧秦晋面容,接着想去搭他脉象,楚朝秦在这时刻忽抓了他的衣袖,急道:“那依大侠看,我哥这症还有救没救?” 陈长老不得已收了手,道:“我虽不通医术,但看此伤着实古怪罕见,令兄平凡之人经此一掌尚未断气,应是有福……也罢,你与他共骑一乘,等待顺利上山之后,我自会为你引荐。” 楚朝秦忽觉得秦晋在怀中一动,于是忙不迭道谢道:“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天黑路遥,他们一行七人由小镇出发,往西而行。楚朝秦走在最前,他将火把挑在马首,暗暗解开秦晋x,ue道,悄声道:“该如何走?” 秦晋方长舒口气,刚才陈长老凑近来时他确然沉息闭气,以免被瞧出破绽,谁知楚朝秦更加决绝,先一步点起x,ue道,毫不知会,让他不由得感叹这小子胆子越发大了。 秦晋曾不止一次上过五ru峰,对路途烂熟于心,此刻靠在他怀里,慢悠悠道:“前方水大,你带他们绕去坡上,在那林子里且歇一歇,等天亮再走。” 楚朝秦答应道:“好。” 秦晋又道:“他们既着急选择夜行,定有甚不可告人之秘。姓陈的长老我倒见过,是一位品行端正之人,其余几个皆是后辈,只不知凭他几人赶赴少林是为何事。” “为彻底斩草除根,”楚朝秦面不改色道:“铲除魔头楚朝秦。” 秦晋想笑,又不敢笑,总归憋得难过,片刻才道:“不必过于拘泥,等到了峰下,我们自然走我们的,借机甩掉他们即可。” “不行,”楚朝秦道:“他要引荐和尚,为你疗伤。” 秦晋道:“我也认得里头的和尚,不必担心。” 楚朝秦沉默半晌,又喊道:“秦晋。” 秦晋不知他要说什么,应道:“哎?” 这时那陈长老忽然拍马上前,楚朝秦连忙收声携了秦晋,将缰绳勒紧停下,主动问道:“大侠可有事?” 陈长老移了火把又去照秦晋伤口,忽道:“小兄弟,你可知道‘百趾穷奇’?” 他们冒雨前行,过得许久才到那林子,已是走了近一夜光景。 楚朝秦按秦晋指示,将他们引到一处山坳间,这里地属中原,然而处处荒坡漫野。陈长老率众人下马探视,发现左右竟难得的冒出一丛繁茂绿荫,头顶树冠,背倚山石,可遮风避雨,是极好的歇脚之所。 他看楚朝秦将秦晋小心抱下,不由得夸赞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居然也如老马识途,莫非家就在五ru峰下?” 楚朝秦知晓言多必失,随意揶揄两句,从口袋里取出火石等物。陈长老也命人扫出一片干燥地方,吩咐道:“明华、雄八,咱们各自去寻觅些干柴来。” 众人得令即去,楚朝秦暂先燃起火堆,又离他们数十尺之遥处重新点开一x,ue。朱三娘刚卸下斗笠挽了把头发,奇道:“你坐那么老远做什么?” 楚朝秦知这女人聒噪不休又咄咄逼人,于是自顾自将秦晋扶好坐下,故意未搭理她。她果然生恼,提了剑气冲冲走过来,怒道:“怎不说话?” 楚朝秦认出来她使的那对青眉剑,往事纠葛,历历在目,但现在自己身上带伤,又眷顾着秦晋安危,只淡淡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朱三娘立刻拔剑搭在他颈侧,质问道:“你莫不是想甩下我们,半路逃走不成?” 楚朝秦将欲说话,忽感到秦晋在他怀里重重一顶,立刻想起当初一事,便道:“女侠,我要为我哥哥换药,也须得让你瞧着不成?” 朱三娘一愣。 楚朝秦煞有介事般将秦晋上衣往下一剥,映着火光亮足里头皮r_ou_,道:“离这般近,看清楚了?” 秦晋:“……” 朱三娘脸上嗵地一红,啐了一口转身即走。瞧她走远,秦晋方昂了头靠上楚朝秦胸口,玩味道:“你倒记仇。” 楚朝秦微微一哂,替他拉好衣襟,然后揭开绑带去看了看伤口,发现血已止住,庆幸郎中这祖传药丹果有奇效,只是那裂痕仍旧未消,张牙舞爪盘桓当中,一碰即要崩裂似的。 再看秦晋垂着双手,坐于自己双腿之间,脸色苍白如纸——他原就白皙,如今更是没了血色,抱在怀里好像白花花一把骨头,从外仅仅绷了张金质玉相的皮。 楚朝秦眉心不展,秦晋知他担忧为何,宽慰道:“好了,早不疼了。” 楚朝秦道:“未愈合便不能叫好。” 秦晋懒得分争,他身虚体弱,ji,ng神却好。由于在那昏暗柴房内难见天日,如今终于出来,纵使是听风看雨亦深感自在,瞥了眼背对而坐的朱三娘,赞叹道:“你也忒大胆了,怎想得起与他们同行?稍有败露,连我也救不了你。” 楚朝秦握根树枝于火中烘烤干粮,一面道:“你不需动,换我救你。” “是是是,你今非昔比,其余几人资质平平,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不过难保他们不会一哄而上,”秦晋笑道:“更别提还有那陈长老,击雀杖法乃他立足本领,认真起来,连我都要忌惮三分。” 楚朝秦不予置评,他功夫全仗秦晋与妇人所授,说不上ji,ng,自保倒还有限,唯一能拿出手的竟是那偷练的半句图谱,不过也正因有这招起手,居然能够力敌百趾穷奇,可见其神通广大。 但凡学武之人,无一不渴望能够力拔群雄、登峰造极,那一览众山之妙,是楚朝秦此生都从未奢想过的。 他遥想到楚霆谷当年,立于云胡山巅之上,脚下败者如山,应是何等一番滋味? 天下人都望而却步的武功,天下人皆求之不得的图谱,眼下正被自己搂于怀内、贴在身前,只不过天时地利不在,即使近在眼前,依然无缘得练。楚朝秦嘴上不说,其实心乱如麻,偏偏又想起了二人旖旎前尘,那一幕幕颠鸾倒凤的场面,害得心脏嗵嗵直跳,不由自主又箍紧了秦晋腰肢。 秦晋见他神游半晌,身后竟悄悄抬起一样事物抵住自己,不由稍稍吸了口气。 楚朝秦回神过来,忙与他分离些许。秦晋笑道:“想什么呢?怎有了这番好兴致?” 楚朝秦低了头道:“唔……有些热。” 他极易脸红,甚至红到连耳垂都要熟透。秦晋瞅他半晌,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真的热?” 楚朝秦疑道:“啊?” 秦晋一笑,稍挪了挪身体,往他那里蹭来蹭去,悄声道:“正巧我也热,这可怎生是好?” “不可,”楚朝秦心有余悸望望周围,谨慎道:“万万不可……” 秦晋不理会他,仍旧是蹭,仍旧是磨。楚朝秦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只好从后抱住了他,道:“你又想做什么?” 秦晋笑道:“将裤子脱掉再告诉你。” 楚朝秦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咬牙道:“不行……不合时宜!” “哪来那么些废话?”秦晋不耐烦道:“你就说你自己,想是不想?” 楚朝秦许久未与他结合,自然是想得很,但就眼下这等情形又实在窘迫难堪。他望了望不远处,陈长老等人还未回来,只有朱三娘一人靠火独坐。火舌正旺,噼啪作响,而这林里幽深静谧,参天树冠将其余风声雨声挡在天外,仅留下满面的青草香气。 他心头那股邪火亦是旺盛,但残余的理智仍在,于是左顾右盼道:“他们几人走得不远,说话便回……” 秦晋打断他道:“想?还是不想?” 楚朝秦把心一横,搂紧他道:“想。” 秦晋倨傲道:“那不就得了?” 可话未说完,忽听见风吹叶动,几人谈笑之声渐行渐近。两人不及分开,双双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是陈长老带人回来了。 几人各担一捆柴木奉,唯有陈长老步履如风,行在前头。他率先看见两处火堆,便径直往楚朝秦这旁走来。 楚朝秦尚埋于秦晋体内,无法起身迎接,只好硬着头皮装傻。陈长老倒无介怀,将东西丢下席地而坐,笑道:“有片林子落在此处也是稀奇,我来回少林数趟,竟从未发现过。” 楚朝秦楔在那温柔乡里出不来,故而不敢动弹、不敢说话,连大气儿也不敢喘,陈长老自顾自说了阵子话,才觉出奇怪,瞅他一眼问道:“令兄脸色不对,敢是伤势又发作了?” 他粗通医术,说着便要去抓秦晋手腕,楚朝秦想拦却未赶及,不小心一记撞在秦晋肠道深处。秦晋打个激灵,立刻连酥带酸过电似的传至骶椎,没忍住发出一声□□。 “呃……” 声音离口,他与楚朝秦皆是一僵,双双冒出浑身大汗。 陈长老也是一愣,好在他此刻刚刚把住对方腕子,登时察觉出其骨头断得干脆,彼此仅连着脉,不仅把眉头皱起,“嗯”了一句。 他立刻又去捉秦晋另一只手,果然同样断腕。 楚朝秦见状,不得不开口道:“我哥……滚落山崖时摔断了手,所以……” 陈长老听不进他的解释,摇头道:“这可非是摔断那样简单。” “这双手筋骨寸断,连同臂骨都几乎裂开,你说你哥不是习武之人,但若不是舍掌接招,又怎会受伤至此?”他面色凝重,借火光去细细端详秦晋面貌。秦晋脸上虽抹过灶灰,又闭着眼,但终究没有易容改貌,陈长老观来察去只觉得熟悉,待想再定睛看时,却听见楚朝秦那旁仓促问道:“大侠,您刚在路上说百手百脚的那劳什子……是个什么东西?” “百趾穷奇,”陈长老方才在路上问过却没得到回答,忽见他想起这桩事来,便道:“说来巧妙,我初看令兄身上所受伤口不俗,后来越想越觉得极像是先师胞弟中过的一式极招,但那已在数年之前,他曾与人一战,后来便败在这招之下。” “长老那位同门也是受了这般伤痛?” 楚朝秦对百趾穷奇的过往并不熟稔也无兴趣,这时只装作茫然不知,追问道:“那他后来怎样?” “我这师叔自小改投他人门下,虽天资中庸,但练武勤苦,也算不凡。在此战中受尽苦楚,全凭功体深厚才不致死,先师为救他性命几乎踏破铁履,最后无奈送入少林,请求当时的玄念大师相救,才救下了。” 玄念大师乃少林前任掌门,早已圆寂多年,楚朝秦心中凉了半截,忽又听陈长老道:“如今玄念大师虽登净土,但他唯一关门弟子仍在,在武林中算得赫赫有名,便是清逆大师。” 楚朝秦大喜过望,又觉得这名字异常耳熟,就想刨根问底,冷不防见怀内秦晋眉梢一抖,以为自己又磨到了他,急忙稳住。 “那个清逆……” 楚朝秦龟r_ou_被肠壁紧裹,爽得双腿痉挛,拼命按捺气息,问道:“清逆大师一定能救?” “唔,该是不难。” 陈长老全神贯注在秦晋双手之上,无暇顾及这等微末,只在心内疑道:“如若此人当真中的是百趾穷奇的招数,奈何以他平凡功体,还能伤而不死?” 他心内疑虑,左看右看都觉得秦晋眼熟,偏生一时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再看楚朝秦,却又是同样感受,但细想去头脑里头竟是猝然空白。 说到底这二人身份有待商榷,此回上少林更是事关除魔大业,不可不慎重。不过他宅心仁厚,看秦晋伤口淤肿,双腕折断,痛苦万分,思来想去决定至少先帮他将两手接上再说。如此想定,陈长老便从掌上发力,运起浑厚内息,探至他肘下点了几处大x,ue,口中边道:“或有些疼,你扶好他。” 他这话正是说与楚朝秦听,可楚朝秦本在走神,匆忙间感到秦晋一动,立刻被人从自己怀中拉走。 然后他□□一凉,只听得清清楚楚“啵”的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目瞪口呆,瞬间仿佛连空气都黏滞住了一般。 陈长老:“…………”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他手上一颤,亏得定力十足才没将秦晋扔在地下,然而瞠目结舌直望向非礼勿视那处,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秦晋纵是老j,i,an巨猾,亦是头皮发麻,索性横心闭眼继续装死,剩下楚朝秦一人呆若木鱼,傻了半日才想起来出声解释道:“我……” 他抓耳挠腮,掏心挖肺地想要辩解,如蚊子哼哼似的道:“我我我……” 陈长老脸色泛青,将秦晋安生置好,冷冷道:“他手上骨头我已接好,血脉还需几日才能贯通……令兄……身体虚弱,眼下还是保重为要。” 楚朝秦悲愤不已又百口莫辩,恨不得一头撞死,唯有点头如捣蒜。 陈长老说完即退,大踏步走开十数尺外,忽又转身,远远地提醒道:“他失血过多,血脉无以为继,恐怕难以恢复,这里距上山尚有时日,你……好自为之罢。” 雨仍未住,压顶黑云将这清晨染得犹如乌夜,端是山高树密,仍不时有水滴砸落,似飞蛾冲入篝火,顿化成一股青烟。 陈长老等人再未过来,楚朝秦尴尬归尴尬,仍将两人收拾妥当。他与秦晋对望一眼,彼此羞惭,不知该说什么好。 终是秦晋打破僵局,他手臂沉废多时,甫一接上仍是疼痒不已,悄声道:“他方才所说清逆大师我便认得,请他救命该是不难……如此情形不如你我先走一步,省的留下难堪。” 楚朝秦耷拉着脑袋拨弄火堆,郁闷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毕竟他帮你医好手臂,如此背信弃义不好。” 秦晋:“……” 秦晋猜不出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仰脸望一望天色,知道一时三刻仍走不了,便道:“我累了,且歇一会。” 楚朝秦看他嘴唇发白,额上汗大如豆,忙扶住他问道:“你怎样了?” 秦晋也说不出究竟怎样,只觉得头昏目弦,口干舌燥,勉强摇了摇手。楚朝秦蓦地想起方才陈长老所言,猜是他断手重连,血脉接续,加上前几日一直受伤,所以此刻整个人都没了血色。马匹是绝不敢再动了,可是他左右望望,林中安静,甚至连只雀鸟都不得见,焦急想道:“这该如何是好?” 秦晋眼皮渐重,于迷蒙间只瞧见楚朝秦往靴子内拔出一把匕首——他忽然猜着楚朝秦欲行何事,下意识想要阻止,却又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瞧着那锋寒刃利的刀尖,在即将到来的无尽黑暗中,凝作一束光亮。 楚朝秦不假思索,割开手臂,立即便有大颗血珠缀于刀口,他忍住疼,往秦晋嘴边挤去。 腥气浓重,众人围聚过来,禁不住大吃一惊。陈长老见状尤显诧异,撩袍往他身后而坐,叹道:“关键时刻肯取血救人,小兄弟可谓是至情至义,也罢,老夫再传他些内息,希望多有好处。”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8节 他示意楚朝秦捏开秦晋下颚,自己辅以真气将鲜血引入脉络。说也奇怪,他刚将掌心贴上,便觉得从秦晋体内生出一股莫名漩涡,吸附住自身功体,刚刚运起的那点真气,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陈长老骇然,顷刻收掌。再观秦晋面色由白转红,那红自内而外,缓缓向下,几欲遍布全体,楚朝秦实所未料,抬眼瞧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长老说不上来,揭开他的衣裳去瞧那处伤口,谁知就在这一揭之下,却发现秦晋周身皮r_ou_,竟密密麻麻浮出图样来! 那图样手脚俱全,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排列齐整,清晰可辨,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失声道:“这是何物?” 楚朝秦更为惊愕,慌忙用蓑衣将人一裹,同时用身体将几人撞开,抱住秦晋就地一滚,退开数尺。 陈长老等人不及细看,反被他这身手吓了一跳,道:“你……” 楚朝秦手臂鲜血淋漓,不知秦晋身上为何突然显现图谱,但此刻不欲过多解释,只道:“陈长老,事发突然,无从解释,恕我们无法再与各位同行了!” 陈长老再看秦晋眉目——他面上泥壳被血冲去半边,露出本来容颜,脑中电光火石般记了起来,惊道:“这……这是邪怪?” 他大惊失色抬头,喝道:“那你便是楚朝秦?!” 此言一出恍如惊涛骇浪,众人倒退一步,兵刃纷纷上手。陈长老手持雀杖,喝道:“江湖人众寻而不得的魔教教主楚朝秦,竟会与我等并肩同行,怪老夫瞎了眼,舍心费力为你救治!” 楚朝秦微微气喘,知道身份全然败露,眼前形势极为不利。他背起秦晋,扭身就走,众人拔腿便追,然而未走几步,忽看天色较先前更加胧黑,于山林深处荡起薄雾。 雾气渐浓,影影绰绰间又传来踏步声响,一声近似一声。 楚朝秦猛然刹步,停在当前。 他喃喃道:“百趾穷奇?” 百趾穷奇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佛早已在这林里蹲守多时。他仍是乘了那顶轿子,此刻居然灵巧如白猿,自交横错落的枝杈之间攀越而来,瞬间已至眼前。 好在陈长老等也从无见过这等怪物,在不远处驻足疑道:“阁下是谁?” 轿子从中停放妥当,毫不理会他之所问,仅对上楚朝秦。楚朝秦手无长物,后有追兵不说,又负着秦晋,简直是退无可退,他空出一手去摸腰间,才想到刚才走得匆忙,把匕首留在了火堆那处。 楚朝秦心内一沉,登时有些绝望。 上回仗着怪剑之利尚可有些转圜,如今赤手空拳,腹背受敌,简直陷入了两难境地,楚朝秦眼看着那轿乘浮于半空,布帘摇荡只是悄然无声。他心神一动,即刻向后疾退,转眼间缩回到陈长老身旁,暗暗道:“长老,这便是你口中那百趾穷奇了!” 陈长老正兀自旁观,不过百趾穷奇四字清楚落入耳畔,他虽与这人毫无交集,依旧是愣了一愣,朗声问道:“阁下便是闻名于江湖的百趾穷奇前辈?” 百趾穷奇丝毫未将他放入眼内,腾云驾雾一般行至跟前,陈长老只道来者不善,持起雀杖迎击上去,只见那布帘之中探出一掌,重重拍向杖头。陈长老身法灵动,不与那手正面相接,反而抬杖欲卷起轿帘,百趾穷奇似乎被其扯到痛处,连忙后缩,稳稳又落在地上。 陈长老嘲道:“前辈空有名号在外,莫非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趁他们你来我往交手之际,楚朝秦伺机要溜,谁知那朱三娘眼尖得很,横剑挡在他面前,叱道:“哪里跑!” 百趾穷奇与陈长老听见,几乎同时动作。轿子虽然笨重,倒比陈长老还快了一步,楚朝秦眼见无法逃走,眼疾手快从身旁那人手里夺过长剑,回身刚好抵在百趾穷奇的掌心之上。 百趾穷奇这一掌远不如那日迅猛,交接之际楚朝秦便知他受伤未愈,不过自己同样气力不济,不防被那掌气贯至胸口,立刻觉出喉头微甜,连连倒退几大步方才站稳。陈长老瞧他受此一击,嘴角仅是溢出血沫,心里诧异之余也抽身上前,另几个后生见状也纷纷递剑而来,只有那朱三娘手中无兵,跟在最后,眼睛时刻盯着楚朝秦不放。 楚朝秦受创算不得重,他着实用不惯女人的剑,便将这物往顶上一抛。朱三娘不假思索便飞身去夺,谁料楚朝秦滑头得很,趁此机会将秦晋打横抱入怀内,拔腿便走。 朱三娘吃了这一诳,恼羞成怒骂道:“魔贼休走!” 这时秦晋忽地□□一声,身上那字竟如烙在皮r_ou_之上,愈发鲜红。楚朝秦伸手触去,发觉字字滚烫,又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次他身体反应如此剧烈? 然而情势不容细想,朱三娘从后持剑已至,同时使出一式“薄眉织月”,直刺后心。她根基浅薄,但青眉剑法凌厉非常,楚朝秦听得风声,无奈手脚带伤,躲避不开,情急之下瞥了眼秦晋身上图谱,空掌运功现学现卖,回身将那剑刃一捏,即刻释出宏大戾气,挥掌往她面门打去。 朱三娘身形一顿,慌忙后跳让开,接着剑上招式已老。楚朝秦再往下看,只觉得式式惊心,这套功夫仿佛正是为他而生,与己身功力相互牵引,顷刻间便可融会贯通。他喜不自胜,聚ji,ng凝神默默记诵,朱三娘瞧他分神,怒不可遏道:“无耻魔贼,胆敢不将我青眉剑放入眼内!!” 她说罢极招已经上手,再度疾攻过来。楚朝秦韬光养晦,暗暗立掌于前,仅用两指稍一拨弄面前剑尖,便使得朱三娘长剑几乎把握不住,他接着俯身起掌,面朝后方虚晃一拳,朱三娘果然上当,慌忙扬兵来遮,正中楚朝秦下怀,他上前一步,伸指点上锋刃中央。 朱三娘手臂震颤,一阵剧痛过后,青眉剑应声而断。 她翻滚出去,爬起来时双目大睁,定定瞧着地上半截残剑,登时先师于云胡擂台之上行径,重回眼前。 随即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陈长老等人俱是咋舌,才看到朱三娘横躺在后,竟是拿断刃抹了脖子,血花四jian,已然气绝。他大惊之下怒视楚朝秦,后者亦是一懵,头上泌出点点汗珠,转身便走。 陈长老一马当先,怒喝道:“魔人果真残忍,速纳命来!” 楚朝秦实在不愿同他交手,只管一心发足急奔,可是方才用力过猛撕裂了脚伤,走得跌跌撞撞。陈长老轻易追上,二话不说举杖便打,楚朝秦只好伸臂来挡,谁知对方头一招便用尽全身力道,差点生生将他腕骨打裂。 楚朝秦吃痛,不敢再次硬碰,忽见身后又有三剑刺来,分别是明华等三人齐上。他躲得开这剑,避不开那剑,一时未察又被陈长老杖头戳到胸口,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江倒海,肋骨似折断般痛不能忍。 “她非我杀!”楚朝秦口中噙血,吼道:“我从头至尾从未为恶过!放我一条生路罢!” 陈长老充耳不闻,冷哼一声,配合三位同僚重新袭来。楚朝秦避无可避,唯有凝神握了陈长老杖首,再一一将攻势格开,却不料另外三人心有灵犀,已在顷刻变招,两剑齐齐扫他下盘,最后一剑竟然朝向秦晋刺去,楚朝秦大惊,慌忙徒手去接,立时一股钻心剧痛,眼睁睁瞧着那剑锋穿透自己手掌。 持剑者便是明华,他一击得手,立刻旋动长剑欲废其手臂,其他二人紧跟其后,左右夹攻分别往他要害处斩去。 楚朝秦怒发冲冠,径自挥掌穿剑而过,猛然捏住了明华脖子揽于身前。余人一惊,双剑齐收,可楚朝秦盛怒之下不肯留情,腾起一脚踢中其中一人小腹,然后塌下肩膀避过利刃,倏尔又用脑袋狠狠撞上另外一人下颚。 登时三人接连受制,陈长老及时挥开雀杖,以尖利杖尾刺他胸口。楚朝秦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再看那杖已然没入皮r_ou_寸许。 楚朝秦一口鲜血呕在地上,他定定望着陈长老,道:“你就真的想要那图谱不成?” 陈长老一贯心怀怜悯,然而魔教恶名早已蒂固于心,此刻只得咬牙道:“像你这般滥杀无辜,为恶天下,那图谱徒留无益,势必毁掉干净!” “我家的东西,”楚朝秦冷冷道:“凭什么就要交给你们?” 陈长老一愣,拧眉道:“既是作恶之物,那便人人得而毁之!” 楚朝秦不再发问,只将手缓缓收回,那血一股一股从伤口之中涌出,滴于袍上,滴于地上,他却如感觉不到疼似的,翻开看了看自己血r_ou_模糊的掌心,苦笑道:“是不是只你认定我教为祸,那我教便被灭该然了?” “是不是只要你说我一句恶贯满盈,那楚朝秦便真的不再清白了?” “既然如此,”楚朝秦垂下眼睛,喃喃道:“我便当真如你所言,纵是滥杀无辜一回,又有何难?” 陈长老尚未思索他这番自言自语为何,只见他突然发掌,便提起雀杖欲架,然而楚朝秦目标却非是他,竟直接打折了身旁那人的脖子。那人不及挣扎,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掉,便直挺挺地躺倒死去了。 陈长老又惊又怒,道:“你!!” 楚朝秦毫不理会,顺势抽了那人的剑,反手往另一侧划去,霎时间血喷如泉,雄八亦被他切掉半边喉咙,口中喝喝两声,也仰倒过去。 剑上血滴如注,楚朝秦握了剑柄,往明华衣衫上抹来抹去。明华吓得发抖,朝陈长老求救道:“长老,救……” 可惜他话未出口,已然被当胸穿了个透亮,楚朝秦眼神狠戾,将他尸身扔在地下,抬眼盯住陈长老。 陈长老于眨眼之间四位同袍全失,几乎痛入骨髓。他仰天长啸,霎时提起雀杖,竟拿出要与他拼命的架势来。楚朝秦将秦晋背上所纹图谱已记熟四五,心智情绪现如落入冰窟一般,毫无所动,这时只将身形一晃,闪去他身后,轻轻将陈长老一推。 陈长老立刻踉跄两步,既惊且怒,可是再回头时却看到他已对上百趾穷奇。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以一章大r_ou_做结尾的我……删r_ou_删得我根本不知道该写啥了(这本来就是篇红烧□□啊摔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百趾穷奇一直未动,旁观众人厮杀,此刻忽见楚朝秦浑身浴血站在当前,再度飘然而至。 楚朝秦将秦晋搁下,冷眼观他,一言不发。 他不动,轿乘同样未动。楚朝秦歇得半刻,膝盖微屈,遽然拔地而起,百趾穷奇早有所备,轻飘飘向后退去,同时从帘内探出双臂,依次向他打来。 他之掌法仍然凶残古怪,触之非死即伤。楚朝秦内息充沛,然而周身受害颇重,一时气力不及,不免落了下风。他奋力格开对方两侧攻势,挺身要入轿帘,可是又从中心推出双掌,刚好拍上他的肋下,楚朝秦二次受制,发足往那轿栏上一点,几下兔起鹞落,翻身下来。 双方高手过招,快得如白驹过隙,楚朝秦吃了身无长物之亏,眨眼看到自己匕首尚扔在火堆旁,忙一个翻滚过去拾在手里,再看百趾穷奇却没再追,居然径直往秦晋所躺之处扑去。 楚朝秦头皮一紧,随后飞身而上,可是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瞧着从那轿子里伸出四只手来,分别捉住秦晋四肢,欲往里面扯去。而那陈长老尚在原位,见状亦从地面抢上,一脚踏上轿栏,提杖将帘子掀开—— 他脸上顿时呈现出疑虑之色,大叫道:“你……你是……” 轿内之人只与他近在咫尺,此刻斜推一掌,正中陈长老天灵。 楚朝秦从后刚好看不真切,情急之下只能飞扑过去,一把攥住轿栏。可那圆木细长,四周打磨光润,淋雨后更是溜滑难捉,百趾穷奇见状及时封紧帘布,继而猛然调向,竟硬生生将他甩脱出去。 这力道之大实属生平罕见,林中两侧又皆长有巨木,楚朝秦重重撞于上面又摔落在地,jian起尺高积水。 他当即受创,难以爬起,恰又发现陈长老面孔凹陷,惨死身旁。而那轿子荡荡悠悠移来挪去,竟是打算就此离开。 楚朝秦勉强支起上身,嘶声喊道:“你不是要图谱么?怎只掳他一人?” 轿身一顿。 楚朝秦须得撑着树干才能站起,天上大雨越发滂沱,水滴拨开枝叶,隐隐投进林外熹微天光,将脚下这块乌黑地面映的仿若迷蒙水底。 他早已遍体鳞伤,仍支撑着挪开步子,气喘吁吁道:“你不是教中前辈么?难道不知这图谱须得我二人合方得显现?” 百趾穷奇似乎受到蛊惑,当真缓缓调转。楚朝秦见状将手伸往怀中掏去,瞧他兜兜转转踟蹰不前,便索性嘲道:“怎的,这般地步了你还怕我不成?” 他头发披散,身形踉跄,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皮r_ou_,周遭风声雨声,绵延不断,身后不远便是五ru峰,峰上朗朗钟鸣,犹在耳畔。百趾穷奇听毕果然驱了轿子,倏得蹿至眼前,楚朝秦千钧一发,暗提内元轰然出手,可惜仍是略慢一步,霎时已被起锁住喉咙,提将起来。 楚朝秦腔门□□,被其掐得双脚离地,他一面挣扎,一面亮出所扣匕首,电光火石般往其手腕上抹去。 百趾穷奇只觉钻心一痛,立时收拳化掌,拍向对方胸口。楚朝秦咬牙硬挨,紧紧箍牢他手臂不放,用尽余下力气,将轿子拽得几乎伏趴过来。 百趾穷奇腕部刀口深可见骨,一时未察失了平衡。楚朝秦眼瞧着从轿帘内搭下一条手臂,上头余红未消,正是秦晋不假。 他不顾一切要探手去牵,却总也差之毫厘,将将只能勾到指尖。 他们打斗声响甚嚣,这时于远处传来滚滚人声,百趾穷奇被他纠缠脱不开身,一时似恼羞成怒,接续出手拳拳到r_ou_,直把楚朝秦打得倒仰过去。然楚朝秦早已无力还击,仍铁了心要去拉扯秦晋,他的手像是生出了铁铸的倒刺,竟生生将那扇布帘撕下半边,缓缓露出内里真容。 楚朝秦眼皮倏尔一睁。 百趾穷奇杀意弥漫,遽然使出杀招,扯得他露出光裸脖颈,狠狠往那一处拍落。 秦晋好像做了一场极长、极颠簸的梦。 他梦见有东西好像从天洒落,不断打在眼皮之上,既腥且烫,又痕痒难当,总迫使自己去抹上一抹。 而等他抬起手来,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下握住,再规矩放回原位。 秦晋有些不甚满意,便抖了一下眉毛,醒了。 他睁眼觉出微光刺目,勉强适应了下才清晰望见一方穹顶。顶上椽木交横,排列甚为齐整,秦晋吸吸鼻子,先嗅得冉冉香气,又听得钟鼎之声,这才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寺中?” 一人身着青灰僧袍,转身过来,手里托起一碗药汤,答道:“正是寺中。” 秦晋一眼认出了他,想要抬身却又觉得浑身无力,恭敬道:“清逆师父,许久不见了。” 清逆将药置于榻桌之上,伸手将他扶起,仅点了点头,不予多话。 秦晋与他相识经久,曾一道走南行北去过许多地方,此刻倒也不太拘谨。他稍微握了握双手,虽仍是微痛,但已无碍行动,索性自己端起药来道:“是谁将我送来这里的?” 帘外雨声未住,清逆身上僧袍洁净干燥,想来应是刚刚换过。他手持念珠,从旁拉来一张杌子坐下,仅阖目念道:“阿弥陀佛。” 秦晋将碗慢慢放下,笑道:“大师何意?” “你伤势未愈,ji,ng神不济,且缓一缓。” 清逆道:“等外头雨收天晴,我再与你详说。” 这是处僻静禅房,窗棂之外青松遍布,唯有一株灼灼海棠,披雨戴露生于墙根,百般妖娆不论,且斗胆往檐内塞进来四五粒丰艳花苞,当真奇特。 其实以清逆之身份本可高居监院,但他向来恬淡寡欲,喜清爱静。秦晋数次上下五ru峰,还真未在这院里久呆过,他自诩风流,总介意这里尽是光头,实怕被这锃光这瓦亮闪瞎狗眼,不过如今再看这花,倒让人眼前一亮。 秦晋嘴贱,平素肯定要借花调侃一番,然此刻心有牵挂,居然老老实实低头,重新端起碗来。 清逆过来又探脉象,秦晋看自己肋下已被ji,ng心包扎过,问道:“这伤你可治得?” 清逆淡淡道:“曾有幸治过一遭。” 秦晋点头,知那姓陈的所言非虚。此刻清逆令他坐好,脱去外袍,自己从后提掌运功,秦晋便觉出自风门x,ue中灌入一股暖流,徐徐涌向四肢百骸,身体仿佛枯木逢春,再度开枝散叶起来。 可是疗伤行至半途,那温热之气猝然辄止,继而消弭不见。秦晋深感内息窒塞,从心口那处忽然传来一阵闷痛,使人神短气浮,不禁一口淤血涌上喉咙,喷了满襟。清逆连忙收掌,翻手点了他四处x,ue位,下床问道:“可有不适?” 秦晋摆手表示无碍,瞧他眉头紧锁立在床头,问道:“此伤非同小可?” “不是。” 清逆凝重道:“非是受伤之因,你体内尚有一股拧搅的蛮力,我方才所渡之气被其全数搅散,才致莫施能为。” 秦晋想到体内蛊虫未消,料来应是因此所致,便摇头笑道:“大概是秦某无福消受师父这浑厚功力,可惜可惜。” 清逆沉吟道:“秦施主,和尚尚有一事不明——即你被送来之时遍体红淤如同犯廯,经医丘诊后只说是毒,毒性却是未知……你先前是否中过甚奇蛊诡毒之流?” 秦晋一愣,赶紧抬臂,发现周身皮r_ou_上白皙如常,并无异状。 “天明之前已全数褪去,”清逆道:“所以使人费解。” 他懵怔一瞬,死活记不得昏厥之前是怎般状况,脱口道:“我那红斑……可有行迹?” “没有,”清逆亦觉奇怪,道:“何发此问?” 秦晋放下心来,即便是清逆也不可不防,毕竟图谱现世非同小可。他啃了手指思索片刻,把前情一项一项如鱼凫水般剥离清晰——先是记起在山下林中徒然兴起要同小魔头j_iao 欢,以至于后来气血不济,在心慌气短之际还看到楚朝秦欲割臂取血来救…… 等等,血? 难道是因为楚朝秦之血—— 秦晋把双眼猛地一睁。 清逆在旁见他神色尤异,问道:“想起何事?” 秦晋将欲解释,忽听外面撞起午钟,知是有要事召集众僧。清逆也不再相问,只命其稍安勿躁,轻描淡写道:“怕是誓师大会要开始了。” 秦晋这才忆起楚朝秦当初在山下说过,说少林擒捉到甚了不得的人物,欲以此聚集众派,杀ji骇猴立以为戒。他对此毫不关心,眼见清逆理袍欲走,才忙喊住他道:“师父且留步!” 清逆回身,道:“请讲。”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秦晋想了想道:“故而我想要问你再打听一人,那个,楚朝秦他……可也在寺中?” 清逆听罢眼睫微闪,继而立掌于前,宣了声佛号道:“不在。” 秦晋极怕他受关押,故而先松一口气,但听对方语气不善,又禁不住心里一沉,忍不住问道:“那大师可知晓他去了何处?” 清逆静默而立,缓缓于手中拨走数颗檀珠。他遥望正殿门前,见各色人马正如百川汇海,接踵比肩而来。而秦晋离得远些,却也能听见峰下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他侧耳倾听,登时“杀人偿命”、“誓灭魔教”等字眼随风裹挟入门。 槛外喊声逼近,仿佛仅在眼前。秦晋坐在榻上回神须臾,忽然道:“清逆师父,烦请也带我下去看一看这大会究竟是怎生开法罢?” 他喃喃道:“我好奇得很呢。” 誓师大会,恰如其名。 武林久未成盟,能将众门派召集一处共行盛举的,也唯有少林武当当仁不让,能居鏖首。而历来武当派讲究自然无为,远离纷扰世事,故而少林接下重任,大方敞开了山门。 秦晋执意披衣趿鞋,随清逆走出禅门,方才发现五ru峰下早已人山人海,恍如过江之鲫,沸反盈天。 他们所站之处地势颇高,对下几乎是一览无遗,秦晋也觉不出多少讶异,问道:“群情激愤至此,敢又是为图谱一事而来?” 天上雨丝细如蛛网,清逆手持一柄油纸伞,在他身旁颔首不语。 秦晋口中带笑,嘲道:“这誓师大会劳师动众,向来难得举行一次,今岁已经梅开二度,或许是该由着小魔头得意得意,这魔教在他手里着实可恶,也着实可贵。” 清逆淡淡道:“自古正邪两立,互不干涉彼此长存者虽难得亦有之,然人之欲望无穷无尽,买铁思金贪心难足,众生皆是如此,何须分正道魔教,私以为并无偏颇。” 听他话中意有所指,秦晋冷冷一哂,又道:“大师此言差矣,当今正道人人皆以除魔为己任,断龙山庄一案尚未定夺,贵寺便已带人踏平了清凉山,如果我是那楚朝秦,横竖做什么都是不对,便索性遂愿干上一两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也不枉担这一回罪责不是?” 听他言语间指鹿为马,罔顾情面,清逆仅是微微抬了下眉,道:“你又何尝知道他做是没做?” “噢?”秦晋袖起手来,揶揄道:“大师,小魔头虽是冥顽不灵为人讨厌,但那几斤几两的胆子在下还是拎得清的,教他杀人,还不如教人杀他来得痛快。” 清逆摇了摇头,闭目念道:“阿弥陀佛。” 秦晋追问道:“他做何坏事了?” 清逆未答,这时正有两名沙弥沿路走近,冲他恭敬行礼道:“掌门师父相请师父赶赴前殿主持盛会,敢问清逆师父意思。” 清逆摆一摆手,婉拒道:“回过掌门,说清逆抱恙在身,不便参与即是。” 小沙弥互相对视一眼,答应着走开,剩下秦晋观他神色,忍不住奇怪道:“你不是特意将陈长老几人招来参会,如今怎又临时推脱不去?” 清逆叹一口气,道:“他们皆已不在,我独去又有何用?” 秦晋不解:“不在?” 清逆扭头看他,缓缓道:“徒增杀孽,也许便是楚朝秦所干的那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了。” 秦晋不动声色,心中似乎有所明白,但此刻山下忽然起了擂鼓喧天之势,他随即向来处望去,正见山门缓缓向里打开,僧众成列,从中鱼贯而出,左右簇拥着为首一名高僧。高僧头戴伽冠,身披铢衣,信步踱来,却非是寺中掌门。 清逆道:“此乃玄乘大师。”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秦晋横竖不认得,见那玄乘和尚双手合十,揖过众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只是相距遥远,听不真切。再看他袍袖一翻,八名武僧赤袒上身,步伐稳健,抬了一副八木横椽过来。他不禁看得心脏乱跳,手心汗shi,生怕上面绑着的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 可是横椽上覆白布,其中高高隆起,显是藏了什么东西。秦晋左看右看不像个人,忍不住道:“这便是你们要呈于众派之物?” 清逆不答,他便耐着性子往下看。 玄乘自又是一番鼓说,惹得底下众人群情激愤,是漫谷薄雨亦浇不下去的焦盛。 秦晋看得见听不见,只好再行盯住那白布出神。 他来时虽为昏迷,但有一样事却是清楚,即自己y差阳错噙了楚朝秦之血后引得体内蛊虫紊乱,图谱乍现。然而当时他俩人处山林,若为陈长老等发现端倪,势必要起争端。所以果真如清逆所说,楚朝秦为保图谱才将那几人逐一杀害? 他摇摇头,几人虽为易与,尚还有陈长老一枝独秀,楚朝秦手脚带伤,双拳定然难敌四手。 莫非是他动了图谱上面招式? 而图谱之辛正是逆心改性,出手狠戾,不留情面。秦晋想了一想,开口问道:“陈长老现尸身何处?” 清逆回道:“已做收敛,由其师门派人取走,怎么?” 秦晋将眉心一皱,又道:“那他死相为何?” 清逆观他,道:“天灵内凹,一招毙命。” 秦晋凛然,细想当初楚霆谷在擂台之上种种,似乎颇为契合,不禁寒由背生。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大师可还记得断龙山庄董庄主那惨死之状?” 听他这般发问,清逆倒是倏然一愣,不解道:“与断龙山庄又有何干?” 秦晋道:“董庄主是由大师亲验,听说死状甚惨,也是头骨碎裂、面目扭曲,身上虽有多处创伤,但天灵一处却是致命。在场之人又多是见过云胡摆擂一事,自然肯将这狠辣绝情的血案安在魔教头上,可大家却未曾想过,楚霆谷身故多时,承他衣钵的小子是个连剑都握不好的草包。” “大师难道不觉得,”他狡黠一笑,道:“这都有些巧合吗?” 听他仍在为楚朝秦开脱,清逆仅是微微颔首,道:“此案确有枉顾不当之处,然魔教恶名经久,此掌又诚然与楚霆谷当年所使招式如出一辙,群雄围山只为讨得说辞,其实若非楚教主先发制人,如今也不会闹到如此不可调和之局面。” 秦晋不以为然,眼看山门之下人群已成长龙,而白布仍不揭开故意吊人胃口,便随口道:“天下武功千万,绝情狠厉之招不在少数,再说楚朝秦并非楚霆谷,更不必担其父之责,仅因此断定而灭他一派已是牵强,如今更是要赶尽杀绝,实在有违佛者仁心啊。” 清逆微笑道:“佛家百面,皆信奉为种善因得善果,讲究仁心也非是徇私枉法,至于楚朝秦之恶,先前断龙山庄姑且不论,就眼下杀人伤人属我实见,无可辩驳。” 秦晋挑眉:“那看来大师认为楚朝秦是非杀不可了?” 清逆神色严谨,双掌合十道:“杀与不杀,皆非你我可以定夺的了的。秦施主,你百般护他,可真知他本性如何?” 秦晋倨傲道:“当然知道。” 清逆叹了口气,扬袖道:“那且看山下罢。” 秦晋刚刚一眼未瞧,便见八名武僧现各扯住一角白布,玄乘和尚亲自上前,伸手将布揭下。 几乎同时,众派哗然。秦晋远远望去,登时目瞪口呆! 随着白布褪下,缓缓现出底下的一具焦黑身躯,仿佛经炽火千炙万烤过一般,面目全非,正仰面平卧于椽木之上。 尸身本无稀奇,然一副躯体上能够分别生出四手双脚来,这便让人大大的骇目了。 更别提这副尸身当胸尚cha着一剑,锋寒利刃,迎着天光铮铮发亮,直耀得秦晋头昏目弦。 “百趾穷奇?” 他踉跄一步,回头看向清逆,指着那剑问道:“……这是我之怪剑,怎会?!” 怪剑饱经风雨,显现于众人之前,即刻引起轩然大波。清逆扫了眼山下,淡淡问道:“秦施主,你可还记得最后一次使用此剑,是在何处?” 秦晋尚于震惊当中不可自拔,缓了许久方道:“长生谷,是我亲手交予楚朝秦的。” “斗的是谁?” 秦晋满额冷汗,喃喃道:“百趾穷奇。” 清逆阖眼道:“那事后你们从谷中脱出,他可同你又讲过这剑的下落?” 楚朝秦自然讲过,只是言语支吾神情闪烁,甚至连同嫩师父的下落一起都是轻描淡写带过的。秦晋当时受伤颇重神志不清,故而无暇多问,现下被他冷不防一提,只觉得双膝无力支撑,竟然如堕云雾当中。 他伸手扶住身旁山石,强自站稳,问道:“这百足老怪着实厉害,敢问大师是如何擒得的?” “百趾穷奇功体奇异,武功诡谲难测,和尚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清逆道:“秦施主与其交过手,他之手段狠辣,比起当年的楚霆谷如何?” 秦晋细想来,自己当年虽败于楚霆谷手下,但那时毕竟才疏学浅,较之如今简直堪称天壤之别,这样算算,竟是百趾穷奇更胜一筹。 于是他老实道:“百足老怪乃魔教立教开山长老,连楚霆谷在位时都要敬其三分,想来较他应是棋差一着。” 清逆同样点头,又道:“那么连楚霆谷都奈何不了的人,楚朝秦却能c,ao剑斩之,同时一招击碎天灵,你说奇是不奇?” “楚朝秦?”秦晋几乎不敢相信双耳,重复道:“仅是一招?” 清逆转身向外,点了点头道:“他或许……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少不更事的楚朝秦了。” 少林山门在下,众派立于雨中,正屏息围了一圈恭听玄乘教辞。玄乘将椽木上尸身挡于身后,义正辞严道:“魔教成立逾百年,已数次引起江湖祸端,而这百趾穷奇——” 他持杖往后一指,忽见一人从天而降,正诧异间,杖头跟着一沉,那身影翩若惊鸿,长长衣摆四下荡起,裹挟入来一阵化雨清风,吹拂面上。 玄乘一惊,即刻收杖推掌,谁知掌心探究过去,却稳稳贴上一泼寒铁。他再定睛一瞧,却是不偏不倚,击在了那柄怪剑之上。 而持剑之人,正是秦晋。 秦晋反手横剑,拧眉将怪剑从头瞥至尾末,然后抬身从那椽木上跳了下来,走至众人前头。 登时底下便有人认出他来,喊道:“是邪怪秦晋!!” 秦晋微笑抱拳,点头道:“正是在下,诸位可有见教?” 他当日形似鬼魅,于众目睽睽之下救走了楚朝秦,自此不见踪影。致使江湖流言四起,一时众说纷纭——说他早已投靠魔教,做了楚霆谷麾下走狗,所以才在危难之际出来救主者有;传他觊觎魔教图谱,快人一步将楚朝秦掳走,躲入深山勤修苦练,不日功成自又是一代魔头者亦有……说到底,自方才白布揭起,怪剑再出,便已有人认出此乃邪怪之物,只是不及问询,此刻见正主迫不及待随着现身,于是实也按捺不住,纷纷炸起锅来。 玄乘尤为恼怒,挥起百斤禅杖,往他肩头砸来。秦晋听得风声,持剑来挡,一碰之下只觉出虎口震痛,他退后一步,听得对方喝道:“宵小何人?胆敢犯我少林?” 秦晋大病初愈,徒手接那一下着实不算轻松,好在内功底子仍在,不至于被马上砸出原形。他忙收剑转身,笑道:“大师见谅,在下秦晋。” 他先前由后门送入,直接被清逆接受疗伤,玄乘长日呆于寺中不问世事,此时定睛看了片刻,方道:“你便是秦晋?” 众派人士少说数百,在下皆是看的清清楚楚,秦晋彷如一颗尖利石子投入湖中,搅乱了这一场筹备良久的誓师盛会,玄乘见满场沸腾无从控制,不禁恼从中来,猛地指向他道:“此地非是你能撒野之处,还不撂下东西,速速离去!” 秦晋当然不敢放肆,于是恭敬行礼,长揖下去,正色道:“大师在前,晚辈多有冒犯,当请见谅。” “只是少林誓师大会旨在召集天下众派共商共议,晚辈亦算得江湖人,缘何参加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这柄怪剑实乃秦晋贴身携带之物,多日遍寻不得,今在台上得见一时兴奋便取了来,得望大师……” 玄乘当他诚心捣乱,内元猛提,禅杖上手横扫而去。秦晋忙就地躲避,可台下立于最前的几人正是那紫城青眉等几大派首席,见状早已摸出兵刃,齐齐递上前来。秦晋不敢久斗,捏起剑诀尽力抵挡一波,又发觉玄乘已至身前,而其后众武僧亦开始动作,赶在同时围了上来。 他忍不住头皮发麻,双腕负重伤势再发,左支右绌尤感吃力,顿时疼痛难当。 玄乘禅杖沉重,喝道:“还不退下?!” 秦晋沉着应剑,首先格住眼前武器,借机近身对他暗道:“大师且慢,晚辈实是有所苦衷……事关楚朝秦下落!” 不料玄乘是个爆裂脾气,瞧他负伤之后仍是难敌,勃然怒道:“是你与那魔头交往甚密,现下反倒来问我?!” 秦晋将欲解释,可是身后剑雨交织,齐刷刷攻向自己脊梁。他实没料到自己也能如此招恨,顿时荡起怪剑,令那寒锋过处俱如劲风过境,逼得在场几位高手后退一步,可唯有一名少女,拼命似的拎了一双短刺,直cha他双目而来。 秦晋连忙回剑架住,只是这女子功力相当浅薄,稍一拨弄双手便落了空,几乎以面跄地。她眼珠血红,一个鲤鱼打挺再扑过来,秦晋瞧其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于是边退边道:“等等,我又不认得你?” 女子恨道:“魔头休躲!替我师姊偿命来!” 她路数极为普通,只是兵刃走势灵巧,秦晋连接两下便觉出熟悉,再细瞧她衣着妆扮,当即猜出是何渊源,道:“你是青眉派那朱三娘的……” 就在将要开口之际,谁知右侧突来一掌,直逼命门,他慌忙一抖,下意识旋身来挡,却不想手劲难消,剑气震颠扫往八方,有一道竟直贯身后玄乘而去。 玄乘近在咫尺,连忙避让,再看那道剑气已如脱缰之马,淌入山门之中。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内里椽木应声崩塌,百趾穷奇从上而落,径直摔在地上。 一根手臂被齐根截断,骨碌碌滚到秦晋脚下。 秦晋一愣,弯腰拾起。 众人皆是大惊,玄乘更是失色,一掌推中秦晋肩头。秦晋心神全不在此处,当即受掌,忍不住将那手臂又甩了出去。 那青眉派女弟子首当其冲,被这断肢砸了个满怀,她倏然懵住,不知是该叫该逃,仅抱了这东西呆呆地瞧,不作一声。玄乘见状愈怒,重重拿住秦晋后颈,再赞一掌。秦晋一口血喷在地上,以剑杵在脚下也不挣扎,只对那女弟子喊道:“你仔细辨辨那只胳膊是谁的!” 现场虽有千百余人,此刻却是落针可闻,女弟子神呆容滞,果真依言捧起来细瞧了一瞧。 须臾后她便猛地尖叫起来,脱口道:“这……这是我师姊……” 玄乘早显不耐,未等她说完已然出掌,往秦晋天灵上盖去。秦晋避无可避,坦然合眼,然而正在此刻,他忽觉鬓发微扬,一阵清风荡来——正是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徒手接下了玄乘这掌。 秦晋睁开眼睛,果然看到面前一抹清灰僧袍,笑道:“好歹赶及了。” 清逆面上无喜无怒,静静托住玄乘手掌。玄乘也没料起他会正巧出现,奇道:“师侄,你怎会在此?” 清逆未答,从他手腕摸到手肘,手指过处尽展轻柔化劲之法。玄乘顿觉手臂酸麻,不及反抗便被其翩然一掌拍上前胸,他较之清逆辈分虽长,功力却是难及,于是瞠目结舌,接连倒退几尺,好不容易才止了步子,怒道:“你!!” 他一字未吐干净,便感到喉头一甜,知道内里已经受创,猝然向后退去。 清逆见好既收,未施重手,命道:“明见,明前,将玄乘师伯扶去后堂歇下罢。” 跟随而来的二僧答应一句,一左一右搀住玄乘。玄乘怒目圆睁,却死活说不出话来,只好踉跄由他们摆置。而清逆当下扶起秦晋,转身对阶下众派立掌合十,朗声道:“诸位英侠,诚如所见,誓师大会徒生变故,内有蹊跷尚需查实,和尚会向方丈大师禀明原委,另择日再开,还望体谅。” 此言既出,自又是引起一阵喧哗,幸得他平素在江湖中德高望重受人敬仰,才不至乱了局面。只是有几位咄咄好事者,仍是盯住秦晋不放,道:“我等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为彻除魔教尽一份心力!如今誓师大会可以不开,这小子却不能放过!清逆大师,还得请你主持个公道,教他说出那楚朝秦与图谱的下落,否则此事难以了局!” 秦晋听见,怒极反笑,揉着肩膀嘲道:“怪道都说武林多养蠢才,你们拉帮结伙誓师许久,竟连楚朝秦在哪里都不得知道——你教我说?我倒还想问问你们,将人好端端一方教主逼去了哪里?” 那人怒极,立刻反唇相讥道:“你与魔教勾结,早为武林正道一列除名,我看今日既降不到楚朝秦,不如将你拿下,也是善事一桩!” 他们说着便欲动手,清逆在前稍一摆袖,拂起石阶上一层浮尘,恰好截断众人来路。 那人急道:“大师,你何故要处处袒护这厮!” “阿弥陀佛。” 清逆垂眼道:“清逆非是袒护,只是想问诸位一句:秦晋如此修为,于武林中威名甚嚣,何以非要与那不堪魔头为伍?” 众人不解,拧眉看他。 “想必大家皆能记得当年云胡一擂,楚霆谷身怀绝世武功,与众派立下的血海深仇罢?而秦晋青年才俊,亦是受邀上擂一战,但为何战擂者数百,最后独他一人安然无恙,反被楚霆谷带回教中?” “而不久之后楚霆谷便自行暴毙,诸君又可知发生何事?” 无人应答,周遭唯有风声雨声,泫然轻唳。而清逆沉默经久,最后长吁道:“正是秦大侠忍辱负重,只身匿于清凉山上,伺机手刃了这魔头,才为武林除去一大害。” 他语调轻缓平和,而秦晋立于身旁,却是闻如炸雷,禁不住目瞪口呆,浑身都僵硬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天近傍晚。 少林做东,安排那路途遥远的门派暂且住下,其余皆散。清逆打主事院内出来,正看到秦晋站在门扉之外,发梢上铺了一层晶莹露水,似是等了好些阵子。 清逆并不意外,信步踏来道:“天凉露重,为何不在房内等候?” 秦晋瞧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僧,似要跟清逆去往何处,只揶揄道:“怕你跑了,无处说理去。” 清逆道:“师门在此,我能跑去何处?” 秦晋也知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顾也不再分争,只缓缓将怪剑一亮,道:“清逆大师,按说你我数次并肩,交情甚笃,只还没机会比试比试,我瞧现下倒是个好时机。” 随行小僧见状立刻上前,却被清逆摆手唤退。 “武功拳脚学来皆非为争高下,”清逆道:“阁下若有郁气欲发,和尚不动,任打便是。” 秦晋失笑,道:“师父尽心救我性命,一草一药皆是泄气散郁的方子,所以何气之有?”他反手提了剑柄,任剑锋镀上初月,“只是我这把老伙计,骄纵许久,如今被你们凭白cha在那坨肮脏玩意儿上头,难免需要发散发散。” 清逆拢起袍袖,好整以暇道:“如何发散?” 秦晋故意搅了这场煞有介事的盛会,虽未找到楚朝秦下落,却不想发现那‘百趾穷奇’果真是个幌子。不过既然是假的,那清逆之前那套说辞便可推翻,他也不再绕圈子,径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索性说实话罢,那百趾穷奇我也见过,缘何又长出女人的手臂来?楚朝秦虽残忍无道,但那青眉剑朱三娘与我俩一道上山,无论怎般深仇也该给她留个全尸才对。” 清逆静默良久,道:“你一道随我来罢。” 这次誓师大会影响着实不小,但少林方丈年事已高,一应事物尽数交付于几位高僧主持,玄乘便为其一。两人一路走偏,最后行至戒禅院外才停下,秦晋听得里头怒骂不断,于影影绰绰的荒凉月色当中无比瘆人,疑道:“谁之所在?” 清逆不答,径直推门进去。 秦晋紧随其后,走过天井后才发觉仍用两指粗的铁链锁着,左右两名小僧上前,将锁打开。 锁声窸响,立刻听见里头传来冷哼,道:“你来做什么?” 清逆点头,命他们退下,又摆手示意秦晋待在门外,这才独自撩袍进去,唤道:“玄乘师兄,方丈着我来此,讨问一个真相。” 戒禅院内点了一盏小灯,方圆照明尚不足一目,秦晋在外看见玄乘已经除去僧帽,端坐榻上,手脚虽无束缚,却是须发皆张。清逆嘴上如此发问,然而却是上前,伸指解了他之x,ue道。他松松筋骨,嘴上连连骂道:“真相为何,还需问我?如今既借誓师大会抖落出来,还不速速一掌打死我,省的日后费事!” 清逆听完,亦是沉默良久才道:“那百趾穷奇之躯,果真是你所为?” 玄乘重哼一声,不再说话。 “诸佛从本来,常处于三毒,然经上云言大乘最上乘者,皆是菩萨所行之处,无所不乘,亦无所乘,终日乘未尝乘,此为佛乘。”清逆闭目念道:“你我身处空门,乃在菩萨入道之所,应是无欲无色、无情无物、无烦恼处,何故要为此深陷迷津、沉湎迷悟,耽于贪嗔痴之中呢?”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9节 “不生烦恼、妄入涅为?” 玄乘冷笑,道:“清逆师侄,当日商议这桩计划时你故意闭门不见,可在大会上偏偏又来搅局,是何道理?” 清逆轻轻回道:“只因誓师大会,毫无道理。” 玄乘怫然抬眼,道:“此话何意?” “誓师旨在铲除魔教,清凉山早覆灭于朝夕之间,魔教不复存焉,而楚朝秦更是隐匿许久再未为恶,敢问这誓师大会道理为何?”清逆道:“再者众派聚集目的究竟为何,是武林大义抑或觊觎图谱,师伯不会不知。” 秦晋在外听得明白——原来这偷天换日的劳什子狗屁大会是玄乘这和尚一手c,ao持的。 玄乘瞅着他道:“再未为恶?且不论早先那断龙山庄灭门一案,只说眼前山下数人惨死,你看得真,倒说说是谁动的手?” 清逆缄口,似在思考。 玄乘又道:“尤是那陈长老头顶凹陷,一招致命,岂不是与当年断龙董庄主同样死法?看是这楚朝秦得了图谱,竟与他爹当年一般无二,这名门正派林林总总论理皆是他之仇家,若然一日狂打狂杀起来,如何了得?”他继而冷笑:“清凉山灭?哼,那依你看来,这魔在于山头,还是在于人心?” 清逆缓缓道:“师兄,那你借机收敛陈长老等人尸身,不惜刖手剜足拼成百趾穷奇之形,妄以亡者蛊惑众生,这魔又在何处?” 玄乘听得羞恼,嘲道:“近日借着方丈佛体抱恙,神智不明,你们于背地里肮脏勾连做过多少好事,莫不是也觑着首席之位?现下又装作一派道貌岸然来问我,羞也不羞?” 秦晋听得心惊胆战,实没想到这古刹清净之地,居然也埋藏着勾心波谲之事。清逆听他扯出门内龊事,唯有叹道:“首席之位,清逆未敢生过染指之心。” “不惦记首席之位,又何必在商议誓师大会时故意躲开,否则以你在江湖中一贯抛头露面之名望,倘若那刻有一句话,这盛会恐怕也会斟酌再三了!别当我看不出你之伎俩——”玄乘嘲道:“先令那秦晋出来做众矢之的,引得诸派出手后再破我台局洗白于他,众人羞愧在前,自会受那番言辞感染指责于我——真好个天衣无缝的算计!” 玄乘骂道:“你倒说说,那楚霆谷是怎么死的?果真为秦晋所杀?” 秦晋一愣,而清逆却是再无动静,使人着急。他刚要现身出去,忽听袍翻袖涌之声乍起,再看墙上影子——玄乘一掌快如疾风,扇得那烛火摇曳不停,迅猛袭向清逆! 清逆低头沉思,居然毫无抵抗之意。秦晋着急,当即拔剑出鞘,流光一般冲入房内,刚好帮他挡下一招。 玄乘偷袭未成,反被吓了一跳,登时向后退去,片刻后又笑道:“哈哈!老衲猜得没错,你救下这小子果有他图!” 他一面说话,一面扬臂赞掌,秦晋再欲挡时,反被其黏住剑身无从施展。玄乘内劲浑厚,算准他双腕受伤无力回击,一时手起掌落,直扑天灵。秦晋无奈之下,忙舍剑扭身携了清逆欲走,边喝道:“你这和尚傻愣什么?他给你下了药么?” 玄乘随后已握住剑柄,直刺向两人而来,癫狂笑道:“心内有愧,焉能不傻?快些受死罢!” 那剑尖与秦晋后心差之毫厘,清逆方才如梦初醒,猛然转动手腕,徒手去接剑刃。他腕上缠有佛珠,只是怪剑锋利,一触之下檀珠崩散,落地有声。玄乘一剑封住去路,纵身跃起,剑锋忽地转向清逆喉上抹去。秦晋本夹于他二人中间,此刻脚步挪移闪去一旁,顺势捞起几颗佛珠,稳稳向他手上掷去。 佛珠正中x,ue道,玄乘吃痛后一着不慎松了剑柄,清逆连忙上前夺剑,殊料对方竟同时变招,起掌再度拍向秦晋。 劲风来袭,秦晋避无可避,唯有举臂来挡,却忽闻耳畔声如裂帛,继而血雾喷薄,霖雨般扑簌而下。 他缓缓睁眼,正看到怪剑一半已然没入玄乘胸口。 玄乘双目圆睁,面皮之上全是无法相信的神色,定定望着清逆。 清逆微微气喘,一手持剑,粘稠鲜血自指间往下滴答,他顿了须臾,终是合起手掌,闭目念道:“阿弥陀佛。” 门外两名小僧本离得不远,如今听见里头传出打斗之声,发觉不对,双双飞身闯入,正巧看到玄乘之血泼jian成花,染了满窗。 两人惊耳骇目,瞧见怪剑染血,不由得失声喊叫,秦晋身移影动,于瞬间放倒他们,回头对清逆道:“还不快走?” 清逆眉头紧锁,缓缓道:“我既造下杀孽,自应承担,你快快离去罢。” 秦晋怒极,干脆伸手拽了他袍襟,一面向外拖一面道:“承担个屁!你拿老子的剑杀他,老子再自己跑了,日后还不得被这群和尚给活剥了?快走!” 清逆:“……” 说起跑来,秦晋意外发现这和尚竟是毫不拖泥带水,袍袖一翻便出了墙垣,带着自己往那深山僻静处躲去。 五ru峰外高山林立,尽是险峰,清逆所选道路更是古怪,崎岖峻峭无一不占,幸而两人轻功极佳,通途无话,直赶了一夜,在天吐丹红之时方才停下,已距少林百里之遥了。 秦晋功力不济,扶了面前一颗老松,喘道:“这等轻车熟路,倒是让我开了眼界。” 清逆额上初露微汗,然而心不跳气不喘,道:“我此行非是逃走,乃为赎罪。” 秦晋瞧他说得冠冕堂皇,知道这和尚向来不说假话,便撩袍去溪里掬了把水灌下,方把腹内那股活跳跳的灼气盖了下去,随口问道:“怎生赎罪?说来听听。” 清逆瞧他相貌狼狈,反走过去伸手去搭脉相,片刻问道:“以你实力,怎可能疲累至此?” 秦晋近来被人医治习惯了,笑道:“看来年纪见长,不服不行。” 清逆摇头,命他坐好,自己提气通他经络,觉出秦晋内里虚空,仿佛多年囤积修为减了大半,再回想昨日誓师大会之上对阵玄乘,那副捉襟见肘之态,便道:“你是将功力传予了谁?” 秦晋贪欢,其实把大半功力都陆续传给了楚朝秦,嘴上却是死撑,道:“你当这是屉上馒头,想取给谁便取给谁?我连日受伤,本就气劲难继,加上进来荒于勤练,功力减退也是该然,有何奇怪?” 清逆凝神,道:“不止如此,你身上怪状频现,如有机会我会再替你仔细看视。” 秦晋身上藏有图谱,与楚朝秦结下的缔约又羞于启口,实在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唯有一笑置之。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你却也别瞒我,这誓师大会上事多有蹊跷:那陈长老等人是你亲见由楚朝秦所杀?先前我听他们说过少林曾擒拿住一名活人,怎么又弄虚作假来凑数?还有那坨……那百趾穷奇身上,为何cha有我之佩剑?” 清逆收手,继而叹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且歇息,歇足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人,便知道了。” 这和尚哪里都好,可有事无事总爱卖个关子,秦晋同他说话活要累死,自然无心再歇,不住催促着他赶紧前行,好图个心里舒坦。清逆知他何意,点头应允,起身往那茫茫山中走去。 先前许是佛门净地,纵为深山老林,也是山明水秀,生机盎然,但愈往前走愈是奇怪,枝盘根虬,y森可怖,到后来耳边一派寂静,竟连只鸟啼也听不到了。秦晋谨慎如常,沿途默默做下记号,眼看清逆在前走得胸有成竹,便打趣道:“这前后境界,天壤之别,倒像是要去入魔一般。” 清逆凭借一双僧履开道,踏在盘根错节的地面上咯吱作响,道:“秦大侠不妨看看左右,可有半丝熟悉?” 秦晋早已留意,瞧这树木排列次序,倒是非常眼熟,再走百余步后方才豁然开朗。他缓步停下,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可是清凉山下五行林?” 清逆转身,微微一笑:“不错。” 秦晋环伺四围,不禁啧啧叹道:“我竟不知这少林与魔教之间,居然还有这等捷径通连?” “一早便有,只是从未与外人道也。” 清逆说罢略一颔首,只身往里走去。 秦晋上回来到这处还是在诸派攻山之际,当时救下楚朝秦后,委实在这林子里困了好一阵子。他此刻跟在清逆身后,试探道:“和尚,清凉山虽无甚稀奇,但这林中暗含奇形八卦,变化万千,就连小魔头都无法识全,你怎会认得?” 清逆只管前行,五行林奇就奇在林中树木千百,皆是一般无二,三株成行,五株成列,看上去彼此平行,但走近来却又发现互相交错,脚下路非路,道异道,秦晋跟着他三步一停,五步一顿,生生花费了有一炷□□夫,也未见得深入半寸。 他不肯说话,秦晋也就不再置喙,只是愈走愈见焦虑,再看天色已过正午,阳光直s,he不入密林之间,两人与外界如同隔了一层无形屏障。清逆一贯少言寡语,秦晋只听得清自己心跳之声,噗通噗通仿若山涧湍水,飞流直奔,几欲振聋发聩。 他按捺下性子再行百十来步,终是难忍,正欲发飙时却看清逆猛地停在当处,道:“到了。” 秦晋一愣,细看此处与别处并无相异,于是疑道:“到哪了?” 清逆向前迈开一步,继而转了身子往两株桐木之间走去,秦晋连忙跟上,随他转过去才发现这里多了一面石壁,而石壁黢黑,隐于树荫之中实难发现。这时清逆顺着石壁又往前行,那里南北相连,仅余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可容单人侧肩而过,秦晋一见明了,便与他先后贴石穿过,面前豁然又现出一处狭窄通道,眼看着有道阶梯拾级而下,不知通往何处。 秦晋眯起双眼,问道:“地窖?” 清逆率先往下走去,才下了不过十几阶便到了尽头,尽头却竖着数十钢棍,每根都足有小儿手臂粗细,铸得结实非常,通天贯地挡在前方,一时没了去路。秦晋猜出这是一处牢笼,但经谁人铸造、所关者谁仍不得而知,也不再白费唇舌,且袖手站在不远,看他要做什么。 清逆探出两指,先敲了敲那铁栏,一阵响声过后,随即在那洞内也开始窸窣作响起了回应。不多时,便有一人蹒蹒跚跚扑过来,抓住两根栏杆,发出绝望一般的嘶吼。 清逆道:“这才是我们当初捉到之人。” 那人蓬头垢面,秦晋觉得眼熟,走近来仔细一看,啧了一句,奇道:“楚陆恩?”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此人正是失踪多时的楚陆恩。 秦晋记得那日最后见他,乃是在长生谷内,自己昏厥之前,之后一路奔波倒是将这人忘了个干干净净。那楚陆恩也看到了他,口中立刻喝喝几声,似在喊叫,秦晋不禁疑道:“他喉咙怎么了?” “哑了。” 清逆长吁一口气道:“此人早先与我门通风报信,说楚朝秦藏匿于一迷谷之中,但那山谷极难找寻,需得正道增援人手。施主亦知道少林虽暂居号令之位,但毕竟此事捕风捉影,无由遣使众门,难免独自前往。而我寺掌门年事已高,寺内一应事物皆交由玄乘与我打点,此事玄乘师伯主动应承,当即率人下山。” “一去经日,兴许是路途耽搁,据师伯所言,那山谷确在,但里头一片狼藉,遍地是打斗痕迹,尸横遍野,唯二发现的便只他一个活口,并你那一把怪剑而已。” 秦晋皱眉:“我这剑在何处?” “正是奇怪,”清逆面色暗沉,叹道:“此剑紧紧cha于山壁之上,且贯穿了一副焦黑人骨——此人死状最为凄惨,似有人特意放了把火,将那毛发皮r_ou_烧噬干净,又挂上去的。” 秦晋握住怪剑剑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又问道:“那副人骨……是何模样?” 清逆看他一眼,似是奇怪,如实道:“师伯未说得如此详实,只说那人双手手骨荧荧泛绿,生前应是好毒之人……” 话未说完,秦晋身形一晃,怪剑再度出鞘,剑锋白芒乍起,横于楚陆恩眼前,刚好削断了他遮耳蔽目的那一大缕乱发。 他双眼泛红,竟是严峻得可怕。 “百趾穷奇如今何在?” 楚陆恩登时吓懵,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无奈他口不能言,只把一双眼珠子投向清逆。 清逆观他光景也已猜着七八,闭眼念道:“生死有命,还请节哀。” 秦晋望着他问道:“那为何不在誓师大会上将他供出,反而将我的剑cha在那里,你们究竟是何居心?” 清逆不动,道:“誓师大会是由玄乘师伯一手c,ao办,因楚朝秦未知下落,图谱亦是无影无踪,师伯算出他身负伤势,应逃出不远,便打算藉此将众派聚集起来,共同找寻一番。但楚陆恩先前与众派同仇敌忾,恐有失威慑,故退而求其次,打算以你之佩剑作为证物,博取众派诚意。” “和尚始终认为此法不妥,便先一步召集了陈长老几位老友上山,再度商议此事。没想到恰遇上连日大雨,将一众人等全部阻于山外,这期间我与师伯因理念不合起了冲突,楚朝秦一事为明,实怕内外有人会对楚陆恩有所图谋,便将他沿密径送入了这里。” 秦晋收剑,道:“此举倒是预备纵虎归山了?” 清逆摇头,解释道:“和尚召集陈长老等,正是为了一同赶往清凉山查究当年之事,比如断龙山庄之事以及……楚霆谷真正死因为何。” 秦晋嘲道:“大师不是已经广昭天下,说是由秦某手刃的么?” “当时形势紧急,和尚只得擅自做那缓兵之计,果真别无他意,还望秦施主原谅。”清逆垂下眼帘,将双掌合十,躬腰致歉。看他恭敬谦卑如此,秦晋反而不好发作,只好摆手道:“罢了。” 清逆又道:“后来因陈长老久不上山,和尚方决定亲自下山探查,却不曾想到几人已遭毒手,只余楚朝秦与你,尚在原地。” 秦晋抬眼,问道:“那你与楚朝秦当真是交过手了?” 清逆不再言语,只是略向后退开一步,继而抬臂翻掌,舞了几样招式。秦晋看见不由大惊,立刻认出这便是那图谱之上所载功夫,虽只是空有架势,但清逆乃武林中习武奇才,那一举手一投足,几乎分毫不差。 清逆演毕,缓缓收掌,然后一字一顿道:“他发狂了。” 楚陆恩虽口不能言,却总拿一双眼珠子去觑秦晋。秦晋心中不悦,瞧这人狼狈佝偻,全无当初嚣张跋扈之气,便掏出剑鞘往他那膝弯上抽了一鞭,道:“你嘴巴哑了,连眼睛也斜了不成?” 楚陆恩受完这一下全无反应,直至清逆从后将一掌搭上他的肩头,他才扭过脸去,开始行走。 清逆望了眼天色,对秦晋道:“上山罢。” 秦晋转为看他,点头应允道:“好。” 清凉山半坡陡峭半坡缓,秋风卷起漫野的黄叶青绦,沙沙作响。楚陆恩果然老马识途,带着一行三人逆风而上,不过一时三刻便进了山门。 秦晋看岭门之外虹收云动,薄雾散去后方显出隐隐青山,然而山凉屋荒,竹瘦藤斜,蒿草丛生,较之往日繁荣光景,教人不胜唏嘘。清逆对此无所触动,押着楚陆恩走在前头,正殿就建在顶上,再走百十石阶便可看见一抹晚阳,被那雕梁画柱割为遍野碎芒,余光之间又洒下满盈蛰声。 清逆推开殿门,回头对秦晋道:“秦施主?” 秦晋答应一句,忙摁下彷徨上前。他沿路细察,发觉地上脚印凌乱新鲜,似还有外人来过,正奇怪时,又听头顶传来袅袅啼声,洋洋盈耳,婉转动听,等仰脸去望,眼见有一只漆黑画眉,正展翅从枝头掠过,不禁疑惑:“咦?” 清逆远远发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秦晋缓缓走到他面前,才回道:“我其实有一点想不明白。” 殿内蛛网遍布,桌塌椅倒,一片狼藉。清逆利索辟出一条道路,连头也不抬道:“什么?” “百趾穷奇虽在近年隐迹江湖,但也算在传闻中流传经久,师伯会有耳闻不足为奇。” 秦晋道:“正如你方才所说,玄乘大师久未下山,怎会想到用几具尸体拼制而成?那百趾穷奇行踪飘忽,在传闻中也是仅闻其名难见其形,但诸派中能者不少,难免有人得缘与其会面,这誓师大会事关重要,临时拿他作噱头,是否太为冒险?” 清逆沉吟须臾,摇了摇头,手下仍旧忙碌不停。 秦晋只好舍了他又往别处,直逛游了大半个厅堂。先前这里他也算来过,早已记不得是其中如何摆设,只是一想这里曾是楚朝秦深居之所,便觉得心头无比悸躁。 他定了定神,再度摁下。 楚陆恩披头散发立于当前,清逆刚刚只将他带到这里,他便站在这里,再不动了。秦晋走来看其眼耳口鼻皆如泥塑,像一具没了魂魄的木偶,便手持剑柄将那下颚一抬,问道:“莫不是你这老儿跟他详述过?……也说不通,你不是哑了么?那日还絮絮叨叨能耐不休,好端端怎生哑的?” 楚陆恩茫然看他,那眼珠子里全无生气,死了一般。 秦晋观他瞳仁,继续道:“我那时将剑递给楚朝秦后便人事不省,后来究竟发生何事?那百趾穷奇现在何处?剑又怎会cha于石壁之上……你不会说话,”他从旁边榷下一根短枝,抛过去道:“那便写出来给我瞧瞧罢。” 楚陆恩不接不动,任那小棍打了个璇儿落下,滴溜溜滚到清逆脚边。 秦晋刚欲说话,正听见背后有一丝极细微的动静贯耳而来。此刻日暮西山,夕阳斜照,大厅之中蛛网垂挂,那影子原本层层叠叠,轻纱似的匐于地面之上,忽然悄无声息齐齐断开。他登时发觉不对,立刻回身举剑往楚陆恩头顶一挡,瞬间如戛釜撞瓮一般,咣一声响—— 几乎同时,梁间震颤,有人沿着房脊迅速遁走。 清逆就在不远,猛一抬脸,马上发足去追。秦晋被掀得臂骨奇疼,不过刚刚那一掌气洪烈异常,显是要对着楚陆恩下手,他不辨来者,扭头只对楚陆恩脸上掴了一掌,道:“你果真傻了么!” 楚陆恩发梢扬起,眼里多了一抹恐惧之意,随机又被扑灭下去。秦晋大大生疑,趁机伸指向他喉口x,ue道上点去,那处果然壅滞不通,而当他再度凝力,楚陆恩面上却开始呈现紫胀之色,这是气息闭塞之态——是有人用奇术锁了其上下经脉。 ——他竟不是真哑。 秦晋不敢妄为,只好收手,猜着此人能使锁x,ue之术,能为应该在自己之上,但楚陆恩被少林所擒,而纵观少林上下,无论清逆或者玄乘,都不似会练就这等毒辣功夫之人。 他正犹疑,这时楚陆恩却勉强动了动眼珠,用力向上眺去。秦晋发现异常,问道:“怎么?” 楚陆恩口不能言,只管一味眺望,秦晋再次定睛,看清逆身影从窗棂之间迅速掠过,椽木之上多出一条缺口,露着昏黄天空,竟是那抹黑影重新折返回来,从那旁倏然跃了出去。 两人俱是一凛,秦晋开口问道:“谁?” 几乎同时,听清逆的声音自外传来,道:“楚朝秦,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灵验的符咒,于仓促间贴上了秦晋的脊梁。 秦晋冷飕飕地转了个向,提剑便往厅门处奔去。他出门便见清逆面对房檐,正立在大理石栏上面,其身后有一团红日未消,余光映得四方皆如无垠旷野。秦晋抬起头脸也往那团光里望去,可怎么都摘不出一个人影子来。 “在哪里?” 他茫然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时瓦片轻响,清逆尚未动作,秦晋已然听声辩位,先一步抬脚踩上一旁石栏,继而纵若梯云,轻巧登至屋顶。 而那声响亦在同一刻停止。 秦晋面朝夕照,满目辉芒,无论如何眯眼,只能浅浅看出个轮廓来。他按剑不动,只喊道:“小魔头?” 对方同样未动,但呼吸之间尽显沉重。清逆见状欲抽身赶上,却见秦晋手指轻叩,一道剑气如迅雷疾光,不偏不倚s,he至自己脚边,稳稳削走青瓦一角。 清逆及时稳住,赫然仰脸,看秦晋双眼平视,利落收起怪剑,魔怔似的又唤道:“大脑袋嗳。” 他唇角微勾,笑了一笑,轻柔道:“不是畏高么?爬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怕摔了?” 对方沉默良久,不肯说话,转身往那光中一跃,仿若化作了空中的雀儿,不知飞去了哪里。 清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故站在原地没动,过得片刻方才拂袖落了地,淡淡道:“已走远了。” 余晖散尽,秦晋愣了半日神,这才揉了揉眼啧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把轻功练得这样好。” 他慢吞吞往下走,然后又驻足,不甚甘心地冲那方向望了望,末了自言自语道:“坏透了你们。” 楚朝秦来得神秘,去得无息,偏偏把秦晋魂魄静悄悄勾走一半。他凭着剩余的一魂两魄走回大殿,才看到楚陆恩不见了。 秦晋蓦地回过神来,左右逡巡一番,死活未见人影。清逆抽出布巾拭了手掌,远远踱将过来,看了看他道:“楚朝秦不得不防,我刚将他人领去后殿,免得节外生枝。” 秦晋松了口气,将剑挎回腰间,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 清逆摆手,径直领他行至后殿,楚陆恩果然在那里站着。这里后殿与前厅贯通,中间仅隔有半面青墙,另外半面却是一扇雕花屏风,上面原本镶金嵌玉,品味堪忧,但经此洗劫,只余一个个漆黑窟窿。 清逆道:“前后通透,一目了然,需寻个地方将他安置,免遭外人毒手。” 秦晋知道他所说外人指谁,于是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简易旋钮,轻轻扭转,只听轰隆一声,那青墙内藏的机括缓缓凹入,露出一小间密室出来。 清逆知他以前在此待过,故而并不惊讶,仍继续着刚刚的话头,微笑道:“兴之所至,心之所安,秦施主一向是性情中人。” 秦晋笑道:“大师言重,承蒙你出手救治,秦某才捡回条命。秦晋向来敬大师为武林前辈,否则也不会毫无根据便跟来这里,毕竟这里对我来说,实算不得什么好来处。” 他翻了根绳子出来,先利索将楚陆恩绑了,推着他打头入了密室。清逆会意,于是又问:“若说信呢?” “若说全信也不尽然,”秦晋在前牵着绳子一晃一晃,道:“毕竟从断龙庄灭,到百派攻山,楚朝秦之冤屈未得消解,又于半路中又杀出个百趾穷奇来,我们藏身之谷遭劫,紧跟着便又是誓师大会,这玄乘死了,楚老怪傻了,事情便愈加难以说清了,话虽偶有凑巧,但如果事事凑巧,就太古怪了。” 清逆跟随其后,问道:“古怪在哪?” “怪就怪在……” 秦晋走到尽头,挑起剑鞘将那门轻轻一顶。 “这正道与魔道,不知从哪一刻起,变得关系如斯密切,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更简直是……宛若一人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密室之内本是楚霆谷练功之所,无甚奇特之处,四周胡乱扔着百十裂帛残卷,应是全部被洗劫过的,另外迎面还挂了数条莹白长练,散落在正中一张石床上。 清逆应是头一次进来,他蹲下身从一地狼藉里捡起半卷烂经,放在手中轻轻拂去浮灰。秦晋看见,莞尔叹道:“所谓正邪相依,有时人心之变不过在一念间,当日众派攻山,存的是正义之心,行的是禽兽行径,大师即是领袖,对此是否明晰?” 清逆无言,走去石床边望了望那倒垂白练,上头无字,问道:“这又是做何用处?” 秦晋一眼瞟去,转身端过蜡烛,推了把楚陆恩,道:“外头天色将晚,只把他关在里头,咱们出去罢。” 两人自前日出来,直至如今都是滴米未进,秦晋腹中饥饿,只是这山上犹如空壳,连个活物都不曾见过。他独自提剑向外,走下台阶,发现那只大画眉收拢翅膀,正停在枝头之上。 秦晋望着它吞了口唾液,转身又走了回去。 清逆早生起一团火,闭目在旁打坐。秦晋知他们和尚不时便要辟谷修身,耐性自然高出不少,故也不去打搅。殿中空旷,除了秋蝉外别无他响,秦晋抱剑呆坐片刻,便倒头往地上一趟,眼睛仍旧望着外面。 清逆缓缓问道:“要歇下了?” 秦晋紧了紧肩膀,应了一声。 清逆又道:“你总望着外面,是担心楚朝秦再来?” 秦晋头皮一麻,嘲道:“为什么怕的不是百趾穷奇,或者来寻仇的和尚?” 他翻了个身,不等清逆再开口,闷闷道:“管他是谁,来了便打。” 过不多时,窗外忽起一声唿哨,接着有一阵穿梁风刮来,刚好扑灭篝火。清逆随即睁开眼睛,秦晋也一个骨碌起了身,持剑问道:“谁?” 以普通人之力一招难以灭火,可见来者非凡。清逆默不作声,静悄悄往门口处踱去,秦晋默契后退,横起怪剑守住密室,谨慎盯着外面——外面星光寥寥,微风摇动树影,倒好似有数百人在晃动一般。 清逆走至殿外,发现空无一人,他屏息静听,忽闻房顶之上瓦片掀动,便一转身上了房。 房梁贯通长夜,灰瓦片片相叠,仍是毫无来者踪迹。 清逆不禁拧起长眉。 秦晋夺得一丝时机,扭开机括闪身入到密室之中。楚陆恩正瑟缩在石床一边,瞧他进来,却是把眼皮睁了一睁。 时间紧迫,秦晋不多废话,掏剑抵住他脖颈,凑近去问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楚陆恩疯狂摇头。 其实甫一见面之时,他已觉查出来不对——楚陆恩半疯半哑,噤若寒蝉,一双眼珠却是灵活,活似长在了自己身上。秦晋起初没有在意,后见清逆从头至尾阻于他二人之间,才越发看出蹊跷了。 毕竟这人如何伏于少林,又如何被关押在清凉山地窖之中,仅听清逆藏头去尾的一面之词,丝毫不能解决心中疑惑。 秦晋伸指解了楚陆恩水突、气户两x,ue,方见他喉咙动了一动。楚陆恩把憋在肺中的气息释放出来,嗓子仍是嘶哑不堪,无声道了句谢。 秦晋将剑刃压低,问道:“你有什么想说?” 楚陆恩抬脸,嘴角突然溢出黑血,眼神也开始发直,竟是中了剧毒的模样。秦晋骇然,连忙运功截x,ue,以防毒攻心脉,他怕楚陆恩就此死去,喝道:“百趾穷奇究竟死未?你比唇形于我,快!” 而就在此刻,身后机括再移,秦晋回头,看见清逆立于门外。 清逆面庞清冷,缓缓道:“秦施主,这又是意欲何为?” 秦晋眉尖一蹙,因点x,ue之手无法放下,只得强笑道:“你来的正巧,来看看这小老儿可是要畏罪服毒?可别让他死了。” 清逆未动,反而冷眼旁观,道:“人命由己,死生由天,何不由他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晋顿了一下,叹道:“这可不像是大师能说出来的话。” 密室无灯无火,本就五指难辨,只余清逆一张青白面庞陷于那丝迷蒙的月晕之中。他沉默须臾,似是听进了秦晋所言,走了进来,边道:“那和尚便试试。” 秦晋心内存疑,犹豫着该不该让,嘴上笑道:“要不然……” 可清逆已经翻手而来,一股强劲力道随之绽出,秦晋立刻移掌,与他相接。谁知清逆之力如磅礴山洪,秦晋内里受创,瞬间不支,踉跄退后一步,面上仍撑着笑道:“大师错了罢?这掌怕是要杀人?” 清逆漠然道:“秦施主可知他中的何毒?” 秦晋道:“不知。” “那你又怎断定我这掌救不得他?” 不待话毕,他另一掌又到,登时掌风扑面。秦晋刚刚中过一招,一手又点在楚陆恩胸口之上,更显出独臂难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感到头顶上一阵及时凉风,一人自上而下俯冲回来,生生截断了清逆那掌。 清逆沉着应变,伸手挡下来者,两人掌心贴合,气劲扫荡四围。秦晋趁机捞过楚陆恩,携他跳到石床那侧,与那人站成一排。 清逆受惊不小,疑道:“你是……” “看来大师不ji,ng医道,”秦晋笑道:“我便寻了个行家来治他。”他往身旁眨了眨眼睛,喊道:“老师父,来得及时!” 话音甫落,男子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秦晋师父。 其实早在上山得遇画眉之时,秦晋便知晓师父二人定在附近,只因清逆和尚此次行迹令人生疑,他又惦念着楚朝秦,所以一直未敢打草惊蛇。 秦晋抓着楚陆恩,眼睛看向清逆,却向男子道:“老师父,此人中毒颇深,能医得好罢?” 男子解下腰间皮囊,捻出一排银针,道:“火。” 秦晋得令,去取烛台。谁知清逆先一步转身走去大堂,秦晋便立刻凑去男子身旁,悄声问道:“嫩师父与小魔头呢?” 男子以鹿皮反复擦拭器具,埋头不言语。这时清逆端了蜡烛回来,秦晋端看他与方才判若两人,心中奇怪,便胡乱点了下头,不知说什么好。清逆亦不说话,在旁站定,直直盯住男子。 男子命秦晋剥掉楚陆恩衣裳,扶坐在地,而后将银针逐一烤过,借光cha入其头顶、脖颈、肩背等数处大x,ue,最终运气渡入经络。他之针效于武林中首屈一指,只是平素大隐于市,故名不见经传。楚陆恩双目紧阖,浑身上下渐渐腾起白雾,面色由暗转红,其效立竿见影。 秦晋守在一旁,却是心乱如麻:他两次昏迷,皆是遇到百趾穷奇之后,这怪物神秘莫测、武功奇高,但观其行动言语,又对如今江湖了若指掌,绝非楚朝秦所说的那种避世高手……他究竟是谁?在这其中楚陆恩知道什么?老师父知道什么?清逆和尚又知道些什么? 正思索间,男子忽然捏过他的手腕,伸指搭在脉上。秦晋不动,听他问道:“可再,犯过?” 自上回沾过楚朝秦的血遽然爆发后,如今那情毒犹如蒲柳之质,由盛转衰。秦晋碍着清逆,不知该不该同他详述此事,男子细敲脉搏,觉出那蛊虫动静已经弱不可闻,于是想了一想,从褡裢中翻出一丸药,递到秦晋唇边。 秦晋一愣,张口含了,问道:“什么用处?” 男子刚要回答,却听楚陆恩一声长吁,竟缓缓睁开眼睛。 秦晋赞道:“好了。”他骨碌爬起,凑去跟前问道:“楚老贼,你可认识我是谁?” 楚陆恩呆滞半日,及至看清了眼前这人的面貌,方才如梦初醒,喃喃道:“秦……晋。” 秦晋放心起身,故意隔开他与清逆和尚,又问道:“你如何到的这里?” 楚陆恩茫然四顾,惊诧道:“这……这不是我教密室?” “你常进来?”秦晋挑起一边眉毛。 楚陆恩拍拍脑壳,呢喃道:“我是……受人一掌,少林出人围堵我等……在五ru峰下?” 他话里颠三倒四,倒也全对的上,秦晋又问道:“那我问你,百趾穷奇去了哪里?” 石床之上仅燃着一支短烛,楚陆恩眉眼皆埋入一方y影里,无比费力地想了想,终又是摇了摇头。 秦晋瞥了眼清逆,接着问道:“那他……真正身份究竟是谁?” 楚陆恩迁延观望,迟缓得如同一条半老的蜈蚣,他看了看面前三人,瞳仁忍不住瑟缩了下。秦晋恐他有所忌惮,探身下去抚住他的肩头,道:“大胆说便是。” 楚陆恩定了心神,悄声道:“他……他便在这里……” 秦晋大喜,问道:“是谁?”瞧他惶恐,又安抚道:“有我们在这里,他定不敢伤你分毫。” 楚陆恩依言踉跄起身,再觑一遍室内几张面孔,忽然回头向后方长揖下去,口中恭敬唤道:“长老救我!” 秦晋抬眼随他望去,愕然愣了一瞬,而后立刻挥掌劈落,骂道:“胡说八道!” 楚陆恩拜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为他下针疗毒的男子。清逆见状卷袖掀拳,截在当前,却见秦晋怪剑出鞘,一时破空生啸,竟是动起真格,遂运起内功身法,四两拨千斤般将他手中兵刃轻轻拨开,借势站到了楚陆恩身旁。 他扭头问道:“楚陆恩,你当真识得他?” 楚陆恩面容惊惧,不肯言语,仅管磕头如捣蒜。秦晋怒极,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师父费力治你,你反倒打一耙,究竟是何居心!” “他神志虽不甚明朗,但若是从未见过尊师,怎敢随意安在他的头上?”清逆道:“这处只有我为外人,秦施主且稍安勿躁,待贫僧问个清楚可使得?” 秦晋纵是生气,但尚未摸清状况,只好盯紧了楚陆恩,点了点头。 清逆面向男子,问道:“陈长老等可是折于阁下之手?” 男子端坐在地,沉面不语。因他言语不便,秦晋着急,辩道:“这话荒唐,我师父长年避世,足不出谷,那些人在江湖走动,与他何干?” 清逆不予理会,只道:“前辈,那双手可否让在下一观?” 男子双手一直拢于袖中,此刻更是揣在怀内,动也不动。秦晋不解,清逆直道:“寺中曾查验诸人尸身,发现陈长老所持雀杖被任从中劈断,都知这杖身乃是玄金所铸,通身圆润,内质坚硬,其断口更是锋利非常,任一兵刃与之相接皆是无坚不摧。” 他对男子道:“听说百趾穷奇从未使用兵器,向来以掌法见长,若他徒手将雀杖劈折,腕部纵是不断,定会受伤留疤……前辈,可愿配合以证清白?” 秦晋皱眉,瞧男子仍是不为所动,刚欲出言阻止,却见清逆已经单膝跪下,亲自为他去挽袖口。男子瑟缩,忙提掌来挡,清逆肩头稍侧,抬指捏起手臂,将袖子一拉—— 秦晋倏然愣住。 他手腕上果然受创极重,虽已结起薄痂,但创口狠厉,令人齿冷。 清逆淡淡道:“前辈,这该作何解释?” 秦晋握剑之手紧了再紧,老师父济世救人,慈悲为怀,且一贯长居谷内,多年避世不出,与百趾穷奇应是毫无关联才对。他脑内浮现过往种种,忽忆起当日楚朝秦所言——他说这百趾穷奇乃教中不世前辈,早在立教之时便只身退隐,不知何往。 而自自己记事以来,老嫩师父便在长生谷内,关于他们来历,秦晋竟从未过问过! 他面色甫变,再看清逆那处已经提了男子手臂。男子口舌不利,拳脚反倒ji,ng湛,不顾双腕受伤,一掌劈向对方。 这掌力道千钧,气势磅礴,清逆双手交横,起身接掌,竟是正面抗下,口中道:“正是这招断了陈长老所持雀杖罢?” 男子不答,顷刻变招,转为斩他颈侧。清逆后退一步,抬脚踩上石床,同时运转内息,直取男子头顶。 男子不躲不闪,提掌拍其面门。他极招在手,劲风轰然下落,将跪在一旁的楚陆恩扫开,就连秦晋也不禁退了半尺。然清逆胸有成竹,堂而皇之与他对掌,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秦晋愕然,老师父之功力他极少领略,只听过妇人吹捧说是天下少有,但清逆之能为连年来显而易见,此刻两人平分秋色,几乎生生要震碎了密室。 想起妇人,秦晋头皮一麻,登时觉出不对。 老嫩师父伉俪情深,若他真是百趾穷奇,断无领人侵毁迷谷、杀害妇人之理由,若说是为了图谱,更由自己多年携带,男子对此知根知底,更是无稽之谈。他心里拿定主意,提剑上前,径直斩向清逆手臂。清逆全神贯注之中,丝毫不乱,空出一手来挡,秦晋怪剑登时受阻,心中暗暗惊诧他这神力从何而来。 清逆对峙两人,面上仍是风轻云淡,嘲道:“秦施主,真相大白,你我这是要倒戈相向了?” 秦晋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咬牙笑道:“大师,真相为何,未免言之过早。” 清逆冷笑,道:“百趾穷奇杀劫无数,造成江湖血孽,怕当年云湖血擂、断龙灭门亦是与他相关,秦施主,贫僧劝你莫再掩耳盗铃,尽早回头,否则天理昭昭,佛祖难容了!” 秦晋凝神聚力,觉出对方内功虽是浑厚,亦隐隐蕴藏一股激荡之力,凌厉处如封豨,柔韧处似修蛇,浑不像通常的佛家路数。男子似有同感,两人不约而同对看一眼,继而剑掌齐出——秦晋攻左,男子攻右,只为使他左支右绌,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可是清逆身形沉稳,以一对二游刃有余,秦晋一面持剑与他相较,另一面长臂疾伸,戳其肩头,清逆看见,仅是眉梢微挑,却毫无躲闪之意。 秦晋心里奇怪,但背上忽而挨了一掌,他后心剧痛,脚步踉跄,几乎跌下身去。 周遭无人,秦晋抬目见清逆双手在前,方才那掌究竟由谁所出? 正愕然间,清逆趁他分神猛提内元,翻掌袭来。秦晋再想举剑已棋差一着,可就在此刻,他眼睁睁看见男子肩后飞出一臂,生生挡下此式。 秦晋遽然愣在原地。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那手臂形状与常人无二,像凌驾于肩胛之上的藤蔓,怪得出奇,奇得可怖。 清逆顺势收掌,闪到秦晋一侧,道:“秦施主,自己看罢!” 他方才虚晃一招,竟是为引老师父现出四臂,秦晋惊耳骇目,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男子更不解释,此刻如虎添翼,四掌同时运作,顷刻之间化出千百手掌,如天际流星无数,刮得耳边簌簌有声。 清逆紧捉秦晋手肘,一面疾退,一面道:“我知你视他为恩师,然这百趾穷奇乃魔教长老,而魔教之祸为害武林,事关重大,不论是当年断龙血案还是日前陈长老等惨死,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秦晋眼盯着老师父一招一式,所发处皆是沉稳有度、力撼千钧,丝毫未含那邪魅妖冶之行,不禁若有所思。 眼见他不答,清逆又劝道:“魔物发疯,最是难降,不如你我先联手一同制服了他,带回寺中再作打算。” 秦晋皱眉,清逆瞧在眼中,接着道:“你难道不想见楚朝秦了么?” 听他提起楚朝秦,秦晋恍然顿住。 清逆知他心有所动,顺水推舟道:“他……” 他未能讲完下文,肩头忽然剧痛,却是被男子一掌拍在了上头。 清逆不及反应,男子接连递招,再赞一掌打向前胸。这一掌力道十足,落在身上非死即伤,清逆懵怔半刻,瞬间运转洗髓真经护体。等男子掌心触及,才觉出那股浑然内劲,忙收手回身,退后一步。 清逆倒行逆施,真气紊乱,不觉一口鲜血喷在地上。他忙去看秦晋,秦晋却双手垂立,好端端站在男子身旁。 清逆勃然大怒,道:“你!” “我?”秦晋笑道:“怎么了?” 其实早在男子出招那刻,他见清逆立于身侧,并暗中制住自己手肘,便猜透了对方用意——老师父招急势烈,四掌齐出时威力难测,清逆实在狡猾得很,妖言惑众的同时,还不忘拿自己作挡箭牌。 老师父出掌乱则有序,但每一式由起至发秦晋都深谙于胸,当日百趾穷奇袭谷,秦晋也与他较过数招,深觉那内功y寒狠毒,绝非男子平常路数。他拜师十数年,自小被两位师父□□成才,个中默契自不用说,故此时微微避身,男子当即会意,才一掌中了清逆要害。 清逆内里受创,肩胛处筋骨迸裂,噙血道:“秦晋,你先救楚朝秦,后助百趾穷奇,当真要入魔教一般无耻?” “无耻?”秦晋失笑,道:“诸派不早早将我划入魔教了?云湖一役后,我之遭遇本就众说纷纭,大师当日不也在众人前推波助澜?你们妄言魔道残忍无情,且不提断龙山庄等牵扯黑白旧怨,复杂难断,便是楚朝秦,何时害过本教中人了?” “大师昨日杀害同僚,如今叛逃,可是远不及魔教德行?” “而且,”秦晋杵剑上前,疾言厉色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掳我师父回寺中盘问,那玄乘杀业,你又预备算到谁的头上?!” 他一时语毕,殿内静寂无声。廊外长夜消融,渐渐流进来,湮灭了火光。 清逆直起身子,面容冷峻,竟似毫发未伤。秦晋惊讶,握剑的手颤了一颤,听他道:“秦施主果真耳聪目明,万事都看得明白清楚,只是陈长老之死尚未结算,玄乘又为怪剑所害,怕是正道群雄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而这里易攻难守,你们难道忘了当初魔教是如何覆灭的了吗?”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10节 秦晋举目遥望,朗月稀星之下,破败的空殿早已不复往日峥嵘。他眼底渐渐漫染火色,将怪剑一摆,冷冷道:“有你垫背,我怕什么?” 长剑所映寒光刚巧打上清逆眼皮,清逆微一闭目,悠然道:“那倒要看看他们信我,还是信你。” 话落掌出,磅礴气劲直袭面门。秦晋早有防备,横剑直抹,无奈自身内力被楚朝秦抽走十之八九,只好靠着宝器锋利,堪堪架住。清逆手背上扬,正是少林极招天地趸的起势,秦晋深知此式威力,忙将剑锋一抖,利招随即递出,尽力缠住其双臂不得作为。男子见他无暇分神,同时从后攻上,挥掌往那天灵处按下,却没想到清逆不惊不惧,仅仅掀起一侧眉尾,秦晋看在眼里,悄道:“老师父,当心有诈!” 男子亦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去势难消。 秦晋只听得喀咔两声,各有一道掌风刮过耳畔,男子闷哼,被推得向后飞了丈许,撞在殿堂内一根庭柱之上。 秦晋回身看那男子口吐丹红,双腕折断,阖目躺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省,便借力急退,舍了清逆连滚带爬向后奔去,急切唤道:“老师父!” 可男子气若游丝,秦晋扶他坐起,只管上下捋抚脊背,蓦地觉出他内息虽是紊乱,如东流逝水一般归化无形,但身体仿若一副混沌空壳,气态满涨,竟兜不住这滔滔功力。 秦晋心下纳罕,看清逆从远处踱来,缓缓道:“秦施主,此番情形怕是连你也未能料到罢?” 他便一手环住男子,杵剑在前,峻声道:“你哄我上山,该不只是为了送给正道们一份厚礼罢?” “当然,”清逆居高临下,轻声道:“我要你帮我找到那份秘籍图谱。” “又是秘籍?” “亏我惯来夸奖大师冰魂雪魄,兜了这许多圈子,没想到与外头那些个蝇营狗苟一般无二……敢问一句,这黄子究竟有什么好?”秦晋哑然失笑,嘲道:“这东西惑人心性,断人前途,楚霆谷与魔教之下场你亦看得明白,所得到的那点微末功夫,能比这十数年来在江湖中的名誉与声望更加重要?” “和尚与秦施主其实殊途同归,”清逆略微迟疑,随即颔首笑道:“以楚朝秦之根本,短短时日内已判若两人,可见他凭得是图谱利害,日后渐成,终酿大祸。” “毕竟这秘籍祸及武林,势必不能任其随波逐流,否则后患无穷。” 秦晋啐了一口,打断他道:“魔教的东西你找魔教,找我做什么?” “只有找到你……” 清逆眼神甫变,伸手抓向秦晋肩头,“楚朝秦才会现身啊。” 秦晋及时躲避,但被其扯烂外袍,袒露大半胸口。他等的便是此刻,马上抽剑向上,斩其要害。清逆未料及他会突然发难,攻势稍缓,这时却有一双手臂从秦晋肋下穿过,牢牢握住自己双腕。 清逆大惊,抬头看时,竟是他那师父。 男子刚才故意正面与他交接,为的便是佯败引得清逆松懈,不过代价颇重,此刻能成功制得他左右手,已是拼尽内力,于是咬牙道:“斩!” 秦晋瞧他如未受伤时一般,心里奇怪,不过幸而早有准备,顷刻间极招上手,怪剑亮锋,照夜如昼。 清逆中计,只把眉心微微一皱。 秦晋倏忽觉察对方气焰舒张,瞬间攻势受阻,待再催功力,怪剑立于光华之中发出阵阵凄鸣,紧接着入耳一声尖啸,自己奇经八脉仿佛被以滚热铁水浇筑一般,直至痛不欲生。 秦晋暴起满额青筋,奋力抬头,却看到清逆和尚一副面容正变得狰狞可怖,而其肩背皮r_ou_高耸,拉出尺长的筋,竟似蝴蝶破茧,也缓缓生出两条胳膊。 秦晋僵在了原地,喃喃道:“百趾……穷奇?” 清逆冷哼,翻手挣开桎梏。男子体力不支,被他甩至一旁,而后振起四臂,接连攻向秦晋,秦晋再想举剑时机已迟,眼睁睁看那掌风落在头顶。 正值这千钧一发之际,秦晋腰腹一暖,真真切切感到有人从后将自己抱起。 他以余光瞥去,发现这人与自己贴得严丝合缝,胸膛紧靠脊梁,手掌覆于手背,骨节分明,白净修长。 秦晋无声叹了口气,与他一同把住怪剑,往前方轻轻一划—— 剑气破空而出,如同隆冬化寒的朔风,强劲,有力,吹往无情无欲的方向。 剑光挥洒,直淌出去数道银芒,纷纷斩于清逆足下。清逆前路受阻,仅透过茫茫烟尘分辨,喝道:“是楚朝秦?” 他声音变作尖锐难听,仿佛有入魔之兆。楚朝秦将秦晋搁下,转身便攻了出去。 他足踏九宫,身形沉稳,一拳径直挥向清逆面门。清逆将双掌收拢挡下,其余两臂自左右开弓,裹挟着无端戾气,连番攻来。楚朝秦顺势躬身躲避,欲绕到后方去拍他后心,然清逆看似不便,熟料四臂挥舞毫无破绽,那掌法诡谲至极又残暴至极,令自己应接不暇。 秦晋在旁扶起男子,皱眉看他背后垂下的两臂,嫌弃道:“你们这帮怪胎,究竟谁才是那百趾老儿?” 男子受伤不轻,眼盯着面前两人,半晌才摇头道:“都是,又都不是。” 他话内藏有玄机,不过等于没说,秦晋翻个白眼,抬脸再瞧战局胶着,便摸了剑要走。男子见状拦道:“莫去,送死!” 秦晋转身递剑,道:“小魔头明显不敌,不让我去帮忙,那你能去?” 男子摆手,以指就着地上尘灰,龙飞凤舞写了几字。秦晋一看便明白,答道:“他本就是半瓶子醋,那秘籍上功夫尚未学全,哪里来的赢面?” 男子微微气喘,两只眼珠子上带了灼气,只管盯紧了他不肯言语。 秦晋怒道:“瞧着我做什么!” 接着他明白过来,不禁老脸一红,提剑跑了。 楚朝秦走过数十招后果然渐感不支,清逆瞧他拳法虽说不上ji,ng益,威力却有十成,怎么看都看不清头尾路数,思忖着应为图谱功夫,故而一掌一式愈发凌厉癫狂。楚朝秦不慎落了下风,额上泌出汗珠,一时分不得身。 此刻秦晋运剑如风,直取清逆。清逆忌惮怪剑神威,只好舍了楚朝秦应对。而秦晋深知自己内力不济,故意施展轻盈身法,借以剑势逼压,所触及处皆是要害。 清逆瞧出他有缠斗之意,于是四臂连使,转攻为守,护得周身严密。 可秦晋嘴唇微微一抿,一剑荡出,借力向后退去。 楚朝秦战意正浓,以为秦晋来助,立刻运气,欲回手拍向对方。谁知秦晋虚着一剑后不肯恋战,强拽了自己手腕,回身就跑。 楚朝秦一掌拍空,重心偏颇,反被他带了个趔趄,径直坐在了地上。 楚朝秦:“……” 秦晋:“……” 秦晋哭笑不得,连拖带拽将他拉了起来,怒道:“才几日不见,还有没有点默契了!!” 看两人连滚带爬逃窜而来,男子早已将身后的石门开启等着。抬脸看那清逆满面羞恼,紧随其后,便运气轰倒一侧石柱,裹挟着碎石尘沙,直接横在当前。 清逆稍顿一顿,转而踏石而起。男子缓缓抬起受伤手臂,令内息周转全身,欲与其正面相抗,应是起了玉碎之心。 此刻二人赶到,秦晋看得清楚,情急之下伸手强拽住了他手臂。 而男子正全神贯注在前,此刻失察,竟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男子:“……” 楚朝秦此番倒是格外机灵,连忙把住石门,与秦晋一道将这一代传奇拖进了内室里。 石门轰隆落下。 三人惊魂未定,方才从室内打到室外,这里复又恢复一片漆黑。秦晋点亮烛台,听见石门之外啸声不绝,啧道:“这块石头豆腐一般,可比我小蓬莱那处的结实?” 他说话时那眼睛去瞥楚朝秦,正好楚朝秦也正映着火光觑他,两人视线一对,便互相有些情热。 秦晋许久不见他,禁不住要把那一丝一扣的皮相、一寸一厘的轮廓拢起来往死里看,觉得这人一眨眼一抬眉,就像钻进心肺里的春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他默默定了下神,转而笑嘲道:“听说楚大侠近来名头臭得狠,出手甚是狠戾决绝,越发有令尊当年风范了?” 楚朝秦微微有些发怔,听他乍一开口,便拿手捂了脸颊,皱起鼻子嘿嘿傻乐。 秦晋:“……” 秦晋叹了口气,大方牵住他的手,问道:“你究竟跑哪里去了?叫我好找。” 谁知男子在旁忽然将他俩往石床边上一推,秦晋猝不及防,疑道:“做什么?” 男急切子道:“事不宜迟,上罢!” 秦晋莫名其妙:“上什么?” 男子眨巴眨巴眼睛,道:“床啊。” 秦晋:“……” 外头隆隆作响,石门与洞壁接缝处扑簌落灰,男子似急道:“这石门抵挡不了片刻,须得你俩合练成图谱上神功,出去收拾了那百趾老儿方是上道!” 秦晋张大了嘴,惊道:“你……你这口齿……” 男子方觉失言,立刻换上平素里的深沉面孔,道:“听话。” 秦晋:“……” 秦晋瞬间炸了毛,嚷道:“等等!不对!说清楚!……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最后一章就能完结了,但最近实在是工作高峰期,还没出来orz各位小天使稍安勿躁,等我忙完就把第二十八章吐出来,绝对不太监,放心好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楚朝秦沉吟须臾,仍是推还给了男子,道:“说来话长,你问他罢。” “老师父。” 秦晋心内本就存有诸多疑团,疑惑瞅了他片刻,又冲男子道:“你自小带我,我信得过你……你这短了又长的舌头,与那张牙舞爪的邪功,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子欲言又止,自怀里摸出一样事物来,垂至他面前。“你可认得这个?” 秦晋一眼便认出这是由楚朝秦贴身所戴的那粒石坠,不由得点了点头。 男子道:“楚朝秦实为我亲生。” 秦晋:“……” 秦晋仿佛听见了天大的奇闻,那坠子曾被他摩挲过百十来遍,从未发觉有何异端,于是失笑道:“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你……”他又去看楚朝秦,道:“就凭这一件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儿,如何判定得的?” “非也,”男子如实道:“此物非金非玉,却是世间难得,若非是我偶然间练得奇功,能将一部分血脉逼出体外,方能练得此石。” 秦晋觉出一言难尽,立刻松手,悄悄自身上蹭了一蹭,吸气道:“仅此而已?” 男子将那物小心收起,叹道:“当年我与夫人伉俪情深,而生子之刻恰逢神功将成,无暇照拂,熟料夫人气息不济,以致难产血崩猝逝……” 秦晋:“……” 此情此景太过狗血,秦晋差点听不下去。但看楚朝秦在旁沉面不语,一双眼圈甚是通红,不觉又信了七分,他便耐住性子,继续听男子讲道:“夫人横死令我心神大乱,恰逢此功又具那不断消神磨性之能,在练成之际几乎走火入魔,变成了这鹰嘴鹞目、张牙舞爪的模样。” 秦晋听出蹊跷,问道:“令夫人生产之时你在闭关,那是谁将此事告知的?” “两个人。” “是我教两名护法,之于我为左臂右膀。”男子道:“也许兹事体大,二人那日一同闯入我修行之所,将此事回禀。” “之后我被迫出关,眼见妻儿血流如注,不禁气涌如山,一时疯上加狂,失手打死数名侍仆……所幸二人联手将我拦下,才未酿成大祸,不过自那时起,魔教之名不胫而走,成了江湖瞩目之所。” 秦晋道:“‘百趾穷奇’之名号便是那时传的?” 他曾听楚朝秦提起过百趾穷奇之事,只道他不知何故早早下山云游山河,不过细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正是男子将自己救下留于身边那时。其实自记事起,这魔教教主便一直由楚霆谷担着,却没想到先前还发生过这些故事,想到这里,秦晋顿悟,道:“这楚霆谷便是你那护法之一?” 男子点头,面朝楚朝秦道:“我因功体失衡,时昏时醒,无能照管教务与稚儿,便将他托付于楚霆谷。楚霆谷不负重托,视他如己出,直至扶上教主之位……再往后种种事故,究竟是福是劫,皆他个人造化了。” 楚朝秦早在数日前已把个中缘由问得清楚,此刻心内尚自五味杂陈翻涌不停,想来当年楚霆谷与自己虽有父子之名,但从不亲厚,如今却也说得通了。 秦晋冷笑,嘲道:“怪道你数次催我出谷救人,原来为的是亲生儿子!我九死一生将他背来你面前,为何没立刻认下?” 男子叹气,道:“我一别世事多年,若不是前日见那胎记与这血玉,亦不敢轻易认下。” 秦晋不与他过多追究,只心内还有一事未明,于是问道:“那另外一名护法下落为何?” 男子神色凝重,吁道:“两人我皆视为兄弟,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楚霆谷既担下教任,我便把身上所练功夫赠予另外一人,望他来日高成,莫要步我后尘。” 秦晋把眼一眯,道:“那这人是……” 这密室石门虽非凡物,但抵挡得一时三刻可以,清逆在外挥拳如风,男子观那顶上已有裂纹,不禁催道:“再有一炷香时间他便能劈断石墙,你们须得抓紧时间才好!” 秦晋差点将这一档子事忘掉,连忙护好□□,小心瞅了眼楚朝秦,讪笑道:“呸,老头子瞎支的甚损法子?此时此刻此地……哪还能够……再说你我三人联手还怕制不得他么?” “天真!”男子凝重道:“我方才全力接他两掌已是不济,你二人谁还在我之上?” “我。” 楚朝秦脸上微微泛红,将手掌伸于秦晋道:“怪剑拿来,我自结果了这恶贼性命。” 他眼神坚毅,鼻梁高挺,一副侧颜凝固了火色,展露出伏倒贴合的线条。秦晋顿时心驰神荡,下腹处没来由一紧,于是一面懵懵怔怔将剑递出,一面又从额上冒出汗来,眼里满是先前两人在一起时的光景——长生谷中,桃花树下,伴着徐来清风、稀星朗月,耳鬓厮磨,湖中私语。 他这般想着想着,只觉得脚底虚浮,神思恍惚,忙欲运功定神,谁知真气释出,口中忽然一甜,涌出一股药香。 秦晋细品了品,觉是方才男子所喂之药。 “胡闹!” 男子脸上已经泛起怒色,竣声道:“刚刚对阵你可占过片刻上风?” 楚朝秦道:“我有图谱上功力加持,无从惧他。” “这门功夫可是你勤学苦修便能ji,ng进的?”男子讥笑,道:“没有我与秦晋,你纵使熟记图谱,也毫无用处!” 楚朝秦亦是神色愠然,冷冷道:“这门下三滥的秘籍原是我为光复教业所习,如今既然物非人非,也再无继续ji,ng进之理。若我今日能平安离开,自会毁去武功,跟你跟这里再无瓜葛,所以不劳费心!” 男子从未料到他会说出此番绝情断义之语,倏忽灰心,没了声响。 楚朝秦心内虽记恨他当年抛弃妻儿的薄情之举,但父子天伦毕竟难断,只低头从秦晋手中取剑想走,却在相接的那一霎时,仿若触到火炭,不禁吓了一跳。 秦晋双颊通红,嘴唇微张,木头人般垂了双臂,倚靠在石床边缘。 楚朝秦忙将他揽在怀里,唤道:“秦晋?” 秦晋却毫无反应。 楚朝秦瞧他神态迷蒙,眼泛春水,浑身上下所触之处无不滚烫,尤其是脖颈胸口,皮r_ou_下隐隐透出粉红符文,仿佛生出万簇桃花,正是一副情动模样! 他茫然望向男子。然男子连脉都无需搭,仅叹道:“他许久不曾见你,体内情蛊无可宣泄,将这春毒尽数积压体内,隐而不发。如今全部释出,定是被毒气攻了身。” 楚朝秦问道:“会怎样?” 男子木然道:“若不及时救治,便会药石罔效,受尽折磨,焚心而死。” 楚朝秦单掌运气,从他腰腹间渐渐往上推去,不料行至胸口便滞塞不前。再欲用力,秦晋却是□□一声,呕出一口浓血来。 楚朝秦慌了神,徒手为他抹去,反复唤道:“秦晋!秦晋!” 男子在旁道:“你两人功体早已合二为一,你若真狠心废去功夫,怕是秦晋也难以撑过一月。” 楚朝秦沉声道:“你只说如何做!!” 男子抬目,叹道:“你知道该怎样做。” 秦晋像那被笛声c,ao控的蛇,顺藤向上,缠住了楚朝秦的脖子。他气息灼热,唇舌之间开出一朵火烫的花,不断舔舐着自己的理智。楚朝秦并非佛祖,与他亦是多日未见,更何况此情此景,当即便起了反应。 他吞咽一口唾沫,携起秦晋翻身坐上石床,对男子道:“你去门口!” 男子想了一想,果真到石门旁边坐下,迎着外面盛烈的击打之声,闭上了眼。 楚朝秦环顾了下四围,将顶上白练一扯。白练纷纷扬扬垂落,刚好罩住两人,层层叠叠缠绕成了一只柔软的茧。 最后自那茧里伸出一只臂膀,弹熄了火烛。 秦晋把这一场汗淋漓尽致地发了出来,浑身上下如被甘霖滋润,逐步充盈回了力气。 楚朝秦支起上身,见他此刻眼睛明亮,便问道:“好些了?” 秦晋与他额头相抵,懒怠说话,只慢悠悠吐出个字:“爽。” 楚朝秦松了口气,只因秦晋这回浪得实在过了,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本身也是血气方刚,在久别重逢的煎熬里春风化雨,着实费了把力气。而秦晋累了半日,浑身酸痛之余,忽惦起被阻在外的清逆和尚,忙道:“怎蓦地干起来这档子事?外头怎这般静?” 两人被白练蒙在石床之上,楚朝秦一把扯开身上绢布,发现周围仍是一片漆黑。 秦晋跟着冒头,刚欲说话,却被他及时掩住口鼻,禁不住一惊,知道事情古怪。 楚朝秦此番j_iao 欢下来,非但筋骨松快,更比平常倍ji,ng了耳聪目明,看来男子所言非虚——这门邪怪功夫果真需得二人灵r_ou_交融才可发挥效用。他沉下心,细听周围声响,察觉有风倒泻而来,轻抚脊背——这密室严丝合缝,砌功了得,何来漏风之处? 他再去分辨,觉出那风温中带热,并非自然之气,应是…… 楚朝秦暗道不妙,伸掌往顶上黑暗处拍去,果然有人倒吊于顶上,似是早有所备,将他手臂架住,继而不慌不忙推往一侧。楚朝秦神功初成,这一掌力道无从把握,猛然被对方四两拨千斤般卸走,一股千钧之力憋在丹田,顷刻心肺之间,竟是剧痛难忍。 那人套路得逞,下一掌便异常狠厉,猛然砸向楚朝秦胸口。楚朝秦无从招架,正面交接,被生生砸下了石床。 秦晋继而接招,从旁摸黑打去,正中目标。只是他掌上功夫本就有限,又值虚脱乏力之际,那人周身毫发无损,翻身从天而降,反手捏住秦晋下颚,将他摁倒在石床之上。 秦晋受制,破口骂道:“偷瞧别人上床,怕不是要眼上生疮!” 那人不答,徒手将绢布从他身上剥下,露出白生生一具胴体。秦晋只觉得那粗糙掌心将自己从头摸到了脚,心里头不免一阵恶心,啐道:“摸甚摸,老子今儿爽透了,没心情陪你耍……” 那人手臂一扬,将他抽得倒仰过去。秦晋眼前金星乱冒,又被整个儿翻了过来,昏沉间看到了个囫囵的光头,便知道是清逆和尚,不由得在心中咯噔一声。 ……老师父呢?? 这时忽来一人,却是楚朝秦飞身撞来,径直将清逆扑下石床。他力气远胜以往,颇有些石破天惊的蜕变,清逆惊愕之余难掩兴奋,赞道:“这套功夫果然非同小可。” 楚朝秦无暇理他,只连忙将秦晋扶起,罩在身后。 “不妨,”秦晋拉起衣裳,悄声道:“只我师父人不见了。” 楚朝秦眉心微皱,听那边赫赫有声,再看清逆抬掌跃起,已经飞身而来。楚朝秦心念一转,并不与他相较,反而将秦晋一推,倒纵出去丈余,落在了密室门口。 清逆一顿,移步便追了出去。 秦晋自床上跳下,却四处寻不得怪剑,疑是被清逆拾走。他刚走到门口,凭借月光又发现这石门已经沿轨道升回原位,此刻悬在顶上,竟没有一处损坏。 秦晋沉吟一句,复又回去。他四处看看,弯腰从地上捡了一盏烧尽的鎏金灯壳,瞄准一个方向,沿地面掷了出去。 灯壳咕噜噜滚出一条直线,往里碰到一坨软绵绵的东西,才不动了。 秦晋舒了口气,唤道:“出来罢?” 这边楚朝秦绕场而走,一脚踏出殿门。山外月色将尽,远空透出一抹红晕,这长夜正在渐渐过去。 清逆穷追不舍,一面追一面暗暗纳罕——眼前这草包小子虽轻功平平,但他无论兔起鹞纵,那身法外弛内紧,脚步沉稳有序,是从里到外透着的一股无与伦比的蓬勃力量。 这力量如火,亦如冰,令他汗水淋漓,令他胆边生寒。 清逆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从未如此困惑过。 那人偏偏不动,秦晋大步过去,一把将盖于他身上的破布掀开,露出里面肮脏委顿的面容。 “我差点忘了你还在这里,”秦晋失笑道:“楚陆恩。” 楚陆恩身形瑟缩,蓬垢的头发遮住眼睛,一言不发。秦晋拾起来地上那灯壳,将里头尖锐的铜刺抵住他下颚,道:“清逆不在,莫在跟我在这里装痴卖傻,我且问你,你方才故意指认我师父为百趾穷奇,是授意于清逆,还是实认出了他?” 楚陆恩呼吸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秦晋无奈,又问道:“你当日跟随百趾穷奇闯入长生谷,那乘在轿内的究竟是哪一个?” 那人关乎着嫩师父,秦晋一直心存疑窦。他怕楚陆恩仍是不说,便压低了声音,道:“想想那日惨遭杀害的楚云柏,还有什么不肯说的?” 楚陆恩双目睁了一睁,继而滚出两行浊泪,最后从喉咙内缓缓吐出一口哭腔。 他含含混混说了几个字,秦晋听不清楚,于是附耳过去,却刚好看见一柄利刃从旁慢慢伸来,搭于自己颈上。 他心脏猛地一落。 正是怪剑。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楚朝秦顷刻间绕殿已是半周,端是清逆轻功了得,竟一时也追赶不上。且他走走停停,似有诱敌之意,清逆虽一心求取秘籍,但此时眼见天色渐亮,知道形势即将于己不利,慌忙停了脚步。 楚朝秦见状也停下,见他遥对山下,不解何意,便出言激道:“你残害本门前辈,如今还妄想能搬得救兵么?” 清逆一哂,立掌相向,道:“何须援手,我一人对你尚有余地。” 楚朝秦便不说话,拍案而起,脚尖借力点于殿墙之上,稳稳立在檐角。 这套身法施展于眨眼之间,清逆且来不及纳罕,只见他双臂抱圆,缓缓纳沆瀣与朝霞集为一体,伴着山雾晨风,仿佛神明降世,s,he下万道光芒。清逆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被那光晃了眼,心中不由大骇,着忙后退,同时运起看家功夫,将四臂全然释出,胡乱攻向前处。 掌风凌厉带钩,削断十数片灰瓦,纷纷落在殿前。 楚朝秦冷眼旁观,知他现下早已不是对手,腹中渐渐涌起一阵残谑之意。他略微抬眼,翻手捏住一片碎瓦,朝那攻势缝隙处掷去。清逆双目遭蔽,从耳边辨得一丝风声,知是暗器,便欲伸手来接。 谁知掌心一阵剧痛,是那瓦片锋利,竟被生生切断四指。 清逆懵怔之下未及反应,又觉出眉心蝎蛰似的麻了一瞬,仰脸见楚朝秦已至眼前,竟惊恐大叫出声。 楚朝秦捏的仍是那片利瓦,从他肩周开始,利利落落画了个圈,而后稳当落地,将手里之物抛向山下。 清逆随之双膝着地,两条手臂从背后齐齐裂开,裹挟绵绸鲜血,滚在一旁。 霎时血雾弥漫,遮掩了三分晨色,楚朝秦胸口处热流澎湃,一股似有若无的快感应景而生,他捂了胸口,尽量喘匀了气息,方道:“这两条手臂,是为我师公砍的。” 清逆无论如何都未想到,仅仅须臾,这楚朝秦的功力居然能够进益至此,他大睁双眼,喃喃道:“这便是那图谱上功夫?” 楚朝秦眉心一皱。 清逆从唇角溢出血沫,望着自己两条灰败的残肢,忽然狂喜,道:“这便是那功夫的威力?不枉我殚ji,ng竭虑数十年来苦苦寻求的秘籍图谱!比那身在武林之巅的武当少林高出莫止百倍?!” 他满口噙血,望着楚朝秦道:“连你这天资奇差的草包小子都能进益百倍,若我能习得这绝世功夫,岂不是……岂不是……” 他痴心妄想的模样令楚朝秦浑身无端难受,手心脚心里似结了一张无形的蛛网,牵制着上下血脉。他定了定神,道:“别做梦了,此物乃是教中不传之秘,历届教主方可见得,凭你如何能习?” 清逆冷笑,道:“若不是所传非人,我教本可延持万年神威!可惜楚霆谷那厮资质平平,无心持教,只管与那众派勾搭,表里为j,i,an!现如今又换给了你,才使得百年教业,一朝覆灭!说到底来,你们二人难辞其咎!” 楚霆谷持教初期,的确在江湖各处行走,但行好事,只为修复教中与众派关系,无奈后来秘籍之事不胫而走,那正道众派如跗骨之蛆,咄咄逼人,迫得楚霆谷开山摆擂,将秘籍之功夫公布于天下,才引来了后来一系列事端。 楚朝秦双眼通红,忽然扬脚踢向他腰侧,将清逆踹出丈余,撞向山壁。 楚朝秦道:“你长久混迹于正道,我爹……先教主摆下云湖之擂时怎不见你出手阻止?且在我当日被围杀时火上浇油,更别提之后三番五次从中挑拨,你有何脸面与我提起扬教之事?!” 清逆受此重创,竟是断了脊骨,他惨笑道:“原来你都知道……竟是我……小看了你!” 楚朝秦上前,踏住他的胸口,道:“所以今日我杀了你教中除害,亦不算晚!” 清逆气息受制,气若游丝,勉力捉住他得脚踝,断断续续道:“你有……知道的……便还有……不知道的,你那……两位好父亲,一个……摆下擂台为招揽能够容纳……图谱之人是为己……所用,一个……隐姓埋名,自小便……养下这人……以作后用,什么秉承教业、心系天下……被逼?呸!笑话……他们与我……其实目的相同……皆是觊觎这秘籍……觊觎了……一辈子啊……” 此话如雷贯耳,楚朝秦听得胆战心惊。忽然清逆哈哈大笑数声,叫道:“还有秦晋那厮,可惜……可惜……” 楚朝秦翻身蹲下,点了他膻中、天池两x,ue,逼问道:“可惜什么?!” 无奈清逆话音未落,已然气绝。 楚朝秦见其回天乏力,肺腑之间又是一阵暗潮涌来,这恶感恍如山涧大雾,弥漫得悄无声息。他强按心口定上一定,忽想起秦晋仍留在殿内,便欲起身。 此刻山下遥遥传来人声,又引他驻足眺去——上山之径已被团团围住,各色旗帜竞相招展,应是那日五ru峰誓师大会众派,受到少林点拨,一路追了过来。 楚朝秦看在眼里,恍惚回到了教破当天,时光回溯,也是这么多人,人声鼎沸,声如闷雷。 他自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双拳紧握,指甲直直刺进掌心。 “小魔头!” 楚朝秦鬓边一痒,霎时被暖阳迷了眼,他登时如梦初醒,循声找去,却看到秦晋站在殿前,只是脖子上横了把剑,而握剑之人在其身后,露出一对发黄的眼珠子。 楚朝秦懵了一瞬,脱口道:“你……” 他脑袋发木,反复总想着清逆死前那番言语,失神道:“你们……” 秦晋瞧他恢复了神志,方得如释重负,笑道:“是老师父与我闹着玩儿呢。” 然而横在其颈上的怪剑锋利,已切入皮r_ou_半寸,血珠泌在寒铁上,凝结成一个刺目的点。 男子面目愈发狰狞,道:“好徒儿,你任务完成了便是,何必那么多话?别引火烧了身。” 秦晋叹道:“我这毛病难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子无暇与他贫嘴,且瞥了一眼死在旁边的清逆尸身,赞道:“神功初成,威能竟能至此,真心利害!” 楚朝秦呆呆望着他两人,一时失了反应。秦晋深知这邪功入体首先扭曲的便是心智,忙出口激道:“老师父,你儿出息,既然功成,也为全教报了仇,你不去买酒摆席庆贺,总捉着我作什么?” 男子桀桀怪笑,道:“不捉了你,怎好去捉他?” 秦晋肝胆生寒,他自小拜入两位师父门下,从来都是妇人毒辣男子敦和,这二十年来的朝夕相处竟都未能发现他原来是这般面目。并且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于盛年时隐居山野,迄今为止已过耳顺,竟仅为了博一本秘籍? 因他挟了秦晋性命,楚朝秦无法贸然上前,但心中疑虑丛生,谨慎问道:“你既为前任教主,这图谱又非传人不能得,当初练了便是,何苦兜这一套圈子?” “无知小儿。” 男子冷笑,道:“教中藏经不止千百,为何单这套功夫能作不传秘辛?说来好笑,我教派开山以来,代代教首无一不是个中高手,天资绰约、悟性奇高之辈更是不在少数,但偏就练不得上头功夫,或一二式,或四五招,已是极限,且轻者行径癫狂、重者神志尽失,尽成废人……否则我教堂堂一枝独秀,何须向其余各派伏低做小?想当年我于密室中闭关深研一年,方才悟出这秘籍古怪之处——非是无人能练,而是无人会练!” 秦晋二人神色凝重,屏息不语,听他继续道:“也许初创此功者是一位六根极其清净之人,故要练习者必须封情灭欲、天人合一,否则一旦魔功入心,便可混乱七情六欲,使人癫狂……如我等功体成熟之人,若强练此功,便会如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于是你当时不顾亡妻稚儿,匆匆归隐山林,只是为了——寻求‘清净’?”秦晋仿佛在听笑话,禁不住望了一眼楚朝秦,又问道:“那你与嫩师傅收留于我,细细教习功夫,又是为何?” “若想达到清静无为,一是归入嵩山少林,从此不问凡尘;二则彻底退隐江湖,我装聋作哑二十余年,将往昔一一撇下淡忘,等的便是这一天呐!” 秦晋忽然想到清逆下山后亦是斩断尘缘后投入少林,几乎修成正果,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楚朝秦疑道:“一派胡说!这图谱秘籍根本未有任何落纸记载,而是纹在秦晋身上……再者,为何我就能练得?” 此为他心中最大疑窦,楚朝秦深知自己此前与秦晋素不相识,如今却因缘际会形同一体,乃至无法分割,若说甚么毁性灭欲,那两人更是毫无忌讳,甚至常常反其道行之。 男子失笑,盯住他的双目,一字一字道:“只因你毫无天分,是,团,草,包。” 楚朝秦:“……” 男子握紧手中怪剑,颇为遗憾道:“我千算万算,居然没能算到我会诞下来你——愚笨羸弱,毫无天资,是天生的一张白纸,只能说是天意如此!想我决定让位离山,自要带着秘籍,谁知楚霆谷那厮狼子野心,趁我不备撕去半卷——我二人皆不具备练习资格,只能天长日久得耗下去……好在我又寻得了秦晋这件至宝。” 秦晋脊背一凉,听楚朝秦先开口问道:“何意?” “为使得此物再无法合二为一,我于夫人处习得了刺血之术,混合特殊情蛊能将秘籍以图谱之形纹入周身皮下,此法绝妙之处在于只有其□□高涨之时方得显形现影,而此人何时动情只有我能掌控。”男子顿了顿,道:“只是此术要求条件极为苛刻,命数与体质缺一不可,我寻遍大江南北,方寻得了秦晋。” 秦晋垂下眼睫,道:“那我父母被害……” 男子并未理会,只道:“你生性狂浪,肌体敏感,又是练武奇才,应是承接图谱的不二人选。楚霆谷与我同门修习,而我打听得他也多次行走塞外江南,应是想法与我一般,所以待时日成熟,我便联合右护法——那清逆和尚,向正道武林放出秘籍风声,借了几件江湖悬案逼迫他在云湖山巅摆下擂台,一来探探他如今功夫深浅,二来行那请君入瓮之策,放出秦晋,哄来下卷秘籍,真可谓一箭双雕。” “难怪当日他要将秦晋掳上山去,”楚朝秦一脸凝重,疑道:“统共一张面皮,不会纹乱了么?” 男子:“……” 男子道:“只是我算错一步,楚霆谷不知用了什么邪道外法,不论我如何施为,那图谱都难再显示半分,恰逢那刻这秘籍已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众派咬住断龙山庄之事竟一举攻下了清凉山,我只好令秦晋再度涉世将你带回,本盼着能借此寻得蛛丝马迹,没想到他果然留有后手,把秦晋这一脉心绪牵引至你身上,幸而y差阳错,你二人功体相投方能够珠联璧合,摧成神功……看来楚霆谷虽与你为半路父子,倒真是用了心!” 楚朝秦勃然大怒,翻掌便欲上前。男子毫无所惧,挟秦晋竟也往前一步,同时亮出手中利刃,寒光闪烁。 楚朝秦硬生生收招回手,秦晋看在眼里,朗声道:“你就让他杀了我,不过是令这图谱秘籍从此失传罢了!” 男子讥笑道:“我既能救你养你,难道还不敢杀你?那图谱我早已背熟,毁去便毁去!不过楚朝秦,你我看在父子情面,我不想难为你们,你只需现在自行毁去神功,我便放了他。” 楚朝秦与秦晋双双愣住——他千方百计促成秘籍与神功,如今却轻言放弃,着实不知所措。 男子不予解释,只将秦晋喉咙锁住,道:“或我现在便拧断他的脖子,你杀了我,然后做你的千秋教主去罢。” 他嘴里微微一笑,目光洒向山下。楚朝秦这才发觉背后行进之声愈来愈响,那汹汹来客,如腻顶黑云,渐逼渐近。 “再或者我们三人,同死在这乱阵之中,”男子仍不卑不亢,口中含笑道:“时间不多,你选一个。” 楚朝秦提了双拳,额上汗珠不断泌出,他思量须臾,问道:“你目的究竟为何?” 男子不再说话,紧锁秦晋喉咙之处已经泛起青紫,而那怪剑剑锋向来不沾血色,此时却也遍染朱红,向下滴落。 秦晋眼睛灵动依旧,冲他转了一转。 楚朝秦气得嘴唇发抖,强自按捺,问道:“我……该如何作?” “简单,”男子道:“只需朝准自己胸口,拍上一掌便成。” “休想,”楚朝秦峻色道:“拿捏不好力度,我立会死。” 男子想了一想,于是将剑松了抛下,再以脚尖挑拨给他,道:“那你对准膻中,刺进三寸即可。” 膻中乃人之中x,ue,也是罩门所在,一旦刺破,这全身功体便如晴日雪霰般烟消云散去。楚朝秦虽然狐疑,仍依言拾起,忽道:“你……莫不是打算伤我之后吸血食r_ou_,借以承接功体罢?” 男子脸色稍变,刚欲反驳,却见楚朝秦借机猛然发力,一掌扑向自己面门。然而他早有所备,肩后双手同起,一手接掌,一手将秦晋揽抱身前。眼瞧那雷霆一掌将要对上秦晋,楚朝秦瞬间变招,伸手去斩男子肋下。而男子仍是不慌不忙,只将秦晋当作全能r_ou_盾,一把扯回,再去挡那一掌。 秦晋落身向下,反露出身后男子小半胸膛。楚朝秦知道机不可失,立刻扬剑在手,直冲那一处刺过去。 谁知男子反应极快,提了秦晋衣领,先一步挡了上来。眼看剑尖即将刺入,楚朝秦情急之下,又要收手。 这时候只听秦晋大喊出声,喝道:“别停!” 下一刻他已拼尽全力,竟带着男子一同撞上怪剑。 楚朝秦听话听惯了,眼睁睁看着怪剑那尺长利锋,全然没入了秦晋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还能不能完结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怪剑削铁如泥,明锐非常,楚朝秦甚至认为自己大概是捅了块豆腐。 秦晋往剑锋之上一扑到底,连带身后男子一齐前倾,瞬间破了他的上腹,正是那膻中罩门之处。 男子将其一推,马上向后跌去,无奈前胸鲜血瓢泼,显是受了重伤。楚朝秦扶好秦晋,下一瞬却直冲男子而来。男子剧痛之下不忘反击,但力道早已被抽丝剥茧遁为无形,软绵绵被他拿了个正着。 楚朝秦一招得手,立刻将他扯回秦晋身旁,死死摁于地上,吼道:“救他!!” “你不是旷世神医么?!” 楚朝秦额上青筋凸显,双眼通红,几近睚眦欲裂,命道:“你现下给我将他治好!否则我将你脖子拧断!”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涸鲋记 作者:冬小树 第11节 男子自己亦是受伤难治,接连一阵猛咳,等喘匀了气才道:“你拧便是。” 他轻蔑道:“事已至此,我纵是活不成了,不如让他陪我下去,也不白养育一场。” 楚朝秦一掌捏住他细瘦脖颈,用力掼下,骂道:“你也知道!你抛家弃业,置我于这里不管不顾十几年,我甘愿认命,不与你清算!但你从小教他养他,为何到头来又要害他?你下得去手?你怎能下得去手?” 他眼皮一颤,男子面目忽然就变得模糊起来。楚朝秦心中大恸,直接将其拎起,又用尽全力狠狠砸于地上,口中骂道:“你告诉我,这武功有什么好!练成了这秘籍有什么好?!” 男子后脑着地,头骨应声而裂,一汪脓血从他身后漫了出来,映着明媚日头,遍染周围灰败杂草。 楚朝秦气喘如牛,愣了许久,才听见秦晋从旁道:“小魔头哇。” 他顾不上胸口壅塞,连滚带爬过去将他搀住。秦晋刚刚被一剑穿膛,此刻疼痛至极,只肯伛偻着跪在当处,有气无力伏在他肩上,喘道:“死了?” 楚朝秦不敢回头,紧抱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秦晋叹了口气,道:“杀得干脆,挺好,不似我还得受场折磨。”说着他便去看楚朝秦,想摸他却不敢动,只得看了半晌,才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怎么见他开过口,死前倒是将话给说完了。” 楚朝秦只管埋头瞧他创口,发现剑刃虽深,但一路未伤及肺腑,且与皮r_ou_贴合极为紧密,竟连血都不曾大出。 秦晋仍在看他,纵是怎样也看不够,顿时冒出一阵酸楚,又道:“大脑袋,他刚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楚朝秦细细思量须臾,一声不吭,伸手握住他胸前剑柄。 他才略微一动,秦晋便疼得抽搐,顿时没了任何情绪,情急道:“别管我了,人马上要围上来了,你快些去逃命罢……” 楚朝秦充耳不闻,秦晋瞧他一副欲沉气拔刀之态,心下惊慌,连忙嚷道:“楚朝秦!你千万……” 楚朝秦方才仰起脸来,将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吁了一声。 秦晋一愣,听他抱怨道:“别吵吵。” 秦晋:“……” 接下来胸口只觉蓦地一空,秦晋几乎没来得及感受到任何痛处,楚朝秦已经将怪剑完全抽离。紧跟着看他按掌于上,一阵磅礴暖流倒灌而来,徐徐充盈起自己的奇经八脉。 秦晋如沐春风,见他面色红涨,气劲绵长,源源不断,知道是此举应是舍了全身功力,只为给自己从鬼门关拉回一条性命,于是叹了口气。 楚朝秦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道:“值得。” 秦晋鼻子一酸,把腹中剩余想说的话全部黏腻在了喉咙里,出不去了。 清凉山高不算高,险不算险,众派仅隔数月已是二次攻山,更加轻车熟路,只是上回的几位领袖人物无一存活,细想之下倒令人不寒而栗。 楚朝秦将剑尖磕在花岗岩上,上头的血珠子仍顺锋滚下。天将大亮,阳光破云而出,将绵延而至的众人映照成荒山里蓬勃生长的蒿草,一茬茬不待春风,全冒了出来。 秦晋内息得以接济,在旁捧着伤口喘道:“你说你费力救我作什么,再砍一刀该没法看了。” 楚朝秦扭过脸来看他,然后奇道:“你哭了?” 秦晋抹抹眼角,笑道:“疼啊。” 楚朝秦抬手去摸他的脸,道:“真的?” 秦晋哈哈大笑,笑到末了却扑扑簌簌落下来两行眼泪,把楚朝秦吓了一跳,半晌道:“你方才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秦晋摇摇头,顺势枕了他的手掌。楚朝秦温柔道:“他说了那么多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都不对,”秦晋道:“前些天,我两位师父全死在了长生谷,几年前,你爹妈尽葬在了清凉山。” 楚朝秦抿了嘴,道:“是,还有么?” 围山之声如将沸之水,重重叠叠漫了过来,秦晋望向山下,又看了看身后于烟尘中倾颓的空墙和残瓦,接着阖了眼,道:“我单单因那夜在这里碰见个人,心里喜欢,才出手救了他。” “无人指使,”秦晋微笑道:“也无关其他。” 楚朝秦先是愣住了,懵懂道:“噢。” 等他想了一想,于是笑了起来,又道:“噢。” 一月之后。 天近黄昏,忽然落起毛毛细霖,挑茶的小贩瞧左右无客,便想收摊回家。 此时有人走来,从后拍了拍他肩膀,问道:“小二,可有喝的?” 小二回头,瞧这人手里却牵了一头灰鬃毛驴,而畜生上还坐有一人,笑吟吟撑了柄伞。两人皆是高大丰朗,简单装扮,便忙卸了担子,引他们走去一处茂密榕树下避雨,道:“有,有。” 他自柜里取来瓷碗,用布巾揩过,又去舀水,边笑道:“两位爷看来面生,头一回到这来罢?” 撑伞这人道:“小二哥利害眼力,这大路边上每日来往少说数百口人,你能个个都认得出?” 小二笑道:“我日日在这里摆摊卖茶,莫说是人,多只虫蝥鸟雀我都知道它几日来过,更别提野史秘闻、传奇异事、江湖传言……客官有甚么不知道的,问我便是。” 这人奇道:“噢?那最近江湖上有甚么大事情?” 小二与他二人分了茶,来了兴致,道:“您算是问到了,近来武林上还真有一件大事情,魔教您可清楚?前些日子被正道群雄联合剿灭的那家,最近清凉山上再起波澜,说那魔根未绝,又有人兴风作浪,少林普智大师在五ru峰上连夜召集众派要上山看看,这一看不得了,您知道作浪那人是谁?” 这人好奇,问道:“是魔教教主楚朝秦?” “非也非也,这楚教主早在头一回开山便跳了崖,”小二拍了个巴掌,伸出俩手指头,道:“这回是个和尚!” 两人一齐抬了眼。 小二道:“你再猜这和尚是谁?” 两人相视,将要说话,小二抢先道:“是这楚教主的亲爹——” 他还未说完,一人尚未有反应,另一人却猝不及防喷了茶,呛得直咳嗽。 小二瞧他捧场,愈发有了兴致,道:“原来楚教主并非那老教主所生,他亲爹起初十恶不赦,杀人无数,后来自觉罪孽深重,便在某家寺中出家当了和尚。不过这回楚教主被正道逼迫身死,他这亲爹再也按捺不住,撕了僧袍,砸了木鱼,还顺带杀害那了寺庙满门,直要为楚朝秦报仇……” “这还不算最稀奇的,”他瞥了眼二人神色,继续道:“普智大师这回上山一看,却发现有两具尸身,一名是个和尚,另一名却谁都不认得,只是两人都手足寸断、头破血流,死状凄惨,应是互相斗了三天三夜方死,你们可知这人又是谁?” 他盼了半日,只发现这两位客观神色复杂,俱不搭话,只好继续滔滔不绝道:“这楚教主在江湖里还有一个爹爹,说起来这位也是位传奇人物,隐姓埋名几十年潜心习武不问世事,如今年纪大了却一心要找回亲生儿子,才又上了清凉山,这两位楚教主的爹爹不管孰真孰假,但所谓是一山难容二虎……哎?客官?” 只听哐当一声,起先牵驴那人不知缘故,摔碗便走,小二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客官哪里去?” 那人充耳不闻,负了双手,竟连灰驴都不要了,大踏步走得没了踪影。 而撑伞的男子却好好站了起来,小二不解道:“不知哪里开罪了大爷,还请大爷说明白,好让小的赔罪则个。” 这人一笑如晴日里荡开的春水,转身解了畜生牵在手里,道:“我且问你,这哪里有清净的去处?” 小二想了一想,指着前方,道:“这里向南再走二三里,有处长满竹子的地方,叫作南山,那里常年无人造访,清幽得很。” 这人点头,转身要走,小二忙拦住他,委屈道:“大爷别不讲理,茶钱还未结呢。” 这人笑道:“他向来都不讲理,不光不讲理,生气了还喜欢打人,我劝你快快收拾东西回家罢,一会他气不过,要回来打人的。” 小二一抖,道:“这是什么道理?我好好讲个故事,他凭什么打人,平白无故打人要收监的!” 这人又笑,从腰带里翻出一样事物,甩手抛到他茶摊子上,道:“他这么厉害,谁能奈何得了他?” 小二问:“有多厉害?” 这人眨眨眼,悄声道:“清凉山上那两个人,都是他打死的,你说他厉害不厉害?” 这时,从天上落下一道响雷,把小二几乎吓了一个趔趄,眼看雨要吓大,忙舍了他去收拾摊铺,顺手捡了这人扔来的物件——本以为是结茶的铜板,没想到却是个晶亮莹润的坠子,登时如获至宝,道:“这是甚么宝石?” 那旁再无回答,小二抬眼,发现人已不见,再跑两步,前后皆无踪影,像白日里蒸发了一样。 天上闷雷滚滚,小雨淅淅沥沥,小二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连忙挑了担子,也不敢回头,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更得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纠结,活生生删掉了我近六万字的心血……不过好在终于完结了,撒花!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