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正文 第1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1节 文案 说起赎罪,果然还是用身子赎比较好吧? 凉云盛姓凉,然后就真的凉了。 醒来就被通缉不说,但那个,喂喂,说的就是你,顶着我的脸作恶多端的狐面墨魔干嘛也要抓我?? 易墨:“媳妇儿,来,我们一起过幸福♂生活。” 凉云盛怎么可能屈服?他当然是!从了…… s_ao天s_ao地苦逼受x强行霸道温柔攻 错了就是错了,做了就是做了,又怎么还得清?只不过是想再自私一回,找个借口留在他身边罢了。 ================== →前部分较迷注意 →多cp注意 →感谢看文的您!:d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凉云盛,易墨 ┃ 配角:令无性,沈云 ┃ 其它: ☆、小黑屋 俗话说祸不单行,此话不假。 一觉醒来被通缉就算了吧,而现在么…… 凉云盛已经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坏事了。 他会被人掐断脖子,剐开肚子。 如此可怕的事,也仅仅只有八个字。 这让凉云盛又想起一次匕首穿透他的丹田,剧痛令他凝住呼吸,他却只能冷汗直流地用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把匕首拔/出来,无法言语的苦痛压迫着他的每一个神经,身体就仿佛一块被撕扯着的破布。 凉云盛打了个哆嗦,却没显得有多害怕。经历得多了就会无所畏惧了好嘛! 如此说来,如果能一不小心成为一个抖倒成了凉云盛最大的幸事了。 当然,他也不敢自诩自己是一个拥有坐以待毙的乐观主义思想觉悟的人。 且不说他现在被自己的软鞭绑着,身上除了里衣被扒的干干净净,可谓是猴子不剩毛。光是环望四周,便觉得y风阵阵,一片黑幕中似乎混有某种犀利视线,炙热地、黏嗒嗒地、肆意地贴在他微微瑟缩的身躯上,灼热的肌肤上,冰冷的骨髓上,像是要透过他这副倾城美颜抓住他的灵魂本质。 不过情况看来还很乐观,凉云盛扭动了一下两瓣屁股,妥妥当当地坐在身下软垫的中央,一边思量着一直窥探他的猥琐大叔是谁,一边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有人吗?” 回声悠悠绕回了他耳边。 果然,四周烛火顿亮,摇曳闪烁,黄烟般单薄,飘忽不定,堪堪引着人的视线飘向远方斑驳的暗红色香木背椅。再在橘黄灯光下,勾出一身模糊的黑色衣裳,往上是贴得紧密的禁欲的锈有金黄色暗纹的ji,ng致衣领,向上,绰约看出一人用白玉骨般的手虚托着下巴,松散了墨发,随意倚在椅上。 “醒了?”低沉的男声涩涩的,似乎太久没有言语,带着喷薄而出的压抑的感情,勾人心弦。 凉云盛顿时明白这就是他要找的猥琐大叔了。 “醒了。”凉云盛非凡没有害怕,语气里似乎还带着愉悦,“我能问阁下几个问题吗?” “问。” “我的衣服呢?” “太脏扔了。” “那我的银子呢?” “太脏扔了。” “……你这人真奇怪,其实大兄弟,我人也很脏的,不如把我扔了。” “不嫌弃。” “……” 男子用纤长的手指轻敲着椅子。似乎在等着凉云盛的下一句话。 这似乎是蛊人心弦的魔曲,听得凉云盛享受极了,刺激得心花怒放,许久才似乎终于想起了正题。 “那请问尊姓大名?” “几个问题问完了。” 凉云盛两只灵动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 “……那请问我能再问阁下几个问题吗?” 于是男子喉间轻滚: “问。” “……” 凉云盛很明显地看出男子在戏耍他,倒是不嫌弃,双眼更加有神,嘴唇也抿得更加有味,吞了口不争气的唾沫,又问了一遍:“请问尊姓大名?” 男子起身,走下高台,步伐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和凉云盛寂静无声的心跳重合在一起。凉云盛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子在身前利落地蹲下,用生疏又暧昧的姿势抬起他的下巴,道:“易墨。字墨之。” 掐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让人挣脱,又不会弄疼凉云盛。 凉云盛这才发觉男子戴了一个摄人心魄的面具。面具上画的是红狐,鲜红的浓墨与黑色的符文在面具上交错,勾勒出张开红唇白齿的诡异惨笑。男子的眼睛从面具里显露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黑深深的,犹如漩涡,渗人极了。 凉云盛感受到易墨说话吐在他鼻子上的呼吸和男子发垂在他颈间的瘙痒。反而凑了上去,笑了起来,一双眸子亮闪闪的,让人陷进去。 “就是那个震慑四方的狐面墨魔?” 狐面墨魔,因人们所见时皆戴有一面诡谲的面具得名。据说是唯一一位从坠魔崖出来的魔鬼,一年前仅靠一人屠杀两大灵器世家,从此名声大噪。 易墨轻笑一声,像在凉云盛心里挠痒痒,算是默认。 “大人捉我干什么?” 易墨顿了顿,松开凉云盛的下巴,微微低头,融入黑暗之中。 捉你干什么呢? 良久,他开口了—— “要你。” 这声音突然不哑了,似乎有些清亮,像铜币终于掉进了它梦寐以求的碗里。 但凉云盛微微笑了笑,没吭声,却见易墨抬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烛光。 ——要你,要你一世安稳,要你远离苦痛,要你眉欢眼笑,如果可以……要你……陪在我身旁…… 但—— “帮你。”易墨轻描淡写地揭过上一句话,“我帮你。” “哈?”凉云盛这次听见了,却很遗憾地没听懂。 易墨突然把手落在凉云盛的小臂,不重,跟秋叶一样,一扫就走。 “既然——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易墨声音小了许多,似乎带着倦意,“我希望你能不惹我生气。” 凉云盛一顿,笑了笑:“哪能。”说着便把割软鞭的匕首收了回去。 嗯?什么你说他收在哪里?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大人说要我?” 凉云盛突然斜了斜身,让易墨的手落实在他的小腹上,笑道:“是要我的什么?” 易墨猛地收回了手,起身回了座位,步伐却有些快了。 他道:“你不是被通缉了吗?我帮你替你证明你是冤枉的。” 就是不答凉云盛的话。 凉云盛也不在意,仔细寻思着他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意思不是让我投奔你吗?那可不成,投奔魔道我可是罪加一等啊。” 他也没想着要易墨怎么回答,可是易墨就是回了。 易墨回答的是—— “我保你。” 三个字,没有迟疑。 凉云盛想了想,他本无所谓站在哪方,修仙也好,修魔也好,他只是想摸混搭滚地安稳度日,显而易见通缉被抓并不在他的最高理想之内,反正哪方都打不过,既然有人肯保他,那自然…… “一言为定咯。”凉云盛又开始笑。他最明白自己的哪种笑最能讨好人。 堂堂狐面墨魔要他,那他就从咯,管他要什么,只要给不就行了?反正他又逃不过,至少还有……至少还有屁股底下的软垫做客上宾不是? 易墨顿了顿,不再看他,打了个响指,黑暗分出两个黑团幻化成人影,把凉云盛扶了起来。 “诶?这是干嘛?” 凉云盛挣脱不得。 “带你洗澡。” “哈?” “你太脏了。” “不是不嫌弃吗!” 黑影把凉云盛扛了起来,让他有一种随时会被当菜煮了的感觉。 “天气不错。” 易墨打了个哈欠。 这算哪门子回答?! 凉云盛总算明白什么叫嘴欠。好不容易遇见个未来的“救命恩人”,怎料这位恩公竟是个洁癖。不,等等,重点好像不对?“放开我,我能自己洗!!”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洗完以后他还是被五花大绑放在了床上啊。 等等,为什么这次他只剩下一条亵裤?! “等等!你要干什么?!” 身为一块待宰的红烧r_ou_,凉云盛心里很不安分,看着在他面前正褪去外衣的易墨,右眼突立马开始抽搐。 “睡觉。” 凉云盛倒是懂了,他的恩公是个彬彬有礼,讲究“礼尚往来”的人。譬如他提的问题易墨总会回答,虽然都跟踩了香蕉皮似的跑了十万八千里。 “大人,这我自然知道,但……” 还未等凉云盛说完,易墨便躺在了他身旁,顺便把虚揽搭在了他的腰上。 “咳咳,大人,这恐怕就有点影响不好了吧。”别真是要他吧? 易墨这位老大爷却充耳不闻,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聒噪。” 凉云盛霎时间住嘴了,他总觉得这轻飘飘的语气里暗藏杀机,就好像他不闭嘴,易墨就会专门把他拉到狂风之中冷笑一声,潇洒又帅气地摘掉面具,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露出危险又迷人的笑容,用嘴把他的嘴堵住似的。 等等!这种想法很危险啊!而且脑补莫名其妙地长且具体。他一定是看多了话本,脑子里全是浑水了。 凉云盛暗自深刻地自我反省了一遍,就有一阵热气吹在他耳边。 “别耍花招哦。”哦字极具挑衅。 凉云盛眨眨眼,默默将亵裤里的银针塞回去。 嗯……你说这样不会扎到屁股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易墨低沉的声音跟风卷着细沙,树叶摩擦似的,惹得他头皮发麻。 凉云盛索性放弃抵抗,反而翻个身钻进易墨的怀里。坏坏地笑道: “怎么会?” 凉云盛的原则就是能主动就不要被动,被动了嘛……就认怂。 “那就好。”易墨的身体似乎有一瞬僵持,随即恢复正常,把凉云盛拥在怀里,抱得极紧,极紧,“别想逃。” 三个字,似乎用了极大力气。 “逃不了的。” 凉云盛这么回答他。 然后—— “诶?等等!等等!抱太紧了!喘不过气了!大人?大——咳咳——” “……” 这天,对于凉云盛也说也是超平凡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易墨os:啊啊啊啊!!!!!!阿凉对我笑了! 啊啊啊啊,阿凉别笑了…… 阿凉不会记恨我吧…… 阿凉是不是把我当坏人了? 不不不、不行,不能怂,我还要再霸道冷酷无情一点! 啊我要不行了…… (已阵亡) 阿凉os:憋吧,又有人要我??哎,行吧,要吧要吧,挣扎一下意思一下就从了吧。 ===================== 多啦美画的阿凉↓↓ ☆、有一个人 初春下十九,夜凉,天薄,色厚,星寒。一道强烈的白光恍若劈开苍穹,忽悠一闪。突然天光乍现,亮若白昼,又一瞬由黑暗淹没。浓厚而沉闷的云突然掺进诡异的紫,煮沸了地翻滚,挤压着,使得整片天空支离破碎。 湫灵派掌门顿时脸色大变。 为什么变? 只因这是一件怪且坏的事。 怎么就坏了? 只因神算子源起道人五十年前曾夜观天象,卜出此番此景实为厄体降生祸害人间之前兆! 这卦准吗? 准!且不说源起道人德隆望尊,十几年前这番景象就曾出现过一次,然后祸害人间的地毒老祖便降生了。 从此,大街小巷里无人不在传——地毒老祖回来了。 地毒老祖是谁? 祸害人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怎么让人闻风丧胆? 说不清楚。 人们只知他披一身紫红色破袍,腰系巴掌大的酒葫,不知从哪来,到哪儿去。但哪里有他,哪里便会有后脑勺冒着紫黑色烟气的冰冷冷的人——他总是这么杀人。可他真正长什么样,究竟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人们对于他的恐惧只来自于莫须有的感觉,而真正绝望的害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但可惜的是,从未听闻有谁见过体会过这种滋味的人还苟活于世。 而凉云盛知道这件事,嗤笑一声,仅此而已。 凉云盛喜欢鬼混,所谓鬼混就是,从日上三竿到星稀月寒,凉云盛都是“醉”的状态。这个醉也并不是说他一天到晚都在喝酒,他去金堆里都掏不到银子来喝酒,而是说他似醉非醉的状态。 什么事来了,重于泰山也好,轻于鸿毛也好,在他心里都占不了多大地儿。你跟他说话,他就给你开黄腔,首先自我得意一番,数着自己的丁点优势说个几遍,然后就s_ao包得谁惹上就一身s_ao味。 凉云盛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但是怪的是,他鬼混,和鬼混也好,和阿猫阿狗混也好,就是不喜欢和人混。所以没人清楚他一天到晚究竟在哪,当然也没人想知道。 好比昨夜,他独自在硬邦邦的树干上夜观天象看见那件怪事,而今早就独自在这根硬邦邦的树干上醒来。他二话不说随手摘了个枝头吊着的苹果,翻个身,打个哈欠,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了,好不潇洒惬意,活脱脱睡出了在堆了十三层柔软被褥的大床上醒来的感觉。 凉云盛半阖着眼,正感叹着此时的风平浪静,逍遥自在,就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朝这边涌了过来,颇有燎原之势。凉云盛一下来了兴致,心道出什么事儿了,“嗖”地一下直起身来,脖子伸得跟身下的树干似的,恨不得两只眼睛都蹦出来。 不管出什么事了,在混乱的日子里求平静,在平静的日子里求乱子,总是没错的。 结果好巧不巧,定睛一看之下,才发觉来者竟着蓝底白布——探灵门的校服——是同门的师兄。 这不,领头的一个竹竿细,高个子,狐狸眼里闪着藏不住的ji,ng光的,就是凉云盛混得熟成一锅汤的大师兄——王五。 凉云盛理了理衣襟,顿时又放松下来,半倚着树干,想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他身上的逍遥公子哥气质,可惜还在咀嚼苹果,两片烈焰红唇拧巴拧巴就跟驴子似的了。冷不丁一看苹果,脸色就跟还剩半截的虫子一样绿了。凉云盛“呸呸”几口,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和他们打招呼。 “屎熊们吼哇!” 礼数,也是一个风流君子该有的。 结果话一出,只见师兄们一个个顿时面露喜色,如见珍宝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前涌来。 “这么热情啊。”凉云盛果断一撩头发,准备展现一下突然身为众人明珠的傲人风姿。结果媚眼没出,头顶就一黑,厚重的麻袋从上面罩了下来。 什么情况?! 凉云盛暗惊,然后他就感觉到从树上坠下的窒息感,正想捂着自己的胸口,却整个人砸在一大块硬石上,凉云盛的老腰于是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凉云盛倒是不一会就弄清楚了,他哪是撞到了什么大石头,而是被一个身体硬得如钢似的彪形大汉扛着走。 弄轻状况以后,凉云盛就一下镇静了下来。这种情况以他所见,要么是有人指使,想“要”他,要么就是拐到青楼。第一种已经经历过千八百回了,能这么温柔的先绑架倒是第一次遇到。至于第二种,虽还没经历过,但凭他的姿色,定是能混得风生水起的。 于是凉云盛就一边揉着腰,一般跟随着奔跑的人一颠一颠的韵律摆动身体,一脸淡定地接着吃完了苹果,开口道:“那啥,大兄弟,慢点,我腰不好。”话毕,又忽然想起什么,“能否扔个核?” 反正都吃了半截虫,也不介意多补充点蛋白质。 倒不是说凉云盛真的无所畏惧,而是因为凉云盛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弱ji。 在这奚昆域上,修仙的人数不胜数。凉云盛就是其中一个。而凉云盛又恰好走了狗屎运,进了探灵门。 奚昆域上门派如落星满地,其中三大门派分别坐守奚昆域的三方。东方椿曦山,南方梺华山,西方湫灵山,其中探灵门就坐落于湫灵山脚。湫灵派建立已有几千余年,将探灵门作为管理湫灵山所管境内的治安的部门。 凉云盛一不潜心修炼,二无丰功伟绩,凭借些万年练气三段,很快就光荣挤进了外门弟子之列。弱ji这个称号当得是实至名归。 凉云盛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该毫无反抗之意,这样会伤了绑架者的自尊心,于是扔了苹果核后就清了清嗓,准备大喊救命,却被一下子摔到了地下。 “嘶——”凉云盛疼得直叫唤,跟个出洞的蛇一样从麻袋里爬出来。 重见光明所看到的的第一个人就是焦一峰。 此人身材魁梧,身高八尺,面色枣红,八字眉,脸上的轮廓犹如岩石轮廓分明。如今正双手叉腰,微笑着看他。 面对比自己高个头的熊一样的男人,凉云盛不禁颤了几下,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只得堪堪问个:“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捕什么狼了吗?” 焦一峰听了眉头一皱,显然不愿提及这事,一面囫囵应到:“这事不急。”一面将凉云盛从脏兮兮的布袋里拉出来。 凉云盛趴着还好,一起身腰部一软,疼得呲牙咧嘴,这才意识到使自己遭受这般痛苦的就是眼前这厮,不免用一双柔荑来回揉着纤纤细腰,抱怨道:“大兄弟,我不就在你睡觉时给你扎了几个羊角辫吗?也不至于绑我这么严重吧。” “原来是你扎的啊。”焦一峰的脸很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咳咳。”凉云盛顿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转移话题。 环望四周,杂草过膝,竹林隐蔽。 凉云盛凭借丰富经验,脑内立马闪过一个念头:“大兄弟,你把我绑到这种地方,该不会是想……” 焦一峰显然被凉云盛惊人的想象力给震惊了:“你怎么不猜猜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绑你” 凉云盛娇羞地露齿一笑:“哎,长得美身材匀称也不是我的错。”许久后他似乎终于品出了焦一峰话里的味了,乌鸦一般地惊叫起来:“他们想绑我?!” 焦一峰的笑顿时崩塌了,他收敛神色,一脸肃穆,可呆板淳朴的脸却使又他此时看起来有些滑稽:“王五出名了。” 凉云盛听后一挑眉。 这事他也略有耳闻。王五是老一辈的,听说他就是探灵门的外门弟子生的,呱呱坠地就在探灵门打点事务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出息,长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做得一生油腔滑调的人。为人ji,ng明狡猾,做事圆润,倒是左右逢源。不过一身的晦气挡都挡不住,浪花一样往外jian,近来不知是什么神仙来了,突然时来运转,屡得内门青睐,在内门里进进出出的,倒出落得像一个内门高手。 但这明显与他并无关联。他不过脑子里过个印象就脱口而出:“这又如何?” 焦一峰显然知道就凭凉云盛整天神出鬼没的性子知道的顶多是些凤毛麟角,七拼八凑也弄不出个大概来,只好一骨碌地解释:“这事不简单。那劳什子东西在天上一闪,没个几天,门里就乱成一锅粥,现在处处都在传地毒老祖回来了。我是不知道那什么老祖有啥能耐,只知这几日人人都像绷在弦上的箭,紧张得不行……” 焦一峰显然是老妈子转世,一说话来跟卸了河堤的水一样哗啦啦地往外流。凉云盛只听了一小会就听不下去了。 焦一峰见凉云盛双眼飘忽,显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便用石头硬的巴掌怕了拍凉云盛的玉脸,见凉云盛捂着一张老脸嗷嗷叫痛,他才又接上话:“这是掌门的意思。”他顿了顿,“掌门对这件事格外上心,消息一出,便下令追查这件事的蛛丝马迹,弄得全门上下无不信服这地毒老祖回来了。好巧不巧,近来门下弟子外出总有人进犯,死得惨不忍睹。那人却不收敛,无人管束,放肆极了,还特意潜入门中,不少人都殃及鱼池。王五一口一个‘我见着那人了’,一面又‘找到了地毒老祖的踪迹’,整张嘴上跑马,被传进内门后破天荒地得了掌门赏识,你说奇怪不奇怪。他还没完,大肆宣扬他为人不才,恰有家传技艺,得以医术傍身,掌门来来回回传他几次就请人给他在身边安了住处,倒真有一副神医的模样。我倒是不知道他碌碌无为大半辈子,哪来的医术?” 最后他瞅了几眼凉云盛,兀自叹起气来:“最近一次,他说晚上梦中一下记起了来犯的那人的脸,是什么天命所归,叫人画了一张通缉令。掌门竟还由着他。他现在风光得很,正奉命四处逮人呐!” 凉云盛听他终于说出重点,不免认真了些。 焦一峰于是抽出夹在腰间的皱巴巴的羊皮纸,小心地把它展开又抚平。 上面画着一个人像,说人倒也不像。哪有人长成锥尖下巴,狐狸眼,八字胡,还横着一大厚嘴巴的。 不过令引人注目的还是上面的标记——一级通缉令。 “这谁啊?长这样不早被抓啦。”凉云盛终于还是没能严肃个一会,钻研起画像高级的脸,竟捧腹大笑起来。 焦一峰脸色难看起来,五官皱巴巴挤兑在一起,话在肠子里打了个转,又堵在喉咙里,憋了半天,满脸通红,终于憋出个字来。 “你。” 这焦一峰不说还好,话一出便是一记惊雷。 “啊?”凉云盛不免瞪大了眼,一头雾水。 “你被通缉了。”焦一峰又加重语气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但显然我们的凉云盛老大爷的脑回路依然没和焦一峰在同一电波上:“你真幽默。本大爷长这样?” 焦一峰于是只能咬牙切齿地回答他: “差不多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们认出来了。” 凉云盛看着气得不行的焦一峰,心生可怜,本来就黑,这一急,就跟烂掉的红柿子似的。至于他自己,他不以为然。首先其一,一级通缉令,上面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把它分给外门。其二,王五梦里会周公又怎么会无缘无故会到他头上,他可没有什么扰人清梦的癖好。其三,他这张脸,乃盛世美颜,这画上的是他?不存在的,于是他顺势打趣道:“不过赏金蛮高的。诶?不如你捉我回去,奖励平分?” 焦一峰的耐心终于告罄,对着凉云盛反手就是一拳。 “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通缉吗?” “骗了二巷子那儿一排儿童的糖葫芦?不不不,照你这么一说,应当是‘我’屡杀门人。” “得了吧,你那点小伎俩也就用在骗人上了!就凭你这吊儿郎当的本性,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探灵门的!”焦一峰听了凉云盛油腔滑调的回答,几乎怒喝,用两只杏仁眼瞪他,咬牙切齿,“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让潘氏一家灭门的!” 凉云盛沉默了。他突然右眼皮打跳,心神不宁起来。直觉告诉他,兹事体大。他很有可能是被殃及的鱼,还是会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潘氏在湫灵山管辖境内是有名的商人世家,不乏天灵地宝,其中与湫灵派交易诸多,关系密切,就连在奚昆域中也算数一数二的灵器供应商。好端端的怎么会灭门? 他的手在袖子里摸索着,连忙喊道:“冤啊,这应该不是我干的!” “什么叫应该!你没那本事!屠门那天你还在给我绑辫子呢!”焦一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突然希冀起来凉云盛真杀了潘氏一家了。他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力气大得让凉云盛的手上有了红印。 “那你还绑我!”凉云盛悄悄往后退一步。 “这不来救你了吗?被我绑你能逃,被师兄他们呢?” 凉云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焦急的滑稽大汉,把匕首收回了袖中,连忙笑道:“哎,我就知道,咋俩同门两年了,好兄弟情谊深厚,定不会见利忘友的。等等,救我的方式那么多,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是因为记恨辫子那桩事才绑我的!” “咳咳,你说什么呢?我是这种小肚ji肠的人吗?我我我……”焦一峰的脸霎时红了,嘴上哆嗦了几回硬是抖不出个字来,可谓是不打自招。半晌,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定海神针,假正经地干咳几声,装作没有方才一副慌张样,反而一张脸肃穆起来,说得振振有词,血气方刚:“我的原则是行侠仗义!我的理想是做天下的英雄!我……” 凉云盛一听便知这是焦一峰每天早上念三遍,中午念三遍,晚上还接着念的话,连忙一口打断:“行了行了,每天都念叨,跟和尚念经似的,也不嫌烦!” 于是一翻白眼,用手挖了挖耳朵,实在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认个满脑子都是正义而天天宣誓的好少年来作兄弟。 焦一锋自动忽略凉云盛一番行云流水的不雅姿势,只是锁着眉头焦急地把凉云盛往后一推,险些让凉云盛又跌下地:“你快逃吧,你的逃跑能力了得,跑到别地绰绰有余!别再回来了!他们要捉你关进锁湫牢!” 逃跑能力了得?你说轻功会死啊。凉云盛只稍稍腹讳一番便正了色。 锁湫牢,湫灵山河谷深处关押魔修的重地。湫灵派总是将等待处决的魔修拿进去关上一关,再身负重伤地送上灭魔台。无奈凉云盛也只能知道冰山一角,不过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有去无回。 凉云盛这才开始为自己危机的后半生考虑起来。他一动不动,半晌,打定主意,腆着笑脸又迎上来。 “你、你干嘛?”焦一峰连忙心虚地往后退。每次这厮笑意满怀地迎上来准没好事。 果然!“焦郎~给点银子呗!” “你又要去青楼?!”焦一峰简直要被眼前这个男人折服了,死到临头还想着贪一时之欢! 凉云盛自动过滤焦一峰的感叹句,伸出手,在焦一峰身上乱摸。 “别毛手毛脚的!”焦一峰二话不说拍开他的手。 “别这样。青楼人多眼杂,更好躲嘛。”凉云盛委屈更甚。 不说别的,光说这厮一身红衣,肌如薄雪,两湾桃花眼盈满波光,勾着红唇,含着贝齿。浓墨一般,硬生生在身旁悠悠的绿中炸开,染出三月的红花。是个人都会心软。 但焦一峰显然是在这一招上栽了不少跟头,坑里的黄土都要埋到鼻子里了,一见便一阵恶寒,顿时锁眼不看,整个人滑出去老远:“别用你对付女人那一招对付我!” 凉云盛依然也有应对措施,酥音霎起:“焦兄~焦郎~锋尘~大英雄~~”每句尾音极长。 “说什么我都不会给的!” 凉云盛有些嫌弃地掂着焦一峰从靴里掏出来的碎银。大跨步轻功跃向花瑜楼。正寻思着从哪骗来些小酒。忽然被捂住了口鼻。 蒙汗药! 凉云盛摸向腰间软鞭。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事实证明,今天的凉云盛是块宝,人人都想找。 王五找他。 焦一锋找他。 同门上下都找他。 谁都找到了却谁都得不到。 又有一个人找他。 找到了,能得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第一章被易墨抓之前的事 ============== 多啦美画的易墨↓↓ ☆、三个男人 待凉云盛醒来时,所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男子长发如墨,肆意披撒至腰间,立于铜镜前。他用细长的指尖从额头顺势滑至鼻尖,鱼肚白的手指在唇上轻点,一双眼里水汽氤氲,仿佛游荡于镜中模糊的面影。 “醒了?”这般声音,与昨日嗓音如出一辙。 “易郎,你可真是貌美。”凉云盛舔了舔嘴唇,暧昧地笑道。 谁人也没见过狐面墨魔面具下的样貌,而现在凉云盛见到了。 易墨也轻笑,勾起细眼,道:“你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那是。”凉云盛一脸自得,仔细打量易墨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面容,“这本是事实。” 谁人也料不到,狐面墨魔面具下的脸竟与探灵门里一个弱ji的脸一模一样。 “只不过……”凉云盛下床起身,光着脚伸手去摸易墨的眼角,“你更美。” 凉云盛清楚的知道,易墨方才的笑是学他的,仿佛魅狐,一身媚骨。而易墨所有的眼角的芝麻大小的黑痣,是他所没有的,灵韵一般,仿若游动的露珠,美极了。 但是,你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通常都要付出点代价,比如现在。 “满嘴s_ao话。”易墨答他,声音轻得似在弹棉花。他没有否认,更没有拿走他的手,反而向前一倾。 凉云盛现在只习了一条亵裤,身上冷飕飕不说,场面也极其怪异。且,他还撞见了这位恩公有摸脸癖。而显然,易墨还有要与他唇上亲密接触的趋势。 凉云盛惊觉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就是美色。但俗话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凉云盛s_ao了也作了,暧昧的发展就要展开了,于是自己怂了,往后不着痕迹地退了一小步,断了另一人美好的念想。 易墨却注意到了,并未对凉云盛一个人两台戏的行为置喙,反倒说道:“你去更衣吧,天冷。” “没错,有道理。”凉云盛自觉接受霸道恩公温柔又体贴的建议,连忙和易墨拉开了距离,脚下一抹油跑了几步,又倒退着走了回来,“那个,衣服在哪啊?” “……” 但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易墨最终还是对凉云盛动手动脚了,所谓动手动脚就是把他按在床上,用手……给他易容。 这便可知,凉云盛依旧没见着别人见不着的东西,反而最终还是吃了美色被尝的亏。 昨夜似乎下了场雨,早晨的街道弥漫着shi哒哒的雾气,地上坑坑洼洼的砖瓦蓄起一层浅浅的水洼,绰约映出两人的身影。前面那人一身白衣,个头极高,水中只最高只能显出他宽阔的肩膀。后面一人个子稍矮,着玄色布衣,两手怀抱胸前揣着一把油伞,步履不急不缓,东张西望,肥嘟嘟的脸上勾着笑。 “易郎,我们这是去哪?” 凉云盛刚换好衣服就被易墨带了出来。至于是从哪出来的,他自己也无从得知。要说为什么,那就是除了那间点了夜珠的卧房稍明亮一些,其余的地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想易墨身为魔修隐藏住所也是理所应当,却不料他们至始至终所走的通道都只是笔直的一条。如此想来,易墨的住所竟只有一条过道和卧室。卧室的夜珠恐怕也是因为他的到来才特意摆上的。 凉云盛稀里糊涂亦步亦趋地跟着易墨走了许久,等到出来时,春光乍现,刺痛了他的眼,他才恍惚知道现在是清晨。再回头一望,身后是布满青苔的光滑的山壁,想来是什么阵法便不作纠结了。 他意不在探求这住所,而是易墨这人。一个人住在这种深山老林,每天吃喝拉撒目及之处都是一片漆黑,昼夜不分。过着这样生活的人,十有八九是个怪人。而现在,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怪人要帮他躲避正道的通缉。他们素未谋面,魔修自古又心狠手辣,没有点什么小九九他自然是不信的。 凉云盛望着身前可以挡住自己的某人,不禁失笑,莫非真是看上了我的美色不成? 而易墨也并没有回答凉云盛的问话,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喵~”软绵绵的声音一下子转移了凉云盛的注意力,他随即停下来张望。桥下杂草丛生,一个白色的r_ou_团隐匿在娇艳的绿中。那是一只白色灰斑的小奶猫,shi漉漉的,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它的毛紧紧地粘在身上,r_ou_嘟嘟的爪子无助地轻刨,粉嫩的鼻上几根银白色的胡须跟着一颤一颤的,可怜得紧。 凉云盛寻思了一阵,便转头不看,继续跟在易墨身边。 易墨却驻足了。 “怎的?”凉云盛开口问道,便感觉脚跟旁什么东西在趴着他的裤子。 他低头一看,嘿,不正是那只可怜兮兮的猫儿吗? 凉云盛这下郁闷了。这猫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今天他不去烦它,它却自己送上门来。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走罢。”凉云盛丝毫没有要关爱小动物的意思,反而干脆又利落地抬脚就走,却被易墨一把扯住。 易墨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把他看着,别说,易墨化作一张小白脸的模样,两只眼睛瞪着他,就跟脚下那猫似的。啧啧。 凉云盛一下也弄不明白他搞什么幺蛾子,想走又被拉着,只得一个人驻在那。他还得庆幸这遇到的是只猫,要是只犬科动物还不得一泡热水浇过来? “可怜吧。”易墨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凉云盛脑子一灵光便懂了,倒是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他不免骂道:“我不去买东西,难道把自己一身r_ou_喂给它吗?我可舍不得。” 易墨这才明白凉云盛是打算去买些吃食,便立马放开了他。 凉云盛也是轻车熟路了,走到一家小摊,便笑嘻嘻地给老板打起招呼来。谁料忘了自己现在已换了模样,老板连他一根头发丝也认不出来。 等到伺候好小祖宗了,凉云盛才想起还有个大活人等着他伺候呢。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2节 那活人也不急,也不知道在一旁看多久了。倒是还跟听戏似的,津津有味没回过神来。 凉云盛忍不住笑道:“怎么?看见我美丽又心善,忍不住心动了?” “嗯。”易墨也不害臊。 “……” “不带走?” 这下凉云盛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一副晴天霹雳的模样,用探求的目光在易墨脸上扫了一圈:“究竟我是魔修还是你是魔修?” 易墨不语。凉云盛也不细究,似乎是有些嫌弃地嘲弄道:“哎,可惜,我不是什么心善的人。” 于是凉云盛便真作起妖来。 他这一路上,他实在觉得无趣,便到处乱逛,求着易墨买了玩具,又撑开油伞转圈圈,jian了易墨一身水。 只可惜最后宝贝入了孩儿手,秀伞盖在乞丐头。凉云盛终于还是觉得无趣。 对了,还多了一样,头上细雨成针,扎得他并不快活。 但好在有易墨可怜兮兮的样——被他jian得一身shi的衣裳,易墨打了个喷嚏,正好由着他心里嘲笑乐呵。 凉云盛乐够了,又叫住易墨,求着买了几把手帕,挑了个红红绿绿的,笑吟吟地给易墨擦衣裳。 易墨从他大发慈悲喂了猫开始就用一双亮且大的眼睛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看得他好不自在。如今易墨被擦了擦衣裳,那一双眸子就更亮了,甚至亮得吓人。 凉云盛实在忍不住了,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结果就迎来了人生的金句—— “你是个好人。” 易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不眨,眼珠也不转,就朝着他,过于正经得近乎好笑。 凉云盛就真的笑了,道:“对啊,我人太好,谁都抢着要我。”丝毫没有才否认自己心善的自觉。 说罢,无趣也不管,好与不好也不管了,只想独自一人鬼混。 但还是有一点要提,这个传说中的狐面墨魔,也很有“好人”的模样。还一天一个样。昨天是个霸道人,今早又是痴汉妖,到了现在,竟成了个呆子! 可无论这易墨什么样,有一点变不了,那就是他现在想鬼混实在不行,只有跟这“魔”混。 两人朝朦胧的雾中走去。 恰在这时,似乎有阵风,雾中一个白影闪动。易墨驻足,又朝雾中默默望了几眼,突然转身,带凉云盛朝一个小巷子走去。 凉云盛微微挑眉。这条路,他不能再熟,一月里总有十天八天走这条路,可易墨带他去那干什么? 花瑜楼,顾名思义,是湫灵山境内最大的青楼,其中美人万计,百花齐放,酥香媚人。 凉云盛现在就站在这样的一座香楼之前。不过若是没有一旁的易墨就更好了。 “易郎,你这是要逛青楼?”凉云盛突然间对自己一身童子样很是不满。 易墨将他化成一般样貌,肥嘟嘟的娃娃脸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致。 反之易墨倒化成书生形象,相貌俊朗,一副翩翩儿郎相。 易墨用纸扇轻敲凉云盛的额头,道:“当然。” 其实今早易墨并非故意使凉云盛看见自己摸脸的模样,只是虽说一晚上明面上凉云盛睡不踏实,事实上却枕着易墨的胳膊睡了一夜。以至于第二天他的整只手臂一阵酸麻。熏香之中,凉云盛的睡颜太过迷人,他不忍吵醒。于是…… “咳……”易墨清咳一声。 摸脸摸得太入神这种事他会说吗? 狐面墨魔,并不单指他戴着红狐鬼面,也是指犹如狐狸般狡猾的易容术,炉火纯青,无人可及。 凉云盛虽是不满,还是大大咧咧地踏进青楼,显然是轻车熟路了,却见易墨依旧是站在门口,脸色僵硬,似是在纠结什么。 凉云盛捏着腮帮子一想,随即明了,估计是青楼人多繁杂,油脂香气过剩,这人心恶不洁了。他顿时哭笑不得,这狐面墨魔恐怕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就这样还装作风轻云淡地带他来青楼。他小心思一动,顿时咧着嘴就把易墨硬生生拉进了青楼,笑容是多灿烂多灿烂,语气却是一派纯良:“易郎你别害羞嘛。” 易墨顿时脸色稍霁,抽搐了几番,终是没有发作。 凉云盛于是心情明朗起来。随便从果盘中抓了个苹果开啃。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耳朵伸长了听。看的是娇小可人的脸蛋,火辣魅人的身材,听的是婉转动听的笑声,诱人心神的娇嗔。 这下不是凉云盛扯着易墨走了,而是易墨恨不得扯着凉云盛走。 凉云盛见易墨一张脸红着,红得奇怪,不像是羞的,倒像是气的,但他可不管那么多,他只管调侃: “啧啧啧,你这样可是钓不到人的。” 易墨终是一张脸越来越难看。 可刚好就用有人愿意触这霉头。 “这位客官~”盯着易墨的眼睛千千万,就只有这么一位女人掐着声音过来了。 来者丰胸美tu,n,肤如凝脂,脸上浓墨重彩,一股子浪气。一下子就身体一软,瘫在易墨身上。 易墨双眼微敛,错过身子,一袋银子从他手上转了几圈砸向女子胸口。女子顿时眼睛发亮,胸口闷痛也顾不上了。 那女子得赏又欲来个抱树,凉云盛却瞧见易墨一动不动,顿觉气氛不对,及时制止了她。 “抱歉啊,姑娘,我们有人选了。” 女子听这话,顿时咬着下唇,可怜非凡,却见易墨不动声色,只得作罢。离去时不忘偷亲易墨的脖子,却被避开了。 凉云盛这才偷见易墨眼中寒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免可怜刚才的女子。这女子所幸未见易墨眼里的可怖,若是见了,她恐怕是会吓得站不起来吧,不,或许是心脏一滞,喘不过气。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身子。这么一想,顿时庆幸自己方才眼劲儿好,魔修大多喜怒无常,身为把易墨带进这烟花之地的罪魁祸首——虽说是易墨有意带他来的——万一一不小心激怒了他,这花瑜楼覆灭不说,自己被抹了脖子就不好了。 但虽说如此,凉云盛心中却也有不爽之处,若是以往,凭自己的相貌,早已有不少女子愿围着他莺歌燕舞,可今日倒是要看着自己被忽视,别人享乐。 但这不爽之处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因一位姑娘突然问道: “阿凉来了么?” 阿凉阿凉,这是个好称谓。 凉云盛一个嘚瑟冲到那姑娘面前,问他:“阿凉是谁?” 那姑娘笑得甜甜的:“阿凉是个俊小伙,长得比我们这的姑娘还好看,嘴也是极甜的,一句话能哄得我们这儿的姑娘三天都合不拢嘴。他每次来都给我们带不同的糕点和好玩的玩意,谁有愁,看见他,就能讨个礼物,便再也不愁。” 凉云盛听得挺中意,把买的手帕都散给了这位姑娘和她的姐妹,笑道:“阿凉叫我给你们的。” 那群姐妹便笑欢了:“感情还得让人夸一夸才给礼物!” 凉云盛也跟着笑。 一座楼里好像不是出卖身子的,只是普通的茶楼,有普通的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说的是最真挚的话,笑是最真诚的笑,热热闹闹的比外面还要欢乐还要干净。 其中一位姑娘脆生生地道:“那回去你得告诉阿凉,既能把寻死的我劝回来,也请别再在咱们聊及欢愉之事时臊得逃走了!” 凉云盛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正欲反驳反驳,易墨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他道:“走吧。” 走吧,走吧,带这么惹人爱的阿凉赶快走。 凉云盛也答应得爽快:“好。” 走吧,走吧,无论如何,只得跟着身边这只大尾巴狼走。 青楼里似乎是最有情的地方。只因这里的男人和女人最多,男人女人最多的地方情就最多。可这里偏偏是容不得情的,做这门生意最怕的就是有情。因此,有了情的人在这里也最可悲,害了相思病,却只得向别的男人求红豆,换来了红豆,却换不来真正的心上人。能在这种楼保有快乐是很难的,寻死的人受不了这种难,寻一个来解这种难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易墨是个怪人,来这可悲的楼里,竟要寻的是最可悲的人。 他们要去的是花瑜楼顶楼,是一处风景台,有情的人总在这里。 凉云盛见易墨脸色不再那么难看,胆子就又大了起来,两只眼便黏在易墨的身上,上下疯狂地扫s,he,“你看起来很阔绰。” “想要?”易墨语气淡漠。 凉云盛顿时来了ji,ng神。 易墨看见眼里直s,he金光的凉云盛,觉得这光太刺眼睛,便随便扔了个钱袋给他。 凉云盛捧着这沉甸甸的银子,心都化了,问道:“真给我?”手上却没有归还之意。 “钱袋你管。”易墨淡淡地答。 凉云盛连忙喜滋滋地收下。但略一想,这话说得总归有那么些不对。像他是易墨的小媳妇似的。 “到了。”偌大一层空旷的平台,竟还真有一人立于中央。 那人听见声响,回眸一看。把凉云盛惊得苹果一下子脱离手心的掌控。 及tu,n的长发用白色的发带随意扎起,细眉如叶,眼含秋水,白纱罗裳。 她连忙拭去眼中泪水,声音清越动听:“两位客官,可是要赏景?” 凉云盛一见美人,心里自然一软,双唇将启,又要来劝劝这有情人,易墨的声音却先出:“姑娘有何难事?” 凉云盛一脸惊恐。 这狐面墨魔,不止面容变得快,连品性也千变万化吗? 可偏生这易墨虽言语体面,语气却是一板一眼,非但没有要倾囊相助的意思,还一字一顿,富有杀意,像是要杀人偿命似的。 那女子却浑然不觉,蕴出泪水,神色犹豫,最终叹气:“唉……谢过两位公子,可是小女子这事怕是两位公子帮不了。” “哦?”易墨挑眉。 “小女子家有老母重病缠身,病卧在床,无人可医。听闻湫灵山境内有潘氏一家药铺,灵丹妙药,定能医治家母的奇病,便从乡远涉求药,奈何未找到药铺,被那蒙汗药晕倒,卖到这烟花之地……”那女子说着说着便抽噎起来。 原来不是有情人,是个被生活所迫的人。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凉云盛顶多算个美雄,明明这一番曲折似在唱戏,可凉云盛脑子却被美色糊住了,心里直叹:只可惜这潘氏已被灭门,药铺早已倒闭,怎可能让她给找着? “敢问姑娘芳名?何许人也?”凉云盛问。 “小女子姓令,乃是袈玉人。” “姑娘你……” “令姑娘莫嫌小生多事,小生略懂医术,愿为为姑娘赎身,护送姑娘回袈玉医治老母。” 凉云盛立马被口水呛住了。虽然凉云盛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易墨真的还记得自己是个魔修吗???重点是,这竟然是易墨有史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还说得如此行云流水,但好歹你语气真诚一点啊,你这种讨债的语气是妹子是会离你而去的好么! “这……”那女子赶紧跪下,也不多加推辞,哭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起身时,微微一笑,白净如玉。 凉云盛顿时觉得或许世上的女子都是只看颜的。 凉云盛随易墨去赎身时——其实虽说是赎身,却是易墨又随意抛了个钱袋给老鸨然后带着人二话不说,跑了——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的轰炸,小声问他:“你为何帮她?” “长得漂亮。” “……”这回答还颇具凉云盛的风格。 “怎么?”易墨拿着手中的苹果啃了一口,“吃醋了?” 吃醋才怪!他哪来的苹果。……喂喂,放下我的苹果!讲道理,有话好商量,干嘛啃我啃过的地方? 半晌,他似乎是在抱怨:“你究竟有多少钱袋?”说好的都归我管呢?不不不,重点还是他究竟怎么装下这么多钱袋的吧? 话虽这么说,凉云盛的脑子却出乎意料的清醒。他状似不经意地提道:“那我就不去了吧,反正我又跑不了。” “你是我绑来的,懂?” 凉云盛扯扯嘴角:“你这人好生霸道。” 自己撩妹还要带个电灯泡? “湫灵派要抓的人是你,能给你易容的是我……” “走走走!!”不走难道等着被抓? 不得不说,易墨的回答总是旁敲侧击却一针见血。 凉云盛瞪了易墨一眼,为自己将来恐怕要一直用狗粮发光而不爽。 易墨却微微勾起嘴角,似乎心情很好。虽然勾不勾都一样。 死鬼!凉云盛暗骂,易容后怎么笑都是一副包子样,以往风华全无。 袈玉吗? 没怎么听说过。 凉云盛定定地看着身旁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勾起笑。 为什么要特意带他去呢。 他摸着袖中的匕首,坚硬又复杂的花纹他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这是他唯一信任的老伙计。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凉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呢 ☆、兄弟 “易郎,你干嘛绑着我啊?”凉云盛手脚被一根红绸带紧紧绑在一起,挣脱不得。 凉云盛所处的地方叫青云客栈,是去袈玉的必经之路上修的一家客栈。 据凉云盛听易墨所说,去袈玉的路只有一条,就是经过乾陵城,越过苍狼山。其中未至乾陵城的路只有一个休息之处,便是这青云客栈。 来时路上到处都在传山上一只狼妖近来为非作歹,风头正盛,凉云盛便跟着易墨避避风头,想来也是体谅令姑娘。 令姑娘被安排在三楼最右边的上房,而凉云盛则被易墨一起带入了左侧一间厢房。 凉云盛已变回原本模样,泪眼汪汪,一脸委屈地看着依旧书生模样的易墨。 虽不易察觉,但易墨显然是又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其主要判断依据还是凉云盛的狗鼻子。易墨身上没了花楼女子香脂的气味,相反自身淡雅的芳香令凉云盛ji,ng神一振。他不免为这位墨魔的洁癖感到有些好笑。 但正事还是要牢记在心的,他侧过身子,露出肩膀和锁骨,笑道:“你这绑得太紧了,勒得我生疼。”一面说着,一面试着把手举给易墨看。 “一会就好了。”易墨只是默默帮他把衣服拉上,然后躺在了床上。 凉云盛嘴角一抽,然后往易墨身边靠,对着他的耳朵吹气,抱怨道:“真是不知道体贴人。” 易墨没有回答,凉云盛便撇撇嘴,不说话了。半晌,易墨入睡了,坚毅的眉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凉云盛把手上剩余的蒙汗药抹在床上。 要说凉云盛什么最不缺,就是一身什么地方都藏得有的暗器。 过了半晌,似乎是听见了凉云盛均匀的呼吸声,易墨才睁开眼,却没敢看他,怕惊醒身边这只狡猾的狐狸。 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凉云盛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那人的手指灵活地在他的脸上滑动着,不放过每一寸肌肤。就算凉云盛知道易墨是在为他易容,但他还是被摸得想打人,眉头不经意蹙起。手指便一滞。 “易公子、凉公子,醒了吗?”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那人的手才念念不舍般离开凉云盛的脸。 易墨打开门,门外令姑娘往屋内惊鸿一瞥,似乎并没有从只有一隙的门缝里看见被绑的凉云盛,淡淡笑道:“楼下好像出事了。” 易墨没有回答,只是关上了门,非常不悦。 令姑娘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脸上却止不住笑。 特意在不该来的时候来了,还以为能看到更有趣的场景呢。 屋内,凉云盛像条泥鳅一样从床上坐起来,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你这样是会失去可爱的令姑娘的。” 易墨不作回答,耐心地替他解开绳子,还揉了揉他发红的手腕。 “诶诶,脚就不用揉了!”凉云盛连忙制止易墨的魔爪,良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惜地嘟囔道:“诶,我说你就不能笑笑吗?”就像之前学他笑一样。不,还是不要那种笑。吊儿郎当的,满面s_ao气。 “天冷。”易墨表情淡漠,把衣服递给他,顺便开始扒凉云盛的衣服。 凉云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损了自己一把,转头就忘,连忙把衣服拉上: “等等!我自己来就可以。” 凉云盛自认为自己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自己主动脱衣服和别人主动扒衣服是不一样的。 等他穿上衣服,才发现这套衣服漆黑如墨,深红暗纹如龙飞凤舞,用大红的绸缎作腰带。领口微宽,衣料舒适,却不紧贴皮肤,能露出小半锁骨和肩胛。穿起来轻便却暖和。 “你是怕我冷着了?”凉云盛顿时笑了起来,像个得到了新衣服的孩童,“可这不像一个书童该穿的衣服啊。” 易墨没回答,又偷偷多瞅了几眼,然后便领着他去了楼下。 楼下果然出了事,纵使客栈人不多,也尽数围在了一楼偌大的空堂,小声议论。 “我去吧。”易墨把凉云盛留在一处。 一圈人中,白衣的女子抱着地上的人,那人头发散乱,脸色发白,肩膀上漏出食指大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沾满淤泥的蓝裳。 易墨不自觉微微皱眉,往后小退了一步。 “易公子,我记得你说你略懂医术?”令姑娘很会抓时机,她用手巾轻轻拭去男子脸上的淤泥,动情地道,“这人甚是可怜,还请易公子救救他。” 其他人纷纷看向易墨,为眼中含泪而心地善良的白衣姑娘心疼。 “自然。”易墨盯着令无性的脸,语气稍重地吐出两字,目光凛冽,仿佛在说:你让本大爷抱这种肮脏的东西是不会被怎么样的哦——令姑娘不禁一颤。 “……” “还请大家散了吧。”令姑娘勉强地淡淡笑着,小声请求四周的人,却是冷汗直流。果然还是认怂。 于是,凉云盛就一脸惊奇地看见身娇体柔的令姑娘把人用扛粗粮的方式抬上了她的客房。 等等?这什么情况? “马车到了。”易墨对于这奇异的景象并没有过多解释,就一把把凉云盛丢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有一方柔软的毛毯,空间却极为狭窄,凉云盛与易墨坐在一起,两人的肩膀与手臂会不经意间摩擦到,带着令人心惊胆跳的酥麻。 “怎么?” 凉云盛只得摇摇头,略显尴尬地问:“刚才……”眼神却是游离在易墨的圆润却性感的喉结上。 “你有看见什么?”易墨的眼神突然与凉云盛对上,冰冷得犹如深冬的河。 “咳咳!没什么。”凉云盛连忙移开脸,掀开车布往外看。于是又看见令姑娘不费余力地把干净的男子甩在另一辆马车上。 凉云盛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令姑娘却对他相视一笑,轻轻地勾起嘴角,温柔恬静的样子,这几天来不管是什么情况,令姑娘都不会改变她的笑,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永远不会掀起波折般从容。就连扛人也是优雅得犹如下凡的仙女。 力气大也不是令姑娘的错。 凉云盛叹息。等等,是谁把那个男人弄干净的?凉云盛不敢深想。 等他回过头,却发现易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直接裸露,毫无遮拦地落在他的脸上。 “怎么?我就这么好看。”凉云盛两眼一勾,撑着手问,“我又不会变成蝴蝶飞走,干嘛一直盯着我,多不好意思啊。” 此所谓脸皮比城墙还厚。 易墨右手揽住他的肩,往自己身上一勾,凉云盛便跌在他的腿上。他轻轻捂住凉云盛的眼睛:“路长。睡吧。” 凉云盛撅着嘴,刚想说什么,易墨的声音却蓦然在耳边响起:“那么美的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可是会忍不住的。”温热的气息散在耳垂,易墨的发散在他的脖子上,低沉的声音令他后背一麻。往易墨怀里靠了靠,便不再睁眼了。 凉云盛很有睡觉的天赋,一睡着不论是星辰日月都会视而不见。 但他也不会忽视某人在自己脸上做的手脚。三次,从额头摸至锁骨,顺着颧骨摸向耳垂。已是三次,那人还不尽兴。 凉云盛有些不耐,一份冰凉却突然跳跃在他的唇上,比手指更柔软。只一瞬,却让他立马睁开了眼。 “你、你、你方才是不是亲了我?!”他质问坐得端正得不能再端正的易墨。 却发觉易墨幻化成了他的模样。 易墨喉结滚动:“到了。” 凉云盛从他身上蹦跶起来,把脸贴进易墨,两眼直瞪着易墨,像只赌气的猫:“你摸我脸就算了,干嘛亲我?净占我便宜!” “摸脸是为了帮你易容。”易墨解释得合情合理,“不小心碰到了你的嘴。” “你的嘴长手上吗?”凉云盛欲哭无泪。虽然平时s_ao,但对于自己的贞洁凉云盛决定誓死捍卫!“从来都是我亲别人的。” “你经常去青楼?”易墨踏下马车。 “那是,我也是身经百战的了!”凉云盛得意不已。显然忘记了之前姑娘调侃他的事。 “以后别去了。”易墨环着凉云盛的腰,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 “诶诶,我能自己来。”凉云盛显然已经习惯易墨选择性耳聋的行为了,发现挣脱不来便由他了。 凉云盛站稳在一片草地上。三十几丈开外便是用尘灰色的石块堆砌成的圆形的城墙,护城河水缓缓流动。金色的方形牌匾上镌刻三个大气磅礴的字——乾陵城。 “令姑娘呢?”凉云盛东张西望,却没瞅见另一辆马车。 易墨听见“令”这个字似乎就面色不佳,无端心烦,凉云盛于是很识时务的转移了话题。 “你用我的脸不怕被湫灵派的人抓住?” “够远。”易墨盯着零零散散开在城门外的店铺,忽然瞧中了一家简陋的,“等着。” 他一人站了一会,颇为无聊,便准备去捞护城河的河水。 河水清澈,一下便照出他的模样。 凉云盛顿时心力交瘁,想噗通一声跳进这护城河里了。 什么摸脸是为了易容!我还担心他用我的脸会不会被抓!结果他压根就没给我易容! 凉云盛气得挠自己的头发,本就散乱的发被弄得狼狈不堪。 “这位公子。”凉云盛身后传来声音,回头一看,一位白衣道士眯着眼道:“我看你骨骼惊奇,不如同我双修?” 凉云盛一下被问得发懵,连忙道:“不用了,我并无龙阳之癖。” “是吗?看着倒是不像。”那道士锲而不舍,“方才那人是你兄弟?长得如此相像而貌美,且与公子如此亲密不禁令贫道想入非非了。” 你想什么了?! 凉云盛竟无言以对。 “你又在胡言乱语。昨晚不够?”忽然一位黑衣道士用拎小ji的方式把白衣道士拎在身后,弓腰辑手:“抱歉,让公子见笑了。”说完,便掐着白衣道士的腰走了。 凉云盛还没缓过神来,易墨却回来了。 未等易墨开口问,他却先开口了:“刚才那道士找我双修。他认为我跟你有一腿。还是兄弟的那种。” 凉云盛想恶心一下易墨,却未料易墨沉思许久,道:“有眼光。” 诶,等等!你什么意思? “兄弟也不是不可以。” 喂喂,墨魔大人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凉云盛还是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样子,易墨的手却忽然扶上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摸着他的发根。凉云盛这才发觉他手上攥着一根鲜红的发带。 “刚才买的?”凉云盛问道。 易墨便轻轻理顺他的头发,并紧紧地扎了一个马尾,替他把发带系上。 “嗯,果然很适合。”易墨注视着凉云盛,令他不自在地转头。 “咳咳。”他怎么突然觉得那道士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了。 “谢谢。”凉云盛轻声道。这样也好,倒是方便辨认他与易墨。 高挑的,散发及tu,n,冰冷的泪痣多情。矮小的,马尾至腰,热情的两眼勾魂。 “啊——我的风筝!” 清脆的童声叫道,燕儿状的风筝轻悠悠地落在易墨的脚边。 易墨捡起看了许久。 “哥哥,可以把我的风筝还给我吗?” 半大的女孩个头还不到易墨的膝盖,就这样奶声奶气地问道。 易墨愣住,才慢慢地把风筝递给女孩。 女孩笑着跑开,凉云盛这才发现原来城外有不少人在放风筝,欢笑吵闹声混成一片。他不禁感叹道: “也是,春天是放风筝的季节。” 凉云盛随口一说,易墨却突然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放风筝吧。” 许久。只听得一声—— “哈?” ☆、孩子 “你喜欢哪个?”易墨挑了四个风筝,一只手拎两个,举给凉云盛看。 凉云盛这才反应过来易墨是真的要放风筝了。他实在有些搞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眼神冷冰冰的,怎么又有时候固执得跟个孩子似的。 面对神情认真且严肃的易墨,凉云盛只能依照自己不靠谱的审美观从中随便点了个。 春燕轻巧,尾巴弯弯似剪刀。 于是易墨就一下甩开其余三个风筝,宝贝地抱着燕子风筝,挑了个静僻的地方,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不放啊?”易墨的举动着实怪异,凉云盛十分不解。 半晌沉默,易墨突然小声地说:“教我。” 凉云盛倒是乐了,但转念一想,想必咋们的墨魔从小就过着杀人嗜血的生活,也没时间去体验一下正常孩子的休闲娱乐,又突然有些可怜他了。 “咳咳,那我就满足一下你吧!”凉云盛倒真开始像模像样地教起来,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气质,“你把风筝放在地上,等风一来,他自己就飞起来了。” “……没了?”很明显,咱们的新晋学生并没有掌握到话中的诀窍。 凉云盛没有教书的天赋不说,也显然打从娘胎里就没有为人尊师该有的耐心。而更恶劣的是,他的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看别人的笑话。一见抓住一个易墨的把柄,便自鸣得意起来,他剐了一眼易墨,趾高气昂的样子像一个高傲的孔雀,仿佛在说:当然没了,不然呢?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吗? 易墨:“……” “好,那开始放吧!”凉云盛欢呼雀跃起来,笑着把他推到空地的中间。 易墨虽然不会放,但不代表他的脑子没有长全,其他人放风筝的方式各种各样,恰恰好却没有和凉云盛所说的重样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把风筝放在了地上。 凉云盛原本也只是想戏耍一把易墨,倒没想到易墨真的照他的话做了。 “这么蠢?”他看见易墨窘迫地站在茵茵绿草之上,塑像一般,时不时眼神呆呆地望着他,等着风来,顿时想到一种忠诚的动物,笑出声来。 风却来了,不打招呼的,从北方飞舞而来,撞过易墨的身后,指尖穿透他的头发。 风筝忽然悠悠地飘起来了,灵活地被风推上穹空。 凉云盛顿时傻眼了。 “不会吧?!” 他半辈子的臭运气竟然没有影响到这位罪不可赦、穷凶极恶的人? 易墨笃笃地盯着那只风筝,似乎放飞了远古的思绪。 “飞起来了。”易墨回头,凌乱的发飘舞在他的脸旁。他的眼里闪着未尽的波光,轻裂开双唇,笑跟头顶上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 凉云盛突然愣住了,他的胸膛抑制不住地起伏着。他的心——在跳。 不会吧,果然是自己的脸太貌美了吗?竟然对着自己的脸心动了。 凉云盛的头似乎在晃,眼也是花的,可易墨的嘴角却像浅浅的漩涡,忍不住把他的目光吸过去。 “怎么了?”易墨问他,汗珠在他的脖子上滚动,流转在他的喉结上,锁骨上。 凉云盛咽了口口水,道:“没什么。” “一起……放吗?”易墨问他。 “嗯。”凉云盛握住他的手,“这样可以放得更高。” 凉云盛不敢看易墨,他觉得自己大意了,竟然一不小心把自己套了进去。 而易墨盯着凉云盛,偷偷地想起当年这位少年的模样。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易墨的眼神似乎黯淡了,又似乎折s,he出无尽的光芒。 他们去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客栈,令姑娘早已安顿好了沈云,坐在楼下被擦得锃亮的桌旁长凳上等着他们。 “房间已经订好了,我点了菜,不知你们吃什么。”令姑娘已摆好了三人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显然同白水一般无味。 “令姑娘有心了。”凉云盛飞快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老实说,他早就饥不择食了。 易墨则是坐在了凉云盛旁边。 凉云盛似乎很喜欢吃鱼,一大盘鱼十分之久都是被他吃的。相反,易墨则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过。 凉云盛自然知道易墨是嫌弃这简陋的饭菜,又或许是嫌不够干净,一个魔修吃不吃饭都无所谓,可他却愣是把一些油腻的东西往易墨碗里送。 “吃啊。”他有意捉弄易墨,易墨却连眉都不皱就吃了下去。 他自觉无趣,倒也作罢。饱餐一顿后他也心情颇佳,伸了个懒腰,回头才发觉易墨脸色y沉无比:“怎么?生气了?” 易墨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只是摆摆手,便起身朝客栈外走去,步履稍急。 凉云盛不解,便跟着出了去,却左右不见易墨人影,却隐隐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客栈侧角有一处狭缝,恰好能容一人通过。街道上人多嘈杂,凉云盛不敢肯定声音是从何处传来,心想易墨先前是往狭角处拐,便打算碰碰运气。 凉云盛一进狭缝,各种人声便被隔离开来。与之相对的是那种奇怪的声音从狭缝深处传来。凉云盛心头疑惑更甚,越往深处走,那声音便越大。凉云盛也终于听清了那是什么声音——干呕的声音。 凉云盛于是心里不对味起来,想要转身就走,却怎么也走不开,于是泄气地一捶腿,恨恨地喊道:“易墨。” 那声音果真一滞。 凉云盛了然,于是调整调整了语调:“我说易郎,你不爱吃就说呗,逞什么英雄。” 他慢慢走到狭缝深处,里面果真有一人,背过身不愿看他,似乎有被抓包后的尴尬,半晌后终于转过身来神色无异地答道:“无事。” 凉云盛心里的不对味更甚,看着易墨也是小眼瞪大眼。 真是什么事都是他遇上了。独灭两家的魔修诶!应当叱咤风云,霸气侧漏,强硬无情,结果却一个人躲在这里跟个小ji似的干呕。这不符合你的人设啊大兄弟!他好不容易捉弄了恶人一番,不仅没有成就感,反而感觉像是他在欺负人似的。 易墨的腹中仿佛翻云覆雨,恶心的感觉不断地搅动着他的胃,他被凉云盛看得不自在,终于吃力地开口:“走吧。” 凉云盛却死活不让了。谁叫小爷我心善呢。 他无奈地挤到易墨身边。逼仄的通道里两人顿时紧紧挨在一起。凉云盛侧身背上紧贴冰凉的墙壁,一手按在易墨的背上,另一只手要去抓易墨的嘴。易墨猝不及防,急忙避开,撞在另一侧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凉云盛见易墨不愿配合,眉头紧皱:“弯腰,张嘴。” 易墨明了,更是不为所动:“不需要。” 凉云盛只得软了声音,跟哄小孩一样地唤道:“听话!” 易墨一愣,被凉云盛瞧见了机会,手指灵巧地钻入易墨的嘴中,压在他的舌根处,易墨似乎被惊着了,他便顺势把易墨的腰压了下去:“吐。” 易墨挣扎着似乎要起来有不知如何是好。 凉云盛便不耐烦地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吐啊!”怎么比小孩还不听话! 易墨见凉云盛急了,也不敢造次,一弯腰,腹中来自食物的翻腾感更甚,一股苦水顺着他沉闷的胸口迅速向上涌来,他喉头一苦,黄褐色的东西便带着一股酸涩席卷而来。 “别急。”凉云盛的手在他的背上轻拍,他硬生生吐了两三口才终于止住,立起腰来。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3节 他神色莫辨地看着凉云盛,不知如何是好,许久才酝酿出一个谢谢。 但他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完全没有吐得一脸虚弱的模样。 真好,没有变,和当年一样。 凉云盛莫名其妙地看着易墨,心想这人莫不是吐傻了,又瞧见易墨盯着自己先前放在他嘴中的手看,料到兴许是他洁癖的原因,于是故作轻松的说:“放心,没弄在你身上。” 易墨不语,施了一个清洁术,把凉云盛的手弄了个干净,然后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接着又给凉云盛陆陆续续施了四五个清洁术,被凉云盛制止了。 “我说,就算你讨厌脏,也不用这么嫌弃我吧。”他无语地嘟囔。 易墨却犹嫌不够,拉着凉云盛除了狭缝,走到井前打了桶水,竟是要亲自帮他洗手。 易墨一手抓着凉云盛的手腕,另一只手盛了水,从上慢慢倾斜,清冽的水便顺着凉云盛的手背,从指缝中流过,易墨想要将手覆在凉云盛的手上,却在只隔一线处停住。 “要不,别勉强了?”凉云盛看得颇入味,虽然是这么说,却很享受易墨的服侍。 易墨踟蹰了几秒,终于把手放在了凉云盛的手上。他有条有理、不徐不疾地用澄澈的水在凉云盛的手背、手掌、指尖、指缝、指甲、骨节抚过,认真得像是在面对一个不容失误的仪式。 凉云盛便撑着腮帮子在一旁看他这么做,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易墨冷不丁地对他说。这只会加深他的罪孽。 “可是我看,易郎也对我挺好的,这是为什么呢?”凉云盛忍不住问道。这是一个机会。套话的好机会。于是他打趣道,“但是不好,哎呀,我好想有点喜欢上易郎了,就是想对易郎好怎么办呢?” “骗子。”易墨替他清理完毕,淡淡地给出答复。 凉云盛也猜到易墨不会轻易说出目的,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这还只是开始。他低低地笑:“易郎你竟然不信我,我真是伤心啊。” 易墨不语,定定地看了凉云盛几眼,看得他有些心虚:“回去吧。” “好吧。”凉云盛跟在易墨身后回到了客栈,令姑娘依旧是坐得端庄淑雅,笑靥如花地等着他们。他对着令姑娘打了个招呼,易墨则跑到小厮旁不知说了什么。凉云盛刚想同令姑娘攀谈几番,却被易墨抓住了。 他极为认真地说:“我吩咐好了,一会你去沐浴。” 凉云盛终于忍不住整张脸的抽搐,对着易墨微笑着说道: “你够了。” ☆、勾心斗角 等到凉云盛沐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红衣,他一面擦拭着滴着水珠的发尾一面去寻易墨。 易墨似乎也是沐浴了一番,换了一身黑裳。俩人恍惚间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装束。 凉云盛远远看着易墨,深深地沉思起来。 沐浴时免不了胡思乱想,他自然也是考量了一番。 就目前来说,自己过得不错——尽管正在被通缉——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安于看似波澜不惊的现状。处于被动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如果说两人这场虚情假意地博弈是他先输的话就不好玩了。他总归得从易墨的嘴里套些什么。 至于怎么套,要说别的,凉云盛不敢肯定,但美色这东西,用起来他绝对得心应手。中午起了个好头,总得进行下去。 天幕闭上困倦的眼睑,黑夜悄无声息地吞噬掉最后一块金色的糕点。凉云盛坐在厢房里同易墨面面相觑,思量着怎么寻一个好的时机。 客栈下人声鼎沸,不能不让人注意。 客栈是临街的。从厢房往下望,街道已支起了各色的灯笼,人群拥挤,如流动的河上映着斑斓的星。 “花灯节。”厢房门口传来令姑娘的声音。 凉云盛这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团圆的时候。 “去吗?”易墨突然问道。 凉云盛看见一番热闹的景象,灵光乍现,便知机会来了,笑道:“好啊。” 他们一下楼,热闹的声音便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们。 令姑娘只送他们到了楼下,她笑眯眯地盯着易墨,说道:“我照顾他,你们好好玩。” 他们一挤进人群,很快便被不断行走的人群推着走,两个人的身体紧挨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凉云盛一个踉跄,连忙抱住了易墨。 “太挤了。”他笑道,站稳后便放开了易墨。 易墨却握住了他的手,手心宽厚而柔软,只是一片冰凉。 易墨道:“太挤了。” 凉云盛笑笑,没推开易墨,只是把握手换成了十指相扣。 “这样不容易走散。”他向易墨眨眨眼睛。 倒真像依恋我的模样,可惜不是。 易墨定定地看着凉云盛,无情地否认,眼珠黑如鸦,其中薄雾流动,不知匿了什么。 如果,如果他还能记着自己便好了。他一直这么奢求着。 比如,从他的声音,从他怪异的举动。 可那人终归没有认出他。他知道这没什么不对。 他的声音变了,模样变了,他不是原来的他了,又怎会让人记得? 忘记,忘记为好。他不值得被记得。 但既然变了,便需更彻底。 如何留住一个逢场作戏的人? 这是易墨从把凉云盛身边绑到自己身边就开始思考的问题,他知道现在是个契机,凉云盛想知道他的目的,而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赌一把。还有,再带着贪求又无赖的心理去更亲近这个心心念念的人。 或许藏了一块厚冰?凉云盛的目光移不开易墨美丽的眼睛,仿佛整颗心跃了进去。他又想起易墨放风筝时不经意的笑,开始疯狂地猜测这个想要帮助他的神秘男人眼里的色彩。 易墨的眼里真的是极具魅力,无法预测,如复杂而神秘的图腾,刻印着深邃而美丽的图案。一片冰冷的眸里,冷冽得如一鉴冰河,眼神却是专注的,只于他一人的冰棱棱的刺一般,想要窥探他的内心。 “去人少的地方吧。”易墨紧紧地回扣住了凉云盛的手指,紧贴着的肌肤,不让微薄的空气偷遛。 凉云盛的手与他的恰好相反,纤细的手指,丁点大的手掌,软软糯糯的,却散发出摄人心魂的热量,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让人忍不住靠近去求得一份温热。 又或许不是。凉云盛勾了勾嘴角,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心是炽热的,是向着他的。可惜选错了人。他拉着易墨往前走,轻声道:“好啊。” 凉云盛的笑映着四周闪烁的花灯,晃花了他的眼。 这样的笑,和当年一样,诱人的苹果一般,却也带着剧毒。 凉云盛把易墨拉到了两侧的商铺,突然开始认真挑拣琳琅满目的商品,花花绿绿的东西,看得易墨眼睛疼。 凉云盛却很快挑中了一个面具,勾勒出狐狸的灵动。他戴上狐面,问:“好看吗?” “嗯。” “和你的配吗?” 易墨愣了一下,然后把凉云盛的碎发挽到了他的耳后,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低低的声音不知在想什么:“嗯。” 然后易墨的话随果核一般的喉结滚动,沙哑的、低沉的、扣人心弦的:“美极了。” 这场面暧昧极了,宛如一对情侣恩爱。可他们却仅仅从相见到相识才不到半月。 易墨的眼神黯了黯。估计凉云盛对谁都这样。 “易郎,要礼物吗?我送你。”凉云盛估计着给甜头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推开了易墨。说着,便在不大的铺上又仔细挑选起来。相连的手却一直没分开。 其实也说不上送,毕竟用的是易墨的钱。 最终凉云盛挑中了一把桃花扇,他认为和易墨的妖冶极配。 易墨却不干了,他挑眉,道:“不要。” “为什么不要?”凉云盛乐了。 照他们这个进度,易墨应是就算他送狗粪也是要的。 凉云盛不知哪来的自信。 “我说——不要。”易墨的眼睛眯了起来。 “诶呀,说嘛说嘛,为什么不要?”凉云盛一下贴近易墨的脸,“你说啊,为什么……” 易墨啄了一下他的嘴,低声说道:“你猜?” “……” 大意了! “呸呸呸!”凉云盛甩开易墨的手,用袖子使劲地擦着他的嘴,“你又亲我!” 易墨没回答,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该回去了。” 尽管他牵着的是心不在他这儿的人,但手里一空的感觉还是让他很不爽。手心的热量很快便消失殆尽,又归于一片冰凉。 易墨的袖子却被身后的人扯住。 凉云盛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要去人少的地方吗?回去干甚么?” 他指了指护城河道:“都下来了,怎么能不放花灯?” 说着,自顾自地买了一个花灯。 易墨盯着凉云盛说话的唇,皱眉。 果然不该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 尽管微乎其微,但那双唇上破裂的缝隙和被舔舐过的血迹,足以证明这个人擦拭时是多用力。 恐怕第一次亲的时候也这样做了吧。 易墨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小兄弟,你在这花灯里写下愿望,点燃蜡烛后让画风随那护城河流去,那神明就能听到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就能实现啦。”卖花灯的老板轻车熟路地说道。 凉云盛点点头,谢过老板后便拖着易墨去了护城河。 护城河旁人却也不少,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都相伴一起,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凉云盛寻了一处人少的地儿,蹲下身,把花灯放在河上,水波涟漪,斑驳了他的样貌,他轻轻一推,花灯便随涓涓流水飘然远去。 “不写愿望?”易墨问他。 他却只是看着花灯闪烁着微弱的光,隐在其他同样的光点之中,飘忽着,如流转的星,黯淡于远处的黑暗中。 “没什么可写的,反正也实现不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凉云盛站起身,拍拍衣服:“回去吧。” 夜已深,街上行人稀少了许多,却还是灯火通明。 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着实尴尬。 凉云盛正想着怎么撩、哦不,找话题,易墨却开口了:“会实现的。” 轻飘飘一句,说出来,就散了。 凉云盛却听见了,他双眼笑盈盈的,说道:“你这人真奇怪。” 是的,是真的奇怪,让人猜不出特意找上自己的目的,不过——“借你吉言”。 他们很快便到了客栈,远远便望见白衣飘然——是令姑娘。 令姑娘朝易墨笑了笑,易墨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直接错身上楼。 而凉云盛却是热情地打了招呼。 他挺喜欢这个姑娘的,让她想起一位故人。 凉云盛到底还是买了那把桃花扇,别在了腰间。 “凉公子买了把扇子?”令姑娘问他。 他只得笑笑:“本来是买给易郎的,他却不要。” 令姑娘轻笑一声,软绵绵地宛如天边薄云。她的眼满含秋水:“看来凉公子不知道。” “知道什么?” “扇为‘散’,送扇意为分离。”令姑娘捂着嘴笑,“他怕是不想与凉公子分开吧。” 凉云盛往楼上看去,易墨倚着围栏看他,脸色不太好看。 “这样啊……”凉云盛大笑道,朝易墨挤了挤眼。 “说了什么?”凉云盛一上楼,易墨便问他。 “易郎真会说笑。大人想听怎么会听不到?”凉云盛冲易墨笑,然后又作出一副明了状,“哦——想听我说。易郎……” 他的眼里掉进星光:“你莫不是吃醋了?” “哦?”易墨挑眉,一脸冷漠。 场面似乎一度尴尬? “那是我猜错了……” “你说是便是吧。”易墨拨开了凉云盛的发,漏出了他的额头,他想在这上面印一个吻,但为了防止某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又作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只能作罢,“夜深了,睡吧。” 他替凉云盛铺好了床被。 凉云盛一个翻身躺在床上,却发现身上一轻。 那是易墨给他下的禁制,是在第一晚遇见时便偷偷种下的,不论他跑到哪里,有那个禁制,易墨永远都能找到他。 他之所以没有逃走,就是因为有这个禁制在。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禁制,他才不得不思考这位狐面墨魔究竟把他囚在身边要做什么。 毕竟……他实力太弱,解不了禁制…… 但现在,易墨却主动解了禁制。凉云盛以为易墨会绑他,但易墨却仅仅只在他身边躺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拥住他,反而两人隔了半个人的空隙。 半晌无语。 凉云盛便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你不怕我逃?” 凉云盛和易墨玩躲猫猫的兴趣终于告罄,他多少猜到易墨以前是认识他的,那便是知道他有能力知道自己下的禁制的,便决定试探一番。 “只留人没用。” 凉云盛两眼眯了眯,像一只算计的狐狸:“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保你。”这是易墨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哈哈哈……我可是贱命一条。再说了,易郎会易容,为何屠潘氏的人不会是您?”凉云盛背对着易墨,话里都是笑意,“你有什么自信让我跟着你走?” 易墨却没回答。 “哈哈……开玩笑的啦,我相信易郎。”虽然是杀人嗜血,臭名昭著的狐面墨魔。 “我喜欢你。” 易墨从与凉云盛相遇就没说过假话,不想回答的话都是用其他的话略过。这是凉云盛知道的,且肯定的。 但他突然又不肯定了。 假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一个明明对他怀着炙热感情,却对他一个晚上的浓情不动于衷的人竟说自己喜欢他,笑话! 然后紧接着他就愣住了。 “你笑来好看。”易墨说道。 他想了半晌,突然明白易墨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喜欢他,顿时哭笑不得。 这个人是疯子。 凉云盛这样想,却说道: “这是大实话。”他转过身,却发现易墨不知何时已离他极近,仿佛一个回头,一个翻身,便能跨越亘古,然后相遇。 凉云盛看着眼前易墨的诱人的眉目,同他如出一辙,但他骨子里透出的是不羁与放荡,而易墨的眸眉却是锋利的,是不崩的山,压在他身上,盯好了,就不放了。 他垂眸,滚进易墨的怀里:“抱我。” 易墨的怀里一点都不温暖,相反冰冷冷的,地窖一般,还需他自身来温暖。 “放心,你对我好,我是不会跑的。”他的语气带着困倦,似撩人的小猫,“晚安。” 骗子。 易墨拥着怀里的人,嗅着怀中人淡淡的香味,默默叹息。 明明袖里的匕首,一直对着我。 但他庆幸,他赌对了。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要的是安全与自由,他给他安全,最后放他自由。他相信,狡猾的人儿一定会权衡利弊的。但是怎么办?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这个人了。那种无法言喻的情愫是喜欢吗? 今天是元宵,我们算是团圆了吗? 易墨看着窗外的月,冰冷得似冰渣。 “明年也一起过元宵吧。”他对着怀中的人说。 没有人回答他。 这样也好。不需要甜言蜜语。 结局已经注定,越甜蜜,就越残忍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很虐实际并不 ☆、女装大佬 茶楼一处厢房。 “易郎易郎——”令姑娘勾着眼叫易墨,声音轻柔似水。 “别这么叫我。”易墨眼神凛冽得仿佛剐着令姑娘的r_ou_,“恶心。” “诶,别这么说嘛。他就是这样叫你的。”令姑娘笑意更浓。 “他?”易墨勾勾嘴角,“你们很亲热?” “你……”猜字还未出口,巨大的威压立刻适当在她的身上,心脏犹如被谁紧紧攥住,让她喘不过气。她却恍若无事,依然淡淡笑道:“哪有的事,你、家媳妇怎么可能和我熟呢?” 你家两字特意加重了。 易墨果然撤掉了威压,似乎终于满意了一些。 “唉,易郎……哦、不,易兄、易兄,你都不做翩翩君子了,真是一点都不好玩。而且你的戏也太假了吧。”令姑娘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依然y柔,却带着男子勾人的清脆嗓音,每句话的尾音都往上扬,诱人极了。 “哼。”易墨嗤之以鼻,“我同你不一样。这种过家家的把戏能糊过他就行了。” “这可不一定。他怕是知道你在唬他,但却是信了我是个……”话一出,忽然觉得会遭殃,她便话风一转,“你可别像刚才那样释放威压了,会引来不速之客的。” 谁知道她是有心酸他还是无心的? “不用你管。”易墨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各取所需。” “是是是,各取所需。”令姑娘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扇子,放在手上把玩。那是一把白色的鱼骨扇。她爱不释手。 “可是——似乎易兄得的要多一点呢……奴家很委屈啊……”令姑娘慢慢地打开了扇。她从厢房往下望去,黑衣的人儿引人注目。 她好奇地勾起嘴角:“你是怎么留住他的?” “他。”易墨默了默,道,“已无家可归。” 令姑娘垂下眼眸,手中的扇轻摆起风,拂动她的发鬓。 无家可归吗? 扇上,洁净的白色之上,是张扬又锋利的字—— 令无性。 “说到那令无性啊……” “老板,我要买苹果。”凉云盛问眼前的虬髯大汉。 “诶,等一下。”那老板看也没看凉云盛一眼,继续和身边的细胡子男人攀谈,讲得可谓是口水飞jian。 “令无性是谁?”凉云盛问。 “令无性你不知道啊?”这个问题显然吸引了这位老板,这才注意起凉云盛来,张嘴就是:“令无性可是那著名的采花贼!据说生得俊朗非凡,相貌y柔,好比那清风明月。若是瞧上哪家姑娘,夜晚时就踏月而来,赠姑娘手绢,然后顺利作案又拿走什么此家宝物挥扇离去……” 老板喝了一骨碌水,继续讲道:“而那些被他染指了的姑娘反倒不羞,还思慕起他来。许多姑娘更是恨不得拿着家中宝物同他一宵春光啊!但这令无性啊,却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凌氏一家你知道吧!著名的修仙世家啊!这令无性竟然敢对这凌家的大小姐出手,这下凌家竟是出动了人脉,让探灵门的人来抓他呐!不过他倒是厉害,现在连行踪都不知云……不过奇怪的是,那总是被令无性抢先一步夺走宝物的玄衣盗人最近也销声匿迹,诶你说奇不奇怪……” 凉云盛显然是对这不感兴趣的,一半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只是仔细地挑选着篮里的苹果。 这些苹果个个都硕大诱人,令凉云盛看得垂涎不已。 “苹果怎么卖。”他就是不明白,这老板怎么能讲到钱也不赚。 “一斤一斤卖。”老板不知从哪掏出个烟斗。 “……” “他似乎在买苹果。”令无性笑道,“他很喜欢吃?” “你打算好怎么办了?” “真是心急呢。”令无性委屈极了,“明明绑人的是我,把他糊弄去州阳的也是我。都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竟然都不感激感激我一下。” “你故意让我去青楼的事还没算账呢。”易墨y森的语气一出,令无性就识相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等确认是安全范围后才堪堪认错,解释起易墨的问题来。 “你也知道嘛,就那能看我媳妇看得最清楚,他最近总是被人追杀,现在还在反噬的时候被伤了,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啊。”令无性突然睁开眼,嘴边却不离笑。 “你真想好了?”易墨不去看他,只是自顾自地端起茶杯。 “谁不是呢?” 易墨的手一顿,冷哼了一声。 “你当年收留我之后,我劝我那么久,结果却是你先。”令无性戏谑地笑了一声,像是很不服气似的。 “噬心蛊啊,养在人的金丹上,汲取人的修为长大。养他的躯壳必将定时承受噬心之痛。而成年后的噬心蛊就是人人都想要的宝物了。传说有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吃了它避开渡劫一下子就获得了元婴的修为。不过也只是传说。但众人皆知,能提升修为倒是真,但总归还是主要取决于宿主的躯体营养如何。可即便如此,为了得到这成年噬心蛊而不惜大肆杀人的遍布昆凌域。”令无性摆弄了几番扇子,才正了正色,“可世人不知,这些都是诓人的。吃了噬心蛊非但不会提升修为,还会跌至最低界,无论多强的修者都逃不过,噬心之痛将会相随而来。普通人吃了恐怕是会一命呜呼。”他顿了顿,“而散步这种谣言的人是谁呢?想必易兄知道得比我的多得多。但你不仅没有立马杀了让凉云盛遭受了这么多年痛苦的罪魁祸首,说不定还接受了被他耍得团团转。你想去州阳十有八九也是这人的主意吧。” 他并没有等易墨回答的意思,却话头一转,思绪渐渐飘远:“住在你府里的那些日子,我和你没什么话题可聊,我唯一能说也能清楚地说出来的便是沈云的事了。我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你一声不吭地听着。我以为你不会理会我。你那夜却破天荒地说了很多,都是关于他的,可惜说了什么我却不记得了,只知道你一个劲儿地说‘他很好……他很好……’你那副模样就像是有一天万年不变的冰破了个窟窿,里面尽是三月粼粼的水。你说得那般好竟让我觉得他比我的沈云更可爱似的。我记得我当年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回答说,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那时怎么回答你的?” 他敛了敛微微作痛的心神。是了,他当时这么回答易墨:“既然这样,就更要去见他。做了对不起的事就该道歉,就该赎罪。错是真的,可爱他也是真的。仅仅因为这样就不敢去见他,又怎么能去念着他的好?”那时的他看着易墨,语气如此坚定,却带着可怜的颤抖,他像是在说给易墨,也像是在说给自己。 “我原以为你会用你一贯柔和的方式将他找来,却不想你做得如此强硬。那时你说你要变,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结果没料到你非但不是,还认真极了。我曾想你比我更懦弱的。”令无性只叹了一声,又恢复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仿佛刚才伤春悲秋的模样都是天边的云烟似的,“啧啧,可惜啊,易兄弟。你是怎样的人我还是也算知道了些吧。做得再强硬,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改不了的。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多少也猜得到不少。你如此瞧不起自己,从坠魔崖出来那么多年都销声匿迹,又何必在半年前无缘无故屠尽两大世家?你有那个实力,为何不早不晚,偏生半年前这么做,随后潘氏又出了事……” 易墨不语,只是浅浅地泯了一口茶。茶水有些烫了。 令无性轻笑了几声,两只眼睛黏在易墨身上:“放心,我不在乎你要干什么。我自己的未来都还没个准信儿呢。我呢,可是很感激你当年给了我噬心蛊的。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说起来还得多亏你。你猜的不错,我也得干点什么了,俗话说无债一身轻嘛。你愿意帮帮自然也是最好。我完成我的目的,你完成你的,咱们可以互相扶持,又互不干涉,不是挺好的么?再说了,我这人可不像你,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想必灵液你也是需要的。” 易墨过滤了一堆废话,终于从中听见了想要的两字,算是认可了令无性的解释:“算你识相。” “不过呢——”令无性话锋一转,似是吊胃口地拉长了音,忽然不笑了,眼里满是ji,ng明,“不在乎不代表不好奇。世人皆知有一世家,常年避居山林,却是宅心仁厚,凡是有人负伤上门求救,都会不问出处,倾囊相救。而每一个上山的人,前一刻或许还半死不活,出来后就是活蹦乱跳了。而恐怕能治这噬心蛊的人,令某不才,只想到那能妙手回春的徐家了。 可是变故突生,那徐家五年前遭遇不虞,一夜之间不知被谁被灭门,事后湫灵派很快就出手压下这件事来。我知道的嘛,也不多。但却不能错过唯一一个有趣的事。 徐家祖上五代都是习医术,唯这一代出了个医术最为ji,ng湛的,堪称能把散了七魂六魄的、渡劫失败的人都救回来。更惊奇的是,这一代药圣,还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年仅十七。徐家被灭门后,没有找到他和他弟弟的尸体,有人猜测他们死无全尸,又有人猜测他们已经成功逃生了。但我最近得知在梺华域和湫灵域的交界处发现了一具尸体,且与这药圣——徐青的身材等所差无几。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只是他的弟弟——徐珏不知所踪,应该是活下来了。 而州阳呢?嗨呀,你说巧不巧,也是在梺华域和湫灵域的交界处!那里曾有英雄世家梁家镇守,商业繁荣,后来一老祖闯入,梁家为护居民硬是与老祖同归于尽。全家上下,无一幸免,个个血r_ou_模糊。大火烧尽了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我这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你究竟是冲着这梁家去呢,还是冲着徐珏去呢?亦或是……” “你不用知道太多。”易墨打断了令无性的话,令无性话多得令他心烦。他看了看楼下的凉云盛,“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 令无性微笑不语。想了想还是起身下楼,走到门前时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无论做什么都得想好了。” 这话权当说给自己听的时候给别人嫖走了。 这是最后的劝告。自此以后就是真的不能回头了。 凉云盛抱着苹果满载而归的时候,两个人显然已在茶楼下恭候多时了。 凉云盛咧开嘴笑,远远地就朝着两人挥手:“易郎易郎,吃苹果吗?” 额……貌似是一人…… 令无性便可怜兮兮地诓他,脸不红心不跳:“凉公子也不问问我……” “哪有,令姑娘美若天仙,我又怎么会舍得忘记你呢?”凉云盛嘴上抹了蜜糖,却是一个不好意思把手里的苹果往令无性身上推,想了想又拿回来说:“我替你拿着。”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半路“掉”几个。 易墨对于自己被忘记的事真的一点都没有怨气。 他扯过凉云盛,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比起苹果,我更想吃你。” 凉云盛也低低地笑,碰碰易墨的鼻子,道:“你也美若天仙。”顺便夸夸自己的倾城容颜。 令无性显然受不了眼前这两个没羞没躁偏偏又心怀鬼胎的人,轻笑着便踏着小碎步往客栈赶去了,脚步甚至有些轻盈。 他在沈云身上下的东西告诉他他的人快醒了。 “这是……哪?”面貌姣好的男子缓缓睁开眼,声音小又低沉,断断续续的。 令无性却用了自己最动听的声音去回答他:“是客栈。” 令无性在沈云的床边微坐,小眼弯弯,银铃一般,所奏出的乐曲都缠在了眼前的人儿上。 沈云一身靛蓝如叶,令无性白衣如莲,两人呆呆地对望着,仿佛偌大一湖,独二者相依相存。 令无性只是保持恰到好处地扬着嘴角,极富耐心地等待着。悠悠地坐着,洁净的笑要扣动某人的心弦。 那人却羞红了脸,暗搓搓地收回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失忆。 令无性仿佛早就料到,却是轻轻地皱眉,眼里都是担忧的色,像湖水一般溢出来,似乎在考虑着如何是好。半晌,他似乎料定主意,咬咬牙,两颊顿时染了霞云:“公、公子若是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妨和我们一同走。” 沈云一惊,然后又注意到令无性说的是“我们”,这才注意到两旁站着的人。 “他们是我的恩公,陪着我去给我的母亲治病,都是很好的人。”令无性怕是沈云害怕,又温言软语地说道。 沈云似乎打不定主意,令无性却开口道:“我们要去前面的那座山,不远的。而且易公子是位神医,他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 这一句话里意有所指,沈云似乎听懂了,又迷茫了,抬头一望令无性,却发现他正对着自己笑,犹如晴阳一般,散发处柔和却温暖的光芒,令无性的声音里闪烁着喜悦,又或许是期待,一不留神地就溜了过来。 她说:“小女子姓令,你呢?” “我?”沈云这次连脖子都红了,想了想,便放弃去寻找那些明显的端倪了,就像被令无性的香气牵着走了一般,傻傻地回道,“沈、沈云……” “沈公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令无性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为沈云不拒绝一起走而一脸喜色。 沈云却又是羞红了脸,把头埋得低低的,蚊鸣般应了一声:“嗯。” 令无性便捂着嘴轻轻地笑。 这些话也不是只说给沈云一个人听的,当然还有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易墨。 易墨没有多言,他并没有为增加了一个累赘而感到麻烦,却是深深地看了令无性一眼。 倒真成了同病相怜的人了。 易墨轻哼,转身拉着凉云盛走了。 他说:“该出发了。” 人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剧开始啦!能看完前面的人都是勇者啊…… 当当当!真相时间(解释一下容易被忽略的,其他的真相请自行猜测)—— 易墨并没有带凉云盛去袈玉,他同令无性是一伙的,他们去的地方叫州阳。 州阳有:徐青的尸体,梁家废墟 顺便一提 我们的风景任务是!——今天又有哪对异教徒受到了fff团的制裁呢? 任务一出现——傲娇小兽与他的风流主人(令无性x沈云) ☆、告白 苍狼山是座不大的山,翻过它仅仅只需两日。但这座山取名为苍狼山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夜晚时,狼嚎声就是战争开始的号声一般,豪壮而又凄凉,延绵不绝,勾着人的神魄。 这些狼或多或少是高阶灵兽,即使是易墨虽然处理起来毫不逊色,但总会是要花费一些多余的时间。 更何况,有心的人也不是特别想走。 马车行至山林深处便有些吃不消了,易墨他们驱马停下,让马儿吃草休息。 “易郎,我肚子饿了。”凉云盛拉拉易墨的衣服,皱着眉头的神情令人心疼不已。 易墨捏捏凉云盛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拒绝,略一思索,便用黑影幻化了两个帐篷。 凉云盛便兴高采烈地堆起了一个木堆。 令无性懂了,便说:“我去找点食材什么的吧。”然后他又去望沈云,笑道,“要一起去吗?” 沈云点点头,一张脸又霎时红了。 等令无性和沈云从深林回来时,凉云盛早已饿得肚子直叫唤了。 令无性的笑声和沈云结结巴巴的回应声就断断续续地传入凉云盛的耳中。凉云盛看了看沈云,突然想到了什么,觉得有趣起来。 等这些食材终于飘出诱人的香味时,已是接近黄昏了。整座狼牙山就像一个沉寂的巨人,橘红色的天是他吞吐的气息,袅袅炊烟开始上升。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气温骤低,营火的红色光辉不太清晰地映出了他们四人的脸庞。 凉云盛大口享受着食物,觉得有些冷了,便往易墨怀里靠,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然后仰头问易墨要不要吃。 易墨只是不知从哪找来了件外裳,披在凉云盛的身上。 令无性小口地嗫着食物,时不时望上一眼沈云,弄得沈云手足无措。 黑压压的林子刮开怪异的风。 易墨神色微变,把凉云盛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沈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色紧张起来:“有、有……” 令无性只是神色自然,一脸疑惑地笑着看他。 沈云立马准备把令无性拉起来,林子中便突然串出庞大的黑影,带着凄凌的撕破空气的可怖叫声——狼来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4节 沈云连忙推开令无性,令无性没有站稳,跌在地上,沈云更急了,叫道:“令姑娘!” 狼却凶狠地嚎叫着,用锋利的爪子抓着地皮,卷着风云而弹来。 沈云已经躲闪不及,他的头上一层薄汗,咬咬牙,最终捏紧了拳。 他的手几乎要挥出去,迎着毫不畏惧的迎面本来的狼。 他的世界却被白色填满,然后红色跳跃着,温热的液体jian在他的侧脸上。 啊,令姑娘。 他的瞳孔伸缩着。令无性瘦弱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手臂被狼的爪子狠狠刮过,白色的袖子被无情地撕裂开来,瞬间浸成了红色的花朵,鲜艳地绽开着,一下一下刺激着沈云的心。 如同当年,那个男子翩然白衣被血液染红,挡在他身前的瘦小的身躯。 他的心忍不住狠狠地抽痛起来,从后面抱住了令无性,看着狼的眼里闪过凌厉。 狼呜鸣一声,惧怕地开始后退。 它认得,那是比它更锋利的灵兽的眼神。 它正欲逃跑,身体却被连骨头也一下被劈成两半,大量的鲜血横jian着飞散开来,黑色的土地更加深沉起来,整个营火处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的香甜。 易墨冷眼立在狼的身边,挺立的身躯没有沾上一丝血迹,仿若斩开狼匹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云紧紧抱住令无性,一时急得天昏地暗,也没去责怪易墨为何现在才出手,也不顾狼的死活了,看着令无性惨白的脸,吓得仿佛眼泪立马就要唰唰流下来。 令无性却只是摸摸沈云的脸,张着哆嗦的嘴,笑道:“没事。”单薄得似张轻飘飘的纸。 沈云更伤心了,浓浓的愧疚感缠绕在他的心上,不知说些什么。 易墨却打断了两人唧唧歪歪的场景,一针见血地说:“不如先疗伤?” 沈云这才懵懵懂懂清醒过来,直点头。 最终,沈云撕了身上一块清布,混着从林子里摘来的草药,小心翼翼地给令无性包扎起来。 令无性不叫痛,他却仿若痛得冷汗直流。 令无性开心地勾勾嘴角,又有些为眼前这个傻子心疼,到底还是说了句:“我真的没事,你别自责。” 咿咿呀呀的语气结果更是火上浇油,沈云立马慌了,大叫道:“对、对不起!” 令无性轻笑,调侃道:“你再绑扎下去,我的手臂就跟树干一样粗了。” 沈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在令无性的手臂上缠了太多圈,脸一下子又红了。 令无性摸了摸沈云的头,眼里一片柔软:“好孩子。” 可惜了。 令无性的眼里闪过无尽的痛苦,却被脸上的笑意掩过。 令无性到底还是提醒道:“沈公子,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 沈云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好像能比上日出。 这才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将令无性放开。 接下来几天,倒是相安无事,既没有狼的侵扰,令无性的伤也好了大半。 只是考虑到伤势,走走停停,倒是这么多天也也才走到苍狼山的深处。 凉云盛心里比划着估计越过着这座山还需几日,就开始好奇如果把令无性送回老母家易墨又会干什么了。 虽然令姑娘是与易墨通j,i,an的。 凉云盛撇撇嘴,他也不傻,但易墨既然没说,那他自然也问不出来,只能猜测猜测自己往后的生活。 无聊之中,凉云盛便开始暗中观察,沈云现在的眼神是几乎黏在令无性身上了,看见令无性不是愧疚就是脸红。看每次沈云被令无性调侃到手足无措就是凉云盛无聊生活中有趣一处了,另外的有趣之处便是调戏调戏易墨,探探套不出话的口风。 令无性傍晚时亲自用山上的香菇野菜熬了汤,香气宛若传遍了整座山。 凉云盛抓住了个机会拉着沈云去了一旁小树林。 他搂着沈云的肩,偷偷摸摸地把两人压在一块。 沈云却脸色一变,把凉云盛推开,语气疏离,也不结巴了:“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凉云盛顿时乐了:“我们好歹也是你的恩人,怎么,只认令姑娘,不认我们?”他又贴近沈云,却又被沈云避开。 凉云盛叹气,兴致却越来越高涨—— 这个沈云,讨厌男人。 他依然不放弃,大声地叫道:“你喜欢令姑娘吧。” 沈云一惊,脸沉了下来,抬起头时脸颊透着薄红。 “怎么办呀,我觉得令姑娘也不错。”凉云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今晚上就准备同令姑娘坦白心意。” 沈云一听,狠狠地瞪着他,眼神似只凶兽,闪着黄光,好似被抢走了猎物,一字一句地道:“不准动她。” 凉云盛一愣,突然大笑起来:“如果我不呢。” 未等沈云发作,凉云盛便一溜烟跑走了。 易墨在树干上靠着,看着令无性做汤的行为,不可置否。 “我媳妇可比你媳妇体贴人多了。”令无性笑着看他,手上的伤势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做汤有条不紊的动作,仿佛密谋了许久。 易墨扬眉。 “这么香的汤,我闻了都醉人,要不你来点。”令无性眨眨眼。 “留给你体、贴、人的媳妇用吧。”易墨冷漠地回绝。 令无性心情更佳,甚至哼起歌来,话里都是笑着的:“我又没下药,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呢。” 没错,滋阳补y的好东西。 凉云盛一溜回来就被汤的香气勾着走了,迫不及待地问着什么时候好。沈云追来后看见令无性只能恨恨地瞪着凉云盛。 凉云盛顿时得意起来,易墨贴在他身边冷冷地问:“听说你喜欢令姑娘?” “……” 凉云盛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早得意。 夜,来了。 四人围坐在一锅汤旁。 令无性给凉云盛盛了汤,笑盈盈地看着他接过。然后又端着汤递给了沈云,手指不经意碰到沈云的手。 沈云又是红着脸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令无性耐心地看他喝完了整碗,轻声问道:“好喝吗?” “嗯。” “那再来一碗?” “嗯。” 令无性笑得很欢。 凉云盛却不高兴了,他的汤被易墨抢过硬生生地倒在了地上。 “你干……” “不想你吃别人做的东西。”易墨在他耳边低语。 可是我饿啊。凉云盛没辙,只能另寻乐趣,他盯着令无性似乎有起身的趋势。 沈云便大叫道:“令姑娘,我有事跟你说!”这一句,没有结巴。 沈云把令无性拉到一旁时不忘用眼神剐凉云盛一眼。 凉云盛好似很懊恼,却是在沈云转身后,笑着坐了回去,伸长了耳朵。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凉云盛问易墨,自己倒是先回答了,“我不信。无论是多大的美丽都不可能使一颗沉寂了的心突然热爱阳光起来。那份只能是惊艳,只是一瞬间的烟火而已。” 易墨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令无性问沈云,似乎有些担心。 沈云见令无性对自己的担心,心里顿时一遍柔软,想起凉云盛的话,更是气愤。 他努力使自己更冷静,手不自觉地卷起衣服又抚平,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小声的声音:“令姑娘,我喜欢你。” 他顶着涨得跟番茄一样红的脸,小心翼翼地等着令无性的回答。 “真的?”他听见令无性问。 “嗯。真的!”他见令无性不信,一下子急了,抬起头去看令无性。却发现令无性的眼里一片笑意,不是平常的温柔的笑意,是勾人的、惹人深入的媚笑。 令无性拉过沈云的手,沈云登时手足无措,慌张地叫道:“令令令令令姑娘!……” 然后。 一口清脆的男声笑道:“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结尾拉过手是想写捞一把重要部位的,奈何不能通过……( ????`) ☆、狼 第七章 凉云盛第二日看见沈云的时候,发现沈云的走姿很不正常。 “你怎么了?”凉云盛装作关怀地询问道。 沈云怒瞪他,想到隐隐作痛的屁股,又羞又气,憋了半天吐出句:“你们串通好的!” 凉云盛耸耸肩,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他的确没料到令无性是男人的。 “别生气了。”令无性决定讨好一下这头生气的小兽,于是用女声委屈地低求。 沈云一听,脸色大变。 令无性一下子捞过沈云的腰,在他耳边用低低的男声说道:“你难道不舒服吗?” 沈云脸大红,拍开令无性的手,怒不可遏。令无性说的一下子cha中了他的软肋。与其说不舒服,不如说是后半夜是他自己贴上去的。 一想到昨夜反常的自己,滚烫的体温便又仿佛回到了他的身上,整个身体酥麻麻的,喘息声在耳边回荡。他气得“你、你……”了几声到底还是说不出话来,蹬脚不是,反驳不是,硬生生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硌得胸口又闷又疼。 “你去哪?”令无性叫住一股脑地往一旁密林窜的沈云。 “如厕!” 凉云盛向易墨眨眨眼:“我也如厕。”说着便去追沈云。一会不到他又从林子里折回来。 “完了?”令无性调侃凉云盛的速度之快。 “不,沈云没了。” 令无性的笑容一滞。 易墨居高临下地看了令无性一眼,显然是幸灾乐祸。 “你带我去看看。”令无性拉着凉云盛就往林子里跑。回来时却只有一个人。 “他呢。” “没了。” “你——整——我?”易墨一个字一个字地睥睨令无性。 令无性却无辜地撅撅嘴:“没办法,敌人太强,我打不过。”没办法,风水总要轮流转。 易墨懒得搭理令无性的恶趣味,冷冷地问:“谁?” “镇守着这里的一只狼崽子——” “两位客人好,在下刘东竹。”男子身材高挑,袭一身青衣,怀抱一把生锈的古旧铜剑,及踝的三千青丝整整齐齐地扎成一束细辫,脊椎如钢板一样直,却颔首低眉,恭敬地辑首。他的声音尖细却铿锵有力,“主人请您们进去。” 刘东竹的身后是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洞x,ue,柔软的柳枝从上面垂下,形成一习青绿的水帘,仿佛过了这昏暗的洞x,ue便是世外桃源。 可易墨俩人不为所动。 令无性见刘东竹虽垂下双眸,但说及“主人”二字眼里依然有流光闪烁,乐趣不禁被一竿提起。 “你家主人绑了人,我们倒成客人了。”他轻提扇子,欲挑起刘东竹的下巴。刘东竹却往后一个小碎步,自然又极富技巧地避开了某人的咸猪手,又和声和气地重复道:“我家主人请您们进去。” 令无性一见刘东竹的嫌弃状,索性收手。他皱着眉头却提起嘴角:“哎呀,万一我们一进去就‘哐当’一声人头落地了怎么办?”说罢,他又顿了顿,眼珠子瞅了瞅瘦得可以融入一旁翠竹的刘东竹,嘴就管不住了:“若是把你抵押给我们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并没有撼动守在洞x,ue门口的忠犬一丝一毫。他往洞口靠了靠,似乎有什么力量能斩断烈风,震撼山河,把他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和动荡不安的七魂八魄都镇压下来。他又挺了挺身躯,语气稍重起来:“主人请您们进去。” “好好好。”令无性这下是真的服了这只认了主的良犬了,自知自讨没趣,便对着易墨使了个眼色,一边往洞口踱步一边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可惜了呀可惜了。”要是我家那只也跟这只一般护主便好了。 掀开一扇绿窗,便被黑暗笼罩。洞x,ue里满是潮shi的空气,shi哒哒的,粘在人的皮肤上,令人恶心。岩壁布满青苔,每隔不远便镶嵌着一盏拳头大小的风灯,灯光呈暗橘色,悠悠地跳跃着,引两位客人往前走。 “你不觉得他可怜吗?”令无性问易墨。 易墨见令无性到了洞里还在纠结方才无聊的ji零狗碎,顿时不耐烦了,再加上凉云盛丢了也有令大爷的一番功劳,不记仇的易墨便一针见血地回答了:“他更可怜。” 令无性微怔,许久才明白过来易墨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整个空旷的洞x,ue,浪潮一般叠了几层,传回他自己耳中的时候,却别有一番哀戚的意味了。 他道:“也是。” 洞x,ue自始自终只有一条单调的道路,他们沿着这条没有尽头的路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双双驻足。 不对劲。 “易郞!”先闻其声后见其人,一身红衣窜进易墨的怀里,他抬起头,两眼泪光闪烁,“易郞,我终于找到你了。” 令无性皱眉,正想开口,却见易墨眼神黯淡地怀抱住了怀中的人。他心中一动,微微叹气,便眼瞎口哑了。 易墨一言不发,凉云盛便奇怪起来,他用手探探易墨的额头,不禁露出担忧之色,话里满是恳切:“你怎么了?”说罢,又笑笑地用唇点了点易墨的脸颊,眉也沾染上了笑意:“没事,幸好我们在一起了。” 他把下巴搁在易墨的肩上,往易墨的耳里送热气,压低的声音别具一番滋味:“易墨……” “嗯。”易墨终于回了一声。 凉云盛窃喜,瞳孔却攸地紧缩:“易、易墨?”他从易墨的怀里跌出来,胸口一个大洞透着冰冷的风。 易墨视如草芥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温度。 太假了。光一颗喜爱我的心,就不像他了。 “凉云盛”尖叫着,凄厉的叫声撕破人的耳膜,他捂着空荡荡的胸膛,整个脸扭曲成一处漩涡,整个身体石块般碎成沙砾,卷成一股青烟,飘得无影无踪。 易墨不禁自嘲起来,明知是假象一颗死皮赖脸的心还要动情。 他收敛了一番神色,对着早就知道是什么的令无性说了一句废话: “幻境。” 凉云盛感到很纳闷。 你说一个人被绑两次就算是稀奇事儿了,却没想到第三次这么快就接踵而至了。他都快怀疑绑架这事是不是看上他了。 不过,更令凉云盛纳闷的是,为什么人人绑个架都要黑灯瞎火的一片里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给他智慧的凝视啊。全昆凌域的绑匪都是脑子被屎糊住了,通干净后连成一个通道了吗? 凉云盛觉着以自己的能把什么天道体,引魔体统统比下去“万幸体”,被绑架的机遇肯定是以风吹翠草的摧枯拉朽之势疯狂增长,不禁为无趣的后半生担忧,连绑架都没有个新奇的方式,他还贪什么乐呢。 坐在椅子上的人看见各种以动容表情表现出来丰富多彩的心理活动的某人,感觉自己以前的日子的白过了。怎么从没有见过像凉云盛这种脑子一晃都能听到大海的声音的人呢? 他觉得是时候该表现一下存在感了,便轻哼了一声。 凉云盛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身为阶下囚的处境,便蹚着一片漆黑观察起眼前的人来。 那人挂着红色的披风,慵懒地躺在椅上,噙着狂妄的笑,目光如炬,狼爪一般锋利,不怀好意地直冲凉云盛。 喏,又钓到一个猥琐大叔。 凉云盛故技重施,双眸闪亮亮的,似发光的宝石,笑得肆无忌惮:“你看起来很喜欢我的身体。” 薛亦鸫的目光在凉云盛身上搜刮了几遍,最终定在了他的小腹处,嗤笑道:“恐怕没人会拒绝你的身体。”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凉云盛说起假话来毫不含糊。 两人双双对视了几眼,薛亦鸫眸子里的兴趣几乎要淹没凉云盛了。他竟看不透眼前这个浪子。 凉云盛对着他又笑了笑,撒娇般地说:“你看起来好可怕,怕不是现在就想把我吃了吧。” 突然“轰隆”一声,偌大的黑暗透进强烈的亮光,眩得凉云盛睁不开眼,强大的气流从他的身边暴躁地闯过,墙壁顷刻间崩塌,碎屑jian了他一身。 “吃谁?”熟悉的声音缓得犹如淙淙流水,却是滑溜溜的毒蛇吐着信子向凉云盛冲来。 “易郞。”凉云盛把两个大眼睛压成好看的弧度,来显示对于易墨的到来有多欢心雀跃。 易墨晃个身形就来到凉云盛的身边,伸手将凉云盛搂在怀里,深深地看着这个一个时辰没有相见的人。 凉云盛又冲他挤了挤眉眼,把自己身上的碎尘屑恶趣味地偷偷擦在易墨的身上,然后又冲薛亦鸫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我老公来了,你动不了我了。 易墨被凉云盛的小动作弄得既无奈又想笑。他一刻不停地盯着凉云盛,好像硬是要把方才分离时刻没看到的份都补回来,眼皮都不抬地说:“目的。” 他大可以和薛亦鸫干一架,然后轻而易举地把凉云盛带走,可凉云盛被绑双手上的毒绳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薛亦鸫很喜欢聪明的人,和聪明的人谈生意可以省下不少说话的力气。他笑得近乎张狂,嘴上说的话又溜了弯。他眨眨眼,慢悠悠地说了句: “你猜?” 易墨的青筋有暴起之势。 “令公子,这边请。” 易墨寻老婆去了,而令无性却没这个运气。 他站在牢房面前,见刘东竹弯着腰奉行着对客之道。 但令无性虽面露担忧之色,脚步却极为轻快地踏进了一方牢狱,他大声地喊道:“哎呀,我竟被抓了。” 然后,他的目光在不大的破旧牢房里溜了一圈,最后定在某个脸色铁青的人身上,莞尔一笑:“真巧,沈公子也在这间牢房。” “看来……”他几步掠到沈云的身旁,丝毫不给沈云反应的时间就紧挨着沈云僵硬的身体坐下,“这都是命运。对吧?” 沈云对着他干巴巴地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和令无性拉开了一条河的距离,两眼满是怨恨地看着他。 令无性礼貌地一笑,看着蹬鼻子上脸的沈云,不免觉得煞是可爱。他有些艰难地呼吸,把心底的躁动硬压下来,轻轻地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沈云把两个眉头拧巴成一块,似乎在思考这个衣冠禽兽话的意思。他的伤?不是早就…… 他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往事像重锤一般像他狠狠砸来,他的魂魄好像顿时七零八散了一般,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沈云颤抖着双唇,脸色发白地问令无性:“你、你……” “嗯。”令无性轻轻地应,心里的疼痛却沉痛无比,“我回来了。” “公子不妨站起来说话。”易墨眼里闪过戾气,表现出他现在很不爽的心情。 把凉云盛作为生意中的商品可不是他想要的。 薛亦鸫看了看自己披着薄裘的双腿,兀自无奈地笑起来。有时谈生意的人太聪明也不好,净会戳人痛楚。连开凉云盛玩笑的心情都给搅没了。 “我要沈云的血。” 凉云盛显然是没见到自己的绝佳身体被沈云这个狐狸ji,ng比了下去,不明不白。 “这可是个能滋养灵兽的好东西。”薛亦鸫善心大发给可怜兮兮的凉云盛抛个提示。 凉云盛用他锈逗了大半生的脑袋瓜子仔细思索起来,搜肠刮肚突然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试探地问:“沈云是镇山兽?” 薛亦鸫便打了个响指:“恭喜脑子没病。” 镇山兽,由灵山孕育而出,守护整座山脉。它喜欢闪亮的珠光宝石,血液可滋养山中灵兽甚至使灵兽重新淬炼,死而复生,相反若是镇山兽离开本山过久则会遭到灵山的反噬。 这么巧的事他们会遇到? 凉云盛敛下笑意,目光灼灼地看了看易墨。 他、究竟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风景任务二——忠诚小仆人x暴躁狼主人 ☆、姓沈的人 “沈公子,主人说请您分给我们一点您的血液。”刘东竹毕恭毕敬地说。若是没有隔着一方牢狱的栏杆倒更是有礼。说罢,他又瞥一眼令无性,道:“若是沈公子能慷慨解囊,令公子现在便能走。” 好了,这下便是有礼的“报李投桃”了。 沈云稳住心神,怔怔地思索起刘东竹的话来,半晌,他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瞠目欲裂,仿佛遇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穷极一生也弄不懂。他用一根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令无性,大声地质问道:“他?他是我的谁?你认为我甘愿为他把血给你们?” 令无性的笑容一滞,但一瞬间又恢复过来,他委屈的放开了眼眉:“别这样说嘛,好歹我也救了你两次,也算半把个救命恩人了吧。” 沈云嗤之以鼻。 刘东竹敲敲牢门,发出响亮的声音,带着钢铁的腐烂香味。他说:“您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哦,这下是不留情面了。 沈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似乎五年的光y荏苒并未在这位笑如春风的男子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他还是如那年那样削瘦挺拔,跟他曾经无数次想的那样有一双细细的眼,笑得温柔又薄情,分毫不差。眼前的身影似乎与那年重合,那人挥开洁白的衣袖,把他揽在怀里,柔声对他说:“没事了。” 沈云的心猛地一抽,然后蚂蚁蚀骨般细丝拉扯般地疼。他的一生是既短暂又漫长的。五年前他诞生于这座翠竹山的一处洞x,ue里,成为浑身是宝的镇山兽。幼年的他,遇见了一只狼,紧接着另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来救他了,白衣无垢,翩若惊鸿。 后面的事,他不敢再想。他只是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笑容里满是凉意。他的声音与一炷香的时间分毫不差:“我给。” 令无性眼神黯淡了下来,柔和的笑容却不变,仿佛就算是山河颠倒也不会忘记灿烂的笑。他轻舔唇瓣,口中满是难以下咽的苦味。 所有的灵兽都有个习惯。好的认为极好,坏的认为极坏。爱憎分明。记仇又小气得很。 沈云果然是万分可爱啊。 令无性浅浅地呼吸着,声音却高亢又洪亮,一口笑腔,让人不禁也心情愉悦。他说: “分我一点。” 沈云的心,终于凉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灵兽幼小的时候拥有一口软糯米一样的声音,能让人的心里想吃了糖一样拧巴拧巴地黏在一起,甜到骨子里。 令无性用手在冰冷的岩地上摸索了半天,这才摸到一坨柔软的身体,蜷缩成一块团子。 他的嘴唇轻颤,心里的疲惫与苦痛仿佛都被这一方暖呼呼的小东西给抚平了,笑意流露在嘴边:“山的外面。” “令无性”姓沈,是青山宗的大师兄,因字辈第一,所以顺理成章地有了名字——沈一。沈一有个师傅,马长脸,山羊胡,为人刻薄,不苟言笑,看谁都不顺眼,平时就捞着一个烟斗,对着哪个不幸犯了错的徒弟语重心长地教育。就算ji毛蒜皮的小事,在他嘴里,也是可以撑一炷香的。而这个师傅,有个习惯,收徒弟只收孤儿,还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个坏苗子的。这个坏苗子,不是指修炼方面,恰恰相反,在灵根和身体素质的挑选上,师傅做得天衣无缝,而这个坏苗子指的是心理上的,修炼上极易误入歧途,一个不慎,就坠入魔道。而偏偏师傅就不怕,硬是依着这个规矩来选徒,想来恐怕这师傅心理上可能也有缺陷。 沈一一共有七个师弟,个个性格迥异,爱好非凡,颇让人感叹“无奇不有”。其中令沈一印象最深的,是三徒弟。 三徒弟也姓沈,依照师傅取名的天赋异禀,所以按照他的辈分,他就叫沈三。沈三是一个吊儿郎当,一肚子轱辘话的人。他从没有有过正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恃才而骄,有个机会就石头找缝一样地讥讽你。因此,他也实在算不上讨人喜欢,师门中没几个人能和他和谐相处,就连师傅也常常被他气得直抓山羊胡。而他偏生有股倔气,颇有种“越挫越勇”的架势,大大小小的惩罚没少挨,就是叫没掉几块r_ou_就又会卷土重来。他一脸逍遥自在,满腔“身在师门心不在”的境界,师傅倒是越看他越不顺眼。 青山宗是着手于灵兽的名宗,其主要事务就是抓捕发狂的灵兽,驯养灵兽等一系列以灵兽为基础的修炼。而沈一之所以作为大师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进入师门的,更是因为他杰出的驯兽能力。因此,他作为大师兄,虽生性随和,为人懒散,也担起了那么点责任的意思,平时不论站着坐着都挺着腰杆,强打正经,做事认真,孝敬师傅,关爱徒弟,好歹有了些大师兄的样子。 一次,师傅费了一番功夫捕捉到一只发狂的高阶灵兽,而这个三师弟好死不死偏生把它给放跑了。师傅当时就气得火冒三丈,胡子不挠了,也不骂人了,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鞭笞,然后把他关进了静思所里让他受折磨三个月。这下,是真的掉了不只几块r_ou_了,可谓是“伤人八百,自损三千”。而恰好这又赶上了及冠的时候。无独有偶,八个徒弟中年长的三个都是同一年生的。所以这时候,擦边的三师弟受罚的事就和及冠的事就撞上了。师傅于是派沈一这个去教导沈三,让他改邪归正,且有种“你做不到就不要回来了”的意思。 沈一在去静思所时,觉得这师傅交给他的担子实在是巨大。首先,他原本就是假正经不说,沈三更是正经不到哪去,他排第二,沈一也不敢称前十的那种。其次,沈一心知肚明,他又不是和尚,恐怕“感化”人的功夫还差点火候。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人却先见到了。 沈一被困在一个用来装灵兽的牢笼里,笼子狭窄得只够容下他一个躯干,手和腿都从笼子里伸了出来。笼子是悬空的,他便被吊在上面。沈一只能抬起头来和他对话:“三师弟,我来看你了。”这话他路上琢磨了半天,才选了一个得体有礼,不失大师兄风度的问候。 沈三嗤笑一声。他叼着一根草jg,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头发散乱,活像一个疯婆子。但他的腿随着韵律摆动,整个笼子摇晃就像是他的秋千,他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之前甚至还哼着欢快的小调,就跟他只是来这里玩一样轻松,甚至还有点“小人得志”的意思。 他最终吐了草jg,酝酿了半天,还是用了一种y阳怪气的声调回了他一句:“哦,有幸大师心来寒舍登临拜访,可惜家境颇穷,无食招待。” 沈一被沈三的话给呛住了,咳咳几声,不知如何作答,一身本就没有几分的正气立马被沈三的话拍散了,顿时也不着调了起来:“无妨,说来咋们都姓‘沈’,乃一家人。” 沈三瞬间被沈一的话逗乐了,整个身子坐起来了点,调侃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得多。” 但就是这么一句实话实说,硬是弄得沈一老脸一红,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他顿觉大师兄架子全无,不禁色厉内荏地直奔主题:“过一个月就是成人大礼,师傅让我劝你改邪归正,免受这牢狱之灾。” “不存在的。”沈三的整个身子又焉了下来,打了个哈欠,颇为无聊地下了逐客令,“如果你就是因这件事来那你可以走了。” 沈一顿时不知所措起来。严格来说,不算上吩咐各项事务和必须的问候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和三师弟交谈,结果没想到还没尽兴就来了个不准开始。他现在是不知说什么好,不说恐怕回去也是一顿狗血淋头,实乃进退维谷。正在沈一万分纠结地搜肠刮肚时,沈三却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他说:“但如果你是因为被我的美色迷住了,那就不用走了。” 画风直转向下,顿时有点让沈一反应不过来。他一边感叹自己的随性甘拜下风,一边就随心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老不正经?” 沈三立马用眼神剐了他一下,面带鄙夷,就好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竟然不明白?他反问了沈一一句:“那你平时装正经有什么用?” 沈一回答不上来,他想自己是因为背负了大师兄的职责才这么干的,但转念一想,他身为大师兄的权威显然在整个师门只能算是狗屁,于是便不吭声了。 沈三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又自顾自地说道:“这个门派就是个狗屁!大师兄这玩意又能顶什么用?每个人神经兮兮的,你自己装得快活吗?那个老不死派你来说堆有的没的,就是把你拖下水,有心疼你吗?” 沈一一想,倒也是。 沈三于是接着说:“那头高阶灵兽,原本好好的,怎么一见了师傅,就发疯了?哼!想倒是为了抓灵兽不择手段了!” 沈一沉默了一阵。这事他知道,不仅他知道,全师门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说,也没人会做什么。或许这就是“坏苗子”的好处。 半会,沈三叹了口气,这才对沈一说:“你去跟那死老头说,就说我认错,让我出去,免得这师门里的唯一两点沈苗苗受罪。” 沈一愣了半晌,答了个:“好。” 想到这沈三竟然会为了他放掉自以为是的傲脾气,他不知怎么就笑了,就小小地一声笑出了声,于是蜂鸣般的笑声便通过这空旷寂静的静思所传进了某人的耳朵里,于是某个人又回归本性了。 沈三对着他吹了一声哨,正大光明不羞不躁地调戏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沈一想了想回了句:“貌美如花。” ☆、姓沈的人(二) 自那以后,沈一就和沈三混熟了。沈三认了错,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每天活蹦乱跳,在沈一身旁演绎着生龙活虎。沈三缠上沈一,那是寸步不离,跟蛇缠住猎物一样。沈一不明所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着某个人整天噼里啪啦的不停歇的声音由着他去。 后来,沈一才知道,沈三小时候被一只灵兽救过,所以心怀感恩。 时间如涨潮的秋水,无声又迅速地流逝着,很快便逼近了成人大礼。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由此可看出成人大礼的重要性。成年大礼为什么如此重要,是有一个原因的。那就是在青山派,你成年了,就意味着你真正是青山派的一名被认可的弟子了。你接下来将接管宗门的核心事务,真正为宗门效力了。 相反,沈一却很清闲。他正满心疑惑时,终于在成人大礼的前一礼拜,知道了自己要在成人大礼当天做的事了——炼丹。 这炼丹不是普通的炼丹,是把捉来的百只灵兽炼成仙丹。这样的仙丹可以让人功力大增,灵力充沛。至此,沈一是真的明白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鼎盛大派了。他很快应了师傅。 他不在意,并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和他同时举行成人大礼的,还有二师弟和三师弟。二师弟是个性格y沉的家伙,平时为人处事都极为低调,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三师弟显然是出事了。 就在这么一天,师傅发话了—— 他要把沈三逐出师门! 美名其曰,沈三心智不定,一时入魔。 当晚,沈三却没走,他睡在一处偏僻的马厩里,沈一找到了他,问他怎么回事,沈三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哦,我骂他,我说我不干,不做他们做的腌臜事。”突然,他嗤笑一声,又想起了那时那个臭老头的话,顿时笑得喘不过气来。 那臭老头指着他的头,破口大骂:“你这是魔障了!我们是正派,是名派!天下人有谁来指责过我派!你倒好,平时顽劣成性,这下竟真的入魔了!” 而同门师兄弟,得知他坠入“魔道”,立刻避之若浼。真是快要笑死他了。 他不走,谁知道他一走,是不是屁股后面跟一堆贪图他美色的苍蝇,吵着嚷着要抹了他脖子呢。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沈一看见沈三毫不在意地躺在稻草上,还是嚼着一根草jg,两只手撑着脑袋,翘着二郎腿,一切仿佛风轻云淡。他两只眼睛睁得极大,里面装进一轮碎了的银盘。月光披一层柔光在他坚毅的脸上,他的眼睛如美丽的黑曜石闪闪发光。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大干一场了。 沈一拿他没辙,自那一夜,他就找不着沈三的踪影了,好像这大半个月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的身后空空荡荡。 成人大礼当天,沈一来到施法的高台,台下是百只形态各异的灵兽,被锁兽链紧紧束缚住了手脚与脆弱的脖子。它们的哀嚎声悲恸又凄凉地回荡。沈一却只是微微阖眸,开始咏唱。 他在超度,为这些作出贡献而死而无憾的灵兽。而之后他们的ji,ng魄会被提炼进高台上的丹炉,灰飞烟灭。 忽然,巨大的热浪席卷而来,熊熊燃烧的烈火伴随滚滚的浓烟把天空染成一片暗红色。人们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的声潮被淹没在这一番美丽的火景中。 沈一记得,他的三师弟是善火的。 不出所料,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他的身旁,依旧吊儿郎当,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对他说:“好久不见,大师兄,想我没?” “想。”沈一鬼使神差地说,“看我这么想你的份上,你可不能又不见了。”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沈三是真的猖狂一时便有去无回了吧。 “诶,那可不行。世上那么多美女都等着我,我可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这句话说得,就差那么点意思了。 沈一却知道这整天放荡不羁的货也终于是知道自己只能浪这最后一时了。 沈三没说几句话,就准备走了,他可不能为了打个招呼就偷ji不成蚀把米,正事还等着他。 他转身向沈一挥挥手说道:“你不是问我怎么总不正经吗?吊儿郎当,是有好处的,他能让活得更快活,遇事儿的时候,别人也能从你身上看出来多大点事啊。” 然后,他就带着多大事儿的态度,走进了浓浓的灰烟中,再也看不清身影。 毋庸置疑的,他没成功。沈三最终被捉住了,决定被当众处决。在处决之前,师傅大发慈悲,让他看完整个成人大礼。 而沈一就在师傅的身旁,听着灵兽的叫嚎,看着沈三笑不出来的脸庞和一片死灰般沉寂的眼神。他跪在地上,整个身子扭曲地颤抖,撩起炙火的风最终为他披上了一世的落魄。最终,不可避免的,真的坠魔了。 行刑当天,他被绑在灭魔台之上,这是正道处决那些穷凶极恶而又不知悔改的魔修的方式,以做到杀ji儆猴。 他接下来会被拍散七魂六魄,同那些灵兽一样灰飞烟灭。 沈一嘲弄道: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幼年时曾被人辱骂欺凌,于是他便当场把那个龟孙用石头砸了个头破血流。所幸他被收青云宗,学会了风度翩翩,学会了衣冠禽兽。各色各样的人他都见过,一颗心冷得跟冰渣子起的,却硬生生被这个满嘴胡话却善心未泯的人给不知道为什么地重重一锤。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冲上了灭魔台,披巾斩棘地带着一身伤把他不成人样的三师弟一脚踹下了台。 沈三没有跑,他对着沈一笑了笑,抢过沈一的剑,把自己的心脏刺了个对穿。他用奄奄一息的声音对沈一说:“你成了个真正的好师兄。” 沈一被抓了,他被冠上了同魔修狼狈为j,i,an的罪名,关在静思所。他的师傅拽着一身真人架子,来找他训话,对他说:“炼丹是为了修炼,那些灵兽本就发疯祸害于世。你是个好苗子,好好修炼定能不久便至金丹境界,宗门也不想缺失一个人才。师傅知道你是被那魔修妖言所惑这才酿下大错,但只要你诚心悔改,一心向着青山派,为宗门作出一番贡献,也不失为将功补过。”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了,是在问他究竟要做“正派”,还是要做“魔修”。 沈一没想只笑道:“我为人随性,比较爱自由。” 师傅于是轻哼一声说了句:“不知好歹!” 沈一被逐出师门。从此再无沈一。 显然,他取名的本领也是跟他那半斤八两的师傅学的,他决定若是能活着,便男扮女装,一定要活得逍遥自在,于是给自己取名为——令无性。 幸运的是这事没被闹上灭魔台,不幸的是他一出宗门,他的二师弟就因为思念而迫不及待地提着刀来看望他了。二师弟虽沉默不语,但耐心十足一路追杀他到这翠竹山。 令无性身上带伤却误入翠竹山上的迷阵,破阵之时,被闪失了双眼,两眼一黑,便看不见了,于是索性从身上撕下几根白条,缠住了大半边脸。后来听见狼嚎,救了这被捕猎的小东西,才恍然大悟,自己入了镇山兽的洞x,ue。 镇山兽自生来便被孕育在山中迷境,直到成年才能破境而出。而遇见这迷境的机遇倒是百年难遇。一入迷境,自然摆脱了跟在身后的一堆烦人的“苍蝇”,救了这镇山兽也算是报恩吧。 “山的外面是什么样的?”镇山兽奶声奶气的声音又把他拉回现实。漫长而繁杂的回忆终于结束。 他光想象便能知道这只灵兽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正好奇地两眼发光。他知道沈三救灵兽,不仅仅是因为灵兽于他有恩,更是因为他喜欢灵兽。他对灵兽究竟有哪点讨喜这一问题颇感兴趣,于是调侃道:“山外面还是山。” 镇山兽不满意了,它用自己半大不大的爪子抓起令无性的衣服来,嘟着一张嘴:“骗子!骗子!”既无赖又可爱。 令无性不知怎的笑出了声,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淡淡的霞光从他的脸上掠过,消失在嘴角深处。 沈三说得没错,灵兽的确蛮讨喜的。如果以后有个这样的小东西为伴,倒也不失为有趣。 “你笑起来真好看。”某个小灵兽脸不红心不跳地呲牙咧嘴。 令无性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被一只小兽撩了,看来这句话是人兽通用,顿时哭笑不得。 “你以后会经常笑吗?”镇山兽不假思索地问。从令无性那张被遮住半张的脸上一只细长的嘴猜测着这名男子的全貌。 令无性趁着镇山兽贪图美色而放宽警惕之时笑吟吟地一把镇山兽翻过身来,去挠它的肚皮,他想起沈三的话——吊儿郎当,是有好处的,他能让你活得更快活。可一个人的随心所欲,又要拿什么来换?他酝酿了许久,最终答道:“你要是长得好看我就答应。” 镇山兽一见自己的宝贝肚子被人□□,顿时气炸了,挣脱开来,四只小短腿跑到老远,竟是不好意思地结结巴巴地大叫道:“不、不准摸我肚皮!” “好好好。”令无性想着若是灵兽能脸红,那身旁这只肯定是全身上下跟烤熟了似的,红彤彤的大灯笼一个,于是既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就出来了。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这个讨乐子的招数。 “等你成年了,就能出去了。到时候你幻化成人形,我带你逛逛。” 镇山兽的成年只需要三年,摸着这只镇山兽的时候,令无性便知道离它成年恐怕只需不到一年了。在他改头换面和养伤之际,这只镇山兽说不定能陪他一起走。 他心中突然一惊。自己怎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因为这只不谙世事的灵兽说出了和沈三一样的话?曾在他眼前泯灭的百只灵兽恍惚间又历历在目,他心中不免一软。算了,也当是赎罪吧。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5节 “真的?”小东西很快就把方才的不共戴天之仇忘得一干二净,扑向令无性的怀抱。 “真的。”令无性抱着怀里的一坨东西,不知为何感到满足起来。不知是不是上天有灵,可怜他,他至今竟也不算是孤单一人。 “说好了!不许变!” “说好了,不变。”令无性无奈地道,至此是真的决定要养这只小兽了。 某只小兽不知是因这事开心,还是因看出令无性的想法而喜悦,兴奋地蹭了蹭令无性的胸口。 令无性的心像被棉花挤满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这样便算认主了。 他沉思良久,洞口远处的霞云火一般地燃烧着,绵延盘卷,映红了他的脸庞,点亮了他心中的某处。他轻轻地说道: “你就叫沈云吧。” ☆、青与红 “嗯……”凉云盛传来一声闷哼。不禁皱紧了眉头。 不该是这几日的。 “看来我的毒很有用呢。”薛亦鸫讥笑道。 你个王八犊子! 凉云盛气得笑不出来,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汗珠不停地沿着脸庞往下淌。他的腹下犹如翻江倒海,不断冲打着他的身体,往血r_ou_里钉进蚀心般的尖椎。他的身体各处被剧烈的火灼烧着,水泡一般,又被狠狠戳破。这般疼痛竟是比往常的还要痛上一痛! 凉云盛真是觉得招邪了,这个变态不杀他竟是要要看他痛?活脱脱是个施虐就爽的死王八犊子! 易墨鬼魅一般,右手却有力地掐住了薛亦鸫脆弱的颈脖,把他提了起来,眼里是滔滔的戾气和刻骨的冰锥。 “解药!” 薛亦鸫很快便喘不过气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狞笑起来,桀骜不驯的神色仿佛蔑视世上所有痛痒:“你知道什么能救他。” 易墨横眉,把薛亦鸫重重摔在椅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紧紧抱住了凉云盛。 凉云盛痛得快要晕厥,整个身体被汗水浸透,shi漉漉的一刻不停地颤抖着,似只可怜的落汤ji,就要这么死去。 易墨的整颗心都随着怀中的身体一同战栗,却只能用毕生最大的力气抱紧怀中的人,害怕怀中的人像玻璃一般碎去,又把力度放松,轻柔得近乎可怜。 他不敢想象有多少次,有多少次这个人独自蜷缩成一团,怀抱自己的身体,把无法言语的苦痛尽数吞下去,然后没事人一样丧心病狂地笑,永不停息地笑。 薛亦鸫理了理衣服,从容不迫地又懒懒地靠在椅上,就好像刚刚差点一命呜呼的人并不是他,他不免哂笑道:“我们还在谈生意呢。” 生意说,他现在不该死,那他就不该死。生意说,凉云盛还不能救,那他就不能被救。在场每个人都是个疯子,表里不一,惺惺作态,到头来,只为求个身不由己。倒是可笑不已。魔道中人,就该心狠手辣,伤天害理,怎该留着一片赤诚之心?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墙壁这下是真的碎了一地。两人缠斗着入了薛亦鸫和易墨的眼里。 青衣手持铜剑,纤细的身体将巨大的佩剑挥出,卷起满地尘沙,带着呼啸的狠历剑风砍向一身红衣。 红衣抓一把长/枪,不躲不避正面迎上,“闶阆”一声两器相撞,伴随红衣明朗又豪爽的笑声,余音绕梁。 青衣并不念战,收剑提腿往后悠然一跃。红衣却腆着枪柄,大步流星地追上,挥枪/刺挑,直逼青衣的双目。青衣的脸庞被枪风刮过,连着退后好几步,被逼至墙角,斜睥一眼身后,不甘示弱地腾空挑起,借着墙壁往后一蹬,身子一翻,立至红衣身后,反客为主,利剑划破红衣的的背部。红衣一个机灵转身,这才防止血r_ou_模糊。他依旧不知何为恐惧,转身后立马欺身上前,伴随转动的力道,枪头被青衣堪堪一避,划伤了青衣的肩膀。 青衣挥手招出点点绿光,大地起伏震动,从中窜出一根根头似尖椎的青竹,毫不留情地前仆后继刺向红衣。红衣招架不住往后狂退,跳到易墨的身边。 青衣停止追杀,跃至薛亦鸫的身边,虔敬地半跪在地,长鞭弯在身旁,喊了句“主人”。 这青衣,自然是刘东竹。 而这红衣则不甘心地啐了一口,魁梧的身躯似乎又要蓄势待发。 只听得易墨怀里虚弱得冒烟的凉云盛喊了一句—— “焦一峰!” 没错,此人正是焦一峰。 焦一峰显然听出了凉云盛的声音,他一见凉云盛的样子,便粗眉一拧,一边心叫“坏了”,一遍c,ao着一口浓厚嗓音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凉云盛两翻白眼,简直想对着焦一峰破口大骂,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用他恶狠狠的眼神告诉焦一峰—— 没看见老娘现在生不如死吗? 焦一峰自知自己现在处于下风,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又见自己的好兄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且,刘东竹没有想出手的意思。于是特地没有奉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道理,决定战略性转移。 他看着怀抱凉云盛的黑衣男子,不知为何心里竟毛毛的,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你要和我们一起逃吗?” 显然,我们是指他和凉云盛。而易墨丝毫没有要放开凉云盛的意思,他轻轻擦了擦凉云盛额头上的细汗,小心地把凉云盛抱起来,让凉云盛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的胸膛。他看也不看焦一峰,从他身旁掠过,不打招呼地就从裂开的墙壁走了出去。 焦一峰却当易墨是默认了,紧跟在易墨身后,一步三回头地打量刘东竹等人,害怕他们突然出招置他们于死地,但却直到他们走出整个洞x,ue薛亦鸫都是冷眼旁观。 等到出了洞x,ue,他便松了一口气,猜出这都是那位照顾凉云盛黑衣小哥的功劳,这才抓着头发憨笑道:“这位兄台,我是凉云盛的挚友,多谢你鼎力相助。” 焦一峰口不择言,也显然没把易墨当什么外人,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一张大脸笑得花枝招展。 易墨则是在听见“挚友”二字时微微驻足,又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 焦一峰受了冷落,非凡没有灰心丧气,反而一个大跨步追了上去:“我是焦一峰,兄台呢?” 易墨依然置若罔闻。 而焦一峰自然还是锲而不舍:“兄台你这是要去哪呢?不妨带到去我们家里,也好为凉云盛疗伤。” 易墨猛地转过身来,手上却稳稳当当,面容不动地说了句:“带路。” 焦一峰却忽地愣住,大叫道:“你、你、你怎么和凉云盛长得如此相像?!” 可不是吗?方才洞x,ue里没有细看,这一近窥,哪是相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易墨细微地挑眉,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带路。” 焦一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威压袭来又一瞬间消失不见,仿若幻觉,却还是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这位男子,看来不好惹。 “抱歉,属下办事不利,没能拦住他,惊动了主人。”刘东竹依然跪在地上,薛亦鸫没说起,他就不能起,还必须跪得端端正正,不能有一丝含糊。 薛亦鸫看着刘东竹忠诚的样子,心情似乎很不悦。他目光凛冽地掠过刘东竹带伤的肩膀,调笑道:“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你知道吗?” “属下明白。”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刘东竹还在往外渗血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地说道:“我要你砍了这只肩膀。” 刘东竹没有犹豫,用坚定不移的语气答道: “是。” “焦一峰!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去了!” 眼前这个女子梳两缀寰髻,cha一支玉簪,眉目柔和,薄唇清透,纵使气上心头,却依然举止端庄,神态淡雅,虽语气急切,嗓音却若春风柔和,一双眼里的担忧之色泻出,如画传神。 焦一峰只得傻愣愣地挠挠头,强打哈哈:“你看,凉云盛受伤了,不如先让他进屋养伤?” 邹依漓虽还有满腔疑问等着抛向焦一峰,可一听情况紧急便尽数咽下,望见脸色苍白的凉云盛,连模样过分相似的易墨也来不及过问,连忙把易墨请进屋内,放在焦一峰的软榻上。 邹依漓替凉云盛把脉,摸了半天眉越皱越紧,急忙问道:“她这是哪里不舒服?” “腹部。”易墨并不指望邹依漓能看出什么,纵使她医术再高明,也不过一届凡人,不及徐家,便只能看出脉象安好,而不知哪里有错。 邹依漓一听,松了一口气,对易墨嘱托道:“你去端盆热水,我替她敷敷肚子,再给她喝点姜枣红糖汤就会好些。” 邹依漓处理完凉云盛,这才又把视角转向焦一峰,不禁叫出声来:“你……你……” 她惊的,自然是焦一峰背后的刀伤。 可焦一峰仍不自觉,一边笑道“没事没事”,一边准备施展手脚,让邹依漓放心。可他一伸手,背部的伤口就给了他一个激灵,他吃痛地叫起来。 邹依漓见他这般,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焦一峰心虚地“哈哈”一笑,顿时想起了什么,自豪地扬起下巴,鼻子都要长到天上了:“你放心吧,我不吃亏。他虽然砍了我一刀,但我也在他肩上划了口子,我这枪上下了毒,除非他不要那只胳膊了,不然他必死无疑!”他越说越激动,冷不丁又牵扯到伤口,“嘶嘶”叫出声来。 “是是是。”邹依漓只得找来纱巾和膏药,一丝不苟地一面帮焦一峰包扎,一面说着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你啊,都叫你不要逞能,当英雄是好,可……可也不能把命丢了啊……”若是你丢了命,我该怎么办?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确实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又用药锤捣烂,把这满是苦味的话给咽进心底里,不愿再想。待她终于处理完焦一峰的伤势,却见易墨依旧一动不动,不禁疑惑起来。她想了想,还是把易墨拉到一边,对他说:“你与凉云盛如此想像,想必是她的哥哥。我知男女有别,但身为长辈,你也应关心一下她。她这是来葵水了。” 葵水? 易墨头一回对自己听到的话产生怀疑,他把这个词重复了三遍,确认没有其他意思,才缓缓回了句:“他是男的。” 邹依漓显然是不信的:“可我摸见滑脉……总不可能是要生了……” 易墨感觉自己的认知又一次崩塌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噬心蛊能让人摸出滑脉。 他沉默半晌,才慢慢启唇: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姐妹 “她不是姑娘?!”邹依漓大惊失色,所持有的淡雅气质也不禁颤了一颤。 易墨一边怀着好好的姑娘脑子竟然不好使的想法,一边无语地点点头。 邹依漓很快便恢复神色,望望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凉云盛,不禁感叹道:“我竟是被他戏耍了一番。” 其实这事真不是邹依漓智商的问题。最初她认识凉云盛的时候,是焦一峰被贬的一月后。 焦一峰是个孤儿,她也是,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却不是。他们的父母相识,关系密切,所以从小一起长大。可好景不长,不知何方神圣自称地毒老祖来到他们镇上。他见人就杀,火光和血色融在一起,整个镇上ji飞狗跳,惨不忍睹。他们的父母为他们放了法术,用自己引开了老祖。他们躲在残垣断壁下三天三夜,火才终于熄灭。而他们冒出头去看这个家长的时候,已经杳无人烟,荒凉一片。他们又在废墟之上等了三天,却没有见到一个人,直到第四天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眼前的世界,整块地都被映成一片鲜红,如同那天熊熊燃烧的火焰,又或许是他们之前所亲近的,打过招呼的,记得名字的,有熟悉的脸的各种各样人的鲜血铺成的,他们才终于知道——他们是孤儿了。 她哭泣,没日没夜地哭。焦一峰也哭,哭了之后猛地一抹鼻子,说:“我要成为名垂千古的英雄,我要跟梁大侠那样!我要为父母和全家长的人报仇!”然后,他又哭,又说。终于是巩固了这个决心。可那些日子他们都只能从一片费渣中费心费力地翻食物吃。 直到后来,来了一堆修仙的人。他们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这里最终真的成了一片荒芜之地,就仿佛曾经没有人涉足过这片土地。 焦一峰跑去求那些修仙的人,其中一个人说焦一峰天资不错,从此焦一峰便进了探灵门,生活慢慢稳定下来。修仙人见两人可怜,又答应在这里建一幢简陋的茅屋,让邹依漓住进去,并提供了一些盘缠和粮食。从此,他们的未来才有着落了。 焦一峰每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发现他长得更结实,笑得也越多了。他到家的时候,通常是夜晚,于是他便会点一根油烛,坐在长板凳上,端一大碗酒,然后笑着叽里呱啦地不停地给邹依漓讲他遇到过的事,讲得累了,就喝一口酒,然后继续讲,最终喝得两颊通红,话也说得稀里糊涂,醉态酩酊地倒在桌子上。那时候,邹依漓不嫌他烦,也不会像平时一样说很多啰嗦话,只会静静地坐在月光下,听他讲,听他笑,听他在一醉方休后想起所遇到的不甘和已逝去的父母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她觉得这样就很好。相依为命,虽然孤单,但是至少有人陪伴。生活虽然简朴,却恬淡而美好。 在被贬后的那一月。焦一峰依然跟她讲,却三番五次提到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凉云盛。她看见他讲得眉飞色舞,凉云盛这个人在他的口中鲜活地呈现出来,同时把他也变得鲜活起来。她想,她有机会一定要见见那个人。 于是她心想事成,在第三个月的时候,她见到了他,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人。那人时常弯着一双眸子,对别人大方地笑。她盯着凉云盛的笑颜一下子出了神,仿佛又看见了儿时快乐的样子,她想,这就是那个人的魅力吧。于是,她便情不自禁地说道:“妹妹长得真漂亮。” 凉云盛一愣,然后又是一笑,他有礼地朝着邹依漓打招呼,然后把她拉到一旁,一脸委屈地对他说:“姐姐,你家焦一峰在探灵门的时候一直欺负我,妹妹可委屈了,你得好好管管他。” 邹依漓一听,被凉云盛动人的颜容打动了,一想:这可不行,她也算是我家的大恩人了。便点头同意了。 凉云盛顿时乐得不可开支。然后他凭借一身ji,ng湛的演绎瞬间夺得了邹依漓的喜爱。实乃“少女之友”。 而焦一峰则是莫名其妙地挨了闷木奉。 之后有一次,焦一峰带来凉云盛的时候,他的脸色惨白,痛苦极了,平时的机灵样全然没了,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 邹依漓也是替他诊了脉,同时沉下心来,替他端了一碗姜枣红糖汤。 凉云盛顿时脸色更白了,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跳下去。他拒绝了邹依漓帮他敷肚子的请求,不甘不愿地把那碗热汤喝了下去,心想自己的一世男子气概就竟跟着这汤一样喝进肚子里去了。结果不料,凉云盛尝了个鲜,竟觉得颇为美味,于是喝了整整三大碗,还欲再来一碗,这才发觉自己的尊严早已消失殆尽了。喝了这么多总得有点成效吧,兴许是美食的安慰,于是凉云盛强行气色恢复了不少。邹依漓也放下心来。 后来这事经历得多了,凉云盛也就习惯了,焦一峰那个傻大愣至今依然不知道当初自己被训的原因。而凉云盛是女的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度过了整整一年。连凉云盛自己都不得不感慨自己登峰造极的演艺技术了。 易墨听邹依漓的感叹,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目光炯炯地看了看凉云盛。 某个躺在床上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整个人一颤,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了。 因为这个屋子实在简陋,只有两厢房。易墨和凉云盛便顺理成章地睡在一个屋里。焦一峰自告奋勇地睡在长凳上。邹依漓则替他把四根长凳拼在一起,又用被褥铺了一层底,叮嘱他趴着睡。 易墨靠在门槛上,望着凉云盛出神,直到夜深邹依漓和焦一峰都睡着了,易墨才关上门,cha好门闩,布了个结界,走到凉云盛的身边。他跪在床榻边,摸住凉云盛的手。凉云盛的手一片冰凉,原存的温暖已经杳无踪迹。易墨的无法用自己去温暖眼前这个连昏迷都皱着眉头的人。他抚摸着凉云盛的脸,把他压着的眉舒展开来,然后食味知髓地收回手放在凉云盛的手腕上,缓缓闭上眼,把自己的灵力传给凉云盛。那股灵力进去凉云盛的身体,如同涓涓细流,却在一瞬间带着极大的力量压制住了在他身体里躁动的噬心蛊。 凉云盛不断地挣扎着,张开嘴哑声地嘶喊着。易墨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敢懈怠。直到半宿,凉云盛终于安静下来,大汗淋漓。易墨打来一盆水,替他擦干净身子。他擦得极为细致,就连指甲缝也好好地抹了三遍。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噬心蛊不久便又会躁动起来。他得赶紧拿到灵液。 易墨轻轻地给凉云盛穿好衣服,盖上被子,然后循着月光隐了身形。 他得去会会那只不知好歹的狼。 凉云盛醒了。他醒来的发现易墨靠在门槛上,阖着眼。 凉云盛这一微小的举动很快便惊动了易墨。依然是深沉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平淡的语气,既不急迫,也不担心,仿佛是意料之中。而说出这话的意义,却代表了易墨刻骨铭心的关心。一句废话,他是不会说的。他既不愿冷落凉云盛,这句话又实实在在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凉云盛醒过来了。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嗯。”凉云盛许久没说话,声音甚至有些y哑。他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只回了这样一句话。 之后两人便沉默不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凉云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回应易墨一句,明明之后一句可有可无的话,他却实实地感受到了易墨听见他回答后微妙的轻松与愉悦。更甚者,他还从易墨的一句平淡无奇的话推敲出了种种他对自己的关心。这不是硬是在之前认为易墨说对他好后加深防备的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吗?他想,或许他真是被易墨宠惯了,习惯了易墨给他的好了,竟然学会脑补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可就完了。要么易墨真的对他好,要么就是有利可图并拥有比他更厚脸皮的演技。虽然凉云盛对自身的魅力颇有自信,可还是坚定不移地选了第二种。谁一天没事就知道无私奉献地付出啊?更何况易墨身为魔修,既修魔,就无法含有最纯粹的善意,那他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可凉云盛却是知道的。那人半宿为他输送灵力。其他的他不知道,但身为他肚子里的蛔虫的噬心蛊,他可谓是知根知底了。若是早能用灵力轻松压制,他又何必受苦到现在?纵使易墨不论脸色还是行事都与平时相差无二,可定然也不会是太好的。 对于易墨知道他体内有噬心蛊,他是毫不意外的。噬心蛊能蛊惑对力量有极大执念的人,使得他就像一个药引,却能泡出一坛美酒,芳香馥郁。正道君子不一定能看出,可魔道中人却是一看便知。但既然易墨知道他的金丹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物,却不对他下手,又是为何?易墨指不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怀有噬心蛊,多多少少了解他的底细,说不定他的身世遭遇在易墨心里,已经被嚼得稀巴烂,那么这个男人又是要图什么? 凉云盛一醒来,就被头疼的问题搅得晕沉沉的。易墨替他盛了一碗热汤。他便越发看不懂这个男人。 这一路,易墨对他足够好,甚至有几个盯上他的魔修,都被易墨偷偷地解决掉了。这些,凉云盛都是知道的。可他就是不安,是那种从心底里,不知为何的油然而生的不安,占据了他大半个心。 凉云盛实在是没有什么玩心计的天赋,脑瓜子越想越疼,恨不得易墨直接挖了他金丹就跑,简单粗暴,来得直接。他索性不想,接过易墨的热汤。 易墨自然是不知道凉云盛在心里是如何“九曲连环”的。他用恰到好处的清淡声音对凉云盛说:“凉姑娘,肚子可好些?” 凉云盛接过汤的手一抖。随即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汤。 卧槽!这不姜枣红糖汤吗?! 不说百碗,凉云盛也是喝过七八十碗了,光闻味便能一下子辨认出来。 凉云盛并没有什么被揭底的羞耻感,相反,他靠在易墨身上,就着这碗热汤喝了起来,然后不慌不忙地说:“好些了,都是易郞的功劳。” 话毕,他又举起那碗热汤,问易墨:“其实味道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同易墨相处久了,凉云盛便熟能生巧地领悟了面对眼前这个面瘫脸的技巧。当他微压眉,便是不悦,当他轻挑眉,便是喜悦……比如现在—— 易墨闻言不知为何微微挑起眉毛的一角,并没有推脱凉云盛的好意,接过热汤,看了一眼,却是用勺子舀了一瓢,不多不少,送到凉云盛的嘴前:“你喜欢就多喝点。” 汤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不冷不烫,可候着他的时候又怎会把他醒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凉云盛眯着眼,轻轻舔了舔勺里的汤:“你煮的?”依漓姐的汤可不是这个味道。 易墨没说话也没否认。 凉云盛轻笑一声,那想必易墨方才高兴竟是因为他无心的一句对汤的夸赞了。真倒是小孩子心性,跟得了糖似的。不知为何,他竟不好意思告诉他这汤无滋无味了。 凉云盛越发觉易墨对他的一分好,心中就越不自在一分。易墨就像坚决了那晚的誓言一样,万般不离他,温柔与细致的照顾就跟甜枣一样甜得他腮帮子疼。凉云盛已经大半辈子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对待了,如若是裹了蜜饯的□□,他想他也是不介意尝上一尝的。 他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摊在床上不动了:“不过可惜了,依漓姐肯定要叨叨了。” 易墨见凉云盛又要睡去,便知这是噬心蛊带来的后遗症,也不说什么,帮凉云盛敛了敛被子,就又到门槛那去了。 邹依漓在外面喂ji,焦一峰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在一旁挥着长/枪,一边铿锵有力地说着自己与刘东竹大战三百回合的经过,一边淋漓尽致地还原当时的每一个动作。邹依漓既担心他的伤势,却又被他惹得连连发笑。焦一峰果然又痛得叫了起来,邹依漓就又迎上去为他检查伤势,不停地唠叨强调。焦一峰就笑得“咯咯”响,静静地听着邹依漓的唠叨。 易墨看得出了神。 如果可以,一切都结束后,他也希望和那人一起,过这么平凡得乏味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风景任务三——算了……这对不说 ☆、好人 凉云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身边围了一圈人是闹哪样啊。易墨就算了,其他两个人也一直盯着他是作甚? 不错。围了一圈人是字面上的意思。三人在床边摆了三个小板凳,一个一个神色凝重地望着他,硬生生围成了个半圆。就差摆张桌子,桌上放一碗瓜子,三人对着凉云盛猛嗑了。可偏偏这三人一动不动,似是被人下了定身术一般。 总之,场面及其怪异。 凉云盛不愿当这被看的猴儿,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三人依旧是不动声色。 “哎呦!”凉云盛大叫一声,倒在床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好痛啊好痛啊!!” 邹依漓皱眉。 凉云盛便指着他大叫道:“你输了!你动了!” 一片寂静。 看来不是什么木头人的游戏。也是,谁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凉云盛连咳几声,都快咳出真病了,邹依漓才发话了: “你既然不是……咳……”邹依漓红了红脸,马上又正了正色,严肃与认真的神情随即粉碎了方才的羞色,“那你究竟是什么病?为何病得如此厉害?” 焦一峰难得的没有犯傻,而是正襟危坐,同样肃然的表情对着凉云盛,想必也是同邹依漓一样的疑问。 凉云盛早就料到会有一天遇见这样的场面,不过看样子他并没有早就想好应对的措施,既来之而安之。他转头扑进易墨的怀里,眨巴眨巴眼:“其实我肚子真有点痛。” 那你的手干嘛捂着头? 众人无语。 但凉云盛却是没有说谎,他金丹上的噬心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正是因此他才惊醒的。 易墨知道凉云盛说的是实话,虽然掐着时间是差不多了,却还是嫌太短了。噬心蛊会躁动五天,随着天数的增加,痛感只会只多不少。而现在才堪堪过了第二天,输灵力的方法显然不适宜。 凉云盛却不在意,明明之前已经痛得死去活来了,并且明明确确地知道很快痛楚又会席卷而来,却依然是安如磐石。 有种感觉,叫做习惯,这种感觉十分可怕,无论好的坏的,纵使无力回天,他能让你适应一切。他不会抚平你的疤,只是让你的伤好了又结疤,然后把疤块狠狠撕开,又结疤,又撕开,直到血r_ou_模糊,成为一块无关痛痒的烂r_ou_。凉云盛讨厌这种感觉,幼稚得就跟他小时候等蚊子咬的包变没,又去挠痒一样,更让他感觉到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让他觉得自己不过一届浮萍,随风飘逝罢了。 凉云盛想了一想,对担心至极的两人说:“不瞒你说,我以前因为一次从树上摔下来,在大雪也掩埋不了得火中奔跑,最终留下了隐疾,导致我肚子每月都会痛上一痛。”就跟女子来葵水一般蛋疼。 凉云盛口若悬河,说起谎来滔滔不绝,甚至在讲述的时候,配上了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泪眼婆娑的神情。 焦一峰显然是不信的,凉云盛爬树跟卖s_ao一样的,轻而易举,又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 “原来是这样。”邹依漓却被打动了,可怜起凉云盛来。 “……”姑娘你是不是同焦一峰久了也变得傻了。 凉云盛感受到噬心蛊活动的迹象越发放肆,便想着打发走眼前两座瘟神,开口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你看,天色已晚,你们不如准备点伙食?” 邹依漓早就想到此事,伙食早已准备周全,但听出凉云盛话里的意思,便拉着焦一峰准备出去。 凉云盛想起了什么,叫住焦一峰:“你为什么会在外门?” 这话问得实在突然,没有根据,焦一峰一愣。 但凉云盛却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为什么会在外门?” 凉云盛是有考量的。焦一峰的实力不算强,但就能与刘东竹打个难舍难分这点便不难看出——这人的实力不俗。这么好的苗子,不在探灵门的内门,实在是一大可惜,又为何会被分在外门?若是有意为之那他就是被焦一峰扮出来的干练与淳朴欺骗了。那焦一峰就留不得。 焦一峰张嘴哑声半天,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才挤出那么几个字:“我被贬了。” “被贬?” “我杀了作恶的人所以被贬了。” 凉云盛这下是真的不明不白了。先不说这句话的矛盾之处,依照焦一峰的个性,若是杀了恶贯满盈的坏人,那便是会高调激昂地大说自己灭了这恶人的经过,然后传教一般再三强调自己的英雄梦。可焦一峰并没有。那么这就不是普通的恶人了。 凉云盛提起几番兴趣来,却并没有过分追问。开玩笑,别人的伤疤他还去揭,他又不是情商不够。 焦一峰不可多得地沉默了一番,然后和邹依漓出去了。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笨拙的石头,庞大结实,几乎遮住所有的光,可他的背影被显得落寞得单薄起来。 他实在是不想回想那时的经历。他的师傅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杀的是坏人吗?” 如果他杀的不是坏人?那他到目前为止所认识的一切,所信奉的道义又是什么呢? 直到焦一峰整个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凉云盛才收回目光,却依旧思索着焦一峰的话。 “他杀了青云宗的掌门人。”易墨见凉云盛不愿放下这件事,便出口提醒了他。 凉云盛转转两个圆溜溜的眼珠子,道:“这样啊。” 青云宗他是知道的。做着苟且之事却自诩正道之人物尽其用。所谓道修便是不掺任何杂念,他们便是纯粹地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一堆惺惺作态的君子。之前他听说青云宗大弟子和三弟子同时背叛师门同时还令青云宗大伤元气,后来一人提着刀大放厥词要就地正法了青云宗的掌门,据说最终两人打得鱼死网破,两人双双重伤,青云宗的掌门一病不起。却不知那人竟是焦一峰。焦一峰如若不是重伤那能体现出来的实力竟能与一届掌门拼命也不知是有多不俗。 凉云盛念起焦一峰的反应便把焦一峰受贬的过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天天嚷着要惩恶扬善,满脑子匡扶正义的人,最后灭了个心术不正的人,却被唾弃,对那人造成的结果可想而知。但进去探灵门后焦一峰依旧大大咧咧,怀抱着不切实际的英雄梦,似乎完全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他是应说难能可贵呢,还是应该劝焦一峰看清现实呢?这是在是个难以取舍的问题。 凉云盛终于从漫长的思考中脱离出来,却发现易墨背着他不知在什么。他微微一移动身子,顺着易墨的手看去。 那是一只干净的手,不算太白,却也肤浅,若隐若现的静脉带着翡翠的光泽,从他单薄的皮肤中显现出来。他的指甲如初樱裹着淡粉,修剪得整整齐齐,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只手握着把小刀,生疏地在一个红色的果实上移动着——易墨在削苹果。 凉云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易墨笨拙的样子,突然觉得心旷神怡。 易墨知道凉云盛在看自己,没有半分不自在,依旧不急不缓、有条有理地处理着手中的苹果,聚ji,ng会神的样子似乎是如临大敌。 凉云盛付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想吃。” 易墨一顿,用刀切了一小块放在凉云盛的嘴里。凉云盛便不再闹事,安安静静的,就跟一只软绵绵的猫一般。 事毕,易墨看着手中缺了一块的苹果,决定把它切成等分的八块,然后装在一个盘子里,递给凉云盛。 凉云盛端着那个盘子,突兀地笑起来。 纵使盘子的苹果已经切成块,可依然能看出它虽不至于坑坑洼洼却依旧不算太平整。 “易郞,你的功夫看来不到家啊。” 易墨没有否认,却是微微别过了脸。 凉云盛看见易墨的反应,顿时乐了,觉得他是一个委屈的金毛鸟,于是迫不及待地给他顺了顺毛:“哈哈哈,没事,没事,以后可以练……哈哈哈哈……”只不过光大名鼎鼎的墨魔亲自给他削苹果这事就足以令世人笑掉大牙了。 易墨听了凉云盛的话,却是整个身子都不可控制地一滞。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他们还会和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易墨的眸子闪了闪,最终还是黯淡了。 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凉云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对于易墨的意义。只是来不及细想,他身体里的噬心蛊便终于作祟了。他原本还嘲笑易墨的脸瞬间绷住了。 易墨见他神色不对,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正欲给凉云盛输送灵力,门却被一下子被推开。 邹依漓大惊失色地从外面冲进来,什么淑女的礼数都不要了,她猛地跪在地上,一张脸“唰——”地白了下来,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使得她整个人跟风一吹就散了的小白花无二。他紧紧地拽住易墨的下摆,再也顾不上其他: “请公子救救焦一峰!” ☆、英雄 邹依漓曾经问过焦一峰为什么要做英雄。 年少的时候,焦一峰捏着拳头答她:“我要像梁大侠那样做英雄,威风又帅气!” 家乡变为一片废墟后,焦一峰哭着哽咽:“我要为父母和全家乡的人报仇!” 进入探灵门后,焦一峰横下眉:“为全天下受委屈的人!” 被贬后,焦一峰默了默:“从儿时我便是这么想的。” 夕阳很快将天空染成了红色的锦布,可黑夜却如饥似渴地驱赶着鲜艳的色彩,茹毛饮血般吞下所有浑浊的血液,从此,一片漆黑。 焦一峰偌大的身躯卡在苍茫的天地间,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风吹过,只剩“飒飒”的声响,像一只凶狠的响尾蛇。 邹依漓静静地看着,多么想给他一坛酒,让他喝个痛快,然后一吐为快,从此,所有悲伤和苦涩都随甘甜的美酒一并喝进腹中,滚烫地灼烧着,最终化为乌有。 她又多么想自己喝酒,把他的所有的不虞拿给自己一人承受。 她还是开了口,声音涩涩的,打破了一切天地间的安稳与宁静,风声似乎被划开了,天地宛若被撑开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依然□□着背的男人。她说: “你不要再去找那只狼王了好不好?你重伤在身,大病初愈,探灵门交给你这次任务就是想让你送死。你不去,我们一起走,再寻一处清静,好好生活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抖动。 她生于富贵世家,艰难的遭遇磨平了她的娇气,却越发沉淀了她的修养。她的母亲从小便教她,要为人谦和,贤惠懂事,要顾全大局,识得大体,行事认真谨慎,沉着镇静,切勿唯唯诺诺,自私自利。这些,一字一句,她都烂熟于心。可现在,她却全然不顾所谓是非,说出来的话叫自己都嗤之以鼻。但她还是说了,她忍不住地说了,带着真真切切的恳求意味,就这么不顾家训教养地说了出来。 焦一峰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想一个傻笑便糊弄过去,可不知为何,他做不出来。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他为他的大侠梦奔波,而她在一个简陋又朴实的屋里,等他餐风饮露地来到然后莞尔相待。 焦一峰伸出手却又踟蹰了,最终还是把邹依漓抱在了怀里,用一副傻不拉叽的笑着才会发出来的蠢笨的声音对她说:“傻瓜,所谓清静,便不是这一处了。” 邹依漓闭眼,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了下来。 她知道焦一峰的答复了。 她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庞大的身躯,可再庞大,她却像拽着一根细线,风一吹就要散去。她稳了稳声音:“答应我,好好的。” 良久,她听见一声: “好好的……” 她泣不成声。 “主人正在接客,还请这位客人稍作等待。” 易墨再次审视眼前的这个男人,同第一次相见相差无二,只是抱剑由双手变为了单手。 邹依漓夜晚不惜下跪请求易墨,凉云盛又一次为焦一峰不怕死的ji,ng神捏了一汗,噬心蛊的疼痛也不顾了,拉着易墨的衣角,便捋平了声音求他:“救他。”于是他这才天还没亮就赶来。 易墨看着刘东竹空荡荡的衣袖,问他:“你为何忠于他?” 刘东竹不语。 易墨便不慌不忙地说:“你是山中灵物,他是穷凶极恶的狼,心狠手辣,为人斥之,无人不想斩之而后快。他伤你,辱你,你甘愿为人之下?” 刘东竹的剑很快便架在易墨的脖子上,他的眼神犹如剑上的锋芒,宛若他的身后肩并着的是不容亵渎的神灵。他一字一句地说:“他于他人眼里如何我不管。他是我的主人,纵使丧尽天良,人人诛之,他救了我,他便是我的英雄。”伤我,辱我,手狠,心硬,容忍,关心,不愿藏的,他不在意,不愿说的,他早已看清。 “而你……”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切进易墨的皮肤里,“不容许说他半句!” 易墨用手轻轻拂开脖颈旁的一片冰凉,淡淡地道:“让开。” 铜剑带着狠历的风,闪着凄寒的白光向易墨刺来。 易墨微微侧身,地上的黑影如墨般袭向刘东竹脚边,然后猛地腾空而起,跃向刘东竹的头部。 刘东竹转身收剑,刀身挡住黑影,发出沉闷的响声。黑影被刀击散,往后又凝聚成一股,以更快的速度像刘东竹砸来。 刘东竹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开黑影,翠竹从四面八方猛然迭起,刺向包围住他的黑影。 易墨倾身向前,闪至刘东竹面前。 刘东竹猝不及防地砍向易墨,易墨身影一闪,只剩绰约的黑影闪烁。 刘东竹的后颈被人一击,身子发麻,向前跌去。黑影化成三股,猛烈地冲击着刘东竹的身体。刘东竹喉头一甜,身上大大小小的疼痛把他击飞,跌跌撞撞地滚在尖锐的碎石上,铜剑撞失了手。他的衣衫被划开,渗出腥甜的血渍,重重地咳嗽,一只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易墨拾起刘东竹的铜剑,步履缓慢地走向刘东竹,把剑架在他的脖子旁。 刘东竹仰着头,却坐得笔直,啐了一口血,眼神笃笃地瞪着易墨:“不让。” 易墨轻笑一声:“找死。”却是手腕一拧,扔开了铜剑,嫌弃地用手帕擦了擦手,“你不关心你的主人了?” 刘东竹听罢脸色一沉,似是察觉到什么,咬牙皱眉,心一横,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易墨也无暇顾及,直直地奔进洞x,ue里。 焦一峰腿脚不由自己地往后退差点倒在地上。他后背的伤完全裂开了,仿佛虫蚁用剧毒的针刺他。 薛亦鸫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他依然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抹毒的银针却刺进了他的r_ou_里。 焦一峰看着薛亦鸫强颜欢笑,黑得一塌糊涂的脸,不禁失声大笑。 他第一次知道凉云盛的暗器竟然这么有用。 “区区狼王,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硬竹带着疾风刺向焦一峰。焦一峰慌忙地往后跃,腰身被竹尖刺中。 刘东竹一身狼狈地跃向薛亦鸫,却被焦一峰一枪拦下。焦一峰红枪又要刺来,刘东竹却只顾奔向薛亦鸫,一只脚被刺中,发出闷哼。眼看焦一峰下一枪又要刺来,一阵萧瑟的风刮过,被刺中的人一声不吭,表情满是不悦:“准你伤他了?” 薛亦鸫拔出刺入右臂的长/枪,连带着焦一峰甩了出去,摔出沉重的响声。 “主人!”刘东竹望着薛亦鸫站起来的双腿,担心地吼出声来。 薛亦鸫却不顾刘东竹的喊声,昂着头y沉地疾步走向焦一峰,一脚踩向焦一峰的手腕,废了他的整只右手,勾起他的长/枪,狠历地刺向焦一峰的腿。焦一峰痛地大声惨叫,却边叫边笑。 刘东竹觉得不对劲,正欲挡在薛亦鸫身前,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大的亮光包裹住了两人,急促的气流从中向外推来,刘东竹睁大了眼。 殒天雷! 焦一峰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没有了豪气,只剩下凄凉,他想抬起手摸一把脸上的血,却发现一只手被废没有知觉,一只手被自己身体里种下的殒天雷炸得面目全非。 雷光中薛亦鸫惊异地后退,好不狼狈。 焦一峰被雷光麻痹了身体,嗅到被灼烧的味道,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薛亦鸫的了。 焦一峰知道,自己是成不了英雄的,不仅成不了英雄,还空有一腔热血,鲁莽之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大道之上,真正的正人君子又有几个,他是要做谁的英雄?徒有其表的正道吗? 他其实是知道的,梁晨一生行侠仗义,受人敬仰,最终被那老祖一灭,竟人人不识,人人不认。连所谓信仰也变得不值一提了,英雄这条路,究竟有多难? 青云宗余孽要他死,探灵门要他死,说到底,他还是得赴死。 从此一死,天人有别,他怕是,连她的英雄也做不成了吧。 薛亦鸫整个人从雷光跌出,砸在地上,他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上半身却被身体里游走的雷不断冲击着,修为全废,筋骨尽断,一刻不停往外渗血。 刘东竹吓得全无血色,几乎是连摔带爬才来到薛亦鸫的身边,他抱起薛亦鸫,不知所措:“主人……主人……主……” “别叫了!”薛亦鸫被他叫得心烦,索性一吼,看见刘东竹魂不守舍的样子,却只能别过脸去,“别叫了……” “啊,有了,主人,你把我的修为拿去!把我整个人能拿的都拿去!”刘东竹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把薛亦鸫脸上的血都擦去,把他杂乱的发理干净。 薛亦鸫却是一个巴掌呼了过去,紧接着就是硬生生的咳嗽,咳出的血jian在刘东竹的脸上。 薛亦鸫气极了,气得讥笑起来,用不成调的气息断断续续地骂:“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跟狗似的!别叫我主人!我不是你这只低声下气的贱狗的主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主人……”刘东竹吓得一愣,近乎癫狂地呓语,“主人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罚我,打我,骂我,把我用来做你补身子的药引,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薛亦鸫闭住眼不去看刘东竹认真的眼神,他不想看见,也不愿看见。救了你你就舍命报恩,为人之下,受我欺受我辱,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我?你有什么资格献出你的一生? 脚步声和喧哗声从洞口传来。时候到了。 “你不是要领罚吗?”薛亦鸫笑得薄情,“我叫你守在洞口,你竟然违背我的命令,私自进洞,你……”他把头垂在刘东竹的肩上,整个人倒在刘东竹的怀里,就像一个拥抱。他不稳的气息在刘东竹的耳边响起,“该死。” 薛亦鸫的手穿过刘东竹的胸膛,指尖上的鲜血往下滴落:“你的恩报了。” 从此,你便是你,我便是我,无主仆之分,互不相欠,毫无瓜葛。 刘东竹静静地感受着胸口的疼痛,他似乎知道薛亦鸫在想什么,缓缓地伸出了手,把薛亦鸫真正地拥在了怀里,用最后的力气说: “不,我的心被你拿走了……你走了,不还给我……我就……就……活不了……” 最后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搭在薛亦鸫身上的手软弱得无力,没有温度的身体没有倒下去,而是依旧靠着他,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随后,探灵门的人赶到,把薛亦鸫围在一个圈里。 薛亦鸫看了看角落里的一处黑影,把刘东竹安放在地上,解下他手上的红绸,他的身躯很快便化成无数粒光点散去。 薛亦鸫默默地注视着刘东竹的脸旁,直到他化为乌有,才冷笑一声: “走吧。” ☆、令无性 “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呢。”令无性站在一片葱绿之间,笑着抱怨。说罢,他垂眸摸了摸身旁一株灌木的叶子,娇艳欲滴,光滑细腻,显然是收到非凡灵气的栽培,“果然如你所料,它的血能打开幻境的门。亏我找了那么多次,原来还缺个钥匙。”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6节 “哎呀,不要这么盯着我嘛,多不好意思的。”令无性讪笑道,从纳物戒中取出一小瓶液体。器皿无色透明,里面的液体呈现出晶蓝色,仿若拥有生命,静静地流淌着,发出星星点点闪烁的光泽,“东西我带来了,镇山兽洞x,ue里的灵泉真是漂亮极了。” 易墨不予理睬,直截了当地抓过灵液。 令无性轻笑起来。 灵泉里的灵液,至纯至净之物,可压制一切不祥之物。 “你为他煞费苦心又是何必呢?” 易墨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他看向的是一株苹果树,可看到却或许不是。他像是在回忆某种令人铭记一生的往事,于是淡淡地说:“世人病入膏肓,寻求灵丹妙药,可怜灵芝仙草生于深渊峭壁。一个,饱受苦痛折磨,生不如死,一个,放手一搏,心安理得。左右难择。”说完,他又直直地盯着令无性,“病得孰轻孰重,总归是一类人。” 令无性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应道:“也是,倒是我惺惺作态了。”然后转身面向千篇一律的树林,引出沈云的血,抹在自己的唇上。鲜血渗进他的嘴里,有些甜,却又腥得发苦,“那我们,就此一别吧。” “你当年为何抽他的血?”易墨问他。 令无性的身体一僵,又或许是易墨的错觉。他摸摸自己的颈子:“还以为分别的最后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有趣的呢,结果是这个。”顿了顿,他用蛮不在意的语调说,“我想要呗。” 他身为青山宗的人,想要一只极品灵兽的血,没什么不对吧? 林子里起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它们转个圈又被压在地上。树叶全都向着令无性摇动,像是为他作的最后一首离别舞。够凄凉,也够美丽。 令无性只是“哎呀”了一声,一边感叹着起风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跨去,就像当年某人在他面前消失在火海里一样,他也整个人消失在了树林里。 易墨的头发被风卷起,眸子闪了闪,便一甩长袖,转身离去。 倒真像是我了。 令无性觉得奇怪,明明已经五年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洞x,ue该怎么走。这里的植株,这里的风声,都丝毫未变。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前路未卜的沈一,就这样孑然一身,向前走去。 他摸着洞x,ue里的岩壁,有些潮shi,光滑而坚硬,沈云曾不知多少次撞在上面,痛得哇哇叫。洞x,ue深处有一堆稻草,一片枯黄,铺在一处起伏的岩地上。他曾睡在那片仅存的柔软之上,沈云偷偷钻进他的怀里,从此从外面刮进洞x,ue的烈风,都被怀中的温暖融化。令无性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整个洞x,ue空旷又寒冷,了无一人,冷落非凡。但似乎还存着某人的气息,微弱的,却令他的心绪紊乱。 洞x,ue的最里处,是赫然立起的一座巨石,上面平滑似床,四周棱角如剑风,最上面有隐隐的纹路,浑然天成。 每一座山,都需要一位守护神,而镇山兽则秉承了灵山的意识诞生,由灵山孕育,守护一生。 沈云说,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在那住下,想在那生活。 可镇山兽不能离开灵山,这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令无性并不知道为何沈云比他预想中出山的时间晚了三年,但还是不出所料,那个天性单纯,常识欠缺的家伙还是不惜被反噬出山了,想必是很喜欢外面的世界吧。 既然决定好偿还了,那便实现你的心愿吧。 令无性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块巨石上画下复杂而华丽的图案。每画一笔,血便融入巨石之中,他感觉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被巨石吸收,他几乎乏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提起。 至此,由我代替你成为镇山兽吧。 完成最后一笔的时候,他已经瘫在巨石上了,身后是他的血和冰冷的石面,眼前是暗无天日的岩壁和垂下来的棱锥,手能握住的只有遥远的洞x,ue出口的一处小小的光电。 不知道当镇山兽的日子有不有趣呢? 他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 多大点事啊。 他又想起那天来。 狼群像是发了狂,满山地嚎叫起来,他们自相残杀,四处乱窜,危险的气味很快飘向洞x,ue里,而镇山兽的血r_ou_将是他们最美味的晚餐。 天已经黑得不成样,整座山林不见树,只有黑暗与其中闪烁着的绿色眼眸。 它们寻着镇山兽的血液而来,这是天然的孜然,散发出美食的气味,引着他们解放天性,大吃特吃一顿。 令无性被狼嚎声惊醒,狼爪刮过岩壁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又摸了摸身旁的沈云,依旧睡得一塌糊涂。他微微叹气,却是为眼前的境况发愁。 最终,他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划开了沈云的手,将他的血液抹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快速地将伤包扎好,往沈云身上套了个法阵,隐去它的气息。他在沈云的耳边轻轻低语:“等我回来。”便提剑走出了洞x,ue。 疯狂的狼群追了他一天一夜。它们咬他的r_ou_,扯它的衣服,疼痛在他的全身蔓延,他的一支腿抽了筋,嘴里满是血腥味,狼的血和他的血一层层地覆盖在他的身体上。天亮的时候,镇山兽的血味已经完全消散了。而当日光照进层层叠叠的树林时,所有的狼群像是倦意上临,全都偃旗息鼓,倒在地上。横尸遍野,早已分不清究竟哪只还活着,而哪只又真的死了。 令无性松了一口气,照着来时的路一路走回去,死去的狼的腐臭味都一模一样,可他触碰的树木却变了模样。令无性重复地走,焦急地绕来绕去,最终他回到了原地。阳光刺进他的眼里,眼膜感受到强烈的光,他却觉得一片灰暗。他看不见,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下山了,狼狈的样子很快吸引了青山宗的注意。果不其然,他被抓了,关在静思所最里处的一座牢房里,两只手被擒住,冰冷的铁锈味和他发臭的血味混在一起,充斥着他的鼻腔。 青山宗的人拥有不错的狗鼻子,闻出了他身上镇山兽的气味,严刑拷打,要他说出镇山兽的所在之处。 “镇山兽,当然是在山上了,师父。”连我都找不着,你们还想着找着吗? 他冷笑一声,随后纷踏而至的是鞭打的疼痛,先是猛地一下,然后皮开r_ou_绽,痛苦慢慢地渗进骨髓。 他蒙在眼上的白布很快便变成一块肮脏的抹布,鞭打的时候裂开,他便第一次试着睁开了眼。所看到的世界像是许多个重合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看不真切。 可笑的是,他第一次看见的是粗重的铁栏杆,而不是理应看见的一只可爱的小兽。 一天,他的二师弟来见他了。不,现在应该是青云宗的大师兄了。 沈二提着一个锦囊,囊上绣有青云纹,似乎是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猜这是什么?” “我不在乎。”他冷哼一声。 “是么?”沈二不以为然,“这里面是你三师弟的魂魄。” 他身体一颤,吃力地抬起头,去看那只锦囊,一双眼里流动着血红:“你说什么?” “看来是在乎了。”沈二把锦囊收回身边,脸上满是嘲弄,“师傅说了,只要你把镇山兽的所在之处告诉我们,他就放你心心念念的三师弟的魂魄去轮回。不仅如此,还可以让你做回青云宗的大师兄。”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那一刻他似乎脑子一白,无法思考了。但他却知道,这不是三师弟的夙愿,他不会希望自己为了他而供出灵兽,他不会忍受灵兽遭受痛苦。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曾同他度过无聊岁月的蠢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呵。 偌大的静思所安静得可怕。微弱的呼吸声被风蹭过铁锈的尖锐声音掩盖。这些凤似乎是四周无数被折磨的冤魂一同奏起的。他又想起了那天百兽痛苦的嘶鸣,震耳欲聋。 许久。只听得一人轻笑一声。然后嘶哑却清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静思所里。那声音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是在重新成为大师兄的第二年又一个月十五天杀了他的师父的。说是杀,也不算。 他的师父发现了他身上的噬心蛊。他就把噬心蛊给了他师父。他并不知道以前那个被欺负的小孩给他的虫子就是噬心蛊。但他的师父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师父欣喜若狂地将噬心蛊养在了二师弟的身上——这是他的主意。噬心蛊很快就如人所愿的成年了。师父剖开了二师弟的丹田,将金丹取了出来。而他就在旁边看,看师父得到金丹后癫狂的模样,听二师弟歇斯底里的惨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师父吞下噬心蛊,没有眨眼,专注地看着师父一瞬间惨白的脸色,突出的颧骨,痉挛的身体,朝他伸出的一只求救的干枯如枝的丑陋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事后,似乎是老天开眼,有个傻大个莫名其妙地闯入青云宗杀了他的半死不活的废柴师傅。他的四个师弟,哦,还要算上新晋的三个,为了觊觎已久的掌门之位斗得鱼死网破。他们自相残杀,却没有一个顺利登上掌门之位。呵,这或许也是师父选这种好苗子的原因。 从此,青山宗没了主,偌大一个门派就这样散了,恶行被昭告天下,各色弟子流连在外。他便顺理成章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好运气。重见天日之后,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却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想念在牢里等死的日子,知道自己的结局,反而安心得多。 但他又不想死,他不想去y曹地府看见某个惹人烦的师弟,他还没有看见那只小兽的样子。 哦,对了。还有那只同样惹人烦的蠢兽。那只被他出卖了的蠢兽。 他从静思所里出来的每天都会做梦。一开始是沈三被架上灭魔台的场景,后来是他在山洞里同r_ou_团子度过的每一个日月。再后来,是沈云被青云宗找到拨皮抽血,炼化成丹的场景。他的叫声可怜又无助,嘶喊着他的名字,同百兽的叫声混在一起,同沈三的叫声混在一起。他的每一个后半夜都会惊醒,冷汗涔涔。 曾有一次,睡梦中身旁似乎有一个暖呼呼的圆球往他怀里窜,睁眼,依旧是硬邦邦的床,冷冰冰的卧席,空无一人的身旁。他不止一次地想,或许那只小兽,已经在无数个这样的岁月中,被抹杀了。 但他却在脱离青云宗后的每一天都等在青竹山下。他想,他只要等,就一定会等到。指不定哪天沈云下山的时候看见他了,他就可以把某团小兽抱在怀里,恭喜他成年,带他逛山外面的世界。于是他就这么昏天黑地又地活过了两年又八个月零三天,直到他听见一个消息—— 有一位男子,夜夜行窃,盗的还都是些闪闪亮亮的珠宝。 他不知为何,心中便笃定,那就是他要等的人。 可怜他跟着那师傅十多年,学到的就只有取名字的功夫了。 他把自己打整干净,又是一个翩翩儿郎,他不仅要男扮女装,他还要活得吊儿郎当。 于是,他便给自己取名为令无性。 采花大盗令无性,掌握了某只小兽的行踪,人生的最大的乐趣,便是在沈云动手之前,嫖了那家的姑娘,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沈云要盗的东西。沈云气得要来找他,他便摇身一变,变为一个黄花大姑娘,然后杳无音信。 他享受每一次捉弄沈云的过程,但却没有见他一次的勇气。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只心心念念的小兽,更不知道他要同他说些什么。他更害怕沈云已经忘了自己。 他同沈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天。 那时是梅雨季节,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它愈下愈猛,每一滴都争先恐后。 那是一个雨连成银线,银线闪烁,构成透明的玉帘的清晨。林子里的空气很清新,红泥地一片柔软。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在青竹山脚下的翠竹林行走。地上潮shi易滑,他的步履稍慢,却因此鞋子常常陷于泥中。行走虽然艰难,却悠闲自得。 直到,他在竹林的深处看见了他。竹叶青绿而细长,被硕大的雨珠打压着,被狂风吹动着,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指着他们所包围的一身青衣。它们像是浑然天成的山洞,隐匿着青衣。雨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了,风也刮进了身体里。他僵硬地迈动着步伐,有些急,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在青衣身旁跌了下去,油伞滑落手中,被狂风刮去了。 沈云沉在淤泥之中,衣裳上自右肩起至左腰,红褐色如绽开的花。身下的泥土颜色浓郁而深沉,四周的植株生机勃勃,灵气逼人。 他见到了他,曾想过数以万计的见面方式,却从未料到会是这一种。他一心想见的人,正呼吸微弱,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与他所知道的可爱的、极具活力的人大相径庭。 这伤是钩子划的。用这种武器的,他是知道的——他的六师弟。 他曾对青云宗的人说,他在镇山兽的身上留了他的气息。只要顺着他的气息找就一定能找到。如今虽青云宗已散,可余孽依旧逍遥法外,无人管束,难免心念这镇山兽。他把沈云带回去疗伤的时候,更是在他身上发现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痕。这些伤十有八九是青云宗害的,十有八九…… 他的心狠狠地颤动着。 十有八九,是他害的。 第二天沈云便发了高烧,额头滚烫,手心却一片冰凉。他重病未醒,干枯的嘴唇却一刻未停地一张一合。 他听清了,沈云喊的是——沈一。 他喊的不是令无性,而是沈一。 最坏的结局还是来了。其实早就注定。但他不敢说,不敢想。 沈云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而他听了很多遍,每一遍第一听,每一遍都心痛不已。 那句话是—— “沈一,我恨你。” 好笑极了。人找对了,也没忘记他。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叫人说好说坏。 他还是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世上已无沈一,有的只有一个令无性。 沈一挂念着自己的三师弟,而令无性,不知何时,已挂念起沈云。 令无性不见沈云。令无性依旧捉弄沈云。令无性活得随性而快活。但令无性有一笔债。令无性是个混蛋。欠债不还,不敢还。 但令无性在寻一处契机,他想要偿还这只小兽,他想要实现他的心愿,他不喜欢自己,无妨,就全当是前半辈子欠下的债都一起还了吧。 只要,自己还喜欢着他。 ☆、沈云 沈云梦见以前的事了。 他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用白布蒙住大半张脸,好看的脖颈从敞开的衣服里露出来。他不知为何悸动起来。 那人咋吧咋吧嘴,似乎要说什么,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于是眨眨眼,往那人更近地贴去,把耳朵对着他的嘴唇,聚ji,ng会神地听。 只听得那人说了两个字,颤抖着声音地重复了很多遍: “沈三。” 整座山突然震动起来,山中的动物慌乱地窜逃着。浓重的云彩霎时间聚集在一块,天地仿若倾倒。 易墨打开牢房的门,对着沈云抬了抬下巴:“走了。” 沈云一下子醒过来,他抱成一团,像一只害怕得蜷缩在一起的小兽,躲避着天生的危险物。他的眼睛里是一片y暗,仿佛山洪向下崩倒冲刷,直到整个震动结束,他也没有抬头看过易墨一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镇山兽了。” 易墨缄口不言。 他于是又念念有词道:“我不是镇山兽了。” 沈云知道有人代替他进入了洞x,ue,偷梁换柱,把他给挤下来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会这样做,毋庸置疑的,那个傻子就是令无性。 他不知为何,又陷入无边无际的记忆来,整个盒子大小的牢房,竟挤不下他巴掌大的脑袋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臭屁事。 他记得,那天,是一个月明的夜晚,月亮长镀了一层熠熠发光的银子,前所未有的圆,圆得像天上破了个大洞,大洞里透进光,四周就显得无比晦暗。 林子里好像起了风,又不像是风声,风声是温柔似水的,而那声音里又夹杂着尖锐的鸣声,似是指甲刮过墙壁,似是铃铛发出闷响。最后,他于香甜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人在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他隐隐约约听清两个字——等我。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人不见了。他心想或许是出去采果子给他吃了。以前的每天早上他一醒来都能看见颗颗硕大无朋的果实。于是他便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又小盹了一会。醒来,没人。他等得百无聊赖,在洞x,ue里转起圈来。嗯……转了多少圈呢?太多次以至于那时的他蠢得一塌糊涂的他数不过来,只知道他的脚觉得又痒又麻,迫不得已又趴在那草垛上了。他在上面打滚,躺着,趴着,两只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洞口。直到晚霞照进洞口,他身上的伤裂开,隐隐作痛起来。他才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他想,或许是他不够听话,所以白衣服的高个子闹了脾气,故意躲着他玩。他于是搜肠刮肚寻死觅活地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稍欠妥当,等到高个子回来,他就表现出十二分的乖巧可人。可是不论他怎么想,不论他怎么做,他终归还是没有等到那人。 进去成年期的他,一下子变得聪明伶俐起来。脑子里像两个堵塞的房间突然接通了一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混成一股空气源源不断地进来流通着。总而言之,那高个子当天拿了他的血跑了。就算他费劲苦心不去多想,终究还是有些伤春悲秋起来。他觉得高个子就颜面来讲,勉勉强强算个好人,言而无信的事,断然还是做不出来。他唯一铭记于心的,就只有他留下的轻飘飘的两个字——等我。 他等了。从白天到黑夜,从暖春到寒冬。他在岩壁上用石头刻下日子,高个子一天没回家来,他就在那一天划下一根斜杠。不知不觉中,正块岩壁竟变得坑坑洼洼。他又扳着指头算了算,三,嗯…他周而复始地将简单至极的算数彻头彻尾的进行下去——三年了。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沈云深感疑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等他呢?等他的日子如坐针毡,稻草的的棱角像削好了的木剑,扎得他浑身不舒服,以至于他干脆大字一躺,睡在了地上。细数起来,有令无性的日子,草垛是温暖的,就像在里面包了个火种,暖和,却不会勾着人,没有他的时候,冬天的冷风灌进他这个y寒潮shi的洞x,ue里,他跟着寒风一起打抖,风是无处不在的,肆无忌惮地追着他跑;有令无性的时候,洞x,ue显得很小,只能刚刚好容下两人人的那种,而没有的时候,洞x,ue似乎比天地还辽阔几分,他的一个人呆在暗无天日的洞x,ue里,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扔在了深不见底的井里,只有掉下去的声音,却听不见到底的回声。 他又惊奇万分,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呢? 哦,可能他是喜欢那个高个子的,喜欢他被自己弄脏白衣服却不置气,喜欢他身形颀长却总弯下腰来抱他,喜欢他夜晚不打鼾不磨牙像拥抱了一个春天的怀抱……原来三年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历历在目,念念不忘。 “等你成年了,我带你去看山外的世界。” 他记得令无性的这句话。他想,是时候该走了。 临走之前,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抹掉了墙上的所有痕迹,那些等待的日子,就好像同这没有丝毫变化的洞x,ue一样,或许从不曾有过。 下山之后,他光明正大地做起了小偷,由不谙世事渐渐得变得不像自己起来,到底是哪不像他又说不出来。他一直毫不间断地打听高个子,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常去的酒楼有个说书的。每次说书都讲得绘声绘色,白沫飞jian。他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一次,说书人讲起了青云宗。他听见了高个子梦中总会念到的两个字——沈三。 至此,一切都柳暗花明起来。可他宁可什么也不知道。明明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他却发现自己竟然颤抖起来。他为什么会颤抖?他生气了。 所有想的通的也好,想不通的也罢。纵使他胡思乱想,但每个七拼八凑凑出来的前因后果不过都是——那高个子只是为了偿还他八辈子欠下来的债。 他不在乎令无性是否一时贪心大起,抽了他的血。他不在乎他言而无信,让他穷极无聊地等了三年。他气的仅仅是,仅仅只是,他对他的所有的好意都是建立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沈三。 沈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偏偏瞎猫碰上死耗子,好的事不来,不好的事接二连三的跟着来。他每每行窃,都会有个坏事ji,ng先他一步,抢他所爱。那人犹如浮光掠影,他虽从未见过那人,却听说他一袭白衣,俊朗非凡。不知为何,他食不知味起来。那个人,或许就是高个子。 他也曾为自己是个镇山兽的事情没少头疼。不论走到哪里他常常会引来许多邪魔歪道,心术不正的人。他们闻出他的血液味道,立马像苍蝇黏着屎一样跟着他。他们的衣服上总是绣有青云暗纹,总是会在找到他后嚷嚷一声“沈一果然没骗我们”。他是很傻,但是他猜得到怎么回事。 一次他伤得很重,逃到青竹山山脚下的一处翠竹林中。醒来后却是在一家客栈,所有的伤都被细致地包扎。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茶水也是冰凉的。但他的心却突然滚烫了起来。 他知道,是他。 他突然有些希冀被追杀起来,顶多少几升血,挨几个刀子,痛几个几天几夜。后来采花贼就会登场。 多么可笑,即使会遭到反噬,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往山下跑。每天一次行窃,非常有职业ji,ng神。美名其曰喜欢外面的世界,其实只是为了哪天老天开眼,让他一不小心撞见那比他还敬业的每日一次也不肾虚的采花大盗。他气不过,却对自己说,如果那人主动来找我,如果他肯说出真相而不是自己猜的那样,就算是说谎,就算是真的是那样,那我也好好地回我的狗窝,在里面好好地做我的镇山兽。 这么想的时候,他才惊觉到。 完了,恐怕他是真喜欢上那人了。 但真正遇见的时候,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生气。那人又一次骗了他,性情大变,吊儿郎当,整天油嘴滑舌,戏弄他。 他终于是按捺不住,轻轻提了个“沈三”两个字。那人就装作满不在乎却是笑着千方百计地把话题给盖过去。 那么,他应该是头一回聪明了,竟猜的和真的差不多了。 可偏偏无独有偶,他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想哭起来。 仅仅一霎,沈云又把记忆给过了一遍。 他算是想明白了。 其实也没怎么懂,就是一想到令无性替他做了那镇山兽便脑袋一空,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带我去哪?” “你说你痴迷外世,想落叶生根,于是他替你买了一间房,你住那里。”易墨重复起令无性的话来,冰冷冷的,像只宰人头的兵器。 沈云却听出了很多层意思来。 就算是不是真的,他都挑了其中一个他最希望是真的的。 然后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痴迷的不是外世,是一个人。”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仅仅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不算我期待的生活。 然后,他两只腿因为蹲麻了而打着哆嗦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牢房,眼里却是像找到了黑夜中的明星一般,坚定又不可动摇。 易墨也不拦他。 他便歪歪扭扭地绕过易墨,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去了。 等我。 ☆、寻死觅活 易墨回到凉云盛身边的时候,天亮了。寥廓的天空白茫茫一片,好像所有的黑暗都被冲破,白光撕扯着漫无边际的y霾,看了只叫人,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茫茫然而不知所终。 凉云盛被噬心蛊折磨得心力俱疲,偏生易墨的到来,还像火上浇油。他望见易墨独自一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脑子就一滞,却还是忍不住自讨苦吃,气若游丝的问了他一句:“他呢?” 易墨不猜,也知道凉云盛说的是谁,这下没有默不作声,相反还给了凉云盛当头一木奉:“死了。” 凉云盛以为自己听见这番话肯定会悲痛不已,可却并没有。纷至沓来的是,他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得到了自己心里的答案一样,只是借他人之口罢了。 他又想起自己和焦一峰的初识。 那人用满是厚茧的褐色手掌把他从一个魔修的阵法里拖出来,对他爽朗地一笑,咧开一嘴的牙:“我是焦一峰,救了你我们就是好兄弟了!”善良,单纯,鲁莽,冲动却……却让人亲近,忍不住让人对着他大骂你是不是傻?这是凉云盛从脑子挖出来的关于对焦一峰的所有评价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在探灵门的日子里有了一个莫须有的兄弟,愿意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关心他,指责他,就算被他怀疑与防备却还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么个不靠谱的自己。 凉云盛安安稳稳地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像一只鱼呆若木ji地睁着眼睛睡觉,他刚想问令无性和沈云呢,却想起刚刚的一场山体的颤动给把话囫囵地噎回去了。他也猜得出几分来了。 易墨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两只手宛如游龙地穿过他的两腋和腰身,毫不费力地把他抱起来,像掂着一片棉絮。 易墨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半天才想出一句安慰人的话:“他们只是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了。” 凉云盛心道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却不安分地在易墨怀里挣脱起来,急道:“我们去哪?” 因为噬心蛊的原因,凉云盛的声音非但没有一丝急躁的样子,而是轻飘飘的,犹如抓不住的柳絮。 易墨把他搂得紧了些,二话不说地踏出房门。门外早已准备好一辆马车,他就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软垫上,给他披上一床薄被,把灵液拿出来,全神贯注地喂给他喝。 凉云盛不知道那水是什么,只知喝后,犹如一股暖泉在经脉之中缓缓游走,和风细雨般安抚下躁动的噬心蛊,一身疼痛也渐渐散去,露出疲惫不堪的身躯来。 易墨见凉云盛脸色红润起来,才不紧不慢地道:“我们也是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凉云盛依旧乏力,ji,ng神却好了大半,可不知为何易墨这不算回答的回答就像穿堂风一般只在他耳边掠了个影,一股浓浓的不安就突如其来地笼罩了他的心里。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竟是悬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倦意铺天盖地地来临,却还是撑住两个眼皮费力地吐字道:“我们究竟在哪里见过?”你究竟要做什么?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双眼一黑睡了过去,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易墨将匕首拾起,又放回凉云盛的手中,望着他的睡颜,柔声细语的说道:“睡吧。”睡一觉把什么都忘了,远离尘嚣与苦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火,那是一场漫无边际的火。 他处于焦灼的火海之中,人们大呼小地四处逃窜,犹如一群可怜逃命地老鼠。他则呆呆地地望着远方,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父母和一个自称“地毒老祖”的男人湮灭在这场犹如噩梦地火里。他的父母怀着英雄所持有的视死如归的ji,ng神和老祖同归于尽。如今他们尸骨未寒——被烈火炙烤着又怎么会寒冷呢——恐怕连骨灰都浑浊地混在了一起,至死也不方休,互相纠缠,随着满天飞舞地灰尘一起消失殆尽。 老祖在死之前给他喂了一种东西。 那是一种虫子,通体紫色,小指大小,从他的鼻子里钻了进去。那个老祖就y森森地笑着,仿佛看着的自己就是那只微不足道的恶心的臭虫,只是还在苟延残喘罢了。 那时,他便不信英雄这个词了。 他的父亲行侠仗义一世,被以前得罪的人找上门来,惹上杀身之祸,一场大火把锦衣玉食,逍遥自在的生活烧得无影无踪。 而地毒老祖呢?连死也也显得漫不经心。 “啊,忘记买包子了。”是了,对于那毁灭一切的恶魔来说,所有一切的结束不过是忘记了一件平凡得甚至无关紧要的东西。 而他,竟然只是听着那轻飘飘的话,将死之人的吼叫,傻子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双眼干涸了一般,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哭什么呢?什么都没了,还哭什么。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母亲的。 那温柔的声音对他说:“活下去。” 他从那场大火中摸打滚爬着跑了出去。 他受欢迎极了,就冲着“噬心蛊”这三个字来找他一睹真容的人就数不胜数。他乃是天灵根,年纪轻轻就修为有成,结果吃了那噬心蛊后竟屁都放不出一个。唯一会的,就是跑,昏天黑地地跑,浑浑噩噩地躲藏着。 他想,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于是,老天就像感应到了他的心思一样,一个人趁他不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的腹部就破了一个大洞,可怜他还要身怀利刃跑个那么个百八十里才能自己把刀子□□。 他不想回忆起那般疼痛,相比起噬心蛊带来的痛,简直轻如牛毛,不值一提。 却还是让他疼得心惊胆战,在一片淤泥之中打滚咬草,活像一只狼狈不堪的狗。 多么可笑,曾经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只剩一个只有筑基修为靠吃树皮维生马尿都流不出一个的废柴小子。 如果可以,请疼痛毫不留情地化身阎魔王,取了他的性命。可偏偏一切都与他作对,他不但没死,还遇见了一个老人。 那时他的衣服已经破败不堪,淤泥和凝成块的旧血遍布在他的的身上,一张脸就只有眼睛还露在外面,里面布满血丝,犹如一张蜘蛛网,整个眼珠都蒙上了一层灰霾。 总之,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惨不忍睹。 那老人看着他这个残花败柳,竟抡起胡子仔细观察起来。 那老人胡子极长,眉毛,头发,一把散乱地垂下来,两只眼和骨瘦如柴的手却显出不可多得的清明和灵活。 “你有噬心蛊。” 他斩钉截铁地道。 凉云盛冷笑一声,横眉立目的样子做了也看不清,倒是撑起一副空壳一般的身体,抱着手问他:“怎么,你也看上我这噬心蛊了?”话罢,他又咳起来,咳得七魂八魄都没了,血又咳在脸上个衣服上,算是又给这身皮囊添了一层“血色”。 凉云盛于是擦擦嘴,缓缓地道:“你杀了我吧,我不逃。” 老人看着凉云盛越擦越脏地嘴,慈眉善目地又摸了摸胡子,道:“我不杀你。” 哟呵,看吧,老天果然待他不薄,他都特意寻死了,竟然还让他看到一线生机。 “我不仅不杀你,我还要救你。”老人不知从哪拿出几颗通体发光的珠子来,把其中一颗丢在凉云盛面前:“带着这个去探灵门吧,他们会要你的。” “你这是做什么?”凉云盛发现这老头深不可测地冲他笑了笑,于是越发警惕起来。 “哈哈,老朽看人从来不会错。你命不该绝,正好于我有缘,于是我便不负老天之意,助你一臂之力。”老人说每个字都极缓,好像泰山崩于前也能坐如磐石。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若是你活下去,能一举成名,获得万人敬仰的地位。” 言毕,转过身便走了,只剩下一个苍老的背影:“算是积德行善吧。” 积德行善?一举成名,万人敬仰?哼,那种莫须有的东西,他何时想要过? 凉云盛捡起那颗珠子,仿佛能透过他肮脏的外皮,照出他的原型。 他又想起那微不足道的话,活下去吗? 好,活下去。 他要我去,那我便去。 无论是万劫不复,还是柳暗花明,都不过苟延残喘。 他果然还是怕死的。 ☆、梁家 凉云盛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显然是到了目的地,但他偏生有要黏在这马车上,死活不下去了的姿态。 他是知道的,易墨并不是像初遇时那么强硬,倒不如说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派和风细雨,那是怎么温柔怎么来。这给凉云盛徒徒地增大了他丁点大的鼠胆,竟还真的赖着不下去了。 笑话,做了这种噩梦,显然是没有好事啊! “你不如说说你带我来了什么地方。”凉云盛两瓣屁股贴在软垫上,两手怀抱胸前,想要营造出一种质问他人的气势,不料实在与他无缘,丑态毕露,颇有种与人讨钱的姿态。 易墨便无视他这番丑态,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凉云盛是铁了心地不出去了,便叫道:“我不出去,我就不出去你能杀了我吗?” 就算是当个王八缩在在马车壳子里,他也认。 易墨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怎么?怕了?” 凉云盛显然是不吃他这套激将法的。相反还搓搓手,扮相可怜地笑道:“是啊,我怕了,怕惨了,哪还敢知道啊。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说罢,他又默了默,苦苦哀求道,“你菩萨心肠,可怜可怜我,让我走吧,怎么样?” 易墨皱了皱眉。 凉云盛于是继续说道:“我以后定将感恩戴德,五体投地地来报答你。” 却不料,话音未落,易墨一掌击出,气流如一把重锤把马车砸出了一个大洞,凉云盛躲闪不及,勉勉强强地应付,却还是被殃及鱼池,整个人从马车中弹了出去,感恩还没有,差点摔得个五体投地。 他在地上滑出好远,才堪堪站稳,怒笑道:“易郞这是什么意思?竟不懂得怜香惜玉。” 易墨从摇摇欲坠地马车上跳下来,眼神透过凉云盛看向他身后:“既然下来了,不如看看。” 凉云盛自知不敌,也只能转身去看这易墨心心念念想让他一睹为快的东西。 他的脚下是一片荒原,平坦极了,杂草丛生。 这里似乎还残留着火的味道,草与人被烈火烹煮得外焦里嫩的诱人香味。 凉云盛的脚上像系了千万斤重的巨鼎,竟抬不起来,整个人宛如刚从水上提起来,一身冷汗直流,颤抖不止。 他只看了一眼,心就沉下了。 梁家旧宅。 突然,他大笑起来,那是种说不清味道的笑,只觉得听了是在嘴里塞了一把沙子,蛮不是滋味。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可笑至极的东西。 他笑得突然,停得也突然。 笑声原本还在这荒原之上徘徊,此刻却连风声都听不见。 凉云盛摸摸下巴,装作沉思的样子:“你说,你不要噬心蛊,带我来梁家做什么?我竟然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 白光一闪,匕首切开虚空,凉云盛乘着疾风一般像易墨冲来。 易墨不躲也不闪,直直地站在那,直到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却连声都不吭。 凉云盛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顿时脸色不好起来。 “你打不过我的。” 易墨握住凉云盛的手腕,把匕首从胸口里□□。 “别碰我!”凉云盛丝毫不隐藏厌恶的神色,拍开易墨的手,一下子跳到几米开外。他就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用袖子摩擦着手腕,直到整块皮都发红甚至破开。 他讨厌别人碰他,心怀不轨地在他身上摸索着,只为了他这副美妙容器里的东西。 易墨的血从匕首上滴下来,荒草染上鲜血,就像被火灼烧了一般。 凉云盛面露凶色:“你为何不躲?是,我是打不过你……”顿了顿,他又自嘲道,“也是,区区一个废柴,怎么打得过大名鼎鼎的狐面墨魔,你就算被我砍个几刀,像我这种角色你也不足为惧!” “阿凉。”易墨小声地叫他,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凉云盛的耳中。 他依旧不停,他指着易墨,两只眼里尽显血色:“你是可怜我?还是想羞辱我?竟然不懈余力地玩着无聊的交往游戏,对我好得把我当你娘似的,就为了把我带到梁家,然后看着这噩梦开始的地方,被剖开肚子?你真是好能耐……你……” “凉云盛!”易墨怒道,打断了他疯癫的喋喋不休,“你何必看轻自己,又妄加心中不快?” “是,我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吧?我……” “住口!”易墨这一声施加了威压,凉云盛顿时被压迫得说不出话来,“我本不想这样做的。” “你听好了,我不杀你,也不要你的金丹。我带你来梁家,只是你免于苦痛。我……我希望你能接受过往,不再自欺欺人,而是轻轻松松地活着。” 凉云盛身子一动,勾勾嘴角。 接受过往?他不是接受了吗?就是认清现实了才变得选择像狗一样活下去不是吗? 他有什么不对?母亲的遗言他也实现了,还有什么要接受的? “我知你不信我,也不妄想你信我。我曾经说过很多遍,也不妨再说一遍,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易墨松掉了威压,凉云盛顿时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笑,意识却清醒了不少。 惜字如金的人,话多的时候,多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受刺激了,急了;一种是遇见想要说话的人,管不住了。 他显然知道易墨是第一种,自然收敛了,话到了嘴边溜个弯,不再纠结梁家的话题了:“易郞可知天天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挂嘴边的人都是风流之人?又哪来真心一说?” 凉云盛顺了顺气,如今他已分不清易墨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只知自己只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人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他的东西,有也被他摒弃了。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悉听尊便。” 易墨的眼神暗淡了,他指了指那座古旧的宅子:“你不妨去看看。” 看看? “好,看看。”看看他这八年未见的老家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与其说是看看,不如说是在废墟中走一遭。偌大的住宅,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破败不堪的窗棂,横立在荒地上的残门,烧焦的七零八碎的旧布。 他只站在这幢房子面前,便仿佛能看见那金雕玉砌的宅子在茫茫一片火海中熊熊燃烧的模样。不可磨灭的记忆使他仿佛还能嗅到人r_ou_被烧焦的味道。 “如你所愿,看完了。” 凉云盛只低低地瞧上一眼,便不愿再看了。 “确定?”易墨一句问话把凉云盛从一望无际的火海中又拉了回来。他意有所指地说,“如你所愿。” 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是有够曲折地传达给了凉云盛。他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明白了易墨的意思。 不是如你所愿,是如我所愿。 我所愿的又是什么呢? 他讨厌易墨,讨厌极了这种好像被别人看穿了一切的感觉。那个人找上他,知道他所想,了解他所怕。而他却独独猜不出易墨究竟在想什么。 有的人,为利,有的人,为色,凉云盛所见的为爱不顾一切的,至始至终都没落得个圆满。他不可能是为爱。 凉云盛深深地看了易墨一眼,径直走向偏房。易墨没有跟上来。 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易墨手上拿了一个苹果,而凉云盛的手上却揣着一条破布。 易墨正欲言,凉云盛却僵着一张脸先压下了他的话:“蹲下,我给你包扎。” 易墨这才想起自己是带伤人士了。于是他便乖乖地蹲了下来,任人宰割。 凉云盛撕开他黏在皮肤上的衣服,胸口的血已经凝成褐色的小块。凉云盛扎的那一下并不深,却是恰恰好在易墨的心脏的右一寸,分毫不差。若是易墨躲了,则很可能会正中心脏。 伤口是整齐的刀划痕,cha进去的地方深,□□的地方浅,这般深浅不一,却是一片血色,扯下衣服时似乎还带上了一层r_ou_皮。 这般疼痛,与当年他被匕首刺穿肚子相比,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但易墨并没有叫疼,他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疼痛与无措,没有尖叫,没有在地上打滚,若是说凉云盛是在经历了数十次一模一样的境地后才学会强颜欢笑,那么易墨又是经历了多少次才学会这般不动声色呢? 凉云盛忍不住讥笑他:“你这般放心地任我□□,就不怕我再补上一刀?”手上却松了力道。 就算他知道,此时的话只是逞一时口快,修仙的人就算形神俱灭也保不定有一线生机,更何况这修魔之人? 易墨也不顾伤势,伸出手,想在凉云盛的头顶轻轻按一下,却想起了什么,讪讪地收了回去,道了句:“不怕。” 明明只有两个字,同样是以前的他说,易墨便答。就算是他真的杀不了易墨所以易墨心无顾虑,凉云却盛还是不知为何食不知味起来。 “我只是看在你让我过的几天安生日子,让你不至于落得个可怜兮兮的样子罢了。”说完,他才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解释。 包扎完后,凉云盛又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扔给易墨,转身就走,颇有种事后拔吊无情的滋味。他不知为何又想起第一次与易墨相见的场面,于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声:“你嫌脏就丢了,不用还给我。” “那棵树结果了。”易墨不以为意,穿好了凉云盛的衣服轻轻地说道。 凉云盛的脚步一滞,回头来看他。 易墨的手上掂着一个苹果,方才没有仔细看,这才发现这苹果一半青一半红,小得可怜。 “你说什么?”凉云盛不可置信。 “那棵树结果了。” 凉云盛立马跑去看。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树,高得越过了所谓的围墙,上面会结上硕大饱满的果实,一个个把纤细的树枝压弯了腰,然后他就在那棵粗壮分差的树干上,弓着背,倚着树,翘着脚,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荒腔野调,去望围墙外的天,山,水。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7节 可那棵树如今只有矮矮的一截,兴许是烧断了,枝叶化成了泥土,却另辟蹊径,歪歪扭扭地从躯干的中间倚着残缺不全的墙壁又长了出去,叶子不算多,却有诱人的光泽,上面结的果子,稀稀拉拉就那么几个,被叶子盖住,毫不起眼。 凉云盛却不知为什么沉寂的心又疯狂地跳起来,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这株一样物是人非的树,却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他从上面拽下一个果子。 难吃极了,又苦又涩,他却一口一口地细嚼慢咽着,像是品尝着什么珍馐美馔。 他的胸口莫名地疼痛起来,好像比他这一辈子所有受过的痛都还要刻骨几分。 时过境迁,这棵树却还兀兀穷年地生长着,求着在这物是人非的地方再结一次果。 那么他呢?他是不是真的该放下一切? 火万里,孤天寂。树五尺,苍穹低。 游鱼不知乐,何以兀穷年? 说别易,跪谢鸿雁无处去。 又何易?可怜苦痛月中旬。 作何别,奈何别? “带我逛逛你的家吧。”易墨的话犹如一滴雨水落在一整片湖里。 凉云盛的心绪飞快地闪动着。我的家? “呵,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堆破铜烂铁。”他虽是这么说着,却身体不受控制地行走起来:“那是我家的庭院,里面不知从哪年开始就有了那棵参天大树,我常常在要练功背诗的时候就爬上那树,躲着我爹娘。后来次数久了,他们一见我人没影了,就抡着棍木奉来树上逮我了。” “那儿,”凉云盛指指一片空地,但他仿佛看见的却不是光秃秃的泥土,他的眼里似乎含着春和景明,“那么原本有一个摇木椅,我爹经常喜欢在那上面小憩,我于是就趁他睡着,在慢悠悠摇晃的椅子圆脚狠狠地猜了前端一脚,我爹差点摔在地上,就吓得一下子惊醒,又追着我打了。” “那是我爹娘的卧房,那是我的房间,那……” 他不断地逃避着,不愿回到这里,可明明已经过了八年,明明每每驻足于这里只能看见浩大的火海,那些不值一提的,琐碎的小事,每一间房,每一株植物,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 一切仿佛都还历历在目,而他也还是当年那个逍遥快活的懵懂少年。 凉云盛失了神,突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起来。 流年似水,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自嘲地笑笑,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谄媚地对着易墨笑笑:“你看我看也看了,带你逛也逛了,讲得又是口干舌燥,做得这般听话,这般好,易郞你有没有什么奖励?” 他仿佛又回归了原来的状态,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与随性的言语。你觉得他亲近,却仿佛远得只隔个天涯海角。 “我会治好你的噬心蛊。”易墨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反而是郑重其事地又给凉云盛抛了一个麻烦的承诺。 “这个奖励不错。”凉云盛勾勾嘴角,把手搭在易墨的肩上,去看易墨的眼睛。 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神就足以迷惑人。 “你看,这般赏赐,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你看你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以后我是死是活都只得跟着你了,你得好好待我哦。” 易墨答非所问地说:“你想哭就哭吧。” 凉云盛一愣,低低地笑出声来,到了后来竟真有些哽咽了:“所以我才讨厌你啊。” 易墨不再犹豫,一把抱住了凉云盛,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 怀里的人身子一僵,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的一片shi润。 凉云盛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唯有微微颤动的肩头,让人知道,原来这个人真的在哭。 易墨的胸口好像塞了一块大石头。 悄无声息的哭泣就像一场夜晚来临的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绵绵的雨,体味雨的冰凉,却无法制止。 他抱住凉云盛的手紧了紧。 至此,他才从怀中微微战栗的身体,感到了一点真实。他好像终于掀开了凉云盛用笑容堆砌起来的铁盒子的一角,露出里面那个有血有r_ou_,鲜活的人来。 只可惜,不是欢乐,却是苦痛。 “一个人笑,”易墨轻轻地开了口,他的睫毛闪了闪,继续说道,“一个人笑,既不是为了欺骗自己,也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活的更快活。”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可每一个却带着不可阻挡的笃定与坚毅。 凉云盛推开易墨,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就仿佛哭泣只是黄粱一梦。 但他的声音又是有些颤抖的、沙哑的:“易郞指教的是。” 说完,他又破涕为笑:“但你是个傻子吗?让我在你的伤口上流马尿?你果然是个受虐狂吧,易郞。” “叫我的名字。” 凉云盛一愣。 “叫我的名字。”易墨又重复了一遍。 凉云盛反应过来,却不知易墨又是发什么疯。 他发的疯还少吗? 凉云盛这么想着,又看见了易墨的眼神,无时无刻都是一副专注的神情,好像星辰不见,只映得下一个你。于是凉云盛也不知为何发疯地轻唤了声:“易墨。” 易墨的整张脸柔和了起来,他提提嘴角,铺平了两只细长的眼,用同样轻柔的声音说了声: “是,我在。” 无论怎样,都有我在呢。 回首故人新,寻得墨香断肠处,再同旧味唱劳歌。 ☆、易墨 易墨用黑影幻化了一辆新的马车,看起来除了黑不溜秋以外还像模像样的。 临走的时候,凉云盛怀着深沉无比的眼神看了眼偏房——离开易墨去的房间,凉云盛父母的卧房——又用一种打探的目光度量着易墨,丝毫不掩饰。 上马车后,马车却迟迟不走。凉云盛这才想起以往都是跟着易墨随波逐流,如今易墨正等着他发号施令呢。 “我想去看焦一峰的葬礼。” 探灵门或者说甚至是湫灵派想要划掉焦一峰的脖子,总是要管理堂皇的。滥杀无辜却隐居深山的“狼王”却烘托得如此反面角色,焦一峰的自残总不归是没有大道之名的,总归是要冠个英雄的称号。那小子的愿望y差阳错也算是实现了。只是不知道那傻大个知不知道这其中的错综复杂。如若不知道,便是好的。心安理得地去,y曹地府里光是想到一世无聊的功名也会被人称道几回铭记几时也是会笑几声才过奈何桥的。 易墨没有回答,马车却缓缓地动了。凉云盛掀开帷幔双眸无神地盯着窗外发呆。易墨却知道他是在看着梁家,念念不舍,却硬是别扭得不表现出来。 果然,待到梁家变成一个芝麻小点,他便收回了身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易墨身上,他已经习惯枕着易墨的腿小憩了。这次,他依旧闭上了眼睛,却管不住嘴巴:“我父母是英雄。他们侠男烈女,比翼双飞,一生行侠仗义,最终落得个死无全尸。而那些承人恩泽的愚民呢?他们感恩涕零在前,听说梁家大祸已至,地毒老祖余魂未散,怕惹得一身s_ao,张口闭口‘不知不知’,权当回报了。” 易墨沉默不语。 凉云盛于是睁眼看他,露齿一笑:“然后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我父母的房里摆有灵台,供有祭食,立有檀香。东西不新,估计是五六年前的东西了,奇怪的是,它无尘灰,不腌臜,格格不入,干净极了。那些人躲着还来不及,遑论祭拜他们了。” 他正了正色,收敛了笑容,直勾勾的眼神仿佛要掏空易墨的脑子,看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懒散的腔调才体现出他这人的本性:“你说,这会是哪个正人君子呢?” 易墨不动声色,三缄其口。 凉云盛毫不在意地翻了个身,显然易墨之举是意料之中:“你把我摸干净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不干不净呢。” 易墨不假思索:“于你而言是噩梦的开始,对我而言是美好的噩梦开始。” “易郞。你说话真别扭。” 易墨不置可否。 那么,梁家未灭之前,我何时见过你,易墨? 凉云盛的眸子闪了闪,没声响了。 易墨去摸他的脸,他轻轻一颤,没有反抗,易墨的手便轻快了起来。 光滑细腻的皮肤,妖冶魅惑的面容。 易墨讨厌长得美的人,却无法抗拒凉云盛。 如若这份美是我的就好了。 他想。 没有人能抗拒美,自然也没有人会欣赏丑。 梁家有一堵高高的围墙,隔绝世事俗情,里面的梁家夫妇据说是正义凛然的大侠,可却没有掀开这空洞的灰色高墙来拯救他。 他这个应该死在娘胎里的丑八怪。 易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据别人说他是狗娘养的,但他呱呱坠地后就被抛弃到荒郊野岭,又哪来养这一回说? 易墨想了想,还是觉得他的狗娘抛弃他还是情有可原的。他不知何时染上了云翳,纵使世上善恶美丑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人却还是亲昵地称他“丑瞎子”。他于是就顺心如意地开始“瞎”了,颤巍巍地摸着路去讨口粮。一次他对着雨后的水缸看去,活生生被自己吓了一跳,沟壑分明的脸,小眼,白目,浓眉,大鼻,干唇。没有什么胎记这种自古以来丑的原因,只是单单纯纯的丑,像是在娘胎里就被挤成了一团糟糠。讽刺的是,他有一滴可人的泪痣。 因此,他常常受到同龄人的“关照”,拳脚想向的时候,他就用手围住头,别人就笑他:“这丑瞎子还护着自己‘漂亮’的脸!”然后疼痛或轻或重地在他身上出现。他举重若轻,麻木的痛感不过是在遍体鳞伤的身体上再添一道罢了。他逃跑的时候走过很多路,误打误撞之中他找到了梁家。他于是就常常去看那梁家的围墙,去看那棵高过了围墙直冲云霄的树。 纵使他知道,是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一次,那些人追着他跑,他七拐八拐跑到了梁家,他被打怕了,害怕那些人真的又追上来,就爬上了围墙——他多年来逃跑修来的技术——他从围墙上摔下来,滚进了梁家,撞到了那棵院子里的树。 他一声不吭,上面却传来声音。 “你不痛?” 正处三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易墨仰头望去。 一个瓷娃小人儿,光着脚,裹着红衣,慵懒地倚在树杈上。散乱的发随风起,轻薄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点在他的头上,像披了一层星河。他于是就灿烂地对他一笑,丝毫不输旭日当空。他白皙的脸上有两块肥嘟嘟的,往上一压,双眸就提起来了,如倒挂的弯月,里面流连着琥珀的斑驳。他的唇同衣一般红,丝毫不吝啬、不羞涩地敞开,乖张极了,放肆极了。 从此,易墨日月不分了。 “说你呢,小傻子。”凉云盛又冲他叫了一声。 易墨回过神来,不知为何脸火辣辣地烧着,话也说不利索了:“不、不疼。” “你真有趣。”凉云盛被困在家里除了逃练功就是练功,院里的人每天板着一张脸,无趣极了,逮着只小老鼠,他当然要好好抓住机会。 易墨就如他所料地怔住了,脸红得跟天上的太阳似的:“你、你不嫌我丑?” “是丑。”凉云盛若有所思,随后又笑道,“不丑,陪我玩的都不丑。” 易墨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打算和他一起玩,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你、你打我吧。” “打你作甚?” “玩要开心,你打我,就、就开心了。”易墨唯唯诺诺地出声。 凉云盛乐了:“你之后也来找我玩吧,你让我开心,我就允许你以后都陪我玩。” 易墨第一次觉得被人打是一件快乐的事。 从此,易墨的日常就只有被人打,以及翻墙找别人打他。但事实上,凉云盛并没有打过他。他只是和他一起说说话,使得他面红耳赤,凉云盛就会很开心了。凉云盛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但他能遇见凉云盛的机会并不多,常常翻进去看不见他人。而常常远远望去凉云盛在树上小憩的时候,他都在被打。 一次他翻身进墙,凉云盛正在睡觉。易墨是万分不敢打扰的,却不知从哪吃了熊心豹胆,竟爬到树上,去看凉云盛忽明忽闪的睫毛,一根根地数。 凉云盛醒来后吓了一大跳,顿时绷着一张脸。 易墨也吓得从树上跳了下去,看见凉云盛生气忐忑极了。自第一次相遇以来,易墨都有意没意地遮住自己的脸,那么近的相看还是头一回。 凉云盛见他这快要跪下去的样子更生气了,立马像模像样地学着父亲教育他的样子,指着易墨叫:“你起来!你干嘛让别人欺负你?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 易墨才知道,凉云盛是在关心他。 可惜好景不长,易墨翻墙时被管事撞见了,立马被撵了出去,凉云盛无法阻止,只能在树上冲墙外的他笑,就跟第一次那样。 凉云盛一边啃着树上的苹果,一边口齿不清地对他说:“没关系,明天你也来。”他顿了顿,扔给易墨一个苹果,指了指头顶,“等你回来我们去放风筝吧。” 他的笑容同果实一般娇艳欲滴: “我等你。” “怎么,攀上梁家大少爷了?” “也不知道你小子是撞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还找到了梁家?” “不是很风光吗?呦,看着哪儿啊?哦,我知道了,被打还看着梁家,怎么样?大少爷怎么不来救你啊?啊?” “哟,学会还手啦?” “来来来,看看。你知道这儿为什么叫坠魔崖吗?里面封着各色邪物,就连魔尊都死在这里头。掉下去,就出不来了。知道么?” “挥手说拜拜吧。” 从崖上摔下去的感觉不大好。整个人就像身体被分割,轻飘飘的,却沉沉地落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头顶是讥笑的脸,身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底了的时候他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 哦,他的骨头。 然后肮脏的、恶心的…… 易墨把自己从索然无味的回忆中□□。 他不是做魔尊的料,他怯懦、丑陋、无能。 他也曾不敢杀人,不愿杀人。没了那人,他又怎能灭掉两个家族?他或许连保护好这个人儿都做不到。 但是—— “我等你。” 说好的等我,怎么可以走了呢? 易墨收回覆在凉云盛面孔上的手,藏在袍里。 如今的他,不过是在之前的基础上加上冷血、虚伪罢了。还有待赎清的罪。 但好像又不止赎罪了。 他曾对令无性说过,他要变,不再自卑,不再胆怯。他是为了谁改变,是为了罪?还是为了谁? 他的手紧了紧。 不,这份美丽只能是我的。 ☆、不同的路 灭魔台置于人群之中,台的四周贴满符咒,台中是一人被刺穿琵琶骨绑在木桩上。这个人狼狈极了,凌乱的发,大大小小的伤痕。可他也从容极了,衣服妥妥贴贴,脸上表情肆虐,手中拽着一根红带。 主持的人对着四周的正义道士慷慨陈词:“薛亦鸫作恶多端,杀人无数,今灭魔台上公开处决,为壮烈牺牲的英雄——焦一峰献上至高的敬意。” 顿时呼声四起。薛亦鸫凉薄地一笑,笑吟吟地盯着人群中的两人。这两人有相同的外貌。正是易墨与凉云盛。 凉云盛的身边站了一个女人,相貌ji,ng致,丽发泻下,眼角微红,轻咬下唇,却是一言不语。她仰着头定定地盯着台上的人,脸色坚毅,又仿佛是在透过虚空看什么东西,像祭拜神灵一般虔诚无比。 凉云盛见邹依漓这般模样,心里像哽了一块石头,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说着什么。不正经的话有大堆,可安慰人的话在他肠子里绕了又绕就是上不了喉头。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依漓姐……”他喉头轻堵,无奈地道出一尘不变的话,“节哀顺变。” 邹依漓苦涩地笑笑。 节哀顺变,人人不想节哀顺变?可世上做得到的人,又有几个?前夕还谈笑风生,言笑晏晏,今日就驾鹤西归,一去不复返。几个日头,几年春秋,能抹掉的又有多少? 世事蹉跎无情,最终也不过一句“节哀顺变”。 “他如今也算是达成心愿了,你……应该替他高兴,替他自豪。探灵门答应焦一峰会给你更好的生活。”这话说得凉云盛自己都觉得勉强得很,还特膈应人,开口收不住话,说完就骂道这什么屁话,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邹依漓却听进去了,喉头哽咽,泪水不知为何猛地像断了线的珍珠向下掉去。她等到脸上一片shi润,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从焦一峰离开起,她就哭,哭到说不出话,眼睛酸涩,可泪水就像源源不断的河水一刻不停地流淌着。她心里的委屈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瞬间占据她的心头,她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这一腔苦水怎么也倒不完。她哽咽的哭声混着她的无奈与悲凉,却被人们的欢呼声掩盖。 她说:“我不要他做英雄,就算成为英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称赞罢了。事后能记住他的又有多少人?只有我,只有我会永远记住他。节哀顺变……可是我却忘不了他。我宁愿他是是平凡的,他划剑,我就在旁边看。他砍柴,我就喂ji烹食。然后,我就可以轻声唤他‘阿焦,吃饭了’。他是不是英雄又如何,如今他成了,我想夸赞他,可他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她做不到大义,做不到牺牲,她只想自私地和心爱的人平凡美满地度过一生。她望求锦衣玉食的生活,这生活是要和他一起过的,如今人走茶凉,只剩这一人,得到了又如何? 她似乎第一次不合礼仪地大叫,她大骂,声音却软弱无比:“焦一峰你个骗子!说好的好好的,食而不言,你快回来赔罪!你快回来……你快回来啊……” 哭声终于淹没最后几个字眼,邹依漓突然觉得灵魂和身体已是两半。 她最终抹掉了泪水,呆呆地望着天空,转身离去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再见。 凉云盛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最终自顾自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易墨听:“我果然还是讨厌英雄。” 他的父母,以及焦一峰。都是不可一世的傻子。 “路还很长。”易墨回答他。 凉云盛被他逗笑,来不及回答,薛亦鸫的笑声却一下压住人群嘈杂的声音。 他的身体同七魂六魄一同从下往上散去,他却毫不在意,疼痛触碰着他的神经,烈火炙烤的痛觉拉开他疯狂的弦,他癫狂地大笑,带给他的所有似乎都是享受。他远远望了望青竹山,勾起意味深长的嘴皮,直到他的整个人随风化去,他的眼都没有离开过那座不高的山头。 灭魔台上空无一人,冷清的风刮过大街小巷。一根红带转悠了一个弯,跌在地上。易墨拾起红带,带凉云盛来到翠竹山的山脚一处竹林,把红带系了上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去见薛亦鸫的那一夜。 薛亦鸫褪去狂妄的外壳,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用一种平淡无奇的强调回忆往事:“刘东竹是翠竹山上一株炼成了身体的灵竹,当年狼群不知为何□□,我救了他,他就跟着我了。”说完,他嗤笑一声,眼里满是讥讽,“他是个傻子,就因为我救他断了双腿,他就发誓一辈子服侍我。我什么脾气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个废物了,要靠他傻了吧唧地替我受罪。真是好笑!” 他越说声音越古怪,愈说愈激动:“受苦受累一辈子,任劳任怨受我折磨,想从我这里图什么?他这种只知道唯唯诺诺的低人一等的贱狗就该去死!我就不该假惺惺地救他一命,要是不遇见这等东西才是最好!” “求我。”易墨冷眼看着眼前这位痴癫而y晴不定的人,却是知道他费这么口舌是想做什么。 “哈哈哈,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才是!”薛亦鸫又暗笑几声,睥睨一切,“你就是个疯子,能杀我不杀,可怜我我才不稀罕。解药给你,替人办事。” 易墨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易墨将沈云的血淋在那根幼竹上。鲜血自上而下缓缓流动,最终渗透进深红的土地。红带似乎更加鲜活,在风中不断飞舞。像是要挣脱这根束缚住它的竹,随着风去往想去的地方,去寻想去的人。 易墨看着不明所以的凉云盛,轻轻地抱住了他:“我们去铜铃镇,去给你治病。” 凉云盛笑笑,扯开易墨的手:“好啊。还请易郞以后也多多关照我。” 易墨无可奈何地望着凉云盛,还是招了马车,把凉云盛抱了上去。 将刘东竹的灵体融进红带里,用镇山兽的血液使灵体在别的身体上重新生长,成为新的刘东竹,拥有新的记忆,没有主人的人生。 他不懂怎样爱人,可如此用心良苦,脱不了一句“喜欢”罢了。 可我对你说了这么多遍,你真的懂了吗? 路,还很长。 ☆、新的开始 光秃秃的山丘上有一辆粮车,平板上铺满金黄的穗子,在几垛捆扎好的木柴中,睡着一个身体娇小的少年。少年翘着二郎腿,用胳膊撑着脑袋,脸上噙着笑,好不悠闲快活。 不一会他听见车轮碾过枯草的声音,轱辘转动的声响越来越大,他的笑意就更入味了些。 不出所料的,一辆马车停在他的身前,车上的人没有下来,却有一人用红带系马尾挑开帷幔,探出头好奇地往他这边张望。那人笑着问他:“你就是余清?” 余清睁开一只眼,糊弄地“嗯”了一声。 “找人——徐珏。”那人没有张嘴,显然马车里还有一人。这声音相比起来更磁性更深沉。 余清一听生意来了立马有了ji,ng神,一个腾身坐了起来,两□□叉,拍了拍身下柔软的穗子:“钱呢?” 凉云盛手握一个花花绿绿的钱袋,咬咬牙才不甘不愿地把东西扔过去。 这可都是钱啊,比之前易墨给我的都还要多。 余清也是个爱财如命的,毫不费力就ji,ng准地接住了钱袋,洒脱地抛了几下,立马脸都笑烂了:“定不负所望!”然后闪身不见了。 他七拐八拐绕进一片树林,慢悠悠地在林子里闲逛,不久便停在一棵树前。这棵树不粗不细,树皮却坑坑洼洼,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树干上刻了字。只浅浅的一道痕迹,余清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并用身上的短刀划去了。 千机阁,昆凌域最大的情报网,他们会接取来自任何人的委托并随即出现在任何地方,让任何人都可以帮助他们完成委托从而从他们之中获取一个情报。 余清倒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这么快就找着了一个,不仅找着了,还是实打实地符合自己心意。 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很快他就越过闹市,穿过逼仄的小巷,来到一片诡异的竹林前。竹林前立有一人,戴有云纹发冠,背有三尺玄剑,清风傲骨一般。 余清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不是一般的好了,这不,连老天都眷顾他,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他蹑手蹑脚地接近那人,却不料功力不够火候。那人有所察觉,大吼一声“是谁”便横剑扫来。 余清立马往后一跳,险险避开,两手举过头顶,委屈地朝着眼前这人眨眼:“诶,住手,住手,是我呀,大师兄,你最爱的小师弟啊,可千万别误伤了,要是……” “住口!”谢子峻见自家小师弟话唠的毛病又犯了,终于忍无可忍,皱些眉吼了一声。 于是某人就更委屈了,可怜兮兮地双眼含泪“你怎么能吼我呢?为什么要吼我啊?你这样……” 他又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但显然谢子峻的耐心已经告罄,于是跨着一张脸,冰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 余清一愣,顿时又笑开了。 “那我们换个方式说话吧。”他笑眯眯地朝谢子峻挥挥手,“好久不见啦,大、师、兄。” “没想到铜铃镇的集市这么热闹。”凉云盛东望望西望望,结果一被街上的新奇玩意晃了神就找不到易墨的影子了。 不好。人太多被冲散了。 凉云盛于是又左顾右盼,不过找的却不是东西了。 他于是又想起和易墨初识时逛花灯的时候,当时人也是这么多,他牵着易墨的手,两人靠得很紧,怎么也分不开。 凉云盛扯开嘴笑了笑,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以前愚蠢的试探。不过更令他担忧的是,找不到易墨,谁给他付钱啊? 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凉云盛只好往来时的方向走。他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立马停住了双脚。如果他没有弄错的话,那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去苑林。” 不仅如此,那人还长了一张老熟人的脸——王五。 这就很有趣了。 他的易容早就已经解开,可探灵门的人久久没有消息,什么时候探灵门的效率这么低下了?不仅如此,既然王五在,探灵门的人肯定也在附近,可王五显然是认出他了,还多有可能是蓄谋已久故意来找他的,可非凡没有照他那大呼小叫的性子叫人来抓他,还莫名其妙地让他去一个十有八九是陷阱的地方。这究竟是为何? 凉云盛找到一处茶馆听见两个大汉在谈天说地,顿时觉得机会来了。 “老兄,向你打听个事,之前探灵门不是大张旗鼓地要找一个人吗,怎么最近怎么没有动静啊?” 那俩老汉显然是没有见过长得如此俊朗的小伙子,双方都愣了一瞬,但很快就乐意解答了:“你是最近才进城的吧,不知道也正常。湫灵派最近出事啦,那掌门灵蕴真人不知为何在与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吐血了,已经卧床不起半个多月了。这事来得蹊跷,没人知道为什么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人一下子就一病不起了。虽然这事很快被压了下来,但这么大的事早就传开了。现在探灵门没头没脑地找原因都来不及,哪还管什么那个人啊。而且啊,据说他们找错了人,那个屠潘氏一家的人不是那个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探灵门外门弟子,是那个唯一一个从坠魔崖出来的狐面墨魔!” 易墨? 凉云盛向两老汉道谢,随后离去。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脑袋里却是一团糟。 这是怎么回事?易墨故意用我的相貌屠潘氏一家陷害我是为了什么?湫灵派为什么我一走就出事了?更奇怪的是王五为什么会在这儿? 凉云盛越琢磨越想不出来,绕来绕去身边掠过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小孩,显然受到了不好的对待,全身狼狈极了,扎着鸟窝似的头发就从他身边跑过去了。后面两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跟这那个小孩,不就他们便进了一个巷子。 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干坏事吗?还被自己撞见了。 凉云盛叹一口气,思索着要不要去威风一把,身后伸出一双手挽住他的腰,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似是抱怨的语气吐在他的耳边:“为什么不在原地等我。” “别闹。”凉云盛扭了扭身子,把整个人体挂件分开来。 易墨的发有些乱,整个人身上透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有人盯上自己了? 凉云盛帮易墨理了理发,不禁皱了皱眉,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小孩正遭受苦难呢。 易墨察觉到凉云盛的异样,面沉似水:“你最近不要出门。” 不是问怎么了,而是嘱托我不要出门? 凉云盛冲易墨笑了笑,答道:“好。” 才怪。 直接问易墨易墨肯定不会说,倒不如试试让他主动说。 “但是现在有个小孩……”凉云盛转头去看那个小巷却见一个穿着探灵门衣服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牵着小孩的手混进人群中。 内门弟子? “不,没什么。”凉云盛见英雄救“美”的戏码被人抢了,却乐得清闲,一路紧跟着易墨回了客栈却见易墨神出鬼没地没了身影,再见到时他手中揽了一大篮苹果。 易墨显然是怕凉云盛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都准备利诱了。他把苹果放在桌上,又一次叮嘱道:“你最近不要出去。” 凉云盛被易墨这一行为逗乐了,哼哼几声就去拿那苹果。 易墨见凉云盛糊弄过去,只得叹了一口气。 凉云盛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其实倒也不是他真要作死,无事没事地就往陷阱里钻,但他一回到客栈就觉得身体不对劲,显然是有人在他身上下了药。他倒是没想到王五有后招。 不过,离开梁家这么多天,他也想明白了。他果然还是想要平静的生活。 他深深地看了易墨一眼。 你不是说喜欢我么?就当试试你的真心吧,易墨。 “你等我回来,我送你东西。”易墨这么说着,又是用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他才离去。 凉云盛又悠闲自得地啃了几个苹果,这才拍拍屁股走人,走时还特意弄乱了房间,制造出一种他是被人劫走的感觉。 行啦。 他满意地点点头,从窗外掠过。 夜色降临,月光透进树缝里。凉云盛踏着月色,在遮遮掩掩的树叶中移动着,临近苑林时,他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像是四面八方都是柴狼虎豹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这块待宰的r_ou_一样。 果然,他才堪堪落在地上,四周风吹草动的声响还很清楚,一堆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并毫不客气地把他围在了中间。 但奇怪的是,他一接近这些人,他身上的不适便消除了。 “你就是狐面墨魔?” 那些人穿着清一色探灵门的衣服,排列整齐,却戴着一面银色的面具。 为首的那人问他,他便轻笑着冲那人抬了抬下巴:“是,又怎样?” “解药呢?”那人显然是察觉到了凉云盛对他的轻蔑,连声音都不耐烦了起来。 凉云盛见他这般直奔主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于是便模凌两可地照着画本里的套路问他:“东西呢?” 那人干净利落地回答他:“叫他本人来。” 凉云盛没想到歪打正着地就接触到了谈话的核心部分,但显然这话一出他便接不下去了,只得无奈地开口:“如果我不呢?” 那人冷笑一声,四周的人开始向内逼近。 看来谈话的最后终归摆脱不了必然的结局——用拳头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景任务四——话痨师弟x高冷师兄 ☆、转折 凉云盛左躲右闪,敌人的攻势就像滔天巨浪,滴水不漏地向他袭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叶扁舟般被这浪潮卷得左右摇荡,眼看这残躯摇摇欲坠,他终于绷不住笑了。 这些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说好的一个一个上呢? 凉云盛暗骂一句,显然招架不住敌人的人海战术,堪堪避过身后一次偷袭,却不料闪着寒光的刀尖就直直冲向他面门。 这下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凉云盛死心地闭眼,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到。他甚至怀疑死亡就是这么快的事,自己连痛也感受不到就嗝屁了。 但刀剑相向的声音显然还在耳边回荡,凉云盛又不得不睁开眼直面身前的人。 果然是易墨。 易墨的情况显然不太乐观,纵使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眼前的敌人,甚至把油滴不进的敌人打出了一个大洞,神色如常,衣料平整,微蹙的眉和平铺开的眼让凉云盛知道易墨受伤了。 不止是暗伤,尽管易墨已经竭尽全力地避免直接接触敌人和飞jian的血迹,并下意识地用滴血不露的方式抹杀敌人,他的肩膀却已经被血染红了,手掌有一道还在往外冒红水的大口子。 很显然,刚刚原本该让凉云盛去会见阎魔王的一刀扎在了易墨身上,而易墨,真的如他所料的来了,又一次为了救他失去分寸。 凉云盛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隐隐抽痛,但很快他便决定保命。 他鬼使神差地对着把所有敌人拦在他前面的易墨说道:“易郞,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这话显然是狗屁,他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人除了跑路还能找来什么高手?帮魔尊打探灵门的人? 凉云盛又看了看易墨几眼,易墨闲不容息却抓住一个空当拆了一个人头退到他的身边,他无法回头,只是把一个东西塞到了凉云盛手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又冲向前去。 凉云盛被易墨一推退进林子里,脑袋嗡嗡作响,索性不去看手中是什么东西便疾步如飞地往林子里跑。 贱人自有天收。 他贱,当然也得天来收。 凉云盛这么想还是停住了脚步,他狠狠呸了自己一声,却并没有回头,更没有原路返回。他并不是真的铁血无情,就算易墨负伤上线,但依刚才他所见战况,易墨解决那些个探灵门的人也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呆在那也只是束缚易墨,不如一走了之来得痛快。他只需要在这里等易墨凯旋归来就可以了。 尽管这么想,凉云盛还是暗讽自己。 切,怕死就怕死,还找什么借口。果然是安生日子过久了,连以前活得发荒找死的勇气都没了。 他打开掌心,那是易墨让他走时塞给他的东西,小小的,又很坚硬,夜晚里就像皓月一样发着银光。 凉云盛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于是,他的脚就不听使唤地往回走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易墨你个傻逼,知道我故意骗你你还来,知道我不听你话你还救,知道我要弃你于不顾还让我走,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干嘛陷害我又救我?干嘛说喜欢我软禁我?“汝美似月”个屁!定情戒是这么用的么?傻逼!傻逼!傻逼! 凉云盛几乎是问候了易墨的祖宗十八代,却马不停蹄、脚下生风地往回赶,他实在耐不住性子和易墨斗智斗勇了,他要抓着易墨这王八羔子好好问问,你他妈究竟想要干什么?! 可惜,天公不作美。树上的人实在不忍心看他这只小耗子瞎转了。他诡异地笑了几声,刺耳难听的声音回荡在寂寥无人的林子里。 凉云盛脚步一滞,汗毛直立。 “天下竟然有这等好事?噬心蛊居然自己跑到我身边来啦。”那人用冒着绿光的眼睛戏谑地盯着他。 凉云盛只得干笑几声:“世上竟然有这等坏事,居然又让我碰到你了。” 那人用拇指长的指甲抚了抚自己的短辫,j,i,an笑道:“不错,看来老天都在亟不可待地暗示你,让你从了我呢。” 话虽这么说,但青面邪魔的身影还在树上,声音却是从凉云盛的脖子后面传来的。 凉云盛一个机灵弯手往后狠狠一撞,却没有着落,右脚被一个东西猛地刮过,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倒去。 但显然青面邪魔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过家家的打架游戏,又一脚往凉云盛胸口踹去。凉云盛感觉自己前胸贴后背,不能呼吸,巨大的力道使他往后飞出,挤开空气,撞在一棵树上。 树干向后倾斜,他“嘭”地一声栽倒在地面上,不停地咳嗽,肋骨好像已经碎成碎渣,喉头又腥又甜,苦水不停地往外渗。 凉云盛只能勉勉强强地抓住树干坐起来,想挤出一个轻蔑的笑,结果除了脸色惨白外,整张脸完全失去控制地扭曲着,僵硬得犹如硬石。 青面邪魔很耐心地看着凉云盛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在原地摇晃,犹如被折断的残花。然后他享受地眯起眼睛,用扇子挡住半张青白的脸,抬起下巴,倨傲地掐着鼻子说话:“哎哟哟,怎么这样就不行了?我还想和你多玩几下呢。不过看在你终于连嘴皮子也耍不起来了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绕过你啦。也算是念在你福大命大,没被我前几次弄死的霉运吧。” “啊呸。”凉云盛有气无力地唾了口口水,结果声音小得想蚊鸣。y阳怪气的小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面邪魔显然是料到凉云盛肯定在心里疯狂地吐苦水了,所以压压眉,徐步走来,好不春风得意,悠闲自得。然后他收起扇子,娘里娘气地对着凉云盛一笑,将扇子捅进了凉云盛的腹中。 这个时候一般易墨就会到了,替他挡刀。 凉云盛无力地笑笑。 果然…… 死亡不能抹去疼痛啊。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8节 算起来二十多次有五次都是这娘娘腔捅的,真是有趣极了,只不过这一次是真的要命丧黄泉了,可惜了噬心蛊这个宝贝要留给这个龟孙。 凉云盛两眼发昏,渐渐失去知觉。 他感觉自己快要睡去了,却没料到伴自己入梦的竟然是一样丑脸。 如果是易墨就好了,我的脸是最美的。 易墨…… 他自嘲地闭眼,思来想去竟然没有第二个可以想起来的人了。 算了,不来也好,免得打不过,落得个一箭双雕。 这样就好。 结束这c,ao蛋的一辈子吧。 ☆、坠崖 “凉云盛!凉云盛!” 凉云盛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手心里的定情戒发出烫人的温度。随之而来的,是刀剑相撞的声音。 “易……墨……”凉云盛发出一声轻鸣,肚子上传来阵阵绞痛。 “我在。” 沉稳有力的声音叩击着他的心弦。他不知为何有点想哭。他又想起了自己在易墨怀里大哭一场的时候,那时他喊易墨的名字,易墨也是这么回答他的。然后他漂泊不停的心有一瞬间停滞了。 果然是要死了么,都开始走马灯了? 凉云盛自嘲地笑笑,发现自己既然能笑就说明自己还能苟且活着,除了骨头快要散架,肚子破了个大洞外,其实情况还蛮好的。 他把眼睛斜开一条缝,果然看到了易墨的身影,易墨和一个青衣人妖缠斗在一起,却永远把他单薄的背影对着自己。 比起以前受伤的时候来说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凉云盛这么安慰自己,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连滚带爬坐起来了,果然疼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万幸上天良心尚在,给了他小强一般的生命力,但着实有点ji肋。 易墨见他起来了顿时护在他的身边,跟母ji护蛋似的。 青面邪魔便一脸菜色地立在易墨面前,经过与易墨一番较量,他也算是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着实好不了哪去。 凉云盛见易墨紧张兮兮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嗤”地笑出了声,但立马悔得肠子都青了,疼得他差点又栽倒在地上。 “狐面墨魔好雅致,同我一等小辈抢这噬心蛊作甚?”青面邪魔抚了抚衣角,不甚烦躁地感到好笑。 “人,我要。”易墨懒得同青面邪魔多费口舌,直接又是黑影变幻,直直地朝妖人袭去。 青面邪魔便再也绷不住好脸色,急忙转脚侧身避开在来来去去的黑影中瞬行。他尖笑一声,甩开袖子,顿时青烟四起,凶狠凌厉的嘶嚎声此起彼伏——是魔兽! 大大小小的魔兽磨尖利爪,张牙咧嘴地朝易墨扑来。易墨当机立断手刃几个,可这些茹毛饮血的怪物却丝毫不知退让,只知如饥似渴地往前冲。 “哼。”易墨冷哼一声,魔兽的影子突然向上蹿起,化作吃人的妖怪,张开大嘴,一口把魔兽吞下。为数不多的魔兽不就便被吃干抹净。青面邪魔却化在了青烟里不见踪影。 易墨并不在意,转身去扶凉云盛。 地上倏尔有了变故,密密麻麻的黑点以不可估量的速度向易墨漫来。 易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便仿佛被失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坠魔崖的失心蛊想来墨魔不会陌生吧。”青面邪魔歪歪曲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易墨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恶心。 那种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东西……那种…… “易墨!”凉云盛握住了易墨的手,才发现易墨竟然在轻微地颤抖。 易墨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抓起凉云盛往后退,却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被失心蛊包围了。 易墨的眼神出奇地冰冷,他紧紧地抓住凉云盛的手,凉云盛被他勒得生疼。 “哈哈哈哈。”青面邪魔狂笑道,“看你的脚,你的手上,全都是,全都是这些恶心的虫子!” 易墨两眼一瞬间失神,他不断地往后退,用手不停地拍自己什么都没有的衣服。 “后面就是悬崖,你这么喜欢坠崖吗?啊?” ——“你知道你身后是什么吗?是坠魔崖!”—— 突然,青光乍起,这一击却没有冲向疯癫的易墨,而是直勾勾地撞向了毫无防备的凉云盛! 易墨只知身体的反应大过大脑,他伸手将凉云盛揽在怀里,青光打在了他的背上,他往前一倾,俩人挂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易墨便一个翻身,把凉云盛向上一推,自己直直地坠入崖去。 哦,又坠崖了。 这是易墨最后闪过的念头。 ——从崖上摔下去的感觉不大好。整个人就像身体被分割,轻飘飘的,却沉沉地落下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头顶是讥笑的脸,身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样的感觉,一样的痛苦。 然后,是漫无边际的不切实际的等待。 他不过又是孤身一人罢了。 从未改变。 从未…… 他的眼不自觉地睁大。 ——耳边是呼啸的风—— 那是什么? ——身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沉重。 头顶是……头顶是…… “易墨!——” 他的喊声似乎撕破了呼啸的风,碾平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头顶是……一身红衣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主角光环的阿凉拥有蟑螂一般的生命力,捅几刀都不会死 ☆、定情 易墨紧紧地拥住怀中的人,他的心灼烧起来,血液滚烫地叫嚣着。 “凉云盛。”易墨低低地叫他。 “你疯了啊,把我留在上面等着被剖开肚子吗?!”凉云盛同样紧紧抱住了易墨,却气得呲牙咧嘴。 “凉云盛……凉云盛……凉云盛……”易墨把头埋在凉云盛的颈弯,不顾一切地喃喃。 凉云盛愣住了,他像不能移动的塑像。易墨,哭了。他伤痛也顾不上了,明明自己现在才是更惨的那个,结果易墨竟然先他一步落下泪来。 凉云盛不知怎么安慰他,毕竟他们现在往下坠,很快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他万分自私地想,他果然讨厌易墨。总是抓住他内心的一丝缝隙就往里钻,让他一头雾水竟然还想一了百了了。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英雄,易墨呢,竟然还是冷血无情又义无反顾地救了他。这不是招他恨吗?你说这个人贱不贱?所以—— “我在。”凉云盛用无力的手拍了拍易墨的背,“我在。” 他就是脑抽了,什么都不想就跳下来了,现在想来和一个英雄救美的蠢蛋一起死总比被那人妖千刀万剐好。 易墨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他让凉云盛缩在自己的怀里,像一个球。自己则包着凉云盛砸在崖底,滚了三四圈,衣服和皮肤被尖利的碎石扎得面目全非。 他将自己的内力渡给凉云盛,凉云盛连忙把易墨推开,易墨闷哼一声,凉云盛便不敢动了。 “我好多了。”凉云盛咬着牙轻轻掰开易墨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努力使垂着的腰看起来直一点。 或许只有患难与共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犯贱,易墨对他的好有多么珍贵。 易墨却把他拉了回去,他差点又栽在易墨身上。 “你干什……唔……”易墨往凉云盛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凉云盛感觉腹中麻木的痛感消散去——灵液! “咳咳咳!”凉云盛喝得急了,呛得直咳嗽,却丝毫没有感到来自全身上下的痛感。凉云盛想给易墨一拳,质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但看见易墨失色的脸色后又止住了。 易墨看见凉云盛恢复ji,ng神立马斜了斜唇。 凉云盛不知为何有点心疼起来。 “你丑死了。” 易墨一惊,立马把脸埋在头发里。他现在骨头碎了大半,来自四肢的余痛淹没了知觉,没法起来,只好用单薄的声音有点抱歉地对凉云盛说:“你去找着草药疗伤吧。” 凉云盛终于发现易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蛋。 他骗了易墨多少次了,这个人还不学好,他万一自己跑了呢?易墨呢?是还相信他会回来,还是已经做好准备一个人了? 凉云盛知道虽然痛感消失但伤口还是需要处理,他慢慢站了起来,吃力地把易墨拖进一个由歪曲岩壁构成的小窟窿里,看了看易墨几眼,往外走去。 他用胡乱找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果然一点都不痛,然后随意扯了衣服下摆勉勉强强地包扎几下。 以前多少次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没死,如今连痛都感受不到,自然更死不了。 他又仔细搜刮着脑子里关于这些杂草的信息,最后寻了几株眼熟的揣在了手里,实在没料到自己会有思考草药疗效的一天。 回去的路上,他不停地想,接下来该怎往面对易墨。 说到底,不论易墨陷害他的目的何在,这次也是他自己的事,每次都是他自己的事。易墨这个婆婆妈妈的人,多管了不少闲事。 那他动心了吗? 凉云盛脚步一顿。 动心? 凉云盛仔细回味着这两个字,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凉云盛浑浑噩噩地回到那个窟窿,却发现有一种拇指大小的虫子排成一条线歪歪曲曲往窟窿里移动。 凉云盛想起易墨之前看见失心蛊不对劲的样子,顿时警铃大作。 糟了! 他疾步如飞地跑向窟窿。整个窟窿就那么大,易墨被逼得避无可避,靠着岩壁蜷缩成一团。 凉云盛连忙找来一根木棍,朝围在易墨四周的虫子挥去。幸好这些虫子并无杀伤力,对于凉云盛的行为也表示了应有的退让,但只要凉云盛一收手,它们便又团团围上来。 不对,这不应该。 凉云盛急忙又一挥木棍,然后顺势一扔,在易墨身上摸来摸去,结果发现易墨的后背全是shi哒哒一片,黏糊糊的,闻起来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凉云盛就三下五除二地扒了易墨的外裳,然后跑到外面抛得远远的。 虫子果然不再往易墨那里跑,都转头扑向那外裳。 凉云盛吁了一口气,又走回易墨身边,把他扶起来。小声喊道:“易墨?易墨?” 易墨没有回应。 凉云盛急了,把易墨的头抬起来,这才发现他的双眼涣散,他的嘴轻微地又张又闭,身体似乎也在颤抖。 凉云盛贴近去听他说了什么,勉强从字音中拼出“恶心”两个字。 这是魔障了? “易墨!”凉云盛大喊了一声,依旧无果。他只得去摇易墨的身体,“易墨!易墨!” “虫子好恶心……恶心……恶心……” 他在虫子的啃咬中苏醒,虫子钻进他的耳朵里,鼻子里,吃他的头发,吞他的骨r_ou_。暗无天日的崖底生活里,只有虫子,白骨。他又要在这里生活了,他会被肮脏触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变得恶心。他会成为虫子的食物。他要孤单一人等到天明。 易墨猛地推开凉云盛,把自己抱成一团,就像以前那样,感受虫子从他的脚底爬进身体里。 他跟以前一样懦弱,无能。 你过得好么?你在等我吗?对,有人在等我,我要活下去。可我从崖底出来了。你在哪里?说好的等我,你在哪里?! “妈的!”凉云盛大骂一声,又扑上去抱住了易墨,他想对着扇几耳光然后破口大骂:“你给我清醒一点!”然而,感受到怀中人无助的颤抖时,他所有的力气一下子就泻了。 “没事了,”凉云盛一下一下抚平易墨弯曲的脊背,“没事了,虫子都被我赶跑了,没有虫子了,不要怕了……” 他用所有的力气最后化成了一句柔声:“不论发生什么,还有我在呢。” 啪嗒。 凉云盛呼吸一滞。 啪嗒啪嗒。 易墨突然钻进凉云盛的怀里,紧紧绕住了他的腰。冰凉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哭泣声随之而到。易墨撕心裂肺地哭,哭得像一个失了糖的小孩,所有的气力都凝聚成如雨的泪水,冲垮了凉云盛最后一道防线。 “你还在……你没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易墨所剩无几的,就只有哭声和重复的话语。 这是截然不同的易墨,他胆小与无助,需要一个人的安慰与陪伴,他并不像表面那样刀枪不入,他有害怕的东西,有放声大哭的窝囊与勇气。 凉云盛没有动,任易墨觉得地动山摇,然后按了按他的肩头。 易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渐渐平息激荡的情绪,只剩一抽一抽的哽咽声。他把头埋在凉云盛温暖的胸膛里,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易墨的眼已经哭红,易容的面皮已经被各种尖锐的东西刮破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凉云盛问他。 易墨一愣,他想要拒绝,却看见了凉云盛坚定的目光,那是第一次,从重新见面以来凉云盛用毫不遮掩的,纯粹的目光注视他。他颤抖着手,把面皮揭了下来。 凉云盛“嘶”了一声。 “丑么?” 易墨苦笑着低头。就算他不问也知道答案。原本已经其貌不扬的面容在坠崖后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恶心。 “是你。” 这幅面容就算加上岁月的风霜,凉云盛依旧认得。滔滔的记忆向他涌来,凉云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是丑。”凉云盛心里难受得想被粗糙的石板磨来磨去,他用手捧起易墨的脸,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破涕为笑,“不丑,对我好的都不丑。” 易墨被这一笑摄住了心魂,恍惚间多年前让他日夜不分的笑又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个人几近温柔地对他说“不丑”。 满腔的情绪憋得易墨胸口难受,但他却只能傻愣愣地睁大眼睛,喉咙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凉云盛见易墨傻愣愣的样子,连忙一掌拍下去,怕他又想起什么痴呆起来。 易墨被莫名其妙赏了一个暴栗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凉云盛向他摊开掌心。他看着掌心里的定情戒更懵了。 见易墨没有丝毫清醒过来的样子,甚至眼神更加迷茫,凉云盛终于忍无可忍地努了努嘴:“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易墨一愣随即解释起来:“这是定情戒。” 凉云盛又赏给易墨一个暴栗,咬牙切齿地怒道:“不是这个!” 易墨受了两下终于开了窍,正襟危坐,深思熟虑,最终肯定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真话。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傻子。 凉云盛无可奈何地心道,烦闷地把定情戒扔到易墨手里又气哼哼地伸出手。 易墨微张嘴望了望凉云盛,眼中惊疑不定。 凉云盛见易墨这副蠢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嘴角一抽,支支吾吾几下,转过头两颊微赫,终于不情愿又明明白白地说道:“不管你什么目的,是否真的喜欢我,你救了我,就要报答你,你招了我,你就要负责到底。” 易墨这下是听明白了,一遍就懂了,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他不自觉地颤抖着手把眼前这另一只心心念念的手接了过来,仿佛呼吸间都是这人的气息,冰冷的皮肤被传递过来的亘古不变的温暖融化。最后,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是璀璨的星辰,一扫迷茫,只有无法遮挡的坚定,如青山,如磐石,如滔天的汹涌的滚动的云。他毫不犹豫握紧了这只手,将小小的指环平稳而缓慢地、凝重地套在了凉云盛的中指上,从白皙的指尖直到不可逾越的指缝,这条不算长的道路,却足以让人屏息凝神,一心一意地对待,从此,这一生一世,我心有所属,终生不悔。 凉云盛不知为何有点想哭。易墨的庄重与谨慎无不在告诉他他想待他好,愿意一生追随。而他,也不得不承认—— 自己铜墙铁壁的心,开缝了。 至此,定情戒为证,两人心意相连,永不分离。 ☆、师兄弟 “师兄——” 谢子峻捏了捏鼻梁,两根眉扣得极禁。偏生这扰人清静的声音明显有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主儿,腻歪的声音浪潮一般层层叠叠地涌入他的耳中。 而现在,他正面临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他所处的是一片万象林。林如其名,苍竹齐天,万象迭生。可再变化无穷,也不过是个迷宫。 谢子峻自诩方向感不错,现在却被那声音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件烦心事的发生又得追溯到几个时辰前。 铜铃镇虽为边陲,却一向和平安宁,人们安居乐业,相安无事。三日前,街上突然暴死七人,皆是□□,青面如菜,口吐白沫,死不瞑目。他们被稳妥地摆成了一排,规规矩矩的,远远望去就像横了一块木。镇长得知此事本打算囫囵应去,仵作却告知他每个尸体的后颈处都有一块紫红色的障气。镇长立马吓得哆哆嗦嗦地就寄来通告。 派内众人得知此事亦是一震。 世人皆知地毒老祖害人总是会在尸体后留下紫红色瘴气。难道那地毒老祖真复活了不成? 于是谢子峻身为大弟子就快马加鞭赶至铜铃镇,弄清究竟是何人作祟。 谢子峻一踏入铜铃镇,便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气,遂寻着魔气追来了这万象林。殊不知冤家路窄,又遇上了嬉皮笑脸的余清。 余清耸肩事无巨细地告诉他:“我啊,受了一个委托,然后为了完成委托接了千机阁的任务,为了完成可以完成委托的任务来到了这里,把一个东西交给他。结果咧?哎呀!巧了!没想到师兄你也在这儿。你说我们有不有缘?啊?师兄?你说说话啊。” 谢子峻不置可否。他已经是第二十八次同余清有缘了,十有八九这缘是余清牵的。 余清,说是他的师弟,也算,说不是,也算。 谢子峻是个孤儿,记事起便跟随师傅左右,云游四海。师傅于他而言,便是他的父亲。七岁那年,他们在一个下雪天拾回一个饥寒交迫,不省人事的男童。那男童感恩代谢,缠着师傅便一跪不起。师傅见他口齿伶俐,心性纯真,且灵脉颇有几番姿色便决定收入门下。那男童,就是余清。 而余清,有三个特点。 第一,矮,萝卜头身高,还不及谢子峻的胸口。 第二,话多。 这第三嘛—— 谢子峻瞧了瞧面前的一道竹墙,脸又黑了一寸。 ——就是不识路。 竹墙那头又传来软趴趴的声音。 “大~师~兄~你在哪儿啊?你的乖乖师弟找不到路了。大~师~兄~” 这声音可谓是一波三折,喊得谢子峻手臂上直生疙瘩。 他嘴角轻微地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用浑厚有力的声音说道:“我、们、只、隔、一、堵、墙。” 那边声音一滞,突然从右方窜来一个人影,栽在谢子峻怀里。 那人着玄色薄衣,梳小便,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把头埋在谢子峻的肚子上,一抬头,两眼汪汪,睁如铜铃,大粗眉皱着,活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白狐狸。 他可怜兮兮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就找不到师兄了。” 那模样就差一只大手 他的毛,可谢子峻却面沉如水,干净利落地把余清推开,站定后抚平了被揉皱的衣襟,才不慌不忙得对着余清说了一句:“请公子自重。” 余清两眼眯了眯,也不生分,仿佛习以如常,又苍蝇一般得黏了上来,跟谢子峻娓娓道来自己经历的趣事。 谢子峻拿他没法,便纯当余清为空气,加快脚程。 余清也不恼,充分发挥了作为一个话唠该有的职业道德水平,一路上喋喋不休,口水也不咽一下。 他这般锲而不舍让谢子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自己忙得手忙脚乱,而余清却游手好闲,跟在他身后,半分不会消停,吵得他脑瓜疼。 “我还记得那年,师傅……” 谢子峻一下子斩断回忆,彻彻底底地清醒了过来,冷眼朝余清看去,脸色微变,低低地怒吼:“余清!” 余清撇撇嘴,刚要作罢,嘴却不随自己管了:“我怎么了?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住嘴!住嘴! 可话已出,余清再也收不回: “当年师傅于乱雪中将我拾回……唔!” 余清肚上一阵剧痛,那是一柄沉重的棕色剑柄,直直地捶向他的软肚,他的肚子向内凹进,痛得一张脸抽搐,跪在地上。 谢子峻收回剑柄,居高临下地看着余清,冷哼一声:“如果你再提师傅,便不是剑柄。” 说罢,扬长而去。 余清看着就像一叶小舟,漂得越来越远的身影,苦涩地抓住了胸口。 明明痛的不是这,为什么就那么难受? 谢子峻的每一遍疏离与痛骂都是肚上的痛的千倍万倍,他面上笑着,内芯却被蚁虫啃咬撕扯。 “师傅”一词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一旦提及,便会切断他的颈喉。 余清吃力地站起来,笑着把未说完的话补完:“当年师傅于乱雪中将我拾回,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只可惜…… 余清深吸一口气,又重振旗鼓,大步追去。 最后一次了,决不能就这样结束。 “那么——问题来了。”凉云盛双手叉腰,抬头望苍天,“我们该怎么从这破地方出去?” 谈情说爱是妙不可言,但场合若不是寸草不生,y冷潮shi的崖底,就更好了。 “我带你飞上去。”易墨还是坐在地上,用手拉了拉凉云盛的衣摆。 “你以为你是鸟啊,也不看看自己那丑不拉几的样子。”凉云盛索性坐了下来,指了指易墨的伤口。 灵液真是玉露琼浆,他再随意包扎一下,伤口就在缓慢地愈合了。可易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凉云盛虽然把他的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一堆草药,但不小心拉扯的时候还是会裂开,汩汩地冒血,看得凉云盛心惊胆战。 “没事。”易墨特意活动了一下以证明自己不是半死不残,看见凉云盛一副担心的样子急不可耐地傻笑起来。 凉云盛恨不得自cha双目,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嗔骂道:“得,别笑,丑得我心肝儿颤。” 易墨听后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是满足的,快乐的。似是至善至美的泉水。弄得凉云盛老脸一红,连忙推一把易墨,怕把易墨伤口弄开,又换做拍,又觉不妥,讪讪地收回去,小声地骂道:“说你丑你还高兴了。” 易墨不回答,只是笑得更开心了。 其实说笑,也只是微微咧开嘴,易墨的脸在成千上万个痛苦的岁月中已经化成了僵硬的岩石,不能过分撼动半分了,但易墨却竭尽全力地去笑的样子让凉云盛猛地一阵心疼。 真是个傻子。 但很快,凉云盛的心疼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你是我老婆。” 老婆?!!!嗯???? 凉云盛惊奇万分地准备挥一拳在易墨脸上,看了看易墨傻不拉叽的样子,哼哼几声又别扭地转过头不说话了。 看在你是我老婆的分上不和你计较! “我喜欢你。” 凉云盛不为所动。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凉云盛怒瞪一眼易墨,让他嘁声,但这脸上余红未散,这一瞪明显没什么威慑力,还颇有些羞恼的成分在里面,于是某人就又恬不知耻地重复了一道:“我喜欢你。” 字字清晰,字字连心。 凉云盛满脸不耐烦:“傻子!说出来就不真了。”却瞧见易墨一双眼闪亮亮地盯着他,不禁咽了口口水,像安抚饿犬一样 了把易墨的头发,草草了事地嘟囔了一句,“得得得,我也喜欢你。”随后就整个人挪着屁股转过身去,不吭声了。 易墨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种满足感,就像整个胸膛塞了慢慢一箩筐甜蜜的气息,涨着想抒发出来,却又不舍得开口。他于是欠身从后面抱住了凉云盛的腰。 杨柳树一般,单薄得禁,但当怀抱住的时候,却又很充实地填满了手臂,缓缓散发的温度让人知道自己所在手中的,是一个如此鲜活又美好的事物。 这样就好,不用特地献媚,不用委屈自己。如此鲜明,如此美丽。 凉云盛感受着倚在自己身后的人,不重,有点轻飘飘的,手臂很有力,呼出来的气息是温热的,他不可抑制地笑了笑。 这样也好,有一个人对自己好,结束漂泊的生活。 崖底晚间的风是清凉的,带着一股特有的甜味。整个空旷的低谷,来来去去的,都是他们的气息。天很高,人很静,时间很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一开写的时候最萌的就是余清这一对啦,余清的设定最戳我心! ☆、那人 夜晚来临的时候整个崖谷黑成一片,但当月亮越过陡峭的崖顶,光滑的岩壁便笼了一层淡淡的光,仿若水波粼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卷着夜晚的凉意刮过拐角的岩石,不平的棱角的声音。不算难听,是一种能让人躁动的心沉寂下来的声音。 凉云盛把头枕在易墨的腿上,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又觉得冷飕飕的,哆嗦了一下。 易墨想把自己的外裳披在他的身上,可左顾右盼也没找着自己那件锈有紫色暗纹的黑外裳,估摸着就算找着了也是破破烂烂不能御寒了便就此作罢,偏了偏身子,尽量挡住一半四处乱窜的风。 凉云盛显然是察觉到了,咧开嘴朝易墨笑了笑,嘟囔道:“易郞,你挡住我看星星了。” 于是易墨又只得挪开身子,却只是微微偏开一角,凉云盛只得通过易墨胳膊和腰身的间隙去看高远的穹空,他对此很不满意,但见易墨丝毫没有再挪动的意思,便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伤患替他挡风遮雨了。 说看星星,其实也只是望着天空发呆。从下往上望去,天空被参差不齐的崖壁裁成一个四四方方却又凹凸不平的一方,能从这片狭窄的区域里看到的星星显然少得可怜,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月光都是蹭着崖顶斜s,he进来的。 他便开始想易墨在崖底经历的岁月。寂静无声的世界,一片漆黑的深夜,彷徨不安的一个人已经很可怕了,却还有各种y狠的魔物觊觎着他这一份送到嘴里的血r_ou_,易墨是如何熬过来的呢?想到这里,他心里就蛮不是滋味。 他现在可以不去过问易墨为什么屠了潘氏,易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究竟为什么骗他。他只要知道,这个身旁的人,爱着他,这就够了。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会再让你遭受痛苦。” “我……” “得得得,我知道了。”凉云盛连忙摆摆手打断易墨冗长又信誓旦旦的承诺,“搞得好像你欠我什么似的。” 易墨一愣,突然沉默起来。 但虽是这么说,凉云盛也不得不承认,易墨的话还是挺受用的。他现在就有点被易墨的甜言蜜语搞得飘飘然了。 “没关系,不急,反正易郎是不会害我的,对吧?”但他微微洋气的嘴角却实实在在地暴露了他得知能摆脱噬心蛊这种烦人东西的激动与期待。 “嗯。”易墨依旧是用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凉云盛,“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的。” 凉云盛就笑。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的种种苦了。忽然想起来母亲去世前说过的话。他突然好像悟出了什么急不可耐地叫着易墨的名字。 易墨不知道凉云盛为何叫他,但凉云盛叫一声他就应一声,不急也不烦。 一旦想通了,就跟抓住了绳头一般,可以轻而易举地摸过去。凉云盛就是这样,他瞧着静谧的夜色,身旁璀璨的星,忽然醍醐灌顶,猛地坐起身来。 他以前总觉得“活下去”是最残忍的事。它没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天给予自己的寄托。现在想来,自己竟错了那么久。她想让我下来,并不仅仅是指我的躯体,不是乏味的、惶惶不安的、行尸走r_ou_的生活。而是真正地活着,每天有所期待地,鲜活而饱含感情地活着。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因为不想放弃这世上所珍惜的、有意义的事物而活着。 他挺直了腰板,两只眼定定地看着易墨:“我想活下去。” 易墨也挺直腰板,两只眼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好。” 这一晚,两人依偎在一起,睡得很沉、很沉。 易墨梦见了以前的事。 凉云盛曾说过,他不相信一见钟情。 易墨也不信。那不是一见钟情。 易墨讨厌梁家,讨厌极了。自己在绝望的深渊挣扎,可英雄的出现却总是慢得不行。而至始至终,对他伸出援手的,竟然只有两个素味蒙面的人罢了。 他失去了期待,失去了理应有的童真。他自暴自弃,这是天经地义的,大侠不会来搭理他一个无名小卒的。 他见到凉云盛的第一眼,是惊艳于他的笑。那种纯粹的,鲜活的美丽出现在他的眼前,使他一颗沉寂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喜欢美好的事务,同时也憎恶着,嫉妒着。 但他的这份心理显然是无用的,那张脸的主人压根不在乎他的丑陋与卑微,当成玩物也好,欺骗也好,都是带着善意的。他的这份心理是有罪的,让他羞愧不堪。 他觉得世间美好的事物终于出现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个地方,见这个人。不再是好奇,而是一次比一次期待。不论是他的美丽,他的顽皮,他的狡黠,他的贪吃,他的笑意,都是盈动着的、流转着的他所见的不可多得的美好。他麻木的心,似乎终于苏醒了。浑浊不堪又狭窄的世界开了一道光,色彩在眼前平铺开来。 男孩会给他讲关于自己的趣事,光怪陆离的世界就在他的心里活跃起来,他知道,并不是人人嫌弃丑恶,并不是人人心怀歹意。男孩会叫他反击回去,教他自信与打倒一切的勇气。男孩约定,教他一起玩各种心思古怪的东西。 可他什么也没学会。他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折磨,受欺凌。他的外表还是一样丑陋,他的性子还是一样软弱,他的一身还是一样狼狈。但他不再痛苦了。这似乎没有什么可痛苦的。一切都得面对。 他至今未忘的,便是男孩的那一句——我等你。 在崖底的生活总归是不好受的。他无法形容那种生活,总觉得是以前的生活突然被拦腰斩开,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又找回了孤独与麻木的自我,所有肮脏又恶心的东西令他厌恶。 很痛苦,痛苦极了。但,又不是太痛苦,还有不痛苦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有一个人的承诺,有人在等他。这份光明是在的,只是自己太弱小总是抓不住它。他只需要从这崖底出去,便可以看见满地的红花,一身红衣的他。他这么想着,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在崖底重新站起来。他回到了崖上,可惜,一切都不复存在。像是嘲弄他般的,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没有梁家,没有生气,没有红花,没有,他。 他被欺骗了,所有的期待都被撕碎□□。他的心空荡荡的,那个重新振奋起来的自我消失了。 呵,多么可笑。 这时候,一个穿着青衣长袍,尖头尖脑的人出现了。他用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打量着易墨,啧啧称奇:“没想到来采个草药,竟还撞上从坠魔崖出来的人了。” 易墨没有气恼,没有什么可值得气恼的。这是理所应当的。没有谁会在意对他一个无亲无故的承诺。他用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平静的语调问这个人:“梁家呢?”仿佛再大的事也无法惊起他心中的波澜。他的心,死了,世间唯一的美好也不复存在。 那人又斜着眼看了他几眼,带着繁芜难辨的感情:“被灭门了。” “是么。”易墨凉薄地笑笑,却发现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地毒老祖同梁家同归于尽,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你说谁?” 易墨沉寂的心猛地一颤。 “地毒老祖。”那人一字一顿地比重复道,完全不忌讳这个名号。 易墨仿佛又感受到了坠崖时的感觉,身体一软,整个人向下陷去,世界天旋地转。他不容易缓住了心神,却是呓语起来。 呵,地毒老祖,地毒老祖…… 终归还是自己害了他。自己的美好没有不见,却被自己毁了。毁了! 那人见易墨疯癫起来,不觉皱眉:“但据说有个长相可人的人活了下来。” 易墨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有人看见,有一个一身红衣的人跑出了大火之中。”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9节 易墨的双手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没死?不。 易墨捏紧了拳。 那人见易墨战栗的身体,神色莫辨,哆嗦哆嗦了嘴,还是把“这也只是据说”给咽了下去。他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和梁家的联系并不自知,却又好像透过易墨的身体看出了七七八八。他无法安慰易墨,他没资格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易墨。他的眼神黯了黯,声音尖细有力:“你会找到他的。” 易墨却没有因此轻松多少,他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那人:“但这也只是据说,对吧?” 那人不禁一愣。 易墨的语气,不像是询问,更像是陈述一件事实。 那人不明所以,突然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刚想试探地又安慰一番,易墨却忽地抬头,用泛着寒光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冰冷,眼里却是痴狂。 易墨用笃定的语气对他说:“是的,他肯定死了。” 没错。 懦弱的他想的是—— 他肯定死了。他说了要等我。他不会骗我的。 他不愿接受凉云盛违背承诺,不愿接受是自己让凉云盛违背承诺,不愿接受自己玷污了自己唯一的光明,不愿承认这是他犯下的罪孽。 只要死了,只有死了,这一切才解释得通,他才能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那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易墨的一举一动,易墨每一个细微的神态的变化都让他觉得这人的有趣与疯癫。他觉得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忍不住也用肯定的语气对易墨说:“不,你会找到他的。” “等你找到他,一定会需要我的帮助,到时候……”那人直直地盯着易墨,正经的神色仿佛这副轻佻的皮囊与灵魂是格格不入的,随后他又随意一笑,带着某种笃定—— “欢迎你来探灵门找我。” ☆、傻子 余清已经不知道在万象林里走了多久。 万象林里一世界。纵使外面或许已经黑得像一口锅,万象林里依旧天光大照,恍如白昼。 但以余清微微发麻的脚板来说,估计也是至少走了半把日。虽然他身体疲惫,一张嘴还是十分灵活。 他不久追上师兄后就在这万象林疯狂转悠。魔气强烈极了,但其原因是四面八方都弥漫着魔气。纵使他大师兄不痴路,他们也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就等着机缘巧合之下偶遇那魔修,但显然几率不大。 余清把谢子峻惹火以后,只消停了一阵,又耐不住寂寞,腆着一张笑脸,厚颜无耻地贴上来了,至始至终都是那么几句话:“大师兄,我错了,你原谅我嘛,跟我说说话,大师兄……” 谢子峻不为所动,许久后终于忍受不了一下停住。 余清猝不及防差点撞上谢子峻,还以为自己的大师兄终于消气了,却不料谢子峻从腰间取来一个钱袋丢给他。银子砸在他胸上,磕得疼。 谢子峻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不如说眼神里加上了一丝鄙夷:“你不是很爱钱吗?我给你钱,闭嘴。” 余清显然是没料到这一茬,半晌才恭恭敬敬地把钱袋递还给谢子峻,讪讪地笑:“大师兄,我就算再爱财,也不会收自家的钱吧。而且其实我没那么爱的,真的。我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了。” 谢子峻不以为然。 湫灵山边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一人爱财如命,虽然个矮,却杀人不眨眼。你给他钱,他就帮你办事,无论正魔。若是你出的钱多,那么他就会立马倒戈,反手毫不犹豫地灭掉之前的雇主。这个人,就是余清。真正的拿钱办事。 而这个冷血无情的人正在撒娇卖萌,求得大师兄的原谅,还一本正经地说打算金盆洗手。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谢子峻没有去那那钱袋,而是转身就走,余清只得悻悻地跟在他身后。他跟得极有技巧,谢子峻偏左,他就偏左,谢子峻右移一小步,他就右移一小步,整个人处在谢子峻的影子里,正面看去谢子峻像是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行走。达到了真正的跟屁虫的境界。 但这是他从小的习惯。他喜欢跟在身前这个高个子的屁股后面。 他是在一个大雪天被师父捡来的。那夜大雪纷飞,柔软又冰冷的雪大片大片地往下飞舞。他蜷缩在地上,身上披了厚厚的一层洁白的雪。每一片雪都轻薄无比,落在他的身上却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皮打着跳,一张脸红彤彤的,不停往冰凉的手吹热气,再在胳膊上蹭蹭。 但他还是等到了。 一个没有胡须,眉毛却很长的老人把他捡了回去。 那个老人杵着一根有很多划痕的木拐,腰背却挺得很直。他不笑,但眉眼都是舒展开的,一张脸无时无刻都是松缓的,看人的目光也像煦日一样柔和。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少年,穿着青黑色的布衣,个头有老人那么高,却是一直板着个脸,也不言语。 是那个少年背他走的。他被放在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每走一步,他就颠簸一下,少年的肩胛骨磕得他生疼。但少年的背极其暖和,他的脸紧紧贴在少年的身体上,像是靠近了一个暖烘烘的火团。少年抱着他的手极稳,小而有力,手指上面还有粗茧,刮得他痒痒的,但从不让他的身体滑下去一分。少年的步履也极有规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速度与力道。这个少年扛着他,替他挡住呼呼刮来的寒风大雪,向前坚定不移的前进。他在这个单薄而富有安全感的身板上沉沉地睡去。 他初到师父家的时候很怕生。一个人缩在床脚不愿出声。师父慈眉善目,但他第一个亲近上来的是大师兄。大师兄同师父相比,那是天差地别,既不懂得笑,也沉默寡言,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跟在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的身后。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桃酥饼收买的。一次半夜雷声大作,他一个人吓得泣不成声。大师兄发现异常后就立马冲到了他的房间里,看见他的哭却不知所措,仓促之间大师兄就把兜里还剩一半的桃酥饼掏了出来递给他,用生涩而僵硬的语气告诉他:“这是桃酥饼,很好吃,你吃了就不怕了。”至此,他才真正和大师兄亲近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也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把大师兄捡来的,那时大师兄就跟我一样大,也是怕生得很,不肯说话。师父总说大师兄是不善言辞,害羞得紧,大师兄就总是不满得阻止师父讲下去。 大师兄和师父都很好。大师兄会不远千里在下山的时候给他买桃酥饼。师父则是会在晚上给总是睡不老实的他悄悄盖上棉被。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和俩人熟起来后,话也多了,人也机灵了。功不好好练,每天的日常就是s_ao扰大师兄,跟在大师兄的屁股后头东吵吵西嚷嚷。师父熟视无睹,不以为意,大师兄也无可奈何。最终结果就是大师兄话也多起来了——总是叫他不要说话。但师父却很欣慰,认为这是师兄弟情感渐进的表现。 可是人一机灵就忍不住惹是生非。他一次下山和别人起了冲突,弄坏了别人的佩剑,别人兴师问罪起来,师父和大师兄都犯了难。也不知那佩剑是什么稀世珍宝,竟然索要百两白银作为赔偿。他当时就急了,心道:既然如此厉害又怎么会被我弄坏,就准备兴冲冲地冲上去理论却被师父拦了下来。师父忍气吞声地赔罪,说是一定归还,却不责罚他一丝一毫。这件事很快就解决了。后来他才知道是大师兄把他的剑当了。 那是大师兄最心爱的剑。是大师兄亲娘留给他的遗物。大师兄一直很宝贝,只给他看过一眼,平时也只是像神佛一样供着,从不拿来把玩。可是这把剑就因为他的一次过错而没了。 他顿时急得大哭起来,跑到师父和大师兄面前下跪,哇哇地叫:“我赎回来!我以后一定会赎回来!” 这件事之后他也收敛了脾性,做事也规矩起来了。可他却是看出来大师兄的闷闷不乐。但大师兄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还是一脸风轻云淡。他也像以前那样找大师兄说话,看着大师兄强颜欢笑他心痛不已,羞愧难当。他一面肯定了赎剑的决心,一面白昼黑夜总是思量着怎样让大师兄开心。 后来他和师兄比剑,故意被打得遍体鳞伤,倒在地上。 大师兄一看就急了,顿时蹲下来查看他是否真的受伤。 他就让师兄接着打他,打得爽,打得出气了再开心起来。大师兄一听挥拳就是往他的肚子。 他的眼已经闭上了,大师兄却是只在他的肚皮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不痛。 大师兄把他扶起来,朝他脑门狠狠地弹了一下:“好,我原谅你了。” 他顿时不知味起来,看着大师兄无奈又纵容的神情一面笑一面哭,泪水吃到了嘴巴里。“大师兄你看。” 他舞动着自己的粗眉毛,又是抬,又是压,傻不拉几的,“有趣么?” 大师兄看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答道:“有趣。” “开心了吗?不生气了吗?” “开心了,不生气了。” “真的?” “真的。” 听见这个回答,他的泪水越流越凶,一张嘴越裂越大,把嘴边的泪水全都舔进了嘴里,砸吧砸吧嘴,说道:“甜的。” 大师兄只得无可奈何地笑笑: “傻瓜。” ☆、徐珏 云盛看着眼前一双剑眉,眼神凛冽的人,不禁往易墨身后躲了躲。 他和易墨从崖底出来了,当然还是易墨带他飞上来的。他们先是打整了一下行头,再买了些正儿八经疗伤的东西,最后还是没能制止地一起带伤沐了个浴。 在他们找好饭馆准备大餐一顿的时候,易墨就收到了消息——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带消息的是一只纸鹤,纸鹤上明明白白地写上了所有疑似徐珏的人最近的状况。 一共有三个人。易墨一一念给他听:“……白衣青带,打扮得体,跟着一个着黑衣,戴青龙玉佩的人……” 凉云盛一面听,一面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包子,但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先是不慌不忙地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再把手擦干净后才扯了扯易墨的衣袖,指了指对桌的两人:“是不是他们?” “……” 于是就有了这种局面。四个人围坐一桌,小孩躲在黑衣男子的身后,黑衣男子盯着他,他把易墨扯到身前,易墨注视小孩。总之,气氛凝重,十分怪异。 到底还是易墨开的口:“徐珏?” 那小孩一颤,声音糯糯地答道:“不,不是。” 易墨一针见血:“我有问你?” 徐珏似乎被易墨的语气吓着了,瑟瑟发抖地用黑衣男子的衣袖挡住半个身体。于是黑衣男子的眼神就更不善了。 虽然凉云盛很想夸赞一下易墨的机智,但显然他们再这样僵持下去,就会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发生了啊喂。 易墨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块缺了一半的白色玉佩放在桌上。那玉佩通体晶莹润泽,ru白色,缺口整整齐齐,缀有绿缨。 徐珏看见那玉佩突然放下了遮挡他的衣袖,神色也肃穆起来,完全没有方才一幅怯生害怕的样子,他几乎是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质问易墨:“你从哪得来的?” 这时凉云盛才终于看清徐珏的样貌,正是不久前撞他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如此看来,这名黑衣男子就是当时救了徐珏的探灵门内门弟子了。 他忍不住呼道:“章淮汤(tang)!” 章淮汤听罢立刻是用几乎布满煞气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要把他用剑捅得千疮百孔,一字一顿地说道:“章、淮、汤(shang)!” 凉云盛于是很不争气地全缩在了易墨身后了,然后又摆出一张见了就找打的笑脸对章淮汤说:“是是是!汤汤(tang)师兄好!” 某人的整张脸都抽搐了。凉云盛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会拔剑而出,但他无所畏惧——排除躲在某人身后的动作来说——笑话!他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易墨对凉云盛作死的行为感到十分好笑,却是十分配合地把凉云盛往身后揽了揽,一面用“你敢碰他试试”的眼神回望脸黑成炭的章淮汤,一面问他:“认识?” 凉云盛就小鸟依人地往易墨身上靠靠:“有所耳闻。” 传闻探灵门内门有一人,剑眉冷眼,薄唇白颜,脸廓瘦削有力,眼带杀气,话含怒气,不怒自威,遇人不爽就刀剑相向,名字被误读时更甚。于是他被探灵门中亲切地成为“煞神”。 耳听不如实见,凉云盛这一真遇上了,才知晓这“煞神”相比传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疑心的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煞神”不禁没有一砍为快,还故作矜持。但一见章淮汤僵硬的脸和青筋暴起的拳头凉云盛就满心欢喜起来。 徐珏沉默良久,似乎是在低头思索,意不在俩人的明争暗斗上,恐是敲定了什么主意,伸出一只嫩白的小手拉了拉章淮汤的衣袍:“淮汤哥哥,我想和他说说话。” 等等,他没听错,徐珏念的是tang吧? 章淮汤一张脸都柔和了起来,如沐春风地轻声回应道:“好的,我在外面等你,有事一定要叫哥哥。”然后又在徐珏头顶揉了揉,“说了多少遍了,读shang。” “好的,淮汤(tang)哥哥。” “真拿你没办法。” 凉云盛又回味了一下方才所见,章淮汤和风细雨,无奈又宠溺的语气和临走前对他的一记冷眼,最终得得出了一个结论——那怕是假的章淮汤。 “阿凉,你也在外面等等,好么?”易墨拉回了凉云盛震惊的心神。 凉云盛顿时不满起来:“怎么,有什么小秘密要瞒着我?” 易墨慌张起来,不知作何解释。 凉云盛就轻笑着把手挽在易墨的脖颈上,两眼弯弯地用嘴唇碰了碰易墨的脸颊:“我知道啦,别让我等太久。”然后蹦跶着离开了作案现场。 易墨似乎还没晃过神来,食髓知味地用手指在似乎有些凉凉的脸上摩挲着,心情愉悦起来。然后回头就看见用鄙夷眼神看着他的徐珏。 徐珏拿起那枚玉佩,仔细地抚过每一寸浑然天成的花纹,眼神游离而空荡:“他还活着是么?” 易墨不言语。 良久,徐珏放下玉佩,又拾起戴在自己的腰间,终于眼对眼地打量起易墨来。 他的个头很小,几乎得抬头来看易墨的眼睛,但他没有一丝谦卑的意思,毫不畏惧,看见易墨同凉云盛一模一样的外貌时眼里闪过狐疑:“你们是兄弟?” “不是。” “哦。”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斜了眼,“你是狐面墨魔。” 易墨并不反驳,算是默认。 徐珏就又问他,却是带着不容反对的语气:“是徐青指使你做的吧。”先是殷、离氏,现在又是潘氏。他还想怎么就那么巧,现在一切都明了起来他却是一肚子懊恼。不容易墨回答,他就直奔主题,“你有什么目的?” “剥除他的噬心蛊。”易墨也不绕弯子,同样是开门见山。 “既然这样,那你是知道后果的吧。”徐珏又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 “知道。”良久,易墨又补充道,“我有骨灰,剑也很快会得到,我已经准备好了……” “那他呢?”徐珏打断易墨,看见易墨一时语塞的样子又问了一遍,“那他呢?” “他……” “你们是恋人吧。”他看见了易墨和凉云盛手上的定情戒,“既然这样你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易墨没有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道:“我会告诉他的……我会告诉他的……” 是的,他会告诉他的,全盘托出。这是他一开始就计划的。但他不想那么快。他对于他的不仅仅只是愧疚了。他不敢去想如果他不接受该怎么办。可怕的不是医治过程,是真相。 可接受了呢? 他想起这几日,想起曾经可笑的自己不惧忘记。 “那么,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徐珏再没有要聊下去的意思,起身准备离开,他走了好几步,又停下来,并不回头,将手覆在腰间的玉佩上,玉佩的凉意便很快渗透进他的骨髓。 这是徐家的玉佩,他的玉佩。 他清楚地记得,他的母亲捡来一个哥哥,将他的玉佩分成两半,给了那个头发脏乱,衣裳破烂,满身污泥,一双眼里却冰凉无比的少年。他为此哭了气了整整七天。 有了玉佩,便是徐家的人,是他的哥哥,徐家人不多,却会倾尽所有对这人好。 这人天赋异禀,不善言辞。 他嫉妒他,厌恶他,却也同他一起玩耍,躲在他的身后。 这个人无论怎样都会迁就他。 如今,徐家已灭,徐青把玉佩还给了他。 从此,徐青不再是徐家的人,不再是他的哥哥。 但是——“我希望你告诉他,”他的双手却捏得极紧,声音似乎颤动着,“告诉我的哥哥,停手吧,这不是他的错,既然活下来了,就该好好活着。”说罢,他再无留念。 凉云盛心里隐隐有股不安,但他也说不出来是哪不安,就跟前往梁家住宅时一样,沸沸扬扬的街市上远远望去,都是未卜的迷惘。 易墨有事瞒着他,这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想问,不想知道。 他已经像漂泊的小舟,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漂泊了很久。他习惯了狂风暴雨,摇摆不定,同时一无所知的前路,百无聊赖地过活每一天,佯装洒脱,假意欢笑。但他也期望这份路途会有一个终点,他会在电闪雷鸣的时候遇到一座小岛,不用太大,即便是礁石也好,只要能容纳进他就好。然后他可以倚在那块礁石旁,停泊在岸边,安静又沉沉的睡去,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想,听风吹过他船帆的声响。 易墨就是他的小岛。 猝不及防地遇见了,害怕地不敢接近,最终满心欢喜地接受了。 他害怕,自己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身边还是冰冷的海水。 他经不起第二次打击。 现在就好,这样就好。 但是现在,他还是惶恐不安。 某煞神正目光y桀得盯着他好么?瑟瑟发抖。 凉云盛觉得他绝对不能和章淮汤再待在一块儿不然铁定会出事。等易墨什么的太无聊了,他得找点有趣的事情干。 半晌,他敲定主意,抓住过街的一个人笑眯眯地问:“兄台,青楼在哪?” 易墨很焦躁。 他找不到人了。 他和徐珏的谈话不算长,也足以使凉云盛这种耐不住性子的人感到不耐烦了。 于是他一出饭馆就怎么也找不到一身红衣。 他知道凉云盛很有可能是等急了就去找有趣的事情做了,但他还是感到害怕极了。 他在凉云盛身上下的魔气在花灯节那天就收回来了,他不敢再下,害怕凉云盛因此置气。而现在人不知所踪,找起来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他正急不可耐,就远远听见一声:“易郎!” 他连忙回过头去看,远远的、黑压压的人群里,露出一点点红,一个人努力踮起脚来,探出小巧的头,使劲地朝他挥手。他知道,那个人的脸上一定是带有笑的,是春花与夜星都不及的美丽。 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穿越人群,不待凉云盛再开口就狠狠地拥住了这个人。 “怎么了?”凉云盛看见易墨紧张兮兮的样子感到好笑。 “没什么,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离开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傻瓜。”凉云盛像顺毛一样 了一把易墨的头,笑盈盈地带着些许得意的傲气对他说,“我就走了这么一会,怎么?就这么想念我了?” 易墨把头埋在凉云盛的颈窝,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想,想极了。” “那你可要看好我了。”凉云盛几乎是用能体现出来的更欢愉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打趣,“要是哪天你惹火我了,我不高兴了,我就跑到一个你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你每分每秒都想我。” 易墨低低地笑几声:“嗯。” 许久,他才放开凉云盛,仔细地打量着,嘟哝一句道:“你喝酒了。” “嗯……”凉云盛心虚地移开眼,“没有啊。” “你去青楼了。”易墨断定,语气稍显不满。 凉云盛哼哼几声,眨巴眨巴眼,才转过头又盯着易墨。 他微微抬起下巴,垂下眼眸,敛着笑,舔了舔嘴唇,小声地呼着热气:“那么,易郎要怎样惩罚我呢?” 一夜笙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就觉得一脸正经的人是正太控什么的不要太萌,然后就嘿嘿…… ☆、师兄弟(二) 凉云盛是被噩梦惊醒的。但他一醒就觉得全身酸痛无比,再无睡意。 易墨见他醒了,就给他捶起腿来。 凉云盛一面揉着腰,心安理得地享受易墨无微不至的服侍,一面回味起昨夜的风雨来。 论看着自己的脸上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等到他全身缓和了,他才倒在易墨的怀里,小声抱怨道:“易郎,我做噩梦了。” 易墨不知如何安慰他,用手理了理凉云盛的头发:“别怕。” 凉云盛见易墨纠结犯蠢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来,他仔细地端详易墨,良久他大叫一声:“易墨,你的头发!” 不等易墨反应过来,他先笑了起来。 易墨不知是怎么睡的,头上有一撮头发被压弯翘了起来,易墨不明所以地去抚,想把头发压下来,可手一离开,它就立马原地复活,ji,ng神焕发地蹦了起来,还得意似的一颤一颤。 这着实有辱我们狐面墨魔的威严。 “哈哈哈……”凉云盛见易墨依旧不泄气地去压头发,耳尖微赫的蠢得可爱的模样,滚在床上捧腹大笑起来,结果这么一动,全身上下都痛起来,他只能一面“哎哟哎哟”地叫,一面“鹅鹅鹅”地笑。 易墨见他这样,也微微笑起来。 吃早餐的时候来了个说书的,说的是狐面墨魔。 “那狐面墨魔,狡诈y险,百面诡变……”他讲得津津有味,抑扬顿挫,甚至还屈指成爪,龇牙咧嘴地表演出一种狠劲儿。但那说书人故事讲得ji,ng彩,却不知是哪的人,带有一股浓重的口音。先不说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形容,光是那人一口一个“狐面嬷嬷”就够得凉云盛笑了。 “y险狡诈,凶利狠毒,每次灭门都留下一个恶魔般的笑容和凄清的背影哈哈哈……”凉云盛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去就实在忍不住又笑话起易墨来,方才才笑得肚子痛,现在更是不好受,但就是停不下来,“这位嬷嬷,你对此作何看法?” “小心噎着。”易墨无奈,“肚子疼了又后悔。” “我是那样的人么?”凉云盛为易墨的曲解感到大大的不满,偏生易墨的一双眼睛里戏很多,里面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就是。 “你不吃?”凉云盛吃个包子,喝个粥,易墨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每次吃饭都弄得像易墨照顾小孩似的,令他浑身不舒服。 易墨想了想,说道:“看见你我就饱了。” 半晌,凉云盛才捏捏下巴一本正经地下出一个结论:“易郎,你跟我学坏了。” “不是。”易墨同样严肃地否定他,为他擦去嘴边的碎屑,“是和你在一起变得更好了。” “是是是。”凉云盛一本满足。 “一会我得去办事,你这次不能乱跑了。” “又去?”凉云盛嘴都撅得比天高了,“也不陪陪我。” “乖。”易墨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那好吧。”他知道易墨都是在忙他的事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握住易墨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不过你别太辛苦,我都受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急这一时。” 易墨同样按了按他的手,用略带笑意的声音回答道:“好。” “哎哟!还真险。”余清堪堪躲过一个竹箭,其他的就铺天盖地地向他s,he来。 密密麻麻的尖刺锐利极了,突如其来,又快又狠,他疾步倒退,身后却猛地立起竹林,层层叠叠,一步步逼近。他的指尖加紧了大大小小的铁珠,依旧往后退,等他靠在一个熟悉的背上时,他轻轻地笑了,手中的铁珠忽然离手,ji,ng准朝竹箭砸去,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光忽地炸开来。竹箭东倒西歪,碎裂成银白的灰尘。 漫天的竹屑飞舞着,身后一人单手提剑,微扬下巴,直立腰板,睥睨着涌来的竹林,在只有半人的距离时,豪气万丈地挥剑。万象林起起了一阵风,风把两人的衣摆吹得簌簌作响,谢子峻的发飞舞着,站在翻转下落的白屑里,犹如当年那个抱着剑的傲气少年,置于雪中,立如劲松,美不胜收。 竹林自外向内层层被拦腰斩断,他看着谢子峻似乎看呆了,谢子峻却挥向他砍来,他不躲,谢子峻没有看他,剑身从他肩膀上空穿过,一横,只听得“闶阆”一声,几支竹箭打在剑上,被折弯了掉在地上。 “谢谢师兄!”余清咧嘴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从腰间摸出匕首,朝谢子峻身后投去,钉在一株蔓延来的藤蔓上。 谢子峻并未言语,抱剑走在纷飞的竹屑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师父死的那天,也是一个下雪天。雪又白又大,被风吹得倾向一边。它们杂乱无章地飞舞着,砸在谢子峻的头上,肩膀上。太多了,多得拍不掉,太重了,重得举步艰难。谢子峻就这样抱着师父的尸体,直挺着傲雪的钢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余清从地上拔起那把匕首,不敢懈怠地追了上去。 没关系,师兄不愿回头,但他永远跟在师兄身后。 “师兄,你看我们多默契啊。”余清蹦跶着跑到谢子峻的前面,谢子峻的侧身一错过他,他就又大步跳到前面,乐此不疲。 忽然,谢子峻脚步一滞。 余清也停下来朝前面看去。 他们的不远处站着一个胖子,穿着拖地的黑长袍,腰上捆满了药葫芦和发亮的银针。这个胖子把肥嘟嘟的手伸进身后背着的一个大粗麻袋中,捞出几个香喷喷的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面用细得似一根线的眼盯着他们,一面咀嚼着包子,脸上的r_ou_一颤一颤的。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魔气,很显然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原以为像耗子一样乱窜会找人找到猴年马月,却不料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让他们找着了。 那个胖子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用软糯糯的声音问他们:“你们也是来杀我的?” 谢子峻微微握了握剑,不慌不忙朝他走去。 那胖子三口吃完一个大包子,不一会便全吃干净了,将手在黑袍下的麻布衣上使劲擦了擦,才吃力地站起来。 他的体型臃肿,撑着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立住身子,他朝余清身上看了好几眼,才用一股幽怨的声音叫到:“是你!” 余清隔得进了,终于看清那胖小子的脸,不免皱了眉——跟在地毒老祖身后的那个傻小子。 谢子峻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就质问起胖子来:“你不是地毒老祖。但你身上有他的魔气。” 那胖子想了想,突然笑了,露出一口缺了一块的牙:“不,我是。” 然后毒针闪动着银光朝谢子峻的面门刺去,谢子峻眉心微皱,用剑身挡住,刚想言语,又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去。原本他所占的地方被一滩紫红色的水腐蚀,那水在在躁动着,忽地分成密密麻麻的细虫,有着一只占据半边身体的眼睛,扭动着身躯,慢悠悠地朝他的方向爬来。 那胖子还是笑着,两眼笑弯的时候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他笑得天真,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可怖。 余清扔出几个银珠在那些恶心的虫子上,珠子炸开,虫子的身体变成紫红色的血浆,四处飞jian,所及之处,不消一刻便被发着腾腾热气,又化成针眼大小的虫子涌动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余清看着那些虫子又想起地毒老祖,感到心里恶心,“你不是魔修,你就只是个普通人,所有的魔气都是来自那黑长袍上的,你连怎么隐藏魔气都不知道,怎么,就你这样,还想在地毒老祖死后抢走他的位置?” 那胖子突然不笑了,让人看不出喜怒,半晌他才又摆出一张笑脸,拿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剐下一块血淋淋的r_ou_来,但他半分不觉得痛似的,只是把那块r_ou_丢进黑虫之中,恶狠狠地用好听的嗓音说:“他没死,是你们死。” 突然,那些虫子翻动起来,他们兴奋地立起身体,张大眼睛,发出“桀桀”的笑声,它们迅速地袭来,犹如一片黑影,附在那块r_ou_上,r_ou_被它们细细啃噬,瞬间只剩令人作呕的臭气。它们尖叫着壮大,越来越多,甚至从四面八方的土地上窜出张狂扭动的黑蛆。 谢子峻起剑向前划出一道结界,那些虫子便停了下来,兀自在结界外繁衍起来,整块地都是这种虫子层层向上叠起。他剑气一出,虫子便翻腾起来,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所谓擒贼先擒王。 谢子峻眼中凶光一闪,却被一把匕首拦下。 “诶,师兄,干嘛这么着急嘛。”余清嬉皮笑脸地将匕首横在谢子峻腰前。 “小胖子,这样吧,我呢,也怕死,抓你的不是我,是这个高个子,你呢,只要给我一点点的钱呢,我就替你办事。”顿了顿,他补充道,“顺便告诉你地毒老祖的下落。” 那胖子显然不吃这一套,只呵呵地笑:“骗子。” “诶,我骗你干嘛,你看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好歹我们也是一个头头,我干嘛——”余清面前剑光一闪,连忙向后躲去,“诶诶,师兄你干嘛!” “让开。”呵,金盆洗手,一个头头? “不,师兄,你听我说……” “让开!”谢子峻怒呵一声,即刻挥剑斩向余清,余清收敛心神只得跳开,他便点脚跨出结界,将绵绵不尽的恶虫全数斩断,迎着jian起的黑浪,毫不畏惧地向前走去。 “傻子!”余清暗骂一声,随即跟去,银珠尽数滚在地上。那可是将梁家同山下村庄洗劫一空的蛊虫! 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这些虫子却在死亡中重生,它们越挫越勇,谢子峻根本没有办法近身。 算了。 余清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臂,鲜血从上至下,从手指上,从刀尖上,汩汩地流在地上。 虫子发疯地大叫起来,它们争先恐后的朝余清袭来。 大片的黑影越过谢子峻聚成一团,像吃人的怪物,要把余清甜美的鲜血,诱人的骨r_ou_一口吞下,不留下回味的余地。 “啧,还真是可怕。”余清噙着笑,狼狈地往后退。 他能退到哪儿?走出这个万象林?呵,恐怕不能,他找不到路。 “余清!”谢子峻大叫着回头,一把长勾却向他捅来,他侧身避开,那胖子却“嘻嘻”地笑着,从腰上利索地取下一个药葫芦,拔开塞子,青黑的水差点淋在他的身上。 胖子一面退一面泼水,勾子不停地挥舞着。 他刚躲开勾子,发上就沾上了毒水,他用剑身去挡却被腐蚀得“咕咕”作响。他连忙斩断头发,又向后跳起避过地上的毒水,不料勾子袭来,他艰难地侧身,用剑堪堪一挡,勾子从剑上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和身后虫子的笑声混在一起,震得人心神不宁。他稳住身形,腹上被勾尖划破衣裳,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血未出,却麻得要命——有毒。 可恶! 他心急火燎,却无暇顾及余清。那胖子虽行动缓慢,但每一步都ji,ng准而狠辣,他小觑不得。再这样僵持下去…… 他再用余光扫向余清,余清已经被逼得避无可避,蛊虫盘上了他的小腿,表情扭曲,脸色难看。 必须得拼一把。 他怒喝一声,眼光锐利无比。 他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再没有忌讳那毒水,持着重剑猛地冲向前,勾子划来,他顺势转开,用剑气划伤胖子的手,将勾子打到一旁,毒水jian到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吞噬着他的皮肤,渗进骨头里灼烧。 那胖子见勾子脱手,便摸起最后一个葫芦,匆忙向他泼来。 他那时只有一个想法。 毒让他失去力气,他几乎不能持剑,他狠狠地咬牙毫不犹豫地向前探去,嘴里有鲜血的味道,这股腥甜让他清醒地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挥剑。然后剑会穿过对面那人的身体,毒会渗透进他的骨髓。他们会同归于尽。 然后,余清获救。 那就是余清不能死。 ☆、余清 是他害死了师父。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做的。 他是地毒老祖的人。他们村被地毒老祖洗劫一空,他活了下来。 他是跪着把尸骨吃完的,把地毒老祖的虫子吞下腹的。 他求地毒老祖不要杀他。 地毒老祖准了。然后走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穿着黑长袍的男人离开,然后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虫子在啃食他的肝脏。 但他不觉得痛。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不怕。 因为活着总是好的。 活着总是好的,在一个大雪天,他遇见了一个老人和一位少年。他们把他带了回去,他得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好的时光。 然后,地毒老祖就来了。 他认出了他。 他对他说,他要一把剑。 他没把那把剑给他,那把剑进了当铺。 地毒老祖不满意,但没有杀他。 他看见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胖子。 地毒老祖就笑着告诉他,让他在他的师父和师兄之间选一个。 他怕了。 他跪下来求他。 他求地毒老祖杀他。 “你只有这两个选项。” 他听见他这么说。 然后,地毒老祖就给了他一只虫子。 地毒老祖用冰冷的手抚过他的脸,用带着笑意的话语告诉他:“放心,我不杀他们。” 他最终还是做了抉择。 他选了师父。 他将虫子喂给了师父。 当时师父正在给他沏茶,师父用慈祥的眼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亲生的孩子。 然后,师父就倒下身了。 他想,能活一个也是好的。 但师父的脸不慈祥了。他的脸是抽搐的,铁青的,他瞠目欲裂,想要叫却发不出声响。 虫子在啃食师父的肝脏。 他觉得痛极了。 地毒老祖进来了,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师父挣扎的模样,肆意地笑了。 他大声质问他:“不是说不杀吗?!”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10节 但他知道这是无用的。 地毒老祖“咯咯”地笑,这样回答他:“是啊,我不杀他。” 师父抓住了他的手,用蚊鸣般的声音不断地祈求他:“杀了我。” 然后,地毒老祖就告诉他:“我不杀他,是你要杀他。”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动手的了。 他只觉得全身冰凉,失去了其他所有知觉。 师父终于不再承受痛苦,他幸福地闭上了眼,用无力的手搭在他的头上,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孩子。” “余清——” 这是谢子峻的叫声。 是了,他现在,正挡在谢子峻的身前。 他没有看谢子峻。谢子峻的剑从他的右背部穿过刺进胖子的心脏里。青黑色的水淋在他的身体上,渗进他的眼睛里。 他好痛,痛得没力气大叫,只有从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发出小声的、连续的低鸣。 但还不够痛。 没有师父去世时那么痛。 谢子峻颤抖着手,眼一闭,把剑拔了出来。 胖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扑腾了几下,血流尽了,没了声响。 谢子峻一把丢开重剑,用余下的力气接住余清,倒在地上。 虫子化成了黑色的粉粒,融进土里。 余清的血全部流在了谢子峻身上。 谢子峻大口喘着气,靠着竹墙坐起来。他将余清侧身抱在怀里,看着余清被毒水焚烧得能看见血r_ou_的脸,只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狠狠地震荡着,眼神空洞,飘忽不定。 “师兄……” “师兄……”余清叫他。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只能贴近余清的唇边去听。 “师兄……”余清气若游丝,全身软弱无力,只觉得背上被掏空,却察觉不到疼痛,只有脸上还不停的烧腾着,眼睛睁不开,眼珠似乎被烧得融化了,泪水制止不了地成股地往下流,也是滚烫的、炙热的。但他还是不易察觉地提起了嘴角,“师兄……我要去陪师父啦。” “胡说!”谢子峻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他想起了师傅死时的模样,那夜雷雨大作,白光透过窗外映在余清的身上。但余清一点也不害怕,他听着雷声,用清晰而又平静的语气告诉他:“我杀了师父。” “嘿嘿……”余清傻笑了一声,大声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我……咳咳!咳!我、咳咳!我赎罪啦咳咳咳……” 谢子峻抱住颤抖不止的余清,不知如何去回应他。 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不是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这么痛。 “我老早就闻见啦!”余清终于止住了咳,就算是再痛他还是止不住话多的毛病。他有好多话,还有好多话要给他的大师兄说。一般这种情形话本里都是会让濒死的人说完话的。那他也是能把话说完的吧。他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好开心。大师兄已经很久没有静静地听他说话啦。他于是鼓足了劲儿,要把话说得高兴,说得动听,“你兜里的桃花酥好香啊……每次都能闻、闻见……师、师兄果然是喜欢我的……对吧?” 谢子峻这才想起他每次外出做事总要买一包桃花酥。不为什么,只是从他第一次再遇见余清时就这样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他不会给余清,自己也不会吃。但他就是这么做了,他就是这么期待着什么。 余清隔了好久没讲话,声音越来越小。他说:“怡金阁……” 谢子峻身体一颤——这是当年当掉那把剑的地方。 “我赎回来啦,我说好要、要还你的。”余清吸了好大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下去,“我攒了好久的钱,你去报名字……就能、就能拿回来啦。” 谢子峻摇摇头,他站起身来,把余清紧紧抱在怀里,蹭着竹墙,用仅有的力气艰难地一步步寻找着出口。 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他只知道他不能让余清死。绝对不能。 他听见怀中的人还在说话,声音里似乎有了哽咽。 “如今,”余清感受到自己被抱在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每走一步,他就颠簸一下,这个人的胸骨磕得他生疼。但这个人的怀抱极其暖和,他的脸紧紧贴在少年的胸膛上,像是靠近了一个暖烘烘的火团。这个人抱着他的手极稳,大而有力,手指上面还有粗茧,刮得他痒痒的,但从不让他的身体滑下去一分。这个人的步履也极有规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速度与力道。这个人抱着他,向着变幻无穷、永无止境的路坚定不移地前进,“如今,你孤苦一人,我想、我想这把剑……你至少应该拿回去……” “你既然知道我孤苦一人,就不该也离我而去!”他大声地叫吼着,身体里压抑着的、紧绷的感情犹如山洪暴发,汹涌地迸发着。 余清没有说话了。他看不见谢子峻的表情,只知道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比月光还要冷,滴在他的脸上,很疼、很疼。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呼了一声:“看我。” 谢子峻去看他,就看见余清动了动他的粗眉毛,一个压弯,一个抬高,他问他:“有趣么?” 他已听不清余清的声音,但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听见自己这样答:“有趣。” “那师兄就不哭了……”这是余清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在这个单薄而富有安全感的身板上沉沉地睡去,再没了声响。 半晌,只听得一句哽咽—— “傻瓜。” ☆、王五 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的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谢子峻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的伤被草草处理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可他全身都在发冷汗,心率急促,无法平静。 他见房间的门转动,便赫然站起身来,匆忙地询问:“怎么样了?” 那人不疾不徐地走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回答他:“命保住了,眼睛瞎了。” 谢子峻一听整颗吊着的心才落地了,但他又不可抑制地悲伤着。 他记得那是一双如何美丽的眼睛,总是会睁得大大的,水汪汪地望着他。 但还活着就好,活着总是好的。 他连忙辑首道谢,又从身旁拿出一把被棕布包裹着的细剑,双手捧着,递交给那人。 那人用一双狐狸眼瞥了瞥谢子峻,将剑接过,一张冰冷的脸才稍显缓和,他用似乎有些凉薄的语气说道:“多谢。” 谢子峻带着昏睡的余清离开了。 不消一刻,另一位身着黑衣,面容艳丽如花,神情淡薄如冰的人进来了。 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的另一旁,打量起那把剑来。 王五把茶杯递给易墨,易墨却没有接过。许久,他缓缓的说:“我已经把玉佩给他了。” “是么?”王五也不恼,手一拐,将茶杯放在嘴边嘬了一口,“多谢。” 两人相对无言。 “他们总说我笑起来很猥琐。”王五提了提眉毛,似乎要求得印证似的,特意扯出了个笑。 易墨实话实说:“是的。” 不待王五感叹一番,易墨便接着说道:“他叫你收手。” 王五似乎思量了一阵,垂下了眼眸,语气却轻松无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后,他又抬起头,盯着易墨的手发神:“你真喜欢上他了?” 易墨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上的定情戒,似乎透过它看见了什么,认真而深情,半晌,他才无可奈何的念念有词道:“恐怕是早就喜欢上了。” 是的,他从坠魔崖出来之后一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能过活一日是一日,世界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同自己也不曾言语。 他遇见了令无性。这人神魂落魄,丝毫没有当年替他赶走那些施虐者的潇洒风韵,却更有了人的气息。因着儿时的恩,他收留了这人。 说是收留,其实就是共住在一片黑暗里。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毕竟黑漆漆一片谁也看不见。 但好歹有些生气。都是令无性闷不住来找他说说话。说的都是关于沈云的。从相遇到再见没有半点遗漏,到了后来便是实况转播,天天报告自己和沈云的无聊事宜,无非就是你追我追不到我的戏码,没甚么有趣。 一天令无性一时兴起,为沈云的优点做了个大总结。他看着令无性满足的模样,不知怎的想起凉云盛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说就停不下来的,只知道关于他的有很多要说。 令无性劝他去找那人,其实令无性又何尝不是在劝他自己? 他还是没逃过发现那身红衣。 两年前,他找到了他。 凉云盛还是同以前一样娇艳欲滴,身姿却更加挺拔,笑容更加诱人。 过往的记忆一股脑地闯进他的视野里,似乎黑暗中被他掩埋的东西一下子被扫去尘霾,一颗璀璨的、熠熠发光的明珠照亮了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黑暗。那是他从未放弃的、珍藏着的宝贝。 那个人的细长浓密的发,高高扬起的却结春愁的眉,轻佻却不近人情的眼,诱惑娇艳却凉薄至极的唇,都在牵引着他的心。 他止不住急促的呼吸,指尖,腰间,颈间,脸庞,眼角,耳边,全是这个人不着边际的话语,甜蜜温热的呼吸。他被围绕着,晕阙了,沉醉了。 他被欺骗了,但他欢欣雀跃。 这个人还活着。 不遂人意的是,这个人变了。熟悉而陌生。笑着的眼角没有温度,炙热的话语不带真情。 凉云盛成了个真正的骗子。 这个人不再美好了。 这是他做的。 他明明懦弱地期盼凉云盛死去,却在重逢时几乎不能自己。他害死了梁家,让这个心心念念的人在心底树起层层不可逾越的高墙,让这个人生活在动荡不安的生活里,在永无止境的痛苦里疯狂地笑着。他心疼极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想起令无性的话来。 于是软弱的他第一次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让这个人变回以前的模样。 他要在惭愧与自责中让这个人涅槃重生。 他要赎罪。 他去找了王五——崖边遇见的疯子。 王五果然是个疯子。 这个人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他知道,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解除那人的痛苦。 他只需要像傀儡一样去执行王五的主意就是了。 王五告诉他:“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他需要得到地毒老祖的骨灰,拿到一把可以破开万邪的剑,然后在一切的起源——地毒老祖出生的地方剖开那人的肚子,挖出那人的金丹,没错,就跟那些想要得到噬心蛊的人一样的卑鄙行径。 他答应了。 王五还说:“这事很毒,他会让被剖者逐渐失去记忆,忘却过往。” 他也应了。 这是他的选择,第一次想要完成的事。 他总归会说出一切,承认自己的罪过,接受所有应得的惩罚,看着同记忆中中一样用真心笑着的人然后自己死去。 忘记?忘了好。 遗忘对于那人来说,对于他来说再好不过。 但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了。 从重逢的那刻起,他就抑制不住自己,一股难言的苦涩席卷着他仅存的意识。 这个人没变。 还是一样的善良与美好。 这个人路途的一举一动都潜移默化地存在他的心底,牵引着他全身上下无法言表的情绪。 他对这个人一遍又一遍地说道:“我喜欢你。” 一遍比一遍多一份喜欢。 他对他不是一见钟情,但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忘记他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凉云盛问他,却自己回答,“我不信。无论是多大的美丽都不可能使一颗沉寂了的心突然热爱阳光起来。那份只能是惊艳,只是一瞬间的烟火而已。” 这一瞬间的烟火照亮了他的夜空。 他不热爱阳光,他爱他。 “我这一辈子。”王五把易墨的表情深深地看在眼里,似乎有些动情,又笑着用嘲讽的语气补充道:“不,是上辈子了。”但他的脸的还是面无表情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来徐家求医的人千千万,每个人都有情,每个人都有故事。我却感觉不出来。等我感觉到了,就又什么都没了。” 世人皆知他是个医术高超却毫无修为的少年,却不知道他天生厄体,天道有意,所有人注定不得好死。是他把徐家害死的,他却重获新生。 王五定定地看了易墨一眼,把剑递给他。 他并不是真心要帮易墨的。他的目的至始至终只有复仇而已。但易墨却任他利用只求他能帮另一个人。 如今,大局已定,只差最后一步了。 易墨接过剑,便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去。他的背影坚毅极了,背负着必须完成的使命,以及不可言状的、千丝万缕的斩不断的情,似墨,深沉而浓烈,芳香万里。 王五,或者说徐青,再也不看易墨,只自己在桌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 这茶,有些涩,有些苦。 但这茶,着实好喝。 他又想起自己在坠魔崖边遇见易墨的场景了。 易墨是他所见的第二个出坠魔崖的人。第一个是地毒老祖。 徐家教他要心系苍生,心怀慈悲。他唯一的一次不忍给了地毒老祖,却生生害了救他的徐家。 他第一次在坠魔崖看见易墨,就觉得易墨同那人像。又不像,地毒老祖是寻死,而易墨是觅活。 牵绊啊…… 他如今已不是厄体,便希望,易墨能如意吧。 ☆、姓潘的人 “回来了?” 易墨不知在哪找了一家小屋,器具完备,还有个宽敞的小院。 凉云盛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聊极了,客房的门只“嘎吱”一响,都没推出个缝来,他就ji,ng神一振,欢欢喜喜地跑到门边来迎。 果不其然,是易墨。 “回来了。”易墨见凉云盛一副开心的模样,心里也高兴起来,一把把他抱起来,惹得凉云盛发笑,然后再将他稳稳当当地放在床上。 凉云盛没骨头似的倒在易墨身上,语气似乎有些发愁:“易郎,我又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易墨一面给凉云盛揉肩膀一面问他。 “嗯……”凉云盛思量了一阵,笑道,“不告诉你。” 易墨也只得暗暗记下。 “你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出发。” “去哪?” “地毒老祖的住处。” “哦。” 易墨又怕他想起伤心事,搂了搂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没事,都过去了,今后有我陪着你。” “易郎……”凉云盛顿了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屠殷、离两家?还有潘氏?” 易墨的整个身子一顿,然后又放松,他看着凉云盛的眼,凉云盛没有半分嬉笑的意思。 罢了,总归是要说的。 于是易墨便开始有一问便一答。 “他们做的灵器生意有用徐家人的尸骨做的。” 徐家人?那个悬壶济世的徐家人?易墨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你和王五认识吧。” “是。” “王五给掌门下的毒?” “是。” “他为何要害掌门?” “灵蕴真人杀了徐家人。” 徐家人怎的又同王五扯上了干系? 易墨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便答道:“王五是徐家人。” “哦。” 凉云盛不说话了,一个人在脑子里七拼八凑。 是了,他记得灵蕴真人是姓潘的。易墨同王五认识应当是为了他的噬心蛊吧。 良久,他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面貌去呢?” 易墨停了几秒,才答:“想要陷害你然后见你。” 不是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怕凉云盛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凉云盛没生气,却是笑了。 “傻子。” 但老实说,这招挺有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问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问这最后一个问题吗?可他却住了嘴。 他不想问,他怕问。 他劝自己说,不必问。其实现在就挺好,不是吗?干嘛一定要自讨苦吃。 但他还是问了:“易墨,你究竟要怎样剖除噬心蛊?” 易墨没有回答,他讳莫如深,也不知是多久——又或许是一瞬,这个时间对于凉云盛来说漫长的很——易墨终于开口了:“我……” “啊啊——不用说了。”这就是答案了。 “也不是很在意。”凉云盛隐去眼中的暗色,躺在易墨的怀里。这个怀就像他的一切。他迷失在这里,安心,且珍惜。 不知何时,他睡着了。 易墨自凉云盛开始问第一个问题就心神不宁。果然凉云盛还是问了。 他不想答但他知道他不能不答。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什么? 明天他们将要启程,到那时凉云盛就可以了结束一切苦痛。他又在担心和害怕什么? 第二日,易墨打点好一切,陪着还在昏昏欲睡的凉云盛上路了。 去地毒老祖家里的路并不好找,不如说偏得很,七拐八拐地最终到了一片荒凉的村落。 说是村落,也不算。只几家小小的茅草屋破破烂烂地挤在一起,你家棚倒在我家院里我家房顶飞到你你家前。地毒老祖住在最右边一家里,也是最小最破的一家。墙壁脆弱得很,像风一吹就倒似的。屋顶只能说比没有好一些,好歹能遮着那放水缸的一方地。 杂草不知多久没除了,倒是欣欣向荣,长得一根比一根壮。 “你如果不愿的话可以再过一阵子再来。”易墨问了这句就默了。 他问了,他还是问了。 带着私心地问了。 凉云盛也沉默了一阵,还是答道:“进去吧。” 他一踏入这间屋子就觉得四周的草沙沙地响,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忽然听见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潘长不知哪来的力气,两只手一只按住潘短的头,一只掐住潘短的后脖,将他整个抵在水缸上,半只身子全淹在水里。 潘短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冰冷的水灌进他的耳朵里,鼻子里,他开始剧烈地颤动,后脖被压出乌紫的瘀痕。可整个人如何也离不开身后人的禁锢。他听见身后的人还在骂,又骂又哭,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恨。 “当年天上怪象突生时就该听我爸的话,不该生下你!我爸走了,我妈怎么活?你倒是活得快活,巴掌大一个,吃穿用度全压在我妈身上。现在好了,我妈走了?我又怎么活?”潘长眼泪鼻涕一起流,但他不管,他要骂,他就是铁了心要把这个孽畜淹死在水缸里。但他不能。他妈最后一次看他,身子骨虚得很,坐不起来,说不出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勾着他的手,嘴里冒烟似的喊:“照顾好你弟弟。”然后便脑袋一偏撒手人寰。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潘短,呵,好一个潘短,名字取得好,可惜你没短命,倒是比我妈笑得长久!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不先死?”这番话,他酝酿了很久,但他说出来的时候,非凡没有轻松,反而像被捅穿的灯笼,疲惫不堪。 是啊,他为什么不去死呢?潘短想。 他从出生到现在,潘长的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他的出生是祸,是不幸,而他也看了很多遍,他的母亲总是用疲惫又温柔的笑容对着他说话,叫他的名字,摸他的头。他总在深夜见母亲,一面又一面,母亲一面比一面削瘦,他一面比一面愧疚。母亲终于还是病倒了。去潘长所说,是他害死了母亲。他是不幸,他应该去死。 身下的人渐渐不扑腾了,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潘长一个机灵将潘短捞出来,只见潘短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地瞪着他,他又手指颤颤巍巍地探了探气息。 没了,没了。 潘长将潘短一扔,懵了。 他整个人空荡荡的,分毫没有解气。 最终,他把潘短拖到了ji圈里。 凉云盛默默看着这一切,不顾说是他无论做什么也影响不了这一切。 这是地毒老祖的屋子,讲的自然也是地毒老祖的事。 “是个迷境。”易墨将凉云盛揽在自己怀里,“他怨气未散。” “嗯。”凉云盛点点头。但幻象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不久来了一个人,身着蓝底白布,带着潘长走了。 凉云盛见那人模样,不禁眯了眯眼。 日月轮番上下,日头刚挂,公ji便一声刺耳的ji鸣,它们闹得很,一人便从ji窝里走了出来。 那人又矮又瘦,一身破烂的粗麻布,是潘短。 潘短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什么。 他娘的尸体被带走了。 他一个人不知去哪,干什么。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地跑进柴房,拎了把菜刀跑出来,毫不犹豫地往胸口一捅。 “咚”的一声,他倒在地上。自此便是死亡了吧。 他静静等着。凉云盛也看着,想着这杂冗的幻境就要结束,潘短却突然站了起来。 潘短将刀□□,又cha进去,倒在地上。接着他又爬起来,把刀□□,再cha进去,倒在地上 他重复了很多遍,血流了一地。 他像是认清了什么似的,痛哭流涕。他的胸口很痛,很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他一遍又一遍朝着天空喊,他质问,他气愤:“为什么?为什么死不掉?!” 怎样也死不掉,无论如何都死不掉。他想死,上苍却不愿他死,连让他唯一解脱的方式都无情地收回。 凉云盛别过头不再看他。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去寻死,每次都不成功。只有痛。 凉云盛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人,这个所谓的“潘短”,所谓的地毒老祖——害死他全家又让他一辈子痛苦的人。 半夜里,屋子里潜进一个人。那人在潘短寻死的时候就在一旁偷偷地看。 潘短认得那人,听说他杀死了自己的媳妇,又救活,他的屋子里半夜总有女人的叫声。终于有一天叫声没了,他的媳妇才真死了。 那人抡起棍子给了他一木奉,他晕了过去,被抗走了。 屋子外的事凉云盛不知道了。 只知道突然来了一个胖子,住在这间屋里。 也不知是多少年后,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踏进这间破败的屋子,穿的是青衣白裳,绣有徐家的暗纹。 胖子问他:“你是谁?” 他只答:“这是我……这是我家。” 胖子笑嘻嘻的,摸了个包子敲了敲他的肩膀:“现在这是我家啦。” 所有的回忆,断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带来厄运呢…… 源起道人笑笑不说话。 徐青笑笑不说话。 潘短心里p ☆、潘辞 易墨和凉云盛已经逛了三天了。在闹市的花街上。 他们去了地毒老祖的家。但离开后谁也没有提噬心蛊的事。 凉云盛郁闷得很。虽然这几天他和易墨过得如胶似漆的,但他总觉得易墨在瞒着他什么。 结果这天晚上,易墨偷偷摸摸地在他的枕头底下垫了东西。 等到易墨抱着他睡得香甜时,他便灵巧的在枕头底下一摸。 那东西沉甸甸的一坨,又软得很。凉云盛借着稀薄的月光将那个东西好歹看了清楚—— 是个香囊。 再仔细一看,香囊上绣了个“凉”字。 再翻来覆去看,像是怕这图案太单调,香囊上还绣了个劣质又丑陋的苹果。 “呵。”凉云盛轻笑出声。 香囊里装的是安神香,没想到他随便一说易墨也记下了。但他是不是该骂易墨蠢,手又笨。没什么绣的干嘛绣苹果,绣个“易”字在他旁边成双成对的多好。 凉云盛把香袋塞回枕头下,一面想着就这么点事还瞒着他,一面想着明日何时挑个好时机假装发现了丑不拉几的香囊,感动得潸然泪下,再好好夸赞一番这个小心机。 凉云盛熟练又灵活地钻进易墨的怀里,香囊的香他是没闻到,易墨的香倒是撞个满怀。他嗤嗤地笑起来。哪需要什么香囊,这人就是他的安神香,还充当抱枕,安心得不得了。传说中大名鼎鼎的狐面墨魔威风凛凛,噩梦一来看见这位恶神的衣服角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了。 可惜。那人却胆大包天。 这是凉云盛第几次看见这位老态龙钟的人了呢?第一次,是在他快死的时候,给他微不足道的希望。而第二次,则毫不犹豫地在他想活下去的时候来个痛彻心扉的当头一木奉,美其名曰为了他好。 “前掌门,你究竟想要怎样?” 潘辞听见凉云盛恶狠狠的语气不以为是。梦里的风光正好,娇花翠叶,一石桌,一壶茶,不正是该享乐的时刻吗? 他只是替凉云盛倒了一杯茶,用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邀请好友品品芳香。 “我啊,是为你好。”他开口了,语气不急不缓,不骄不躁,闲适得很,像给一个莽撞的后辈亲切的劝告,“易墨不是要救你,是要害你。他同地毒老祖是一伙的。” 又来了,跟邪教似的。 凉云盛倒是不惧,潇洒地在潘辞旁坐定,两只眼睛笑盈盈的:“可我却觉得,你才是来害我的小妖ji,ng。” “呵,小伙子,当年是我救了你。”潘辞像听到什么趣闻似的哈哈笑了一声,“都说积德行善,帮人帮到底,如今我看你误入歧途,才来劝劝你的。再说,我可没你们那么细皮嫩r_ou_的,怎的成了妖ji,ng。” “想要破坏我和易墨感情的都是妖ji,ng。”凉云盛对此下了定义。 潘辞也不恼:“我何必骗你?你觉得他好,他却是在把你骗得团团转。你家破人亡,就是他害的。” “哦?”凉云盛两只眼眯成一条线,像在欣赏这梦中的美景,漫不经心地道,“梁家做英雄好多年,怎么不知道和什么从小就被当做不详之物的人有过干系?湫灵派于我父母有恩,你做得一届好掌门,倒是不敢领这个功劳。” 潘辞不赞一词,良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他茶也不喝了,老气横秋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老人的沧桑:“既然如此,那我便和盘托出罢。的确,这罪孽是我犯下的。地毒老祖同我徒弟有些间隙,当年他寻仇来,身上尽是前所未闻的暗毒。我一个人,既得庇护门派上下,又得照看我那可怜的徒弟,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诱那地毒老祖去梁家,又托梁家还这个人情才筑成此等罪过。但梁家仇敌千千万,怎的就地毒老祖和梁家真斗上了?你身为梁家的人自然知道,能找得到梁家的有几个人?若没有引路的,这事也不会真成,人总是有私心的,我就是想着将地毒老祖引开,好救救我这唯一的一根独苗苗。想着等一安定门派我就立马前去与那地毒老祖做个了断,结果万万没想到地毒老祖竟真找到了梁家……” “胡说八道!你认那潘长,怎么不认潘短?!”凉云盛一下拆了潘辞的谎。 潘辞却不慌:“是,我是有所隐瞒,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此等家事虽隐晦不报,但其他字句皆是句句属实,真情实意的。我知我有罪于梁家,如今再不做那掌门,我徒弟也受到重创。当年我救你何尝不是为了赎清这份罪孽?那易墨早同地毒老祖一伙,要来害你,我无法还清梁家整门性命,但至少我得保住你的。你万万不可听那易墨胡诌,他就是在戏弄你,你怎能喜欢上一个灭你满门的人?” “够了!”凉云盛大喊一声,从床上弹起,整个人像是在水中泡过,冷汗涔涔。 “怎么了?”易墨被叫得醒来。 “不,没什么。”凉云盛别过头不去看易墨。 看来,夸赞他的事是做不到了。 另一边,湫灵派掌门府内,潘辞睁开眼。 他看了看床上的人。那人整张脸没有血色,双目紧闭着,一只手畸形地抓着床沿,一只手被潘辞握住,痛苦地□□。 那只手抓得他整个掌心血r_ou_模糊,但他却满不在乎:“阿长,你说我错了吗……” 他错了,他嫌弃潘短的出生,害得妻子累死,潘长才会犯下罪孽,害得潘短来寻仇。 他错了,他没能好好保护潘长,让潘短给他喂下那噬心蛊,每月都痛苦不堪。 他错了,为了保住掌门的地位,他把潘短引向梁家,使得凉云盛家破人亡。 他错了,他没能教导好潘长,使得他听信谣言,灭了徐家。 他错了,他没能完美善后,糊涂不知中让徐家的人有机可乘。 他错了,潘长终究要死去而他却无可奈何。 他错了,潘长犯下那么多罪孽,而他却既无法制止又无法替他赎清。 他错了,他不该因为愧疚救下凉云盛,使得徐家的人报仇血恨。 他错了,明明潘长企求他杀死凉云盛取得噬心蛊来以毒攻毒,但他却做不到让潘长再犯下罪孽。他执意相信恶有恶报,执意让自己的儿子就如此病死,执意要还梁家的那笔债,执意要让凉云盛活下去。 至始至终,都是他错了。所以他要再错一次。最后一次。 他错了,他的潘长不得好死,那凉云盛也绝不能活得太美满。 ☆、赎罪 易墨一直在逃避。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11节 他不想让凉云盛剖出噬心蛊,不想让凉云盛忘记自己。 他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 无论如何,拥有了就不想要失去。 但他也想过了很多。他想起他的初衷,想起他是为了替凉云盛解除痛苦才来到这人身边的,他想起他总有一天要告诉凉云盛真相。可是这些,他现在统统不想做。纵使是一开始,他接受遗忘的代价,也是隐隐期待凉云盛能在与他相逢时记起他来,就算是一点,哪怕一点也好。又何况是现在? 他与凉云盛的日子还有很多,他和凉云盛才开始美好的生活没有多久,他想接下来的所有日子都是美好的。是的,他如此贪心。他一想到,或许凉云盛在得知真相后或是在遗忘之后一把把他推开,不认他,憎恶他,他就好怕,怕极了。 说什么改变。他果然还是懦弱的。 但时间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噬心蛊发作的时期来了,他得在噬心蛊活动的时间剖出它。 “疼吗?”易墨看着满头大汗的凉云盛躺在床上,心疼得不得了。 “疼。”凉云盛也不矫情,抓住个空隙就撒娇。 易墨顿时更心疼了,一抽一抽的,但灵液得用在剖噬心蛊的时候,他便抓起凉云盛的手:“我给你渡灵气。” “别别!”凉云盛甩开易墨的爪子,委屈地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你前几天已经为我输了很多灵力了。你要是再输,我又要多疼一处了。”然后他指指自己的胸膛,“这儿,会疼得受不了的。” 易墨正欲再言,被凉云盛一只手堵住了嘴:“这是最后一天了,熬过今天就行了。” “再说……”凉云盛眨了眨眼,“我身子苦就算了,你身子虚了,不方便干事啊。” 易墨顿时脸一红。 凉云盛又接着说:“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于是易墨就亲他。 凉云盛望望窗外的刺眼的太阳,问易墨:“你可以守着我吗?就在一旁看两个时辰。” 说罢,又像怕被易墨拒绝似的,急急地补道:“如果你嫌两个时辰太长,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看,如果一个时辰也长,就一分钟一分钟地看……” “好。”易墨又亲了亲他,答,“我在一旁看着你,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长的。” 凉云盛点点头,他痛得厉害的时候,易墨就主动亲亲他。他现在很困,很想睡觉,但他不能睡觉。这是最后证明的机会。 他想起潘辞的话。 “他引地毒老祖灭你梁家,欺你骗你,掘了你梁家的骨灰,要在你受噬心蛊最痛苦也最脆弱的时候挖出你的金丹,就同那些人一样。”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会信,但当他发现他亲自埋下的骨灰时,他怕了。 但万一有什么苦衷呢?万一他误会了易墨呢? 今天是噬心蛊发作的最后一天,只要太阳落下去了,只要两个时辰过了,就能揭穿那老不死拙劣的谎言。 他的易墨不会骗他的。易墨待他如此好,一定会守着他的。 这是最后决胜负的机会。 今天是噬心蛊发作的最后一天,只要太阳落下去了,只要两个时辰过了,他便失去了剖除噬心蛊的机会。 易墨早就约好了徐珏,这是他最后的期限。 但又不是,噬心蛊每月都会发作,他的机会还有那么多,又何必执着于这一回? 是的,他之前一直这么想,再拖一天吧,再一天,其实下一次也行,放弃这一次吧,下一次他一定……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他逃避的托词。 可就这样逃避下去吗?懦弱的,再一次放弃吗? 易墨看着凉云盛熟睡的模样,微微勾起的嘴角还带着苹果的香。 多木奉啊,如同烟火般的美好,终于不再漂泊了,易墨敛眸,却笑了。 他最羡慕的是凉云盛的笑。自信的、张扬的、无畏的、面对一切的笑是最打动他的,让他流连忘返的不正在于此吗?他也想像阿凉一样。肆意的面对所有选择与苦难,也想变得更好,也想……也想做配得上阿凉的人啊。 这几天,他看着凉云盛痛,陪着他一起痛。凉云盛心疼他,凉云盛想让他看着他。他一遍又一遍地亲这人,亲这人的眉,亲这人的眼,亲这人的鼻,亲这人的唇。每一处都香甜,到了他嘴里全是苦涩。 可明明这人在痛,心心念念的人痛得不得了。他却想着就这样让爱人继续痛下去! 他最终还是给凉云盛输送了灵力,凉云盛睡去了,离太阳落山也只有一个时辰了。 徐珏在来的路上了。有碍事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再一次深深地看着凉云盛,想要把整个人都印在自己的心里。 是了,他想好了。恨就恨吧,忘记就忘记吧。仅仅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愿免除爱人的痛苦,赎清自我的罪孽,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念着他的好?如若忘记了,就再来,再对他好,再让他同自己欢喜。 他终归,还是要赎罪。 凉云盛以前听别人说,变故总是来得很快。你明明千分肯定它不会来,结果等到它来的时候连它为什么来,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只剩一个人措手不及被变故打得遍体鳞伤,四顾茫茫,除了一个破烂的自己别无所有。 凉云盛以前不信,但他现在信了。 凉云盛醒来了,是他不断加快的心跳让他醒来的,噬心蛊还在叫嚣,太阳的光辉变得惨淡,估计离一切结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但是,易墨不见了。 他不知如何去填补此时空荡荡的心情,看什么都是缺了一块。 或许,或许易墨是去沏壶茶,是去替他换shi巾。 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托着沉重得身体往外走。 他听见打斗的声音。 是谁在打斗呢? 小院里只有一个假山可以藏藏身子。 可是他为什么要藏呢?既然相信易墨又为什么要藏呢? 他的整颗心不住地颤抖,靠在冰凉的假山上,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他看见易墨一剑刺穿了潘辞的身体,冰冷的声音说道:“是,是我引地毒老祖去梁家的,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潘辞对着他笑。 他也对着潘辞笑。 身体的力气一下被抽空,空气早就已经稀薄得没有了,他看见易墨回过头来,而他现在的神情肯定狼狈不堪,他只能红着眼瞪目欲裂,却连一句最基本的质问也说不出来。 事实已经如此了,不是吗? “阿凉……” 他听见易墨这么叫他。 他不死心,他问易墨:“你骗他的,对么?” 易墨沉默着,最终说道:“对不起。” 呵!哈哈哈,结果到头来还是这般结局。易墨骗了他,就算对他再好又能怎样,易墨始终是帮了那地毒老祖灭了他梁家,这是不变的事实。 他真是可笑极了,他喜欢上了灭他满门的人,被唬得团团转,这好笑到他竟笑不出来,眼泪倒是不争气地哗哗地流。 “阿凉!”易墨再叫他。 他不应,他摇头,他往后退。 但紧接着,他就后颈一痛,没了意识。 最后他跌进的是个柔软的怀抱,这怀抱,他化成灰也认识。 是易墨的。 徐珏问易墨:“还要开始吗?” 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 易墨看着怀抱中泪痕未干的脸,转身看向徐珏,说道:“开始吧。” 等你醒来一切都会结束吧,你会忘记我,我会走上灭魔台。记起来又如何?苦痛一番不如就此忘却。 易墨提了一口气,将心放在铁路上滚了一滚,烫得发痛,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我走了,你会过的好吗?” 阿凉喜欢吃苹果,他走了,不知道谁来替那人拨皮,阿凉睡觉不老实,不知道有没有人给那个人揩被子。阿凉挑剔又调皮,不知道照顾他的人能不能受得了阿凉的小性子。哦,对了,阿凉总喜欢委屈自己,如果有人对阿凉好,一定要让阿凉真心实意地笑。 有人说他不敢爱一个人,只敢喜欢,因为爱一个人代表付出,可喜欢一个人却是占有,那人不想将爱人交给别人,想和爱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那自己呢,易墨想。 他也想占有,也这么说,也这么做,可他到头来却连喜欢一个人也不敢,不敢占有,不敢独享,因为他打心底认为他不够格,从他在树下仰望那人时,从他因嫉妒和恶劣祸害那人时,他就已经不够格了,可他还是好想,好想那人再对他笑,叫他易郎。不要什么富贵,不要什么惊天动地的一生,他也有平凡的梦想,只是想像邹依漓那样,有一间小院,那人在屋里等他,仅此而已。 明明……明明这个愿望已经触手可及,明明!明明他已经决定改变!可上天却还是!还是不饶恕他这个罪人呢…… 易墨吻了吻凉云盛凉薄的唇,他想替凉云盛擦干泪痕,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资格,不,不如说,早就失去了。 没有心痛,是整颗心都没了。 “徐珏。”易墨回身看向那个孩子模样的人,将谢子峻的剑交付于他。 易墨做了个决定。 “把我的金丹给他吧。” 将这作为一个礼物——不,其实是他想最后自私一回,和阿凉永远在一起,一部分也好。 凉云盛值得过得更好。忘记他,忘记仇恨,忘记痛苦。 而他,注定还是无人可救的丑八怪。 ☆、遗忘 “嘿,小子,你知道梁家在哪吗?” 易墨躺在坚硬的地面上,抬头望了望这人。 这人披一身紫红色破袍,腰系巴掌大的酒葫,斗篷将他的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清冷的声音流出。 “地毒老祖。”易墨说。 又有人来欺负他了,是地毒老祖吓走了那些人。但他的伤口还是火辣辣地疼。明天也会疼。那些人也会再回来。 地毒老祖见易墨认出自己并不惊讶,只是觉得有趣:“你不怕我?” 怕? 是了。“怕。”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忍着一身的伤痛站了起来,两只眼睛黑隆隆的,毫不忌讳地看着地毒老祖:“你要去杀梁家人。” 地毒老祖觉得没有回答一个陈述句的必要,也觉得没有和一个小孩儿纠缠的必要,只不耐烦地问道:“知道还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把你杀了。 “知道。”他无数次逃亡躲在梁家的墙角所以他知道。他不怕地毒老祖,他的全身血液都在叫嚣,他从来没有如此镇静过,“我知道。” 对于英雄,远不如恶人来得真实。 春天了。 哦,又是春天了。 他为什么要加“又”呢? 凉云盛望着窗外的景色,小酌了一杯酒,心情闲适得很。 去年门内在教场和宿舍旁种了梨花,恰好赶上这春意,一朵朵漫山遍野似的开,倒怪好看的。 “掌门。”门外一个蓝衣白布的男子乘着案牍求见。 凉云盛半晌才回过神来,点点头示意男子进来。 是了,他现在是掌门。唔,他是怎么成为掌门的呢?嗯……好像是抓了个大人物来着。现任掌门病死了,前掌门据说是在被那个杀死之前就打点好了诸多事务来让他做这个甩手掌门。 男子捧着案牍一份有一份地念。 凉云盛也就无聊地听着,也不认真。毕竟这事就是向他汇报一下,实行早就吩咐好了人手,他只需点点头示意一番即可。 “这是最后一件事。” 凉云盛听终于要结束了不免打起了几分ji,ng神。 “那狐面墨魔将在下月送上灭魔台,于探灵门教场就地正法。” 凉云盛“咚”地一声心抽动了一下。 “我知道了。”凉云盛挥手叫男子下去。 狐面墨魔?是了,他就是捉了他才立了大功。 他当初是怎么捉到他的? 不记得了。 为什么捉他? 凉云盛心里一阵绞痛,想不出来实在是心烦得很,连忙抬手抓起就被就往嘴里灌,半天没有东西,这才发觉酒早就喝完了。 罢了,大抵是作恶多端吧。 他没有来觉得焦躁,就准备去门内四处逛逛。 无聊之中瞧见一颗苹果树,就在树下发起呆来。 这些日子来他总是莫名其面地心痛,忧伤,看见一件东西会想很久,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会习惯在回到宿舍后看看桌上有没有削好的苹果,会坐在床上自然地往右偏一偏,会睡觉总睡不着,半夜三更像在等什么人。梦里有一个人有墨一般的长发,他喊那个人,问那人的名字,那人总不应他,也不转过头来看他。 墨一般的长发?墨?对了,好像是叫墨什么。 他就一个人站在那想,也不知想了多久,待到回神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又是这种情绪,每见到太阳落山,明明是最灿烂夺目的时候,他却总觉得那日光凄凉得很,他特别害怕一个人,像是有什么人突然离开了他。 回到住宿后,侍仆送来了一件衣裳,是他最初时候穿的,早因为脏就换下了,如今侍仆洗好了就又送了过来。 他自己打量这套衣服。 这套衣服漆黑如墨,深红暗纹如龙飞凤舞,用大红的绸缎作腰带。领口微宽,衣料舒适。 他觉得,他穿起来一定不会紧贴着皮肤,说不定还能露出小半锁骨和肩胛骨。穿起来肯定轻便却暖和。 然后在衣服之上,摆了一个香囊,绣有一个“凉”字,外加一个苹果。 嗯……挺丑的。 这好像是某人送给他的。 又来了,人人人。总有一个人,他的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一个人。可那人是谁,他们经历过什么,他却始终想不起来。好像这人就是浮光掠影,只能从梦后醒来震颤的心脏和滚烫的泪水知道——这人是存在的,这人对他很重要。 他也是这么相信着的。 “易郎……”他记得自己这么叫那人。 除此之外,别无所有。 半个月后出了件大事。 说是大事也不算,就是传说中谋害了掌门的王五抓到了,正听凭他的处置。 他去见了王五。 王五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一副知晓了一切的模样。带着了然,带着怜悯。 这倒可奇了他的怪。他不曾记得自己同这人有过相识,但望着那张滑稽的脸,总有一番熟悉感。 他见了王五之后,愈发惴惴不安。结果好不容易熬了一夜,第二天却被上报说那王五自行自杀了。 凉云盛更加惶恐了。但他在着急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过了几天他看见有人在他住宿旁的小屋子里搬东西出来。 他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之前王五受宠时偶尔的住所。 他隐隐有种预感,还没能抓住那么一丢丢,身体就先行一步跨进了那屋子,屋子里清冷得很,东西搬了一半。 他在屋子里晃晃悠悠了好几圈可惜什么也没找到。他失望极了。 失望些什么呢?他总觉得王五同那个人有关系,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记起一切。 是的,他知道,他失忆了。 结果,他别说找到什么陈情言事的书信了,结果愣是连一个像字的符号都没有看到。整间屋子最引人注目的就要属那放药的药柜了。 凉云盛曾听说王五是来给掌门治病的,只是没料到各种药瓶愣是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药柜的每一层。但你要说乱,却远远不至于,一个对一个,上下左右都排列得当。当然其中最奇怪的还是所有的瓶子都是蓝紫色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摆在第三排的最左边,扎眼极了,像是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就是要引他去看似的。 既然如此,他便看了。 凉云盛打开那个白瓶,里面夹了一张纸条,字迹很清晰,应该是前不久放进去的,上面写着两个字—— 回忆。 凉云盛被请求去南边一处巡视,他拒绝了。 他半躺在床上,拿着个白瓶左右端详。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坐不实这个掌门的位置,直到他被请去一掌灭了一坨叛乱的魔修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其实强得要命。那时他惊讶极了,也欣喜极了,但其实他压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惊喜。 那时他第一次发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回忆么? 那日找到这个白瓶之后,他又翻找了其他的瓶子,里面装的皆是同白瓶中一样的白色药丸,色泽、大小、气味均是一模一样。 他隐隐有种预感,吃了这个,他就能忆起一切。 要被灭魔台惩治的魔修通常要在被处决的前三天就押上台,今天正好是那前三天。 凉云盛于是就准备去看看这他亲自抓到手的狐面墨魔。 他是怎么捉到这狐面墨魔的他是真不记得了。只晓得那狐面墨魔好抓得很。 还有就是狐面墨魔对他说的话了。 那狐面墨魔在被抓后问他: “如果我快死了,你会来救我么?”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不会。” 他既不同那狐面墨魔相识,又知那狐面墨魔罪大恶极,又怎的会去救他呢? 狐面墨魔头也不回地回答他:“那就好。” 他听后心沉得厉害。 如今想来,他之前的事也绝同那狐面墨魔有干系。 他打算去看看那狐面墨魔。 狐面墨魔被锁了琵琶骨,手链脚链一样没差,被一行人押着,声势浩大地走向灭魔台。 凉云盛远远地看着,看不清,只能看见一路地上被蹭出的血迹。狐面墨魔留给他一个身影,破碎的衣料在风中不断地晃动,那墨一般的发也晃动。 凉云盛忽然急切地想要去看他的脸,就跟梦中一样。他奔至灭魔台,看见狐面墨魔被绑在台上,衣服没有完整处,只有大大小小全身的伤。那人伤得重极了,纵使被绑在木桩上也直不起身子。 凉云盛曾是见过从湫灵牢出来的魔修的,狼狈的模样千千万,从未有同现在所见伤得惨,伤得心疼。 脸?脸呢? 脸被一张狐面的诡谲面具遮住了,终是怎样也看不见。 凉云盛还想走进去看看他,揭开面具去看他的脸,却被侍卫拦住了。 “掌门,不可。” “我是掌门有什么不可?”凉云盛一下怒了,灵气七面八方地涌来,压得那几个侍卫面色惨白,狐面墨魔痛得哼了一声,凉云盛这才警觉地收回威压。 他太过了,不过一个狐面墨魔,他为什么要如此急躁? 他为狐面墨魔急躁,为自己为何急躁而急躁。 凉云盛再抬头去望。 怪得很,那狐面墨魔怪得很。一身狼狈不堪,两只眼睛却清明得很,透过那面具的两个窟窿直勾勾地望着他,一刻不停地望着他。 他就是没有来地觉得,狐面墨魔就是在看他。 他不知道狐面墨魔的眼神里有什么,只觉得脑仁痛得厉害,似乎有什么闪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兴许是疼得太厉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整张面容都被浸shi了。 他毅然转头,不再去看。 ☆、勿忘 今日派里来了位大师,一身黄金袍,捏着一串青珠,双目清明,嘴角印笑,头顶冒光,眉间点痣,大耳厚唇,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一副神仙模样,同人胡口一说就仿佛春风拂面,福至心灵。 凉云盛寻人来问,才知每年湫灵派梨花烂漫的时候,忘兹大师会从释然山莅临我派讲座,为上下弟子清心静根,使得他们抱元守一,专心修行。 凉云盛也去听了,可惜一派掌门没什么可问,也省的害臊。然而座下弟子问得也索然无味,不是什么学习甚苦,毫无ji,ng进,心里浮躁,就是什么心有杂念,滞步不前,令人伤心费解,着实无趣得紧。 凉云盛悄悄打了个哈欠,心想着讲学结束后后再寻个时机问问这位大师新近心里烦躁不堪的事,心正走着神呢,结果就有一位弟子上来面色隐忍,支支吾吾地说:“大师,我犯了罪。” 凉云盛一惊,再一看。大师依旧风轻云淡,刨着他的青珠。 大师问:“此话怎讲?” 弟子答:“我自入派修行,一向刻苦,心知需根除杂念,可遇见此事,我终是忍不住种下了心魔!我……我杀了我的义父!” 四周弟子皆哑然。 那弟子语气也高昂起来:“我那义父原是我最尊敬的人,我自失去父母后便跟随他。他待我极好,也是他送我来湫灵派,我万分感激他,可偏偏在我成年之时,我得知……他竟是……他竟是!是间接害得我父母去世之人!” 凉云盛心里咯噔一声。 大师听罢,叹了口气:“吾名忘兹,忘兹忘兹,实为忘记此事,忘记从前,忘记现在,忘记未来,忘记悲,忘记喜。可忘记哪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原不是什么大师,只是父母将我托与释然山。我也曾怀恨于父母,气他们让我远离红尘。但好在我遇见一个好师父,他待我也是顶好,我也尊敬他爱戴他,可世事难料,我最后才知是师父求着我父母将我要来释然山的。我也曾一时仇恨蒙蔽双眼,做了错事,这才猛然悔过,为自己取名为忘兹,每月来为你们讲学,赎清自己的罪过。可罪过哪有赎得清的?有的人认为事不至此,而有的人以为罪过既已犯,便无论如何回不来了。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受害者却已然失去,最终日月如梭。这种事,没人说得清。既如此,便忘了吧,你纠结此事,便因你在为杀了你义父而悔恨,可你义父已死,依旧不可挽回,如同你父母一样。忘了吧,忘了罢。不论起因,忘记过往,忘记仇恨,忘了吧,忘了罢,既不可挽回,便只记寻得自己向往的结果。” 寻自己向往的结果……吗? 凉云盛默默地听,默默地心痛。 寻自己向往的结果啊。 凉云盛在看一个戒指。他梦中梦到的戒指。他手上的戒指。 他问过其他人这是什么戒指。那些人回答他说:“定情戒,戴上之后两人心意相连,永不分离。” 是了,梦里的人一直重复地对他说一句话。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凉云盛不断地重复这句话,手上的戒指美极了,可远远不如这句话来得刻骨铭心。 最近他总是去看狐面墨魔,走进了去看,走远了回头看。每次总是能站上几个时辰,回来都是泪流满面,捂着闷得喘不过来的心口。 他打心底里想要去看那个人,又讨厌那个人。 凉云盛不傻,至始至终,他的情感浓郁得犹如一杯苦茶,这杯茶肯定是用那狐面墨魔泡的,是用那梦中的人泡的。 关于过去他想不起来但自己拼凑得七七八八。 结果就是,人生如戏,他之前一定有过一段狗血又激情的经历。 但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 依照他的性格,他本可以就此开始新的生活,不去纠结什么爱恨情仇的过往,但他潜意识里就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忘,不能忘。 是什么不能忘?那个人?那段情?又或是那段仇? 凉云盛一夜没有睡。 怕得睡不着,痛得睡不着。不想就此睡去。 狐面墨魔终于要被行刑了。 这天阳光明媚,是这个春天到来之后最明朗的一天。 凉云盛心跳得厉害,呼吸也总是差一口气,怎么压都压不住。 教场上围了很多人,他是离得最近的一个。接下来要由他发号施令宣布行刑开始。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了,只有他,他一个人颤抖得厉害,迟迟没有做出决定。 他想起狐面墨魔之前对他所说的话。 “如果我快死了,你会来救我么?” 他说:“不会。” “开始罢。” 行刑人点燃了灵火,刺眼的火光淹没了凉云盛的视线,狐面墨魔将被火舌侵袭,被翻卷的火浪吞没,最后连一星半点的魂魄都不剩下。 狐面墨魔没有叫,或许早就叫不出来了。但狐面墨魔还在看着,一直都在看着他。 火,那是一场漫无边际的火。 眼前的火光不断地蔓延,同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 他早没了记忆,哪来的火? 他听见焦灼的火海之中人们的惨叫,可这里却寂静无声。 他闻见人的骨r_ou_被火焰侵蚀的味道,漫山遍野,从这里到整个湫灵山,全都是。 他突然意识到,这场火会吞噬他的一切,只剩下他一个人,与无穷无尽的痛苦。 他连忙去望狐面墨魔的眼,却见那头终于垂下,那份目光无论如何也看不见了。 他心里“嗑噔”一声,脚下天旋地转。 “好!死得好!” 耳边还听得见的是人们爽快的叫喊声,一个又一个,不断地重复着。 “天道好轮回!” “报应不爽,易墨死有余辜!” “谁?!你说谁?”凉云盛像是终于抓住救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抓住一旁人的衣襟,箍得那人喘不过气来,他只是大喊道,“谁死了?你说啊!” 那人面如土色,两根腿抖得跟个筛糠似的:“掌、掌门,是那狐面墨魔死了!是、是那……是那易墨死了!” 凉云盛当头一木奉。 易墨……是了!那人叫易墨!他痛的人是易墨! “易墨……”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人的名字。 手上的定情戒发出灼热的温度,刺得他疼得要命。 那人叫易墨,有墨一般的长发,温柔的语气,会每天在桌上削一个苹果,搂着他睡觉,会用永远不屈服的水一般深的眼睛看着他,一刻不离。 他想,他想再去看那人在火中的发,再想听他的声音,再想被他拥抱。 一次也好。 如果……如果是痛苦的过去他还要想起来吗? 凉云盛紧紧地握住那个白瓶子。 回忆么? 易墨没死。 他得救了。 他身上火烧的气味依旧十分明显,他不能动,痛,也睁不开眼。 他只记得自己被一个人抱住,四周杂乱的声音“嗡嗡”地想。 真好。还能最后梦到熟悉的拥抱。 他是这么想的。 但当他醒来——他还能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靠在一棵树旁,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像跌进了山谷。是了,他还在期待什么? “你醒了?”有人问他。 他剧烈地咳起来,他想要移动残缺不堪的身体却一头倒在地上,痛,好痛啊,但他还是要去看,他抬起头,睁开眼去看那人。 那人白得像个瓷娃娃,光着脚,裹着红衣,慵懒地倚在树杈上。散乱的发随风起,轻薄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点在他的头上,像披了一层星河。他于是就灿烂地对他一笑,丝毫不输旭日当空。他将脸蛋往上一压,双眸就提起来了,如倒挂的弯月,里面流连着琥珀的斑驳。他的唇同衣一般红,丝毫不吝啬、不羞涩地敞开,乖张极了,放肆极了。 令他日月不分。 “阿凉……”他的喉咙破了,他竭尽全力却叫那人,出来的只有可怜的悲鸣。 “你别叫了,不痛吗?”凉云盛从树上跳下来,走向易墨,步伐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和他寂静无声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然后,凉云盛在他身前利落地蹲下,用熟练又暧昧的姿势抬起他的下巴,生涩地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但我总觉得,你对我很重要。” 掐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让人挣脱,也不会弄疼他。 易墨的泪下来了,他看见凉云盛双眼是看不清的色彩,嘴唇抿得有味,吞了口不争气的唾沫,问他:“请问尊姓大名?” “易墨,字墨之。”小声的,微弱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但凉云盛听懂了。 凉云盛终于看清狐面墨魔的面具。面具上画的是红狐,鲜红的浓墨与黑色的符文在面具上交错,勾勒出张开红唇白齿的诡异惨笑。易墨的眼睛从面具里显露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黑深深的,犹如漩涡,好看极了。 “震慑四方的狐面墨魔啊……”凉云盛感受到易墨说话时吐在他鼻子上微弱的呼吸和男子发垂在他颈间的瘙痒,不咸不淡地说道: “今后我保你。” 这句话,没有迟疑。 易墨伸出手 ,他好累,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快要睡去,但他还想看看,看看这个人的每一处。他的手从凉云盛的额头摸至锁骨,顺着颧骨摸向耳垂,一切都跟以前一样,甚至还要美。 他颤抖着问:“你记起来了吗?” 凉云盛一顿:“之后你若是待我不好便记起来了。” 易墨抱住凉云盛,抱得极紧,仿佛用了毕生的力气:“不要逃……” 于是他也被抱紧,熟悉的温度让他忘却了一切苦痛。 还有这个人。 也只有这个人。 是他的一切。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赎罪 作者:sinto 第12节 他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不会逃的。” 凉云盛这样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还以为写不到十万字呢,还有两个番外(1其他cp的结局补全2地毒老祖与小胖子的故事),有缘再见吧 下面是一些剧情线的整理↓↓ ============================== 源起道人神预言 天上怪象 潘短(地毒老祖)出生 潘辞(湫灵派前掌门、救凉云盛的老人、在梦里作妖的人)弃妻 潘长(现任湫灵派掌门、被噬心蛊害死)“害死”潘短,被潘辞接走 潘短寻死主动坠入坠魔崖 徐青(王五、被徐家收养)在坠魔崖附近救下潘辞收入徐家 潘短寻仇 当然还包括其他一些剧情就不详述啦 所以只要好好认错,尝试着去补偿,就算经历非人待遇(?),结局也不会太差的嘛(虽然像是灭门这种仇恨,又虽然嬷嬷是间接,但猝不及防he原谅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小瞧这种杀仇了吧,于是这个开放性结局就由易墨来决定了,两个人的未来要看对待对方的真心呢。) 最后的最后,幕后黑手源起道人默默微笑 ☆、番外1 小胖子没有名字,记事起别人都叫他小胖子。 巧的是,尽管他总为温饱发愁,但一身健子r_ou_半分都没少。于是“小胖子”这个称号再没改过来。 小胖子喜欢吃包子,最喜欢吃的是韭菜包子,最想吃的是皮薄馅厚的鲜r_ou_大包子。 梅雨一来,把小胖子住的破庙淹了,小胖子只得另找地方住。 结果他这次运气好,还没翻过一个山头,就找到一个荒落的村。村里人都搬走了,留下灰墙陋顶,但有一间不同。这间屋依旧破破烂烂,但落了灰的桌椅齐备。 小胖子高兴极了,决定在这里住下。 日子还是一样过,有的时候吃一两个包子,身上遭几顿打,有的时候没得吃。 小半个月过去了,小胖子迎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着青衣白裳,衣服上绣有不知是什么的ji,ng美纹案。 他仰头去看这个男人,男人对他说:“这里是我家。” 小胖子拍拍他的肩:“现在是我家了。” 小胖子在男人的家里住下了。 男人换了一身暗紫色的长袍,却并没有赶他走,也没管他。 小胖子总是早上不见男人,晚上就等到男人回来睡。 小胖子喜欢说话,男人总是不回他。 但小胖子觉得男人是个好人,男人给小胖子房子住,不嫌她吵,是个好人。 有天小胖子问男人:“你也是孤儿吗?” 小胖子从没见过男人的家人,但男人称这个房子为他的家,他不明白,但他不认为男人会回答他,但男人却回答他了。 男人说:“我不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沧桑得似个老人。 “那你的家人呢?”小胖子又问他。 “死了。” 那不就是孤儿吗?小胖子心里想。 但小胖子也觉得这样问别人不太好——虽然自己没心没肺,也不代表别人一样不是?——于是小胖子拍了拍男人的肩,咧开嘴笑,“现在我是你的家人啦。” 男人看了看胖子缺了一颗的门牙,没说话。 后来,男人回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回家衣服上总有难闻的气味,小胖子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拍着胸膛对男人说:“我帮你洗衣服!” 其实小胖子从不洗衣服,他的衣服除了脏泥,就是各种油渍,但现在不一样啦,小胖子有家人了,怎么着也得维持一下形象,不是? 于是男人每天起来都会发现在一根斜飞出的树枝上,歪七扭八地搭着自己的衣服。 男人并未对此置喙,只是默默地将晾好的衣服又穿得整整齐齐,再惹得一身脏回来。 后来胖子一次偷包子被打的惨了些,一条腿折了,走不回家,就只能靠着一面小巷子里的墙睡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他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心想奇了怪了,难道是做了大梦不成? 说起大梦,小胖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瘪瘪的,心叹,怪不得这么饿,早知道多梦会儿了,还可以多回味一下梦里偷来的韭菜大包子! 他一面叹息着,一面听见门“嘎嚓”响了一下。他探头去看,男人提着一包东西往桌上一放,就又走了。 小胖子感到奇怪——男人白天总是不见踪迹的,又好奇地瘸着腿去看那东西,还没起身呢,就闻见一股韭菜味,真是奇了怪。 再后来胖子出门游荡的时候,遇见了男人,他看见男人掐断了一个小孩儿的脖子,又给另一个孩子喂了一只恶心的虫子。那孩子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打滚,结果把自己掐死了。 胖子想要出声,男人就也抓住了他的脖子。 胖子喘不过气来,但他并不在意,它又咧开嘴笑,问:“那是什么虫子呀?” 男人没答,将胖子放了下来,转身走了。 胖子咳了几声,问:“你去哪里?” 男人还是不回答。 胖子又问他:“你还会回家吗?” 男人停住了,他说:“我不是好人。” “那又怎样?”胖子抚了抚还在起伏的胸脯,狡黠的眼睛一闪一闪,“他们也算不得什么好人,一个仗着爸妈的功劳欺负没人要的,一个仗着威势到处抢人东西,死了又怎么样?” 小胖子站直了,向男人跑去,身上的肥r_ou_一颠一颠,滑稽极了。 男人就傻愣愣的站在那里。 小胖子终于跑到男人身边,气喘吁吁的,但他的手却紧紧地、丝毫不错地抓住了男人的衣摆。 他说:“带我走。” 男人没理,但从今以后,男人的身后总会有一个身影,那是他的小跟班,是任何人也不会知道的……他的家人…… 小胖子学会了很多事,比如怎么摆弄瓶瓶罐罐,怎么和恶心的虫子好好相处。他和男人走南闯北,知道男人做尽天下的坏事,但他也知道男人要报仇,他知道,男人是个好人。 谁叫男人给了他包子吃呢,不是吗? 别人都叫男人“地毒老祖”,小胖子觉得这个名字难听极了。他问男人名字,男人又不肯告诉他,于是他就给男人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包子侠”。 这天,他的“包子侠”又要走了,小胖子要跟着去,但男人没准。 离别的时候,男人在家门口停了一下。他转过身破天荒地摸了摸小胖子的头,他说:“你想吃什么味的包子?” 小胖子答:“韭菜味鲜r_ou_包!” 男人点头:“好。” 他说:“好。” 小胖子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突然哭了。 这一去,男人再也没回来。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