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正文 第1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节 这不过是一个,学生们的高中时代,一支芦苇和另一支芦苇相爱的故事。 第1章 蒹葭萋萋·首 这是一封写给李佳岭的漫长情书。 ——题记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食色性也。 如果她不识好歹,哇哇大叫,说着明知道不可能奏效反而相当于□□的“放开我!放开我!”、“不要!不要!不要”,你就楸起她的头发,看她小鹿一般的眼睛在你的□□惊恐,看她的头发被汗水濡shi贴在脸颊上和脖子上,像是等着人去吮吸去品尝的样子,你大可以一边用尽显你男儿雄风的污言秽语狠狠地泼在她的脸上,一边蓄积了全部力量狠狠地给她一巴掌,扇得她目眩神迷,口角流出鲜红的液体,你把她从她的房子里拖出来,拽出来,扯出来,狠狠地压上去,像劈一段木头似的劈开她,在她生而无望的叫声里彰显自己的成就。你伏在她的身上喘息,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会有一个人一把把你从她的身上掀开,急不可耐地说着,“该我了!该我了!” 好像她是他们排队品尝的货物。 前仆后继。 一个顾客倒下了,千千万万个顾客站起来。 英雄的伟绩!史诗的华章! 而她那分不清是哭泣还是□□的微弱声音,就仿佛这个深秋的蒹葭萋萋。 今年南允的冬天,好像来得格外的早,而且是干冷,冻得人脸都脱了一层皮,又枯又秃的树枝子被冻得脆得像某个著名牌子的饼干似的,一折就断,并且“咯嘣”地一声响。走在街上的行人,大多缩着脑袋,一下子都矮了不少。 康仁药店就开在南允高中马路对面的那条街的小巷子里,站在柜台值班是中年妇人周娟,她脸上长了几粒雀斑,头发因为烫了太多次干枯得像外头的树枝子,白大褂裹着她臃肿的身材,腰间堆了几圈r_ou_,因为站得太久双腿酸软,所以她就只一条腿工作,想让另一条腿好好地休息一下。 塑料门帘动了一下,被掀开,在空中落下来,两三条厚凉皮一样的塑料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女孩子在这响声中进来了,清秀的一张脸被外面的低温冻得木讷。 “小姑娘要些什么?”周娟赶紧两腿站直,打起ji,ng神招呼客人。 女孩子走到柜台前,周娟这才完全看清她的脸,虽然表情被寒冷冻得木讷,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也许用“丽”字有些不合适,女孩子没有美得这么俗。 “要点什么?”周娟又问了一次,这一次的语气很友好。美女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何况这样一个对周娟构不成威胁的小美女。 女孩子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显得很小,很想让人把她抱在怀里取暖。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米黄色的纸条,看样子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她把纸条递给周娟看,说,“我要这个。” 只是看了一眼,女孩子在周娟心中的美好形象就彻底崩塌了,果真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小年纪就这样不学好。周娟语气冷淡地说了句等着,就去货架上给顾客找药。 回来的时候另一个男孩子也进来了,正在和女顾客说话。 他说,“你南允一诊考得怎么样?” 她说,“不知道。” 他说,“你们班成绩还没出来么?” 她说,“不知道。” 男孩子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对,他低下头,拉进和她的距离。周娟这才发现两个人身上的大衣是同一款,一个男式,一个女式,站在一起时仿佛脑门上贴了四个大字,j,i,an夫□□。 周娟在心里发出冷笑。 “未晞,你不舒服么?” “没有。” “那你怎么来药店?” “想来就来了。” 周娟把药盒递给名叫未晞的女孩子,说了价钱,未晞付了账,把药盒子揣进大衣口袋里,把男孩子晾在原地,拨开塑料帘子走出去了。 南楷钧看着那几条像厚凉皮一样撞在一起的塑料发了一会儿愣,周娟的声音把他的神思扯回来。 “需要点什么?” 南楷钧在大衣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纸条,也是米黄色的小小的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样子。周娟暗笑,这两个人,居然连买药的姿势也一模一样,但还她马上想到了离开的未晞大衣口袋里的东西,说不定眼前她的这位小男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娟的心思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我要这个。”这回轮到南楷钧把她拉回现实。 周娟按照纸条上的药名找好了药,南楷钧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发神经叫住了他的背影,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一个干瘪的“喂”从喉咙里滚到地上显得孤零又尴尬。 好在南楷钧没有多想,掀开门帘走进了外面的早冬。 周娟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楷钧回到家里,把买的药交给妈妈,妈妈接过药的时候笑出了一副“我儿子果然有出息了”的诡异样子,看得南楷钧很别扭,他抖落胳膊上的ji皮疙瘩,走出妈妈房间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问,“未晞没回来吗?” 南太太一时笑得更加诡异。 南楷钧为避免妈妈多想,赶紧闭嘴溜回了自己的房里。 晚上慧姨叫吃饭,饭桌上只有南楷钧和南太太。看来未晞果真没回来。南太太看儿子东张西望的样子,就用筷子敲了敲南楷钧的碗,同时转头对正在洗衣服的慧姨说,“你们家未晞不回来,我们小南就吃不下饭了。” 慧姨抬起头笑笑,南太太也笑笑。 南楷钧瞪了南太太一眼,囫囵咽下一口饭,“妈你净瞎说。” 吃了饭上楼,回到卧室,书桌上还摆着一诊的数学考试的答案,等着南楷钧去纠错,他在错题本上誊到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打开电脑,输入今天下午他在药店看到的那个名字。 南太太正端着一盘水果走进儿子的卧室,忽然一个人影急急地冲了出来,南太太被撞得晕头转向,匆忙护住手里的果盘,待她站定,冲到楼下的南楷钧已经蹬上鞋出去了。 南太太走进来,把果盘放在儿子的书桌上,看见电脑屏幕还亮着,屏幕上显示着米非司酮的搜索结果,南太太心生疑惑,儿子干嘛对这种堕胎药感兴趣? 南楷钧把自从车骑得飞快,自行车像一个被压榨过度的工人,发出呼呼的喘息的声音,经过南允高中的校门的时候,门卫室里的警卫一个劲的在他身后喊,“自行车不得骑行进校园!”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南楷钧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正巧遇上和未晞一个寝室的纪念。 “未晞回来了吗?!” 纪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周六的晚上她刚做完一套英语题从教室回来,南楷钧的表情吓坏了她,她抱紧了胸前的英语试卷,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未晞给宿管阿姨请假了,说是晚上不回来。” 看着南楷钧跳上自行车飞驰而去的背影,纪念想起未晞和学校里的这个公认校草的传言,越来越觉得扑朔迷离。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高三十三班的纪念,背着木兰辞,朝寝室走去。 不在家,不在寝室,那就只能在,在水一方! 南楷钧赶到在水一方,可是公寓门紧闭,他在外面拍门,高声喊着,“未晞!未晞!”门在他的大力拍打下瑟瑟发抖,同一楼层的邻居都从门缝里露出脑袋来看。 在水一方旁边的那一户人家说,“同学,住在这里的那个小哥早就搬走了,这儿没人!”说话的是个中年妇女,脸上还贴着一张面膜。 “大婶,借个道!”南楷钧急促地说,不管不顾地挤开面膜大婶冲进了屋里,然后在面膜大婶的花容失色中从此家的阳台跳到了隔壁的阳台,看得面膜大婶心惊r_ou_跳。 他从在水一方的阳台上跳下去,好在阳台上的玻璃门并没关,他冲进去,看见脸色苍白的未晞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一摊鲜红的血渍从她的身下漫开。 未晞已经疼得晕了过去,他抱起她,开了门冲出去,面膜大婶看见那个美貌男生抱着几乎浑身血淋淋的女生冲出来,很惊恐地“咦”了一声。 出租车司机同样对于这样骇人的一幕感到惊恐,把车开得飞快,等到南楷钧把未晞从车上抱下去的时候,他的出租车后座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 于是南允这个冬天的颜色,好像也从皑皑的白变成了殷殷的红。 第2章 白露未晞·上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未晞把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窄窄的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上“南允高中”那几个字真是体面,赏心悦目,有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那张录取通知书在两个多月的漫长假期里并没有得到一刻休息,妈总是会把那张薄纸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来承受邻人羡慕的眼光,没几天全镇都知道陆家的女娃儿未晞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渐渐地就有了这样的流言,也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反正流言嘛,要的就是不明来历。说未晞是南允高中花了四十万挖过去的,又说开学的时候,将是南允高中的车亲自来将未晞接走。等到未晞听到这些流言的时候,已经是一传十十传百全镇皆知了。未晞心里暗笑他们的痴,心想你们当这是什么啊?这是新生报到又不是娘娘进宫,还开着车亲自来接? 笑着笑着未晞就悲哀起来了,她想这原不是小镇居民的错,他们都是淳朴善良热情的老实人。如果他们有了那么一点点酸臭的虚荣、愚昧和自私,那也都是因为他们没钱。 没钱,穷。而对于穷这一宗罪,穷人们是最无辜的。未晞怎么可以因为多喝了几滴墨水,就六亲不认,扮起小法官来定他们的死罪? 未晞陪妈去买菜的时候,卖土豆的,卖茄子的,卖鱼的,总拉住妈的手,指着身后的未晞问,“这就是你屋那个考上南允高中的?” 妈笑出了鱼尾纹,说,“是,是,是。” 问话的那一个此时也就不顾身上的鱼腥味儿或是别的什么味儿,拽似的把未晞从妈身后扯出来,看不够似的看,直说,“能干!能干!” 未晞一直觉得夸着她能干的那些她根本不认识的婶婶伯伯叔叔阿姨的笑容里,有一种悲哀的向往。 渐渐地,她就不愿陪着妈去菜市场了。她不愿再扮演妈的勋章,跟在妈的身后熠熠发光,把妈照得笑容可掬。 这个叫云乐的小镇,有两条主要街道,被人们称作新街和老街,还有一条河,说是追根溯源该是长江的一条小得在地图上隐迹的支流,镇民们叫它萧水河。未晞记得自己初二的时候,男同学们中间就流行过一句话,叫做“萧水河又没有盖子”。弦外之意是你为什么不去跳?再弦外之意要死就赶快死!还有一座叫做紫云的山,未晞因为不喜欢看过的《夜光神杯》里的那个叫做“紫云”的公主,因此也不喜欢紫云山。她总觉得紫云山这名字俗气得紧。另有一座叫做“金台”的山,未晞的初中学校就坐落在金台山脚下。每次一进校门就可以看见金台山上的蓊蓊郁郁,冬季雪来的时候,最早就是金台山上白了头。教语文的小罗老师说,“其实我们学校里是有校歌的,”她浅浅地哼了两句,“金台山下,萧水河旁” 后来未晞会听到南允高中的校歌,这所蜚声全省的高中有着很威武光辉的历史,校歌作词者是是百年前的一位革命先烈,还和国父孙中山是故交。新生入学后的第一周,升旗台上红旗飘飘,三千多个学生跟着那双漂亮的白手套的节奏,那时候未晞因为是新生,所以唱得很认真,她不知道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从来将校歌唱得吊儿郎当,像一张破布,一只滚在地上无人拾起的空易拉罐。 “莲池泠泠,嘉陵汤汤。清泉右绕,舞凤左翔。巍巍吾校,在水云乡” 后来未晞也将这歌唱得如一张破布,一只滚在地上无人拾起的空易拉罐。她从来觉得高中的校歌不如初中的校歌,那两句孤零的“金台山下,萧水河旁”总使得未晞遥想,神往,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小罗老师也是未晞很喜欢的老师,遇见这样的老师是未晞的幸运,她那样活泼,那样热情,去过很多地方,怀着很多向往。刚见面的时候她梳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穿一件红色的短袖t恤,天蓝色牛仔裤,白球鞋,未晞她们还以为是高一的学姐,知道她是接任的语文老师时大吃一惊,而且她那个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可是比十八岁的小姑娘还水嫩些。 初三照毕业照时,未晞她们在木头台阶上站好队,小罗老师正从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走过,要回教师公寓,看见了未晞她们班就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走过来,还用一种很亲密的口吻说,“我要和未晞站在一起。” 三年后,当未晞在那个冷得让人骨头都几乎僵了的冬天,在南允那个叫做在水一方的小窝里拿出那张毕业照时,她不得不承认小罗老师笑得真好看,一下子就把未晞比下去了。小罗老师好像在发光。难怪会有家长看了云乐中学初三一班的毕业照,指着未晞身边那个女孩子说,“这是你们班班花吧?” 中考考完最后一堂,所有人在教室集合,叽叽喳喳的安静不下来,商量着班级聚会的事情,未晞正在想班级聚会该穿什么衣服,她好像没有合适的裙子,班主任方老师走过来,说,“罗老师让你去她家一趟。” 未晞敲开了小罗老师家的门,小罗老师穿了一条碎花裙子,裙摆的纱边在膝盖上荡漾。小罗老师一见未晞就笑了,亲切地说,“你来了。” 她说,你来了。 十四岁的未晞,因为不喜欢那个传说总爱打麻将的历史女老师,所以历史课上总翻看同桌的《古代汉语词典》,她在密密麻麻几乎褪色的印刷文字中看到一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她不知道来历,不知道语境,不知道注解,但是她喜欢。 喜欢和小罗老师这种故人相逢的感觉。 未晞把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罐子递到小罗老师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这里面埋了花的种子,但是,好像没什么反应。”她故意不告诉小罗老师是什么花的种子,她想让花自己说。 小罗老师送给未晞的是一只钢笔,淡紫色的,握在手里有些重,装在棺材一样的小盒子里,再装在绘着钢笔牌子logo的白色纸袋中。未晞提着这一只小小的白色纸袋从小罗老师的公寓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像那些从百货商场出来的满载而归的穿着细高跟的女人。 钢笔盒子里还放了一张小小的纸片,小罗老师的字永远都是规整的楷体,她说,“生活中永远充满了美。” 从那以后,未晞不再叫小罗老师老师了,她管她纸上叫四夕,嘴上叫姐姐。妈很喜欢未晞的这一位姐姐。 车子行驶在高速路上,十五岁的未晞望着路边青山头上红色的日出,想起舒婷的诗句,“是绯红的黎明,正在喷薄——”未晞觉得舒婷写得真好,她很喜欢她的这一篇《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虽然那些迷恋北岛的同学总说未晞端正得可怕。 开车的是小姨的一位熟人,小姨因为在县城做烟酒生意,于是认识了很多有头有脸的熟人。未晞管那个开车的男人叫董叔叔,妈对他很恭敬。 今天去学校报到,看分班情况,入住寝室。未晞她们六点出发,八点多到达南允高中。董叔叔在学校里停好车,一刻也不歇息,帮未晞搬行李,领被子,排队办理水卡饭卡,还让妈在一边歇着,自己揽过了铺床叠被的所有活儿。 第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节 董叔叔一边铺床,一边和未晞说在学校里不要怕,他就住在南允,新河街幸福小区,未晞可以经常去他家做客。他说自己的大女儿就是在南高念的书,现在已经去了浙大,读大一,小女儿初三,明年也要来考南高。 董叔叔的言下之意是南允高中真的是一所很好的高中,未晞进了这所高中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而且未晞还被分在课改班,更是上重点大学百分百的没问题。董叔叔把南允高中叫做南高,很有一种进自家后院般的随意和熟悉。 同寝室的女孩,本来很自然地以为董叔叔是未晞的爸爸,听了几句,才知道不是。 未晞被分在一班,班主任是一个长着一个圆肚子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未晞对他的外貌无感,妈却说他很帅气。班主任姓郭。 一群家长在讲台上围着郭老师,未晞被挤了出来,随便在第一排的某个位置坐下,几排后有一个男生,低着头,自然卷的漆黑的头发盖住额头,他穿一件绿色的t恤,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未晞觉得男孩子穿绿色很容易像一只猴子。“绿猴子”耳朵里戴着耳机,在看一本书。 未晞一下子就有了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来得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有家长指着绿猴子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看看人家,随时都在看书!哪像你,天天都在屋里打游戏!”被说的男生个子高高的,笑得腼腆,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听见了这话的郭老师,就从家长们的包围圈中看出去,笑一笑,对那只绿猴子说,“明嘉文,你妈妈呢?” 明嘉文抬起头来,目光迷茫了几秒后视线聚焦,他“哦”了一声,没有什么语气,“她没来。” 郭老师对包围圈的家长们说,“这个娃儿很聪明的。” 未晞后来会发现,南允高中的老师们,高兴的时候管学生叫娃儿,生气的时候管学生叫龟儿子。一开始来自云乐小镇的未晞会觉得这样的称呼很乡巴佬,就如同她第一次听见聪明的绿猴子嘴里蹦出来一句,“你脑壳有包!”她惊掉了下巴,觉得这样的骂很村很土,一点都不学生气,一点都不聪明。但是渐渐地耳濡目染,等到她第一次习惯大于意识地对别人说“你脑壳有包!”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南允高中实在是改变自己太多太多了。 未晞在明嘉文抬起头来回答郭老师问题的那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他很白,脸上有几粒红色的小痘痘。看了他的脸后未晞觉得他不再像一只绿猴子了,他像一只长了青春痘的绵羊。 家长们七嘴八舌地问着郭老师问题,未晞觉得吵嚷,她看见妈被挤在包围圈的边缘,想竭力挤进去又不能,她觉得心烦,就站起来想出去透透气,结果在门口和一个跑进来的人撞到一起,两个人都“啊”了一声。那个人立刻一脸紧张地托着未晞的胳膊问,“同学你没事吧?” 听声音是个女孩子,未晞抬起头看见她的脸,吃了一惊,一个东方的女孩子竟然眉眼之间透出一种欧美系的冷艳,她那张不施脂粉的脸,鼻尖上还有小颗小颗的汗,像清晨叶尖上的露水一样,可却让未晞想起自己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欧美电影里那些描着红唇睥睨一切的女人。那个女孩子穿了一件白衬衫,黑短裤,衬衫的左下摆掖进裤子里,很潮流的一种穿法,未晞看电视上那些唱歌跳舞的男孩子也是这么穿的。 因为她被女孩子惊艳得愣住了,迟迟的不说话,那个女生还以为自己把未晞撞得很严重,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未晞这才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事没事,又问,你没事吧? 后来伊人会告诉未晞,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没事,没事,你没事吧?你不知道我当时就愣了,还以为自己撞了一个小杨幂。当时连南楷钧都说,我们在一班门口碰到的那个女孩子长得很像杨幂,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未晞那个时候躺在伊人的身边,玩着伊人的微微卷曲的头发,说,你可不知道我因为声音受了多少骂,她们总说我声音难听,我有一任同桌还说每次听我说话就像在听ji叫 伊人咯咯咯地笑起来,根本收不住,未晞看得很苦恼。伊人笑疼了肚子,好不容易收住了,她从凉席上爬起来,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绣像本《红楼梦》,翻到第五回,把未晞从凉席上拖起来,让未晞的脸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伊人说,“你看曹公怎么说,‘风流灵巧招人怨’,你这么好,好到让人看不惯。” 那是写给晴雯的判词,短短的一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伊人又咯咯地笑起来,说,“新版《红楼梦》里晴雯还是杨幂演的呢,你说巧不巧?” 当然,此是后话。 一个男生走过来把和未晞撞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扯了回去,他的手毫无顾忌地抓着她的胳膊,男生用一种无奈但是纵容的语气说,“喂,小姐,看清楚好不好,这是一班!” 白衣黑裤的女孩子抬头看清了班牌,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她再次和未晞说了句对不起,和那个长得让人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他容貌的ji,ng致的男孩子一起走掉了。 一班和二班隔着教师办公室,女孩子在走进二班的门口前,还回过头来望了望未晞,未晞冲她摇了摇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她突然皱了皱鼻子,冲着未晞狠狠地笑了一下,像是个恶作剧。 未晞半天没反应过来。 高中第一天,未晞对隔壁二班的印象就是,这是一个颜值很高的班级。后来她才会知道,伊人和南楷钧是二班凤毛麟角的例外,毫无压力地摘得了班花和班草的桂冠。南楷钧还打败了高二高三的二十七位班草学长们,坐上了南允高中校草的王座,而且一坐上去,就再没下来过。而除了伊人和南楷钧这一对例外,二班的大多数同学,也跟一班一样,住在宽大的深蓝色校服里,默默地朴实无华。 中午和董叔叔一起吃了饭,妈说自己要赶紧去太太家。妈在南允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听名字就是高档小区的地方,给一户人家做保姆。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女主人,妈还不耻下问,向未晞请教了一番。未晞翻着白眼说,“你总不能叫她娘娘吧,叫主人又显得太狗腿子,你就叫她太太。”董叔叔送妈去太太家,未晞一个人从吃饭的地方回到学校来。 她坐在一棵树的y影里,看晚来的住校生跟在大包小包的爸爸妈妈身后小步往宿舍跑。未晞很想跟他们说,不用那么急的,还来得及,这样跑得满头大汗,多么不雅。或许未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有多么地在乎面子和形象。狼狈是对她这个虚荣的小女孩的最大惩罚。 未晞看着那些往宿舍搬行李的人群,很幸运她已经搬完行李现在可以做一个轻松的旁观者,她觉得这些人就像一群迁徙的候鸟,她又在脑子里不厚道地把他们想成了逃难的难民。后来未晞会在语文的课外阅读课本上读到萧乾的那一篇《宿羊山麓之哀鸿》,她觉得书里对于难民的描写放在开学报到的住校生们身上,也并无不可。 看着那些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走出校门的走读生们,未晞忽然很羡慕他们。他们有一个家在等着他们归去,而她只有一间尘埃味道还没散尽的几平米的小小寝室,且这样小的一块地方,她还要和另三个女孩一起分享,真正属于她的只有一张窄窄的硬板床和一张旧旧的木书桌,床上有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未晞叫它rabbit。她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抱着这只叫rabbit的兔子睡觉,她觉得兔子是她一个移动的家。学校里响起了放学的铃声,铃声总是这样的恪尽职守。未晞又朝校门外望了一眼,妈现在应该已经到太太家了吧。 中午分手的时候,妈还叮嘱自己要好好吃饭,如果不喜欢食堂的饭菜,可以出来吃。可是现在未晞坐在寝室窄窄的阳台上,把营养快线倒进圆圆的小杯子里,捧在手心,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看着校园里那些甲壳虫一样的车子,树干很长叶子长在高处的树木发呆。寝室里的其他三个女孩子还没回来,她一个人无意识地一勺一勺地喝着的营养快线,忽然很想哭。 第二天就是军训,军训一共七天。学校并没有要求统一购买迷彩服,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未晞穿着一件粉色的t恤,一条牛仔裤,米色的帆布鞋,梳一个高高的马尾,两颗黑色的发卡压住还没长到可以被梳进马尾的刘海。初中时候她是有刘海的,齐齐的刚好遮过眉毛,小罗老师也是这样的头发,另一个人也是这样的头发。因为听说南允的高中会很苦,想到应该没有多余的时间打理刘海,干脆狠下心把刘海留长梳上去。她其实是很喜欢刘海的,曾经有人说梳着齐刘海的她像一个布娃娃。 当然后来一起升入高三的贝贝会告诉未晞,其实未晞一直穿得很像个小学生。当别人穿着一字肩超短裙的时候,未晞固执地穿着牛仔裤和各种卡通图案的t恤,连搭配的外套也是那种一看就是我是个好学生烟酒不沾只懂学习的款式,脚上更是万年不变的帆布鞋。饶是这样的未晞,低眉顺眼戴着耳机从学校的那棵榕树下走过的时候,也有普通班的男孩子,嬉笑着闹她,说,“美女留步!”当然未晞从不回头,只会越走越快。 伊人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些的时候,笑得好像自己拿了一百分,说,“我喜欢她这样。” 军训到第四天的时候,南楷钧的校草名声就通过同一寝室的女孩子的睡前讨论传到了未晞的耳中。当然她们也没有见过,也是听别人说的,正是因为不曾亲眼所见,所以愈说愈玄。一时南楷钧在她们的嘴里就成了人间尤物,听得未晞都想一睹为快。当然熄灯后抱着rabbit的未晞,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了这位传说校草。 讨论完传说校草,女孩子们又说起自己班上的颜值情况,就有一个声音带着点蛊惑和好奇问,“你们觉得我们班班花是谁?” 一个说,“冯锐吧,她皮肤好白,眼睛好大,虽然有点胖。” 一个说,“陈婧婧。我跟她一个初中,她初中可是级花。” 对铺的童小愈小声地说,“我觉得未晞就很好看。” 未晞不答话,呼吸声浅浅,让她们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话题又转到了南楷钧身上。 一个说,“南校草好像有女朋友了,听说他们初中就在一起了,他女朋友很漂亮的。” 一个说,“听说他们高中也是一个班,还说要考一样的大学。” 童小愈的呼吸声浅浅,她也睡着了。 未晞很喜欢军训时两个班对唱军歌的时候,那个时候晚霞满天,凉风习习,同学们都坐在被晒得余热未消的c,ao场上,大家跟着年轻教官的指令,扯着嗓子吼。 一班的教官喊,“二班的!” 一班的学生们喊,“来一个!” 二班的教官就喊,“一班的!” 二班的学生们就喊,“来一个!” 往往一个教官的声音可以盖过一个班的声音,所以教官们最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五十几个人的声音还没我一个人的声音大。又往往两个班喊来喊去,没一个班唱,尽是干喊。再往往大家最爱和二班对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班有个南楷钧。 未晞最爱在大家喊的时候,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只是干张着嘴巴,并不发声,就带着笑看着那些恨不得一嗓高音飚到青藏高原的男生们。她觉得他们心思单纯,又觉得自己心事重重。 未晞总是想得很多。 这一天的军训结束,第二天就是汇演,然后是一个入学考试,所以未晞她们回到寝室,总是要温两三个小时的书。最后一天的汇演为了着装整齐,形象好看,郭老师还让全班都买了白手套戴上。一班的同学被教官领着,经过主席台立正敬礼的时候,五十六只白手套齐刷刷地亮出来,像是飞出来五十六只白鸽,主席台上领导们的表情明显很受用。一班因为这一亮点还拿了个一等奖,但是郭老师这人野心颇大,非说按他的期望一班本该拿个特等奖。 老师们总是这样不知道见好就收。在心里拼出这个句子的时候,未晞没忍住,笑了出来,班长从前排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班长就是开学第一天那个被家长说成天在家里打游戏个子高高有些腼腆的男孩子。 未晞想,天知道怎么是他做了班长!不过小绵羊当了学习委员未晞觉得还是很说得过去的,未晞总认为他身上有一股学习很好的气质。小绵羊是郭老师钦点的学习委员,未晞觉得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j,i,an情。 汇演结束后有一个教官们的送别仪式,由选出来的学生代表上台致辞,向教官们表示感谢。未晞看向台上的学生代表时狠狠地吃了一惊,那个女生居然穿着一套黑色的小西装,脚上还踩着高跟鞋,她拿着那一页薄薄的发言稿走上主席台的时候分明在扮演一个大人的姿态,为了使扮演效果更加理想她还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未晞不太清楚那副眼镜里到底有没有镜片。 这个女生奇妙的着装自然起到了轰动效果,台下的学生一下子就炸开了锅,男生们吹着口哨起哄,新入学的乖学生们像是被她解放了天性一样,台上的领导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是“谁把这个妖ji,ng放出来了?”。 小西装女生煞有介事地咳了咳,然后抬手压了压示意场下安静,大家很配合她,纷纷带着好奇和期待等待着她的发言。 小西装女生在全场的注视下只说了两句话。 “大家好,我是高一二班的何伊人。” 然后她的目光望向c,ao场的某个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宋威教官,我不会忘了你的。” 学生们居然自发地鼓起掌叫起好来,伊人潇洒转身从台上下去后,主持人慌忙夺过话筒掌握了话语权,仓皇结束了这次送别仪式。 未晞记得那一天,所有人都在谈论伊人的名字,当然寝室里的女生,谈到伊人的时候又说起了南楷钧,她们现在不太确定伊人和南楷钧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了。 离开c,ao场去厕所,未晞听到隔壁格间里传来说话声。 “伊人,你在台上向教官告白的时候南楷钧脸都绿了。” 然而伊人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她只说,“我刚是不是该把衬衣解开两颗扣子?” 未晞故意等到伊人和朋友离开后才从厕所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好像就是害怕和伊人照面。 洗手的时候,未晞看向镜子,好像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原来她叫伊人。 和自己的名字,显得这么有缘,出处竟是同源。 入学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未晞并没有被踢出课改班,虽然不够理想名次在班上是三十多名,但是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就是万幸。 童小愈拉着未晞去逛市场,学校附近有个服装批发市场,价格都很便宜,未晞陪着童小愈买衣服的时候,给自己也挑了一件毛衣外套,米白色,领口有蝴蝶和小熊的装饰,只要二十九块。未晞很喜欢。 本来这件外套开始老板喊价九十的,但是童小愈一脸我是行家你别诓我的神情,掂着那件外套如同掂着一块猪r_ou_,“二十卖不卖?” 最终以二十九成交。 童小愈在未晞面前做起老师来,苦口婆心地说,“未晞,买衣服的时候你不能那样。”她学起未晞的神情和动作来,放软了声音说,“阿姨,请问这个多少钱?”童小愈接着说,“你这样,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学生没有经验,就会死命坑你。你要放粗鲁一些,明白吗?” 未晞想原来这就是童小愈在买衣服时从来不说请问一副我是大爷的蛮横模样的原因,但是她没有告诉小愈的是,其实她也会装大爷,她在云乐小镇的时候,耳濡目染了很多,她会模仿各种人的神情,尤其是那些尖酸的妇人。 未晞想,自己的骨子里其实就住着一个妇人。这个同样名为未晞的妇人,跨越三十年的漫长光y,提前寻找到她并住进她。 但是她不想那样。她愿意做个学生,她欢喜做个学生,如果做学生意味着吃亏的话,她也愿意吃。 未晞渐渐地有了朋友,班上的,寝室里的,男生,女生,甚至还有隔壁寝室二班的同学,未晞偶尔会从她们那里听到伊人的事情。 但是她们把伊人说得很不好。未晞不愿意去重复那些话。 她努力地找到解释,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伊人,“她们或许是因为暗恋南楷钧而嫉妒伊人。”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未晞从来都不去想个明白,仿佛天性使然。 星期六的一个中午,未晞很开心地从厕所回来经过教师办公室,她开心的原因是上完了今下午的三节课就放假了。未晞从幼稚园时代就对假期没有抵抗力。 教语文的曾老师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探出头来叫住了未晞,让她把改好的练习册抱回班上去。五十六个人的练习册并不轻松,看未晞一个人抱很吃力,曾老师就叫住了路过的另一个学生,“楷钧,来帮未晞把练习册抱回一班。” 在三个字的名字上去掉姓氏称呼后面的两个字是曾老师的习惯,一开始未晞还被吓了一跳,觉得一个老师这样叫学生实在太过r_ou_麻。 南楷钧走进办公室,看见未晞的时候说了句“是你呐”,未晞想他们只是见过还不算认识,不过觉得他的校草之名不是白来的。南楷钧把五十六本练习册尽数抱起,未晞有些愧疚地跟上去,走出办公室伸出手对南楷钧说,“给我一点。”像是在讨要糖果。 南楷钧在走廊上站住,看着未晞,未晞被看得很不自在,她突然想到走廊上人这么多,她和南楷钧走在一起会不会招来误会。在某些事上,她总是格外警惕。 未晞被看得红了脸,正想收回手,如果南楷钧非要展示他的绅士风度一个人把五十六本练习册抱回去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但是南楷钧忽然低下头用嘴叼起最上面的那一本练习册扔到未晞怀里,未晞慌忙接住。 “给你一本。”他说。 他们以这种滑稽的分配方式回到了一班。 未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后排的童小愈戳着她的背问,“未晞,你认识南楷钧啊?” 未晞头也不回,手里捏着用了四年的自动铅笔,“没,曾老师叫他帮忙的。” 曾老师是一班的语文老师的同时也是二班的班主任。 童小愈“哦”了一声,翻开数学课本准备上课,她们已经学完了集合开始学函数。 后来,未晞在和南楷钧有些熟又不是太熟的时候,在南楷钧的卧室门口,发表了对他名字的看法。 “楷、钧,”她念,“听上去好重。”她觉得这名字像一本字帖,曾老师反复强调字帖的帖是四声,曾老师的学生都必须写字帖,所以未晞记得很牢。 南楷钧像是回击似的把未晞两个字含在嘴里品味,“你的名字倒是很轻,未、晞。” 南太太看见了未晞站在南楷钧的门口,就牵着她的手进去,神情像婆婆牵着媳妇。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3节 南太太仿佛很喜欢南楷钧和未晞一起玩。 当然,这也是后话。 期中考试的成绩会成为下学期文理分班的参考。未晞本来从小就想念文科的,但是小愈告诉她说,南高重理轻文,理科考一本比文科容易得多。未晞还不太懂一本的概念,只知道一本是好的。后来未晞会发现,大人的一项本事就是,对于他们不懂的东西拍手称好。未晞被小愈说服了,从开学的时候就偏重理科,但是为了不使总名次太难看,她也不敢完全地放弃文科。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未晞的总名次是年级一百四十名,因为有四个课改班,所以这个名次并不算太差,起码还是在课改班的水平。理科排名是一百九十名,文科排名是七十三名。物理竟然差点没及格。 “我决定了,”未晞对小愈她们说,“我要念文科。” 文科在很多人眼里是轻松的科目,背背书就好了,未晞一开始也那么以为,所以那一段时间的未晞感到格外轻松,觉得自己就此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化学课上未晞看,物理课上背历史,生物课就看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生物老师说单口相声。小愈还是决定念理科,她会很好心地把化学作业借给未晞抄。 小绵羊嘉文也念文科,渐渐地未晞会和他一起玩。他们一起去c,ao场上体育课,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冬天,嘉文把手捂在热水袋里,很是慵懒。 未晞越来越活泼,她有了喜欢的男生,还弄得全班皆知,并且不以为意。她打电话给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男生对她说,“未晞同学,我们还太小。” 未晞咯咯咯地笑起来,说,“你不要误会嘛,我又没有要你怎样,你以为我会想和你成为男女朋友吗?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 男生竟然为自己的话道起歉来,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那天男生的手机开的免提,所以男生的寝室都知道了,第二天,整个一班就知道了。 已经相熟的班长不像开学时那么羞涩了,会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挤眉弄眼地问未晞,“女人,听说你被别人预定了?” 班长说的是未晞发消息给喜欢的男生说,可不可以先不要忙着喜欢上别人,男生答应了他,说高中的时候不会谈恋爱,未晞蹬鼻子上脸开始撒娇,说你明明喜欢那个谁谁。男生好脾气地解释说我跟那个谁谁真的只是初中同学。结果这事传到班上的时候就变成了,男生答应等未晞三年。 未晞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都没明白为什么是两个人的聊天,却被所有人知道了。难道短信也有免提功能么? 后来不请自来到在水一方的南楷钧会用一种看傻闺女的眼神看未晞,说,“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那小子说出去的呗!你给他打电话他开免提,他是耳聋还是心瞎啊?” 好在听见南楷钧的话的未晞并不伤心,她只是傻傻地笑了一下,用一种很白痴的语气说,“是哦。” 正在给三个人煮茶的泱飏从缭绕的水雾中看未晞的眼睛,说,“其实你并不喜欢那个男生,未晞,你不过是因为闲得没事。” 听见这话的伊人,竟然笑得比南楷钧还开心些。 哎,都是后话了。 元旦晚会意味着分班在即,负责组织的文艺委员让身为主持人之一的未晞准备最后的收场,一直好端端的未晞忽然在《那些年》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那些年》在开学的时候被选成一班的班歌。如果那个时候未晞知道一班过后还有个十三班在等着她,那么她一定不会哭。 那天晚上的情况很混乱,未晞只记得自己哭着拥抱了很多人。一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理科,只有十四个人选择念文科。那十四个人把这一场晚会硬生生弄成了告别会。 未晞哭着抱了那个男生很久,男生的胳膊僵在身体两侧,只用动听的声音说,“你要好好学习哦。” 期末考试到来了,未晞在物理试卷上用古白话写了一篇《论考试的意义》,她知道老师不会看,但她偏要写。她好像越来越放肆。 结束考试后的未晞,在大家忙着庆祝的气氛中,一个人走在校门外冷清的马路上,她想起了很多个星期六的晚上她就这样徘徊在涪江路的街头,像游魂,看着卖红薯的小贩推车上的一蓬白烟发呆,她从街的这一头走到街的那一头,在死路的尽头折回。她站在天桥上,朝北看,朝南看,后来她会对伊人说,“伊人你知道吗?站在我们学校门外的天桥上,朝南看是驶入无穷的车流,朝北看是默默不语的群山,我有时候看着那些不说话的山,会很想回乡。” 伊人把未晞抱进怀里,说,“很无力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是的,那个时候没有真正遇见伊人的未晞,不停地换着自己的药,来慰藉她的孤独。她兜兜转转,不过是六七十平米的教室,从玉鼠到原原到铭儿,她的心总是不安定。 她那个时候是那样的渴求朋友。她记得当嘉文流露出要和自己做朋友的善意时她的心是那样的惊喜,只因为他们都是南允这座城的常住子民,而她一个人是异乡来客。可是当她在文艺汇演结束回校的路上伸手去扯嘉文的袖子时,嘉文垂下了抬在空中的胳膊并且说,“不要拉我。”体育课上他们一起站在旁边看班级篮球比赛,正在和未晞说话的嘉文会从纪念的手里拿过喝了大半的酸奶杯,撕开杯盖把最后的酸奶一饮而尽。纪念哼哼地叫着说明嘉文你也不嫌脏。 未晞很羡慕地看着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南允这座城里,和她这样的亲密。她忽然回味过来,想要去拉嘉文袖子的自己,是太得意忘形了。 未晞在书里消磨着光y,读《且听风吟》,读《天黑以后》,看到张小娴的新书时想到自己和原原轮流着看完了《面包树上的女人》,那还是本盗版书。走出书店的时候涪江路的夜色兜头笼住她,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风在街上唱歌,突然想起初中三年自己的起床铃声一直是《风居住的街道》。 就在这一刻,那样地想回乡。 未晞曾经在南允的天桥上打电话给小罗老师,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小罗老师听她哭了足足两个小时,最后说,“不要怕,慢慢来。” 在蒹葭这个故事结束的时候,未晞回到云乐小镇,从小罗老师那里得到了两年前自己发给小罗老师的邮件。未晞捧着手机,在萧水河的那座桥上,看着那个时候稚嫩的自己稚嫩的表达。 “我有时一个人站在五楼的阳台上抓着铁栏杆,俯身看老旧的街市繁华,抬头望天上的飞鸟咿呀,夜风从一个方向来,去往另一个方向。我有时独自徘徊,有时默默冥想,有时踮着脚尖去看穿两幢高大建筑后的小平房的阳台上鲜红颜色的盆花。我有时看见在晦暗的天色里墨云几乎要落到对面的天台上,我有时看见在雨霁的下午阳光齐刷刷地落在互相平行的电线上,有时候一群飞鸟落在霞光里,它们有的敛了双翅漫步,有的停了脚步静默,有的朝东,有的朝西,有的即刻就要飞走,有的即刻就要死去,霞光均匀地涂抹在它们身上,它们变成傍晚时分的一片暖茸茸,一片使我羁恋不忍离去的暖茸茸。” 隔着时光看过去,未晞这才惊觉当年的那个自己,那样用力地活过。 即使分外孤独。 后来伊人听未晞给她念《玛格丽特小镇》,未晞念到一半忽然哭了起来,伊人从凉席上坐起来,抱住未晞的肩膀,说,“未晞,我在的。” 书页被屋里的风扇吹得翻飞—— “简,遇到你母亲之前,我的心灵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种子,一个歪歪扭扭、胶着不清的虚无之物,好似一颗孤独游弋的j_ g子。” 第3章 白露未晞·下 童小愈和未晞的友谊始于军训的那七天。 未晞总是不带水杯,小愈会买一瓶矿泉水,喝完了矿泉水就用瓶子去接纯净水,未晞和小愈一起消灭一个接一个的五百毫升,滋润干涸的喉咙和嘴唇。 童小愈还记得自己初见未晞时很有点惊为天人的意思,并不是说未晞有多么好看,而是小愈这人眼界本来就不高,而且未晞的长相颇对她的胃口,加上小愈一直有个想法,念书好的女生多半长得不好。所以她为能在南允高中的课改班见到未晞这样的人物而惊喜。 入学的第一天,寝室的空气里还浮着尘埃的味道,童小愈跪在床上铺垫子,未晞站在下面把被子给她递上去。小愈对未晞的感谢词是,“我觉得你长得好漂亮哦。” 未晞只是笑笑,她比小愈更早地明白,审美一直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谁也没办法苛求谁,谁也不必要服从谁。 童小愈带未晞逛市场,她觉得未晞真是纯情得很,询问价钱的时候那样怯生生的,看得让人心疼。可是很快小愈就发现自己好像把未晞想错了,未晞也并不总是那么“怯生生。” 星期六的晚上,出校门的未晞总是不让小愈陪着她,她对小愈说,“我一个人就好。” 小愈给自己购买化学参考书的时候,看见未晞倚在书架上看一本红色封面的书,黄色的灯光暖暖地把她罩住,她读到一半就会合上书,闭上眼睛像是很难受似地深吸一口气。小愈在这个空当儿看清了那本书的书名,《在细雨中呼喊》。 未晞第一次在班上出彩是一次语文课的演讲。曾老师的语文课上,按照学号,每个人都要完成同一主题的演讲,时间五分钟。未晞的学号是15,这个15,一站上讲台,就把前面的那14个轻轻松松地给比下去了。 童小愈觉得那天自己的眼睛或许出错了,台上那个c,ao着一口京味儿普通话活脱脱萌版周立波的15号还是那个会怯生生地询问服装价格的未晞吗? 总之未晞那一次演讲在班上造成了轰动,那堂语文课一结束,同学们就围着未晞纷纷大呼女神,还有人说,“我就在你后面演讲哎,你讲这么好让我怎么活!” 未晞只是笑。 真正让小愈跌破眼镜的,还是未晞对待男女关系的态度。 像未晞这样有才又有貌的女生,被男生喜欢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未晞却偏偏对常珂情有独钟。童小愈还记得未晞初见常珂时自己也在场,那是一个自习结束的晚上,小愈和未晞还有一个和小愈相熟的男生一起去阶梯教室写作业。他们在写数学的小题单,未晞正在最后一道题的空白处画坐标,x轴y轴被原点钉在一起,像是可以拿在手里进攻的武器。 这时前面的男生忽然回过头来,对未晞她们旁边的男生说,“有铅笔么?” 男生摇摇头,说没有。 问话的男生便把头转了回去。但是未晞居然用铅笔戳了戳男生的背,主动把铅笔借给了男生。 常珂和未晞的缘分,就从这么一支真彩零点五毫米自动铅笔开始。 回寝室的路上,未晞问小愈,“那个男生,是我们班的么?我怎么感觉没有见过他。” 童小愈说,“他是后面来的吧,反正开学报到时是没有他的名字的。” “他叫什么名字?” “常珂。” 渐渐地,未晞就喜欢一只手抓着上铺的护栏,像把自己吊着似的站在寝室里说,“我好喜欢常珂呀。” 正在上面写作业的纪念就忙转过头来说,“我也是哎!而且常珂初中还是我们学校的!” 未晞就啊啊啊地叫起来,像是找到了知己。 小愈有些迷惑,真正的喜欢不是想据为己有不愿分享吗?怎么未晞和纪念,对于常珂的喜欢,有种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气势? 未晞打电话给常珂的告白更是诡异。 出这主意的还是小愈。本来她只是说着玩玩,她并不觉得未晞有这样的勇气,但是在她说出“啊我只是说着玩玩未晞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矜持点好”这句话前,未晞已经拨通了常珂的电话。 “啊,是常珂吗?我打电话来呢,就是问你和xx是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干嘛,我和xx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告诉你?”常珂轻笑着回答,听上去并不傲慢。 “要是你喜欢xx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未晞的告白被裹在一个假设里。 常珂不傻,十五岁的他足以听出这女孩话里的意思,他说,“我和xx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不喜欢她?”未晞乘胜追击。 “不喜欢。” 未晞喊了一声“耶”,回过头来朝听得一脸认真的纪念挤了挤眼睛,然后对着电话说,“啊,我打电话来就是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还有纪念,她也挺喜欢你的。对了,我们俩觉得,你声音好听,穿那件白色的长袖很好看。” “哪件白色?” “就是就是那件前面有青色的图案的白色长袖啊,你经常穿的。”未晞努力地描述。 “哦,那件啊。”常珂反应过来。 最终常珂说,“未晞同学,我们还太小。” 告白到此结束。 但是未晞并没有就此止步。 曾老师布置的演讲题目是“与我有关的一句话”。纪念的学号在班上的后几位,等到该她上台演讲的时候,未晞的告白事件已经全班皆知了,与此同时,那句“我们还太小”也在高一一班广为流传。 所以当纪念恶作剧般地把她的演讲题目“我们还太小”写在黑板上时,台下已经是一片起哄声。还有男生不停地叫着,“常珂,快看黑板!” 童小愈看见常珂只是埋头写着数学小题单,心想这人对郭老师是真爱呐。 小愈想,常珂永远都不会知道,未晞和纪念这两个小坏蛋,昨晚上熬到深更半夜修改那一份演讲稿,要的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她们还狼狈为j,i,an,制定了纪念演讲未晞评论的大计划。因为曾老师定下的规矩是,演讲结束后,会让同学起来评论。未晞不但把纪念的那一份演讲稿改成了伤痛青春文学体,还翻了一个小时的郭敬明把自己的评论写得情真意切。 曾老师的语文课上,纪念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我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打电话给他告白,男生对她说,我们还太小” 台下有了吃吃的笑声。 纪念的演讲结束,未晞是第一个站起来评论的,还很不厚道地用了小四的几个金句。曾老师听了未晞的评论,愣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未晞同学不像在评论,像朗诵。” 是说未晞太声情并茂了吗? 对于青春感情的话题,大家兴致勃勃,加之心知肚明,所以纷纷举手发言,最后所有人都期待着常珂的发言。 常珂真的举手了,男生们一片叫好,常珂说,“我觉得那个男生拒绝那个女生,并不是不喜欢她,可能是想让她好好学习。” 童小愈对未晞说,“你和常珂这是当着全班互诉衷肠啊。” 未晞的笑收不住。 小愈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想明白,未晞当时的笑,与其说是听到回应的开心,不如说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她对常珂的电话告白,主题演讲,倾情评论,三年约定,离别拥抱,都只是个把自己也玩进去的恶作剧而已。 而对于这个恶作剧的感知和认识,身在戏中的常珂要比戏外的小愈明白得多,所以他最后会对伊人说,“你真的不用介意我。” 文理分班意味着未晞和小愈的分别,她们不再住一个寝室,不能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吃饭,而她们的友情,好似也淡得理所当然。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4节 童小愈觉得半年的相处,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未晞,她以为她害怕,可她比谁都豁得出去,她又以为她活泼,可是她一个人在天桥上发很久的呆,她从她身后走过她也不曾发觉。 一年后,高二一班的童小愈下楼去c,ao场做课间c,ao,看见自己前面的那个女孩子拉着伊人的手一边走一边撒娇似的把额头往伊人肩膀上蹭,脸上带着笑低低地说着些什么。 童小愈这才惊觉,原来对于未晞,她一直都是局外人。 第4章 所谓伊人·上 “站出去。”讲台上的郭老师捏着粉笔,冷声说。 未晞握笔的手抖了一下,在稿纸上画出仓皇的一道黑线。 伊人站起来,拿着教科书走了出去。未晞大胆抬眼,看见她梳着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一摇一摆,微卷的发梢打在肩膀上。今天是星期六,不用穿校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伊人穿了件灰色的厚外套,看上去很软,脖子上围着一条格子围巾,看着很暖。伊人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背对着教室,未晞看了一会儿那个灰绒绒的背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说过,迟到多久就站多久。”郭老师说完了这句话,继续讲解昨天数学考试的倒数第二大题。 未晞在跟着郭老师的声音算函数式子的时候,在心里分了神,匀出三分之一的ji,ng神算了算,嗯,十五分钟,不算太久。 下午一放学南楷钧就等在高一十三班的门口,未晞走出去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她是在上学期放寒假的时候因为要在妈那里拿东西去了太太家,才知道那位太太就是南楷钧的母亲。 所有的涵养好又优雅的富贵太太总会在有了儿子后,在别人的闺女面前说,“我最喜欢女儿,可惜没生出来。”南太太对待未晞的那份热情使未晞吃惊,简直把她奉为座上宾。南太太拉着她的手,说怎么这样冷。未晞解释说出门急忘了戴手套。南太太忙用自己的手捂住未晞的手,用一种可以溺死人的怜爱眼神看未晞,说再急也不能把自己冻着啊,南允的冬天脾气大着呢。南太太上楼后,未晞坐在客厅里,问南楷钧,“我看上去很可怜么?”南楷钧替南太太解释,“我妈对人就这样,你习惯就好。”未晞想自己不必习惯,她和南太太实在不必接触,或许这一次见面后就不会再相见。但是南太太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打消了未晞侥幸的想法,开学的第一周,坐在第一排同学叫未晞,说有人找。高一十三班的门外,南楷钧把一个很好看的白色小纸袋递给未晞,说,“我妈给的。”未晞看见袋子里是一副针织的手套,视觉上也可以感受到温暖。未晞惊讶原来南太太还记得初见那天她冻得像腌萝卜的手,她在心里说不出话来,嘴上说,“替我谢谢南太太。”南楷钧笑了出来,未晞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或许他在一厢情愿地笑她的可怜。未晞向南楷钧说了谢谢走回教室,同桌用一种很暧昧的神情看着她和她手里的小袋子,问,“你和南楷钧认识啊?”第二天下课的时候未晞在写数学题单,有人敲了敲她右侧的玻璃窗,她抬头,看见窗外南楷钧笑嘻嘻的脸,他暖色的容颜映在冷色的玻璃上,未晞开了窗,南楷钧说,“我妈让你叫她阿姨。”丢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就跑开了。未晞关上那条缝,同桌又用那种你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的眼神看她了。 于是和南楷钧变成了同学之上朋友之下的关系。 “她就在后面。”实在是多余的一句话,未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而且她不说“伊人”而说“她”,倒像和南楷钧共享了秘密。 伊人走出来,看见南楷钧劈头就来一句,“还不走?”听上去怒气冲冲的,未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班主任课被罚站的缘故。 “等你嘛。”南楷钧的语气都是暖色的,衬着这大好春光。 “真的在等我?” “不是你还有谁?” 未晞听着这两个人像要吵架的节奏,赶紧迈开步子下楼了。 “走吧。”伊人朝前面叹了一口气,对南楷钧说。 “不高兴?” 伊人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暖暖的日头发怔,印象中这样的好天气其实很少。记忆中的南允,春天时候,空气里总是氤氲着shi漉漉的雾气,y天霸道地占据了一个月的三分之一,太阳偶尔的探头,也在这个多雨的南方小城缩水成一团灰白色的朦胧。 新学期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伊人选了文科,被分到十三班,南楷钧念理科,仍旧留在二班。二班的班主任曾老师从一班的语文老师变成了十三班的语文老师,一班的班主任郭老师也变成了十三班的班主任,听说是郭老师带文科班有经验,上一届带出了一个清华一个北大三个复旦,所以学校领导点名要郭老师带文科班。伊人从小就喜欢语文,所以选文科是理所当然的事。南楷钧给她说理科也有语文啊,伊人气冲冲地说傻子那能一样吗。 如果以横排为x轴纵排为y轴建立坐标系的话,那么未晞的座位就是(8,5),伊人的座位是(7,4),也就是说伊人在未晞的斜后方,能够将她的一切都看得清楚。所以未晞有的时候有点恼南楷钧,自从南楷钧知道未晞就坐窗户边后就再也不会乖乖地等在教室门口,而是直接在窗户外敲玻璃,这个声音一直让未晞胆战心惊,每次听见这样的声音她的手都会猛地抖一下,她一再地给南楷钧说,让南太太收起她的好心,她送来的有些东西,作为南允高中文科课改班的未晞实在用不着。但是南楷钧推得干净,说,“你自己去和我妈说。”未晞气馁地接过南楷钧手里的纸袋子,气馁地说谢谢,气馁地关上窗子。 未晞实在是受不了每次自己和窗子外边的南楷钧讲话时斜后方那两道灼灼的目光,刺得她脊背发寒如坐针毡,很多时候她都想回过头去对那双眼睛的主人说好吧我知道那是你男朋友我该和他非礼勿视非礼无言但是你看到的那一个又一个漂亮雪白的小纸袋子实在不是我和他私相授受而实在是他妈的意思啊 未晞把头重重地磕在课桌上,哀叹了一声。 班上每个月换一次座位,未晞仍旧挨着窗子,伊人坐到了她的正后方。从斜后方变成正后方,好像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比如每次英语课以列为单位从前往后轮流读单词的时候,总是伊人的声音接着她的声音,曾老师改好的语文习题册从前往后传的时候,她不用回头只要把习题册举在空中伊人就会接过,数学考试从最后一排往前传试卷的时候,伊人不用拿笔戳她她也可以及时从伊人的手里把卷子接过来叠上自己的卷子再往前传。 这好像一种默契,一种同学之间天经地义的默契。 但,貌似也仅此而已。 未晞看过伊人的字,实在是好看,一笔一划像是碑刻,入木三分的味道,透着一股飘洒的英气。她的学号15被伊人顶替,她变成了18号。 她和伊人在去厕所的路上见到了也不会打招呼,做过学生的人都知道,一个班上那么多人,但真正能在去厕所的路上遇见了打招呼的就那么几个,能一起挽着手去厕所的就更少。 未晞和玉鼠打闹着去厕所的时候,遇见伊人和苍锦正从厕所出来。苍锦原来也是二班的,和伊人一起被分到十三班。苍锦因为和玉鼠是同桌,彼此熟悉,就笑嘻嘻地把手上的水珠甩到玉鼠的身上,准头不好,未晞也跟着遭殃,弄得脸上都是水。苍锦忙说对不起,玉鼠哈哈哈地笑起来,未晞正准备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时,伊人把一张叠成长方形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未晞愣了一下,笑着接过,说,“谢谢。” 伊人拉着苍锦走掉了。 语文课上曾老师布置半命题作文,“我想慢下来,——”,时间一个小时,用上一节语文课并且占用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因为下雨课间c,ao取消,所以曾老师这一行为便无法反对。大家都写得怨声载道,没人看见未晞悄悄地红了眼睛,在写到结尾的时候猛地吸了吸鼻子。 “有点感冒。”她对同桌这样解释。 作文很快就改出来了,被选为范文的有两篇,一篇15号,一篇18号。曾老师让这两位同学交换着念对方的作文。 伊人作文的第一句话就让未晞差点当着全班笑出来,“我跑得很快。” 谁都知道这是事实,春季运动会男子三千米和女子一千米同时比赛,1号选手伊人竟然跑到了男生的队伍中,未晞至今都记得那个时候围观的同学中有个女生惊叫,“天啊,有个女生跑到男生前面去了!” 而未晞的作文却是全然不同的开头,“我小的时候,跟着爷爷长大,爷爷很幽默,会把吐出来的西瓜子壳一个塞一个地拼成一条黑色的毛毛虫,拿来吓我,爷爷很慈爱,会在冬天把我裹进他的棉大衣里,爷爷会唱很老的军歌,说实话他的歌声像老鼠一样,有一次我的纸飞机掉进了池塘里,我急得哇哇大哭,慌忙去找爷爷,我看见爷爷用竹竿捞起我的纸飞机,如同他用双手托起我的整个童年” 两篇风格大相径庭的作文却有一样的名字,“我想慢下来,等一等我爱的人。” 伊人和未晞的语文成绩都很好,曾老师笑着说她们是“双葩”。她们一前一后地去厕所,伊人和苍锦一起,未晞和玉鼠一起,但是同学们的话却拆散了她们的组合,她们嬉笑着说,“啊,我们班的双葩来了。” 伊人听见了这话便回头,果然看见未晞就在后面,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多多少少地都有些不好意思。为着“双葩”这样的美誉。但是同时她们也知道,“奇葩”在口语和网络用语中,并不是什么好词,但是往往这样被污染了的词,最能在语文里得到平反,洗脱莫须有的罪名。 南楷钧又一次敲未晞的窗户,未晞真的期待着下一次换座位不要再坐窗户边了,她开了窗,南楷钧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说,“我妈做的。”他又说,“我看见你的作文了,写得真好。”未晞感到很尴尬,她知道身为两个班的语文老师的曾老师会把优秀作文印刷出来人手一份,二班的同学也会看到十三班的作文。南楷钧的目光朝未晞身后投去,“你也是。” 未晞知道他是在说伊人。那个坐在她身后的15号。 伊人显然没有未晞这么好的脾气,她直接站起来,伸过胳膊来把窗户砰地关上。南楷钧不以为意,朝伊人笑了笑,又朝未晞挥了挥手,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三个字,走掉了。 那三个字不是“我走了”,而是“记得吃。” 未晞感到很不安,一是为了南家母子对自己不明原因的善意,一是她的目光想朝后面瞟,又不敢,她不知道伊人究竟是在生谁的气?她还是南楷钧?她觉得南楷钧每敲开一次她的窗,她就在伊人面前犯罪一次,谁也不想看见自己的男朋友和别的女生这样关系亲密吧,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未晞买了一只毽子,是在一个老婆婆那里买的。那天中午她在食堂吃了饭,出校门取钱。妈会把钱打到她的银行卡上。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老婆婆坐在邮局的外边,面前摊着一张红色的方布,布上整齐地摆着二十只ji毛毽子。有黑毛的,有白毛的,有花毛的,一个个ji,ng神抖擞地立在风中,看着很可爱。 未晞问,“婆婆,这个多少钱一个?” 婆婆说,“十块。” 还是有些贵的。但是贵在手工,且这婆婆看上去这样的老。未晞买了一个。 一开始只是她自己在寝室踢着玩,到后来铭儿来寝室找她玩,看到了,就拿到了教室,她和铭儿便一起踢,她踢给她,她踢给她。不是单人计数的玩法。后来一起来玩的女孩子越来越多,大家就在体育课的c,ao场上,围着一个大圈,依次踢给下家,人越多,往往一圈都踢不下来,毽子就落了下来。而且往往一个毽子飞在空中,偏离了方向不知是踢给谁的时候,所有的女孩子都争着去接,脚尖撞在一起,蹲在地上笑着嗷嗷地喊痛,毽子落在了一边。 这个时候,伊人在和苍锦打排球。苍锦力气小,大多数时候只是伊人的陪练,因为班上的女孩子玩排球的太少,苍锦就只好牺牲自己来陪伊人。 小小的苍锦鼻尖上的汗珠晶莹,她小声提议,“伊人,要不我们也去那边玩吧?”她的眼睛看着那围成一圈嘻嘻哈哈的女孩。 伊人发球给她,“不去。” 伊人把排球还回器材室,擦着脸上的汗准备上楼回教室的时候,某个圆形物体带着重力打在了她的额头上,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一只毽子落在了她身边,方才打中她的正是毽子底部的铜片。 未晞隔着两米的距离,带着惊讶紧张和愧疚看着她,眼睛里还有害怕。 伊人看见她动了动嘴唇,即将要把那诚惶诚恐的三个字说出来,伊人蹲下身把毽子捡起来,踢给了未晞,未晞条件反s,he地去接,踢给了铭儿,等到她再回头看向伊人的时候,伊人和苍锦已经走出c,ao场了。 体育课过后是数学课,伊人觉得额头上传来痛感,她摸出压在书本下的小镜子,照了照,发现额头居然被蹭掉了一块皮,难怪火烧火燎似的痛。抬起头发现郭老师停下了讲课的动作正在看着她,伊人慌忙把小镜子藏进书里,坐直身体开始听课。 下了课郭老师拿着水杯和教科书走过来,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对伊人说,“下次不许这样了。”伊人嘻嘻一笑说,“谢老师不杀之恩。”郭老师问,“额头怎么了?”伊人说,“不小心撞门上了。”郭老师嘱咐,“小心点。” 这些对话就发生在未晞的背后,烤得她很难受。 下午五点二十五下课,住校生一般去食堂,走读生多半在外面的小饭店解决。这个时候的涪江路很热闹,挤满了各种小车,汉堡、寿司、凉皮凉面、卤蛋、糍粑,一辆小车一个花样。 伊人晚饭多半和南楷钧和苍锦一起,但是今天苍锦不在,她和伊人说了有事就一个人走掉了,南楷钧吃饭的时候看见了伊人额头上的伤,问,“怎么了?” “死不了啦。”伊人摆摆手,不以为意。 晚自习下课,伊人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数学课本里忽然滑出一片创可贴,伊人想到苍锦下午没有和他们一起吃饭,她突然有些生气。 对于伊人,苍锦总是有些小题大做。 伊人单肩背着包,把那片创可贴扔进了垃圾桶,回过头的时候看见未晞正在看着她,带着含义模糊的神情。伊人想这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明白,也懒得向她解释,就无奈地摊着手耸耸肩。未晞那一瞬分明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大片大片地漫开,好像要随着她的目光落到伊人身上把她网住似的。 未晞把书包抱在怀里,连拉链都没拉,再不看伊人,飞快地走出教室。 校门口,苍锦把手里的冰淇淋递给伊人,说,“给。” 伊人没有接过,她知道这种冰淇淋只有学校一千米远的小店有,难怪苍锦今天一放学就没了人影。而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想吃浪漫满屋的冰淇淋而已。 她看着苍锦额头上那些晶亮的汗,想象着这个小小的女孩把冰淇淋护在怀里快步走回来在校门口等待着她要给她惊喜的模样,她看着她脸上的笑,仿佛说着为你做事我甘之如饴主子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啊。伊人突然觉得心里很闷,喘不过气来。 “我不要。”她淡淡地说。 苍锦一瞬间的惊愕,“我买错了吗?伊人你不是最喜欢香草味的吗?”突然她又想明白过什么似的叫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明天该是伊人你的生理期了吧,的确生理期前后还是不要吃冷的好。” 要死啊,为什么连她的生理期都记得那么清楚这大姨妈到底是我的还是你的啊 伊人把冰淇淋从苍锦手里接过来,舔了一口,像个太妹似的把着小小的苍锦的肩,说,“小东西,你能不能不要在我的身上用那么多心思?你不欠我什么,真的,我们就像正常的朋友那么相处就好了,不必跑上两千米给我买回一支冰淇淋,你是一个每次跑八百都要命的人哎,也不必不吃晚饭给我买创可贴还学人雷锋一声不吭地放在我数学课本里” 苍锦抬起头望着伊人,“我没有给你买创可贴啊,你说额上的伤没事的,我就没想到这一层。 伊人蓦地想到了什么,她把手里的冰淇淋塞到苍锦手里,飞快地朝学校跑去。单肩背的书包几乎要滑下来。 跑得真快,不愧从小到大都是八百米的第一苍锦想。 她逆着人流向前跑,好几次撞到了别人的肩膀,他们轻声地埋怨,她像是听不见似的,只顾拔腿向前,终于在女生宿舍楼下停下。 “未”这一个字像是零落的断句残篇,跌在地上,伊人看见未晞进了女生宿舍的铁门,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弯。 伊人把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喘气,宿管阿姨看见了走过来问她,“同学你找谁?” 伊人直起身子,摇摇头,转过身走掉了。 好像,伊人和未晞就这样生分了。 虽然以前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但是起码会在彼此做不出题目的时候问一问啊你昨晚发的数学卷子倒数第二题做出来了吗做好了借我看看呗,这是前后桌应有的相处模式。但是如今,伊人看着未晞问了左右同桌加前桌,说你们倒数第二题做出来了吗?他们摇头说没有,伊人从书本里抽出自己的卷子,等着未晞的问,又把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页,把自动铅笔握在手里,要是未晞看不懂她的过程她可以详尽地给她讲。 将,不厌其烦。 可是,未晞她,并没有回头。 她宁愿带着点遗憾加懊恼的神情空着那道题目把试卷交给数学课代表,也不愿回头。 伊人像是有些挫败似的,把自动铅笔扔在了草稿纸上。 仍旧是伊人和苍锦,未晞和玉鼠,以这样的排列组合去上厕所。苍锦和玉鼠打闹的时候,未晞就低头看着地砖或者偏头看远处的树梢,伊人想和她说话也不能。 她们在教师办公室碰着了,表现得简直不像一个班的学生,更莫提前后桌了。 新的一月来了,终于换位置了。未晞不再临窗,她如释重负。 也不再和伊人是前后桌。有一道学生们都遇到过的数学题,一只蚂蚁在一个几何体上从一个点爬到另一个点,问最短路线是多长。未晞想如果有一只蚂蚁要从她的位置爬到伊人的位置,最短也要经过七个座位。 累死那只小蚂蚁。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5节 伊人坐到了临窗位置,南楷钧足足在外面敲了三分钟的窗户,她才给他开,结果南楷钧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我找未晞。” 伊人的语气很横,“你自己不会叫啊!” 结果南楷钧还真就把脑袋探进窗户未晞未晞地叫起来,全班都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齐刷刷地看着他,女孩子们窃窃私语。未晞很难为情,一步一步地往教室外边挪。伊人有些愧疚,好像是自己害了未晞。 南楷钧和未晞说着话,他低着头,这样从上往下看才发现未晞的睫毛真是长得过分,这样从上往下看才发现未晞小小的鼻尖像一只狐狸,这样从上往下看才发现这个长得蛮好的女孩子真的是没什么胸啊 窗户里传出一道愤怒的声音,“南楷钧你往哪儿看呢!” 未晞抬头,对上伊人的眼睛,伊人的眼里还有指向南楷钧的愤怒,但是在未晞的注视下那愤怒顷刻分崩离析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促局不安,她说着我我我,“我”了半天没有下文。 南楷钧看着她们两个,弄不明白。 其实他们三个,谁也没弄明白谁在想些什么。 南允的第一场暴雨是在五月,那股滂沱的气势简直要把地上凿出洞来,大风把暴雨吹得偏了方向,在教学楼出口等着家长来接的学生们都被淋shi了一半,被挤在前面的人一直叫着往后退往后退雨吹进来了,但是后面的学生越聚越多,楼梯上都站满了人,根本就退不了。 因为是星期六,伊人穿了条红色的方格长裙,被挤在外面的她,裙子shi了一半,下端的颜色明显比上端更深重。她望着雨发愁,没有带伞又不想等着爸妈来接,正准备直接冲进雨里想着反正姐姐身体好淋一淋也没什么大毛病,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回一带,说,“给你。” 伊人看着未晞递过来的那把红色的小伞,跟她今天的裙子倒是很配。 伊人说,“我用了你用什么?” 未晞给出的理由是,“反正我宿舍又不远。”又说,“我还有一把。” 如果伊人当时稍微动动脑子,就会明白这两个理由不应该同时出现,而且一个带着两把雨伞来上课的人实在有违常规。 “谢谢。”她说,撑开雨伞,跑进了雨中。 未晞望着天上的雨,咬咬牙,姐姐身体好淋一淋也没什么大毛病吧 下午上课的时候雨势小下去了,但是学校的道路上都是积水,有一截路居然还被泡得发胀高高地浮出水面,像是一座小丘,走廊在飘进来的雨水和学生们鞋底的污水的共同作用下变得又shi又脏不堪入目,窗台上摆满了大家shi漉漉的雨伞,伞面上的残雨汇成小小的一片,从窗台上往下流。 伊人想把那把小红伞还给未晞,但是未晞的座位是空着的。和未晞同寝室的纪念说,未晞身体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 “嗯,她今天淋了雨,应该是感冒了。她让我帮她请假。”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并不是对于她把伞让给自己的感激涕零,而是生气,很生气。 她可不要未晞变成下一个苍锦,她受不起。 伊人跑出教室,出门的时候撞到正要进教室的地理老师敬老师,敬老师在她身后喊都已经上课了你去哪儿。伊人在学校外面的康仁药店买了三九,想了想又让店员帮忙拿了退烧药。提着装着药的小袋子跑到女生宿舍,宿舍的铁门已经关了。南高的宿舍,在上课时间都是大门紧闭。伊人有些颓丧地回到教室,敬老师的目光从她进教室起就狠狠地刺着,刺到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像个没骨头的女鬼似的蔫着脑袋拿了地理书从教室往外走主动罚站,这份自觉倒让敬老师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敬老师实在是个善良的老师,从来没有体罚过学生。 外面还飘零着雨,亮晶晶的雨丝,让伊人想起糖丝。她看着地理书上的高气压低气压冷锋暖锋,又望了望墨云像奔马的天空,电线上有亮晶晶的雨水,树叶上有亮晶晶的雨水,连带着视线也朦胧起来,看来绿油油这个颜色词果真适合雨天。 下午一放学伊人就去宿舍楼找未晞,但是非住校生进宿舍前要登记,未晞在“和被拜访人关系”那一栏下面写了“姐姐”两个字。或许是长相使然,伊人如果不穿校服就有一种成人气质,那既不是妩媚也不是成熟,而是一双时而微眯时而睁大说着我已经不小了的眼睛。 那双眼睛,会使未晞想起宝玉,“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又,“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相思,悉堆眼角。” 宿管阿姨并未多想,告诉了伊人未晞在哪个寝室,就放她上楼了。 未晞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一直很强健,这么多年无病无灾的连医院都没进过,除了学校统一要求的学生体检疫苗注s,he之类,未晞很难见到医生。 当然,未晞是不把感冒算在生病的行列的。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体,每到季节之交必然感冒,先是流清水一样的鼻涕,再是流浓痰一样的鼻涕,最后又流回清水一样的鼻涕,多半还会哑了嗓子,好几天不能张口说话,最奇怪的是左眼会一直觉得很刺激不住地掉眼泪,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在感冒之前的那天晚上,她是有预感的,她会觉得脊背很凉,怎么盖被子都不够。第一次见她感冒原原很吃了一惊,与其说未晞的那副样子是病重不如说是病危,但是未晞一直挥着手流着泪用哑了的声音说没事没事我就这样,后来原原就习惯了。 未晞没有想到这一次感冒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淋雨只是导火索,她回到寝室擦干头发换了衣服缩进被子里睡午觉,可是二十分钟后却怎么也起不来,明明听见了同寝室的女孩穿衣服叠被子的声音,可是眼睛就像是被铅块压着似的睁不开,喉咙里像搁了块烧红的炭,动一动就疼得要命。最后她感觉到纪念把手放在她的被子上,说,“懒鬼未晞,起来了!再不起就迟到了!”她只是动了动喉咙没能成功发出声音,纪念一摸她的额头就叫了起来,“天!你要死了!”纪念说话就是这么没遮没拦。原原过来摸未晞的额头,也吃了一惊,“好烫。你用不用去医院?” 未晞觉得因为感冒发烧啊什么的进医院实在是太矫情了,她记得六年级时在一本类似于儿童科普读物的书上看到过,发烧说明人体内的白细胞在和病菌斗争,并不是坏事。所以未晞只是让纪念帮忙请假,想着在寝室里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跟沉稳绝缘,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力气起床,沙哑着声音说,“念念你自己用钥匙好不好?”这个时候回来的只会是纪念,原原和另一个女孩子下午放学就直接回家了,纪念说过要回来拿了东西再回去的。 敲门声静止了,但是门却没有打开,一个声音说,“是我。” 一般来说,隔着一扇门用“是我”来回答“是谁”的人,都有一种自信和笃定,自信问话的人能听出你的声音,笃定你们之间的交情可以让那人听出你的声音。但是此刻未晞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冒火,说名字要死啊,她混沌的脑子已经失却了听声辨人的功能好不好? 未晞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去开门,看都没看门外的人就直接转身栽回了自己的床,她把自己裹得像只蛹。 未晞听到进来的那人忍不住笑了,然后开始翻腾东西,弄得砰砰的响,难道是念念的妈妈替她回来拿东西? 一分钟后黏在额头上的头发被让人细心地拨开,一分钟后原本侧躺的自己被人翻了个身,一分钟后后颈被人托起有暖热的水汽熏上了脸庞,未晞睁开眼睛,看见伊人端着装着褐色液体的水杯对自己说,“哎,把药吃了。” 首先是大吃一惊,心里思绪翻涌她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是受宠若惊,慢慢坐直身体从伊人的手里接过水杯眼神飘忽开始喝药,难道真不成要她喂她? 伊人又递给她两片药片,“这是退烧的。” 未晞哦了一声,接过来,就着三九吞下,肚子开始暖暖地胀起来。伊人走到阳台,在外面问,“哪条毛巾是你的?” “最小的边角有小猫的那条。” 伊人笑,“好幼稚。”她把毛巾在热水里浸shi,给未晞擦脸,未晞有点别扭,她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像个矫情得要命的公主。 “我自己就行。”她对伊人说,想要把毛巾拿过来自己擦。 但是伊人没理她,托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地擦,眼角,鼻尖,嘴角,耳后,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给自己洗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像是描摹。 念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要求她们眼睛与书本要保持二十厘米的距离,老师又说人眼视物并不是越近越看得清,过了一个临界值反而越来越模糊,那个临界值是多少来着?肚子发胀脑子发胀想不起来。为什么伊人的脸看不清呢?像是有一圈毛茸茸的轮廓。 伊人她,是不是越过了那个临界值? 伊人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未晞意识到自己看她看得有点过分,刚想低下头,听见伊人说,“我不知道是你。” 未晞抬眼,用眼神表示惶惑。 “我以为是苍锦买给我的,所以我会扔。”伊人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样说好像苍锦是自己仇人似的。 “真的?”未晞的表情像只小老鼠,小声开口,“你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扔的?那天踢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伊人给了她个白眼,“傻子才会以为你是故意的,那么小的事你也放心上,不嫌累啊?” 未晞的表情像是埋怨又像是自责,“那天你对我耸肩,我还以为你在挑衅我。” 伊人哈哈大笑,“难怪你落荒而逃。” 外面的雨声又哗啦哗啦起来,滂沱的气势卷土重来,室内很暗,伊人想开灯,摸了半天找到开关,按下才知道停电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停电。”伊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这栋宿舍楼很老了,电路老化什么的。”未晞说。 “你们寝室其他人呢?” “她们都回家了。” “你怎么不回家?” “我家,”未晞像咽下一个汤圆,“很远。” 伊人不再问,隔了一会儿,背起书包,“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未晞愣了下才回答,“没,我很好。” 伊人点了点头,带上寝室门离开了。 未晞重新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漆黑的天,听着哗啦啦的雨,忽然失落起来。被伊人这么一打扰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也只能干瞪眼,该死的左眼又开始眼泪泛滥。 寝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伊人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子。 未晞慌忙坐起,“你怎么回来了?” 伊人把袋子里的蜡烛拿出来,点上,说,“我刚出去买了些蜡烛和面包牛奶什么的,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我骗他们今晚我去苍锦家。”蜡烛就放在未晞的床旁边的课桌上,光焰照亮了室内,伊人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着未晞眼角带着点坏笑,“你不会以为我扔下你不管不回来了吧?”又像是看清了什么,“还哭。” 未晞慌忙抹了一把脸,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是因为感冒,我一感冒左眼就要流泪的,不信你去问原原!” 伊人买了很多支蜡烛,她把能摆蜡烛的地方都摆上了蜡烛,小小的几平米空间腾起了无数火苗,一簇,一簇,饱满的形状像是一滴眼泪,很想让人拢在手心。 “真好看。”未晞说。 “但是”未晞表达了她的担忧,“这样不会走水吗?” 伊人讪讪地笑笑,踮着脚尖从燃烧的蜡烛的方阵里穿过,坐到未晞的对面,说,“小心点就没事了。”她又拿出袋子里的面包,东张西望地问,“你们寝室有盘子和刀叉吗?” 未晞用目光揪着她,“你觉得呢,大小姐?” “那好吧。”伊人分一个面包给她。 两个人开始啃面包,室内是温暖的橙色,墙壁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伊人说,“你觉得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吃烛光晚餐?” 未晞掂了掂手里的一个面包,又看了看屋子里满地的蜡烛,说,“我觉得烛光有点喧宾夺主了。” 伊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晚上伊人倒好水让未晞洗脚,未晞脚一沾水就叫了起来,“好烫!”伊人偏偏用自己的脚把未晞的脚往水里踩,一边踩还一边强词夺理,“你生病了体内寒气重,泡泡热水脚正好把寒气逼出来,好得快。” 等到她把未晞的脚踩到水里,自己的脚也淹没大半后,她深吸一口气,“真的,好烫。” 未晞笑得倒在床上。 她们在满屋子的烛光中睡在一张床上,时间是晚上九点,外面的雨势还没收住。 “我好久,好久,没睡这么早了。”伊人说。 “你星期六晚上一般做什么?” “就回去,看看综艺节目,或者出去看看电影。”伊人翻了个身,把手枕在脸下,看着未晞,“你呢?” “出去吃个饭,去文汇看看书,在c,ao场上散散步,回来,在手机上看些莫名其妙的。” “什么莫名其妙的?” “哎呀你不要歪想,我说的是娱乐新闻!”未晞也翻个身,和伊人面对面。 伊人把眼睛闭上,未晞问,“地理老师布置作业了么?” “嗯,练习册做到七十五页。” “好多啊!伊人,南楷钧真的是你男朋友么?” 伊人睁开眼睛,“怎么,你想要啊?” “不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们相处模式怪怪的。还有就是,”未晞说出心里忍了很久的话,“如果因为南楷钧我们不能做朋友的话,我会觉得很遗憾。” 伊人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像是确认。 “我男朋友是王俊凯。”她忽然正儿八经地说出这句话。 未晞惊,“你喜欢王俊凯啊?可他只是个小孩啊。” 伊人苦口婆心地开始教育,“就是因为是小孩,才不能放过啊。” “咦——”未晞拖长了声调,“看不出来你还好这口。”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6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6节 伊人挑挑眉,“我有他写真集,要看么?” 未晞果断拒绝,“我对小孩没兴趣。”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套写真只发行两千套!”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不看不看,真没想到你的口味竟然如此稚嫩。” “你往里靠一点,我快掉地上了!” “喂,一开始扮演绅士给我腾挪空间问着够不够够不够的是你吧。”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一路上丢了不少东西,说着要考一样的初中的小学好朋友,戴同样发卡的的邻居家的女儿,还要舞蹈班上总是踩到我脚的那个小男孩,因为我跑得太快的原因,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等到达新的地方时,才突然明白,啊原来到这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突然发现爷爷已经这样老了,心里悲哀得要命,原来不管是谁,予你的陪伴都是有限时长,不可以挥霍不可以浪费,因为用完了就没有了。也不可以任性地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因为这样落在后面的爷爷就会没人扶。” 我想慢下来,等一等我爱的人。 第5章 所谓伊人·下 南楷钧觉得,喜欢上伊人,是一件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事。 她漂亮又聪明,跟自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爸妈都知道她这号人物,连见家长的环节都可以直接省略。 没搬家之前,他住301,伊人住303,百分百意义上的门当户对。他和伊人一起去上学,老师也把他们安排着坐一起。因为身边有了伊人,从小到大那些对他流口水的女生都敬而远之。可以说,伊人是他的恩人,帮他这个蓝颜祸水挡了不少桃花劫。 他们一起从小学升到初中,再从初中考到南允高中,好像和伊人走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下午课程结束后一起去小饭店点菜,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高一开学时,自己和伊人都被分在二班,他没什么惊喜,好像这结果理应如此。 伊人在高一一班门口撞了一个女孩子,过后对他说,“你觉不觉得,那个女生,长得挺好看的?” 南楷钧脱口而出,“没你好看。” 孰料伊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庸俗!” 他不明白伊人生气的点在哪里。 开学第一天并不用上课,他找到伊人的时候她在大太阳底下发呆,额上亮晶晶的汗,南楷钧那时穿着一件蓝纹白衬衫,打一把太阳伞,一副无辜而立的好模样,他没有冲上前去打扰伊人,而是静静地顺着伊人的目光看过去,目光终点是一个坐在一棵树的y影里的女孩子,同样也在望着别人发呆。并没什么文学细胞的南楷钧此时也不由得想起了卞之琳的那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南楷钧举着伞走过去,遮住伊人的头顶,问,“你认识她?” 伊人摇摇头,“看看而已。” “有那么好看吗?” 伊人把他的话加工后还给他,“比你好看。” 才军训三四天,南楷钧的校草之名就传遍了南允高中,附带着还有伊人的南楷钧女友之名。 伊人很苦恼,用拳头砸着脑袋,“我不要到高中还和你这个孽畜捆绑在一起。” 他们男女朋友的传言,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萌芽。老师还把他们拎进办公室做思想工作,十一岁的南楷钧,穿着贵族私立小学小西装似的校服,端端正正地坐在女班主任的对面,一副少年ji,ng英参加联合国会谈的模样,润了润喉,开口,“老师,虽然我喜欢她,但是不实之名” 话才说了一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伊人已经蹬着腿儿哇哇地哭了起来,大声喊冤,“老师我冤枉啊,我跟这个孽畜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十一岁的伊人,那个时候很迷《西游记》,对南楷钧一口一个孽畜。 伊人那副欲以死明清白的样子看得女班主任和南楷钧一愣一愣的。女班主任的训诫被迫变成了安慰。伊人的反抗并没有就此止步,五年级的她,一回到家就掏出纸笔写下了一份言简意赅但是慷慨悲壮的保证书,上云:“我!何氏伊人!这辈子都不会和姓南的恋爱!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保证书她抄了三份,原稿自己保存,一份给何家父母,一份给南家父母,另有一份,被她第二天一早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板上。 秋日清晨,南允第四小学的公告板上,那张20x20规格的米黄色作文纸单薄地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伊人如此高调的澄清方式反而引来了更大的风波,一群迷着仙侠言情的小学女生用四个字形容她和南楷钧:相爱相杀。 伊人气结。 但是南楷钧却觉得伊人这个样子很可爱,她用各种方式和自己撇清,偏偏大家都把她和他凑一对,六年级的时候课间c,ao改为男女双人舞,没一个男生敢来邀请伊人做舞伴。即使伊人恨得牙痒痒,最终也只有把那双白白软软的小手放在南楷钧的掌心。 初三毕业的时候,南楷钧对伊人说,“我喜欢你,真的。” 孰料从班级聚会出来满身酒气的伊人十分不耐地撇了他一眼,语气不屑,“你喝多了吧?” 南楷钧扶额,幽幽叹气,“我是男生中最清醒的好吗?” 伊人冷笑了一下,抱着胳膊继续往前走,夜风居然把胳膊吹出了一粒一粒的ji皮疙瘩。 南楷钧跟在她身后,突然有些泄气,干巴巴地说,“喂,起码你给我一个态度啊!” 伊人继续走着,“看着你喜欢的女孩子冷成这样居然不懂得一把抱住她让她在你的怀中感受你那如火般的男儿体温,”她的语气很难让人当真,“这样的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她突然回头,又邪又妖地笑了一下,“你这个人还真是听风就是雨啊。” “伊人你什么意思?”南楷钧有点恼,他觉得伊人太不把他当真了,她在挑衅他。 “只是因为从小到大同学老师都认为我们是一对儿,只是因为我们走在街上冷饮店的姐姐也会很暧昧地笑着说第二杯半价,只是因为彼此的父母朋友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就这样你就认为你喜欢我吗?你还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呐。” 南楷钧真讨厌伊人那个样子,她抱着胳膊脊背挺得笔直地走在她的前面,时不时地踢一踢路边的石子,她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那样幽幽的被风一吹就散,好像她是个姐姐,走得那么落寞那么寂寥,而他像个不懂事的弟弟一样跟在她的身后不让他省心。喂!明明他还比她大十一个月好不好! “是因为懒吧。”伊人为他找到了解释,“因为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清楚地知道我喜欢周杰伦喜欢张晓风喜欢莉莉柯林斯,知道我因为小时候被ji蛋噎到过所以很讨厌吃ji蛋,知道我三年级的时候把口香糖黏到了头发上死活扯不下来结果那一小片头发都被剃了至今没长起来,还知道我天生对长得好看的女生没有抵抗力发起花痴来跟头疯牛似的,因为知道了这些,你都不用再在我身上花时间,辛辛苦苦地弄明白我的各项喜好,随时担心着会不会触到我的某个敏感点惹得我发脾气,也不用把我领到你的那群哥们面前在他们的起哄声中解释我们是怎么相识相恋的。如果我做你的女朋友的话,南楷钧你还真是省心省力不少。” 南楷钧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晕,女生的逻辑总是莫名其妙还分外强大,让人无言反驳,他听来听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伊人嫌他懒。 南楷钧觉得自己的被拒理由实在是太清新脱俗,敢问还有天底下第二位兄弟因为懒被心仪女孩说不的吗? “当然,我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明白,”伊人说,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在一门心思地走自己的路,“你有注意到你刚才说的话么?”伊人很慢但是很坚定地重复给他听,“你说,‘伊人,我喜欢你,真的。’你为什么要加上后面的这两个字呢?本来我都快相信你了,可是你说‘真的’,像是在努力地说服什么人,你自己还是别人?难道你就不曾听过,我爱你要比我十二万分地爱你来得更坚定更真挚么?你看,我平时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现在因为没文化吃亏了吧。”伊人调皮地说。 “你对我的态度”南楷钧仍是不死心地问。 伊人回过头来,“我习惯你,但是,我不敢把那妄言为喜欢。” 高一一开学,他们是男女朋友的传言就满天飞,十五岁的伊人不再写保证书贴公告板了,她穿着小西装往主席台上一站,说,“宋威教官,我不会忘了你的。” 这当众告白在南楷钧听来颇为惊悚,有种“我化成灰都记得你”的味道。南楷钧明白伊人想要这种方式来让给传言不攻自破,可是传言没有攻破他倒被祸害惨了,那几天不断有同校的兄弟跑过来一脸贱相地问他,“被教官撬墙角的滋味怎么样啊,小绿龟?” 曾老师安排了五分钟演讲的活动,人人有份,讲得好的演讲稿会被印出来分给两个班,一个是一班,一个是二班,都是曾老师教的语文。伊人的稿子自然被印了出来,她从小到大那么多书不是白读的。另有一份一班的演讲稿也引起了南楷钧的兴趣,内容丰富幽默,妙趣横生,很像那些天天腻在家里刷微博的宅男段子手写出来的,南楷钧很想结识一番。一看名字愣了。 陆未晞。 很明显是个女孩的名字。 高中的学生都是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再不济就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关系,反正南允高中就那么大,很多人初中都是同班和同校,南楷钧很快就在朋友的帮助下见到了“宅男段子手”陆未晞。 其时未晞从食堂出来,走过学校那两排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她穿着南允高中蓝色的校服,扎一个马尾,心无旁骛地走着自己的路,也不看两旁的风景,南楷钧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喃喃了一句,“是她啊。” 第一学期很快就结束了,寒假到来,熬夜打游戏的南楷钧第二天往往睡到日上三竿。南太太心情好,陪着保姆慧姨逛菜市场,说要中午给儿子烧鱼吃。门铃声响起,南楷钧不情不愿地穿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开门,睡衣犹存地说妈你就不能自己带钥匙吗? 睁开眼对上未晞一双惊愕又尴尬的眼睛,两粒瞳仁清澈得像是两颗白露。 “我妈叫我来的。”她说。 即使是校草,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没洗脸没刷牙的样子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南楷钧火速蹿回楼上洗了脸刷了牙梳了头,还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长长的毛衣外套,这才踏着拖鞋气定神闲地从楼上下来。 咦?客厅没人?转头一看,未晞那傻丫头还在门口痴痴地等着。南楷钧一拍脑门,这才忆起自己忘了招呼客人进门。他赶紧把未晞请进来,招呼她坐,又给她倒水,模仿过年时老妈招呼七大姑八大姨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再摆两个干果盘出来。 一离开学校,离开同学关系这层定义,在别的地方相见,他和未晞,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不要看电视?”南楷钧没话找话。 未晞轻声说并不,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人,她捧着水杯,脸庞的倒影落在水面上。那里面也有一双白露似的眼睛。 南楷钧觉得这样干坐着实在难受,可是扔下未晞一个人更加不礼貌,他说,“慧姨和我妈买菜去了。” 未晞“嗯”了一声,浅浅地喝了一口水。 门忽然开了,南太太和慧姨一身寒气地走进来,南太太腋下夹着包,慧姨一个人提着所有的塑料袋子,未晞赶紧跑过去,叫了一声妈,想从慧姨手里把袋子接过来。 “未晞来了。”慧姨笑,不让未晞去接袋子,轻声说你也不知道放哪儿,又对南太太说,“我女儿。” 南太太已经换下了那双黑色的细高跟,穿上了拖鞋,她脱下外套搭好,看着未晞热情又和蔼地笑,“好乖的娃娃!” 南楷钧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上走了过来,从慧姨手里接过那些重物,却对着未晞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来吧。”他把买来的菜分门别类地放冰箱里,南太太拍着手笑,“家里来了小客人,这小子就装勤快!”她又专门把眼睛望向未晞,说,“平时在家里懒得跟什么似的。” 未晞陪着南太太笑。 慧姨把要给的东西给了未晞,嘱咐未晞路上小心些,正在喝蜂蜜水的南太太马上说,“娃娃要走了?留下来吃饭,阿姨亲自给你做!” 未晞摇着手,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僵,“不用了太太,我买了下午回家的车票。” 南太太说,“几点的车?既然是下午的车吃了饭再走肯定来得及,我让我们家司机送你。” 毫无来由的,未晞的心里升起一阵强烈的反感。 但最终未晞还是被强留了下来。说是南太太亲自做饭,大部分却还是慧姨动手,南太太不过站在旁边指点一二,未晞留在厨房陪南太太说话。 南太太这才想起问未晞的名字。 “陆未晞,陆地的陆,白露未晞的未晞。” 南太太眯着眼睛响了一会儿,轻轻地念,“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她忽然收住了,对忙碌的慧姨说,“阿慧你真会取名字。” 慧姨把菜倒进锅里,jian起很大的声响,“哪是我取的,是她爸给她取的。” 中午的菜摆了一大桌,南太太很热情地拉着未晞入座,“晞晞宝贝,多吃一点。” 餐桌上一共三个人,未晞和南太太坐一起,南楷钧坐对面。未晞的眼睛望着立在厨房门口在围裙上擦手的慧姨,慧姨很明白她的所想,轻声说,“妈等会儿吃。” 在南家,保姆和太太是不同桌的。 未晞忽然觉得很委屈,即刻就想挣脱南太太的手站起来。 “未晞!”南楷钧忽然喝住了她。 南太太说,“怎么了?” 南楷钧和未晞隔着餐桌对视了几秒,他把头偏过,说,“慧姨,你也来吃吧。” 南太太像是顷刻明白了什么,便笑着说,“是啊阿慧,你也来吃吧。” 吃完饭南太太让司机送未晞去车站,把未晞送上车还在门口招着手,知道未晞和南楷钧是同校后她就一直说着未晞有时间就过来玩。未晞只把这当成客套。 未晞坐在车上很恶心,胃里的食物像是要吐出来,司机在前排看见她脸色不好,很负责地问,“小姐你不舒服么?” 这个称呼更是让未晞忍无可忍。 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司机急忙刹车,南楷钧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司机摇下车窗,问,“小南怎么了?” 南楷钧按着自行车的车铃,说,“未晞想下车。” 第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7节 未晞赶紧抱着书包打开车门跳下了车,走到南楷钧旁边。 “回去不要和我妈说。”司机离开前,南楷钧说。 南允的冬天很冷的,南楷钧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戴着耳罩围巾手套,他对未晞说,“我送你。” 他把围巾取下来,给未晞一圈一圈地缠好,捂住她的大半张脸。未晞支吾着说了声谢谢。 “谢谢。”自行车后座的未晞,说。 “你刚已经说过一次了。” “刚刚是谢你把围巾给我,现在是谢谢你送我。” “谢谢。”未晞又说。 这一次南楷钧没问理由。 第6章 在水一方·上 五月的一场大雨后,夏天仿佛提前来临。 雨水缱绻在树叶上,叶尖上晶亮的一滴,摇摇欲坠,反s,he着阳光,路面上的积水,一块一块的像是澄澈的镜子。伊人蹲在南允高中女生宿舍的阳台上,回头,未晞还在床上睡着,微微蹙着眉,嘴唇有些干。 伊人又回过头,望着雨后的天空,她想季节是什么呢?到底是夏天接着春天,还是夏天嵌入春天?季节与季节的三八线,果真是地理课上敬老师教的那四个日期么? 春分。 夏至。 秋分。 冬至。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这样充满仪式感。 等到白昼最长,迎来黑夜最短? 太阳的东升西落,地球的自西向东,浪漫到死。 没有对比就没有发现。 和其他的学校相比,南允高中还是很人道的。虽然向来以高升学率和每年的清华北大录取人数笑傲南允,成为当之无愧的市第一,但是南允高中的素质教育也是可圈可点的。 比如学校有一个元旦长跑活动,报名的学生会在元旦那天和市里的大爷大妈们一起冲向西山,而第一名的奖金只是一块由市里大润发超市赞助的肥皂而已。高中一年级的未晞,要两年以后才会知道,这个看起来傻不愣登的元旦长跑到底意义何在。 再比如学校的冬季健康跑,每周会专门匀出两节跑步课,由那个有着倒三角身材浑身一股地主家的傻儿子气质的体育老师领着几个班围着橡胶c,ao场跑圈子,一圈是四百米。倒三角形的傻儿子体育老师跑得格外起劲,c,ao场边上是举着摄影机的年轻女老师,往往她属于学校宣传部。 六月的第一周的升旗仪式上,副校长宣布了一个令全校学生为之振奋的消息,南高即日起举办微电影大赛,每个班必须拿出一个参赛作品。 这样,饶是郭老师再不情愿,心里埋怨着这样花里胡哨的活动又要分走学生们的专注力,也不得不强装了笑脸,在升旗仪式结束回到班上后对学生们说,“希望大家积极报名,踊跃参与。”再说了,这场微电影比赛还涉及到年终的班级评奖的问题,郭老师想不上心都难。 负责微电影的是伊人,未晞这才知道原来伊人是班里的团支书。团支书这种班级职务,在未晞的心里都是意义不甚明晰的,倒是总会让她想到村支书,隶属于大人的一种身份。 团支书,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怪怪的,有种干瘦感,像是冬季里枯掉了水分的树枝子,昏鸦的老态。去百度,说是这是中国共青团驻学校的基层单位,解释得正儿八经。未晞捧着手机发愣,页面停留在“团支书”的搜索结果,她望着外面的天,天也在季节更替的日子里跟着地一起热了起来,像是一张老妇的俯瞰的脸,在心里突如其来冒出的比喻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未晞想,总觉得这个身份和伊人不搭。不过如果伊人是班上的文娱委员的话,那么这逻辑岂不太庸常?难道真的是好看的都去搞文艺不好看的都去搞体育了?听到这样说法的体委应该会跳脚吧。倒是团支书和伊人的搭配,显得有那么点出人意料的惊喜。不过话说回来班上的文艺委员还真挺好看的,以前也是二班的,小小的白白的一个,齐刘海,爱在可以自由的星期六穿一条花裙子,小腿的线条美妙 突然醒悟过来这样想好像有点猥琐,自己可是个女生啊 杂七杂八地想了这么多的未晞,以为自己和班上的微电影的关联不过就是“旁观”,然而伊人却在一个放学的下午对她说,“未晞,不如你来做我的女主角。” 正在咬冰淇淋的未晞觉得自己从牙齿到心脏都颤了一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说,“干嘛找我?”听上去很有点不客气的味道,跟手里的香草味冰淇淋一点都不搭。 伊人说,“我找过林铭啦,可她说自己忙着学习没空,你知道的,你的铭儿总是可以一直学一直学,学到周六都不停下来。有时候想想真是又佩服又嫉妒,拥有这样专注力的人以后一定不可限量,哪像我,一到周六就去刷王俊凯去了” 未晞咳了咳,说,“你跑题了。” 伊人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接着说,“然后我就去找刘欣怡,可南楷钧说不要和她一起演戏,我还不敢让刘欣怡知道南楷钧这小子的真实想法哎,她虽然长得好看可是最爱哭了,大家都说她是瓷娃娃,最后我只好骗她说剧本里有场戏需要她把刘海撩起来,你知道的有些人的刘海简直就是她们盖在脑门上的器官,缺不得的,所以刘欣怡就放弃了,其实我到现在连剧本都没定下来,哪里有什么需要撩刘海的戏。我听郭子玉说好像刘欣怡还对南楷钧有那么点意思,我觉得我做了件善事,保护了一个花季少女的懵懂恋情。”伊人扬着下巴,一副相邀功讨赏的表情。 未晞咽咽口水,努力地梳理伊人的逻辑,手腕在空中无力地转了两圈,“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伊人一把抓住未晞,两眼发光如见至宝,拔高了声音,换上了话剧腔,“亲爱的,请正视你的美丽!如果你以不能胜任来做推辞我的借口,那么你明显就是在敷衍我!又如果你埋怨我为什么不把你作为我的第一人选,那么我会告诉你我同样为自己往日的有眼无珠感到羞愧!” 未晞只好答应,一会儿后开口,“其实我觉得如果你自己上阵的话一定演得更好,你很有”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腔调。” 伊人得意洋洋,“我已经是编剧兼导演了,如果再是女主角的话,还让不让其他同学活啊!”她做了个挑眉的动作,未晞为她而笑。 两个人吃过冰淇淋后在c,ao场上走圈子,夕阳下有锻炼的同学,也有家长送饭在c,ao场旁边的石阶看台上吃饭的同学,石阶后面的墙壁上用红漆喷着标语——“塑造强健体魄,成就幸福人生”“感受体育魅力,体会运动快乐”这所中国百强中学处处都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教科书式标语,就比如食堂顶上竖着“面向世界,面向现代,面向未来”这十二个大字,更甚至校门口的围墙上贴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绘像未晞她们经常开玩笑说这乍一看南高还真是又红又专。 “男主角你怎么选了南楷钧?”未晞问。 “不是我恭维他,难道你就不觉得他的脸嗯,你懂的,很有那种feel。”伊人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朝未晞做了个表情。 未晞抿着嘴笑,又问,“他同意了?要是做我们班微电影的男主角,他就不怕二班人说他,胳膊肘朝外拐肥水流了外人田?” 伊人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未晞的额头,“干嘛说妈妈们的话?一个学校的分什么外人内人?未晞小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呀,我得严肃地批评批评你了!” “干嘛学上海腔?” “明明说的是陕北话!” 虽然敲定了男主角女主角,但是伊人现在都没决定好到底拍什么。 “可别是少男少女懵懂花季啊,太尴尬了。”未晞一脸紧张地说。 “我有那么俗吗?我派苍锦出去打听,现在九个班里有七个班都拍的偶像青春微电影,你喜欢我呀我喜欢你,完了还死活不说误会重重,不嫌累不觉作啊。要是能拉到赞助的话,我们这回就干一票大的,比如校园科幻片,青春灾难片,重生穿越,女强复仇,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到时候我们能在湖南台金鹰独播剧场播出么?”伊人坐在单杠上,手撑在上面,晃着双腿,校服裙子向上滑了一截,大腿雪白。 其实南允高中的校服下装不能说是裙子,它的真名是裙裤,就是那种从前面看是裙子从后面看是裤子骡子属性的杂交物种。不过以前的小愈还很惊喜,觉得这种杂交货总比校裤那种肥胖的土货好得多。十三班的萱萱,还曾经“刷”地一下把裙裤前面的那块布一掀,模仿《还珠格格》里福尔康给乾隆爷请安时的经典动作。 未晞的体育向来不是很好,所以她拒绝了和伊人一起爬上单杠,只是站着,帮伊人把裙裤整理好。 伊人继续在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空档里,在c,ao场的夕阳里,在那株长在角落里的芭蕉的y影里,做着她的春秋大梦:“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南楷钧家里那么有钱,他可以给我们赞助,子佩会特效,到时候穿越时空要用到什么炫酷场景的话,都可以交给他来做,未晞你嘛,打扮打扮还是很能上得了台面的——你说我会不会因此一炮而红成为中国的新锐导演领奖领到手软□□主席发来贺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未晞把伊人从她的笑声中扯下来,拉着她往教室走,“要上课了何导,第一节可是郭老师的数学晚自习。” 南允高中的晚自习从六点五十开始,六点五十三分的时候整栋教学楼里的广播响了起来,副校长的声音听来是那么的慈霭可亲,“请所有老师立即到会议室开会。” 声音一落高一十三班的气氛就变得分外微妙,大家心知肚明的是所有人都在沉默中“弹冠相庆”,嘴角忍着弧度,心里憋着狂喜,还要尽力散发出哦最爱的数学课就这样戛然而止真是令人遗憾的气息,郭老师放下指尖的粉笔,离开前说了句“接下来大家自习”,黑板上是写了一半的函数式子,f(x)后面拖家带口,排列成行。 很明显的低低的欢呼声,好像大家集体舒了一口气,就像曾老师的语文课上全班同学同时翻书的声音,清脆,干燥,带着崭新的味道,用旧了的书是翻不出这么大的声响的。 未晞不想写函数式子了,同桌的男生在和后桌的男生讨论明天下午的篮球赛,前面的那个女孩偷偷地抽出小镜子来照,临窗的那个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拢停在窗上的那一只蝴蝶,灰色的翅在白炽灯光下暖茸茸的,当然铭儿还是在写f(x),算它的子和它的孙,玉鼠在看《看天下》,未晞瞄到了一张人物图,好像是朴槿惠,原原也还是在写f(x),纪念自然也是。 神识一下子就从身体中抽离,浮在空中俯瞰,觉得这六七十平米上的人是那样的小,小到天真可笑,一节班主任被叫去开会的自习课就可以满足他们的快乐,他们又是如此的幸福,一节班主任被叫去开会的自习课就可以满足他们的快乐,令人鄙夷的同时令人觊觎。 那个虚浮的人形撞到了天花板,落回未晞的身体里,遗憾又庆幸地想,原来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前排的同学忽然转过头来,把一张纸条放在了未晞的桌子上,未晞疑惑地左看右看,撞上伊人期待的眼睛,虽然明知她听不见,但是伊人还是张圆了嘴巴小声又缓慢地说,“快看!” 纸条一共折了三下,最表面写着,“to 未晞”,伊人的字很好认,好看到特别。未晞打开来: “方案一:他,是南允高中人尽皆知人人称羡的风云校草,富家公子,它(注意我的用词,it!not she!)地洞蜈蚣,超凡脱俗,千年修为,一朝散尽。一场车祸,让他与它结缘,夜里惊梦,梦回前尘,他这才忆起,原来前世的自己身负降妖除魔的重任,乃是茅山真人的第十八代传人,他与它的故事最终将走向何方?敬请期待!”后面跟了一个贱兮兮的笑脸,笑脸下面画了一只扭腰送tu,n搔首弄姿的妖艳蜈蚣。ps官方吐槽:这样我们还能在剧中顺理成章地植入敌敌畏的广告,试想一下,一脸帅气的小南同学满含深情地拿着一瓶敌敌畏,对着蜈蚣女主按下,一片白雾后女主灰飞烟灭渣都不剩,这效果,观众一定服!电影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杀虫记》!!言简意赅又慷慨悲壮有没有?! 未晞冷静镇定地写了回复,折了三下,在另一面写上“to 伊人”,戳了戳前排女同学的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经过七个同学的传送后,回信送到了伊人手里,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未晞的回复很简洁。 “”先是一串省略号表达对伊人想象力的尊重。 然后弱弱地问了一句,“所以何导,我演蜈蚣?” 没过多久未晞就收到了伊人的方案二,密密麻麻的小字挤满了小纸条:“既然魔幻片女主大人你不满意的话,那我们就改成恐怖片”未晞觉得自己的手抖了一下,“知道咱们南高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学校吧?花坛那儿的那块石头,上面刻满了名字,我听苍锦说,那是第一批从南高毕业为革命而死的烈士曾经有住校生说,在花坛那课大榕树下,看到了火光和火纸,那天正是鬼节,还有住校生说,每当下晚自习从花坛旁边经过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黑色的人影或坐或站我们的故事,要从调皮的小南从花坛的榕树上跌下,摔伤了腿开始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那块人多的大石头》,是不是听着就瘆得慌啊?” 未晞回,“你这样抹黑革命先烈真的不担心广电封杀你吗?中国新锐大导演?” 方案三。 “这一次的提议比前两次进步许多,但是那个会做特效的子佩真的能模拟出咱们学校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惨状吗?还有,南楷钧愿意出演恐怖分子这样彪悍的角色么?当然,我个人是很喜欢安排给我的国家反恐特战队队长这个角色的,不过我不会开飞机” 方案四。 “这次的爱国情怀真的很令我感动,我相信也能戳中其他观众的泪点,女主魂穿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力战□□传播新思想的情节新颖热血,同时又可以忆苦思甜普及历史只是这故事该得到横店去拍才行吧” 方案五方案六 未晞回得自己肚子疼,憋笑憋得腮帮子酸,伊人完全是放飞自我,笔下故事一个比一个瞎扯,完全的小疯子上身,未晞每次把纸条交给前排的女同学后都揉着自己酸疼的腮帮子等待伊人的表情,伊人接到纸条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即打开而是看向未晞,两个人都笑得像苹果。 未晞一直觉得伊人该是那种冷艳型的角色,走在南允高中的校园里生人勿近的那种,连大姐大见了她都得低头,但是上次她生病伊人来照顾她,她觉得她温柔得像是一塘风荷一湖月色。她听银临的《泸沽寻梦》,“允山风一抹缥色,拂绿青衫袖上新荷”,总是想到她。她也听《棠梨煎雪》,渴望着“烛火惺忪却可与她漫聊彻夜”,梦想着“便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 后来未晞含情脉脉地把《棠梨煎雪》推荐给伊人,伊人的反应是,“听着好好吃哦。” 还记得那个数学考试中最短距离的问题吗?那只黑色的蚂蚁总是等待着考生为它选择abcd。伊人和未晞的最短距离,是七个座位,但是这七个座位,好像在她俩扯段子抖机灵的这一晚,变得越来越小。 她们越来越近。 晚自习后苍锦在门口等着伊人,南楷钧路过的时候她朝他说了句,“伊人她好像有了新的朋友。” 南楷钧朝高一十三班的教室看了看,伊人的笑和话收不住,她坐在桌子上,手撑在桌面上,她的座位上坐着未晞,正在听她手舞足蹈地说着,一只手捂着肚子,笑得不成样子,一只手托着脸颊,醉得不成样子。 南楷钧低低地说,“真不像她。” 苍锦说,“伊人最近和未晞走得可近了,连上厕所都一起,你知道么?微电影女主角她定的是未晞,自己决定的,什么人也没问。”苍锦隐隐地有些担忧,因为她一个人上厕所的时候总是听到十三班的某些女生嚼舌根说伊人太独断专行,微电影选角儿什么的都是一手包揽,根本不问班上人的意见,好像这个微电影就她一个人的事似的。她又听到二班的女生说,说十三班的那个伊人太狂了,竟然把他们班的班草给挖去做男主角,这要是微电影得了奖到底是该算一班的还是二班的。这个时候往往又有一个声音,夹杂着嫉妒和无奈,“可南楷钧毕竟是她男朋友啊。” 南楷钧像对待妹妹似的把双手按在苍锦肩上,低下头来对上她的眼睛,“小东西你不会吃醋了吧?伊人有了新欢就忘了你这个旧爱啦?你要是等得不耐,可以和子佩一起回家嘛,反正你们也顺路。” “我好久没见子佩了,他是死了吗?” “上次月考他没考好,这小子发奋呢。” 苍锦忽然凑近南楷钧低声说了一句“这女孩喜欢你”然后快速向后退一步和南楷钧拉开距离,刘欣怡正从教室里走出来,书包上挂着毛茸茸的粉红色的娃娃吊坠,一摇一摇的就如欣怡本人一样粉嫩可爱。她看了一眼南楷钧,笑容还来不见展开,耳朵先红了,长睫毛垂下盖住眼神,走得飞快。 “你好啊。”南楷钧倚在阳台上,微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招呼,像是对待老友一般随意亲切。 粉红色的刘欣怡走后,苍锦抱着胳膊对南楷钧说,“你好贱哦。” 南楷钧笑得不置可否。 伊人出来,身边跟着未晞,她们要一起下楼。 “你怎么在这儿?”伊人问南楷钧。 “我马上就走了。”南楷钧说了,又像意识到什么不对似的,皱起眉头,“怎么你每次对我的语气都像在赶人?” 第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8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8节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正是未晞。大眼睛的南楷钧不带着笑嘻嘻的表情看人时像是在瞪人,未晞飞快地吐了一下舌头,把嘴边的笑给舔了回去。 “知道怕就好。”南楷钧朝未晞比了比拳头,眼神凶狠。 未晞愣住了,一副被吓着了的样子。 南楷钧一下子笑开来,笑声脆脆的,他背着斜挎式的书包,手揣在裤兜里,对未晞说,“你还真不经逗。” 伊人一拳头打在南楷钧的肩头,他嗷嗷嗷地叫起来。伊人说,“别闹她。” 微电影的构思,伊人和未晞来回扯了无数段子,小纸条叠了一大堆,终于决定要正经起来。可是灵感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星期六的中午,伊人陪着未晞吃食堂,饭后去学校对面的文汇书店找灵感。 她们逛小言区,两个人闲得没事低级趣味地开始朗读言情书封面上的介绍语,一人一句,念得她们自己笑得止不住地颤,王爷巫女啦,都市情缘啦,高干军婚啦,女强宫斗啦,寥寥数语就走完了别人的一生,荒诞不经供人取笑。 遇到子佩。 他逛了教辅区,买了本化学五三排队付账,和伊人打招呼。 伊人把未晞介绍给子佩,“未晞,女主角。” 子佩会意地一笑,付完账朝伊人扬了扬手里的五三,说,“我先走了。” 伊人说,“别那么累。” 子佩在门口回过头来,又是一笑,和未晞挥了挥手。 未晞对伊人说,“他好白好瘦哦,像牛奶,那种250毫升的金典牛奶。” 伊人说,“子佩是特仑苏。” 中午宿舍大门到点会关,未晞要回去睡午觉,留伊人一个人在文汇里晃悠,临走前她笑着说,“你该看那里。”她指尖的方向是书店的名著区。 伊人朝她皱皱鼻子,“真有野心。” 伊人在名著区前发愣,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问,“你是来买五三还是读名著?” 南楷钧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书架,屈着腿胳膊搭在膝盖上,择定了这个舒服的坐姿,他说,“我什么也不做,我就把这里当成某条街道,随便坐坐。” 伊人在他旁边坐下,开始把书放在膝盖上阅读。 南楷钧瞟了一眼,“这书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伊人头也不抬,翻页,“温故而知新。” 南楷钧便盯着伊人看了一会儿,说,“也没见多新啊,你还是老样子,伊人。” “这句话等到你六十岁的时候说合适得多吧。” “牙尖嘴利。” “你也不笨。” “你在生气?”南楷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伊人蓦地把书合上,闭眼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睛望着南楷钧,“她会让你觉得新鲜?” “谁?” “我的未晞。”话一出口伊人自己都有些吃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未晞前面加上“我的”二字做定语。是对他的挑衅?还是对自己的保护? 毕竟此时未晞和伊人的关系,还都不上“我的”二字的情分。未晞她此时,属于绝大多数人,她只能是“我们的”,把“我们的”变成“我的”,任重道远。 南楷钧说,“慢着,你生气到底是为她还是为我,这二者性质很不一样。” 书店,从一楼到二楼,从柜台上的《青年文摘》《看天下》《故事会》到最里面的毛姆简·奥斯汀和怀德,许许多多的字,许许多多的人。 这一支小小的cha曲在这里奏响了,那时南允高中的学生们正排着队给手中的五三付账,那时穿着淑女裙的妈妈带着小宝宝面色温柔地翻开一本童话书,那时一个穿着邋遢的乞丐散发着满身臭气走进来,大家虽然避开他但是并没有人赶他。而未晞,正走在回去的路上,头上的梧桐树绿得似乎在发光,那是夏季的温度,她并不知道伊人的红玫瑰病犯。 伊人给自己的行为定义,不是犯贱而是犯病。什么病,如何治? 红玫瑰,无药治。 后来未晞和伊人一起过周末,缩在伊人的床上看音乐节目,伊人说很喜欢张碧晨的那首《红玫瑰》,未晞问为什么,伊人说因为我有红玫瑰病。未晞说这个病名的颜色好丽,我总觉得病名的颜色应当很惨才对,比如蜡黄,比如褐。伊人说红玫瑰嘛,那样艳,那样浓烈,她又问未晞你读张爱玲么?未晞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我只看了前半部分,因为电子书出错了,最喜欢的是《倾城之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俗?伊人说怎么会,《倾城之恋》确实很好,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太多人说它好就贬值的。未晞又说我也蛮中意《心经》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喜欢的原因不过是觉得绫卿这名字很好听,就如喜欢《雷雨》不过欢喜蘩漪,觉得曹禺真是会取名字。 伊人已经没有在听,她看着屏幕上的张碧晨,张着嘴轻轻地跟唱起来,许是因为弹贝斯的缘故,伊人的歌声也低低的,像是古老的唱针搁在了泛旧的唱盘上。 得不到的永远在s_ao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书店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铺天盖地,视线被冲刷成白茫茫的一片,jian落如爆炸,伊人和南楷钧等在书店门口,忽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有眼力好的客人抢先一步拉开车门坐上去,毕竟这样的雨天打车很难,但是坐在前排的司机望着窗外的伊人和南楷钧说,“不好意思我有客人了。”坐上来的客人只好灰着脸下去,肩头已经在这一去一回之间被雨水打shi。 伊人看了看南楷钧的脸,按理说这个时候他的脸应当是“铁青”的才对,虽然伊人会一直觉得用铁青来形容脸色十分夸张失实,不过想来愤怒本来就应当扭曲。南楷钧的脸是惨白的,像一张被雨水浸shi的白纸,弱弱的。 这个时候他也像特仑苏,如子佩。伊人想。 “上去吧。”南楷钧对伊人说。 伊人跨出去,开了车门坐上去,南楷钧却和她挥手,动作缓慢有点机械。那样子真傻。 司机在前排叹了叹气,伊人说,“走吧,南叔叔,等会儿我给他送伞来。” 姓南的司机踩下了油门,出租车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幕中。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学生们下午上课的时候天就晴了,伊人三节地理课都在写微电影的剧本,书店没有给她的灵感,大雨带来了。 放学后南楷钧等到未晞,说要和她一起回家。 “有你这么当女儿的吗?今天慧姨的生日。” 未晞这才想起今天是妈的生日。表情很抱歉。 伊人说,“我也要给妈送礼物吗?” 未晞说,“别瞎叫。我妈根本不认识你。” 伊人吐吐舌头,和苍锦先走掉了。南楷钧带未晞去买蛋糕,经过银行的时候未晞说等一下,然后去自助取款机取了钱,叠好放进书包,南楷钧叹了叹气。他推着自行车,走在未晞身边,没有说话。未晞觉得这样走着很尴尬。 未晞挑了一个水果蛋糕,因为妈不喜欢奶油。南楷钧在礼品店买了卡片又买了一个小礼物,未晞没告诉他那样的东西妈实在用不着。她不想辜负他的好心。回去的路上,未晞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一手抱着蛋糕,一手抱着南楷钧。 南太太一见未晞就如同吃了蛋糕,舌尖上的甜浸到了心里,称呼未晞如同蛋奶味的布丁。 未晞宝贝。 倒像她不是太太,而是妈妈。 南太太亲昵完了便开始埋怨,说未晞宝贝你也不多来家里玩玩,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你来,上次路过商场我看到一件红裙子,觉得你穿一定好看,我就自作主张地给你买下了,等着,我上楼给你拿。 未晞的手终于被南太太放开,她扯出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一旁的慧姨说,“你瞧太太对你多好。” 笑里像是带着满足。 未晞并不接话,而是说,“妈,我给你买了蛋糕。” 慧姨的脸转向南楷钧,说,“谢谢你告诉她。”又转向未晞,带着抱怨又带着知足,说,“你以前总是忘。” 未晞忽然就觉得妈不太一样了,不像妈,倒像,妈妈?她好像沉静了,不再那么叫喳喳了,她记得妈明明就是说风就是雨咋呼呼的性格,怎么一下子就从一堆□□变成了一截烛光?妈这样说话,倒让她想到张爱玲。 难道是南太太改变了她?可望着从楼上风风火火地拿来红裙子的富贵太太,觉得她分明也是一个叫喳喳的妇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太太让未晞去把红裙子换上,换了裙子大家就一起切蛋糕吃。未晞因为南楷钧也在这儿故此对于换衣装这件事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她讨厌这样的戏码。未晞换了裙子出来,南太太果然惊叫起来,说未晞宝贝真的是一打扮就发亮。谢天谢地南楷钧没有评价她,而是站在桌子边给蛋糕cha蜡烛。 看着被戴上生日帽闭着眼在烛光里许愿的妈妈,未晞竟然恶毒地生出了这一切与这个妇人不匹配的想法。难道在她的认知里,妈天生就应该挽着头发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擦擦洗洗吗?难道她就与鲁迅与戴望舒与一切唐诗宋词绝缘吗?就算不知道狄更斯简奥斯汀列夫托尔斯泰又怎么样?听过他们的尊姓大名的未晞,不过也是在语文书和历史书上念会了他们的名字而已,她并不曾读过他们,却背得出他们的代表作,选择题四分一个。 南太太说要拍照,她取出专业的相机,拍照的姿势却并不怎么专业,慧姨坐在桌子的上端,未晞和南楷钧坐在两侧,南太太在下端拍照,一二三。 “等照片洗出来,我让小南带给你。”南太太说。 晚上未晞和妈睡,睡不着就穿着睡衣跑到阳台上透气,睡衣是南太太找给她的,还说未晞你穿一定比我穿好看。慧姨房间的阳台通到南楷钧房间的阳台,看见南楷钧也在外面时未晞吃了一惊,毕竟现在已经不早了,吹灭蜡烛的妈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 南楷钧也穿着睡衣,不过他的样子更像穿着寿衣未晞的意思是,他看起来丧气得很。趴在栏杆上,像只猴子似的撅着屁股,脸上写满了郁。 未晞朝他走去,走近了看见地上竟然倒着三四个空了的啤酒罐。然后,猝不及防的,未晞笑出了声。 她在人畜无害的十五岁,拥有一切幸灾乐祸的本领,只因为她认为一切成人的行为或试图模仿成人的行为都实在是毫无必要且贻笑大方。 在这一方面,善良的未晞的同情心为零。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未晞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笑话,脸上带着讽刺。 南楷钧抬起脸,看着未晞,仍是趴在栏杆上的姿势,他的眉一横,说,“你真是冷。” “你不会是失恋了吧?”未晞给出最庸俗的解释和猜测。 “谁舍得甩了我啊?”南楷钧从地上拿起一罐喝了一半的啤酒,送到嘴边浅吟了一口。 未晞说,“你把酒喝得像茶。” 南楷钧说,“和你说话真没意思。” 未晞一下子就有点挫败,同时有点恼怒。她转身想走,南楷钧把她拉了回来,给她强喂了一口啤酒,未晞被呛到,南楷钧用手捂着她的嘴,不想惊动睡着了的南太太和慧姨。 未晞挣开南楷钧的手,顺着气说,“犯不着谋杀我吧!”她用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液。 南楷钧小声地笑起来,笑得一脸贱相分外讨打还潦倒失意,他又把啤酒罐送到未晞嘴边,未晞看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然后,南楷钧问,“未晞,你爸爸呢?” 第7章 在水一方·中 向佳寒绝对算得上是个贱人。 她自私、贪婪、卑劣、虚荣,如蛋壳,如果皮,如泔水,如一切无用的陈旧的腐朽的。偏激的向佳寒为自己的恶劣找到了解释,都怪爸爸。 向爸爸是个开出租车的,不是开公司的。爸爸拼命攒钱给她买最好的教辅资料,可是再多的王后雄曲一线也比不过莫扎特贝多芬,向佳寒希望有一台钢琴,来装饰她的风雅。 可她天生庸俗,无趣。她最大的优点就是门门功课都接近满分,连语文都可以非人哉地考出138这样的高分数。 于是老师和同学对向佳寒进行了取舍,保留她的好成绩,忽视她的坏品德。更何况作为大人的老师们总是会自以为是地说着这样的话,“你们现在多单纯呀,没有经历过社会的学生什么也不懂!”语气里还流露出羡慕。 向佳寒翻着白眼想,“才不!” 未晞看完伊人写的故事的第一部分,问,“难道你要我来演这个贱人?” 伊人说,“未晞你该明白的,这不是谩骂,这是艺术。” 未晞摆着手笑着说,“少用升华来恭维我!” 第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9节 她又问,“伊人你爱吃辣吗?” 伊人说,“四川人哪有不爱吃辣的!” 未晞便说,“那么我觉得你这个故事应当挺辣的,说实话你放了多少辣椒?” 伊人就带着一点骄傲的神色,“或许会呛人。” 未晞把手搁在眼睛上,挡住阳光,她躺在伊人的腿上懒洋洋地说,“你这故事一点都不主旋律。” 伊人像是无意识似的把未晞的头绳取下来,黑色的长发洒在她的大腿上,伊人用五指穿过未晞的头发,轻轻地梳理着:“都说了我是新锐导演,怎么可以说陈旧故事?” 未晞接着看下去,仍由伊人用她的头发捣着乱。 向佳寒的对立面就是晨光。 只看了这一句未晞就出戏了,她把眼珠往上翻刚好看见伊人的下巴,一个流畅的尖尖的钩儿,未晞问给男主角取名晨光是为了广告植入吗? 伊人说当然不是,她还没本事拉来晨光的赞助。 未晞就问那为什么不叫真彩。 伊人说真彩像个韩国人的名字,说着就有些不耐,用手轻轻地揪了揪未晞的头发,故意做出粗鲁的样子,说,“别说话!好好看!” 这个对立面在很多方面都得到了解释。 比如向佳寒是高一一班,在三楼走廊的左侧,而晨光是高一二班,在三楼走廊的右侧。 比如向佳寒是女生,而晨光是男生。 比如向佳寒是贫穷,而晨光是富裕。 比如向佳寒是卑微,而晨光是高贵。 最后比如,一个是寒,另一个是光。 未晞又说,“怎么我想到了巴金的诗,什么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或者浸在油中,飞蛾是值得赞美的。在最后的一瞬间它得到光,也得到热了。” 伊人说,“这什么时候学的?” “初中吧。” “初中呀,”伊人的语气像是在说很遥远的事,“初中的课文我最喜欢的是宗璞的《紫藤萝瀑布》,他形容紫色就像沉淀下来,真的是妙极了。我以前就没想到,沉淀,用得真好!” “我最喜欢的是都德的《最后一课》,当时我都看哭了。我记得课文里下课铃响时韩麦尔先生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这个地方正好翻页,我一直以为破折号后面跟着的应该是‘放学’,结果一翻过来,竟然是法兰西万岁!我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不过后面那一篇端木蕻良的也写得很好,只是我忘记课文的名字了。” “我还记得小学的课文里有一篇讲一个盲孩子和他的影子的,那一篇我很喜欢。” “我记得有一篇,就是一个花园什么的,生活着很多很多动物,兔子呀大象呀,可是它们爱扔垃圾,所以花园外面的道路很脏很脏,后来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它们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就不扔垃圾了。我就是从这篇课文里学到‘好不容易!’这种表达的,我记得老师当时还问我们‘好不容易’的意思到底是容易还是不容易,我们还想了很久呢!” “记不记得写苗族姑娘那篇?” “记得!那个cha图可漂亮了呢!” 她们一起愉快地笑起来,为她们的人教版童年干杯。 向佳寒和晨光在是敌人的同时也是亲人,只是亲人的概念在双方成立,而敌人的概念在向佳寒这里单方面成立。 他们的父亲是同一个人,那个给予他们姓氏的男人先是晨光的父亲,再成为向佳寒的父亲。他们相差一岁。 向佳寒有时很埋怨父亲,甚至上升到憎恶的程度,她觉得父亲有些没脑子,当年离开前妻的时候净身出户,来到母亲身边白手起家,虽然母亲对这个一无所有跌落凡尘的男人视若珍宝,并且慷慨地献上向佳寒这个无价之宝,但是向佳寒并没遗传母亲的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她常恶狠狠地想,那个住着高档别墅的富贵太太和他的宝贝儿子,他们背后的金山银山也该有她的一份,凭什么他们母子那样霸道?那也是她的爸爸!是她的爸爸赚来的金山银山,听说那个女人一毕业就没工作过,在家里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真是个懒惰的老巫婆!向佳寒咬牙切齿。 命运在这对兄妹身上显出它的公道来。它让妹妹有了完整的父爱,却剥夺了她的品德,它将其变得贪婪且不快乐,变得偏激又嫉妒,却让哥哥在那个“老巫婆”的教养下变得彬彬有礼高贵优雅,像个施者一样行走人世。(未晞打岔“怎么这个哥哥读起来就像个和尚似的,行走人世?他是在化缘吗?”) 学校有一个清华的保送名额,哥哥和妹妹都是名额候选人,于是期中考的成绩排名显得至关重要。第一名将会获得保送资格。哥哥一直是年级第一,妹妹一直是年级第二,所以不出意外哥哥肯定会获得保送资格。妹妹的嫉妒心再一次失控,为了得第一在考试中作弊,小抄掉在地上被监考老师发现,就在妹妹想要站起来认领自己的赃物时,哥哥抢先做出决定: “是我的。” 监考老师的面色明显一僵,他看了看站起来无所畏惧的晨光和后排低着头耳朵通红的向佳寒,像是明白了什么,他对晨光说,“你再好好想想。” 话里的意思是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一个学生最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承认作弊不但会失去清华的保送资格,还会在个人档案上记大过。 “不用想,本来就是我的。”晨光说,嘴角带着浅笑,或邪或痞 “停!”伊人气冲冲地喊,所有的演出人员都停了下来,望着她,子佩也放下了肩上的摄影机。 伊人走到南楷钧面前,食指拇指捏着他的脸,恨铁不成钢,“你可不可以说话的时候把笑收一收啊,为什么你说每句台词都感觉像在撩妹呢?!” 南楷钧一屁股坐下来,胳膊抱着椅子的靠背,一脸有理的样子,“我看偶像剧的男主角都这样啊,不是应该每个镜头都该表现出世上我最帅的样子吗?” 作为导演的伊人循循善诱,“难道你就不觉得这种表演方式毫无内涵并且十分s_ao包吗?你难道会把那些皮笑r_ou_不笑的鲜r_ou_演员作为你的表演标杆吗?” 南楷钧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认真道,“不觉得啊。鲜r_ou_怎么了?鲜r_ou_营养多口味好,腊r_ou_吃多了会得癌的!” 伊人摆摆手,“这话你留着跟百花奖评委说去!” “而且!”伊人重申,“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这不是偶像剧” “嗯”南楷钧若有所思,“是伦理剧。” 伊人抬腿踢向南楷钧的椅子,南楷钧猴子一般地跳起来,椅子倒在地上,他拍着胸口贱兮兮地说,“好险,好险。” 友情出演监考老师的陈宪生终止小朋友们的胡闹,“拍了一上午大家都累了吧,我请你们吃饭。” 伊人十分不客气,“也好,我们都是学生,小陈你是我们中间唯一有工资的人。” 陈宪生望着南楷钧,“这位小朋友的零花钱怕是都比我的工资多吧。” 南楷钧急忙捂着裤兜,“我很穷的,别打我的主意!” 伊人一脸嫌弃,“瞧你个富二代,怂得那样!” 南楷钧把坐在后排看戏的未晞从座位上拎起来,“走,妹妹,吃饭去!” 饭店里,小方桌一共坐了六个人,未晞和伊人坐一方,子佩和苍锦坐一方,南楷钧和陈宪生独坐一方,正好相对。 未晞小声地问伊人,“那个小陈是什么人啊?” 伊人说,“他是我爸爸事务所的实习律师,就在省城读大学,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你看上他啦?” 未晞捅了伊人一胳膊肘子,偏过头去不理她。 陈宪生点好了菜,便开始尽“地主之谊”,问,“你们现在念书作业多么?” 伊人说,“你一个大学生很爱在我们这些苦逼的高中生身上找优越感哦,六个科目加在一起你说多不多?除了配套练习以外还有王后雄和曲一线来祸害。” 南楷钧喝了一杯小饭店的茶水,接着伊人的话说,“但是也没见你认认真真地写过几本啊。” 伊人回击:“你写啦?” 南楷钧立即指着子佩,“他写了,每本都认认真真地写。非人哉!” 子佩不好意思起来,解释说,“上次考试没考好嘛,想补救补救。” 南楷钧说,“不过就是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五名。” 苍锦一直小口地喝着水,不怎么说话。 未晞问陈宪生,“我们听说,大学很好玩,是真的吗?” “就那样吧,”作为大学生的陈宪生,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开心,“只是自由支配的时间多了而已,其实如果你想以后出来找一个好工作,还是得拼命学,大学压力也大。” “可是,”未晞的语气里带着神往,“听说学校会很漂亮,食堂的饭菜种类丰富,有很多有趣的社团,老师也都是超级好说话的人,最关键的是,一周也没几节课,周末可以躺在床上消耗掉一整天,听着沙沙的雨声看一本自己最爱的书。” 陈宪生笑笑,没有说话。本来他大可以实话实说:漂亮与否也要看是什么学校,有些专科学校修得像栋违章建筑似的,食堂的饭菜虽然好吃却不便宜,如果想要压缩生活费早上还是只得吃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社团大部分都水得要死,要么一言堂要么一盘散沙,其实说白了就是学长泡学妹的地方。对,老师确实都是些好说话的主儿,就算你某一科挂了补考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你一马,因为他们是真真切切地不关心你啊,教了你一学期完全连你名字都记不住,走在路上也认不出你,你跟他打招呼他会反应好半天,最不过含糊地来了句“同学你好”,周末在床上躺尸的话会觉得人生无望宇宙空虚。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他在心里拧了一个开关,关闭了自己的吐槽模式,大发善心地保护了高中生未晞的幻想。 “伊人你爸爸是律师啊?”回去的路上,未晞很想问这句话。但是她又想到这句话太危险,因为同样的问题很有可能会反弹回来,伊人极有可能在回答了一句“是啊”后礼尚往来地问,“未晞你呢?” 为了避免自己最最讨厌的戏码,未晞放弃了这个问题,其实动动脑子就可以自答,伊人说陈宪生是她爸爸事务所的实习律师,那么何先生定是律师。 不止,何先生定是一位声望隆重才华过人的大律师。 南太太很爱邀未晞去家里玩,未晞便成了南楷钧自行车后座的常客。自从一起演微电影后,南楷钧和未晞之间就更随意亲密了。其实自从那晚在阳台上把欲走的未晞拉回来强喂她一口啤酒,未晞在南楷钧心里,已经有了和伊人同等的重量。 因为在微电影里演的是兄妹,南楷钧便开始管未晞叫妹妹,叫得很贱,尤其是他打过篮球撩起球衣下摆擦脸上的汗朝未晞走来时那语气就更贱了,他像一个老东北似的,喊着“老妹儿啊给我买瓶水去!” 未晞那时正和班上的女同学上完体育课一起上楼,脸羞得绯红,她直愣愣地给南楷钧甩了句“我没钱”,然后拨开人群走得飞快,听见南楷钧和女同学们一起在身后放声大笑。 南楷钧来班上找未晞的时候,传话的女同学说的竟然是,“未晞,你哥找你!” 未晞出去后踢了南楷钧一脚,下脚不轻,南楷钧疼得呲牙,未晞说,“别乱认亲戚。” 南楷钧吸着气说老妹儿啊你被伊人那个暴力狂教坏了。 往往这个时候伊人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南楷钧背后,冷着声说南楷钧你给姐姐再说一遍。 他就这样被前后夹攻。 未晞和南楷钧坐在一张沙发上看电视,看湖南台一个热播的偶像剧,男演员是红得发紫帅得发光的当红小鲜r_ou_,未晞看了半天说南楷钧我总算知道你在学谁了,你的演艺标杆真的好s_ao包啊怎么成天都是一副子老子宇宙最帅女人们都拜倒在我的脚下吧的样子。 南楷钧抱着一个软软的小靠枕,把下巴抵在上面,他的眉毛在刘海下面若隐若现地撩人,他问未晞,“到底在你们女生眼中,什么是帅,什么是s_ao包?” 未晞本来想笑的,可她一回头正巧对上他的眼睛。 不经意的,无情绪的,放下戒备的,不自知的。 他的刘海长过眉际。 他在空调房里穿白色的薄毛衣和卡其色的长裤。 他的人字拖一只在脚上一只在地上。 “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帅的。”未晞说。 南楷钧哈哈大笑,把脸埋在靠枕里,引得正在话家常的南太太和慧姨都转头来看,未晞有点恼,拿了靠枕捂住南楷钧的脑袋,像是想阻止笑声外泄。 南太太便对慧姨说,“阿慧,不定我们以后还能做亲家,我们,一家四口。” 慧姨只管择手里的青菜,这样的提议她从不会回答,她从心底认准自己高攀不上。 饭桌上,吃完了饭的南楷钧想要拿纸巾擦嘴,可纸巾在未晞那一方,他便十分自然地一面又拿了筷子去挑一根青菜入嘴一面朝未晞伸手,“妹妹,扯张纸给我。”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0节 南太太和慧姨端在手里的碗都惨白了一下。 未晞刚想解释,南太太就望向她,语气里竟像是带着欣慰,说,“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哥哥拿?” 未晞慌忙扯了张纸塞到南楷钧手里。 饭后,未晞陪着妈在厨房里洗碗,第一次说出心里的疑惑,“我觉得太太怪怪的。”她虽然拗不过南太太,当着面叫她阿姨,可是背着还是叫太太,像是划清界限似的。 慧姨说,“哪里怪了?” “她对我格外的亲!”未晞的语气倒像是遭到了什么不公平对待。 慧姨就笑了,把手中的碗倒过来将水滴尽,说,“你这孩子,难道你指望她对你恶?” 未晞小声地说,“反正我觉得怪怪的。” 慧姨不在南太太的事上用心,她只知这个妇人是与自己不一样的妇人,她更关心女儿未晞的事,不厌其烦地问未晞学校里的事,又多番谈到班主任郭老师。 未晞就有点恼,觉得妈有些烦,语气变得有点冲,她说,“你们这些家长,就是太把老师当回事了!他们又不是皇帝,用得着吗?” 慧姨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他们是你的老师啊!” 未晞说,“老师又怎么样?难道要我给他们献上我的膝盖吗?”虽然她明白妈并不能听懂这句网络用语。 果然慧姨一笑了之。 未晞却并不偃旗息鼓,在慧姨身后说,“论老师,我只有小罗老师一位老师。” 慧姨问,“你和你的罗姐姐还有联系吗?” 未晞有些惭愧,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她还经常和小罗老师联系,可是如今认识了伊人,伊人又带她走进她的圈子,南楷钧、苍锦、子佩,未晞好像不再寂寞。不会在星期六的晚上坐在南允的天桥上泣不成声地打电话给小罗老师说老师我好孤独,披头散发的样子吓坏了不少行人,那些人像避开垃圾似的避开她。 “接到你的电话,一半欢喜一半忧虑,自你们走后我突然变得潇洒异常,开始了生命真正的修行,感觉好极了,我在蜕变中发现更美的自己,并试图把自己修炼到最美。你的孤独我深有体会,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有很紧要的一句话:挺一挺,让它继续,终究会过去的。不要妥协,你一旦妥协,就一定不会有个成功的过去。高中的生活里,我不知在日记本里写下多少:某某某,我恨你,你践踏我的自尊,抠掉我的自信。还写下:哥哥,我不想再念书了,我想回家。可事实是,每一次的发泄让我又坦然奔赴注定不会太失败的人生路。我很快乐,曾经那么多的挫折,而今如此多的快乐!亲爱的,挺一挺,忍住寂寞孤独,微笑着!我在这里,在心里,陪着你。” 那天,小罗老师发来了这样的短信。未晞在天桥上哭着读完,然后走回寝室,肿着眼睛睡了一觉。第二天又是新的课程。 下午还有拍摄,未晞坐上南楷钧的后座,抱着他,和门口的南太太和慧姨说再见。南楷钧贱兮兮地说着妹妹抓紧了啊,然后就不要命地从斜坡上冲了下去。未晞哈哈大笑。 想到初三毕业分别的那一天,小罗老师抱着自己,暖暖的气息吐在耳畔,“五年了吧,你是这五年里,我最喜欢的学生。” 不知道送给小罗老师的种子,开出花来没有。 老师,我很快乐。 晨光站起来的背影,狠狠地甩了向佳寒一个耳光。 他被监考老师领了出去,向佳寒不知道自己的后半张卷子是怎么写完的,手心里都是汗,一片黏腻。 自己用零点五毫米的黑色签字笔写下的答案,突然在眼中蠕动成恶心的蛆虫,令人反胃。 他大义凛然,他慷慨壮举。 向佳寒觉得自己败下阵来。 难道这就是所谓教养? 佳寒苦笑。 伊人指着未晞,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一件宝贝,“看看,看看,这才叫演技!南楷钧你学着点!” 南楷钧心悦诚服,但是嘴里的话还是很贱,“未晞,你是怎么笑得那么瘆人的?” 子佩回看拍摄内容,抬头对未晞笑,“嗯,很好。” 伊人的想象力继续放飞,跳到课桌上坐好,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成立一个工作室?未晞和南楷钧担任主演,我是导演兼编剧,子佩管拍摄,苍锦是场助,哈,齐活了!” 伊人从课桌上跳下来,像是只敏捷的耗子,她从自己的课桌上拿来政治书经济生活,翻到企业那一节,点点头,“你们看你们看,有限责任公司由50个以下股东共同出资设立,注册资本的最低额为人民币3万元,”她合上书,眼睛放光,“我们真的可以成立公司哎,只要3万块!”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伊人的那股热情给呛到了。 子佩说,“伊人,我们还都是未成年,我们还都没高考。” 子佩真是一针见血。 苍锦嘟着嘴,“为什么我只是场助,伊人导演,我也是可以做女二的好不好?” 伊人的热情并没有被浇灭,“那我们现在约定,等到成年,集齐三万块,就去成立公司好不好?你们别用什么开公司没那么简单不是政治教科书上的三言两语来反驳我,我知道肯定会很麻烦,我们会遇到很多挫折,但是有不懂就去问啊,有挫折就去解决啊,事情并不会因为这些变得不可能,你们想想,就算我们公司破产了,但是以后工作简历上能写上一笔高考后开公司创业,是不是很与众不同脱颖而出啊?” “想一想,兄弟姐妹们!”伊人的模样有点像某个情到深处的演说家,“别人高考后忙着毕业旅行各地拍照我们在干嘛?我们在开公司啊!各位,我们在开公司啊!”伊人露出一个想想真是美妙极了的表情。 “这样想想,”子佩说,“好像确实不错啊。”他率先举手,“我加入。” 苍锦跳起来,“我随子佩!” “你们呢?”伊人的语气充满蛊惑,“我的男女主角?” “我没想过要走演艺道路哎,”未晞笑,看着伊人,“不过,我跟你。” 南楷钧摊手,“都看我干嘛?总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叛变吧?再说了,别忘了我们中间最有钱的富少是谁,没有我你们上哪搞资金去?”他的表情十分骄矜。 伊人在开公司这件事上展现了非凡的决策力和执行力。当天中午她就草拟了五分一模一样的盟书,用她好看的楷体写在语文作文纸上,每一份的末尾都签上了他们五个人的姓名,人手一份。 伊人说,“你们要好好保管,不能弄丢了啊。” 未晞说,“我们公司好像还没有名字哎。” 南楷钧吹了个口哨,“半路出家草台班子。” 子佩说,“五人行?” 苍锦咽咽口水,“怎么听着像一堆和尚?” 伊人说,“嗯,叫风狐怎么样?风狐影视!”她在作文纸上迅速地花了几笔,圆形徽章内是一只狂奔的小狐狸,“我们公司的logo。” 子佩努力地看,“这是一只,风中奔跑的狐狸?” 伊人打了个响指,“bgo!” 未晞傻傻地笑,“听着好像会火的样子哎。”她叫,“何总。” 伊人搓着胳膊上的ji皮疙瘩,“听着好像个暴发户,何总?听着没什么威严啊,要不”她抱着胳膊想了想,“改成去声,贺总,是不是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 南楷钧说,“伊人姑娘,你还没发家呢。” 伊人耸肩,“想想又不犯法。” 这又是未晞佩服伊人的地方了,感觉她的生活总是充满惊喜,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不经意间就做出来了,她的想想而已又不止是想想而已。决定了开公司的她会订盟书组团队攒资金,以至于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她的口头禅都是买不起,我得攒钱开公司。大家只把这当做玩笑。 同样的政治书,同样的记诵条目,同样的考点,“有限责任公司由50个以下股东共同出资设立,注册资本的最低额为人民币3万元。”50和3万都被用红色荧光笔标出。可是未晞就不会想,攒足3万元高考结束后去开一家公司,她会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她不敢一无所知地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是伊人敢。 她真伟大。 像个英雄。 未晞崇拜她。 后来伊人给未晞说自己想要买飞机,未晞没有第一次听到说要开公司时那样吃惊,伊人说自己查了一下,便宜的飞机也就十几万,学开飞机的费用在30万以内,可是停机费好像是一万一天,她忿忿地骂了句娘的这不是逼着姐姐往死了赚钱嘛。 未晞觉得这样叨叨着要买飞机忿忿地骂娘的伊人真的是可爱死了。 伊人还把她和未晞的□□聊天页面改成了飞机翱翔蓝天图,以前她的背景图都是王俊凯来着。 未晞觉得伊人真是不要命地可爱。 品德很坏的妹妹,突然想要做个好人。 那场考试,她毫无疑问地摘得了第一名的桂冠,获得了保送资格。 她往校长办公室走,接受完处分的哥哥正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终于说,“佳寒,在清华好好念书,不要给爸爸丢脸。” 这竟是这对兄妹之间的第一句话。 向佳寒最终认领了自己的赃物,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的保送资格被取消,她被记过,被罚在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检讨。 有同班的同学对哥哥说,“真没想到向佳寒是这种人。” 大结局的时候,妹妹对哥哥说,“我们比高考,我一定不会让爸爸丢脸。”她又说,“因为那不仅是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哥哥,其实爸爸一直都很想你。” “耶!演完咯!”前一秒还是向佳寒的未晞跳了起来,和伊人击掌,子佩和苍锦忙着收拾场地。 “晚上我们五个出去吃吧,”伊人提议,“就当庆祝收工。” “去那家清荷湾吧。”苍锦说。 清荷湾是伊人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不过未晞没去过。 “清荷湾?”未晞说,“听着真不像个饭店名。” “是不是像个景点?”伊人说。 她们再次击掌,为她们的心有灵犀。 出租车上,伊人未晞南楷钧子佩挤在后面,苍锦坐前面。苍锦有些忿忿,“凭什么把我一个人推到前面来坐?上次我已经付过钱了。” 未晞未加入他们之前,他们四个,坐出租一直是轮流付钱的,轮到谁,谁就自觉坐前面,不需谁提醒。这是他们的游戏规则,四个人都觉得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解决经济纠纷十分明智且有趣,大人之间的推来推去他们一点都瞧不上眼。 可是后面四个人在说说笑笑,没一个人理她。 下车付钱的时候,苍锦直接把一张五十的扔给司机,说,“不用找了。” 未晞就笑了一句,“苍锦你还是小富婆哦。” 苍锦没理她,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清荷湾。 未晞有些尴尬。 伊人牵未晞的手,“走吧。” 刚推开店门就听到礼花爆响的声音,彩纸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视线也变得五彩缤纷,拂了一身还满。 店里布置得漂亮热闹,悬着横幅,金粉涂的字,“子佩生日快乐”。那个与他们相熟的中年大叔店主领着店员,个个都是笑容满面,手里还持着放完的礼花筒。 子佩笑起来,浓浓的奶香,喃喃了一句,“我都忘了。”又转向伊人,“谢谢你啊。” 南楷钧y阳怪气地说了句,“伊人你对子佩很上心嘛。” “我”说实话伊人也被这惊喜吓了一跳,这些天忙着拍微电影她根本就忘了子佩的生日。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1节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苍锦说。 生日餐早就准备好了,他们拉开椅子坐下,子佩和南楷钧一方,伊人和未晞一方,苍锦又落了单。 “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子佩你的生日,”未晞有些不好意思,“礼物后面补上。”她举起玻璃杯,玻璃杯里是橙汁,“敬子佩。” 子佩举起杯子轻轻地和她碰杯,“也敬我们的女主角,未晞。” 伊人想着未晞是第一次来清荷湾,就不停地往未晞碗里夹菜,说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也不错试试看。未晞伸筷想去夹一道赤豆元宵,元宵太滑,试了几次都夹不起来,子佩很自然地用勺子帮她舀了一个放碗里。 苍锦喝完一杯果汁,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南楷钧嘴里叼着吸管,“叫你一上来就把喝那么多。” 一会儿后未晞也站起来,要去洗手间。 “就在那边。”正在埋头吃菜的伊人还不忘指给她看。 上完洗手间出来洗手的时候正碰上苍锦,两个人同时把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几秒后才有水喷出来。 “我挺讨厌你的。”苍锦说。 未晞忘记了把手从水龙头下收回,哗啦啦的水流时有时无地喷在她手上,她像是挨了一个隐形的耳光,不见其形地火辣辣。 “最讨厌你扮可怜装柔弱饰清纯演无辜,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你不是喜欢常珂么?闹得轰轰烈烈全班皆知。你们不是有三年之约么?现在霸占着伊人的同时又来和南楷钧演什么兄妹情深,连子佩也不放过,陆未晞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 未晞从没想过,小小的白白的苍锦,会把话说得这么重。 这些话像是石头似的压着她,以致她无力反驳。 她只想逃走。 以前闲得无事又不想赶作业的时候,未晞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威风八面和人争论的场景,八国语言无缝衔接,眉飞色舞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舌战群儒辩得对手哑口无言。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简直隔着天堑,事实是,只是一个毫无攻击力看起来百分百萝莉的苍锦说出一句“陆未晞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就打得她想要落荒而逃。 未晞从来就没掌握和人撕破脸这项本事,对手一旦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便手足无措。 结果刚想转头离开就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苍锦的一个巴掌,清脆的一声响,真正意义上的无缝衔接,于是眼里蓄积了许久不让掉下来的眼泪被打得溃不成军,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它们的落荒而逃。 未晞没有捂脸,仍由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低头,头发从肩后散下来,遮住脸上的红,从头到尾她表现地像个哑巴一样。 不是她懦,而是她懵。 打了人的苍锦其实也懵了,她已经失却了判断力,不知道未晞到底是高级还是低级,难道她的无所作为就是江湖上的无招胜有招?苍锦觉得自己手疼,刚刚真的失却理智下太重的手了,在出手的那一瞬她就后悔了,因为对方眼里的懵让她觉得不忍心,对方根本就是一个战斗力为零的木头,她几乎把这样的一堆木头打得散了架,打得它零件满地乱滚。 苍锦深呼吸了一下,算是给自己壮胆,她把未晞扔在卫生间里,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走得飞快,像是想把自己的恶劣行径甩在后头,生怕它追上自己黏着自己,结果在走廊上撞到了伊人。 苍锦看了伊人一眼,错开目光,飞快地往前面走,她知道伊人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扔在洗手间的那个犯罪的证据。 如果未晞向伊人告状的话,那么伊人在未晞和她之间到底会选择谁?想到这个问题,苍锦倒有些期待起事情的后续发展来。 苍锦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南楷钧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锦往嘴里塞了一块菜,来逃避这个问题。子佩看她一眼。 没过多久伊人就领着未晞回来了,未晞很聪明地把头发散在脸颊两侧遮住那个耳光的遗迹,但还是有些红肿露在头发遮不到的地方。 大家继续吃菜,伊人的手一直攥着未晞的手,放在桌子底下。 “子佩,”伊人忽然放下筷子说,“生日惊喜跟我没关系,是苍锦准备的。她喜欢你。” 苍锦的脸飞快地烧起来,就如挨了一耳光。 伊人转向苍锦,语调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我再和你讲一次,你不欠我什么。当年我帮你纯粹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过是我英雄主义的一个试验品。”她将话说得毫不留情不留余地,“所以,请不要再尝试对我报恩还债,不要因为我隐藏自己的爱憎,喜欢子佩就喜欢子佩,讨厌未晞便讨厌未晞,你的行为,丝毫不影响我对他们的态度。”她站起来,把未晞也拉起来,“我们走了。” 南楷钧小声地问苍锦,“你们三个怎么了?” 苍锦的一滴泪掉在碗里。 子佩从自己的面前扯出一张纸,递给苍锦。苍锦半天没接过,子佩只好亲自替她把眼泪擦掉。 伊人和未晞回到了学校,坐在石阶看台上,背后是巨大的红色标语。今天是星期六,学校的c,ao场上此时只有散步的退休的老教师和几个打球的男生,月亮在云朵之间躲藏,时隐时现。 两个女孩都是一样的坐姿,屁股坐在上一级,腿放在下一级,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脸埋在胳膊上,头发乱洒。发梢为夜风所摇。 伊人静静地想,脑子里的画面也是静静的,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生气了,那种生气接近液体的沸点和金属的熔点,咕噜咕噜地沸腾,呜滋呜滋地熔化。她想起走进洗手间时看见独自站在洗手台前的未晞,伶仃的,孑孑又茕茕,又带着那么一点不谙世事的懵,像是只刚从洗手台里爬出来的单细胞生物,没有脑子。她就站在那里,像是冰,像是玻璃,像是一切易碎的和晶莹的。伊人走过去,却怕惊动她,她掉泪,她无言,她表现得就像个软弱可欺的哑巴。 伊人很恼。 然而,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从她在洗手间像认领一只小狗似的认领未晞开始,她就再也不可能扔下这个女孩。纵然后来未晞和她闹,和她娇,把她按在身下眯着眼睛模仿霸道总裁腔说女人你服不服,纵然未晞常常可以恃宠而骄在她们的关系之间占据主动权,她也总是想起,名叫未晞的女孩一旦走出伊人的房间,就又变成了那个软弱可欺的哑巴。 她的伶牙俐齿,她的天马行空,她的疯癫无状,她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解读和崇拜,她梦想中的八国语言无缝衔接,她欲立世界之巅的雄伟决心,她五星红旗的爱国情怀,她人教版的童年,统统只在伊人这里生效。 离开伊人,她不过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哑巴,单细胞生物般没有脑子,别人给她一巴掌,她只会懵到哭。 伊人的坐姿忽然碎裂了,她转身伸出手臂抱着未晞,狠狠地圈着她的肩背,她的头发和未晞的头发缠在一起,丧失个人所有权,辨不出彼此,她不说话,只是抱着,直到感觉未晞也伸出手来回抱她,紧绷的她终于松懈下来,仿佛心安。 她们用相拥的姿势,溶解一切解释和安慰。 无言是最优雅的亲密。 苍锦做错了事,心里愧疚,逃避着伊人,她不再和伊人一起去厕所,一起回家。本来她们也不顺路,伊人说得对,苍锦不过因为报恩心态,才故意绕路陪伊人回家。 未晞没有问伊人,她到底帮了苍锦什么忙,要苍锦还恩许多年。 南楷钧逮着独处的机会,问未晞,那天你和苍锦到底怎么了,伊人又是怎么回事? 未晞不知如何开口,她既不想告状也不想为谁开脱,发生了就发生了,不必要审判,不必要追究,她实话实说,“我不想说。” 南楷钧说,“如果真的没什么的话,未晞你和伊人讲讲,让她别生苍锦的气了。苍锦还小。” 未晞在心里想,你也不见得多大。 “嗯,我知道了。”她说。 未晞把话带给伊人。 “南楷钧让我和你讲,不要生苍锦的气了。” 未晞甚至懒得加工,懒得委婉,直接来了这么句。 后来她会后知后觉,自我角色以外的人,会把她的这一行为称作“婊”。 果然伊人生南楷钧的气,她拉着未晞的手带着种抄家气势冲进二班走到南楷钧的座位,开始找他吵架。 伊人说,“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指手画脚。” 南楷钧说,“我不过想大家回到从前和和睦睦,现在你和苍锦冷战,我和子佩也难堪。” 伊人说,“本来就不可能回到从前,现在多了未晞。” 南楷钧说,“伊人你不要那么霸道好不好?未晞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她也是我和子佩的朋友,你用欺负苍锦的方式来替未晞伸张正义,扔下我和子佩。你不觉得你这么做太过分了吗?” “南楷钧你一个男的少在这儿给我扮圣母!我欺负苍锦?我有当面亲热背面给她一巴掌吗?你有功夫可怜苍锦怎么不心疼心疼未晞?平日里你不是一口一个妹妹叫得那么亲吗?怎么到了需要表态的时候就只会缩起来扮乌龟装和事佬?” “难道你非得要所有人像你一样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对多年的友情视而不见?你觉得我们这么大了为这点小事闹绝交有意思吗?你别忘了你认识苍锦足足比未晞早了十年。” “所以,”□□味儿十足的唇枪舌剑戛然而止,伊人抱着胳膊微微偏头,语气冷诮,“你选苍锦了咯?” 南楷钧看未晞一眼,对伊人说,“她和苍锦都是我的朋友,我两个都选。我并没有和你争论选谁的问题,我只是告诉你那天对苍锦的态度太伤人。” “我不过是在教她怎么做人!我不过是不要她在活在我的影子下!” 南楷钧忽然退了一步,把书本收进书包里,挎在肩上,他收拾起先前和伊人争论的气势,淡淡地说,“伊人,你永远在你的朋友身上滥施你的英雄主义,你永远渴望着教会我们怎么做人,难道你觉得微电影的事,我就没生过你的气么?你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地动用我的故事,以我的人生为素材施展你导演的天分,末了还想教育我,给我指明方向。说实话,这样自以为是的你,真的很令人不舒服。”说完,南楷钧就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伊人的表情在南楷钧的话语中定格,缓了半天脸上的肌r_ou_才重新活过来,她收拾好落了满地的情绪,抓紧未晞的手,走出了二班的教室。 未晞不知道南楷钧最后对伊人的指责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想这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无论是之于伊人还是之于南楷钧,她都是那个后来者,他们的过去她没有参与,他们的秘密她没有分享。当他们朝花夕拾,她只能把那些浸满旧事味儿的言语当哑谜来听。 她也没有主动问伊人,她想伊人如果愿意告诉她的话,她会主动说的。如果伊人不愿意,那么她的问就成了她的恼。 先是苍锦,再是南楷钧,伊人好像因为未晞,气走了不少朋友。未晞想向伊人道歉,可是又怕矫情。睡在寝室的单人床的那些夜晚,她总是会想起苍锦那一句重如泰山的“陆未晞你真是贱到家了”,然后陡然一惊,蓦地睁开双眼,望着床底铺满报纸的上铺发愣。 贱这个词好像尤其适于女子。但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骂另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贱,是不是有些草率和轻佻呢?那些成人的爱恨,出轨呀堕胎呀畸恋呀乱l,u,n呀,更能够撑起“贱”这个单字形容词的含义不是吗?那些她们天经地义地鄙视着的取笑着的却又不得依赖着的大人们,他们钢铁一般的骨架才能扛得起这个重如泰山的单字,贱。而像未晞一样的高中生们,她们的骨骼并非钢铁而是木头,抗压实在有限。 自己是不是确实有点贱呢?在苍锦的描述中,未晞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玩弄感情水性杨花拈花惹草四处留情的s_ao女。自己的行为被别人的眼光解构,被扭曲甚至被翻面,这过程虽然悲惨但也有趣。她不知道苍锦听到的自己和常珂的故事是怎样,说不定苍锦的朋友会这样告诉她,说一班有个女生啊,脸皮可厚了不但给班上的男生打电话告白,被拒绝后还恬不知耻地要求对方等自己三年呢!苍锦就会用她无害的小动物一般的语气追问,真的真的?对方用一种百分百的肯定语气配合拍胸脯的动作说当然是真的!苍锦会接着问是谁啊?对方就会在未晞上厕所的时候把她悄悄地指给苍锦看,说,就是她。 未晞臆想着,还原了一切。 现在去做课间c,ao或者去食堂的时候,未晞都会尽量躲避着常珂,虽然他们也很少对遇到,但是未晞还是怕。 她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把肠子都悔青了。 她问纪念,“念念你还喜欢常珂么?” 纪念白眼一翻,仿佛在说一件羞于提及的事情,“早就不喜欢了!我现在看到他就想躲!他真是越长越丑了!” 未晞悲哀又惭愧地想,她和纪念都对不起常珂。她们俩不打一声招呼地给予这个礼貌羞涩的男孩子双重的喜欢,又不打一声招呼地把这柔软的亮闪闪的女孩子属性的喜欢从他那里抽走,她们把他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她俩简直就是在犯贱。 十五岁的高中女生特有的贱。 看来苍锦没有骂错,陆未晞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贱得浑然天成鬼斧神工。 现在,未晞和这个骂她贱的女孩子,仍旧在同一间教室里上同一节数学课,听着郭老师独一无二的川普腔在习题集上誊抄题目,她们被淹没在高一十三班这个大家庭中和睦相处。 经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未晞又被曾老师叫去抱作业,恰好子佩也在,子佩便帮她。因为天气原因,课间c,ao取消,大课间足有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未晞不太清楚子佩对她的态度,自从上次南楷钧和伊人吵架后他们五个人就散开了,子佩谁也不站,于是五个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正方形,南楷钧子佩苍锦各一角,伊人和未晞一角,四个直角把这个板正的方形绷得紧紧的。 其实就算在五个人关系还好的以前,子佩和未晞的交集也是最少的,他们又不同班,子佩又不如南楷钧那样和未晞有特别交集,他对她体贴的同时带着礼貌,于是那点令人感动的温暖与其说是他的温柔倒不如说是他的教养。 子佩帮未晞把作业抱回教室,突然说,“要不去c,ao场走走?” 他递给未晞一把伞,未晞只好接过。 大雨的c,ao场根本没有人,未晞这才惊觉天气是如此地可以改换场景,那个煦暖阳光下站满穿校服做广播体c,ao的学生的土地好像属于另一个世界,如今的滂沱大雨把c,ao场冲刷得像战场。 篮球架或许会掉漆。 子佩和未晞各撑一把伞,一把黑一把蓝,一高一低地围着c,ao场走圈子。 下一节是英语课,课后练习都写好了,单词默写本该发下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得a。enthiastic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未晞在心里嘀咕。 沙沙的雨声jian在伞面上。 子佩说,“未晞你不知道南楷钧爸爸的事吧?” 未晞说,“什么事南楷钧没和我讲过。” 子佩说,“你知道他家很有钱的,他家的钱都是他爸爸开公司挣来的,他妈妈一毕业就在家里做全职太太了,因为没怎么接触过社会所以心理不太跟得上年龄,我们中的一些小孩一直把他妈妈叫怪阿姨。南楷钧的爸爸很少来给他开家长会的,因为忙,都是他妈妈来,他妈妈来每次都给全班的小朋友带糖果,那种国外的定制货,那个时候,班里的小朋友总羡慕地叫南楷钧糖果小少爷,羡慕他有吃不完的国外定制货。可是小少爷的糖果只甜到初一那年,那一年他爸爸忽然和他妈妈离婚,净身出户,扔下了他和他妈妈,和另一个在银行上班的平庸女人组建了家庭,开起了出租。这件事一直成为我们那群小孩的家长口中的谈资,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南叔叔放着公司老总不做要去做出租车司机。” “他有一个妹妹?”未晞问,她好像有点明白那天南楷钧对伊人的指责了,他说,“你以我的故事为素材尽你导演的天分。” 子佩点点头,“南叔叔和那个银行女人给南楷钧生了一个妹妹,不过那个小家伙实在还小得很,现在还不满一岁,南楷钧带着我们去银行女人家附近的公园偷偷看过那个小家伙,那个小小孩坐在婴儿车里总喜欢翘起一只脚来,像个霸气的小皇帝。” “他喜欢那个小小孩么?”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2节 “未晞,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喜欢这样身份下的小小孩么?” “难说。” 子佩忽然停下来,未晞也跟着停下。子佩说,“未晞,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试着去体谅一下那个小少爷,不要再去生他的气。” “我从来没有生他的气,和他吵架的是伊人。” “你该知道伊人是因为你才和他置气。” “你在指责我?” “未晞,我并不想和你吵架。” 未晞在雨中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了。要上课了,我该上楼了。”她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伞跟着把雨滴旋出,像是开了花,她看见子佩的脸在伞上的一挂雨帘之后。 “你会不会觉得,是我破坏了你们四个?”未晞隔着雨声和雨幕对子佩说。 “未晞,决定和谁成为朋友是伊人自己的事,你没有犯罪。” “谢谢。你喜欢伊人,对吗?” “别告诉她,行吗?” “或许,她早就知道,你知道她总是很聪明的。” “那就别戳破她的伪装。” 上课铃声把未晞的那一个“嗯”淹没。 第8章 在水一方·下 伊人第一次邀未晞去她家,选在一个父母都不在家的星期天下午。 未晞喜欢那种家长不在家的感觉,她瘫在沙发上不停地给电视换台,脚丫子嘚瑟得欢快,伊人笑她,“该是多小的孩子,才会觉得父母不在家是莫大的快乐!” 伊人带未晞参观她的房间。伊人的房间有一个很宽敞的窗台,在上面铺张毯子就可以睡觉,伊人说夏夜睡在这里看星星最好。伊人的书架是木头的,风格很后现代,像件工艺品。从张晓风到列夫托尔斯泰,从《儿童文学》到《环球通史》。伊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箱子,里面都是她从小到大收藏的头花和照片,以及她珍爱的亮闪闪和亮晶晶,小女孩好像总是无法拒绝这类东西的诱惑,听说漫画里的ji,ng灵也喜欢这些闪闪发亮的小东西。有些一块钱一串的塑料项链已经成为市面上的绝品。那种五毛钱一朵的大红花未晞小时候也戴过。伊人的木箱子里好像关了一个1998年。 未晞拿起那些照片看,大多数是四个人的合照,从文艺汇演的舞台到班级的联欢晚会,他们四个好像永远形影不离,最牢固的排列组合。 伊人把那些照片从未晞的手里拿过来,一张张地收进木箱子里,说,“以前我们,我是说,我和他们,一起弄了一个乐队。” 未晞说,“难怪你窗台上放着吉他。” 伊人说,“小傻瓜那是贝斯。” 未晞就说,“有区别么?” 伊人便说,“我和你的区别。” 未晞摊手,“好吧,反正我也不懂。” 她们一起午睡,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把被子蹬到床脚,伊人侧卧,一只手枕在脸下,一只手放在未晞的腰上。未晞那天穿了一件短袖,一躺在床上短袖就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段肌肤。 “伊人你不要捏我。”未晞咯咯地笑,“怪痒的。” 伊人的手调皮地往未晞的衣服里滑,像只泥鳅。 未晞笑得不成人形,在床上打滚,一边笑一边躲,伊人就追着去挠她的痒。 突然伊人说,“小心!” 已经来不及了,未晞滚到了床沿,一翻身就掉了下去,伊人想去抱她,跟着滚了下去。 咕咚的声音,像是两只冬瓜落地。 伊人爬起来,揉着未晞的脑袋,笑着问,“你没事吧?” 未晞也揉着伊人的脑袋,咯咯笑着,“你没事吧?” “没事,就吃溜溜梅!”她们放声大笑,笑声撞到了天花板。 她们搂着彼此的脖子,额头抵在一起,腻在地上不想起来。 就这样虚度时光。 过了好久,伊人扯了扯未晞通红的耳朵,说,“未晞小宝宝,我们去床上睡觉了好不好?” 好久好久的以后,未晞都会想起,那天在伊人家里午睡醒来,那个时候,夏风在窗外流连,熏暖了蝉噪,伊人的窗帘是淡淡的蓝色,如烟如雾,仿佛有海的味道,单调的天花板也成了雪山的顶,列夫托尔斯泰在书架上眯着他的小眼睛,斯塔夫里阿诺斯站在1500年的节点上观察其前后的世界,贝斯沉默着它的弦。 未晞是最讨厌午睡醒来的那种感觉的,那种黏腻的,发涩的,汗味十足的,懵懂的,不知所踪的,醒来的感觉。那种寂寥,空旷,梦,物理中的黑洞,地理中的星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一个几十分钟的午觉睡出了哲学感,或许就真的如她的一个朋友所说,未晞同学的小脑太过发达。 妈说,未晞小时候每次睡醒午觉就哭,因为不愿意去上下午的学,常常淌眼抹泪地走出家门,倒像是谁欺负了她。 而这一次,从伊人的床上醒来,竟然出奇的心安。 伊人的房间,是未晞战争中的防空洞。因此,即使想到了郭老师会征用晚自习考数学,也觉得没那么讨厌烦躁了。 伊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打shi的毛巾,给愣在床上的未晞洗脸,她嘴里含着一块冰,是那种五毛钱一袋的雪莲,她把脸凑过去,未晞从她的嘴里咬下一半的冰,包在嘴里,冷得牙齿发颤。 晚饭她们简单解决,六点五十上晚自习,六点就要进教室,迟到的会被纪律委员记在小本子上,她们没有多的时间折腾。 星期一升旗仪式,未晞望着天上的鸽子出神,不知道最终它们会落在哪一户人家的天台上。主持老师一喊“解散”伊人就从后排蹦跶着过来,叫着“未晞未晞”,好像生怕她被别人带跑。 星期二广播体c,ao,未晞给伊人说起网上那个你是我体转运动时偷看一眼的人的烂俗梗,结果伊人做体转运动时故意朝反方向转,和未晞面碰面,未晞笑出了声,幸好被广播里的1234给盖了过去。 星期三未晞和伊人被曾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批改作业,曾老师的水杯忽然在未晞的身后落下来,未晞听到声音往前一闪,杯子在地上碎开,茶水流了一地。未晞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碰倒了曾老师的杯子,曾老师微笑着说没关系打扫一下就好了。伊人放下自己手里的红笔问未晞,你没事吧?未晞眼泪汪汪说我好感动你第一句话竟是问我有没有事。伊人翻着白眼说不问你还问杯子啊?她们一起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伊人忽然悄声对未晞说,“你还挺机灵嘛,还知道躲。”她想起未晞往前一闪小耗子似的敏捷样觉得好笑。 星期四很快乐,因为后面就是星期五。虽然下午的数学连堂真的让人很想死掉,草稿纸算满整整两页。数学连堂后是班会课,这样的素质课如果不必应付上级的检查或者完成学校的任务,都变成了男生们看杂志女生们唠嗑的水课,但是因为郭老师的办公室就挨着十三班,大家也不敢太放肆。郭老师是出了名的来无影去无踪被他抓了个现形你就死定了。 终于到了星期五,想起雪莱的《西风颂》。呵!未晞啊,如果星期五来了,星期六还会远吗?最令人开心的莫过于今天只有一节数学课!晚自习下课后和伊人去买学校外的狼牙土豆,三块钱一份。 星期六了!未晞看着地理老师敬老师的脸,觉得分外亲切,上完敬老师的课就放假了,待会儿干什么呢?晚饭是去零点牛r_ou_面吃还是去麦丽丝?吃完了可以去文汇看看,上次苏童的书只读到一半。伊人那个小东西肯定又要窝在沙发上刷王俊凯吧? 再次走在涪江路的街头,一家蛋糕店里传来程璧的歌,一首懒懒的诗——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y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 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 直到你眼中的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 虚度我还要这样 满目的花草 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一样 像被虚度的电影 比如靠在栏杆上 比如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都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它经过我 疲倦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我还要这样 虚度我还要这样 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ji,ng致而苍老的宇宙 就这样不知不觉,期末了。 未晞每次期末的时候都觉得突兀,感觉昨天才开学,今天就期末了,可是细想想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起码实打实地塞满了一张又一张周周重复的课程表。 期末考试前正碰上周末,学校放假两天,让学生在家复习。伊人邀未晞去她家复习,但是未晞想到伊人的爸爸妈妈都在家,感觉怪怪的,就拒绝了。 星期六的上午,未晞一个人在寝室里复习,纪念她们都回家了。背完了语文的必考诗词,正打算摊开数学错题集来看,宿管阿姨敲开寝室的门,说,“未晞,有人找你。” 因为留校的人不多,宿管阿姨出于安全考虑,干脆把宿舍大门锁上。未晞看见大铁门外的南楷钧,他上半身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短袖,淡蓝色的,白色的翻领,右胸有学校的红色校徽,下半身是一条黑色的短裤,小腿细得令女孩子们恨得咬牙切齿。 未晞有种南楷钧是来探监的感觉。 宿管阿姨给未晞开了门,把锁挂在门上,嘱咐未晞等会儿上楼的时候记得帮忙把门锁上,又说最近治安不太平隔壁一中女生宿舍就出现了校外窃贼,像未晞这样一个人留在寝室里的尤其要当心 自从上次伊人和南楷钧吵架后,未晞和南楷钧的交集就变成了零,偶尔在走廊上看见了南楷钧,未晞也是低着头脚步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们的微电影《寒光》并没在学校的比赛中获奖。想来或许是因为新锐导演的作品不够主旋律。 “我来接你。”南楷钧说。 要未晞去南家是南太太的意思,南太太听说未晞一个人寝室就打发南楷钧来接未晞,南楷钧磨磨蹭蹭地不想去,南太太便威胁说接不来未晞你小子也就别回来了。南楷钧不服气地说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啊!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3节 “我在寝室,挺好的。”未晞说,“你回去吧。” 南楷钧“哦”了一声,推着自行车转身往前面走,想着回家后如何向老妈交差,真搞不明白老妈是怎么想的,别人家的女儿,她疼得倒像是自己生的似的。不过未晞好像瘦了,难道是学校食堂伙食不好?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南楷钧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她是伊人的朋友,自己白担心干嘛? 正打算跨上自行车,挎包的带子忽然被人扯住,未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一下。” 回头,她背着紫色的双肩书包,一个叫多多虎的牌子,一般来说小学生用得比较多,高中女生们的书包多是那种带子长容量小嵌满亮晶晶的金属点缀的装饰物,虽然南楷钧看着这样的书包一直想的是这里面到底装了几个手机毕竟无论怎么说未晞背后的书包更像是装教科书和习题册的 未晞坐好,南楷钧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一路无言,到了南家,吃了午饭南太太就让南楷钧和未晞上楼复习去了。房门一关,卧室里南楷钧和未晞大眼瞪小眼。 未晞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数学错题集看,南楷钧坐在他乱成狗窝的床上玩手机里的游戏,终于未晞回过头来问,“你不复习吗?” 南楷钧说,“我们理科生又不像你们文科生,考前复习没用,平时什么水平,考试就什么水平。” 未晞“哦”了一声,转过去继续看笔记。等到未晞看完一本数学错题集,南楷钧也睡了一觉像只熊似的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未晞看见南楷钧的样子差点被水呛到,手里的玻璃杯哆嗦了一下,她说,“某人的校草地位要不保咯!” 南楷钧抓抓头发,穿着拖鞋朝未晞走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右手拿着玻璃杯,左手撑在书桌上,他喝了一口水,然后说,“郭老师的普通话真的很差劲,对吧?” 未晞把背靠在椅子上,润了润喉咙,装模作样地学,“等腰直国三国形。” 南楷钧学得更像,他站直身体,“陆未晞,这个问题你起来回答一哈!” 未晞笑得被呛到,咳出了眼泪。 南楷钧放下水杯,扯纸巾给她擦眼泪,拍着她的背。 未晞边咳边笑,“都怪你。” 南楷钧忽然蹲下来,满满地盛住未晞的目光,一滴不漏,“对,都怪我。所以未晞,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未晞由呛变成噎。 “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她愣愣地说。 “在学校你总是躲着我。” “那是因为”未晞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有些气馁,“反正我没有。” “真没有?” “嗯。”未晞的声音好听得像是黄鹂鸟。 “你会生伊人的气么?”黄鹂鸟又问。 南楷钧说,“我怎么舍得生她的气。” “我还以为你跟我们绝交了呢。” 南楷钧抬手拍了一下未晞的脑袋,“瞎想。” “你蹲着腿不累么?”未晞像是不忍似的。 “好像,是有点麻。” 未晞伸手,把南楷钧拉了起来。 南楷钧把未晞的错题集合上,用兴奋的口吻说,“别看这个了,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半个小时后,未晞跟着南楷钧蹲在公园的灌木丛后面,问,“这就是你带我来看的东西?” 南楷钧装模作样地用两片树叶挡在面前作掩护,说,“对啊。” 十米之外,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女人正推着婴儿车在公园里散步。今天是y天,大风天气,外面很舒服,公园里坐了不少人。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那个小东西是我妹妹。”南楷钧说。 未晞从他手里拿过一片树叶,看着那上面的纹理说,“嗯,我知道。” 南楷钧愣了一下,才问,“伊人告诉你的?” “没,是子佩。” “她叫什么名字?”未晞指着那个小婴儿问。 “听我爸说,好像叫南南。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听着像条狗。”南楷钧对于心中的想法毫不遮掩。 “一般来说,皮皮毛毛之类的,才是狗的名字吧。”未晞说,“不过南南确实不怎么像大名,当然啦,女孩子用这样的名字也没什么的,蛮可爱的。” “这名字听起来实在没什么杀气。” “你家开镖局的么?还杀气。说实话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什么泰山陨石坠,就是那个《洛洛历险记》里某个机车人的绝技,我说过觉得你的名字很重嘛。” 南楷钧扯未晞的头发,“信不信我打你?” 未晞呀呀叫着,把马尾从南楷钧的魔爪中救出来,取下头绳重新扎好。 南南的妈妈,那个在银行工作的女人,听见了未晞呀呀叫的声音,朝灌木丛这边望过来,南楷钧赶紧低下头,同时按下未晞的脑袋。 南南妈妈收回了目光,继续逗车里的婴儿。 南楷钧说,“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未晞觉得脖子酸,活动着关节,“暴露了也没什么吧,光明正大地看有何不可?” “走吧。”南楷钧像拎一只ji崽儿似的抓着未晞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来公园里接爱妻幼女回家的南先生。 未晞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瞬间僵掉,像是打了石膏。 南楷钧翕动嘴唇半天,还是没能成功发声,他放开未晞,那只手垂了下去,很丧气的样子。 还是南先生先打破沉默,他以未晞为切入点和儿子对话,“你朋友啊?” 未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眼前人是南楷钧的老爹,于是尴尬地笑笑,“叔叔好,我叫未晞。” 南先生回:“你好。”又言,“来都来了,到家里坐坐吧,也好看看南南。”虽然这话是对着未晞说的,但是傻子都明白真正的邀请对象摆明了是南楷钧。 南楷钧竟然没有摇头。 未晞跟着南楷钧来到南先生如今的家里,小小的两室一厅,和宽阔气派的南家别墅自然没法比。沙发上的坐垫显出旧色,饭桌的一角被蹭掉了漆。墙角堆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南先生让未晞和南楷钧坐沙发上,南南妈妈切好水果让他们吃,几牙橙子摆在雪白的瓷盘里。未晞想起了南太太家里的那个果盘,玻璃的,泛着好看的幽色,里面分为几个扇形的小槽,南太太每每将果盘装饰得丰富热闹,五光十色,荔枝,桂圆,火龙果,切成小片的哈密瓜,沙瓤的西瓜是方形的块儿。 南先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南南妈妈在喂坐在婴儿椅里的南南喝奶粉,南楷钧像是在对着瓷盘里的橘子瓣发愣,未晞忽然想到自己的来访真是尴尬。 叔叔你好,我是你前妻的儿子的朋友。 阿姨你好,我是你丈夫的前妻的儿子的朋友。 小宝宝你好,我是你爸爸的前妻的儿子的朋友,拜托叫我姐姐别叫阿姨,如果你会说话的话。 未晞在没人说话的寂静中展开她的联想。她在心里用名词和形容词描摹这个男人的模样:高、瘦、胡子、浓眉、蓝色短袖、一颗不知去向的扣子、条纹、黑裤、气质。她又在脑中还原了他的出轨始末:那是南总众多工作日中一个极为普通的之一,唯一的不同就是秘书有事请假了,所以南总只好亲自到银行办理手续。按理说像他这样的有钱人应该是银行的客户,所以银行经理就安排了那个笑容亲和被许多客户夸赞的老员工来接待他。那天她穿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包裙,死板的工作服,她在玻璃后对着话筒问,先生您好,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安在玻璃上的扩音器把她温柔的声音传出来,落进他的耳朵里。她不是小女孩了,声音早就和那种脆脆的甜美或者糯糯的娇憨绝缘,但是她有属于她的那一份知性,作为一个女人的知性瞬间就让那些甜美娇憨的小女孩黯然失色。他从爱上她的声音开始,直到爱上她整个人。然后他便离婚,像个二百五似的净身出户,在别人的或笑或骂中追寻一份中年人的爱情,带着滚了一身的灰和活了半世的颓。 南先生的话打断未晞漫无边际的想象,“最近学习压力大么?” “我们马上就考试了,就后天,”南楷钧像是一个人回答有些寂寞似的,非要碰了碰未晞的胳膊,用怂恿她犯罪的语气说,“是吧未晞?” 未晞有些仓皇地说,“嗯,是。” 南先生便说,“这样啊。”恋恋不舍地把那一个“啊”字的音终结,想了半天的话题就这样走向死路。 未晞忽然有些心酸地想,正是因为现在的南先生不是南楷钧的爸爸了,或者说,他不止是南楷钧的爸爸了,他把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ji,ng力都放在了小女儿的奶粉和尿不shi上,所以根本不知道大儿子马上结束高一期末考了。不过,即使他还完整地是南楷钧的爸爸,他也不一定知道儿子的期末考,子佩不是说过,他忙到没时间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么?又怎么会对期末考这种事上心。 又不是高考。 坐在婴儿椅里的南南忽然哭起来,南南妈妈把孩子抱起来,南南眼泪汪汪地趴在妈妈的肩头,张着嘴,嘴里长了两颗白白的牙齿。她望着南楷钧和未晞,一个劲地哭。 她的眼睛真黑,真亮,弹珠一般的眼珠几乎霸占整个眼眶,黑幽幽的宝石。 南楷钧根本不会哄孩子,他的语气没有一点安慰或是温柔,而是像对待哥俩好的兄弟似的,轻飘飘地淡淡然地给南南来了句,“别哭啦。”话语里甚至还夹着点亲昵之下的不耐烦。 令人惊讶的是,南南竟然被这句“别哭啦”给哄住了,亮晶晶的眼泪停在眼角,她盯着南楷钧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用她小小的脑袋思考,这个人是谁?她身体前倾,朝南楷钧伸出小小的胳膊,白软的胳膊像江南名菜,糯米莲藕。 “南南要哥哥抱呢。”南南妈妈惊喜地说。 南楷钧突然表现得像个受到组织重托的小同志,一脸严肃紧张,还带着点隐约的期待跟兴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从南南妈妈手里接过南南,根据南南妈妈的指示,托住孩子的屁股和脑袋。 他轻声对未晞说,“她好软,我好怕摔了她。” 南南在他的怀里,伸出胳膊,像是想摸他的脸,她咿咿呀呀地叫着,那种语言,字词无法猎得。 未晞会一直觉得,小孩子不适合他或者她,而适于它。因为它们都是小小的柔软的奶香味的小动物,睁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观察世界。它们软得想要融化,让人舍不得丢手。 那天,未晞和南楷钧是在南南家里吃的晚饭。 回到南家,南太太气急败坏,“你们俩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南楷钧熟练地扯谎,“我回学校拿复习资料去了,未晞陪我一起去。” 南太太冷笑,“拿复习资料用得着拿一下午?” 南楷钧说,“我们碰到教我们数学的郭老师了,一起吃了晚饭。” 南太太说,“有没有趁着吃饭的时候问老师不懂的问题?” 未晞以为他们就这样把南太太给糊弄过去了,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回到房间,对她说,“太太在哭。” 未晞觉得心里的弦被人狠狠地拨了一下。 妈坐过来,摸着未晞的脑袋,说,“未晞,太太真的很不容易,她对你好,你不要辜负她。你告诉妈实话,你和小南下午到底去哪了?” 未晞说,“南楷钧带我去看那个小小孩了。”她伸手抱着妈的腰,把脑袋放在妈的腿上,说,“就是南叔叔和银行女人生的那个小小孩。” 妈说,“以后不要去了。” 未晞问,“为什么?” 妈说,“我站太太。” 星期一早上,慧姨给南楷钧和未晞一人煮了一个ji蛋,妈妈们的说法是吃了元宝可以得一百分。南太太站在门口送他们,早上气温低,南太太还裹了一件薄披肩。 就在那一刻,未晞望着那件薄披肩,突然明白过来南太太其实是很怕冷的。她一毕业就住进了丈夫修筑的温室里,气温恒定,风雨无忧,做一朵娇嫩富贵的唐花。后来一个银行女人把她的温室玻璃打碎了,她被拽了出来,扔在阳光下曝晒,从此失去所有的水分,皱纹肆虐爬上眼角占据脸庞,只得用雅诗兰黛玫琳凯来修护皮囊苟延残喘。当她从南楷钧身上闻到属于那个小小孩身上的奶香时,她几乎瞬间萎去。 未晞忽然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女人。 她从南楷钧的自行车后座跳下,抱着南太太,轻声说,“阿姨,我们会好好考的。” 南太太被这女孩突如其来的亲密吓得一跳,像段木头似的僵在她怀里。 在学校门口遇到伊人,未晞从南楷钧自行车后座跳下来,看看南楷钧又看看伊人。南楷钧主动朝伊人伸出手,伊人不咸不淡地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南楷钧的掌心拍了一下,收回手然后把未晞从南楷钧的身边拽了过去,拉着她往前走的时候低声说你个死丫头不去我家偏去南楷钧家你到底是几个意思。未晞捏着伊人的袖子说你知道我妈在那里的嘛你刚刚和南楷钧算是和解了吧我去看那个小小孩了哦长得真是可爱她还要南楷钧抱呢伊人你复习得怎么样了我最怕数学考砸啊我好像忘带橡皮了伊人你快分我一半 车子在路口停下,售票员阿姨声音响亮,“云乐的,到了!” 这个小镇甚至破落到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车站,只是南来北往的客车都在这个三岔路口停脚,搭乘客人,于是这个路口就成了镇民心中默认的车站。 卖水果的还蔫在大太阳底下,凉棚也遮不去那份热,临街的那个老牙医躺在堂屋的凉板床上午睡,脸上搁着蒲扇,电线在空中错乱,把天空切割成小块,金台山上郁郁苍苍,萧水河的河岸线又浅了几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4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4节 又回到这里了。 未晞开始了她的暑假生活。一放假她就彻底释放天性,往往睡到中午才起,好像要把上学时没睡够的疯狂地补回来,妈看着眼睛都睡肿的她又是担心又是生气,说别人都在暑假发奋用功,就未晞一个,天天在家睡得跟猫似的。 未晞在心里感念妈妈把她比喻成猫而不是别的什么。 下午做作业做到厌烦的时候,未晞就会抽出手机看伊人给她发的照片。伊人去丽江旅游,同去的还有南楷钧。不过明明旅游地相同的两人发来的照片却是截然不同,比如伊人的是阳光下一捧莹莹的雪,雨天里滴水的一隅清幽的檐角,当地居民背上的一只竹篓,而南楷钧的则是他和外国友人们的合照,镜头里一个金发碧眼的一米八几歪果仁和他一个清俊秀美的翩翩少年郎比肩而立,笑得龇牙咧嘴,不拉去和郭冬临一起打六必治的广告真是可惜了人才。 伊人也给未晞发来了一张她的照片,她披着头发,只用一半的脸对着镜头,眉毛是深浓的黑,眼睑上描着幽幽的绯红的影,嘴唇是略带乌色的赤,她在披散的头发间编了几个小辫,辫子里缠着彩色的细线,身上裹着一件红纱。 未晞觉得这张照片很有风情。她把这张图设为自己的手机锁屏,恰巧妈看见了,就问,这是谁?未晞说,我同学。妈就用有点不舒服的训诫口吻和未晞讲,小小年纪化什么妆?未晞心里暗笑她的迂,说,人家乐意。妈突然像是明白过什么,便问,这是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伊人? 未晞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妈继续叠手里的衣服,不回答这个问题,却问,“她爸妈是干什么的?” 未晞忽然有点生气,为着妈率直的粗鲁,她顶讨厌家长们通过孩子互相打听彼此的家境,满足他们的虚荣或者落实他们的怜悯。未晞顶讨厌成人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就如讨厌英语中的间接引语。 未晞的语气便变得有点横,谁都听得出她的不高兴,她说,“她爸是律师!” 慧姨不明白好端端的女儿又生什么气,不过她了解十五岁的女儿,不,女儿再过三天就满十六岁了,这个丫头从来都是喜怒无常,经常无缘无故地和她发火。或许女儿生气的理由可以在语文必修一里找到答案。 她只觉得女儿天真,天真得一离开书本就要死掉。纵然她没什么文化,也感觉得到女儿在用她高中生的知识和目光来肢解她,审判她,女儿不知道的是当妈的同样在用她的阅历和她的沧桑来评判她。 妈很担心女儿这样的人以后会在社会上吃亏,她荒唐到把教科书上的仁义礼智信奉为圭臬,愿望拜孔子作自己的老师,她总是为一些大人们的事社会上的事愤怒伤心至落泪。 幸好她天真的女儿还在单纯的学校。 未晞忽然听见妈说,“律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就抱了叠好的衣服走进卧室。 未晞不知道妈对于律师的偏见是哪来的,或许笨口拙舌的妇人嫉妒男人的伶牙俐齿,哦不,该是牙尖嘴利,尖利的东西才有攻击性,不是都说唇枪舌剑么?或许灰败暗沉的妇人嫉妒男人的光鲜亮丽,三室一厅,月入过万,和教育局局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与孩子的班主任共饮一瓶茅台酒。 小罗老师要结婚了。她的丈夫在县城的文化局工作,小罗老师也从小镇的语文老师变成了县城的语文老师。 妈又对这件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小罗老师的工作变迁一定和她的丈夫有关。 未晞倒不愿意这样去想。 婚礼前一天,小罗老师邀未晞去她的新家。新房已经布置好了,婚床又大又软,红色的被褥像是有着把人吸进去的魔力,小罗老师拿出装喜糖的ji心形铁盒子给未晞看,一个盒子里装六颗喜糖,有软有硬。 未晞说,“姐姐,ji心形让我想起三毛。” 小罗老师很温柔地问,“为什么?” 未晞说,“我记得在哪里读过一篇文章,讲三毛和她的丈夫荷西,从那里我学到爱情的甜蜜,从那里我学到ji心形这个词。” 小罗老师笑,“傻未晞。” 未晞仰躺在小罗老师的婚床上,红色的被子让她想起天鹅绒,想起自己和小罗老师进行过的文学讨论,关于余华的兄弟。 小罗老师引用评论家的语言,“一个激荡人心的 y 荡故事、一个清晰的妄想、一个昏暗的闹剧、一个品位低俗的纪念碑、一个敏感的灵魂述说者。”她接着用语文老师的语言,“从林红的屁股说起,到处美人大赛,终结在林红修复后的处女膜上,整个故事令人瞠目结舌、提心吊胆、粗俗荒诞,余华试图将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前后四十年的中国状描摹在我们眼前,尖刻而深远,迷乱而狂热!” 未晞那时说,印象很深刻的是余华在写到ake love 的场面时,说李光头的母亲会发出一种咝咝的声音,还有写林红因为没坐过宝马所以像狗一样爬进去,写她和李光头一起倒在天鹅绒上,我甚至觉得这画面依稀美感,这真辣。 小罗老师又说,“我还是比较赞成说兄弟俩象征两个时代的说法,整个故事呈现 y 靡的色彩,李光头的大炮似的富起来简直就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的整体写照,而那处美人大赛中刘镇的形色更是充分昭示迅速富裕后人们ji,ng神上的空虚,讽刺得很显山露水。批评性文学,光环很多,看后唏嘘得很!” 同一个办公室的物理老师听见了小罗老师和小女学生的讨论,便说,“一群文人墨客。” 未晞其实对这个称呼心生欢喜,她迷恋文人,她热爱文人,就连《岳阳楼记》中最爱的一句都是“迁客s_ao人,多会于此。” 现在未晞突然有点伤感,因为想到了自己好像即将失去一个文人伴侣,小罗老师即将和她的丈夫倒在天鹅绒一般的红色被单上。 未晞问,“姐姐,我看尼采的话,他说,婚姻生活犹如长期的对话——当你要迈进婚姻生活时,一定要先这样反问自己——你是否能和这位女子在白头偕老时,仍能谈笑风生?” 小罗老师说,“就是他了。” 后来未晞和伊人也有一段关于尼采的对话。未晞那时为了安慰伊人,就抬出尼采来,你们知道名人总是有这种效力。她说,“尼采说,你今天是一个孤独的怪人,你离群索居,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民族!” 伊人就擦擦眼泪,倒在未晞的肩头,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成为一个民族,那我们得生多少个孩子啊?” 晚上十点,看到新闻的未晞从床上跳了下来,给伊人拨去电话。 “你还好吧?”未晞觉得自己的声音跟着手和心一起抖了起来。 “还好还好,”伊人的语气仿佛劫后余生,“我逃出来了,多亏这位”她的声音小下去,应该是她把电话拿开和旁边的人说话,“恩人你叫什么名字?羊羊?这是人的名字吗?”伊人接着又回到电话旁和未晞讲,“多亏了一位叫羊羊的帅哥。我搭他的车逃出来的,当时真是吓死我了,所有人都在跑,行李满地滚,那些人就拿着手臂一样长的刀见人就砍,未晞,真的是吓死我了。还好有恩人搭救。” 未晞又问,“那南楷钧呢?他没事吧?” 一个略带怒气的声音从那端传来,“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关心我啊!我还以为你心里就只有伊人呢!” 未晞说,“听你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 南楷钧叫了起来,“哪里是中气十足,明明是心有余悸好不好?” 未晞说,“你不要霸占着电话,让伊人来接。” 南楷钧咬牙,“你个死丫头,就知道伊人!你的伊人忙着和羊羊大帅哥调情呢,没空来接。” 未晞说,“哦,那就挂了吧。” 南楷钧喂喂了半天。 一个小时前,丽江火车站发生暴恐事件,一伙人持刀冲进火车站见人就砍,伊人被裹挟在人群奔逃,南楷钧买果汁去了让她在候车室等他,她一边跑一边回头,担心着南楷钧那小子会不会已经命丧刀下。从候车室跑到广场,一辆面包车在她面前停下,车门拉开,里面伸出一只手说“快上来”,伊人跳着脚说我朋友还没回来,结果就听到南楷钧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只豹子似的吼叫着说你大爷的小爷我就在里面,你快给老子上来。伊人被那只手拉上车后看见南楷钧毫发无伤地坐在后座,她凭着自己身轻如燕的优势翻过座位坐到南楷钧身边,在小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拥抱,然后在南楷钧打算回抱她的时候又耗子似的翻了回去,拍了拍前排开车的司机小哥的肩,整上一口东北腔,说,“谢谢啊。” 回她的是一个清清的声音,“不客气,是你朋友要过来接你的,我拗不过他才把车开回来的。” 司机小哥回想起自己本着做好事为人民的伟大想法半道把南楷钧接上车打算逃离这高危场所,结果后排的南楷钧一直蹬着胳膊腿儿像个小孩似的反抗说我朋友还在里面开回去开回去!司机小哥说,里面乱得很这个节骨眼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开回去的话说不定小命就没了。南楷钧说我不管开回去开回去不然我就跳车。司机小哥只得急速调头晃得车里的南楷钧脑袋重重地撞在车门上,他说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可不可以不要像个小媳妇似的在我的车后座撒娇你那朋友是你媳妇咋的你连命都不要了。 此刻,伊人听见了司机小哥的少年嗓,这才打量起他的样貌来。他穿着一件黑夹克,带着黑色的帽子,黑裤黑鞋,说实话他才长得比较像个暴恐分子。伊人的手抓着前排的车座,把脸往前面凑,想看清司机小哥的脸,结果听到对方一句不带感情的,“坐好。” 伊人只得坐回第二排,暗想着虽然黑灯瞎火的但是目测应该是个帅哥吧。 南楷钧在最后一排对司机小哥说,“谢谢你啊,叔叔。” 司机小哥说,“叫哥哥。” 伊人十分乖觉,马上叫,“哥哥。”又指着南楷钧说,“他是智障你别理他。” 南楷钧哼哼着说就是智障才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找你。 司机小哥说,“我在前面旅馆把你们放下吧,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吧今晚火车站肯定是没法运行了。” 南楷钧说,“哥哥你不会是这旅馆的钩子吧!专门挑这种非常时刻来火车站捡人!要不你怎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司机小哥在旅馆面前把车停下,冷着声说要不要我把你们再送回案发现场啊同学。 伊人立马跳出来说,“死东西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还不快给哥哥赔礼道歉!” 南楷嘿嘿笑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老哥你多包涵啊。 伊人和南楷钧跳下车,司机小哥正准备发动车子走人,又降下车窗对这俩货说,“再说一遍,我叫泱飏,泱泱大国的泱,风字旁的飏,不是你们口中的羊羊,我又不姓喜。” 伊人和南楷钧在路边点头,“知道了,哥哥。” 泱飏走后,南楷钧搓着胳膊,“他刚刚讲的笑话真冷。” 伊人说,“不过正脸真的好好看哎,”又问,“有姓泱的吗?” 南楷钧品味,“泱飏?听着像个修仙的。” 伊人用胳膊肘子捅他,“叫你平时少看点唐家三少天蚕土豆我吃西红柿!” 南楷钧睁着无辜眼,“我看不懂歌德纪德和怀德。” 他们走进小旅馆。 南楷钧双手抓着书包带子,扯着嗓子吼,“老板,一间房!” “南楷钧你小子打什么主意呢!” “我就开个玩笑。嘿嘿嘿,老板,两间房。” 第二天,朝闻天下,午间新闻,铺天盖地报道的都是丽江火车站的暴恐案件,未晞端着饭碗看着那些案发后的照片,听着当地居民在接受采访时揣着一颗在胸膛里砰砰直跳的后怕的心,带着浓重的口音说,“他们就这么走进来,见人就砍,有男有女,刀差不多有一米长” 未晞忽然想起政治课上她们学到的处理民族关系三原则,民族平等,民族团结,各民族共同繁荣,想起教科书上写着如今我们已经建成了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新型民族关系。政治老师还特别提醒她们,记住这一关系是已建成,是完成态,如果选择题遇到将来态的选项,一定不要选,是错的。她还记得这一页的配图是裹着头巾的少数民族大婶给人民子弟兵送水喝,这让她想起曾经在中央三台偶然听过的宋祖英的《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伊人给她发来消息,“回到南允了,虽然还是见不到你,但是一想到离你又近了那么多,就会觉得很开心。” 第9章 在水之涘 开学了。 又是一批新的学生,四面八方而来,游鱼似的汇入南允高中。学校里面到处都贴着红色的横幅,校门口的是“喜百年学府迎八方骄子,盼三载寒窗弘诚勇卓越。”教学楼上的是“百岁正昌隆,诚勇为校宗。卓越生为本,长风送鲲鹏。”食堂上的是“在南高吃的每一碗饭都有家的味道!”整个南高校园突然像抹了胭脂红艳艳的小姑娘,学校门口围墙上的一股子俄国农奴制改革味儿的绘像也被撤下了,换上了一块亮闪闪的招牌,上书大字“紧密团结在以□□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建设美丽繁荣和谐四川”。南高真的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其又红又专的本色啊 未晞她们升入二年级,本来不用这么早开学,新生二十四号开学是因为要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但是郭老师抓得紧,虽然学校明令禁止非高三假期补课,但是郭老师把十三班的学生圈在教室里还厚脸皮地说他们自发来学校自习,搞得校长也只好拍拍手说十三班的同学们还真是自觉刻苦热爱学习啊。 郭老师的逻辑是,没有老师就不算补课,所以他每日只是来巡视一圈确保无犯上作乱的猴崽儿,然后交给科代表一摞数学试卷,两节课做一节课对答案,数学课代表撑着胳膊肘子在讲台上有气无力地问这道题听懂了没?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人应声。科代表把粉笔头一扔甩下话来说接下来大家自习,于是看杂志的瞎扯淡的睡大觉的纷纷出洞,各显其形。接着窗台边的哨子放出消息说郭老师来了,大家纷纷收拾好犯罪现场装作良民煞有介事地开始支着额头做冥思苦想状,指间是红色的批改笔,眼前是摊开的纠错本。 那几天未晞她们做数学卷子做到想吐。 高兴的是有一张卷子除了最后一道大题没算出第三个小问竟然一道没错,于是在科代表讲卷子的时候心安理得地翻《看天下》。 好在郭老师还有一点人性,自习(他的定义,明明就是补课!)其间不用上晚自习,科代表把这个消息宣布下来时大家乐翻了天,奔走相告乃至“弹冠相庆”。未晞知道他们这种赚了的感觉来得冤枉又委屈,同一年级的其余四个课改班还在家里追湖南卫视金鹰独播剧好不好。未晞佩服郭老师的手段,先拿走你的全部,让你感觉到无望,然后还给你一小部分,你就会感念他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给你一巴掌再给颗枣儿,予你漫漫苦海中一点甜,郭老师这招实在是高。 晚自习伊人多半不不回家,她和未晞一起玩。下了课先去涪江路的小馆子找饭吃,从街东吃到街西,吃饭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从暑假各看了什么电视剧什么书到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三种解法,她们叽叽呱呱没半刻安静。 偶尔南楷钧也会到学校来找她们玩,他带着同样身为课改班的学生却仍在享受暑假的优越感,嘲弄苦逼兮兮的未晞和伊人。她们抓紧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完成哪位男星最有少年感的讨论,南楷钧却可以戴着耳机双手揣兜优哉游哉地在南高的梧桐树下浪费整整一个下午。做人的差别如此之大。 未晞和伊人也会扒在铁丝网上看c,ao场的高一新生军训,她们有种感觉就是怎么这些高一的看上去又土又小,联想到自己一年前也是这个样子,她们不由得笑出了声。 c,ao场外边设了临时医务点,你们知道总有一些家伙晒两分钟就要出毛病的。虽然未晞在自己军训的时候对那些身娇r_ou_贵吸血鬼似的晒不得太阳的少爷小姐们很不解,但是仔细想想不是所有高中生的童年都如未晞一样把脸盆顶在头上在中午十二点毒辣的日头下走过云乐小镇的一整条长街。 临时医务点的凉棚下坐着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女生,齐脖子的短发,露出圆圆的小耳朵,锁骨处有一颗明显的痣,像是一滴墨点。未晞觉得这参加军训的丫头更像是来乘凉的。 军训中场休息,一位教官走过来对那个乘凉小姑娘说,“好些了没?” 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死不了。 未晞和伊人站在旁边看戏,金鹰独播剧场好戏开演了。 教官的目光又转向穿白褂的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就是有点中暑休息休息就好。 教官说记得下午把衣服换了,否则还罚你站。 未晞和伊人理出头绪,大概是这个小姑娘穿得太凉快影响军容所以教官罚她站,没想到小姑娘一晒就晕,教官就只得一副怕得罪了小祖宗的态度把她安排到临时医务点休息。 第1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5节 白卦女医生内急,想去厕所,就对三米之外的未晞和伊人招招手,“你们过来,帮我看着她点。” 小姑娘皱皱鼻子,“我又不是犯人。” 女医生说,“你最会捣乱。” 医务点只有一把空着椅子,伊人按着未晞的肩,让她坐下,自己跳到桌子上坐好,问,“哎,你干嘛穿成这样?” 小姑娘偏僻脑袋,“凉快啊。” 未晞问,“学妹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未晞叫她学妹,小姑娘才反应过来面前两个女生的身份,“你们是二年级十三班的学姐?” 未晞和伊人对视一眼,同时问,“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就哼哼着说除了一年级的新生整个南高里现在就只有二年级的十三班在上课。她又把脑袋朝她们凑近一些说,“大家都说你们班主任郭老师是个变态哎。” 未晞咳了咳,端出好学生的姿态,“这个话也不能这么说,做老师的也是为了我们好。” 小姑娘瞪她一眼,不屑地说,“假模假式。” 未晞囧。伊人扯了扯小姑娘背心的带子,带着点惩罚意味,说,“你还没说你名字呢。” 小姑娘用女医生的圆珠笔在本子上写,“曲汶。”写完了又问,“你们呢?” 伊人摆出大姐大的样子,说,“叫学姐。” 曲汶翻翻白眼,语气不耐,态度像寻仇,“学姐!” “我们是一句诗,”伊人说,“白露未晞,所谓伊人。” 未晞点点头。 曲汶说,“拜托说人话。” 伊人只好在本子上跟着写下,“陆未晞何伊人”。 曲汶把圆珠笔从伊人手里夺过来,在桌子上敲着,说,“一陆一河,学姐们的名字还真是对仗工整。不过未晞和伊人明明不属于同一句诗。” 未晞明白曲汶的意思是,白露未晞属于上一句的蒹葭萋萋,而所谓伊人属于后一句的在水之湄。她们之间,隔着一个划分意义的剧终意义的,句号。 不过那时候未晞没多想,她只觉得这个小学妹着实有意思。 马上就上课了,未晞和伊人起身告辞,走的时候伊人还不忘叮嘱曲汶,“别乱跑啊。” 虽然南高就巴掌大的地方跑也跑不到哪里去。 曲汶皱皱鼻子说,“知道啦。” 未晞忽然觉得,曲汶皱起鼻子来的样子真是和伊人像得紧。 由于不用上晚自习,所以和未晞同一寝室的纪念她们都回家去了,寝室里就只有未晞一个。未晞去开水房打水的时候看见曲汶也在,她们共同等水温到达一百摄氏度。等待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 曲汶说,“未晞学姐,怎么办哦,听说开学考试考不好的要被踢出课改班,我暑假都睡过去了,一个字也没看,怎么办哦!” 未晞安慰她说,“吓吓你而已啦,只要不考得太烂,一般来说是不会踢你的。” 曲汶哭丧着脸,“要是我真的考得又臭又烂怎么办?” 指示灯从红色变成绿色,未晞把水壶放在水龙头下接水,“你都能考进课改班了,肯定底子不错,放心啦,要难都难,我当年考完入学考认为自己一定完了,结果在班里排中等。你的同学也没你想得那么厉害。大家都一样。” 曲汶也把水壶放在水龙头下,哗啦啦地接水,“什么哦,我们班好几个男生都拿了那种国际数学竞赛的一等奖了,还有几个说英语说得跟native speaker似的,班上还有个女生,语文好到初三就在《收获》上发表文章了,《收获》哎,那可是诺奖得主莫言大师们的水平啊。” 未晞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收获》啊,确实很了不起。不过说实话,语文好跟文章好其实没什么关系,语文好顶多意味着作文好。” 曲汶很太妹地用屁股去撞未晞,嘻嘻笑着说,“未晞学姐你说话好有智慧哦。” 未晞接好了水,和曲汶一起上楼。曲汶作为一年级新生被安排在四楼,未晞住在五楼,分手的时候未晞对她说,“好好复习,别紧张,你不会被踢出去的。” 为了防止学生乱接电线,南高的宿舍都是没cha座的,学生要是想充电都得集中到宿管阿姨的值班室去。整栋楼的女生抢十几个cha座,战况十分紧张,所以未晞多半趁着晚上快熄灯没什么人的时候去值班室给台灯充电。在值班室充电的时候找了一本《青年文摘》来看,未晞也不知道这本杂志是谁的,反正班上的杂志都是公家资源,一个同学买了整个班都在传,传来传去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的。像未晞这种从来舍不得掏钱买杂志的,愣是一期不落地看完了《青年文摘》《读者》《意林》和《看天下》。她喜欢看笑话,因为她觉得那些笑话全是尴尬一点都不好笑,但只要有一个笑话戳中了她的笑点,她就可以捂着肚子笑好久,经久不忘。她也喜欢看小首小首的诗,和伊人共同喜欢着那首《因为风的缘故》。 两个宿管阿姨在聊天,一个说,“一班的那个曲汶还是要求换寝室?” 一个回答,“是啊,这小姑娘性子倔得很,非要一个人住。” “这种学生一看就是没住过校,不知道怎么和同龄人相处,娇小姐脾气。” “学校哪有那么多空宿舍任她拣选。” “闹吧,这些娃娃闹够了就安分了。” “哎,你家娃娃明年就高考了吧,压力大吧?” “还说呢,新生开学他们才放假,就放一周作业还死多,哎,还有一年,熬过去就好了。” 未晞拔了台灯准备离开值班室,宿管阿姨因为经常见她所以认识,便说,“未晞,你们十三班压力也大吧,整个二年级就你们一个班在补课。” 未晞乖乖巧巧地说,“还好啦。” 宿管阿姨说,“文科就你们一个课改班,难怪郭老师抓得紧。” 未晞和宿管阿姨说了再见,上到四楼的时候看见曲汶在寝室外面站着,脚边放着水壶。 未晞走过去,很惊讶地问,“你不会一直没进去吧?” 曲汶说,“信不信,她们在里面说我坏话。” 未晞说,“说你坏话说了一个多小时,你以为她们就那么把你放心上?” 曲汶撇撇嘴,“我可没冤枉她们,她们这些小女生最爱嚼人舌根。”又装模作样地捧着心,叹了一回气,说,“没想到课改班的也不能免俗。” 未晞觉得好笑,用手里的《青年文摘》轻轻地敲了一下曲汶的脑袋,说,“别作妖啦,快进去吧。” 未晞发觉自己很爱在小曲汶面前摆出学姐的姿态。 她们升入二年级,她们变成别人口中的未晞学姐和伊人学姐,听上去多么登对。她享受这个身份。 未晞转身打算离开,曲汶忽然从后面扯住了她的衣服,弱弱地问,“未晞学姐,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未晞无奈,只得把曲汶领回寝室。 看着曲汶在自己的小床上像只兔子一样蹦来蹦去的样子,未晞说,“其实我们寝室另三张床都是空的,你不一定非要和我挤着睡。” 曲汶像条蛇似的扭了下身子,说,“未晞学姐,你看我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几两r_ou_,不会占你多大地方的。” 两个人一起躺下,曲汶睡里面,未晞睡外面,曲汶在未晞的耳边轻轻地吹气。 未晞闭着眼睛说你安分一点。 曲汶说学姐不用关灯么? 未晞脱口而出,“关了灯你想干嘛?”然后耳朵就一点一点地红起来,为自己的嘴快后悔。 曲汶看着未晞的红耳朵嘿嘿地笑,像条鱼似的在床上摆尾,说未晞学姐你不要害怕啊,我对于平胸的女生没什么想法的。 未晞淡淡地说某人好像比我更平吧。 曲汶开始唱起来,“开了灯眼前的模样,偌大的房,寂寞的床,关了灯全都一个样”然后她就羊癫疯发作似的笑得抽了起来,说学姐你觉不觉得这歌词有点黄。 未晞说你还是闭嘴吧。 隔天课间伊人找未晞玩,未晞趴在课桌上睡觉,伊人闹她起来,看见她脸上的黑眼圈,问,“你晚上干嘛去了?” 未晞再度趴下,声音飘出来,“曲汶好吵。” 伊人听未晞讲完故事的始末,便说,“小心她趁你睡着了下毒手哦,小白兔未晞,你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晚上未晞和伊人在小餐馆吃饭的时候,曲汶也找过来,还是穿着那一身标配的背心短裤人字拖,齐脖子的短发干净利索,瘦得像排骨,她捧着一大碗牛r_ou_面坐到未晞和伊人的对面,呼噜呼噜地开吃,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伊人用筷子敲她的碗,说,“这么多空桌子你干嘛坐我们这一张?” 曲汶说,“打扰学姐们二人世界了吗?” 伊人伸手揪她的头发,“小同志你的思想很有问题嘛。” 曲汶忽然抬头两眼放光地说,“难道不是吗?如果你们不是恋人,那就是说,我可以追你们中的某一位了?” 伊人和未晞同时被呛到。伊人问,“小同志,你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 曲汶说,“你。” 伊人的表情僵掉。曲汶马上哈哈大笑像是冒泡的牛r_ou_面汤,说,“学姐们的思想真是迂腐,这么小的玩笑都会被吓到。” 曲汶问她们有没有男朋友。 未晞的小表情像是告小状,用肩膀撞了撞伊人,说,“人家男朋友还是校草呢,是吧伊人?” 伊人立马炸毛说死未晞在外人面前抹黑你当家的很有意思是吧。 曲汶问,“南高这种学校还有校草啊?” 伊人说,“要不咋滴,南高虽然又红又专了些,但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高颜值啊。” 曲汶点点头,说这个我承认看两位学姐就知道了。 伊人说,“我们校草还在家打游戏呢,哪天他来学校了,我带你去看。” 曲汶说伊人学姐你和校草关系很好哦。 未晞憋着笑,“都说了是她男朋友嘛。” 伊人捶着桌子,“再说一遍我男朋友是王俊凯!” 曲汶目瞪口呆,“学姐你有恋童癖哦。”又马上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向前一凑附在伊人耳边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伊人用食指把她戳开,“你的脑回路可以正常一些吗,学妹?” 吃完饭一起回学校,忽然有三个打扮很非主流的社会青年在校门口堵住了她们。曲汶马上把未晞和伊人往学校里推说你们先回去我亲戚来找我借点钱 未晞看着其中一个社会青年唇边的一道刀疤愣愣的说你的亲戚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伊人在心里为小白兔的智商捉急,当着面说人不是什么好人真的好吗? 曲汶说别担心了我和他们说点事你们先回去吧。 未晞和伊人只得往学校里走,未晞边走边回头,看见那三个社会青年没有对曲汶动手动脚放下心来,但还是问,“真的不用通知老师吗?” 伊人神情淡定,“我觉得其实那个脑回路奇葩的学妹有这么非主流的亲戚也很正常。” 晚上未晞和曲汶睡觉的时候,未晞问她,“今天白天来找你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曲汶当着未晞的面毫不介意地脱下背心,只穿着里面的一件小吊带,露出瘦得净是骨头的腰腹,她掀开被子躺进床的里面,说,“亲戚啊。” 未晞便不好多问,只说,“反正你一个女孩子在学校还是多小心些,不要和社会上的人接触。”她在不经意间盗用妈的话语。 曲汶看着未晞穿长袖和短裤睡觉,就问,“你不热吗?” 未晞说和你一个外人睡我不习惯穿太少。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6节 曲汶眯着眼睛泪光晶莹说学姐你当我是外人哦,今天伊人学姐也说我是外人,可是我都当学姐们是我的亲生姐妹哎,fro the botto of y heart! 未晞说英语短语中我最喜欢的是fall ih you。 学姐你是在对我告白吗? 当然不是,你想多了。 哦,不过学姐说这种话真的很容易令人多想哎,什么最喜欢的短语是fall ih you,正常人谁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那是因为你先说的fro the botto of y heart啊。 曲汶的声音沾了睡意,变得断断续续,“哦,这样啊。”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说,“学姐你还是把长袖和短裤脱了吧,我不会看的,再说了你那几两r_ou_也没什么好看的。这么热的天” 第二天未晞醒来的时候看见被单上胡乱扔着的自己和曲汶的衣服裤子,很有种一夜纵情春意仍留的感觉,她摇摇脑袋,自己真的是被曲汶越带越偏。 新生军训结束,一年级的入学考试结束。一年级考试的那天未晞她们放假不用上“自习”,她和伊人决定去看电影,刚走出校门就被结束考试的曲汶从后面追了上来,她一手挽一个说入学考试也没我想得那么难嘛!你们要去干嘛?看电影啊。买票了吗?没有啊。那就捎上我呗!反正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嘛!钱?当然是你们请我了呗!拜托,我刚考完试哎,作为学姐的你们难道不应该替我接风洗尘去除一身晦气吗? 伊人把未晞的胳膊从曲汶的臂弯里抽出来,拉到自己的右手边,于是格局便成了伊人在中曲汶和未晞在侧,伊人说拜托哎我们是你学姐又不是你保姆。 曲汶就刷地停住用一种欲碎的声音说好吧你们果真嫌弃我,我走,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未晞对伊人说,“还是带着她吧,否则这家伙得在大马路上给我们整出大戏来。” 电影院里,看着咯嘣咯嘣嚼着爆米花瘫在中间看着大屏幕傻乐的曲汶,未晞和伊人对视一眼,深深地有种她们在带孩子的感觉。 九月一号了。所有班级统统开学,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c,ao场上站满了人,终于不止未晞她们一个班苦逼兮兮。 教政治的刘老师果然第一节课就讲到了暑假期间的丽江火车站暴恐事件,刘老师摘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放在讲台上,未晞觉得看惯了戴眼镜的刘老师突然看他摘下眼镜有那么点不习惯,好像那眼镜成为他长在脸上的器官,一摘下来便成为畸形。 刘老师说明年的高考说不定就会考丽江暴恐案,虽然这跟作为二年级学生的未晞她们关系不大。 “怎么考?考民族关系。大家都知道砍人的是新疆那一带的少数民族,说白了就是□□,考选择题还好,要是考大题,我觉得多半同学都答不出来。这道题不好答。” 后来,学完了政治四本必修进入高三总复习的未晞,觉得政治是最没逻辑的科目。网上有个段子说理科生佩服文科生因为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可以长篇大论地写。未晞觉得这段子有三分道理,因为她觉得所谓“运用所学的政治知识结合材料进行阐述”根本就是生拉硬扯牵强附会,一般未晞的套路都是第一句话先抛最大的原理,让阅卷老师一眼就可以看见,然后抄一句材料里的原话,应付所谓的“结合材料”的要求,跟着云里雾里地说上一大通,反正尽量把课本上的语言搬上去让阅卷老师一看就知道她是背过书的,这样就算离题千里好歹也有点同情分。 刘老师还跟她们说过广撒网多捞鱼的话,把能想到的稍微有点关联的原理往上搬,百无一漏才能无往不胜,你怎么知道参考答案到底给你几个点?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嘛。 这让未晞觉得,凡是识字的都可以去教政治。 她一直觉得刘老师是个很一般的老师。一般的意思就是时隔多年你回想起他来只用一句他是我高中的政治老师就可以完全概括,不像小罗老师那样,可以用无尽的修辞无尽的诗句无尽的篇章和无尽的感叹号去描述去赞美。这想法直到她们学到政治必修四改变。学过了经济政治和文化这三大板块的她们开始学意识形态最云遮雾绕的哲学,教哲学的刘老师第一节课并不急于给她们讲什么是哲学,而是取下眼镜,变作畸形,浓重的语气鞭笞在她们身上,说,“说句真心的,刘老师其实并不是想你们学了哲学考多高的分,我只是想你们听了我的课,有些错可以不用犯,有些路可以不用绕。” 我不过想我的学生长大以后,不必急着去死。 后来未晞在《人民文学》上看到,说王小波的老爹给他们哥俩说,“如果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尽量离意识形态远一点。” 未晞这才惊觉文学的哲学是易使人殒命的,而政治书的哲学教人怎么做一个通透快乐的人。 教语文的曾老师命令两位语文科代表检查字帖。未晞写字帖的时候老是想到南楷钧的名字。由楷入钧,由钧到楷。 伊人的字不练字帖也好看到可以被收录。 上英语课的时候一直想到两个短语,fro the botto of y heart 和fall ih you。觉得这两组短语天生像一对姐妹。 郭老师说坐在窗边的一个同学成天到晚像条懒蛇一样,未晞惊叹郭老师联想和遣词造句的天赋。 曲汶从三楼的一年级跑到二楼的二年级,很高兴地告诉未晞和伊人她在入学考试里拿了第一名,两位老学姐纷纷感慨真人不露相。 曲汶摆摆手说哪里哪里我就随便考考为了表示庆贺你们请我吃饭吧。 未晞和伊人掉头就走说我们不认识你。 第二周的升旗仪式,曲汶因为入学考试中拿了第一名所以被选为新生代表发言,她穿着秋季校服,宽大的长袖长裤罩着她这块小排骨,她黑色的短发齐刷刷地断在脖子后面,露出圆圆的小耳朵,她装腔作势一本正经地开念又红又专的发言稿,什么作为南高人我们要遵循校训弘扬诚勇追求卓越啦什么紧密团结在以□□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建设美丽繁荣和谐四川啦。站在台下高二十三班的方阵队伍里的伊人心想学妹你就是再懒也不要照抄校门口宣传牌上的标语好伐。 曲汶念完了发言稿,突然对着话筒咳了咳,一副你们给我听好接下来我要讲重点了的做派,未晞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军训汇演结束穿着小西装上台招摇当众对教官告白的伊人的影子。 曲汶说,“我能取得今天这样大的成就” 未晞心说你不就在入学考试中拿了个第一名嘛怎么发个言搞得像拿了诺奖为国争光一样 “主要得感谢两个人,哦,不是我的爸爸妈妈,而是,”她突然大手一挥,指着高二十三班的方阵,说,“二年级的未晞学姐和伊人学姐,在她们的帮助和照顾下,我方有今日的成绩。” 未晞和伊人在班级队伍里翻白眼,心里默默骂着妈的智障 升旗仪式一结束曲汶就笑呵呵地跑来问学姐们有没有被我的发言震撼到啊。 伊人说学妹你有些话还是过过脑子再说好伐。 未晞拖伊人走说当家的我们还是赶紧撤吧c,ao场上好多人我们就不要和这个祸害站一堆了以免成为公众焦点。 从此未晞和伊人在十三班继曾老师赐的双葩之外又多了一个外号,未晞学姐和伊人学姐。同一个班的也这么叫她们,南楷钧也来贱兮兮地凑热闹,“两位学姐什么时候也帮帮我呀,我要想拿年级第一。” 伊人趁着机会把南楷钧介绍给曲汶认识,说,“这个,校草,这个,第一。” 两个二货同时伸出手来,点头握手,“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曲汶逮着独处的机会问南楷钧,“那啥,老南,未晞学姐和伊人学姐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吗?” 南楷钧说,“她俩就是好到被当做同性恋的典型例子。陆未晞暗恋的是我,哈哈哈。” 曲汶说,“真的?” 南楷钧赶紧说,“我骗你的,你可别给未晞说,她会生气的。” 曲汶挤挤眼睛,老南你这么怕未晞学姐生气该不会你暗恋她吧? 南楷钧说去你妈的你见过有人喜欢自己妹妹的吗? 曲汶说你少来唬我你俩明明没有血缘关系。 我俩是胜似亲人。 那么你和伊人学姐呢? “这个嘛,”南楷钧砸砸嘴像是在品酒,“一年前我跟她告白,被拒绝了。” “啊——”曲汶语气不忍,“你这么惨啊。她为什么拒绝你啊?” “嫌我懒呗。” “好了好了,”南楷钧推坐在一旁的曲汶起来,把她赶回教室,“你知道得太多了。” 上完星期六下午的课,南楷钧到十三班门口来找未晞,说要和她一起去看南南。 未晞说干嘛找我。 南楷钧说你个死丫头什么态度小爷找你是看得起你。 未晞背了书包就走。 南楷钧赶紧拉住嘿嘿笑着说我一个人去多尴尬啊,你就当陪陪我嘛,好未晞。 未晞被他黏糊的语气叫得全身ji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着胳膊说你可以让伊人陪你一起去啊。 “伊人认识我爸的,会尴尬。” 未晞在心里说,原来你暗地里这样为他考虑,当面却叫都不叫他一声。 自行车驶出校门的时候,未晞看见曲汶又在和上次那几个社会青年纠缠,曲汶一会儿叫一会儿笑的,南楷钧想赶上去帮忙,未晞说,“曲汶说那是她亲戚。” 南楷钧说她有这样的亲戚也不奇怪。 南楷钧要未晞不要告诉伊人她陪他去看南南的事。未晞问为什么。 “伊人很讨厌我爸爸的,她憎恨一切出轨。不过未晞,你好像倒很包容。” 未晞说,“我以为她之所以憎恨是因为心疼在乎你,而我包容” “是因为对我不上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未晞的语气一本正经,她条分缕析,“毕竟我们认识不过半年多,而你和伊人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我很懒,懒得动用自己的情感,而伊人不同,她爱憎分明,像个英雄。” 南楷钧忽然刹住,未晞由于惯性贴在他的背上,男生的肌肤隔着衬衫散发温度,烤着她的脸颊。她听到他说,“对我也是如此?懒得动用情感?” 未晞坐直,把手放在南楷钧腰上的手收回来,整理自己的裙裤,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还要哪样的情感?”话一出口才觉字词暧昧,懊恼的同时满心后悔。 南楷钧把她的手抓回来,重新环住自己的腰,说,“嗯。” 未晞不知道他这一个“嗯”到底是应答还是其他。 南南掌握了更多的单字发音,妈,爸,哇,呀,哎,吧,啦。噼里啪啦地说起来像是在放鞭炮。 南楷钧扶着她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站稳。她喜欢爬,喜欢翻滚,喜欢举着自己的脚抓落一只袜子。她有的时候扭得像条蛇,像股麻花。小孩的骨骼像柔软的塑料一样,渐渐长大,长成坚硬的钢铁。失却韧性。未晞每次做坐位体前屈的时候都想死。 那酸爽。 回去的路上,未晞到商店里买了一瓶六神花露水,往南楷钧身上喷,说,“你不要让阿姨知道你去了南南家,她会哭的。” 本来还嫌东嫌西不停躲避的南楷钧忽然愣了,他在商店门口于进出的人流中抱住未晞,只是抱着,不说一句话。她的头顶是他的下颔,他的头顶是初秋第一片提前衰老的梧桐叶子。 她观赏好戏如预览大片。 苍锦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和伊人打个招呼,割舍十多年的友谊不是那么轻易。 梧桐叶子或许是预感了冬的讯息,从他的头顶经过打着旋儿飘落至她的脚边。 后来,伊人每次在未晞睡着偷偷睁眼看她时,都会想到,其实她和未晞之间,有太多太多的岔路可以走。除了未晞伊人这一种排列组合外,还有更幸福更美满的其他组合,比如未晞和南楷钧,比如伊人和泱飏,或者交换,变成伊人和南楷钧,未晞和泱飏。即使她们分属于别的男孩,她们的友谊之树也可以照旧常青,她们可以一起做古诗文赏析一起写数学题目一起去两元点的饰品区淘小宝贝,她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穿着松松垮垮的吊带,胸部凸出青涩的小小的荷尖,一抬腿短裤就会往上滑露出诱人的大腿根。她们可以穿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小裤,在都市丽人里摆在篮子里卖的那种,十五块钱两条,上面是蝴蝶结或者小斑点,蕾丝的风情属于被挂起来展示的货品,九十九块钱一条,她们承受不起。等她们长大了,可以邀请对方做彼此的伴娘,见证一生一次的盛大唯美,或者她们干脆一起结婚,我是说在时间上,宾客祝两对新人长长久久,百年好合。她们生孩子,认对方做干妈,或者调皮地定下娃娃亲,又埋下一桩故事。她们和丈夫吵架,跑到对方的家里过夜,丈夫不动脑子就可以打来电话,像是熟悉了这戏码,问,“她是在你那儿吧?”她们其中的一个就说是,又扮起闺蜜的角色,把本来没什么错的丈夫狠狠地数落一顿,挂了电话转头却说,“你还是回去吧,他毕竟是你要过一辈子的人啊。小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连丈夫们都知道她们除了彼此无处可去,她们却转过头来劝对方回去。 这样。 就这样。 好还是不好? 躲在闺蜜的身份下,暗流涌动,隔着那一层窗户纸,谁也不把它捅破,大家也把她们作正常人看,妈不会气急败坏地骂未晞是变态。 等到她们老了,坐在躺椅里,膝下子孙满堂,她们发秃齿摇,商量着什么时候一起去镶金牙,她们的眼白浑浊,眼珠缩成颓唐的一点灰,她们不会记得做少女时最爱星星湖泊的比喻,她们常形容心爱的人眼里有星星,庸俗又快乐。她们中的一个,做少女时很迷恋一个唱跳的少年偶像,常看着他的写真集流口水,常说这孩子的眼里有星星,另一个就很不配合很调皮地说,拜托啦伊人,那是反光和ps好不好!现在她们的眼睛里呢?她们坐在槐树下头,会不会想起她们人教版的童年里有过一篇《槐乡的孩子》?她们透过彼此颓色的瞳仁,会不会看见红漆棺材落入新坟?那么其中的一个老太太会不会咂着她的瘪嘴,想要对另一个老太太说—— 几十年前,我隔着另一个小男孩的背影喜欢过你? 是的,现在她们老了,她们看一切,都是小。 如果说了,两个老太太怕是会相视一笑吧,她们的笑容像炒熟的蚕豆,咯嘣咯嘣又如脱落的牙齿,她们树枝一样的胳膊伸出来,手掌握在一起,像缠成一株的藤蔓。 她们眼中有泪。 未晞,这个时候,我隔着他的背影,发现我喜欢你。 喜欢到已经在脑中,走完了我们的一生,预见平淡的结局。心颤的同时对自己说,做朋友就好。 不必去反抗去战胜,只需要承载只需要享受,可以心安理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别人说我们好到像同性恋的笑语,同时恨不得黏着你真的好成同性恋。喜欢疼你爱好宠你,动听你用你那鼻音甜糯的声音管我叫当家的,迷恋人家叫未晞学姐的时候紧跟着伊人学姐,幸福郭老师遇见我们在阳台上站着说话时轻轻地踹一脚说你们俩怎么天天都有这么多话说。 轻狂你的手机屏保是我的照片。 愿望一生都是曾老师口中的双葩,开成并蒂。 幻想着我再次对你说未晞呀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要甜糯地回我一句我也是啊,希冀你吻我。 未晞,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看你,看你们,看过程看结局看注定看命运,看他少年温润,看路过的所有人都把拥抱的你们当作情侣,带着一点惊讶又体谅的神色,好像全世界都认你们天生一对。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7节 未晞,这个时候的我再次红玫瑰病犯。 得不到的永远在s_ao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未晞,得不到你又偏爱你。 做朋友就好,未晞。 第10章 在水之湄 语文学到了《氓》。 一起下楼做课间c,ao的时候,未晞感到身后有人扯她的头发,一回头,南楷钧就隔着三级台阶蹦下来,落到未晞身边嘻嘻地笑,校服外套歪在身上,露出一半肩膀。未晞就说,“摔不死你。” 伊人说,“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啊,成天一副要色诱同学的妖相。” 南楷钧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立起领来把脖子都围得严严实实,说,“这样怎么样?” 未晞就笑,说,“你小心捂出痱子哦。” 南楷钧对伊人说,“瞧瞧,还是未晞知道疼人。” 伊人拉未晞快步往前走,说,“我们离这个祸害远一点。” 学校的音乐节即将到来,像未晞这种听歌曲只能听懂歌词的音乐白痴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往观众席坐。曲汶来找伊人,说,伊人学姐我们一起唱首歌吧,听说你会弹贝斯哎。 伊人说我是二年级你是一年级我才不跟你一起唱。 曲汶说学姐你瞧不起一年级哦。 未晞心想伊人拒绝曲汶的原因或许是她想和南楷钧苍锦子佩他们一起表演,他们有一个从小到大的乐队,在学校的文艺汇演舞台唱过,在街边唱过在酒吧唱过。可是自从那天子佩的生日后,苍锦和伊人好像有点分道扬镳的意思。未晞想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因为照顾到她的情绪害得伊人的乐队不能上台表演,那实在是她的罪过。 未晞想什么时候找苍锦好好谈谈。 第三节课下课,未晞在厕所门口等苍锦出来,苍锦看到未晞的时候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走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未晞看到她手腕上有一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手链。 五彩的细绳编织而生,传统的手工艺,云南丽江的风情。 毫无来由地,未晞扯下校服袖子,盖住了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那条。 未晞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了找苍锦和好的必要。 她撇下原来准备好的话语,笑一笑对苍锦说,“苍锦,你的手链真好看。” 苍锦甩干手上的水,说,“伊人送我的,嗯,我们和好了,一周之前。未晞,之前的事对不起啊,要不你打我一巴掌?” 未晞摇摇手说不必了我早忘了那时候大家高一不懂事嘛。 说得好像升入高二她们就豁达通透起来了一样。 苍锦说,“那就好,”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未晞说我就想问问你音乐节 苍锦显出兴奋的神色,说,“我们和伊人都说好了,到时候唱《yellow》,未晞你记得坐前排啊。南楷钧是主唱哦。对了你和南楷钧,大家都说你们在交往哎” 未晞显然觉得刚刚和好的苍锦和她还没能亲昵熟稔到可以闲谈八卦的程度,她说,“要上课了我先回去了。” 历史老师在讲唐朝的辉煌文化,讲李白杜甫白居易,讲《蜀道难》《石壕吏》《长恨歌》,未晞觉得这更像语文课堂上的东西。她的真彩自动铅笔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道道,线条交叉一团凌乱,到底在心烦些什么呢?她们本来就是朋友,用南楷钧的话来说她认识她比认识你早了整整十年。十年呐,漫漫浩浩汤汤,她们有多少事是你不知道的?烦乱的心绪是因为自卑还是嫉妒?女生的友谊果真是容不得沙子,霸道得令人切齿。 除了你,她还属于周遭的一切啊。你不过是那个之一,就如你也有原原有纪念有铭儿有玉鼠不是吗?对了,还有更久远的一个童小愈。和小愈的500毫升也是伊人不曾参与到的事。那么自己没有参与到伊人的事,也无可厚非,彼此彼此吧。 没参与到她是怎么把那一条手链套进苍锦纤细的手腕,说着这可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哦,她不会说除了未晞你是第二个有这条手链的人。 没参与到她是怎么笑纳苍锦红了眼睛对她说伊人对不起。 没参与到她们是怎么言笑晏晏和好如初。 这个如初,在未晞遇到伊人的十年之前。 未晞把手上的手链偷偷摘下来,放进文具盒里。她记得贝儿曾说她的文具盒长得像一具小小的棺材。 中午放学,伊人在门口等着未晞,说,“未晞我要给你说个事。” 未晞就让同行的原原先走,说自己等会儿去食堂找她。原原一边挥手一边说陆未晞你快点哦。 原原从来不习惯叫她未晞,永远是连名带姓的陆未晞,像是在称呼仇人。 伊人的神色郑重,说,“音乐节我要和南楷钧子佩他们一起表演。” 未晞说,“哦。” 伊人说,“还有苍锦。” 未晞就装出一点惊讶的样子,说,“你和苍锦和好了?” 伊人带着一点愧疚的神色,仿佛她背叛了未晞,说,“嗯,一周前,她对我说” 未晞打断她,“伊人我先走了,去晚了食堂就没饭了。”然后就单肩背着书包飞快地跑下了楼,把伊人的表情甩在身后。 伊人和苍锦她们开始排练,往往选在周末。伊人邀请未晞来看,做他们唯一的观众,未晞推说自己周末有事。伊人说,“你能有什么事?”说这话的时候挑着眉,含着笑,像是主人在看宠物表演。 未晞说,“我约好了和原原一起看电影。” 伊人收起笑,说,“哦,那你去吧。” 音乐节在周六晚上举办,学校吝啬到不愿意占用一点正课时间。舞台就搭在主席台前面,观众席的凳子上印着宝岛眼镜的广告。伊人的朋友是学生会的人,给未晞弄到了前排的票子。未晞那天穿着南高的秋季校服,就是那种毫无特色相当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工人服那一种,工人蓝上是黑色的杠。坐在她旁边的女孩子应该要么是主持人要么是表演嘉宾,她蹬着一双差不多十厘米的亮闪闪的细高跟,穿着白色的小礼服,整个雪白的脊背都露在外面,她一站起来未晞觉得自己眼前都黑了,她得仰视她。未晞深深地感觉到什么叫相形见绌,有种逃跑的冲动。 后来未晞才会知道,她的自卑深入骨髓,她痛恨一切人多的场所,比如地下通道,比如火车站,比如公园广场,又比如这种大型文艺活动。她害怕人潮淹没她,她呼救却没人可以听到,大家都带着笑走自己的路,她被冲散被肢解被覆盖,变成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之一,消失了也没有声音,就像灰尘落入海洋。 她觉得舞台的光影和人群的呼喊都在自己的眼前耳边跳荡,渐渐地失明失聪,两个跳街舞的男孩子带动全场情绪,喝彩声山呼海啸,主持人宣布接下来表演的曲目是《yellow》,表演嘉宾 未晞像是早孕反应似的捂着嘴站起来冲出了观众席。她打开厕所的门,把背抵在门上,觉得喉咙烧得难受,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她像是快要溺死似的把头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像是哮喘病人病发。 有人在外面敲门,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学姐,你还好吧?” 阶梯教室被临时充用为化妆间,表演完毕的伊人对着镜子取下假睫毛,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问南楷钧,“看到未晞了吗?” 南楷钧坐在桌子上,闲垂着腿,头发被喷成蓝色,身上是一件不规则设计的黑色衬衫,丝绸料子泛着光泽像是映着月光,脖子上还围了一条长长的白色领巾,破洞裤子露出膝盖,他挽着袖子说没一首歌唱完了我都没找到她。 与南楷钧相比子佩的打扮就显得正式乖巧许多,白衬衫黑长裤,头发是自然的黑,自然的垂,子佩说,“我得先回去了,物理老师还布置了两张卷子。” 南楷钧说,“去吧去吧好孩子。” 苍锦也在吊带裙子外面穿好外套收拾好东西说,“那我也走了。” 南楷钧摆摆手说,“去吧去吧,趁你的子佩还没走远。” 伊人穿好外套,说,“我得去找找未晞。” 南楷钧晃着双腿,“未晞那么大个人了,你还怕她被拐走啊。” 伊人说,“以她的智商也不是没可能。” 南楷钧跳下来,拍拍手,“好吧好吧,那我也去帮你找找呗。” 一个女主持推开阶梯教室的门,对着里面大声喊,“十八号十八号在不在?一年级的曲汶!曲汶在么?”喊了一通没有人回答她又关上门出去了,喃喃着马上就轮到她了跑哪儿去了真是的 没一会儿曲汶就跟着冲进来,急急忙忙地往自己身上戴耳钉换衣服,尖叫着啊啊啊我要晚了我要晚了。 南楷钧经过她的时候跟着拍了拍她的肩说你可快点吧刚主持人找你呢。 曲汶一边对着镜子往头发上喷啫喱水定型一边说,知道了知道了,百忙之中还停下来看了看南楷钧说你今天真帅。 南楷钧捏了捏她的脸说,“小家伙今天真乖。对了你看到未晞了吗?” 曲汶说,“未晞学姐啊我在厕所碰到她,她好像出校门了,说是想出去透透气。” 南楷钧和伊人在校门口分手,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南边的有涪江路的那座天桥。 在北边无功而返的伊人到南边来找南楷钧,她走上那座天桥,看见未晞抱着南楷钧,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她的声音飘出来传到她耳中,她说, “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后来未晞躺在伊人的怀里,她们穿同款的小吊带,光着胳膊腿儿图凉快,一起腻在凉簟上,未晞从手边的果盘里戳了一块西瓜喂到伊人嘴里,坏兮兮地说,“那当时我和南楷钧交往,伊人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伤心了好久的!” 一直嘻嘻笑着的伊人面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哀色,她说,“未晞,那时你就像一个稳定柔软的存在,在一个地方不远不近,不离不弃。如果我真的触碰了你,是不是会像碰到美丽的泡泡一样烟消云散呢?” 未晞从伊人的怀里爬起来,抱着伊人的脖子,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说,“我不是泡泡,我是石头。” 她们共同从《孔雀东南飞》里看来的磐石无转移的誓言。 南楷钧看见伊人来了,就轻轻地拍着未晞的肩,说,“未晞你别胡闹,你的好姐妹伊人来了。” 未晞在南楷钧的怀里并不离开,她说我没开玩笑,你只说好还是不好。 伊人的表情也是在等待一个答案。 南楷钧说,未晞你想好了么? 未晞忽然止住哽咽不说话了。 伊人故意用那种戏剧腔说那种白烂台词,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好像打扰我们未晞同学的告白了呀,我还是先走了吧 “我想好了。”未晞斩钉截铁。 伊人走过来说这真是个好日子我的好姐妹和我的好兄弟在一起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啊。未晞你妈妈不会反对你早恋吧或者什么时候你搬到南楷钧家里住反正双方家长都在一个屋檐下 她越说越不成样子。吊儿郎当,像一张破布,一只滚在地上无人拾起的空易拉罐。 那晚南楷钧送未晞回寝室,他穿成那样子很招人眼,他说未晞说好的事就不能反悔哦,反悔的就是小狗。 未晞说别告诉我妈她会打我的。 南楷钧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未晞她打你我会帮你的。 未晞说你不能打我妈。你要是动手我会打你的。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8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8节 南楷钧说我怎么敢打未来的丈母娘? 未晞说也别告诉你妈我不想让她讨厌我。 南楷钧说怎么会未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很喜欢你的。 未晞说,“那是以前,她以为我们是同学,是朋友。” 南楷钧就说,“胆小鬼陆未晞。” 未晞回到寝室,觉得脸很干,一般来说哭久了就会出现这种紧绷感,她不知道用科学该如何解释。她打了一盆水,把脸整个的浸在水里面,又猛地抬起头来,水落了一身。 她想这样就是恋爱了吗?从此刻起不再孤独,从此刻起堕入甜蜜,从此刻起扔掉她的自卑扔掉她的偏激扔掉她的恐惧。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慌张会觉得心里空旷没有依傍? 她的意气用事,她的欲盖弥彰,她的择优而从之。 曲汶知道南楷钧和未晞在一起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说,“真的假的?” 还是伊人答的话,“真的啊,我作证。” 曲汶就一副颓丧样说未晞学姐被追走了那我就只能追伊人学姐了。 南楷钧说,“伊人从小到大的八百米第一,你追不上的。” 伊人说,“如果我真喜欢谁,我会慢下来,和那个人一起走。” 星期三下午的体育课,期中考试,测试八百米。 体育从来是未晞的弱项,一出发就掉队,好在她心态好,从来不急着去追前面的同学,拼着一口气跑完八百好歹可以得个及格。 伊人足足领先别的同学半分钟到达终点,可是倒三角身材的体育老师按下计时器大喊一声“好”后伊人冲过终点线接着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体育老师没时间多想,忙着迎接下一位到达终点的同学。伊人跑过半个c,ao场,追上了未晞,她什么也没说,伸手抓住了未晞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黏腻的汗,她拉着未晞跑完了后半圈。 未晞坐在树荫下休息,呼吸的频率还没有降下来,体育老师在登记成绩,叫一个学号就有一个同学凑过去报成绩。伊人坐在不远处,未晞朝她走过去。伊人马上起身走到另一棵树荫下面,未晞只得折返。 统计成绩结束后她们一起上楼,伊人在楼梯转角的时候忽然问未晞,“我送你的手链呢?” 未晞说,“我收起来了,有些硌手。” 伊人不再说话,往楼上走,但是她的步伐控制得恰到好处,和未晞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伊人你在生气吗? 没有。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让人说不出话来。 谁不是呢? 伊人我 她忽然回过头来,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样子,朝她促狭地皱皱鼻子,说,“下节语文课要检查课文背诵的,你背好了么?” 未晞说,“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对吗?” 伊人说,“即使你嫁了人也一样。” 十一月时候,教育局的领导来到市里各高中视察,于是高一高二年级周六补课取消,周五上完晚自习开始放假,星期天晚上收假。未晞她们破天荒地可以享受两天的周末假期。 未晞不知道周末如何打发,南楷钧就说,“不如你去我家吧。” 未晞说我才不我去了的话还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看书你就知道打游戏。 南楷钧哈哈哈地笑起来说未晞你这语气好像个小媳妇啊。 未晞翻白眼说,“滚一边去。” 虽然确定为男女朋友,未晞觉得她和南楷钧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照样可以一周不见面平时也不会互打电话互发短信,有时候在c,ao场遇见了就彼此点点头,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承认谁也不会认为这俩是一对。 未晞周末就在寝室里打发,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爬起来简单洗漱吃两口面包接着爬回床上睡午觉,曲汶在寝室外面敲门,走进来的时候拎着一大包吃的。她隔着被子戳了戳未晞像是确定她还活着一样,她说,“未晞学姐你这个样子下去会变猪的哎。” 未晞的声音从棉被里飘出来,“你来干什么?” “给学姐来送温暖啊,你一个人在寝室里肯定寂寞得很,我买了零食来陪你啊。” 未晞坐起来,迷糊了半天才找到曲汶在哪,“少来,你寝室肯定也只有你一个,不然你哪有那么好心上来陪我。” 曲汶给手中的ad钙cha好吸管,递给未晞,“学姐,你头发炸了。” 未晞抓抓头发,咬着吸管,问,“你一天到晚拿来的闲钱买这么多吃的?” “我有工资的,所以学姐,我可以养你哦。” 未晞说,“雇用童工是犯法的吧?” 曲汶说,“那那些少年偶像怎么算?” “概念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给别人打工?” 未晞说,“说真的,你在干嘛?” “在餐馆给别人端盘子咯。” “真的假的?” “真的哎,学姐,”曲汶眼泪花花地望着未晞手中的ad钙,说,“现在你喝的奶,都是我的血和汗。” 未晞吐吐舌头,“那要不要我还给你啊?” 曲汶眯着眼睛笑,“不用哦,被学姐吸血我心甘情愿哦。” 曲汶的三个“亲戚”再次到学校来找她,这次开始动手。好像是语言有了冲突,其中的一个抓住曲汶的胳膊往外面拖,伊人和未晞看见了就上去帮忙把曲汶给拽回来,伊人放话说我爸爸是律师你们再不走我们就告你们了啊! 对方这才罢休。 曲汶开始抱大腿,说,“伊人学姐你爸爸还是律师啊?” 伊人说,“少来,你到底在外面犯什么事了?仇家都寻上门来了。” 曲汶说,“secret。” 伊人说,“你就可劲造吧,早晚怎么死的还不知道。那些人叫什么名字?” “他们?大猫,二狗,三牛。” 伊人说,“怎么听着那么像碰瓷的村民?” 未晞一口ad钙奶喷了出来。 伊人拿出纸巾给未晞擦嘴,“你怎么那么爱喝这个玩意?” 未晞用下巴指了指曲汶,“她要买。” 曲汶说,“喝啥补啥嘛。” 伊人说看了看曲汶的小排骨身材,说,“要补也该你先补吧。” 曲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一样的,未晞学姐是有男朋友的人嘛。” 伊人屈起手指打了一下曲汶的脑袋,“那也轮不到你在这里瞎c,ao心。” 曲汶摸着脑袋,“不过哦,未晞学姐真的不像在谈恋爱,你说有哪个谈恋爱的女生像她这样嘛?” 未晞抓抓自己的头发,“怎么,我看上去很什么吗?” 曲汶一下子凑近未晞,眯着眼睛看,声音从牙缝里出来,“只是觉得学姐脸上少了一种光彩,所以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谈恋爱。” 伊人拨开曲汶,对未晞说,“她歪理最多。” “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几周前吧,反正听说自从音乐节那天过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不像吧,我没看到她来班上找过南楷钧啊。再说了,南楷钧的女朋友不是十三班的那个伊人吗?怎么又变成陆未晞了?” “哎呀,那种女生很有心机的,表面上一副小白兔的样子,暗地里却抢闺蜜的男朋友。反正呢,你知道男生就吃这一套嘛,什么绿茶婊白莲花啦,他们的最爱嘛。可惜南楷钧一副好皮囊,就给陆未晞糟践了。” “雨婷你说话好好笑哦。” “最近看剧学的。” 二年级二班的张雨婷和朋友聊得正欢,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期中考复习好了吗你们!就在这里嚼舌根!” 张雨婷和朋友同时抬头,看见洗手台上的镜子里出现两个女生的身影,回头,伊人抱着胳膊眼神冷厉,未晞站在她旁边。 伊人扬了扬嘴角,“敢问二位和南楷钧什么关系啊,就在这里替他c,ao心,要不要我帮你们转告他啊?让他当面谢谢你们二位的好意啊?” 张雨婷和朋友刚想跑,伊人抬脚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她在深秋还穿着夏季的裙裤,一条纤细的大白腿横在空中,她保持着这个用腿拦人的姿势站得稳稳的:“知道我是南楷钧什么人吗?” “前前女友。” 伊人一把揽过未晞,“那我这个前女友都没对他的现女友发表任何意见反而和睦相处,你们俩小透明是不是有点给自己加戏太过了?” 未晞感到自己腰上一阵疼,伊人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现女友你说句话啊!” 未晞就把手一扬一副迎宾小姐的样子,说,“两位这边请。” 张雨婷和朋友忙从未晞身边绕过去,跑远了。 伊人放下抬得发酸的腿,捶着膝盖,和未晞一起走出来,“这些女生啊,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净聊八卦,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课改班!呼!真是气死我了!” 未晞给她顺着气,“消消气消消气。” 伊人看着未晞那张带着一点笑的脸,说,“她们这么说你,你就不生气?” “习惯啦。我以前也被人这么说。我又不可能和她们打一架。” “未晞你这种性格以后长大了会吃亏的哎。” 未晞抬起手,秋天的阳光澄澈明净,她从指缝里看天上的云和鸽子,说,“长大?感觉那是好久以后的事。” 她们向c,ao场走去,准备上接下来的体育课,广播里还播着眼保健c,ao的音乐,因为接下来是体育课所以大家都直接下楼,别的班正做到挤按睛明x,ue一节,其实高中生们做眼保健c,ao都水得很,纪检部戴红色袖章的同学们来检查的时候班长就说,“别做作业了,检查的来了!”那些带着红色袖章的女生多半属于后面几个班级,什么七班八班十一班啦,这些都是普通班。这些班级的学生他们有闲心去检查别人班级的眼保健c,ao完成情况,而唯一的文科课改班十三班和前面四个理科课改班的同学恨不得把做眼保健c,ao的时间都用来写习题。不过那些戴红色袖章的女生多半长得挺好看的,又高又瘦,就是有点浮躁,喜欢博取他人注意,喜欢和很多男生打闹。 教学楼下面是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显示着日期时间,屏幕中央南高的校训赫然醒目:弘扬诚勇,追求卓越。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距xx年高考还剩xxx天。 电子显示屏下是一块展板,每次大考年级前十名的照片和分数都会被贴在展板上供人瞻仰。未晞和伊人都有幸上榜,曲汶还油嘴滑舌地说未晞学姐和伊人学姐简直就是展板上二年级的颜值代表嘛。 此刻,展板前围了不少同学,对着展板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议论。未晞和伊人走过去,看见展板上用图钉密密麻麻地订满了照片。每张照片拥有着共同的主人公——曲汶。 伊人挤开人群,开始一张一张地撕展板上的照片,未晞跟着挤进去,跟着撕照片,图钉跳落在地上转圈。伊人和未晞撕完了照片,抱着一堆垃圾,转头看见曲汶隔着人群在看她们。 小排骨抱着胳膊扬着嘴角像是在看两个傻逼兮兮的二货。 南允高中下午的食堂卖些烧烤水果什么的,临窗那一桌坐着三个女孩,桌子上摆着一盘烧烤三牙西瓜。 第1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9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19节 曲汶招呼,“吃啊吃啊,算我请你们。” 看见未晞和伊人的神色,她往椅背上一靠,说,“其实又不是裸照,真的没什么的。” 伊人把照片往桌上一甩,“用不用我们帮你贴回去啊学妹?” 曲汶赶紧赔笑,“不用不用。” “所以,”未晞问,“你之前说的工作,就是在酒吧卖唱?” 曲汶差点跌到桌子下去,“未晞学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卖唱?你咋不说我卖身呢?” 伊人冷冷地说你穿成那样跟卖身差不多。 曲汶摆摆手,“工作需要嘛。” “你的那些亲戚,是酒吧的人?”未晞问。 曲汶点点头,“他们叫我回去唱歌,我说我要上课,他们就开始拽我,事情就这么简单。” 未晞拍拍胸口说原来如此啊我还真以为你得罪了什么黑道的人呢。 曲汶就凑过来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语气说,“我们酒吧的大老板真的是黑道的人哦,还坐过牢呢。” 伊人抽抽嘴角,“怎么听着你很崇拜他似的?” 曲汶嘿嘿地笑,“要是我染上什么事儿了,伊人学姐你可得帮我,你爸可是大律师!” 伊人开始啃西瓜,汁水从嘴角流下来,“你要是自甘堕落我也没办法。” “学姐你放心,”曲汶指天发誓,“我就唱唱歌拿拿钱可纯洁了。” 伊人把西瓜皮扔到桌子上,说,“但愿如此。” 寒假和冬天一起到来,南太太的意思是既然未晞家里没什么人,不如未晞和慧姨一起留在南家过年,也好热闹热闹。否则他们孤儿寡母的,多么凄清惨淡。 听见了这话的南楷钧,太阳x,ue跳了跳,说,“妈,你干嘛把我们说得这么可怜?” 慧姨本来一直推辞,但耐不住南太太热情挽留,最终答应。 家里一下有了两个孩子,南太太高兴得不成样子,她最爱带他们上街置办年货,遇见邻居或牌友就指着说未晞说,“这是我新认的干女儿。” 未晞便硬着头皮在南太太的指导下叫对方婶婶或者阿姨。 南楷钧低下头对未晞说,“你要是我妈的干儿女,那我们在一起算不算乱l,u,n?” 走在前面的南太太回过头来,“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快跟上来。” 逛商场的时候未晞走进饰品店想买一条围巾,南楷钧隔着摆满了耳钉戒指亮闪闪的橱窗对未晞说,“想要什么随便拿啊,反正我妈付钱。” 年轻的店员姐姐被这话逗得笑了起来,说,“你男朋友啊?真幽默。” 未晞的耳朵小小地红了一下。 未晞选好围巾后南楷钧趴在橱窗上对店员姐姐说,“麻烦给我也拿条一模一样的。” 未晞说,“这是女式。” 南楷钧把未晞的围巾给她围好,又把店员递过来的那一条在自己的脖子上围好,揽着未晞的肩在镜子里照了照,他掏出手机递给店员,“麻烦姐姐给我们照一张。” 后来,从蒹葭这个故事里走出来的南楷钧,回忆起自己年少岁月里的两段恋情,一段无果而终,一段无疾而终。在和未晞的荒诞短暂的恋情里,他们竟然只有这一张合照,镜头里他们被商场得灯光照得闪闪发亮,未晞被他揽着像个二愣子,而他笑得像个诱拐良家少女的人贩子 南太太在服装店看衣服,看见儿子和未晞一起走过来,儿子对着她臭显摆,“妈,看我们买的围巾。” 南太太笑起来,“傻小子,那是女孩儿戴的,过一过瘾就留给未晞吧,省得戴出去让别人笑话。” 帮南太太整理衣服的店员奉承着说,“太太您福气真好,有这么可爱的一双儿女。” 南楷钧板着脸指着未晞对店员说,“她看上去很像我妹妹吗?” 店员吃瘪,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南太太说,“未晞,我也给你挑了一件大衣,你去试试。” 未晞想推辞又不知如何开口,被店员推着进试衣间试衣服。换完衣服店员当然拍手称好,未晞自己觉得一般,偷偷地看了看吊牌实在想不懂这么一件破衣服怎么这么贵。 南楷钧摸着下巴说,“这衣服太老气了。”他自己从货架上挑了一件灰色的,递给店员,“给她试试这件。” 店员笑容满面地执行这位小客人的命令。 未晞换好衣服,拉了帘子出来,南太太先笑了,“果然是他们小孩子懂小孩子,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老阿姨好。” 店员忙奉承着说太太您哪里老了,您看着就像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一样。又转向南楷钧,说,“其实这件衣服我们店里还有件男款,小同学你要不要试试?” 南楷钧招招手,未晞想他的言下之意是呈上来。这些小少爷天生有使唤人的本事。 店员帮忙把大衣给南楷钧穿上,南楷钧说,“未晞,过来。” 未晞就站过去,南楷钧问南太太,“妈你觉得怎么样?” 南太太说,“果然好看。”遂掏出银行卡递给店员,让结账。 未晞要把衣服脱下来,南太太忙阻止,说,“外边下着雪呢,穿着吧,暖和。” 南楷钧笑嘻嘻地说,“我也穿着。”把换下来的衣服叠进购物袋,拎在手里。 未晞一走出店门就被一团炽烈的红色惊了视线,不远处走过来的一群人中一个女孩穿着红色的大衣,过膝的黑色靴子,裹着线条美妙的小腿,大衣衣襟敞开,里面穿着白色的长毛衣,毛衣下摆和靴子之间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她戴着贝雷帽,黑色的头发洒下来,跟在爸爸妈妈后面蹦蹦跳跳。 未晞撞了撞南楷钧,“是伊人。” 伊人跑过来跟未晞她们招呼,“未晞!阿姨好。” 南楷钧喂喂喂地叫,“还有我哎!” 伊人不理她,看见未晞身上的大衣,像只猫似的凑上去嗅了嗅,“未晞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未晞用食指把她戳开,“你怎么跟曲汶似的,喜欢闻人。衣服是阿姨买的。” 南楷钧说,“我选的。” 伊人看见了南楷钧身上的同款大衣,伸出食指指了指,“呃——穿在你身上就不怎么样了?你的围巾好像是女式的吧?看你这意思,是要打扮成未晞的同胞姐姐吗?” 何承宪律师和妻子何太太跟着走上来和南太太招呼,南太太未搬进独门独栋别墅前一直住在何先生家的对门。何太太说南太太看上去气色不错,有日子没见倒年轻了不少。南太太说因卿你最会玩笑我都老成老太太了,这头发还是前些日子去染的。说着就低了低头,要何太太看,何太太也就象征性地看看。 南太太便望着何先生笑说何大律师这一年又有多少进益啊? 何承宪摇摇手说哪里能有多少进益这两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打官司的也少了。 南太太捂着嘴笑,何律师你打一桩官司就够一年了,怕什么? 何承宪笑得风雅,一股子书卷气在商场漫开,说琳心你 未晞看着伊人露在外面的那截大腿,就问,“不冷么?” “这样穿好看嘛。”伊人说,“未晞你裹得像只树袋熊似的。” 何承宪看见了和女儿说话的未晞,便问南太太,“这是”语气有点将断未断的意思,蚕丝似的浮在空中。 南太太就朝未晞伸手,像对待最不谙世事的小女儿似的,说,“未晞过来。”揽了未晞在怀,说,“这是我家阿慧的丫头,我的干女儿。” 伊人在一边说,“爸爸,就是我常和你讲的未晞呀。双葩的一朵。” 何承宪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待未晞如同对待小友,竟伸出手来,说,“久仰大名。” 未晞伸出手在何承宪的手里放了放,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伊人笑,“爸爸,未晞害羞得很,你不要捉弄她。” 何承宪便笑,对未晞说,“有空来家里玩,让伊人招待你。” 伊人跟着父母和未晞他们告别,说,“初一那天出来玩。” 未晞轻轻地点头,听到搂着她的南太太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女孩还是那么招摇”话语间夹杂着担忧和不喜。 除夕那天下了大雪,街上行人很少,走一步就陷在了雪地里,费力地拔出脚来,没走几步就热出一身汗来,shi了的秋裤腻在腿间很难受,再走,脑袋上都像在冒热气。 南太太隔着窗户朝外望,说,南允好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未晞说着吉祥话,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 南太太站在玄关穿外套,一袭紫色的大衣,她拿了车钥匙,说,我出去走走。 阿姨,马上就吃饭了。 我很快回来。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出去的。”南楷钧从楼梯上走下来,无声无息地来到未晞的身边。 “她去看爸爸,偷偷地去,其实我们都知道。” 楚琳心把车子从巷子里驶进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巷子很窄,她开得很慢,巷子边有卖糖炒栗子的,隔着车窗都可以闻到那股香味,觉着那股热和劲。楚琳心停下车,打开车门下来,踩着细高跟立在雪中,她望着眼前的高楼,眯着眼睛数,一二三四嗯,第四层,窗户关着,上面贴着红色的窗纸,从外面看只看到窗纸的背面,很敷衍的样子,琳心知道那ji,ng致那繁复那热闹都在屋子里。 窗户上忽然多了一个影子,一个男人的影子,她发觉他忽然矮了一截,听说开出租的腰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或许是她以前将他捧得太高,他总在公司大厦的顶层开会,坐头一把椅子,他坐飞机的头等舱,在三千的高空看文件,于是她便以为他也是很高的。其实穿着睡衣的他,赤着脚踩在地上,也就一米七几的样子,渐老来,便往下顿,他们四川人管这个叫矬。 他矮了,矮到团圆的红窗纸里,矮到巷边的糖炒栗子里,矮到孩子的尿不shi和奶粉里。 琳心想起他刚走的那段日子,她缩在沙发里喝牛奶,她知道咖啡和酒对身体不好,对皮肤不好,她不去碰。儿子担心她乱来,就在另一张沙发上看着她,眼睛睁得老大,像是在监视犯人,实在熬不住了,就在沙发上睡去。她给儿子盖上毯子,跪在沙发边轻轻地摩挲儿子的脑袋,她想那个男人真是贪心,她都给他生下了这么优秀这个可爱的一个孩子,他还不满足,要求刺激,要去追寻。追寻个屁,说白了就是不负责任。难道他前二十年的灵魂都是麻木的,难道他遇到那个银行女人才觉醒过来?难道这是所谓爱情?难道她与他先前的一切只是正文开始前的一段序,银行女人才是他的主旨核心?琳心觉得这分明是恶心,是犯贱。 “太太,把车挪一挪,你挡道了。” 楚琳心对着这话出神,你挡道了。她裹在紫色的大衣里,两只眼睛已经老去,眼皮开始往下耷拉,多少的眼霜都护不住。 说话的是捡垃圾的刘叔,坐在三轮车上,等着贵太太把车从小巷子里开出来给他让出一条道。刘叔想这些贵太太真是高傲,听见了当没听见似的。他扯着嗓子吼,语气多了些不耐烦和抱怨。 太太,你挡道了! 他分明看见那贵太太老去的眼睛里落下一滴泪来。 晚上吃过晚饭,慧姨收拾好碗筷,电视里放着春晚,空调开到二十八度,未晞和南楷钧都只穿着毛衣。 “现在的电视越来越不好看了。”南太太说。 南楷钧让未晞出去玩,南家有一个小庭院,此刻白茫茫一片,南楷钧在外面叫,“未晞,快出来,外面有月亮。” 未晞跑出去,南太太在她身后说,“外面冷,把外套穿上。”她没听见。 南太太躺在摇椅上,落地窗映着外面的小庭院,她脚边有一个电火炉,慧姨给她拿过一床毯子盖上,她说,“阿慧,你坐,我们说说话。” 未晞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月亮,觉得冷,想要进屋,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她,温度骤来,从脊背递到心脏,她被突然而至的拥抱吓得哆嗦了一下,那个人就说,“别怕,是我。” “阿慧,你一个人的时候,做什么来打发时间?我常常觉得时间难捱,有的时候你觉得我嘴碎,那是因为我想找人说说话,见到人来我就高兴,人多了我又心烦,人不理我我心里难受,难受的时候就想找人吵架,阿慧,我常说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太太,我明白的。” 第1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0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0节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垂下,握住她的手,觉得很凉,待捂得暖了,才说,“未晞。”叫了名字却不说别的什么话。 “那个时候我念大学,穿那种纯色的短袖衬衫,下面套格子裙,衬衫下摆掖进裙子里,女孩子们比腰细,走起路的时候格子裙裙边就擦着脚踝,方口的皮鞋,白色的浅口袜,我们坐在石阶上照相,那是一个晴好天,照相的是仪月的同班同学,就是他。” “我没有太太这样浪漫的故事,我家那口子,爱喝酒,喝醉了吐得到处都是,每次都是我给他洗床单,一边洗我就一边骂,让他少喝点酒出去挣钱,他这个人啊,实事不做,净是些虚招子,他去青海打工的那段日子,给我写信,说,慧,我在雪地里呼唤你的名字。他是念过书的,做学生的时候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很会说些有的没的。后来未晞听说了这故事,一直笑,说爸爸真是非。我也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未晞最爱用这个字来形容一些她觉得好笑的事。” 她不知道他抱了多久,但她不忍打断他。她的手蜷在他的掌心。他把她扳过来,低下头吻她的额头,说,“未晞,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回到公寓打开手机,就看到这样一条短信。 “群发的吧你?”泱飏一只手握着冷冻的啤酒罐,一只手键入信息。 “被你看穿了。” 一分钟后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泱飏你是一个人守岁么?” “不然你以为呢?” 马上手机就跟着响了起来,泱飏按下接听键,曲汶的声音隔壁都能听见,“啊啊啊啊我过来陪你怎么样?” “送货上门的我不要啊。”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喝下一口冷啤酒冻得直吸气,泱飏对着空中敬了敬,“哥,新年快乐。” 第11章 道阻且长·上 初一那天,红色像是从天上泼下来似的,淋漓在屋檐下,店门口,街道旁,红的福字,红的中国结,红的灯笼,视线都烧了起来,暖烘烘地烤着人。 未晞在窗子边朝外看,惊呼,“雪停了!” 她折返回来,朝客厅中央走,南楷钧正坐着吃早餐,一杯温牛奶,烤面包片配煎蛋。未晞说,“我想起《红楼梦》。” 南楷钧抬起头,“什么?” 未晞拉开椅子坐下,轻轻地念,“有一回,曹公写她们一起烤鹿r_ou_吃,就是在一个雪霁的天,那一回名字叫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还不认识啖膻两个字。” 南楷钧说,“哪两个字?” 未晞用桌上的筷子蘸了果酱,在白瓷盘里的焦黄面包片上写,红色的字歪歪斜斜,看得南楷钧笑起来,说未晞你好可爱。 未晞又说,“我初中的时候,还模仿过这种章回体,写过,拟了我们班同学的名单,和《红楼梦》里的每个人物对应,记录班上发生的事,我们寝室就叫稻香村,洗漱间叫洗雨轩,我自己瞎取的。我们班主任是贾母,同学们看我这个时笑死了。” “未晞你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啊?” “嗯。”牛奶滑过喉咙,未晞温温地应了一声。 “这种事伊人也干过,不过她那个时候是假借的《水浒传》,她自己是武松。” “那你呢?” 南楷钧耸耸肩,“老虎咯,武松打虎那一章她写了三千多字。” 干杯,为她们又一次的不谋而合,为她们亵渎四大名著的初中时代。 记得曾老师曾在语文课上问过班上的同学,有多少人完完整整地看过《红楼梦》,举手的不过十来个,大部分是女生。未晞记得嘉文是举手了的,嘉文开学看的那本书是《霍乱时期的爱情》,未晞听过没看过。嘉文有很多诺奖得主的书,未晞借过一本来看,看了一半就还了回去。她实在不懂写一男一女在非洲丛林里开车到底有什么象征意义?哦——是真的开车,四个轮子的那种。 曾老师又问女学生们喜欢黛玉多一点还是喜欢宝钗多一点。 曾老师说,“会不会是这样呢?黛玉人格的多喜欢宝钗,而宝钗人格的多喜欢黛玉。因为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不曾体验过的事物感到好奇,一个内敛的想要变得开朗,于是便喜欢宝钗,一个活泼的偶尔想要安静,于是便喜欢黛玉。”曾老师声音轻缓,慢慢地和她的学生们讲,做老师的和做学生的手边都有一本摊开的点金训练。 未晞是喜欢黛玉多一点的吧,为着曹公对她的偏爱和雕琢,为着她身上的女主光环。她们的女班长喜欢宝钗,喜欢她的大气温婉,女班长说她最讨厌那些小家子气的人。未晞就被人说过像黛玉,说她虽然看着活泼其实多愁善感。妈也曾在未晞闹情绪流眼泪的时候用一种故意玩笑的口吻说,“你别是个林黛玉哦!”未晞觉得妈又没看过《红楼梦》,怎么可以随意地借鉴引用,就如她后来在一个自杀的女作家的遗作里看到这样的一句话:运用一个你其实并不懂的词,这根本是犯罪,就像一个人心中没有爱却说我爱你一样。 好在伊人那时说自己喜欢黛玉。 晚上他们到江边放烟花,子佩和南楷钧负责点火,三个女孩子站得远远的。江边有很多放烟花的人,烟花燃烧后的碎屑都落进江水里,哗啦啦地像在下雨。伊人还是不怕冷地穿着过膝的靴子,长毛衣和靴子之间露出大腿,很日系的穿法,她本来就比未晞高三厘米,穿上带跟的靴子后就更高,和未晞一起走的时候可以很自然很轻松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 伊人对烟花好像不是很感兴趣,低着头玩手机,突然“啊”地叫了出来。 未晞问,“怎么了?” 伊人看了看周围,把未晞拉到一边,把手机亮给她看。 屏幕上是一则获奖通知,微电影《寒光》在重庆市举办的全国微电影大赛里拿了三等奖,颁奖典礼在正月初二。 伊人的脸红彤彤的,“我把《寒光》上传到了他们大赛的官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得奖了哎!未晞,你陪我去重庆吧,我们领奖去!” 未晞说,“现在?” 伊人点头,“就现在!我们去火车站,睡一晚就到了!” 她们从江边的热闹的人群悄悄地退出来,在路边拦了车,十五分钟后到达火车站,在售票大厅买了两张从南允到重庆的票,十点出发,凌晨五点到。伊人在等车的时候买了两罐热咖啡,和未晞捂在手里取暖。 南允一共有两个火车站,这是比较老的一个,在城市的南边。候车室面积不大,视线还没展出去就碰到了边。等车的旅客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提着巨大的编织袋,背着鼓得几乎胀破的背包,手边多半还有一大壶乌黑发亮的菜油——一位老母的心血。 未晞把围巾分给伊人一半,两个人的脑袋挨在一起,她们一起用百年老校南允高中课改班18号和15号的目光,去看那些零散坐在身边的民工旅客,他们有的是独自一个,有的是夫妻俩,有的身边还拉扯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他们的指甲厚重,带着洗不掉的泥色,用手抹脸的时候会从指缝里漏出沉重的叹息,手掌移开时眼睛变成shi润的红色,这些人多半属于南允附近的镇、村、小山沟,南允是他们可以寻觅到的最近的有火车站的城市。 未晞和伊人想起地理课上敬老师教给她们的廉价劳动力,教给她们的沿海工业内迁,教给她们的钢铁市场饱和。她们知道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优势,比如成熟的技术,比如雄厚的资金,比如密集的人才资源,她们知道还有一个选项叫做廉价劳动力。她们想起某张试卷的最后一道题的最后一个小问说为什么沿海劳动力资源过剩的同时会出现民工荒,正确答案是我国现有劳动力素质水平较低,技术性人才短缺。 她们搭乘的那一班火车开始检票了,她们排在队伍里,前面是一个抱孩子的母亲,丈夫背着大包提着小包,后面是一个驼背的中年小个子,第一眼看过去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她们跟着队伍缓慢前行,检了票到站台等车,火车还没来,轨道空荡荡,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朱自清的《背影》。这列火车的终点是杭州,未晞和伊人被夹在一班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候鸟中,怀着心血来潮说走就走的激动兴奋,兜里还揣着过年的压岁钱,睡一晚,到另一个城市,站到颁奖台上对着镜头傻乐挥手。何其有幸,何其奢侈。 伊人从背后抱住未晞,她的手捂住她大衣的第四颗扣子。 车来了,伊人拉着未晞上车找到座位,火车的设计是一边六人座一边四人座,六人座是两排三座的座位相对,未晞和伊人是六人座靠窗的那一个和中间的一个。她们那一排座位空着一个座,对面的三人座倒是坐满了人,一对夫妻和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中年人满脸横r_ou_,不说话的话会显得有些吓人。 大人们见了未晞和伊人,先不说话,都只是瞪着,带着打量和观察,几秒后目光松懈,眼角便不再紧绷,嘴角也松了有笑容,夫妻俩中的那个阿姨就问她们到哪里去。 虽然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和陌生的大人搭话,但是 重庆。 重庆啊,重庆很近的,睡一晚就到。 阿姨你们到哪儿? 我们去杭州。 她们就不说话了,心里想起人间天堂四个字。 相对的那个坐在窗边的中年人此时就叹一口气说,“到杭州要在车上睡两晚上啊!” 夫妻俩中的丈夫接话说,“这是第一晚。”他脑袋靠在座椅上,目光刚好落到对面未晞和伊人的脸上, 未晞悄悄对伊人说,“对面的大叔好像陈龙哦。” “哪有?成龙大哥鼻子那么大。” “前鼻音那个陈龙啦,就是新《水浒》里演武松的那个。” 伊人笑起来,说,“哪里像了,未晞你看人不准哦。” 因为不是所有的座位都坐了人,所以一对夫妻中的丈夫往往坐到其他空着的位置上,把原本的座位给妻子腾出来,让她可以躺着睡觉。到了新的站,一个叫做琳河的小城市,上来一批新的乘客,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声音,“哎呀,这个位置是我的!”“起来起来!”“你坐那边去嘛!”这节车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未晞和伊人像两个看戏的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对面的中年人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威风得像个将军,临阵指挥:“你,坐那个位置!你,去坐那个位置,吵啥子吵嘛,愣是!这不就得了。” 未晞和伊人觉得有意思极了。 火车厢重归安静,咣当咣当的列车驶过铁轨的声音。未晞倒在伊人的肩上,伊人说,“要不你躺在我腿上睡会儿?”未晞摇摇头。 对面夫妻俩中的妻子也有了睡意,她躺下来,脚搁在未晞她们旁边的那个空座上,屁股便悬在两排座位的空白处,一会儿她挣扎着起来,哎哟哟着说,“不行的嘛!要漏的嘛!” 未晞和伊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出来才觉得不大妥当,忙转过脸遮遮挡挡,待她们收了笑再看时,看见丈夫从行李架上取下一只大纸箱,看着沉甸甸,他把纸箱子放在两排座位的空白处,倒腾了好久,终于弄到最合适的位置,便让妻子把屁股放在纸箱子上,不必空悬着难受。待妻子躺好后,他又从包里取出几件厚衣服,盖在妻子身上,还细心地用一件牛仔衣裹住妻子只穿了袜子的脚,忙活完了,才坐到走廊对面的空座位坐着睡觉。 她们就在这一刻看见爱情,在一列从西到东的火车上,去掉唯美的修辞和ji,ng致的形容,去掉戏剧的冲突和思想的升华,在一对去沿海谋生的廉价劳动力身上,看见被作家和商家包装成作品和商品的,爱情。 未晞渐渐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压着伊人的肩膀,伊人的脑袋压着自己的脑袋,她一动伊人也醒了。伊人睡眼惺忪地展开大衣裹着未晞,问,“冷么?” 未晞在她的怀里动了动,伊人还是闭着眼睛,未晞说,“有点。” 伊人问,“几点啦?” 未晞看了看表,“四点多了,马上就到了。” 伊人就睁开眼,说,“不睡了。”她把手机开机,看见昨晚十点半的时候南楷钧发来一条短信:“照顾好自己和未晞。” 她觉得自己忽然像被鱼刺哽了一下,为着这男孩对她们的洞悉。 她删了短信,没有告诉未晞。 对座的中年人也醒了,开始和伊人未晞找话说,出于礼貌她们都回答了。 中年人便点着头像是有感慨似的说,“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太单纯了!根本就没见识过这社会的复杂。” 未晞和伊人就点头,出于礼貌而非认同。她们不解为何人人都说她们单纯,家长、老师、甚至连火车上不认识的陌生人,都要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们居高临下的善意提醒。可是她们在学会计算的同时也学会了算计,她们也有阵营划分,也会讲污秽的黄色段子,也有品牌上的虚荣,价格上的计较,家境上的依附与被依附,权势上的臣服与被臣服,她们也有浓烈的爱恨。 后来未晞会明白,未成年学生的身份有利有弊。好处在于她们可以享受社会和长辈们的疼爱,社会主义的好处是集中力量办大事,用上几个亿的财政资金,修筑一道又一道围墙,把她们和孔子李白笛卡尔法拉第们关在一起,在书本中延展时空的概念——一方净土。坏处呢?坏处就是得到的同时也在失去,大人们从来不把她们的感情当一回事,总以为高考是终极目标和最高法则,一切都是打闹,都是蹦跳,都是不去写作业搞出来的破事。大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小孩子的感情都当不得真的,她们哪知道什么是爱情?还是想想学习的事情吧,别的都放到一边。所以妈在知道未晞和女孩子恋爱后第一反应是这孩子读书压力太大了,得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要,我不要这样的污蔑,不要把我一切波澜壮阔的感情分析落实到生物课本上的名词激素,不要荷尔蒙成为阐释一切的巍峨借口,不要将我的梦想我的憧憬我的爱恋自以为是地讲成对现实的逃避,不要心理医生来假扮我的朋友和我亲近,不要他用小电筒来照我的眼睛,不要在十七岁的时候还要张圆嘴幼稚园小朋友似的练习发声,说“啊”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傻子。 许我保留一点诗意。 保留一点爱,和美。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差不多要两个小时候才能迎来冬天的天亮,伊人带未晞到五星酒店,选了最顶层的房间,装饰漂亮辉煌得像是皇宫。 “干嘛这么奢侈啊?”未晞脱了大衣,南太太给她买的灰色的那件,甩在床上。 伊人忽然走过去拉开整幅窗帘,刺啦的声音像是阳光刺破云层,她指着窗户外面对面建筑上巨大的电子屏上的那个小孩给未晞说,“你看。” 那是一张纤尘不染的清俊的脸,整体的颜色在构图上取得饱和度上的平衡,到达完美的时候失真失实,发如墨啦面如雪啦。 未晞眨眨眼说,“你来重庆根本就是想来看这个小孩吧。我怎么忘了这是小孩的城呐。” 伊人盯着那张屏幕看,看了好久好久,未晞开始以为她是在欣赏,后来发现其实她是在发愣。 伊人说,“他是海底月,你是心上人。” 未晞不为所动,摆摆手说这话烂大街了哦伊人,以后跟男孩子告白的时候可不能说这种,会被当作不认真的。 伊人就在那一刻吻了未晞,坐了一夜的火车她们的嘴唇都有点干,贴在一起的时候像是排斥,直到彼此的唾液将对方的嘴唇润shi,一边接吻一边想起相濡以沫的成语。 她攀着她的肩,她的五指cha入她的头发,她的手抱着她的脖子,她们失去她和她的分别,丧失个人所有权,缠在一起变成她们。 “我认真的。”她的舌头在她口腔里说。 未晞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吓得她几乎跳起来。她们分开,脸上都带着潮红,未晞走到床前,俯身从躺在床上的大衣兜里拿出手机,接起来—— “你跑哪儿去了!”是妈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和伊人在重庆,我们来——” 第2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1节 妈粗鲁地打断她,“你一个女孩子瞎跑什么,知不知道妈多担心?大晚上的从一座城市跑到另一座城市,遇到坏人怎么办?我不和你多讲,你快些回来,今晚上我必须见到你。明天我们回云乐,在南允这些天你真是被这些城里的孩子带坏了,没规没矩!” 未晞挂了电话,被妈骂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有这项本事,可以自动过滤某些语言,她知道妈是雷声大雨点小,和妈吵架是她的家常便饭。人人只当她是乖乖女,不晓得她偏以此为乐。爱好看妈气急败坏自己却泰然自若,爱好在妈面前搬弄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知道妈从来不把她小孩子的话当真所以吵过了又马上和好。毕竟她们血脉相连,毕竟她们相依为命。 未晞感到伊人走了过来,她的影子就在她的身后罩着她,默默的,像山又像水。未晞有些慌张地说,“我去洗澡。” 她走进浴室,脱了毛衣长裤,脱了长袖内衣,站在淋浴喷头下,一拧开关,水哗哗而下,热水冲刷脸庞几乎喘不过气。想起伊人,想起她们贴在一起的略干的嘴唇,想起舌尖在口腔里碰触,像是快要渴死的植物一样吮吸。 她忽然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下巴抵在膝盖上,一道一道均匀密集的水流温柔地打在她的背上,她快速地说着些什么有点像个念经的小尼姑。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返回的火车上,她们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坐着,低着头,像是做错事在自罚。 何承宪把睡衣穿出了西装的风范,翘着腿在看当天的报纸,手边摆着一杯茶。何承宪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皮相出众,然明白容颜易老的道理,便拼命充实内里,以法学系高材生的身份毕业,正赶上改革开放人心多样的时候,碰上动荡的年代,打赢了几桩大案子,攒了名气,开了自己的一家律师事务所。人叫他起死回生何承宪,再难的案子,到了他的手里,轻轻松松地迎刃而解。南允城的达官显贵,没有不认识他的。这其间的逻辑在于:巴尔扎克说,财富背后总有犯罪。 现在不过早上八点,妻女还在房里睡着,何承宪揭过一页报纸,“夸”地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有了形状有了重量。忽然女儿从房间里冲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门口走,头发还乱蓬蓬的,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何承宪问,“伊人,你哪里去?” 自行车几乎被伊人几乎蹬得散架,她飞驰在南允的街道上,头发向四面扬去,像是被风灌满了的帆。 想了一夜才想明白,到了他乡才敢直面本心,你不说话的样子让我感到惊恐,好像你是瓷娃娃下一刻就会碎掉。想过不碰你就不会惊到你,但是既然触碰了又收回手那才真正的是不负责任的做法吧。不做任何努力就主动选择失败,这样的我,会让多年以后的自己很讨厌吧。就算活成发秃齿摇的老太太,我也要有向自己的孙子孙女吹嘘自己年少时候曾经向一个小姑娘告白然后被无情拒绝的功勋。 未晞,等我。 伊人来不及把自行车停好,从车上跳下来直接往售票大厅赶,想着未晞是八点四十的车还有十分钟才发车,一定来得及。 南允的这个客运站又旧又破,售票大厅其实更应该叫售票小厅,坑坑洼洼的广场上停满了车,那种三四十人容量的大客车,前车窗摆着“南允——xx”的牌子。售票大厅没有未晞的影子,伊人走出来,想在茫茫车队中找到去云乐的那一辆。客车从西到东整齐排列,大多数都空着座位还在等候乘客,两辆车之间大概有一米的距离。伊人一辆一辆地找过去,一个站在车门旁趁着空档抽烟的售票员阿姨问她,“小妹妹,丢什么东西了?” 后来伊人长大了毕业了,去往别的一线城市国际都市,才发现若无其事地和别人搭话的本事是南允人的看家绝技,好像他们真正的五湖四海皆兄弟。 伊人摇着手笑,走过那一辆车,走向另一辆,然后,表情定格。 他和她在两辆车之间的空白处,安静地亲吻,变成他们。 伊人后知后觉原来刚刚那个售票员阿姨没有问错。 她真的丢了东西。 小罗老师怀了宝宝,肚子鼓出来,坐下来的时候扶着腰显得小心翼翼,她把果盘摆在未晞面前,说,“你最爱橘子,我没忘。” 未晞用手指轻轻地戳小罗老师的肚子,说,“姐姐,好快,你就要做妈妈了。” 小罗老师摸着未晞的头发,柔和得不像话:“是呀未晞,这样快,你都高二了。” 未晞抓起小罗老师的手,用食指轻轻地在她的掌心画着圈,说,“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小罗老师笑,像是在哄小孩子,“这是好事呀,未晞,爱情是很美好的。” 未晞说,“不,应该还没到爱的程度,我只是被吻的时候,会觉得”未晞把脸埋在小罗老师的掌心,“姐姐,我也说不出那感觉。只是不想分开。” 小罗老师轻轻地“呀”了一声,“未晞,你们都接吻了。” 未晞不说话,耳朵越来越红。 “可是,姐姐,”她忽然说,“我会很自卑。” “未晞,”小罗老师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你自卑什么呢?你这样优秀,这样善良,这样可爱,我说过,你是我这五年来遇到的最喜爱的学生。你是姐姐最爱的小姑娘。”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我也会有爪牙,我也会有不堪。” “未晞,这些东西,不止你一个,每个人都会有。” 那天,小罗老师对未晞说,相信这世间万物自有它的道理,无论庞大或微小,都安心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是发挥自己的本能和天赋,对于自身的劣势不惶恐,对于他人的优势不艳羡,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庞大的不傲慢/微小的不自卑/做着自己最合适的事情/生老病死,不慌不忙。” 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说:“你改变不了一座山的轮廓,改变不了一只鸟的飞翔轨迹,改变不了河水的流淌速度,所以只是观察它,发现它的美就够了。”这世上万物都或圆满或残缺,你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万物都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活着,自由自在,不傲慢,不自卑。 第12章 道阻且长·中 “小桑!小桑!”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带着几分嘶哑,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周围噪杂的人声和喧闹的音乐盖过去了。他不甘心,欲与天公试比高似的,非要争出个输赢来,把手圈成喇叭状拢在嘴边,被逼急了似的:“小桑小桑!小桑小桑!” 把手指堵在耳朵里的曲汶烦躁地尖叫了一声,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松开耳朵对对面的人说,“学姐,该我上台了。” 伊人朝她点点头。曲汶骂骂咧咧地朝喊人的那个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人走过去,不耐烦地说喊喊喊我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那个人递给她一支话筒说我这不是怕小桑你听不见嘛。 这是伊人到su酒吧的第七天,她六点来,十一点走,对爸妈扯谎说是去苍锦家写作业了。苍锦自然配合她。曲汶在su酒吧被员工和顾客叫做小桑,就如同他在这里被叫做泱飏一样。 他不肯告诉伊人真名,伊人就赌气叫他“羊羊”,这个时候他就又搬出自己的那套冷到零下一度的笑话,“我又不姓喜。”伊人就缠磨着他说谁说喜羊羊姓喜?喜是它的名字,羊羊是它的身份。 第二次见泱飏是在涪江路的马路上。伊人从文汇书店出来,看也看不看红绿灯,低着头过马路,忽然有人用力地把她一拽,紧接着一辆车从她身边擦过去,那人把她拽过马路才放手。伊人抬头,看见是泱飏,朝四周涣散的神识像被磁铁吸回来似的,聚成一点,汇成一线,摇摇晃晃地无形无状地挂在他们之间。 从南边的路口转过去,就是西门市场,很便宜的服装批发市场,那里店铺林立,招牌挨挨挤挤,从那里可以看见南允高中女生宿舍的背面,墙面斑驳,像是危楼,等待着被拆迁的宿命。在一家名叫七色花的内衣店的门口,会有一个老头坐在电线桩子前,摆着小摊卖烟,怀里抱着一把二胡,琴弓搭在琴弦上,拉年迈的歌。 歌声像长了脚,朝前跑,拐过弯,像是一把从怀里洒下来的珠子,滚在涪江路的马路上。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红绿灯又变换了几个来回? 是你啊。 曲汶在台上唱歌,声音里像是漏进了一把沙子,一开口,那些小沙子就细细地磨着,就彼此地硌着。唱的是《红玫瑰》。 su酒吧的台柱子小桑,总爱学唱成熟女人的风韵和沧桑,其实脱掉妆容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一晚上写掉两张卷子的高一一班45号,排骨身材。 伊人听着歌就轻轻地哼着,不经意间酒杯就见了底,她打了个酒嗝,自己被这个动作逗得笑起来,拍着胸口看周遭的人群,发现角落里一直有两个成熟打扮的男人在看她。她不回避,反而一只手捧着心,一只手端起空酒杯朝那个方向敬了敬。 曲汶表演结束,接下来上场的是泱飏,和他搭档的是一个黑衣黑裤的瘦个子,脸躲在帽檐下,坐在椅子上拉二胡。泱飏弹的是钢琴,脊背挺直坐在钢琴前,穿着黑色长风衣,伊人觉得他这样就不再像在丽江时候见到的那个侠义的司机小哥了,倒像个剑客,或者说,贱客。 伊人自己也学钢琴,所以她不用形容,不会说什么修长手指拂过黑白琴键,仿佛跌落人间的天使,她想起钢琴班的老师体育老师似的吼她们,把琴键按得咚咚响,说,“手腕不要塌下去!立起来,指尖立起来!”伊人看钢琴就如看一具尸体,看一口棺材,她觉得乐器就是钢琴最好的身份。其他的都是矫饰和杜撰,是门外汉和异乡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别人在听到她钢琴十级时就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伊人你好厉害啊!伊人就想其实你学你也会,这些事大家都是谁学谁会的,没什么厉不厉害,只能说要不要学。就如只要认真听课就能算出解析几何,好多事,只要学,就能会。 表演的曲目是《风居住的街道》,很有名的曲子,几乎烂大街。su酒吧忽然就像一个跳舞跳累了的舞娘,此刻就窝在沙发角饮一杯红酒。客人们都把热情和狂欢揣进衣兜里,坐了下来。 他完成最后一个音。 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朝伊人走过来,不油气也不流气,不会还没动手就表现出一副我就是又猥琐又恶心你来打我的贱相,伊人的目光和他们碰着了,不回避也不躲闪,只是笑,女学生没心没肺的那一种笑,像埋怨又像撒娇。忽然有人挡在了那两个男人前面,隔着圆圆高高的伶仃一张酒桌站在伊人面前,长风衣的衣摆轻轻地荡。 伊人就偏过脑袋,对着泱飏身后的那两个人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ok,现在你可以坐了。”她对泱飏说。 泱飏并不坐,脱下长风衣走过来披在伊人肩上,他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再把她的手臂从风衣袖子里拉出来,低下头一颗一颗地给她扣好扣子。伊人伸开双臂任由他服侍。他在风衣里面穿了灰色的毛衣,圆边的衣领贴着锁骨。 “给我穿了你不冷吗?”伊人问。 泱飏扣最后一颗扣子,对她说,“以后来酒吧别穿成这样。” 风衣直到伊人的脚踝,她挽着泱飏的胳膊说笑嘻嘻地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泱飏也不推开她,只说,“饿了。” 他的公寓离su酒吧很近,走过一条街就到。路过小卖店的时候买了一包速冻饺子,店主大婶很亲热地问小子你什么时候处的对象。泱飏便用食指戳戳伊人的脑袋说她自己黏上来的。 公寓简直就像一个雪白的洞x,ue,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余陈设全无,厨房里所有的调料都被收在柜橱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门口那一双孤零零的拖鞋是这里有人住过的唯一痕迹。 泱飏把拖鞋让给伊人穿,自己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进厨房里开始煮速冻饺子。伊人坐在客厅里穿着大了五六码的鞋子,说我只要三个啊。 泱飏的声音里像是裹了水汽,“减肥啊?” 伊人摸着肚子说,“对啊,马上就要开学了,可不能胖成熊地去见老师和同学。” 五分钟后泱飏端着一大一小两只碗出来,他们跪在长长矮矮的玻璃桌旁吃饺子,伊人只吃了两个,把剩下的一个从自己碗里戳到泱飏碗里,皮破了,r_ou_掉出来。泱飏皱起眉头,“自己吃。” 伊人坐在地上往后缩,“不要。” 泱飏只得替她收拾残局。他洗碗的时候她在客厅里数着地砖的数量。他洗好碗拴着围裙在门口看她,她回头看见了就皱皱鼻子说,“你穿围裙很好看嘛。” 又看看天花板,哀叹,“你这里真的是什么娱乐都没有啊,只能吃吃饺子,数数地砖。” 他就走过来问,“那你怎么还天天呆在这里,不回家?” 伊人就跑过去抱他,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跑过街道,大了五六码的鞋子掉下一只,她一只脚在鞋子里一只脚在他脚背上,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因为这里有你呀。” 他抱着她倒在地上,自己的背着地,垫在她的身下,又忽然翻身,两只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在她身上说,“伊人,你好像很会恋爱。” 伊人就笑,笑得把脑袋偏过一边去,一只耳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像在品尝又像在亲吻,她说,“那也没有你会啊。” 后来伊人会明白,她和未晞都有这样的本事,她们可以从别人柔情四溢温情满怀的告白或者示爱中抽身出来,旁观并且指点,她们随时都可以说,啊这桥段,这套路,这戏码。白烂又庸俗为她们所不齿。她们用这样一颗恶毒的心伤了多少小心翼翼弥足珍贵的少男情怀。可一旦当她们自己堕入爱情,她们便彻底丧失情怀和c,ao守,她们把所有庸俗和白烂统统上演一遍,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她们拾人牙慧,说着“我爱你”“you are an apple y eyes”她们看韩剧和言情也变得甜蜜起来,仿佛那主角就是她们自己,她们还从书本上搜刮,积累修辞和表达,她们顷刻间就明白了莫言为何说小狮子变成了一只水蜜桃,觉得白居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是梦话。 泱飏说,“哦?我很会么?”他一只手扳过伊人的脸,低下头吻住她。 是挑逗,是缠绵,是炫技。 末了,伊人推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说, “白菜猪r_ou_味儿。” 开学了。 未晞提前一天到了学校,给伊人打电话,“伊人,我想见你有话对你说。” 恰好伊人也说,“未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她们在su酒吧见面,伊人熟门熟路地给自己点了啤酒给未晞点了果汁,下午的酒吧客人很少,几个员工围着酒桌打扑克,一个瘦个子睡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顶鸭舌帽子,伊人认出是那天和泱飏同台表演拉二胡的那个人。 未晞坐在座位上紧张地东看西看,曲汶穿着一弯腰就会走光的吊带裙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对未晞说,“安啦学姐,这里很安全的。” 伊人看曲汶一眼,说,“你大白天的干嘛穿成这样?” 曲汶驳得巧妙,“就是因为白天才穿成这样。” 未晞拉伊人的手,“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伊人喝一口啤酒,说,“等着,我跟你介绍个人。”她朝未晞身后看,说,“来了。” 未晞回头,看见了泱飏。 伊人把泱飏拉到身边,她坐着他站着,她小鸟依人他英姿挺拔,她说,“我男朋友,泱飏,就上次在丽江救我的那个帅哥,他也住在南允,有缘吧?” 泱飏被伊人抱着腰,看了看坐着比他矮了一大截的未晞,思忖着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2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2节 未晞说,“我有男朋友了。”言下之意是不要对她说这种撩拨的话。 泱飏只是笑笑,不理会未成年的怪脾气。他对伊人说,“伊人,你的朋友很像你的双胞胎姐妹。” 伊人说,“我们长得并不像啊。” 泱飏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未晞猛喝下一大口果汁,差点被呛到,她对伊人说,“你男朋友真会说话。” 曲汶就在一边抖着腿说,“伊人学姐和未晞学姐可是我们南高的双葩啊,颜值担当,才女代表。” 这话让未晞想起了久远的以前,其实就是小学时候,说久远好像有点故作的矫情,那个时候她们的语文老师是个老头子,白发苍苍瘦得像只鹳,到了退休年龄还死赖在学校里,他就曾把未晞和班里的另三个女孩子称作四大才女,同学们叫她们四小金花,又言未晞是他的王牌,全班同学都回答不上他的古怪问题时他就轻轻敲着折扇说,“那么就只好让王牌来了。”或许未晞对语文的偏爱,在于她的王牌情结。 “才不是。”曲汶听见坐在对面的女孩,低下头喝果汁时从唇间轻轻地溢出这一句。 好像每一学期的感觉都大同小异。七点四十五开始上午第一节课七点三十就必须进教室,原本是九点二十下课的晚自习也被推迟到十点四十。从九点四十到十点四十的那一个小时不是学校强制而是课改班班主任们的集体改革,听说后来几个火箭班甚至普通班也纷纷效仿,整个高二年级在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吵吵闹闹地放学后又要多上一节晚自习。九点二十的下课铃声一响整个校园会突然活了过来,人声从小水花涨到惊涛骇浪,整个世界都在吵,不大声说话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未晞走在这样的人群里,有的时候会瞬间失聪,听觉爆炸,感官丧失。同学们常说看见她在人群里小小的一个,发着自己的呆。 伊人说下了晚自习想出去买中性笔笔芯,一个月前买的一盒用完了,未晞从文具盒里拿出三支递给伊人说,“我有啊,你先用我的吧。” 伊人没有接过,转头说那我叫苍锦陪我一起去。 现在,晚上九点三十,还有十分钟就要进教室,晚了的话会被两位王姓纪律委员记名字,一周被记三次名字的人会死得很难看。在c,ao场上一个人散步的未晞,看了看四周:打篮球的男生,夜跑的女生,甩着膀子锻炼的退休老教师,给儿子女儿送宵夜的家长,还有那些不惧旁人眼光走在她面前公开牵手的情侣,当然这些情侣多半属于普通班,多半是高考成绩不是那么重要的艺考生。未晞决定回教室去。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修长纤细的五指游鱼似的滑进她的指缝,而后扣紧,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她微微出汗的手心,穿着夏季短袖校服的南楷钧出现她身边,轻笑着说,“别急着回去,再陪我走一圈。” 未晞有些急,害怕被同学看见,想把手抽出来,声音很小但是速度很快,“快松开,被人看见就完了。” 南楷钧反而用力握了一下她那只汗shi的手,说,“看见了又怎么了,大家不是都对我们的关系心知肚明吗?” 未晞仍旧声音很小速度很快地说,“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眼见为实又是另一回事,我可不想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站在主席台上念检讨!” 南楷钧只得同意,勉强松开她。可是在两个人围着c,ao场绕圈子的时候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未晞干脆把手背到背后。 “你离我远点,你都快贴到我身上来了!”未晞觉得南楷钧一直在挤她,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你身后啊,”南楷钧像是很无辜很委屈似的说,“跟着你绕了两圈你都没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未晞不喜欢别人说她没脑子,她不觉得这是调情,还在念书的她需要人家来恭维她聪明。 c,ao场的照明灯在东面的围墙上,照明范围有限,北面到西面差不多有一个六十度的扇面处于y影之中。一踏进那个六十度,南楷钧就未晞的手从背后抓出来牵住,说,“这里他们看不见的。” 夜跑的同学不断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未晞说,“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南楷钧说,“到了有光的地方我就放开。” 他们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从校外回来的伊人和苍锦,伊人手里拿着一盒晨光的笔芯,苍锦指着未晞和南楷钧揶揄,“你们两个” 九点四十有一道铃声,在原本的课程表上这该是住校生们开始洗漱的时间,现实中却被班主任用作第四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声。铃声打断了苍锦的话,他们一起朝二楼的教室跑去。 第五周的升旗仪式,学校进行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主席台上坐了一排领导,扯着横幅,还搁了一只音响,校长致辞结束后,高三年级每个班的班主任开始鼓舞士气,站了一排,一支话筒从东边递到西边。 “高三一班的同学们,这最后的一百天,让我们一起战斗,胜利,指日可待!” “高三二班的同学们,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相信自己,咬牙坚持!” “高三三班的同学们,今日疯狂,明日辉煌,这最后的一百天,我们拼了!” 每一个班主任讲话的时候都有一个学生方阵爆发出欢呼声,谁也不让谁。老师们喊话完毕后音响里放起了《我相信》,fro the botto of heart 的呐喊从喇叭里挣脱出来,“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想做的梦从来都不怕被别人看见 在这里我都能实现”高三学生开始跟着唱,歌声回荡在c,ao场上空——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没有地平线” 高二年级的未晞,居然被这场面感动到了。 升旗仪式结束,学生们上楼,十三班下一节课是英语课。伊人主动过来拉未晞的手,一起往前走,这让未晞有点吃惊。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不再是彼此的唯一选择,未晞可以和原原一起去食堂,可以去玉鼠一起去厕所,可以和铭儿一起上体育课,而伊人也可以和苍锦一起在九点二十下课后去涪江路的小吃摊买上一份狼牙土豆,和班长一起在班会课的时候翘课跑去图书馆,和刘欣怡一起在路过教师办公室的时候被曾老师叫住把语文练习册抱回来分发。 其实她们也不是非彼此不可。 但是现在,伊人朝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就如她们最初发现对方成为朋友时那样,伸出手宣告所属权,急切地叫着未晞未晞生怕她被别人拐跑。未晞在人群中停住脚步,像是激流中的一块礁石,人群碰到她自动分成两半,她接过伊人的手,听见她说,“未晞,明年就是我们了。” 但是她居然不伤感,不伤感不恐慌只剩下一年就要给这十二年的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杂交种画上一个句号,不伤感不恐慌只剩一年就轮到她们迈进考场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不伤感不恐慌一年后吃完最后一顿毕业餐从此失散天涯花落人亡两不知。她只觉得她在人群中接住伊人的样子像是礁石接过浮萍,从此没根的就随着坚固的驻扎,她忽然想起她们在语文课上学过的《滕王阁序》,“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伊人,愿和你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高二年级期中考试结束,学校居然破天荒地放三天假,所有的学生都高兴疯了。 现在她们已经是完全地按照高考模式,第一堂语文最后一堂英语,五点钟考试结束的时候广播里传来那个呆愣得像个萌妹子的女声,“考试结束,请考生立即停笔。”然后所有考生坐在座位上不动,一男一女两个监考老师走下台来一个收答卷另一个收试卷,他们把卷子清点好放进文件袋,然后说,“可以走了。”考生们就拿起那种透明的文具袋起身离开座位,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把团成一团的草稿纸扔进去。南允高中架在榕树树杈上的广播开始放舒缓的音乐,很有点曲终人散的味道。 未晞很讨厌这样的演习,因为每一次的“考试结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她们不能撕书不能狂欢不能彻夜不眠地在南允的大马路上游荡且纵情高歌,她们只能担惊受怕地等结果,最可恨的是下午结束考试晚上参考答案就会被发下来,未晞一直不敢去对答案,可是身边总有同学的吸气声,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接下来就是哀嚎,趴在桌子上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地理选择题我错了四个。未晞逃不过去,永远在这样的氛围里煎熬。 伊人从厕所里出来,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向未晞,她问未晞接下来的三天假期打算怎么安排。 “补觉咯。”未晞说,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看我都成什么样了?” 伊人说,“现在补是不可能补回来的,还是等到高考后再睡吧。睡多了反而手软脚软没有力气写作业。” 未晞问,“你呢?打算怎么安排?” 伊人说,“反正我不想看书,后天是su酒吧一周年,会很热闹,我打算去捧场。” “给男朋友捧场啊?” 伊人点头,垂了眼帘把一缕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说,“你和南楷钧到时候也来啊,就当是给曲汶捧场了。” 未晞说,“我们会去的。” “吃饭么?”伊人问。 “不是很有胃口,”她怪到天气头上去,“这种天总是把人闷得慌。” “嗯,那我先回去了。”刚要下楼又转过头来问,“周末你还是一个人在寝室?” “或许他会来找我。”还是没有在伊人面前直呼那个名字的勇气。 “嗯,走了。” “好。” 第二天南楷钧果然来找未晞,宿管阿姨来敲门的时候未晞正蒙在被子里睡觉,只露出洒在枕头上的头发,看着骇人。未晞用梳子刮了刮头发,在睡衣外面套了件校服外套,闭着眼睛走下楼。 宿舍门外的南楷钧咽了咽口水,“小姐,你就穿这个来见男朋友?” 未晞揉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对被窝的眷恋,“不然你想怎样?难不成你要我凤冠霞帔?” 话一出口脸就烧起来,用拳头砸着脑袋懊恼果然没睡醒就容易说错话 南楷钧的耳朵也有一点红,他极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脑袋偏到一边,噘着嘴轻轻说,“那得等到我们成年。” 最后未晞在南楷钧的极力劝说下,还是换了衣服,她挑了一件素色的连衣裙搭配毛衣外衫,南楷钧很满意地说,“这样才有个人样子嘛。” 未晞黑脸:“是说我以前都是畜生吗?” 南楷钧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把小祖宗请上后座。 距离南允高中大概二十分钟脚程,就是北湖公园。南楷钧带着未晞在公园里逛。未晞觉得北湖这个名字实在是没什么新意和特别,全中国任何一座城市的公园都可以叫这个名字。但是细想想公园本就是大众化亲民化的事物,不必鹤立ji群标新立异。 “逛公园是爷爷奶奶们做的事吧?”未晞看着和他们擦肩而过,带着笑看着这一对小情侣的阿公阿婆们说。 南楷钧推着车走在她旁边,说,“提前预习一下我们的老年生活,不好么?” 未晞说,“拜托,我们连高考那一关还没过呢。”她停下来,坐在湖边看湖心划船的游客。 南楷钧把自行车停在一旁,挨着她坐下,看着湖面问,“要不要去?” “那是小孩子做的事吧,坐在公园人工湖里的塑料船里探头逗被饲料撑得想吐的金鱼。”起风了,未晞把手放在膝盖上按住裙子以免被吹起来。 南楷钧一只手在未晞的身后搭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额头,半靠在长椅上,看着未晞侧脸的线条,问,“逛公园是老年人做的事,划湖船是小孩子做的事,那么未晞,你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目光像是漆黑夜里手电筒s,he出的光束,被你的脸庞截断,如此的距离如此的角度看得清你脸上细细的绒毛,摸你的脸蛋使我想起ji蛋清,你有一缕头发在耳边摇曳,像是有小ji,ng灵在抓着荡秋千,你素色的裙子上有淡淡的花纹,毛衣外衫是我最爱的浅蓝。看你写不出题目时把稿纸揉成一团,看你没睡够时做什么都是一脸懵,看你从小卖店的阿姨手里接过牛奶时声音软软细细地说谢谢。看你无缘无故地笑,看你无缘无故地恼,牵过你抱过你吻过你我却还是不懂——未晞,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未晞抬起头,用目光去承接阳光,深深地吸了吸气,再吐出来,仿佛疲惫仿佛叹息,“我有最庸俗的愿望,快快长大快快毕业。” “未晞,”他仿佛也跟着叹气,眉目间罕见地浮现哀色,“我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好骗。” 未晞就笑,往后一仰几乎倒在他臂弯里,她偏头看着他,说,“你看,这愿望庸俗到你都不当真。” 小假期的第二天,南楷钧和未晞伊人一起去su酒吧。南楷钧和泱飏见过几次面,一起打过几次游戏,觉得对方的身手颇为了得,很有好感。但是他不会傻到告诉女朋友他对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有好感,他知道她的小女朋友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格外地有想象力。泱飏也会邀请他和未晞去他的公寓玩,当然更多的时候泱飏只请未晞,那是因为伊人只要未晞,但是南楷钧还是会跟过去,和未晞一起隔着一张茶盘和伊人泱飏对坐,他想要单独赴宴的未晞在气势上和对手打成平局。泱飏会给他们讲很多大人的事,但是他不觉得泱飏是大人,他觉得泱飏不过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未成年,真正的大人应该和他们泾渭分明,真正的大人应该套在各自角色的壳子里搬弄着专属于他们的那一套语言。可是泱飏不一样,他体贴他们,爱好他们给他讲学校里的种种,他常说和他们在一起他像又经历了一遍学生时代。 伊人他们走进su酒吧,看见泱飏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说着些什么,照顾到那个女孩子的萝莉身高,他分开腿站把头埋得很低,抬头看见伊人来了就和那个女孩子说了一句,小萝莉就有些遗憾有些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伊人还没问,泱飏就开口说,“张洋的妹妹,别误会。” 伊人摆摆手,直说算了算了,“你在酒吧和萌妹打情骂俏的时候不知道我也在学校和正太眉来眼去。” 泱飏就问同来的南楷钧和未晞,笑,“她有吗?” “什么?”未晞还是有点懵。 “和正太眉来眼去?” “如果郭老师也算正太的话” 南楷钧笑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揽着未晞的肩说,“你太毒了!” 未晞就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胡说,郭老师真的很关伊人哦,有次伊人请病假没来学校他还专门找到我,让我放学后去伊人家里看看伊人。他大概自满又快乐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还有一次,我和伊人在走廊上聊天,他要和伊人讲话,直接用手把伊人的脸扳过去了。” 伊人看着未晞一副很无语的样子,说,“拜托,那是因为他和我爸爸认识每年过年都会来家里坐坐,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好不好?” 她好像弄错了解释对象。 未晞笑得像小宠物,说,“这样哦。”又说,“这也不能怪我多想。你知道玉鼠么?有次郭老师踩了她一脚,她跑回去告诉她妈妈,她妈妈给她说郭老师这是性s_ao扰。” 她们一起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要溢出来什么,男朋友们好像参与不进她们的话题。 泱飏问伊人,“你的班主任怎么会认识你的父亲?” 伊人坐在沙发上,用牙签戳桌子上的西瓜吃,一只手伸在下巴下面接着汁水,说,“我爸爸是律师,老师和律师,就这么有联系了呗。”她把牙签放回去,吐出黑色的籽,泱飏扯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手。 南楷钧在一边说,“伊人的律师爸爸可有名了,老哥你不知道?” 泱飏抬头看他,长风衣的衣摆洒在沙发上。 “起死回生何承宪嘛。” 伊人像是起了一身的ji皮疙瘩,抱着自己的胳膊,“每次人家这么叫他我都觉得是在叫阎王。” 泱飏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他往洗手间去,走得有些急,撞到了一个端着酒正走过来的瘦个子,瘦个子的手一斜,杯里的酒全洒到了旁边未晞的裙子上,未晞惊讶地“啊”了一声,泱飏已经离开了这个小小的“事故”现场。 被酒液打shi的裙摆贴在大腿上,凉凉腻腻的让未晞觉得很尴尬。穿着一身黑的瘦个子看见了也只是“哦”了一声,像个死人似的,他朝角落里招了招手,说,“小桑,去拿一件你的衣服过来。” 曲汶拿了衣服,一件吊带裙,她好像有很多件这样节省布料的吊带裙,一块布围起来加两根带子,反正她的排骨身材也没什么看头。瘦个子这时才开始道歉,说,“不好意思,你可以先去卫生间把小桑的衣服换上。” 第2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3节 未晞心想反正自己带了外套,换上吊带裙也不是不可以,她接过,态度很礼貌,说谢谢,倒像做错事的是她自己。南楷钧跟在她身后说要陪她一起去,她推开他说女卫生间你来凑什么热闹。坐在沙发上的伊人翘着二郎腿,戳着西瓜,看着南楷钧笑。 瘦个子走到一边,又叫来个人,伊人认出是那仨“碰瓷的村民”大猫二狗三牛中的之一,那个人从瘦个子手里接过几张钞票,走了出去。 伊人招来曲汶问,“他是什么人啊?上次我看见他和泱飏同台演出来着。” 曲汶压低声音生说,“我们大老板啊,为人很低调的。” 伊人看了看瘦个子黑体恤下突出的蝴蝶骨,说,“还真不像个老板。” 未晞拉开洗手间的一道门,走进去,换衣服换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像是玻璃被暴力地击碎,她举到空中的胳膊滞了一下,再听,一切又重归平静。换了裙子穿了外套走出来,在走廊里碰到泱飏,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 这家酒吧的装修风格很诡异,比如大厅里给人一种沉重的金属感,像是后现代的工艺品,忧郁的主色调仿佛一只失明的眼睛,眼白变成苍白,眼神从眼珠里流失,但是走廊里却是暗暗地偏暖,像是氤氲了一层雾的灯光从头顶流下来,被吸进铺在地上的暗金色地毯里,地毯上绘着古希腊人,墙上挂着一幅又一幅向日葵,被风吹动的花瓣像是法国人飘扬的金发。未晞想起梵高,想起他割下的一只耳。 泱飏一只手垂在身边,一只手揣在风衣兜里,他的目光可以居高临下地切斜下来,像是仪器扫描一样缓慢滑过她的脸。未晞垂着眼帘,终于他看到她右眼上淡淡的疤。那道疤平时的时候被藏在双眼皮里,只有在她垂下眼帘的时候才可以看见。 他说,“未晞,我果真见过你。” 未晞抬头,于是那道疤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说,“什么时候?” 泱飏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未晞说,“不要和我打什么哑谜。” 她绕开泱飏往前面走,忽然听见他在身后说,“在学校的时候要好好学习。” 未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用大人的语气给她说这种被人嚼烂了的话,她转过头发现泱飏也早就转过身了,也就是说刚刚他是在看着她的背影说话。 毫无来由的,未晞忽然有了一种走光被人看去的尴尬感和不适感。她想起爱看东野圭吾的玉鼠曾经对她说,“把后背交给别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搞得她后来一直在洗头的时候担惊受怕,生怕背后会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卡住她的脖子。 她十六岁了,穿粉色条纹的吊带裙,外面是毛衣开衫,织法很细腻,严严实实的像是要把人的心也盖住,脚上是米色的帆布鞋,鞋带系得乖乖巧巧,浅口的袜子是齿状的边,把纤细的脚踝咬住,她头发的长度刚好在蝴蝶骨下面,共分为三部分,三分之二在后背,剩下的三分之一分作两半垂在前面,耳朵抢了发卡的用途,把头发别住不掉出来,但还是有极小的一缕蹦了出来,贴着脸颊轻轻地晃,仿佛上面有一个小ji,ng灵在抓着荡秋千。 “你今天很奇怪。”她说,故意用了一个第二人称,想在称谓上和他打成平手,她不愿一直在他面前做个小孩子,被他不当真。 “未晞,你最好不要和伊人走得那么近。”终于他说出这句话。 未晞像是有些高兴似的,竟露出了笑容,牙齿白白的,无害的样子,她狂喜终于她的对手把她放在了心上,这场角逐不再是她一个人用力表演,她说话的时候左边嘴角比右边嘴角高,挑衅就在这差别中显现出来:“是因为我冒犯了她,还是冒犯了你?” 泱飏笑了,笑的时候伴随着低下头的动作,他甚至用垂着外面的那只手握成拳轻轻地捂住嘴,咳了一下。未晞讨厌这样矫情,他简直是在故作给她看! 是的,他赢了,仅仅是笑,他就赢了。因为未晞那露出的无害的笑,有心机的左边嘴角和右边嘴角的高低差别,在此刻的他的面前,都成了小女孩的螳臂当车,都成了给芭比娃娃们穿衣打扮的小女孩们的自行想象。 而他呢?他那是完全不在乎的发自内心地觉得幽默的笑,男人的笑,大人的笑,轻轻松松地就吞掉了对面的小女孩。他仿佛在说,小孩你呐,不要再胡闹了。 他说,“未晞,你不必对我充满敌意。” 未晞反驳说,“你对我也不见得多么友好。” “我邀请你到家里,给你泡茶喝,让你和伊人在我的客厅里把沙发上的枕头扔得到处都是,允许你们把我的公寓叫做在水一方,让你们这两只芦苇随时憩息,未晞你——不要太没良心。” 未晞便理亏了,她的理论滑坡了。她忽然像是尖叫似的对泱飏吼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转身,步子迈得很大,往前面走。 可是泱飏的问题还是缠了上来,像是长了脚的藤蔓。变异的植株疯狂地往前爬—— “未晞,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回到前厅,南楷钧问未晞,“怎么去了这么久?” 曲汶用脚趾夹住一只拖鞋,晃着玩,“未晞学姐就去这么一会儿,就想人家了么?” 南楷钧只好坐回位置,不再问。 那个瘦个子,此时提着一个很好看的白色袋子走到未晞面前,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把袋子递给未晞,站在她面前说,“呐,赔给你的。” 伊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瘦个子是让小手下买衣服去了。 未晞连忙说不必不必,“又没坏,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瘦个子吐出一口气,有点不耐和埋怨的意思,“我买都买了。” 未晞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来道歉的,态度好一点会死吗?一副吃人样子搞得像来寻仇的一样。本来她都原谅他了,现在又觉得给这个小子好脸自己吃了大亏。 南楷钧推开瘦个子提着袋子的那只手,没什么语气地说,“我会买给她的。”未说出的话是就不用你在这儿费心了。 瘦个子收回手,转头对着很远的一只垃圾桶把纸袋子投了出去,正好命中,他拍拍手,转过身很轻蔑地对南楷钧说,“未成年,干嘛把全世界的男人都当你的情敌?” 南楷钧被他这话噎住,耳朵有一点红。 瘦个子往暗处走去,曲汶穿好挂在脚趾间的那只拖鞋,站起来说,“大老板就是个怪人。” 晚上从su酒吧出来,路过商场,南楷钧带未晞进去,未晞问做什么,南楷钧走在前面说,“买衣服啊。说了要给你买的。” 未晞就说不必不必,“在学校都穿校服的,买了也没时间穿。” 南楷钧突然站住,脸色很不好看:“未晞,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很不对。” “谁?” “su酒吧的那个古怪大老板。” 原来他对下午发生的那件事还耿耿于怀,未晞觉得有点好笑,像是为了安慰南楷钧似的,她主动去牵他的手,轻轻地晃着,说,“他是大人,根本懒得和我们这些学生说话,我们也不要去理他。回去吧,伊人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伊人靠在商场的玻璃大门上,像是个主动替进出客人挡门的门童,她抱着胳膊,眼神不耐地朝商场里面的他们看过来,问,“你们好了没有啊?” 南楷钧拉着未晞的手走出去,很自然地把一只胳膊搭在伊人肩上揽着她走,伊人转了一个圈,从他的臂弯里旋出来,像是在跳舞,“有了女朋友的人就不要这么做。” 这话听上去针对性很强,一下子就把未晞放在了靶心。 没想到未晞对着离他们几步远的伊人,伸出那只没被牵着的右手,说,“那你到我这边来。” 伊人愣了一下,然后大步走过来牵住了未晞的手,他们一起走在南允的深夜十一点里,她们和他,被综合后变成他们。和指针一起执行时间的指令,做位移运动。 南楷钧说,“这样就对了嘛。” 未晞感到右手有些疼,伊人很用力地在捏她,她看向伊人,只见她目不斜视大步朝前,嘴边带着一点出卖心情的笑。 她的手嵌在伊人的手中,像是陷进了泥潭,拔不出来。 经过南允高中,南楷钧放开未晞的手,未晞跟他和伊人说着再见,右手已经是红的了,她用左手揉着右手,她转身,忽然听见南楷钧在后面叫她,回头,他突然把她往前一拉低下头在她嘴角轻轻吻了一下,把她耳边的头发拢到后面去,说,“晚安。” 学校门口很多人,未晞跑得很慌张,头发扬起又落下打在背上沙沙的像在下雨。 伊人站在学校门口的那棵大榕树下,垂下头剔着指甲,说,“有必要么?” 南楷钧转过身看着她,说,“我送你回去。” 伊人抬起头来,一点也不留恋,干脆利落地转身,“我们早就不同路了。” 南楷钧忽然跑到她前面,拦住她。 伊人挑了挑眉,嘴边是很轻浮的笑,“怎么,找我决斗?” 他皱起眉头的样子像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小孩子:“伊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伊人绕开他往前面走,“我这就去找他分手。” 南楷钧在她身后大声问,“你非要这样吗?” 伊人忽然站住,那一道停滞的背影堵得南楷钧说不出话来,她背对着他说,“我也很想问你,问她,非要这样吗?” 未晞回到寝室,从纪念那里找了一本青春文学来看,她自己是不愿意在这种事物上花钱的。翻了两页有人在外面敲门,未晞开门,童小愈站在门外露着牙齿笑,手里拿着手机。 未晞惊了一下:“小愈!” 童小愈走进来,说,“我来看看你。”她把一袋零食递给未晞,“给你的。” 未晞说谢谢,收下来放在桌上,合起书和小愈聊天。童小愈的寝室在未晞的上一层,她们偶尔碰到也是招呼后快速地走开,各自赶到班上去上课。 小愈问未晞在看什么书,把脑袋凑上来,看清了书名后便把脑袋转到一边,她自己对看书不敢兴趣,嘴上却说,“你们文科生就爱看这些东西。” 未晞急忙撇清,说,“我只是无聊,平时也不会看的。” 小愈说“哦”,低下头看手机,话题好像就糖丝似的,在小贩手越扯越长,终于收不住,无声无息地断了,软下去,塌下去,欲滴的模样。 童小愈走到阳台上,弄着手机,她说,“你们这儿好像有wifi。” 未晞在里面问,“你到我这儿就是为了蹭wifi的?”话里掺了很多笑,就像是糖炒栗子,使人生不起来气。 小愈也轻轻地笑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低头弄着手机。 未晞便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包qq糖,捏着里面的空气玩。捏了一会儿,又转头去看阳台上的小愈,忽然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分班以后她们的话题变得越来越少,为数不多的见面聊天也是能反复说着“你记不记得以前”这样的句式,说久了就腻了,嚼久了就烂了。未晞明白学生时代的友情和空间位置有很大的关系,她们的同桌一度是她们最亲密的人,但是这样亲密关系又脆弱得一次月底换座就可以崩溃。即使是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的为人不怎么好的同学,坐近了接触一段时间又会发现他有不少的优点,也会有很珍贵很愉悦的回忆。曾经就有一个男生,在班上的风评很不好,未晞刚开始和他做同桌的时候还有些排斥,可是日子久了——其实不过就是一两天或者一周,毕竟一天十一节课的相处时间足够他们发生够多的事——未晞发现那个男生也是很有趣的人。比如地理晚自习下课未晞一边算全球多大范围处于白昼一边突发奇想地问那个男生喜欢迪丽热巴还是范冰冰?男生说他选迪丽热巴且不怎么喜欢范冰冰。未晞就很嘴欠地问他要是迪丽热巴是疆独分子怎么办?未晞的意思是让他在国家和爱人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如果他选女人的话她会很鄙视他。没想到男生很霸气地说,“她只是个疆独分子,她有能力让疆独吗?”言下之意是国家和女人他都要,未晞当时就一边叫着天呐天呐一边掏出小本子来往上面记,那个男生很满意自己能说出这么一句语录来。后来调座位那个男生和未晞分开了,他仍旧会在经过最后一排未晞的座位时从后面冷不丁地把她的椅子用力向下一按,慌得未晞手舞脚舞地啊啊啊直叫,他就像欣赏杰作似的很满意地走开,他也会在未晞拿着杯子去教室前面接水时突然从座位站起来伸出手拦住未晞,手里拿着一盒撕开包装的奥利奥饼干,未晞从里面拿起一块很开心地笑很受宠若惊的语气,说,“谢谢。”语调悠悠地荡在空气里。还有另一个男生,也和未晞做过短暂的同桌。他会在地理老师讲到亚寒带针叶林的时候把书立在桌子上脑袋埋在后面小声地给未晞说自己上次去邛崃山的时候看到了一人环抱那么粗的树,也会在未晞埋下头捡笔的时候按住她脑袋不让她起来,他们也会打架,未晞握着拳头把他的背打得咚咚地响,看得周遭的一众同学触目惊心,而男生的反击方式则是用手掐住未晞的后颈,未晞每次都疼得嗷嗷直叫趴在桌子上。他们有时候也会在晚自习上谈到一些比较深远的话题,比如梦想比如未来,学生时代总是周期性地出现这样的时候,给枯燥的课堂生活一点调剂。未晞那时说,“我以后,想做,一个家。”语气很轻。男生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你可以。”未晞惊讶又开心,贱兮兮地凑上去问,“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啊?”没想到男生并不给她好脸,反而态度恶劣,语气很横,“我说你可以就是可以!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妈的!”未晞被骂得很开心。 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包括此刻站在外面蹭wifi的小愈,也总是突然之间来敲未晞的门,带上一包小零食或者一个长相可爱的小水果,莫名其妙又好笑地说,“我来看看你。”说得好像是上门拜访的亲戚。 未晞很感念他们,为着他们对她的不忘。这种感念带着点相见不如怀念的遗憾。 突然想到伊人,想到一年后,如果她们不在同一所大学,是不是也会走到相见不如怀念这一步呢,旧日的朋友总是会令今日的自己失望,时间和空间上的不对等令人哑口无言。那个时候的她和伊人,难道也要坐在咖啡厅里喝着柠檬汁靠压榨往事来制造话题吗? 这样一想,忽然多的不仅仅是遗憾,遗憾被压在了最低端,那上面的,重重叠叠的,浩浩汤汤的,漫出来的,是恐慌,是悲痛,是绝望。 原来她终究是不能泯然众人矣。到底是不能用朋友来解释。 小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或许是她下好了等会儿回去要看的电视,她坐在未晞对面的那张床上,手放在两个膝盖之间,很随意,她说,“未晞,真没想到你会恋爱。” 未晞抬起头看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愈说,“你就别瞒我啦,和校草恋爱还想不为人知吗?说真的,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未晞说,“好像就那样。” 未晞,你好像一点都不狂热,上次月考后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你了,你也没有变笨。 小愈,你这是什么逻辑? 不是早就有这样的话吗,很广泛地流传着——恋爱中的情侣,都像傻子。或许正因如此,妈妈才不要我恋爱,大人们很紧张我们的成绩,波动不起意外不起。 我妈也很反对早恋的,所以我没有告诉她。 呀,未晞,你这样叛逆! 叛逆,未晞在心里细细地嚼着这两个字,如小愈所说,难道她恋爱是为了反抗?这样荒谬又庸俗。未晞轻轻地摇头,说,“好像不是。” 小愈用书托着下巴,说,“我结了婚的表姐,用很轻蔑的语气跟我们说,学生时代的恋爱都是靠不住的,毕了业就会分手,表姐劝我不要浪费时间,还是把心用到学习上。她还说,等我们长大了,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现在的喜欢,不过只是一个班上几十个人中的那个最优解而已,这个小范围内的最优解,遇到大世界,很经不起考验的。” 未晞也托着下巴,说,“我想起那只掰玉米的猴子,总是以为最大的在后面。好像是小学学的,某一学期的最后几课。” 小愈站起来告辞,未晞站起来相送。 那天晚上,未晞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猴子,从山上跑到山下,看到玉米就掰,掰了又扔,总以为后面有更大的。奇怪的是,每一只玉米都长着伊人的样子。未晞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么滑稽又恐怖的梦。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未晞这一次考得很不好。考试的时候就有种这次要遭殃的感觉,看到成绩单的时候整个人的心刷地一下蒙上了一层霜,上课听老师讲解试卷的时候仿佛灵魂出窍,做什么都慢半拍提不上劲。她的同桌玉鼠这次也没考好,玉鼠前面的安铃也没考好,于是没考好的三个女生就结成了联盟,晚上往c,ao场上散步去,c,ao场外面停着校车。 后来未晞在整理往事的时候,会在记事本上看见自己故意卖弄语气记录当晚的事。 “在这一晚以前,呆头呆脑的校车跟女孩子们半点关系也没有。这一群恣意张扬的少女,她们不管喷着一蓬黑气的校车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管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它在九点二十多的时候,带走了怎样的一群人又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都是为她们所不关心的。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4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4节 然而这相安无事的平静却在一个夜晚被打破了。 仍旧是下了晚自习,三个女孩子走下楼来。c,ao场上跑步的学生被灯光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树木的影子也暧昧,月亮因为浓云不真切,现在它移到食堂上方的天空里了,正一点一点地往灰云里沉去。女孩子们站在一面铁丝网外面朝里面看,c,ao场的燥热和浑浊从网眼里流出来。玉鼠看累了就转身把背靠在铁丝网上,两只手藏在背后面,她闭着眼睛砸着嘴,一脸享受的表情。未晞和安铃互相交换了眼色,一左一右地捉住玉鼠的两只胳膊,把她死命往铁丝网上推。玉鼠开始叫,她们开始笑。铁丝网摇摇地往里面倾,三个人都感觉到了,不叫不笑了。 校车就停在她们旁边,门开着,很久才走来一个上车的人。 三个人都望着黄色的校车,长长的高高的一辆,车身上喷着漆,写的是她们学校的名字,麻布窗帘把车内的空间包成了一个谜,里面的人看不出来,外面的人看不进去。 车里的光线很微弱,从外面看更是几乎没有了,校车嘟嘟地响着,要走了。 不知是哪一个说,我们去坐校车吧! 这建议得到了一片热烈的回应,三个人都跳起来,互相推着,推向车门口。 未晞是最积极的,她已经站在车门口了,可以看见最前排的一位老师在昏黄的灯光下翻阅一张报纸,可是等到她回首望时,才发现她的两个盟友又站回了铁丝网外面。两个人脸上都是一样的捉弄的笑。 “叛徒!”她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她们一句,忿忿地走下车来,把玉鼠往车上拉。 安铃动作可不慢,未晞刚拉住了玉鼠的左胳膊,安铃就护住了玉鼠的右胳膊,和安铃这样的人逗力气,是不能讲究形象的。未晞迈开两腿,扎个结实的马步,整个人拽住玉鼠往右边倒,她艰难地移着步子,却被安铃拽回来一大截。现在三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笑了,喷着一大蓬黑气的校车载着那个坐在第一排的在昏黄灯光下翻阅报纸的老师从她们发笑的眼睛前开走了。 未晞松开了手,安铃和玉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未晞在校车尾巴后面挥着手喊,‘等一等!’ 校车的一蓬尾气变成了一丝。 三角梅在暧昧的月光里开着,藤蔓从天上垂到了地下,郁郁的一大蓬。郁郁的一大蓬旁边站着等候的人群。黯淡的路灯光照亮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们两个叛徒!’未晞回过神来对两个人兴师问罪。 ‘你也不想想,今晚郭太傅在的!’她们理直气壮地说。 又宣布了来日的图谋,‘我们怎么不坐校车,不过是在397天之后!’ 于是对校车有了期待,不过这其中的‘典故’,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隔着时光看过去,未晞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学沈从文一点都不像。 第13章 道阻且长·下 水流彼此缠绕着汇成一股从玻璃壶的嘴里吐出来,哗哗地落进圆口杯子里,泱飏的动作并未被打断,语气也出人意料的平静,“分手吗?” 伊人点了点头,完了意识到自己坐在泱飏背后他看不见,于是开口,“是,这就是我的意思。” 泱飏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杯水,他站在坐着的伊人面前,在气势上完胜,杯子里那一层水面在摇晃,他没有说话。 伊人把沙发上的书包抱在怀里,说,“我得走了。” 她的心是悬着的,在泱飏伸出胳膊来拦住她的那一刻,悬着的心在惊了一跳后反而落下来了,对的,这才是被分手该有的反应,这才是男人在暧昧和面子综合下的产物,一句话不说真的是会逼疯人。 泱飏狠狠地把她拽到他面前,力气之大让伊人一个趔趄,他的表情没有像他的动作这样强烈,他的眼睛垂下目光刚好落到她的脸上:“你的律师爸爸有没有告诉你,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会不会犯法?” 伊人清晰地感觉都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抓住她手腕的这个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慢慢地剥落,灰尘还是骨骼?像是科幻片里,沉睡的怪兽的显形。 她终于感觉到害怕了。一个十六岁的女高中生在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面前装情场老手,挑逗,戏谑,卖弄风情,如今终于被迫中止了。她忽然明白以前她的那些自以为胜利其实都是泱飏在让着她,她逞的那些口舌之快都是泱飏懒得去反驳。她想把手腕抽出来,可是越抽对方抓得越紧,她忽然意识到在她的对手面前她是多么不堪一击。 “啊?”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凶狠,像是要吃人,“他有没有告诉你!犯不犯法!犯不犯法!” “你放开我!你再不放我报警了!”伊人冲他吼,极力地遮掩内心的恐惧。 “叫警察来,然后把我送上法庭,请你的律师爸爸帮你起诉么?然后颠倒黑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么!”他松开伊人的手腕,像扔一件垃圾似的把她扔到沙发上,在她起身之前扑到她的身上压住了她,钳制住她不断挣扎的手臂,他的气息狠狠地喷在她的脸上。 伊人在他身下惊恐地扭着,两只脚挣揣,别过脸,“你滚开!滚开!滚!” “你当初像只哈巴狗一样地黏上来的时候,我有叫你滚吗?”泱飏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 “啊!”她吃痛,喊了出来,趁他愣神的瞬间推开他滚到了地上。她的锁骨破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出来,而泱飏的嘴角挂着猩红,看她的表情像一只吸血鬼。 伊人抓起地上的包,打开门飞快地跑了出去,下楼的时候一步三个台阶,居然没有摔倒。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忽然有人从y影里拐了出来,拉住她问。伊人看清楚是未晞,,忙拉着她一起跑,使出跑八百的力气,拐过几条街巷后停了下来。 未晞直接坐到了地上,呼呼地喘气,“后面有鬼吗?” 伊人把她拉起来,说,“别坐在地上了,腿会酸的,慢慢地往前走。” 未晞跟着伊人往前走,突然叫了出来,“你脖子怎么在流血?” 伊人一摸脖子,居然一手的血,也吓了一跳。南允高中对面就有一个小诊所,未晞带她到那里去包扎伤口。诊所的女医生看见伊人脖子上的伤口后也很吃惊,问,“怎么弄的?” 伊人只好硬着头皮说,“被猫咬的。” 女医生给伊人包扎后伤口,开好内服外敷的药,还说要在这里打完一瓶点滴,她坐在诊所的小房间里,身上还被女医生盖了一床小小的白被子,很像个坐月子的,未晞坐在她对面,正在把吸管cha进ad钙里。她递给伊人一瓶,自己喝一瓶。 “你怎么会在泱飏家楼下?”伊人咬着吸管问。 “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你星期六大晚上不回家,问你有没有和我在一起。我想你或许有自己的事要做,又不想告诉家里,就骗叔叔说你和我在一起,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然后自己去泱飏家找你,如果你不在那里的话,我再给你爸爸打电话。” 伊人从被子里伸出没被扎针的那只手,朝未晞伸过来想要捏她的脸,可是长度不够。未晞就自己把脸凑过去让伊人捏了捏,听见伊人说,“真乖。”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未晞问。 伊人睁大了眼睛,“我没想到和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分手会是这个样子,他就像条疯狗似的扑上来就咬我,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未晞擦擦汗,“说分手不过一个小时的前男友是疯狗不太好吧。” “那是因为我要讨好现女友啊。”伊人的语气里有ad钙的味道,令人迷恋的甜。 未晞长大了嘴,吸管掉出来,吸到一半的ad钙又落回了瓶子里。 点滴袋子瘪了下去,在女医生进来之前,伊人俯在未晞耳边说了一句让她全身都烧起来的话, “不要装作听不明白,陆未晞。” 伊人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晚上要去苍锦家。从诊所出来后她却一直跟着未晞往学校走,未晞问,“你不是说要去苍锦家么?” 伊人站住,锁骨上贴着纱布,很魅惑很妖娆的感觉,她抱着胳膊,“我是第一次和你说这种话么?我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为什么还要这样问?是故意想让我对你解释说明我有多在乎你还是说你一点都感受不到?” 未晞讷讷转身,“你话真多。” 寝室里照旧没人,伊人走在前面先进了寝室,未晞在后面关门,忽然有一双手把她扳了过来,她的背贴在门板上,伊人的手撑在她腰的两侧,她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说,“未晞,终于只剩你我了。” 然后,她吻上她的耳垂,这让她在她的怀里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她一点一点地移动,从耳垂到脸颊再到嘴角,终于双唇贴合,双舌缠绕。 她们抱在一起,转了几个圈,倒在了那张小小的床上,忽然未晞睁开眼睛,有些慌张地说,“阳台上的门没关。” 伊人松开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就让天看着吧。” 第14章 溯洄从之 泱飏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双腿发麻到完全失去感觉。曲汶提着啤酒来敲门的时候,他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失去力气差点摔下去,他扶着膝盖去开门,曲汶看见了先是一惊,继而问,“你什么时候瘸的,老兄?” 泱飏走在前面,曲汶跟在后面,泱飏说,“把门关上。”曲汶就伸腿把门碰上。 他们坐在地上,几罐还流着水珠的啤酒摆在两人之间,静下来的时候便听见水面的水声。这公寓外面就是一条河,长江的支流,伊人和未晞常靠在窗户旁,嘻嘻笑着说可以从这里甩一根鱼线出去钓鱼吃。 曲汶打开一罐啤酒:“大晚上的叫我来买酒给你喝,出什么事了吗?”她根本就不是关心的语气,而是一副子听八卦的表情,她喝下一口啤酒,又问,“大哥你嘴角流着的是血还是番茄酱?” 泱飏和着酒把血吞下,说,“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曲汶嘴里的啤酒分两次咽下,“所以呢?借酒消愁哦?” 泱飏抬眼,淡淡的一瞟,“怎么你们现在的女学生,都这么没有同情心?” “我们好歹是受过教育的人,怎么会被别人的一两句话给唬住。听了今天是我的某某的忌日这种话就瞬间定格然后用同情的语调说啊那你一定很难受吧这种没什么屁用的鸟话有个锤子用。人死都死了,活人管好自己就够了,死人的事,就交给地狱呗。” 泱飏皱眉,“谁教会你脏话的?” 曲汶一副听见了天大笑话的样子,“脏话还用学吗?大家不是生下来都会说的吗?哦不对,未晞学姐就不会说,她每次听见我说脏话一副子要死了的样子。”曲汶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她是这样的人吗?” “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这种问题还是交给她最亲近的人来回答吧。比如,伊人学姐。不过,这样想想也不对,”曲汶边说边摇头晃脑,“最亲近的人,更加容易被主观情感所影响,颠倒黑白也不是没可能。总之呢,陆未晞这个人嘛,”她第一次不把她叫学姐,连名带姓地称呼,“你很难走近她的,她总是只对你展露她的某一面,把更深层次的埋得密不透风,表面上看上去跟谁都一团和气有说有笑其实心里清高得要命谁都瞧不起,但是呢,也不会表现出来,只在心里静静地想。”曲汶的眼睛望着很远的地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泱飏为她前后矛盾的逻辑发笑。 “我感觉到的,”曲汶低下头,眼珠朝上翻,恐怖地看着泱飏,“我是神,洞悉你们所有人的爱恨。”说完她自己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寒颤,不停地吐着舌头说“这种尴尬的台词说出来还真是令人受不了,又low又装逼”。 “其实我哥生前,”泱飏开始进入酒后的正题,“生前”这两个词压着他的舌尖,“跟我也不是很亲。他比我大六岁。他初中没念完就进厂了,总是不能弄懂我在做什么。待在一起也很少聊天,经常是我在看着乐谱练习吉他,他坐在电视机前剥着花生,看着看着就睡过去,脑袋一歪,呼声像雷,手里还捏着剥了一半的花生,酒瓶子倒在一边,残液流了一地,电视上放着那种卫视台的自制山寨剧,我就放下吉他,迈过那堆花生壳,走过去关电视。关完电视回头,看见他的脸被吊在半空的那颗灯泡照亮,忽然就感到死的意义,仿佛他是一个缢死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想,一定不能像他那样过一辈子。简直就是混吃等死,太没意思了。我那个时候十五岁,念高一,很自负的,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因为长得好,班里的女生都喜欢我。而我哥呢,二十一岁的人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人家都看不上他。我们楼下那个房东阿婶都经常笑,说我和我哥简直不像一个娘胎出来的,说我长得特别像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我哥长得就像个收破烂的。我当时听见了这话还笑,我哥就在后面推我,让我别理这个神经病,赶快上楼去。我回头看我哥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的,像是憋着一口气。后来有次我们在楼道里碰到那个大婶,她脚边搁着一袋大米,正扶着腰呼呼地喘气,看见了我哥就急忙叫住,说小孙你力气大帮抗上去呗。我哥直接扔下一句腰疼就走了,气得那个大婶一直在后面骂骂咧咧。那个时候我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我那经常弄得灰头土脸工人服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老哥也是有爱美之心的,他也会因为别人说他像收破烂的生好久的气。其实他那个时候也才二十一岁,和他同龄的男生正在臭美的年纪,他却因为要给家里赚钱而把自己弄得像个四十一岁的老男人一样。而家里呢,就只有我和他,说白了,他都是因为我才提前衰老的。可我那时候打死都不肯承认这一点,总是和他嘴硬惹他生气,非要他拿着鞋底抽我我才会听话,有次他因为我逃课要打我,我却一下子把他掼到地上去了。他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也吃了好大一惊,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他坐在地上骂了我半天,说小兔崽子你敢对老子动起手来了。骂过了又坐在地上笑,挠着脑袋说真没想到你小子现在一身蛮劲,真他妈的是长大了啊。他来给我开家长会,因为赶时间直接从厂里赶到学校,衣服都没换,一身的泥和味儿,被南高的保安拦在外面,他报了我的名字,保安就来我们班上找我,我隔着围栏看着他,他很高兴地和我挥手,像个小丑,我跟保安说‘我不认识他’,说完我就走了,听见他在后面跳着脚骂我,说你个小王八现在出息了六亲不认了啊,我听见保安细细地议论起来,发了疯地往前面跑,他脱下一只鞋子来扔我,没打到。最后保安把他的那只鞋子扔了出去,力气太大扔到了马路对面,我转过身遥遥地看见他一只脚跳着过去捡鞋子。从那以后他就不跟我说话,我俩见面像仇人似的,但是每个月他还是会把生活费打到我卡上。后来我和同学打架,把别人的一只胳膊给打折了,那个同学家里很有势力,家里人闹到班上来,说要么卸我一只胳膊要么就把我送进牢里,我们校领导班主任怎么劝都没用,那几天我就缩在家里了,不敢出去。后来我哥听说这事,从厂里回来了,二话没说,从厨房拿了菜刀就拿着我往医院去,去找那家人,我以为他是要把我送去给那家人卸胳膊,怕得不得了,一直哭,结果到了医院,我哥把病房门一踹,那气势把那家人都吓傻了,他拿着菜刀对那家人的主事人说他就一个弟弟,但是有俩胳膊,要是你们真想卸了我弟的胳膊出气,那就卸我的吧,反正我是他哥。我哥脸上那副表情,霸道坚毅得像个黑社会的皇帝,那家人这才作罢,只要我们赔医药费就是了。结果我哥拉着我一出门下楼的时候腿就软了,坐在地上一直发抖,我才知道他也是很怕的。” 曲汶无意识地在空了的啤酒罐上用力,说,“真没想到你还发生过这些事。” 泱飏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从此我再也不跟我哥犟了,我知道他是这个世上和我最亲对我最好的人。我哥在钢铁厂上班,他们厂长拿他当亲儿子对待,他对厂长也掏心掏肺,那个厂长有个很可爱的女儿,暑假的时候就会从小镇到南允来看爸爸,那个小姑娘对谁说话时都是笑着的,工人们都喜欢和她玩,她的厂长爸爸常让我哥带她到处转悠,那个时候他们的钢铁厂在郊外,我哥就带小姑娘去爬山啊,摸鱼啊,还去偷农民地里的小番茄,有次小姑娘从山上摔下来,脸磕在了石头上,差点把右眼摔瞎,可把我哥给急死了,幸好最后没什么大事,没影响到视力。我哥在手机里存了很多小姑娘的照片,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我就笑他,说他一个二十三岁的大男人竟然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念念不忘,该不会是恋童吧,我哥一巴掌打在我后脑勺上,说你小子懂什么,打完我又说,要是自己以后也有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他说每次看见他们厂长在食堂吃饭,女儿把碗里的r_ou_夹给他说爸爸你工作辛苦要多吃一点,他就觉得好羡慕。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孤独了,于是便渴望有自己的家庭,渴望有个小女孩把r_ou_夹在他碗里说爸爸你多吃一点。他明明才二十三岁,却开始有中年之叹。” 曲汶的眉毛微微地皱了一下,她问,“你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泱飏打开另一罐啤酒狠狠地灌了一口,接着说,“后来他们厂里出事了,因为大老板为了节省成本在安全设施上偷工减料,工厂里面起了火,他们跑去拿灭火器发现灭火器都是空的,只是大老板为了应付上级检查做的面子工程,那天值班的十三个人全部被烧死在火中。因为上班时候不允许工人带手机,所以那天只有他们厂长一个人带了手机,我哥用他们厂长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我看见陌生号码就没接,足足打了三次我才接起,我哥当时就说弟弟你一定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学,不要走哥的老路。然后我就听见那边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说小孙你快点说我还要给我妈打电话呢,陆厂长的手机只有百分之五的电了。再然后电话就挂了,临挂的时候我听见一句哭腔,‘哥哥再也陪不了你了。’” 曲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痒,她从来都是个没有什么悲伤情感的人。别人的眼泪在她看来都是水分流失,会衰老得很快。但是这一次就着冰冻啤酒听着泱飏的这个故事,她竟然觉得心头有那么一层y郁压了上来。这个二十四岁的男人讲故事就像弹钢琴一样,一下一下地都按在了听众的心弦上。她摸着下巴,想象着那十三个男人在火海中,守着唯一一台手机那最后的百分之五的电,轮流着给最牵挂的人说临死遗言。 或许老林会说媳妇你别生气了和你吵架是我不对以后你一个人过性格就不要那么嚣张了要是被人打了谁来给你出头,老林媳妇一面给孩子换尿布一面担心着锅里的菜会不会烧焦,尖刻着声音说姓林的你他娘的要离婚就直说别给老娘来这套!然而气势只撑了一秒,就瘪下去了,女人带了哭腔骂骂咧咧姓林的你没有良心老娘十八岁就跟了你家里老二还没满月你就要闹离婚。那端老林把哭声捂在嘴里挂了电话。老林媳妇坐在沙发上淌眼抹泪地哭,未满月的老二在空中蹬着小腿,白菜在锅里滋滋地冒烟。 或许大周会说妈,是我,你幺儿子。你眼睛好些没,还是看不清楚东西?看不清楚东西就不要去灶屋煮饭,喊妹妹煮。妈,我上次给你寄回来的药你要吃,吃了腰就不痛了。大周妈妈,很老的一个妇人,骨头都几乎缩在一起,颤巍巍地把电话贴在耳边,拄着拐,不断点头,说晓得了,晓得了,幺儿哇,你在外头也要好生保重身体哟,多吃点r_ou_,妈现在吃不下了,老是卡牙巴,你替妈多吃点。大周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妈,还是你替我多吃点嘛,儿子以后,都吃不到咯。 或许小李会说娟娟,跟你分手是真的,我不喜欢你了,你还是另外去找个对象嘛。娟娟在那端娇蛮地说,还要你提醒哇?姐姐我长这么乖,又不是没人要,我早就找到对象咯,比你帅一千八百倍,还是坐办公室的!你就慢慢在你那个破厂子里头焊钢铁吧!小李挂了电话笑得心满意足又满眼是泪,说让你找你还真找啊。他不知道娟娟挂了电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李新宇你说分手还真分手啊! 最后那一只手机又回到了厂长的手里,所有人都看见屏幕上的变化,白屏跳出,logo跳出,手机在厂长播出号码的那一刻关机了。但他还是保持着通话的姿势,执着地说,“未晞,爸爸爱你。” 曲汶忽然有那么一点,想哭。她用力地甩甩脑袋,把她认为的那些不必要的矫情和自作多情的想象都甩出身体,她又回到那个骂着“屁咧”“你他娘的”“有个锤子用”的曲汶,用亮晶晶的贼兮兮的不会红的眼睛盯着泱飏,问,“然后呢?” “那个大老板本来是该负刑事责任的,可是他请到了南允城里很厉害的一位律师,那位律师传说可以起死回生,果然,大律师帮他赢了官司,把这场事故完全地变成了意外,那位大老板甚至连一点赔偿金都不用付,他又雇了新的厂长,招了新的工人,让他们在四十度高温的车间为他没日没夜地焊钢铁。” 问号脑袋上的那个向下的钩忽然绷直了,变成了一尊惊叹号,曲汶失声,“是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剩下的话说不出来。曲汶保持着张嘴无言的姿势,手里捏着啤酒罐,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我要离开南允了。”故事里的幸存者,泱飏忽然说。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曲汶的手心,说,“帮我交给未晞。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一定很欢迎她来家里做客。” 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 是那个死在大火里的像收破烂的钢铁工人,还是眼前这个像富家少爷的流浪歌者? 这个问题不允许自己掉眼泪的曲汶不想去把它想明白 第2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5节 第15章 蒹葭苍苍·始 这一天正是六月二十二,夏至日,北半球白昼最长的一天。 所以这一天的天,亮得格外的早。 彻夜不睡望天发呆的人,会形容天亮是一个很绚丽的过程,四点钟的时候,乌云就有了裂缝,亮光破云而出,然后云层像剥落的油漆,一块一块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天浩荡满天清明。 同样,四点钟的时候,也是一夜中最冷的时候,夏夜里贪凉的小孩,此时也迷糊地满床抓被单,盖住发冷的手臂和肚子。 一个叫川端康成的老头儿还说,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海棠花未眠。 四点钟也会有远处的ji鸣,像是从深山里传来似的,会让女孩子们想起“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ji”的诗句,同样她们也想起“ji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颠沛流离苦。也有狗叫声,像是昭示着不安宁不太平。 “狗吠深巷中,ji鸣桑树颠。”伊人说,光溜溜的肩膀蹭着未晞的肩膀。 “我比较喜欢前一句,”未晞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伊人说,“你怎么醒了?现在好早,你看,天上还有月亮,仔细看的话,还有星星呢。” 未晞说,“你还不是醒了。嗯,我看见月亮了,还有星星,七八个星天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伊人说,“真不希望天亮。白天好吵闹啊,未晞你看,星星,月亮,乌云,ji鸣和狗吠,还有听得不太真切的醉鬼的歌声,空气里都是凉意,像是浸在水里,还有早起或是未灭的灯光,看着那么远又那么近,我们躺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抵着肩膀,聊温庭筠或是陶渊明的诗句——黑夜好美啊,可是我们却用来睡觉。不,夜不是黑的,它是有颜色的,我看见了也听见了,真舍不得太阳吞掉它。” 未晞感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自己光溜溜的肩膀。她在被子下伸手去握伊人的手,说,“太阳不会吞掉它的,我向你保证。就在一秒钟之前,我还在想我和伊人,我们是不是在犯罪呢?但是,吞掉这么美的夜的太阳,也是在犯罪吧。既然光明的太阳都在犯罪,那么我和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第16章 蒹葭苍苍·南 体育课结束,学生们都往学校里的小卖部买冰去。伊人让未晞在小店门口等她,自己挤进了人群,她像只泥鳅一样,滑进去,在几排货架之间偶然地冒个头出来,未晞看得好笑。 突然,她的笑僵掉了,急忙走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大柱子后面。 一秒、两秒、三秒 未晞在心里数着时间,南楷钧应该已经走过去了吧。 “你觉得这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吗?”那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柱子传过来,此时他靠在柱子的背面,两手保持着拧开一瓶冰水的动作,凉意隔着瓶身冻着手腕。他的声音就像绕了一个短短的小小的弧,落进她的耳朵。 “未晞呐,”他又说,“我不是瞎子。” 小卖部的老板娘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着钱,那些在货架之间拥挤着的女孩子大声问外面的同伴矿泉水是要怡宝还是农夫山泉,得到一句“随便”的答复。 “未晞你——完全可以磊落地站出来的,做错事的又不是你,说结束的人,好像是我吧。” 图书馆就在这栋建筑的第二层,一棵大榕树的树冠把走廊里遮得一片y凉,斑驳的影。 “上次叫你去我家你没去,真的是我妈妈叫你去的,再说了,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边去,是学校年代久远的平房,里面是墨香满室的印刷房和被“发配边疆”的地理办公室,她们找敬老师交卷子的时候看着那狭窄逼仄的房间会感慨南高果然是重理轻文。 “如果分开以后,我和你就要受到太阳和月亮的诅咒,永远不能相见,那么我——是不会装作大方说因为你不乖所以不要你这种现在听起来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的。” 起风了,叶子和叶子开始说话,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敬老师告诉她们,南允的风,从印度洋来,它翻越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惠顾南允这座小城,在她们抬头仰望的天空中,凝结成云,降落为雨。 下午四点三十一分的太阳,在西方的天空中,垂落它的目光,从学校围墙望出去,可以看到城市的上半截,在一片橘色的暖茸茸中。 曾老师的语文课上,曾让未晞站起来念范文,她很矫情地写,“人潮是一片拥挤的海,墓碑是一片干枯的林。” 一秒、两秒、三秒 她从大柱子后面出来,看见他已经不在了。 就这样过去吧,这个恼人的、磨人的、初恋夏天。 第17章 溯游从之·南 南楷钧把车子从学校的小北门开进去,停好,从车上下来,正好碰到从教学楼出来的学生会现任主席沈涵。 沈涵穿着包tu,n裙,高跟鞋,短发简洁利索,妆容淡雅,怀里抱着文件夹,走过来的时候一步一声,她向南楷钧问好,“学长。” 南楷钧穿着黑色西装,靠在车门上,淡淡地笑,“看样子,这个学生会主席你当的不错。” 沈涵谦虚:“还是比不上学长。学长以前做主席领着我们,学校的学生会在整个煦城都是出了名的。” 在南方的经济之都煦城,南楷钧带领的煦城商学院学生会可谓是声名远扬。那些打着领带架着眼镜的面试官老头子对你的985、211、海外留学经历并不感冒,但是一旦你说你是煦城商学院学生会的人,那些前一秒还板着脸的老头子下一秒就会笑嘻嘻地把你请进办公室说月薪多少您开个价吧。那些成天坐在几十层高楼的办公室里运算中国各种经济数据的专家们,也不得不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煦城商学院学生会的那些男学生女学生们感慨一句,果真后生可畏。 商界的那些老辈们常微眯着眼,低低地说,煦城的天下,早晚是商学院那帮孩子的。 虽然南楷钧从学校那名为新闻社实为八卦社的小社团那里看到这样的报道时只是一笑而过,但这也一点也不妨碍学校女生们对于这位神话传说一般的学生会主席疯狂热烈的崇拜,据小道消息,南楷钧甚至还在学校有粉丝后援团,粉丝们还有专门的名字——南瓜。南瓜团的团长,正是那位最爱捕风捉影瞎写报道的新闻社社长。 南楷钧大三下学期就辞去了学生会主席一职,要去自家公司实习。南瓜们愣是把一个学生会内部欢送主席的送别仪式搞成了一个哭丧会,一个二个穿着白衣泪眼婆娑反复念叨学长你一定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新闻社社长甚至在台上放了一曲“常回家看看”,继任的新学生会主席沈涵站在一旁看着被梨花带雨的女生们簇拥着的南楷钧,深深地觉得眼前这一幕仿佛多年未得宠幸的妃子们送皇帝出紫禁城。 这些女学生是学校艺术系和人文系的,商学院里的艺术系和人文系,不用说也知道多半是摆设。所以那些女孩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时间挥霍在手指甲和脚趾甲上,今天是绛紫色明天是橘红色,不像沈涵们年纪小小就穿着白衬衫包tu,n裙抱着文件夹拎着电脑和各个大品牌公司的高层们开会。女孩儿们一直把沈涵们叫老女人,虽然新闻社社长一再阻止让她们不要这样叫,毕竟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女孩儿们都是些没什么良心的人ji,ng,她们的南学长前脚刚走后脚她们就选出了新的校草,于是南瓜团改名西瓜团,新闻社社长跳着脚说你们要不要这样啊,女孩们面无表情地走过说学姐对不住了你还是一个人守活寡吧我们要奔向西西了。 当然这些后续发展,现任学生会主席并没有告诉前任学生会主席,他们的谈话,很有学生会主席的特色。 “学长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回来看看,毕竟还没有正式毕业,我还算这个学校的大四学生。” “上次我听李若斌说,学长你收到淳壹的offer了。” “嗯。” “但是学长你拒绝了。” “嗯。” “方便问一下为什么吗?毕竟,淳壹是多少毕业生挤破脑袋都想去的地方。” 南楷钧扯了扯西装的袖子,微笑着问,“听过南允吗?” “好像那里有所很厉害的中学,我念高中的时候听班主任说过,他们曾经被组织去那里的高中学习。” “在蜀北,一个很小的城市,没什么名气,跟煦城一比简直就是破破烂烂的。你说的那所高中,叫南允高中,我就从那儿毕业。我家在那里,妈妈也在那里,所以我要回去。” “因为思乡就放弃在国际都市发展的大好机会,回到一个破破烂烂的三四线城市,不会觉得可惜么?” 南楷钧笑了笑,“不觉得。” 沈涵也抿着嘴笑了一下,和南楷钧拉开一步距离,“道不同不相为谋,学长,我还得准备淳壹的面试,先走了。” 晚上,沈涵正在图书室敲击键盘写简介,坐在对面那个拿着手机看视频不断发出吃吃的笑的女生打断了她,她伸手敲了敲桌子,语气冷若冰霜,“please be quiet!” 女生抬头,沈涵的眼皮轻轻地跳了一下,她认识这个女生——对南楷钧贼心不死遭到队友叛变被群嘲守活寡的新闻社社长。 俗话说,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于是,煦城商学院既有沈涵这种永远挺直脊背表情官方客套的黄山松,也有新闻社社长这种遇到点什么事就激动挥拳嗷嗷叫得仿佛被那啥似的小白杨。 其实新闻社社长卫曦在煦城商学院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她高考开挂进了商学院,选了人文系,那时学校并没有新闻社,商学院的学生们成天忙着火拼厮杀哪来的时间谈八卦,卫曦联合寝室的其他三个妹子,收拾出校工休息处的一件杂物堆放屋,成立新闻社,自此自立社长,占山为王,称孤道寡。校长年事已高并不想去理会小孩子们过家家,直到一篇“震惊!煦商校长竟当众对毕业女生做出这事!”八百里加急被秘书小王传入办公室,老校长被惊得虎躯一震,细看才知道内容不过是他在当着大礼堂全体毕业生的面为一名毕业女学生拨穗。老校长叫来新闻社社长细问,是否对他心有不满故此抹黑。新闻社社长甜甜一笑,说校长爷爷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呢?这不过是如今新闻界分外流行的震惊体,你老人家没见过世面跟不上潮流落后啦想多啦。 秘书小王清楚地看见老校长眉宇间浮出一团黑气。 新闻社社长还毫无察觉地坐在椅子上摇晃着两条细腿儿一副邀功请赏的表情。 小王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 第二天,学校论坛上就出了公告,置顶的那一条是人文系大一新生卫曦抹黑校长造谣生事口出狂言死不悔改被罚扫校园两个星期。 煦商占地面积4761457平方米。 那几日,煦商的学生们都可以看见,一女生,每日天不亮就持帚立于寒风冷雾之中,直至月出东山还在弯腰劳作。有好事者拍下图片发到网上,于是“女大学生被罚扫校园”成功冲到热搜第一停留足达三个小时,网友评论超过三万,热评第一是“老校长罚得好,我为你点赞!”热评第二是“虽然照片糊成这样但还是看得出小姑娘底子不错。”卫曦甚至接到了中青网记者的电话,采访她此时的心理感受,她嘿嘿一笑挂断电话,室友们撺掇她就该这个时候趁着热度把新闻社发扬光大,她摆摆手讪笑着说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此时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热搜红人卫曦拖着扫把走到c,ao场边缘走下,用羽绒服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喃喃,“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啊,”她抱着脑袋,哀叹,“这次真是丢人丢大发了。”但一想到还有大半个c,ao场等着她去打扫,又擦干眼泪抬起头准备再次进入战斗状态,然后她看见—— 在月色下穿着篮球服打篮球的南楷钧。 奔跑、运球、起跳、扣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卫曦喃喃了一句,“我滴神啊。” 南楷钧打完球,朝c,ao场边走去,撩起下衣摆擦额头上的汗,卫曦一块不漏地看见了他的腹肌,手里的扫把“嗒”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正在喝水的南楷钧朝她看过来,她急忙捂脸嗷嗷直叫,“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南楷钧拿着矿泉水瓶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俯视她,卫曦开始脸红心跳声音越来越小,“我真的”一个嗝打了出来,“什么都”又是一个嗝,“没看见。”卫曦掐着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打嗝什么的太破坏气氛了吧!晚饭吃的什么来着?没吃大蒜吧? “原来还真的有那种一说谎就打嗝的匹诺曹啊。”南楷钧笑。 卫曦急忙摇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她低了头,咽了咽口水,叫她如何说得出我只是见了帅哥就会紧张得说不顺溜话这种十级猥琐的话。 “好好扫。”南楷钧说,转身拿了放在一边的羽绒服外套,披在身上离开。 卫曦羞惭,她这个样子,任谁都认得出是被老校长罚扫校园的热搜红人,再去看南楷钧,他在月色下渐行渐远。卫曦托着下巴,用十足的花痴语气说了一句,“腿真好看。” 这一场月下邂逅,便在新闻社社长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痕。 自此,新闻社社长发挥她那得天独厚的天赋,成为南楷钧学长的头号迷妹,扛起了南瓜团的大旗。室友们夜夜都可以看见社长卫曦翘着一只脚在凳子上对着南楷钧的照片花痴,嘴里说着些不入流的 y 词秽语(卫曦一个枕头砸过来,就念念想睡到南学长怎么就成不入流的 y 词秽语了!)。从此新闻社社长化身狗仔,成天扛着单反相机追踪着南楷钧,还自学成才变身修图大师,一个月时间就弄出了一本南楷钧的photo book,从封面设计到美工排版全都独自一人完成,在南瓜团内广为流传,南瓜们甚至把单本价格炒到了五千六百七,当然卫曦死活不卖,只供瞻仰。 但是像卫曦这种女生,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没见到南楷钧恨不得碰到谁就说哎知道那谁吗我男朋友,等到本尊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个怂包又只会藏在大树后面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她最爱带着南瓜们一起去给南楷钧应援,迷妹团扯着横幅占据报告厅的半壁江山,前排的学校领导险些就还以为这次的“从煦城十年的gdp增长看中国的新经济常态”主题报告的报告人是某位当红流量小生。卫曦就喜欢夹在人群里,在工商管理专业那些白衬衫a字裙学姐们鄙夷的目光大喊示爱口号,愣是把一场冷冰冰的经济报告会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场热辣辣的粉丝见面会。五分钟后,有人双目空洞地戳了戳卫曦的胳膊,“团长,南学长到底在讲什么?”反观那边的白衬衫a字裙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纷纷掏出小笔记本。卫曦不得不感慨果真隔行如隔山。做完了演讲的南楷钧,目光扫过全场,卫曦这个时候从不会回避他的目光,因为她知道被夹在人群中的她根本不起眼,不会让南楷钧多看一眼,她只是芸芸中的那一个,故此可以放心大胆,嗷嗷直叫南学长南学长,一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嚣张模样。 不过,自从南楷钧离开学校回自家公司实习后,南瓜团们伤心一阵也就自行解散集体脱粉了,唯一守节不变的,也只剩下这这位赤胆忠心的新闻社社长。江湖传言,自南走后,新闻社社长常独坐夕阳衰柳之下,对着那本泛旧的photo book黯然泪垂。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6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6节 此时,图书馆内,沈涵把这位新闻社社长短短三年里各项轰轰烈烈的大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敲着键盘写自己的简历。卫曦戴上耳机,继续看《老友记》,她最喜欢的是乔伊和钱德勒这一对好基友,常觉得他们行事颇有自己的风格。 沈涵关上电脑出图书馆时,卫曦也正好出来。沈涵看卫曦手里并没有书,就说,“来图书馆蹭wifi啊?” 卫曦笑得又傻又甜,“主席大人好眼力。”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本来高冷的学生会主席和智障的新闻社社长也没有共同话语,故此两人之间是一段尴尬的沉默,分手的时候,沈涵忽然对卫曦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南楷钧回来了。” 卫曦: 沈涵摇着头走开,“我终于知道范进中举是个什么样了。” 打完篮球从c,ao场上回来,南楷钧坐在小亭子里休息,正拧了矿泉水来喝,隔着柱子右手边忽然坐了个人。目光正要下意识地偏过去,就听到惊慌的一声—— “别!别转过来!” 南楷钧有些不确定地问,“卫曦?” 卫曦按着膝盖声音有些懊恼,“是我啦,学长你还记得我啊?” “忘不了。”南楷钧一声轻笑。 卫曦十分懊恼,自己这三年来搞的破事确实是让人忘不了,有的时候也很想捏着自己的脸扪心自问你这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你也要毕业了吧?”没想到南楷钧居然主动问她。 “是啊,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现在也没找到实习工作,啊!”她抱着脑袋懊恼地尖叫了一声,在地上跺了几脚,“我果然是个又懒又没用的人。” “你可以去做媒体工作啊,你的抓拍能力很出色。” 卫曦知道他在说那本photo book 的事,更加懊恼,“学长你就不要再笑我了。偷拍你是我的不对,不过如果重新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的。我听说学长你得到了淳壹的offer,但是拒绝了,要回南允去。” “你知道南允?”南楷钧稍感意外。 “知道啊,我喜欢的一个很小众的歌手,就是南允人。” “说不定我还认识她呢,”南楷钧说,“南允不大。遇见来遇见去,不过那么几个人。” “不过啊,”卫曦忽然抬起头,语气充满向上的希望,“我相信你,像学长你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陕北的高坡啦四川的盆地啦,东三省的平原啦海南的沙滩啦,学长你不管在哪里都会发光的。”说完这段话她又飞快地补了一句,“不要说谢谢!” 南楷钧点头,“好,我不说。”他抬头喝了口水,“我会记住的。” “学长你说实话——”卫曦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凝重,“你,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南楷钧一口水喷了出来,卫曦隔着柱子给他递过去纸巾,南楷钧擦了擦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学长你大学四年都没有女朋友,连一个稍微走得近的女生都没有哦,虽然作为迷妹看见你这样是会很开心啦,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学长你是不是那啥,不过你放心啦,我思想很前卫的。” 南楷钧正想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前卫,就听见卫曦忽然用伤感的语气幽幽地说,“当然啦,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想,那就是,学长你,很爱前女友。”她见南楷钧久久地没有回答,便当他默认了,苦涩开口,“是怎样的人?学长你的前女友,很漂亮吧。” “前女友?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人了。漂亮?感觉那不是漂亮可以形容的,有时候很让人说不出话来。”他语调久远忆及故人。 是真爱呐卫曦伤感地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有时候也很让人说不出话来吧?” “她跟你很不一样。” 一下子就被击中了似的,正中靶心,让人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淅淅沥沥的声音是雨声么? “学长你把眼睛闭上吧。” “做什么?”南楷钧笑着,配合地闭上了眼。 她站起来,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后退,“不准偷看。” “你们那个南瓜团还在么?” “南瓜团变西瓜团了,只剩我这根独苗了。” “那你这根南瓜苗准备什么时候变西瓜苗啊?” 一秒、两秒、三秒 他睁开眼,看见她已经不在了。 那天晚上,南楷钧的手机里多了一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微信提醒,放下手机准备上床睡觉时手机提示音又响了,微信里进来消息,在那行白色的小字之后,带着点埋怨和委屈—— “我又不会基因突变。” 结束活动的曲汶回到休息室,窝在椅子里玩手机,经纪人走上前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寄给你的。” 曲汶看着那封红色的请柬愣了一会儿,她在圈子里并没有多少朋友,几个大家都捧着的所谓前辈也对她不怎么看得顺眼,她接过,打开,眼皮跳了一下。 请柬上赫然写着两个名字。 雍子佩。 尹苍锦。 曲汶把请柬捏在手里,笑得有点像个含辛茹苦把闺女带大终于给打发出去的老母,几分感慨,“终于是他们了。” 经纪人问,“你朋友?” 曲汶笑了笑,“高中时候的学长学姐。其实关系也不是很近,但是因为有共同的好朋友,所以还算说得过去。” 经纪人就打趣:“我就说像小桑你这种臭脾气怎么会有人请你去婚礼嘛,原来是碍着别人的情面啊。” 曲汶忽然就有点失落了,一层朦朦的伤感像月光似的罩在她身上,“别人?说起那两个别人,已经好久好久不见她们了。” 经纪人罕见地从小桑那随时都像在想着什么捉弄人的鬼点子的眼睛里看见了茫茫的雾气,仿佛白露为霜。 在子佩和苍锦的婚礼上,曲汶不出意外遇到了南楷钧。 想着自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众歌手,所以口罩墨镜什么装备都没带,直接从车上下来,没想到一个在路边等人长得很甜美的女孩字走上来用惊喜的语气问,“你——是小桑吗?” 曲汶惊愕,接着惊喜,看来自己也没她自个想象得那么不出名嘛,难怪经纪人现在还没踹了她。 “车停好了,我们进去吧。”有人走过来。 曲汶转头,看见了一身黑色西装的南楷钧。 “真没想到小桑居然是南南你的朋友。”直到三个人一起走进来坐在教堂里,卫曦还在念念叨叨地说着这句话。 曲汶问南楷钧,“女朋友?” 卫曦热情地伸出手来,笑得像麦芽糖,要黏住人,“我叫卫曦。” 她看见小桑的表情明显一怔。 “是,护卫的卫,晨曦的晨曦。”坐在中间的南楷钧说。 婚礼开始了,钢琴曲像长了翅膀,从角落里飞出来,在空中跳舞,婚纱长长的摆拖过红地毯,恍若一道幸福的诅咒,从穹顶上飞下来白羽毛,两个小花童把鲜花瓣洒在新娘的身上。 曲汶向前倾着身体,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语气仿佛一株干花,“庸俗又幸福。” 白胡子圆眼镜的牧师穿着黑袍,像见证者又像送葬者。他们千人一面千人一语,他们无比幸福。 i will cherish our friendship aoday,toorrow,and forever i will trt you and honor you i will ugh with you and cry with you i will love you faithfully through the best ahrough the diffid the easy what ay e i will always be there as i h□□e given you y hand to hive you y life to keep so help god “i iss you”把车停在教堂外的书令奇,听见副驾驶的人忽然开口喃喃了一句。 书令奇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进去吗?贺总。” 她靠在茶色的窗玻璃上,栗色的短发贴着脸颊,轻声说,“不了,开车吧。” 第18章 蒹葭苍苍·终 银杏叶子把天空变成一片高远绚烂的金黄,雏菊在地面相应和,高三上学期期中考结束的时候,已经秋到深处了。 未晞的视线在被风吹起的浅蓝色窗帘上起伏,像波浪一样,她的头发被伊人的脑袋压着,她闭着眼睛睡得很香,呼吸声让人心安。未晞看见书架上的列夫·托尔斯泰仍旧眯着他的小眼睛,1500年的尖顶硌得斯塔夫里阿诺斯脚疼。 贝斯在沉默着它的弦。 时间过得这样快,那群唱着我相信的原高三学长学姐已经进入了大学,六月八号那天,下午五点的收卷铃声响起的时候,拉着警戒线的南高仿佛一座流沙的塔,慢慢地就流失了形状,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之后的毕业典礼,毕业的同学在c,ao场上握着话筒鬼哭狼嚎,未晞她们在教室里忍受着她们的文综之夜,监考的历史老师说要去给学校提意见,高三同学这样闹简直扰乱军心。考试结束后她们去c,ao场上,那些学长学姐仿佛一下子就改换了模样,身为年级组长的曾老师从上一届高三老师的手里接过了红飘飘的高考大旗,音响里飚着慷慨激昂的音乐。郭老师到班上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三了。 这学期才过去一半,月考试卷的页眉已经是“高三年级第九次月考”。未晞她们都开玩笑说这哪里是月考分明是周考。 班会课在两节数学连堂之后,于是便被侵占得理所当然,丧权辱国的割地赔款条约不用“郭斯特”逼,她们自己就乖乖签下,一声不吭。 星期天上午早就被侵占,安排了课表,一直嫌时间不够用的历史老师拍手称快。 地理老师讲着热带气旋的时候突然来了句,“简单的最美,繁琐就不美。”未晞她们相视一笑。 也会在一起去旺达粉馆吃饭的时候相对发愁,哀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在老板把热气腾腾的羊r_ou_粉端上来的时候又会马上互相打气说加油熬过这一年我们就解放了! 考差了的时候还是得抹着眼泪继续做题,算不出解析几何会烦躁地把草稿纸揉成一团,待气消后还是得慢慢展开把演算过程重新检查了一遍,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这其间当然也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 比如有一天那块用来贴年级前十照片的展板上莫名其妙地贴了一张未晞和伊人亲吻的照片,适逢放学人流高峰,围观的同学众多且指指点点,未晞看见曲汶像条泥鳅一样挤进人群,踮着脚把那张照片撕了下来驱赶众人:“瞎凑什么热闹啊?回屋写作业去!”未晞想起一年前她和伊人也是这样把曲汶的照片从展板上撕下来,感慨风水轮流转因果循环终有报人间自有真情在。 比如知道了她们的事的老师和家长都以为她们有病,又以为她们压力太大,学校领导还专门请了心理学界的杠把子刘教授来学校给高三做演讲,演讲题目是“高三学生如何正确疏导心理压力”。那场演讲未晞和伊人都没去,坐满了阶梯教室的学生们东张西望地找她们。 比如某一日南太太欲言又止对她说,“未晞,我听说你和伊人走得很近。”未晞讨厌南太太这种故意想替她遮掩些什么的体贴,反将话说得明白,“嗯,对的,伊人很好,我很喜欢她。” 南太太说,未晞,我总觉得你和伊人那孩子不是一路人,她太招摇,会伤害到你。 第2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7节 哦?太太,你了解她多少,又了解我多少? 我给你讲件旧事,伊人有个好朋友,一个白白的小小的女孩,她叫苍锦,你认识的。苍锦初中的时候,她妈妈出轨了,出轨对象是她爸爸的一个朋友,我们姑且叫他h先生。伊人那时候知道这件事,就打电话给h先生的妻子,冒充苍锦,哭着乞求,说阿姨,你让叔叔把我妈妈还给我好不好?h先生的妻子正怀着孕,听到这话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孩子也没有了。苍锦妈妈和h先生便结束了,苍锦那小孩子很感激伊人。 难道不应该么,太太?伊人帮了她,她不该感激伊人么? 那么你以为谁来为那个死在腹中的小生命负责? 太太,难道不该是那对出轨的不忠的男女么? 南太太便不说话了,长久的沉默后,开口,“未晞,你们小孩子的逻辑果真和我们大人不一样。” 身侧人动了动,未晞转头,看见伊人睁开眼睛,视线朦胧了一会儿然后聚焦,未晞说,“你醒啦。” 伊人揉揉眼睛,伸出胳膊抱住未晞,用下巴蹭她的肩膀。 未晞说,“别胡闹,伊人,你爸爸就要回来了。” 伊人翻到未晞上面,撒娇的语气里像裹了糖丝,黏着人,“就一会儿。” 窗台上还搁了一本她们的人教版初中课本,风正吹到宗璞的《紫藤萝瀑布》那一页。 “‘我在开花!’它们在笑。 ‘我在开花!’它们嚷嚷。 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开的花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张满了的帆,帆下带着尖底的舱,船舱鼓鼓的;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绽开似的。那里装的是什么仙露琼浆?我凑上去,想摘一朵。” 伊人起床穿衣服,还躺在床上的未晞说,“那是我的。” 伊人说,“我知道啊,我故意的。”她把自己那件蓝色的卫衣扔给未晞,“你穿我的。” 何承宪回到家里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南允深秋的天,渐渐地开始黑。 伊人正送未晞出门,何承宪便问,“不留下来一起吃饭么?” 伊人代未晞回答,“爸爸,你做的饭,我们不敢恭维。”又催未晞,“快走,否则我爸爸拿饭来毒你了。” 何承宪放下公文包,脱下西装外套,“怎么你们的脸,这么红?” 伊人关好门,摸摸脸,“屋里有点热。” 何承宪便说,“都冬天了,还热。” 伊人转身进屋,何承宪收拾衣物进浴室洗澡,手机放在桌上。第一次手机响的时候,伊人没去管,可是它不甘心地一遍一遍地响,仿佛打电话的那个人还真是贼心不死。伊人只得出来接起,身上穿着未晞的衣服。 那边的人抢先开口了,急不可耐似的:“何大律师,你还记得编码78009245的那桩刑事案件吗?”那个人故意令人讨厌地哑着嗓子,拖缓了语调,“让我想想,也就是七年前,那个时候,何大律师的辩护真是ji,ng彩啊,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顺便问您一句,您的宝贝女儿现在在哪里呢?” 伊人听得一头雾水,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她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转身回房,低低地怨了一句, “莫名其妙。” 第19章 溯游从之·伊人 后来,她曾许多次地,用浓烈的词,来记录她,描绘她。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不甘心地、像是申诉似的,在本子里用笔刻下那些话,纸页被戳破,像一张哭泣的难看的脸。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未满十八岁,所以容易生气容易愤怒,容易悲观容易绝望,对于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一切,以及把这一切施加在她们身上的那些人,怀有强烈的恶意、怨意和恨意。 她曾想在教导主任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找人围殴他,因为他在升旗仪式上垮着肩,两只手握在前面,扬着下巴睥睨着说,“我们学校某些同学,尤其是某些女同学,行为不端,作风不正,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她也想把一盆污水从那个姓刘的心理医生的招牌上浇下来,揪起他的衣领大骂□□大爷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还想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同学狠狠地掼在地上,大骂被男人上你们就觉得高人一等了?留着你的贵妇逻辑喂狗去吧! 她更想把那些禽兽像一条一条的猪r_ou_似的摊在手术台上阉割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那些想永远都是想。一段时间里她很怕想起她,她怕她问伊人你怎么这样懦弱?伊人你怎么可以安稳度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伊人呐伊人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伊人呐伊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伊人呐伊人你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抱着膝盖头靠着墙想着这些事,哭着哭着她就笑了,因为她明白这些话未晞永远不会说,未晞最讨厌这些烂俗的念白,未晞总是迷恋高格调的事物。未晞有时候天真有时候世故,未晞也有惹人讨厌的时候,有一次她帮她付了钱她居然会生气,把这小小的一件事上升到她们的不平等上,未晞总是想得太多于是不快乐,未晞呐未晞 那段时间她靠学习来麻痹自己,她很喜欢这个句子,靠,学习,来,麻痹,自己。感觉字字都是为她量身定制,它们像一块一块的铁片似的串起来,穿在她身上像一件铠甲。她六点就离开家,看见早春清晨里的南允城像一只卧眠的动物,打着浅浅的呼,她从那些招牌前走过,“春兰早点”、“好利蛋糕”、“旺达粉馆”、“送包子”,一个一个都隔着一片雾蒙蒙和她对视,她会抬起手和它们打招呼,吓坏了经过的一个流浪汉。 班上没什么不一样,郭老师在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让体育委员把那多出来的一张桌子给搬出去了,对同学们的说辞是陆未晞生病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在家里学习,女孩子们一阵议论就过去了,翻开复习资料演算题目。 郭老师很满意。 她写数学题目的时候却想到了语文,想起曾老师给她们上过的《记念刘和珍君》,想起一起背过的“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她这才明白原来真正所谓大家,不止书写了以前,更书写了以后。想起郭老师让她们写期中考总结,未晞调皮地写了一篇《记念刘和珍君》的仿作,郭老师在办公室里笑着把那两页纸递给她,她看了几行就很笑,有种我的未晞就该是这么不拘一格才华横溢的骄傲。而未晞知道郭老师把自己的总结给她看后就把眉一皱用食指戳着她问他和你什么关系干嘛把我的总结给你看说说说。 看到π的时候回过神来,苦笑自己总是从什么事物上都能想到未晞,连球的体积公式和数列的裂项相消都不能幸免。 她以前和未晞共同觉得苦笑是一种逾过年龄与她们不配的行为,带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牵强的矫情。但是未晞一走苦笑就自己上门找上了她,她反抗不得。 她的成绩稳定在年级第一,老师和家长都很满意。 高考结束的那天,她拿着透明笔袋走出考场,看见那些返校的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等候的家长们也用一种如释重负的语气说这下终于考完了。 她站在校门口,忽然就怔了。这一步跨过去从此便离开这里,再回来的时候不是走进而是拜访。既为游子,如何回乡?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她便在人流中立住了,像是一块礁石,回看整个南允高中的校园,目光从眼眶中挣脱出去,像是有了意识有了灵魂,游啊游啊,它去往哪里? 食堂,靠窗的第三排那两个座位,和未晞一起坐在那里背过俄国农奴制改革的意义,未晞背一半就开始看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 c,ao场,篮球场的边缘,和未晞逃了第四节晚自习脱了校服外套躺在地上去看天上的点点亮光,未晞说不知道那是星还是灯,她们便同时想起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一起背得很开心。 花坛,大石头旁的那棵银杏树,和未晞在秋天时候一起捡了很多叶子,用零点五毫米的黑色签字笔在金黄色略潮的小扇面上写下诗句,写完了又放回去,等着人来发现。 印刷房外面的小院里,和未晞一起逗翘着尾巴的猫,哈哈大笑,引来老人家开门探看,木门推开刹那吱呀一声响,叶子托着风。 复印室,未晞曾把脑袋放在她的肩上抱怨说冷锋暖锋雨前雨后什么的真的是搞得她头大死了,为什么文科生要学地理。 寝室,未晞说她们寝室把那盆枯死的茉莉花取名还生,愿它来年再发新芽。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高考必考诗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个人都觉得很煞风景。 沉沉甸甸,满满当当,她忽然就觉得南允高中是她们爱情的温床,她们的知识,她们的情怀,她们的想象力,都在这里拾取,在这里培植。她忽然开始感谢那些教科书,感谢这十二年来的教育,感谢人教版的童年,让她明白爱,升华爱。 她忽然就笑了出来。 这样另类的考后感言,可能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有了吧。 她没有去参加考后的班级聚会,可以想象那些女孩子穿上早就准备好的新裙子,把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和男生坐在一桌把一瓶啤酒喝到底。或许会有那么一两对在一起的吧?每年高考后都有这样的情况,年年岁岁花相似嘛。 肯定也会有男生趁着酒劲表白,通红的脸,说到“你可不可以”的时候一个酒嗝涌上来,没胆的肯定就吐了,有种的想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脆把剩下的那半句“做我女朋友”给淹没在一个吻里。女生一定会象征性地反抗两下子,然后目眩神迷慢慢地就在他的怀里服帖了。当然啦,那个女生要是对他没有意思的话,男生可能会被打得牙龈出血。 全班看郭老师肯定也会史无前例地顺眼,依依惜别的班主任曾经被他们诅咒过上班路上被车撞。 她游荡在涪江路上,想起未晞曾经无比梦想毕业,她曾笑未晞小孩子,未晞说“天高任鸟飞,感觉毕业后会一切后不一样了。我们先大睡三天三夜!”当然也会策划毕业旅行,去西藏去江南去一切名气大盛又无比庸俗的地方,未晞甚至连她们到时候穿什么都选好了,她说自己觉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就看看那些放在购物车里的衣服。伊人说“你忘了我们毕业后要开公司的,哪有时间去旅行啊?”未晞就有一点失望,伊人在心里暗暗做了偷偷把那些衣服买给她给她一个惊喜的决定。 她走进文汇,书架上放着《玛格丽塔小镇》,她翻开来读,读到那句未晞念给她的—— “简,遇到你母亲之前,我的心灵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种子,一个歪歪扭扭、胶着不清的虚无之物,好似一颗孤独游弋的j_ g子。” 未晞,你走后,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开始写日记,每一日都记的是她。用了回忆的调子,缓缓说来让人想到古刹木鱼,就如僧尼在佛前低语。 她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晞晞都很小,那个时候,我们十五岁,高中一年级的新生。 她写,晞晞常常在人群中走神,睁着一双大眼睛,我看得出,每次做广播体c,ao和升旗仪式的时候,她都想到了天边去。 她写,高一上学期的时候,我和晞晞还不算认识,有一次,我逃掉晚自习出来看星星,在天台上碰到了晞晞。我们对视了一眼,这一眼的时光好长好长,但是我们多没有说话。下楼的时候,我和晞晞隔着一个台阶的距离。 她写,我看到晞晞写的那篇演讲稿了,真有趣,搞笑死了,没想到她还有做段子手的天赋,平时远远地看上去话说重了都会死掉似的。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 她写,晞晞要么就是没有表情静静地出神,要么说话时对谁都是笑着的,哦,当然,数学课上被叫起来回答时除外,当然啦,换成是我,也对郭老师那张老脸笑不出来。那个时候就在想,这个总是无缘无故地笑起来的女孩,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写,晞晞后来告诉我,自己总是很分裂,一方面,可以妙语连珠地和刚刚认识的同学cha科打诨,另一方面,却是很讨厌人多的场合,常常厌烦又害怕。她说在人多的地方,总有种溺水的感觉。所以每次公众场合,我们的手会牵得很紧,这样的话,她又可以无所顾虑地变成那个女主角一般的晞晞,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放光。 她写,高中时代的我和晞晞,真的是幼稚得要命,竟然彼此赌气交了男朋友,晞晞的男朋友还是南楷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南楷钧貌似对晞晞还蛮在意,这样一想,我好像有点对不起他。 她不叫她未晞,改叫晞晞,因为她在一日一日地长大,从十九到二十像一条递增函数似的往上蹿,而晞晞永远停在十七岁。故此她和她讲话,就如在哄一个小女孩。 晞晞,我没有违反誓言哦,一个人就把公司开了起来,对的,我一个人,我不想再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了,他们随时向我提醒着你,我不愿你停留在他们那里。我要把你收回来。 晞晞,明天就要出发去大学了。你梦寐的大学,晞晞,我会好好过,连带你的那一份。 晞晞,大学跟我们想象得和不一样啊,或许也因为是国外大学的缘故吧,语言不通,常常觉得孤独,不过我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了。 晞晞,遇见了很像你的人,在皮不在骨。 晞晞,怎么就这么难呢 晞晞,妈妈叫我去相亲,说和我同龄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妈妈们总是夸张。 晞晞,我二十七岁了。 她合上日记本,放进抽屉,书令奇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她的面部表情一瞬就从柔软变成了坚毅,女领导人的风范。 “贺总,人找到了。” “嗯,”语气平静得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她站起来,把文件合上,“带我去。” 郊外的一间废弃仓库里,一个被堵住嘴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他看上去五十多岁,脸上却挂着一副猥琐的老态,令人恶心。 书令奇走在前面为她引路,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他叫胡德一,在戎城经营一家杂货店,五十五岁,过着单身汉生活,随时都抱着酒瓶子。” 她在胡德一面前蹲了下来,目光之利让胡德一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她对书令奇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书令奇有些担忧,“贺总”但是他知道这位女上司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便弯身拿掉胡德一嘴里的布团,然后才走了出去。书令奇总是这样贴心。 胡德一大口地喘着气,酒气喷在空中。 “认识我吗?”十八岁那个想打想骂的她,此刻已经可以波澜不惊地审讯犯人了。 胡德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你。” 她点了点头,“看来还能记得事。” “十年前的十一月八号,你在哪里?”她目光一凛,忽然发问。 胡德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用老男人那种拖得很长的语调说,“十年前,这么久远的事,怎么会记得?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 蒹葭 作者:吕烟海 第28节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绑你来?” 胡德一有些心虚:“我在外面欠了很多钱,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她重重地舒了口气,“你以为,就为了钱,我就会冒着杀人犯法的危险,动用人力财力,来绑架你?” “不是钱?”胡德一的目光有些迷惑。 “人。”她双唇间吐出这个字。 “人?”胡德一说,“我听不懂。” 她站在来,居高临下地睥睨地上的胡德一,抬脚用力踢在了他的脸上,高跟鞋的鞋尖戳破了他的脸,血流如注,哀嚎声撞上屋顶。 “现在想起来了吗?”语气却还是先前的毫无感情。 胡德一满嘴是血,“你要我想什么啊!” “十年前!”一脚。 “十一月八号!”又是一脚。 “被你们按在地上的蓝衣服女孩!” 胡德一的嘴几乎已经被踢裂了,变成一个血洞,看着恐怖骇人。 她停下来,“现在想起来了吗?” “想想起来了。”胡德一哀嚎,嘴唇开合之间都是血丝。 “你的同伙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不不知道。” 她抬脚,胡德一惊恐地喊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啊!那天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些人!是个瘦个子让我们这么做的!” “把话说明白。” “我在南允本来就没什么工作,天天流窜在街上混吃等死,有天一个瘦个子就找到了我,说只要我按照他的要求弄了那个女娃,他就给我一笔钱,送我离开南允。我当时走投无路了,一时财迷心窍,就答应了他。那些和我一起的人,我也是当天才见到他们。” “他的要求?他什么要求?”经历过大风大浪,她即使心里惊涛骇浪表面仍旧波澜不惊。 “他就让我们守在依江小区外面,跟着从十三栋十九层出来的那个穿蓝衣服的女娃,然后办事。” 记忆就在顷刻间复苏,十年之前,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那个故意哑着嗓子的声音,“何大律师,您的宝贝女儿现在在哪里呢?”未晞躺在床上,对她说,“那是我的。”她对她说,“你穿我的。”未晞穿着她的那件蓝色衣服,打开那扇门,走出去,脸蛋红扑扑的—— “啊!”她忽然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尖叫了起来。 书令奇从外面冲了进来,蹲在她身边关切地问,“贺总!怎么了?”他转头看见了地上满脸是血的胡德一,惊了一跳。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书令奇想跟上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地上的胡德一,她的身影被仿佛一个白洞的门口吞掉了,像是飞蛾掉进了熔炉里。 书令奇忽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20章 蒹葭萋萋·尾 这件事情她谁都没有说。 她伸手摸到地上的衣服,坐在地上穿好,看着衣服上的污渍,哭了一小会儿,不过只是一小会儿,她说,伊人,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她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 她觉得很疼,像是身体下面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她在往下面坠,不断地坠。她被填满被扩张,而今走在街上,吊儿郎当,像一张破布,一只滚在地上无人拾起的空易拉罐。 她感觉人人都在看她,他们的目光黏着她缠着她把她裹成一个茧。她几乎窒息。便溺忘。 她逃回寝室,在淋浴喷头下洗自己的身体,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她自然可以用她的主义为她开脱,用她的主义来替她治愈,她安慰自己不应当那么庸俗,如今正是检验你考验你的时候,她想我们可以升华,在升华的过程中于是这便只是一场事故,我没有失去我的手脚我的耳目,我的灵魂照样无瑕。 她忽然大声叫了出来,等在外面的同学问,“同学,你没事吧?” 她说,“我,不过看到了一只耗子,请不要为我担心。” 同学被她这y阳怪气的话吓到,抱着盆子走掉了。 第二天她照旧去上课,不过穿得很厚,内衣外面是毛衣,毛衣外面是羽绒服,羽绒服外面是校服外套,她把自己裹得像一头熊。 伊人便说,“未晞,你有这么怕冷吗?” 未晞想缩到她的怀里,但是又没有。 开始的一两周她认为自己过得很好,她把自己拼起来了,大家以为未晞还是那个未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是伊人说,“未晞,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她很心慌。 伊人又说,“你是不是因为我们的事?因为别人对我们的态度?” 她本能地想摇头说不是,但是一想到如果否认此条伊人接着问下去,她该拿什么来回答她的“那是因为什么?” 于是,她点了点头。 伊人生气又失望,“未晞,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接下来的三四周就不那么平静了,她常常控制不住自己,在课堂上突然尖叫,走在楼梯上好端端地就会跌下去摔得满身是伤,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说些莫名其妙谁也听不懂的话。 郭老师很关心她,问,“你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 未晞想找到了安全索,死死地抓住,“是的,老师,我压力好大,仿佛世界都在我的脊背上,我快要折断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毕业。高考或许永久与我无缘。” 郭老师搬出老师常安慰学生的那句话,“其实你很聪明,不要担心。” 哦?聪明?老师,我宁愿自己失明失聪,便不再看见不再听见,我一直高估了自己,原来这样一点小事也可以把我打倒。是的,老师,我一直以为为这样的事毁掉自己很不值,把它叫做小事。但是想明白和做得到是两回事,就如我明白你教的数列求和公式却算不出。 但是她嘴上说的是,“谢谢你,老师。” 伊人最终还是发现了,在医院里。她醒来的时候,伊人的眼睛很红,她把脑袋偏过去,伊人哭出了声。 她在伊人的陪同下去看心理医生,她面无表情地讲述那一幕幕,伊人常常满脸是泪,倒好像真正的受害者是她。 伊人在人群里牵她很紧,甚至上厕所的时间久了,伊人也会紧张地在外面敲门,喊着,“未晞!未晞!” 寒假来临,妈一开始要带她回去的,但是伊人说南允的治疗条件更好,妈便答应留下来。她不愿住别人家,坚持住寝室,伊人就不顾父母反对坚持陪她住寝室。 妈开始喜欢伊人。 一开始她不说话,做哑巴,伊人也不勉强她,就静静地和她共用一张桌子,写她们的高考五三。她认真写题的样子让伊人很高兴,伊人以为她还有盼头。 于是伊人就常用以后的事做汤药,吊着她的命。 “未晞呐,我们以后念大学,住在一起,郭老师都说了嘛,大学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下雨天我们就睡六个小时的午觉。” “我们可以租一间小小的屋子,温馨又热闹,满满当当,想睡哪儿睡哪儿。” “去西昌吧,我老家那里有房子,我阿婆是彝族人,会做红漆黄纹的小酒杯。” 她不亲近她怕吓到她,但是她不知道她会以为她在嫌弃她。 太阳出来了,她心情稍微好一点,和伊人一起看电影,《金陵十三钗》,伊人体贴地把某些片段拉过,她就不看了,转过脑袋,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自己。 她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夕阳变成月亮,还生还是枯死的。 伊人说,“未晞,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说,“好。” 伊人转头惊喜地看着她,她再次点头,说,“好。” 她们再次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笑得很慈霭,“恢复得很好。” 伊人惊喜地抱住她,“未晞,你回来了!” 尽管还不是全部。 快要过年了,伊人送她去车站,一直说,“早点回来。” 她穿得很厚,帽子围巾,耳罩手套,隔着窗玻璃和伊人挥手,慢慢地哈出一个字:“好。” 但是伊人好像忘了,她从不属于南允,她是云乐的子民,所以之于南允之于她,从来不存在回来这一说。 除夕的时候她到云乐中学,妈欢喜她出去走走,也不跟着。她在云乐小学碰到了同样故地重游的小罗老师,两个人坐在梧桐树下聊天。 小罗老师说,“未晞,新年快乐。” 她说,“快乐。” 小罗老师又笑,“未晞,你穿得真厚。”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梧桐的枯枝,喃喃,“姐姐,史铁生,我很喜欢,他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小罗老师没听清,“未晞,你说什么?” 她又喃喃,“姐姐,我常常觉得不公平,为何他们是凸出,而我们是凹陷,结构上的不平等注定了我们被迫承受的命运。” 小罗老师听不懂,“未晞,你在说什么呀?” 她站起来,对小罗老师笑得很甜,“姐姐,我该走了。” 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姐姐,帮我对甲骨文说新年快乐。” 甲骨文是小罗老师新生的女儿。 她走在路上,想起了小罗老师曾经唱过的零落的歌谣。 金台山下。 萧水河旁。 你看她—— 宛在水中央。 第28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