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也行也》 分卷阅读1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 书名: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文案: 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叔黎,汤韫子 ┃ 配角:岑如 ┃ 其它: ☆、第一章 我老相好儿汤翡,三天前还因为他儿子考上了进士留了青曲——又恰好分在我手下干活儿而激动得恨不得管我叫爸爸,今天他就连口茶也不肯施舍给我,对待我就像是跟花魁私奔了的不孝儿子。 晚上吃饭的时候。 “你那是作的。”赵季黎第一个跳出来对我落井下石。 我把渴望得到同情的、无助的、楚楚可怜的目光移向蒋焕,“小蒋你是实诚孩子,你跟哥哥讲讲,你也这么想吗?” 蒋焕的小肥脸上浮起一点笑,点点头。 “没您这么办事儿的,哪个当爹的能受得了自个儿十几年的朋友忽然说爱上了自己儿子呢。” 这句是蒋焕说的。 我痛心疾首。 “蒋焕,你跟着赵季黎那个混蛋学混蛋了,这可不好着呢。哥哥伤心了。” 其实我也觉得我挺混蛋的,汤韫子——就老相好儿的儿子,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爹没认识他娘时候我们就一起混,他名是补楼,还是我呕心沥血翻了三天古籍起出来的。 但我真是,一见他,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大概从他十六岁那年开始吧。 他娘死得早,他爹是个做生意的俗人。一般当官儿的都自恃清高,不喜欢和商贾来往。但我本身就是个俗人,端也端不起来,所以常常和汤翡一起喝酒吃肉。 印象里汤韫子永远是安安静静的,我们喝酒他练字,我们吃肉他看书。偶尔赶上他爹上厕所的空儿我迷离盯着灯出神儿的时候,他还能凑过来问我:“赵叔叔,这字念什么呀?” 老相好儿生意越做越大,他家房子越盖越高,我却还是那个人微言轻的所谓栋梁摇篮的国子监的二把手,多年没升迁。 汤韫子也出落得越来越让我移不开眼。 惠风和畅的孟春时节,老相好儿请我去看他家新修的亭子,我惦记着他私藏的好酒,一下朝就颠儿颠儿来了。小跑到门口,却和汤韫子撞了个满怀。 他眼皮双得精致,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瞧向人的时候又温柔,眼角积着的浅浅笑纹在阳光下面熠熠发光。 个儿头上汤韫子随了他爹,比我还要高一点,搞得我要仰着瞧他。 他翘起唇角,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颔首打招呼:“赵叔。” 我哑着嗓子,“啊。” 寒暄几句,汤韫子转身走了。我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鬼鬼祟祟溜到大门口。我当时的样子,用李清照的话讲就是“和羞走倚门回首”,用汤翡把我当场抓获的话说就是“一个非常不要脸垂涎别人儿子的老流氓”,用邸报的话讲就是“号外号外青曲地区头号曲别针又打算向良家子弟下毒手了”。 我的样子,不要紧。 汤韫子的样子,才要紧。 我只看见他一个背影,一个穿着珠灰袍子的少年人的清瘦背影。他帽子戴得端端正正,浅色的领子围着一截儿白皙的脖颈,后背挺直,宽肩细腰。他垂下来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衣角轻轻掠地,摩得青石砖似乎是更透亮。 直到这个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那时候我就跟汤翡说,完了相好儿,我好像爱上你儿子了。 他不信。 我特别矛盾,一方面是在和老相好儿怄气方面,在下从来没输过。越是他不信的我就越是要证明给他看。 但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他儿子。我再怎么好胜,也不能不要脸不是。 要命的是我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又看见汤韫子了。他快考乡试了,找我来做辅导。我发现我根本听不清他说话,他说着说着我就走神了。不仅听不进去,更是不能多说。话到嘴边的每一句,我都要强烈抑制着自己对汤韫子的不正当情感,压抑着自己想要调戏他的冲动。 这么忍了七天,我决定,算了,这脸,老子不要了。 但我决定,忍到他考完。 大概是汤韫子被我吓到了,毕竟他从开始工作我就几乎是每天都守在他身边,恨不能把桌子都搬到他身边来。 最后汤韫子实在是被折磨得不行,决定把桌子搬到我办公室。 国子监的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关系户。 我多想大声告诉大家我这是真爱啊。 汤韫子那天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一愣,满心甜蜜,还以为是多年坚持有了结果,他接收到了我弥散在空气中的爱意。 结果那天晚上我老相好儿就打上了家门。 我家号称是全青曲最干净也最不干净的地儿——从不存女人,男人却怕进。 我年轻时候离经叛道张扬个性,就在快因为这个喜欢男人的事儿被人办死的时候,先首辅岑碧岑大人的儿子,被陛下用八抬的大轿从一个山沟里被接进了宫,赐住朴璞居。因为陛下男女通吃,所以大家伙儿也不好再叫嚣着要清算我,我也就此被放过。 但从那之后也没升迁过。一个部门窝了二十年,大概翻漏史册,也只有我一个。 不过也很感谢皇上没有给我一个上升的机会。因为如果我要是升了,就真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那种要死要死的奸臣了。 我考试那年主考是宋元。彼时宋学士的名声还没有这么次,也不过就是个清贫的中级官吏。他是状元出身,又算得是半个帝师,所以我们一拨人真是都打心眼儿里对他很尊重。 不过后来情势就不好了。 宋元风生水起,渐渐也开始藏污纳垢。以张静修为首的一派清流打出了“师徐”的名号,大概是说想像当年徐党办毛党一样拿下宋元吧。两方恶斗,朝廷上天昏地暗,我甚至觉得每天只要往大殿里一戳,空气就沉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但又能怎样呢? 我不过是宋元想都想不起来的一个落魄门生。 二十年不升,自然是有一定原因的。 第一,我是满朝跟岑如走得最近的一个大臣。其实我与他有些惺惺相惜,但又觉得他比我幸运多了,至少还能有个皇上一直陪着他。他呢则是觉得我比他幸运多了。他朋友少得可怜,我却总有一群人前呼后拥。 我非常认真地想过,第二次再见岑如的时候,我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岑娘娘,您不用羡慕臣。其实,臣只是脸皮厚而已。” 第二就是,我不想动。 大概是第一眼看见宋元就觉得他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吧,我觉得我在他手下只有当枪的命。与其这样我宁可在国子监窝一辈子。 他有野心,他有能力,他有匡世济民的想法。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2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2 但宋元,不会装。 他眼神灼灼而锐利,语调激昂措辞精准,举手投足都分明在说:天不生我宋戊其,朝廷万古如长夜。那时候我跟其他的新科进士一样跪在地上,我身边那位同学还被宋座师的激情洋溢的讲演给感动哭了。 我一边给他递手绢一边就想,宋老师啊,真棒,也真可怜。 只有他这样的人,堪称是帝国脊梁。想要维持我先首辅岑碧开创中兴局面,光靠几个清流喊喊口号是行不通的。张静修这人好则好矣,可惜只剩个好。宋元心狠手辣,自己在都察院的时候一本奏折参了三分之二的直隶官员,不给大家留情面,不给自己留退路;在外掌兵的时候,关城门杀俘虏,也是从来没有手软。 我常大逆不道,说我宋老师乃是孤臣孽子结合体。 他是个孽臣。 张静修是参不倒我宋老师的,宋老师也还不至于无聊到要对张静修赶尽杀绝——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他是没时间。 我真是不想让汤韫子过来搅混水。 但是不巧好不巧,他座师正是那个张静修。 就在他考中的那一刻,我俩就已经是两个阵营的人了。 就连吃席也坐不到一张桌上了。 内阁挂名首辅薛清薛大人终于要退休啦,大家都兴高采烈,然而心里也是真舍不得。 薛老大人直爽赤诚,年轻时候号称刑部拼命十三郎。一生颇有家资,所以从不屑贪污受贿。神童出身,非常有天赋的薛老大人,这一辈子也不曾向权贵低头,一直是随心所欲地正直无畏地活着。 他接替张朗的班儿,临退休了被调来当内阁的头儿。他也确实极懂制衡,尽量把所有水花都压在了水面下面。 退休的宴席是在老大人自己家的酒楼办的。 宋元的人一派,中间坐着不左不右的温和派,另外一边是张静修以及他的清流们。 其中就有我心心念念的汤韫子。 岑如是老大人看着长大的,本是要尽薛老大人儿子的职责,与他一同喝酒的。但他近来身体越来越差,薛老大人就叮嘱他好好调养尽量少沾酒。他跟薛家的家眷们并不很能聊到一起,于是就拎着筷子满屋子找我,终于在一个旮旯找到了正在和吏部主事抢猪头肉吃的在下。 “过分了老岑,你这个拎个筷子就来了,不像话。” 岑如打身后抽出一个板凳,“谁说的,我自带了板凳。” 他在我身边落座,吏部主事去别的桌儿寻摸猪头肉去了。桌上的人两三成组进入讨论阶段,我和岑如背后是窗,一阵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来,只觉得是通体舒畅。 我正舒畅着。 “窗户关上,我冷。” “那你别找我吃饭。” “你这人……”岑如特点一向是脸上永远挂着笑,我还真猜不透他下步要说啥。 不过他笑起来也真是很好看,说不出来和我弟弟季黎哪儿像,大概是都有点诱人。 “关了去,太吵了,我有话要和你讲。”他哄道。 我去关了。 “什么话?” “没啥话,我就是冷。” 我作势要去开窗户把他扔下去。 岑如笑嘻嘻地抿了一口酒,“啊真好喝。虽然我没话要和你讲,可我总觉得你有话要和我说。说吧,那个补楼的事儿。” “啊你说他。”我下意识瞥了那个方向一眼,没瞧见汤韫子。 “我可劝你一句。” “岑哥哥讲。” “诶你们这帮人!这么烦人呢!挨个儿叫我哥哥。”岑如没好气儿地嘀咕,“我可劝你,人家这仕途才是刚开始,你是老狐狸,看得通透。可这孩子还想报国呢,还想好好工作呢,你可不许带坏人家。” 敢情是觉得陛下缺了一员干将才来找我说和。 “通天老狐,醉辄露尾。”我叹口气,“大抵汤韫子就是那杯酒。” “诶哟哟。我这鸡皮疙瘩。这话光我就听了不下十遍了。” 我的目光依然深沉,语气依然严肃,点头还是那样的坚定而有力。 “是的同初哥哥,兄弟我虽然爱得多,可是对每个人,都是真爱。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关家族门楣,无关子嗣产业,无关仁义道德,无关廉耻修养的,一种无比真诚的倾慕和爱意。我爱轻薄贫贱美丽的小倌儿,但这不妨碍我爱端庄温润一身正气的汤韫子。” 岑如苦笑摇头,“你啊你啊,咋这么贫。你越贫我越觉得你心里苦。” 是啊,我心里苦啊。 我爱这个爱那个,可是从来没人爱我。 “我才不苦呢。我家门口有个傻孩子,每天出门我给他块糖,他就乖乖管我叫爸爸。”我也苦笑,岑如说我通透,他自己其实才是通透得不得了的人。我推他一把,“转过去不许看我,再看我我哭了。” 岑如伸手摸了摸我脑袋,轻笑道:“傻孩子。” 就别说是老皇帝了,就是我见了岑如,也真是——好喜欢啊。 我假托醉,流下两行似是而非似假还真的泪来,又推岑如一把。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说哈哈哈 ☆、第二章 各个季节有不同的味道。属于秋天的,是霜气、是叶气,是从好远好远地方的松树梢上吹过来的一点松香气,凛冽而不甜腻。 是啊,秋天的天那么高,自然也要有颇具豪侠气节的味道来衬托。 汤韫子参加工作这月余的时间,朝廷里没发生什么大事情——可能也发生了,但是我不知道。我眼看着汤韫子眼里的光从最开始扎眼变得渐渐黯淡,想说两句吧,却还不知道该劝点什么,干脆就不开口。 这天他又在誊公文的时候,恰巧赶上孟小公子过来找我要前几届考试的题目。我也看出来汤韫子不愿意抄,于是就扣了孟谙谙——“来来来,帮赵叔叔抄点东西。韫子,你去把这个交给刑部的顾尚书。” 孟谙谙坐下,松松手腕儿,低头开始照写。 “赵叔叔你也不想我,我刚来就叫我干活儿。” 孟谙谙是我上司国子监祭酒孟培仁的废物小儿子——这还真不是骂他,这是他自己起的。孟培仁本身也不想让这个小儿子走仕途,于是打小儿就只培养了他一手好字,其余的教的都是吃喝玩儿乐。要说这搞教育的就是胆子大,思想比较超前。孟谙谙这么散养了二十几年之后,成效还真不错。他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知礼节懂进退,善良温和。反正在我这儿,孟家的几个孩子,我最喜欢他。 我倒壶茶水慢慢地喝,孟谙谙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 “赵叔叔,我爹什么时候打算退休呀,他和您提过吗?” 我想了想孟培仁的样子,通体打了个寒颤。 “没。” “诶……其实我最近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3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3 也烦着。我那个夫人,不是清流家的孩子嘛,总是防我,跟我不是一条心。” “她怎么?” “嫌我没文化。嫌我爹是宋大人的人。” 我想了想,也是。我和孟培仁都是宋元的学生,在张静修他们眼里,国子监早就乌烟瘴气的了。 孟谙谙写了一会儿,我找到前几届的卷子副本给了他,他就走了。汤韫子久久不回来,我呆得无聊,就打算回家吃饭了。 正收拾着,汤韫子回来了。 我这人其实特别怂。我其实每天都不知道该和汤韫子说些什么。 汤韫子穿深青的袍子,衬得他更白些。他弯弯眼,“赵大人,要走呀。” “是啊……要不……呃,一起吃饭?” 汤韫子想了想,点点头。 啊,我是一朵烟花,我在天上。 我跟汤韫子还有老相好儿一起吃了无数顿饭,大概他对他爸爸了解多少,对我就了解多少。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像原来跟老相好儿吃饭一样顺顺溜溜地跟汤韫子交流。我手抖我嘴瓢我握着筷子的手心里都是汗,我声音颤巍巍地答汤韫子的每句话,比我考殿试的时候更认真一百倍。 汤韫子笑眯眯地像个大厨子,我则像是一块本来很韧的牛肉,却被他用刀背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从头到尾都拍松。 吃得差不多了,他一句一句灌得我醉醺醺的。我目光迷离,脸上发烫,脑子却空前清醒。 汤韫子也终于不再端着,他极无奈地叹口长气,话藏起来一半,“赵叔叔,您说……您怎么……” 是啊……我怎么,我怎么…… 我紧紧闭上眼睛,再睁眼看他时,还是那个已经醉了的赵叔黎。 我傻笑,“我?我怎么了?” 我真是个恶人,我的感情让这个孩子困扰,让他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压力。 我真是很过分啊。 “韫子,你给我点时间。” 汤韫子愣一愣,没再继续话题,只是指着窗外停着的轿子说:“赵叔叔,不晓得你还记得不。我七岁的时候你领我出去玩儿,然后,”他轻轻笑一声,“然后我在你肩头上,也是这样,指着一个轿子说,诶赵叔叔你看,它好高啊。” “是啊……”我撂下酒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 入夜的青曲,遍地都是融融的灯光。那轿子沉默停驻,背后是对面米店更沉默的木制门板,以及两盏随风摇摇的红灯笼。 那家主人可能回家了。 我家里现在谁在呢? 老混蛋赵季黎? 还有傻乎乎的蒋焕? 汤韫子也半醉,目光盈盈地看向我,“赵叔叔,您到底叫什么呀,是省钱的省,还是吾日三省吾身的省呀?” 我刚想答,却忽然明了,他这问题,并不需要我来回答。 他说旧时光,说往日,说我的名字,说他爸爸,说我和汤翡的交情。说这些无非都是想告诉我,我是他叔叔,也只能是他叔叔。 我其实很想辩白一句的,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段长长的苦苦的单相思。我从没奢求能和你一起生活不是?你又何必这样非要把我这点念头都断绝了呢? 夜风习习吹进了大堂,棚顶的挂纱在动,我杯里的酒也在起漪纹。 就这样吧。 我记得我三十五岁上,喜欢了一个如意楼的小男孩儿。他是官宦人家出身的落魄子弟,也是像汤韫子这样,一点儿一点儿也看不上我。不过他说得更透,他指着我鼻子骂我是谗臣。那一晚上我俩相对蜡烛坐着,我问他,他不说话,开口就是骂我。我也是从那时候知道,原来我在基层人民群众心中这个形象已经败坏到了这种程度。 我说你别骂了,你不累我也累了。 他说不。 我说那你继续。 又过了一会儿,他喝茶水润嗓子的空当,我问他看没看过《红鬃烈马》,他没作声。我想世家的孩子大多从小都是在戏园子泡大的,不能不懂,于是就自作主张地叨叨。 “里面有一段儿,武家坡。有几句词: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容颜不似当年彩楼前。” 他懵懵的,但很快又换上了那副恨恨的表情:“谗臣。” 把我噎得够呛。 我这人想得多,说得少。有时候还真想拉一个人好好絮叨絮叨这么多年的心事。那次真是我为数不多的真的想和外人说起我的想法,却没成想,那人并不懂我,也没耐心听我一个谗臣说话。 也好也好。 我望向坐对面的汤韫子,干涩地笑了笑,“叔叔啊……叔叔叫赵省,三省吾身的省。” 他眉心动了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得家来,季黎和蒋焕正坐在院子里摇骰子。见我步子摇摇晃晃的,大概是想坑我点儿银子,就赶紧叫我去玩儿。 “我给你们当裁判吧。” “才不,你老人家眼睛都花了。”季黎挖苦我道。 “那你以后不要吃老人家家里的米。”我走过来坐下,“诶哟地真凉,”说完我顺手抽过了赵季黎屁股下面的一个垫子,却发现是我的枕头。赵季黎看大势不好,丢下他队友就跑,但还是被我当场抓获,兜头就是一枕头。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蒋焕快来拦住他啊!” 我嘴上叫嚣着要打死他,手上却没用力,再加上是枕头,就更是轻飘飘一下,也不知道赵季黎喊个什么鬼。 蒋焕摊手:“哥哥你就打吧,我看他就是找打。” 我对蒋焕投去赞许目光,也不知道天这么黑他能不能收到。 “看看人家蒋焕!” “他坐的也是枕头啊!”赵季黎绕着圈儿地跑,蒋焕脖子都快扭断了观看盛况。 蒋焕举手:“哥哥我坐的是季黎的!” 月色如银,光辉清冷又纯净。 我实在追累了,躺在一旁的摇椅上看他俩摇。天色越来越深,四下里越来越静。 我感觉不到冷,脑子里乱哄哄地好像有一万只鸭子在吵架,又好像有人在唱戏。一会儿是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一会儿又是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然后是上学时候先生点着我脑门儿说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是那个小男孩儿骂我谗臣,是我高中状元时候鲜衣怒马游遍青曲,是帽檐上,我非要加上的一朵海棠。 诶哟,不知不觉我都已经四十四了。 真快啊。 岑如和汤翡因为我的关系也算半个朋友,听说老相好儿不理我,岑如非常忧心,于是组织了一次我们仨人的见面。 岑如风雅人嘛,自然不会吃吃喝喝来解决。 他领我俩爬山去了。 青曲郊外有一座土包——名字我真是没记住,大概是前朝有个什么大人物来这儿题过字——对这大人物是岑如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4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4 他爸爸,所以这山也就火了起来。逢年过节时候,山上总是有家长领着孩子来。 这山上树种杂,进了秋门就五颜六色的,非常讨人喜欢。 这天早晨有点冷,地上金黄的是草,灰的是土地,土地上下了一层霜,两相调和就是灰色。还有一条青色的路,铺的是砖。 汤翡撅下一截小树叉,“诶岑公子认不认识树呀?” 岑如摇摇头。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又继续往前走。 岑如早些年瘸过腿,这些年一直吃药,加上太医做复健,恢复得其实还挺好的,平时走路跟一般人无二。但爬山还是有点吃力。 汤翡赌气似的在前面走,我搀着岑如在后面跟着。 岑如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细闻又不全是薄荷,大概是冰片。 “岑哥哥你身上真好闻。”我跟岑如向来是没大没小,直窝在他肩膀上吸啊吸。岑如走得不舒服,却也没推开我,只是问道:“你和汤翡咋认识的?” “我俩啊。我俩是少年相识啊,我俩金风玉露,我俩情投意合,他叫我老东西,我叫他老相好儿。” “别扯。” “其实是他救过我一命。他家本来是守着官道开茶摊儿的,”我笑嘻嘻地回话,“我原来穷啊。” “穷?” 我点点头,相信岑如可以感觉到,毕竟我的脑袋现在还靠在他肩膀上。 话说回来他也好高啊。 “你看,伯仲叔季,我都已经排到叔了还是家里的老大。为什么?因为我大哥二哥去世了呀。都是饿死的。至于你说季黎,他跟我不是一个爸也不是一个妈,是我□□带过来的孩子。”我觉得有点扯远了,决定往回扯一扯,“我那时候穷啊,又冷又饿的就倒在他家桌子上了。” 岑如笑出声:“你这是故意的。” “可不是,我是真昏过去了。后来汤翡就一直照顾我。他家人心肠好,给我做衣服给我钱让我考完。没成想就真的中了。” 汤翡从一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半个脸,手里还拿着小树杈,“快走呀,来撵我。” 岑如笑着招呼,“你先走着。这山我爬了八百多次,我俩走不丢。” 汤翡“噢”了一声,飞快地跑走了。 岑如停下脚步,我不再在他身上瘫着,站到高一级的石阶上。他微微仰头看我,“好吧,要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你诓谁都行,但瞒不过我。就你这个样儿,告诉我家里八代都是种地的,我除非脑子坏了才会信你。但也不能逼你,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也不用有压力。” 说完他伸手正了正我的帽子,我半弯着腰,把手背在背后,嬉皮笑脸地回他:“错了,忘了你是谁来着。怎么瞒得过。” “可不是么。” 我俩并肩往山上走,雾气渐渐散去,太阳渐渐升起。 到了山顶,我轻轻向下看了一眼。 “这儿的确是妙绝。” 云一片一片挤在一起,连成海洋。整个青曲城被遮得严严实实,近处远处都是白色,百米地方有山,加上我们脚下的这座,稀疏地站出一个圈儿。阳光好,云像真的,让人想踩。 我探头探脑地扒拉汤翡一把,“老相好儿,你说这要是上云上走一把,是不是就算是死了一回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死了之后,升到天宫的感觉。 汤翡白我一眼:“不是算,从这儿迈出去,你是真死了。” 岑如带着侍从上来的,看着他们搭棚子去了。汤翡也终于不得不和我说话了。 “那不正好儿。” 汤翡摊手,“我可没劝你死。” “你别这样。”我胳膊搭着汤翡肩膀——但凡是我身边有熟人的时候我就很难好好站着,“相信我,我不会对韫子做什么的。” “发誓?” “我发誓。”我拍了拍汤翡,“你就别因为这事儿跟我闹了。也趁早给韫子找个好姑娘。” 汤翡不说话,我抬头看茫茫云海,忽然就很想跳下去。 ☆、第三章 我觉得吧,朝廷里的大家对于“不同”的容忍度实在是太低了。 早晨一推门我愣是被强劲的秋风重掀回了屋里,我关上门愣了几秒认真思考——现在真的是秋天吗?啊老王你告诉我,现在难道不是秋天?啥时候瞒着我入的冬啊? 于是我潜到赵季黎的屋里拿出了一条非常非常厚的围巾,把自己的脑袋裹得像戴了个筐,上朝去了。 每一个人见到我的人都说:“赵大人您不热吗?” 我说:“不热。” 包括皇上都问:“赵爱卿你不热吗?” 我弓腰行礼:“不热。谢陛下关心。” 皇上:“那你就戴着吧。” 我裹着上朝,裹着走在下朝的路上。背后传来脚步声。 我懒得回头看了,我现在一回头就得转身,我脖子根本无法活动。 来人走到面前,是汤韫子。我非常庆幸,我把自己围成了一个山贼,只露眼睛,这样他看不清我的表情,我也更好和他对话。 我忽然很想以后每天都蒙面见汤韫子,这样我俩大概就可以正常交流正常工作了。 汤韫子笑得直呛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围巾材质,又是一阵笑。 “赵……赵叔叔……哈哈哈哈……” 快问我热不热。 “赵叔叔您不热吗?” 看他一笑我也特别想笑,我俩进了屋,我麻利地把筐一圈儿一圈儿摘下来,长舒口气,“啊,热死我了。” 汤韫子正收拾桌子上被风吹乱的宣纸,看向我时眉里眼里都是还没散去的浓浓笑意,“您作的什么劲儿?” “嗨,”我把昨天的凉茶水扬了,坐上一壶新水,“我最开始是真冷啊。可是后来就不好意思摘了。” 汤韫子收拾着,却忽然愣住,然后开始捏着一沓宣纸反反复复找。 “诶赵叔叔你见没见我那个什么……” 他停下,抬头看我,不再笑。 “我见了。在我这儿。”敢做敢当向来是我好品质。我盯着他的眼睛,从没有过的严肃,“韫子,这事儿你别往里搅了。都察院的程格已经开始准备参人了。到时候谁能保住你?我倒是想,可是我能吗?” 汤韫子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坦诚,他缓缓瘫坐下来。我看了他一会儿,他似乎不想和我说话。愣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小孩儿又耍起来了。 我大概是劝不回他的。 但还是要试一试的。 我拉了一把椅子走过去坐下,汤韫子停下手上的活儿,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听人教训一样,低着头弯着背垂着手,声音也沮丧,“赵叔叔你不懂我的。” “我也年轻过,怎么不懂你。”我本想拍拍他,却又收回了手。“我不知道张静修是怎么跟你讲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5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5 我也不是来拦着你参加党争的。这个东西是拦不住的。明君在位,悍臣满朝,制衡往往是好事情。咱们关上门讲话,我还盼着党争来得紧张点呢。张阁老宋阁老都是很有能力的人,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或者说,现在不是你上的时候。” 汤韫子微微抬头看我,日光透过窗棂投到他脸上,把少年人长长的睫毛亮亮的双目软乎乎的嘴唇都打亮。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跳火坑。我想去问问你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连你都拉去凑人头。” 汤韫子慢慢眨眼,目光放低,看我捏着的,放在腿上的瓷杯,“没,是我自己愿意的。老师是拦着我的。” “那还算他有点良心。既然你决定要站队,那就听指挥。好好干的话,迟早会有需要你的地方的。”我说着,觉得又心疼又难过的,没忍住还是加了一句,“顾好自己,凡事多想想。” 大概说到这儿他就该知道了,我并不是因为想要死缠烂打才磨得他跟我一间屋子办公的。我是真的很担心这个热血小年轻啊,我真怕他出事。 “知道了。这次,谢谢赵叔叔。” “算了,谢什么谢。” 谢什么谢,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起身,向着我桌子的方向走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扭头问汤韫子:“你是不是很烦我啊?” 汤韫子没反应过来,“啊?” “觉得我是个坏人?” “没有。” “有你这句话,”我笑了笑,“就够了。” 蒋焕的第三家酒楼开业,赵季黎作为家属,我作为家属的家属,都来参加仪式。 “没想到蒋老板生意做的这么大?”我忙着吃红烧鱼,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地跟季黎絮叨,“他今儿那身衣裳一穿我还真是不敢认,这还是那个为了抓猫爬到咱家房梁上的小胖墩儿吗?真是,一表人才啊。” 季黎颇为得意,“那你看,我相中的人还能有错。”他沉迷在蒋焕浑身散发的光芒里不能自拔,根本顾不上吃饭,我这碗米饭吃完了,又去吃他那碗。 季黎的长相,用老相好儿的话来形容就是,非常媚气。我长得要说还勉强带着点官架子的话,季黎应该就只能当个歌舞坊负责人一类的,一拍手身后就噌噌噌站出十几个赤膊肌肉壮汉的那种——当然,好女色的想到的可能是十几个穿着非常少的极具异域风情的碧眼女郎。 季黎的眼里是时刻都闪着光的。年轻时候闪着纨绔子弟的光,现在——当然他也才三十出头,还勉强可算纨绔子弟,现在则是稳定了许多,遇见了小胖子蒋焕之后,他这眉梢眼角便不再轻佻,从此千万风情就只向一人说了。 也是幸亏我们爹妈死得早,我不成亲还好,要不然就他跟蒋焕住一块儿这档子事儿啊,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想到这儿我倒觉得自己还是个非常开明而且合格的大家长的。 蒋焕敬酒到了我俩这个小偏桌,走到季黎那边掐了掐他的脸,季黎伸出胳膊去环他的腰,又在蒋焕圆圆的肚子上蹭脸。 我全程看得面无表情,心里却波澜起伏。 蒋焕笑着敬我:“哥哥以后常来。” “我一个人可吃不了多少。”我端杯,“祝蒋老板生意兴隆。” 蒋焕装作很发愁的样子,“祝哥哥点什么好呢……”又是忽然想到了的样子,“不然就祝哥哥心想事成吧。啊季黎你说呢?” “直白点,祝他能把小汤弄到手吧。”季黎还是不放手,跟蒋焕俩人粘在一起,看得我好嫉妒——他本来也是这样粘我的。 “你俩啊,合起伙来挤兑人。”我又是气又是笑,喝了一杯。 隔壁桌嗓门很大,我刚坐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把他们的家庭状况摸个门儿清了。 这会儿在说山贼的事儿。 季黎和蒋焕去后堂腻了,大概是怕我孤单,蒋焕特意又给我上了几道菜——哼,他们这样是堵不住我嘴的。 但是这个螃蟹是真好吃。 我细细地掰螃蟹吃,手上划了口子尚不自知。一方面是螃蟹好吃,另一方面是隔壁说得实在热闹。说那山贼是某地某帮的分支,领头的贼人武功高强,几个州府都耐他不得。 我拧掉一个钳子,默默地想,这不是山贼,这是造反吧。 又说这伙人最近流窜到了青曲附近,专门绑肉票换钱。钱送得就算是晚了那么一会儿,人质也会被撕票,最次的也是丢胳膊少腿儿。还说那山上有个女大王,有的年轻公子,长得再俏丽些,就会被她强拉去洞房。 嘿嘿嘿。 我和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汤韫子永远神出鬼没,我光顾着低头扒螃蟹,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直到他叫声赵叔叔——我脸上还留着刚才的……呃……□□。 “啊?你也来啦。来吃螃蟹。”我招呼他,这才感觉手上的口子钝钝的疼,翻手来看,深深浅浅的扎了不知多少下。“诶哟。” 拦不住我吃。 我又抓起一个,抬头问汤韫子,“你爹呢?也来了吗?” “他喝多了,先走了。”汤韫子也拿过去一只,他家是南方的,掰个螃蟹驾轻就熟,不耽误聊天,“赵叔叔您停一停,我帮您扒。” 接受到来自暗恋对象突如其来的关心,我忽然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暖。 是的,人间有爱。 “我这都是气的。”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汤韫子笑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也不看我,“怎么?季黎叔叔惹您生气啦?” “白养他。一个盯不住就跟人跑了。”我恨恨地说,情感逼真表情到位,但其实我在明目张胆地欣赏汤韫子的美貌。 “我爹最近也总说,说我迟早有一天也得跟人跑了。”汤韫子扒好了的就放在旁边的小碟子里,我非常想告诉他:贤侄,别那么拘束,直接喂给叔叔吃。 但我还得要脸。 “我和你爹可以组成一个组合,这样我俩就都好了。”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汤韫子的态度好像缓和了许多。从什么时候开始?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也可能他从来没讨厌过我?只是,心里纠结? 汤韫子把碟子递过来,我伸筷子去夹。 嗯,他扒的螃蟹都格外香。 “话说回来,”这话题,我不是很想提,但是还是要说,毕竟我和他爸爸保证过,“韫子你喜欢啥样的姑娘呀,你爹其实还挺着急的,托我给你找媳妇儿。” 汤韫子停了停,歪着脑袋看我,像只毛茸茸的小猫,我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喵”一声,然后跳上桌子来碰我的鼻子。 “是吗?”他软软地回了一句。 我认真点头。 “诶呀我还不想,不想考虑这些。来来来咱们扒螃蟹吧。”汤韫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6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6 子低头,脸上红红的。 诶……真是个害羞的好娃子。 我要是知道那次汤韫子是去和我道别的,我说什么也会跟他搞个真情告白的。尤其是他还走得那么远,那破地方儿还那么冷,说啥我也会给他行李里多塞几件棉衣。 “所以,老家伙你真的要去?”汤翡抱着膀子倚在门口看我。 我这边收拾着东西,打好了包袱,“嗯,我请好了病假,半年。他一个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 不回头都能想到汤翡脸上那种嫌弃的表情。 我决定回头验证一下。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汤翡眼里有种不理解,或者说,可怜。 “诶老东西你想没想过,为什么韫子要走……嗯,退一万步,想没想过为什么从你手下调人你却一点都不知道?” 嗯,能没想过嘛?哥哥是状元啊,不是傻的。 我捏起一张包袱皮,冲过去抽汤翡。他拔腿就跑,我俩绕着院子你跑我追,“我当然知道!能不能不捅刀!我去看风景不成吗!” 汤翡抱着脑袋飞跑,“好的好的您去您去您去!” “你站住!”我停下来喘粗气,“别跑了,再跑中午不供饭。” 汤翡像是一匹快乐的小马驹,又跑回了我的身边。 “诶?”我奇道,“你这次竟然没拦我。你不是特别害怕我去惊扰你家大少来着?” “没办法,我发现你是真喜欢他,喜欢人又不犯法。能不能逃过去,就只能看他自己了。”汤翡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目光,“我相信我儿子。而且你也保证了呀。再说了,有你看着点儿他,他也能少走些弯路。” 我点点头,为我老相好的理解感到十分感动。 想了一会儿,我摇摇头,叹口气。 “不去了。让他自己作去吧。我要休一休,其实我身体真的不大好,最近。我是真心想养一养。” 汤翡过来搂住我肩膀,谨慎开口:“叔黎,说实话,我是……嗯……能理解,不支持。但如果你们真的有缘分,对于我来说吧,除了这个辈分不好论之外,没什么的。” 我沉默。 “你相信我,我是能接受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你交朋友。”汤翡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去吧,帮我带给韫子。小家伙可能是忙,也或许是我什么事儿惹到他了,根本不理我。替我劝劝他。” ☆、第四章 早几年汤韫子没长大的时候,我自称是他半个亲妈。汤翡去外地做生意的时候,汤韫子就我带着。汤韫子有点什么病灾,我跟汤翡轮班守着。先生欺负人,我作为全国教育界的第二号人物,就出面去打先生脸,实在治服不了我就亲自教。 总之,儿行千里母担忧。 老相好儿看着果决,其实非常磨叽。我临走临走还给我揣了一大包榛子和松子,让我捎给汤韫子。我吃了一路到了仁庆,脚一沾地就想起来——仁庆是专门产榛子和松子这种山特产品的。 好嘛这事儿办的,太傻了。 我扔给车夫:“你们分着吃了吧。不能让我贤侄知道他爹这么傻。” 汤韫子分到仁庆此地,主管邢狱,品级照原来高了半格。我心里觉得这事儿蹊跷——他升得也太快了。正常都该先抄三年公文再出山做事。 我估摸着,张党大概是要有大动作了。 不过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就是来做饭和看孩子的。 外带替老长官孟培仁瞧瞧他家孟谙谙小少爷。 小少爷的贤夫人老家在这儿,最近闹脾气回娘家,小少爷马不停蹄地从青曲赶来,大有定居于此长期作战的势头。 相信这次我的到来能给他更大勇气——和他夫人,死扛到底。 跪到他夫人回心转意为止。 快要入冬了。 我到汤韫子家的时候是个风高的傍晚,我走三步停一步,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吹得寸步难行。停一步的时候我就想,一想为什么要跑到这儿来遭罪,二想一定要想办法把汤韫子弄走不能让他在这儿长呆,三想该把老相好儿弄来体验生活。 到了汤韫子那个小院儿,我刚要敲门,就有人拍了我一下。 “赵叔叔。”汤韫子又惊又……喜?啊我觉得他是有喜的,是喜的。 但别说话。 我怕吃风。 汤韫子新住处远不及他在青曲的家大,他却收拾得很利落。进了屋生了火,再看窗外,原本阴寂寂的天已经黑得透彻了。他拉过一把椅子来和我对坐,身上厚实的棉衣也舍不得脱——这屋现在哈口气还见得到白。 我摸出老相好的信交到他手里,“你爹给的。” 汤韫子动作一滞,接过去揣好了,随即又笑,“欸……还是躲不过他。” “我这次是来看看你。”我咳一声,“也呆一阵子。别嫌烦啊。” 汤韫子趴到桌子上,偏着头闭着眼。外边暗就会显得蜡烛亮,橘黄色的光在他脸上打出阴影来,显得他整张脸很立体,却又硬是笼罩上了一层浓得掸不掉的寥落。 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困啊。” “吃了吗?” “饿,可是懒得动了。”汤韫子又紧紧身上的衣裳,眼睛还是半睁不睁的惺忪着,“这地方儿怎么冷成这样?每天早晨都被冻醒。” 我忽然很想就一直停在这一刻,我忽然很想伸手去触摸他眼角眉间,我忽然很想我现在是个白发的老人,可以不用再去过明天。 “这破地儿,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啊,好想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啊。算了,我还是睡觉吧。”汤韫子嘀嘀咕咕,又问我:“赵叔叔您吃了吗?” “我晚上不吃没关系。” 汤韫子把脑袋换了个边儿,吧唧吧唧嘴,还是不看我,“委屈叔叔,现在只能将就着跟我挤一个屋子。” 我猜了个七七八八,试探问:“你是不是和你爹吵架了?” 汤韫子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答:“他现在,他现在不讲理,跟他说不到一起去。” “所以你就为了躲他?让你老师把你弄到这儿了?”我搓搓手。 “嗯……也是,也不是吧。赵叔叔您就别管了。” 别管了? 我打暖乎乎的青曲跑到这儿来受冻,就是为了管你来的。 不过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其实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汤韫子交流。 好吧还是我能力不足。 “嗯,”我沉吟,“你也不用留我住。孟谙谙他家在这儿有个院子,我去找他住。” 汤韫子也不吱声,我探头一看,发现他睡着了,还挺香。 睡吧。 我想着把他搬到床上去,窝着睡明天起来脖子会僵。刚触到他的脖子心里就觉得痒痒的,像是被一支狗尾草触到了掌心,温柔对待这痒,它就会肆意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7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7 蔓延,严厉对待,划它几下,还怕疼。 汤韫子皮肤凉凉的,呼吸均匀绵长。我就愣愣地把手停在他脖子与肩膀的连接处,不知道下一步该做点什么。 默默站着,把呼吸调成跟他一个节奏,慢慢地我也觉得很困,困得睁不开眼。 孟谙谙每天愁眉苦脸,我经常半夜起来能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活像一块儿望妻石。 他说,赵叔叔,我愁啊。我这要是劝不回去,我爸爸是要扒了的我的皮的。 我盘腿坐在椅子上扒花生,说没事,你爹要不收留你,你就跟我回家住。 孟谙谙还是愁眉苦脸:赵叔叔,我一天看不见她就浑身难受。 啧啧啧,自古痴情最难为。 孟家现在是汤韫子第二食堂。我跟孟谙谙两个大闲人,没事就琢磨吃饭的事儿。他想我操作,他出钱我出力,倒也搞得不错。汤韫子吃顺了一回,就天天往这儿跑。要不是他特喜欢衙门口的包子,恨不得早饭都来蹭。 因为他不来吃,我也不做。所以每天早晨孟谙谙都饿得鬼哭狼嚎的。 这天赶上汤韫子旬休,他干脆没回自个儿家,直奔着孟府就来了。孟谙谙去找他夫人了,我懒得炒菜,就炖了一大瓮的汤,汤韫子进门的时候,我正盛着。 汤韫子跟每个孩子都一样,在父母跟前儿一个样儿,跟同龄人一起就又是一个样儿。他在我面前似乎一直没有找准这个界限,有时候拘谨得仿佛我不是他叔叔而是他爷爷,有时候又天真烂漫,活泼得恨不能上房揭瓦。 总之就是,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 汤韫子猫着腰进来,“赵叔叔做什么好吃的啦?”我回头看他,他从身后掏出一个油纸包,“我们衙门口那家,现在也卖烧饼了,可好吃啦。” 你们听说过那个,猫养时间长了,会给主人叼东西回来吗? 我现在就有一种这个感觉。 吃饱喝足,外面太冷,我俩就窝在屋里。他坐在案子后面翻这几年的审讯记录,我看着有趣,也拿过一本来看。 “下溪村,杜某被杀案……哦不,杀妻案……” 汤韫子接话,“那个是他妻子想杀他,没成,结果他正当防卫,下手重了,就……” 我暗暗记下,决定等孟谙谙回来,讲给他听。 “韫子,”我靠着摞得挺高的被,捏着一本卷宗叫汤韫子,“你说这个,杀人要偿命。那国家之间的战争,造成的伤害,是用什么来偿还的呢?” 汤韫子把毛笔放好,托着下巴想了想,“赵叔叔你认真的?” “认真的。” “我觉得吧……嗯……你就比如说,咱俩,生活在一个很乱的地方。这地方儿苛捐杂税,让人活不下来。这时候发生了一场战争,双方都有死伤。但是对方接管之后,这个地方发展得挺好的。这个伤害,我的观点,它的偿还就是这个地方从此之后很太平。” 汤韫子边想边说,一下子让我想起他小时候——我俩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我守着一盆清水摘葡萄洗葡萄,他翻着书,偶尔问我,“赵叔叔,小晏这句,到底是不是化翁宏的?翁宏原诗是什么来着?” 他也这样。 我小时候大概也有一段时候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吧。 我爹娘死得早,我和季黎是姑姑养大的——我姑姑,要说赵缃,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要说昙鸾子,大概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她二十岁的时候上山,自立门派。虽然她后来偷偷告诉我说她练的这个就是强身健体的东西,并没什么奇效,但我还是很敬佩她。至少她敢和整个家族决裂。 哦对了,上山之前,她还睡了她未婚夫。 我家出事的时候,她从火海里抢出我季黎。季黎被烟呛到昏迷,我则是只剩一口气。姑姑用木板车拖着我,用布把季黎绑到背后,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走到半山腰我觉得她停了。再钻出那个小帐子,她手里多了两坛子酒。 我们住在一间石屋里,跟姑姑的徒弟们——就是一群姐姐,每天吃学一处。门口有一棵大白桦,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它郁郁葱葱的样子,永远垂死挣扎。 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冬夜吧,山上静静地,偶尔飘点沙子一样的小雪。 那时候我应该也有汤韫子一样温和清澈的眼,也有他一样清朗舒俊的好气息。 我说姑姑,姑姑,为什么人活着这么痛苦,还要活着? 她眨眨眼,摇摇头,告诉我:不知道。 窗外的月还是那晚的月,只不过现在,问问题的还是我,答问题的人——却从爱我的变成了我爱的。 “赵叔叔?” 汤韫子叫了叫我,“您怎么了?” 我醒过神来,摆手,“没事。” “您怎么看?刚才那个问题?” 灯影摇晃,我脱了鞋在床上蜷起腿,然后摇头,“我不知道。” 大概是生活如长河,滚滚而来的波涛拍打起浊浪,又呼啸远去。哪怕遇见险滩,也不曾有减损。它日日夜夜,日日夜夜奔流,它从不停息。 而我们的人生如星斗徙转,星斗总有一天要看不见。 我们只活一次。 生活永不停止。 智慧代代相传。 “韫子,”我小声喃喃,更像是问自己,“你说人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 没等他开口,我便自答。 “是,因为爱吧。” ☆、第五章 孟谙谙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会气功,非要缠着我学。我想了好半天这个气功是什么,给他比划了几下,他一蹦三尺——“就是这个。”我说小公子这不是气功,这是健体操,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包你练完腿能掰到耳朵根儿。 “那这个,能打人吗?” 我眉毛一挑,“难道您和夫人已经发展到武斗了?” 孟谙谙死不承认,捂着脸说:“诶呀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为什么不画画?” “诶呀动弹动弹多好。” “动弹,我教你拉二胡也好啊,那抽弓子幅度要是大点儿,右胳膊能比左胳膊粗一圈儿。” “诶呀也没有琴。” “谁说的,我带了两把。” 我二胡的师承说来奇怪,我姑姑教了一半,另一半是岑如教的。岑如他爹几乎是十项全能,我一直很想见见他老人家,只是没有机会了。 情况大概是我和岑如吹,说我会拉二胡。 他老人家多阴啊,不吱声也,等我炫完技,告诉我,一把位二把位换手的时候动作大了,弓子拉偏了,右手三四指力度不够。 然后我就跪下叫师傅了。 这天我和孟谙谙正在家拉二胡,其实倒也不是我多闲,我就是心里没底。我这些日子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8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8 一直在想办法把汤韫子调回青曲去,但始终没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第一我俩不是一个党,插手他们内部的事儿,就算是我再有理,终归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第二是我虽然和张党的二号人物关系很不错,但是这些年他不求我我不求他,纯粹就是君子的交际,总而言之就还是避嫌。 我愁得都恨不能投到张静修名下了。 汤韫子渐渐捋顺,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一些。除了每天依然累得像狗,我觉得他也挺高兴的。汤翡的信陆陆续续来了几封,都是不咸不淡的话,偶尔给他儿子交点伙食费。 倒是赵季黎,像死了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很心痛。 大概他不是不想给我写信,他只是死了。 嗯,只是死了。 我们隔壁新来了个游方术士,孟谙谙去找媳妇儿的时候,我就总去找那个道士说话。 我也不算命,对他感兴趣的原因是,他竟然自称是我姑姑的徒儿。 “昙鸾子,那是上天入地的神通,大罗金仙转入凡间,托成肉胎,便是昙鸾子。” 我说噢,那你可知昙鸾子俗家姓氏啊? 他眼睛一眯,一捏胡子,“你这凡人放肆。昙鸾子怎能有俗家姓氏?她老人家那是山中生长孕育,百兽俯首供遣的人物。” “那敢情她还不吃不喝了?” “喝,自然要喝。还得是上百年的美酒。除此之外,昙鸾子大仙不吃别的。” 扯,她吃红烧鱼吃得那叫一个香。 百年美酒,我们可也得买得起。 “行行行我也不听你扯了,我得买菜去了。”我打量天色,转身要走。他却喝住我,“且慢。” 我说怎么。 术士上上下下把我看个透,装模作样地掐指,“您最近,有一个大劫难。” 我也顺势坐下,“大劫难?难道是菜涨价了?” “不要胡说。您这是生死劫,过去也便过去了,过不去,只怕是……” 我被他扯得头皮发麻,不跟他多费口舌,转身走了。 晚上时候汤韫子跟衙门里人吃饭去了,我和孟谙谙两个炖了只鸡。正吃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油手就往衣服上抹,找了半天掏出一封信,递给同样油渍麻花的我。 “我爹来信了。说最近朝廷里吃紧。”孟谙谙见我不接,就随手放在一边,开始跟我说起来。 “噢,怎么?张静修又有动静?” “能做什么,参人呗。他们倒是搞了许多旧事出来,不少都是有关仁庆此地的。”孟谙谙扯掉鸡的另外一条腿,“也难怪。仁庆这地方连着几届的官儿都出事,想查点东西还是很容易。” 我颔首,没做声。 孟谙谙又继续讲,“我爹催着您回去,说他现在被张党包围不知所措。” “你爹骗人,被张党包围的应该是翰林院。” “反正他说情势紧急。” 我吃困了,打个哈欠,“你爹……你爹跟我差不多,一个部门一呆就是十几年,哪儿来的那么多把柄让人抓?你就告诉他别害怕,我永远在心里支持他。” 像我和孟培仁这种级别的拥虿,出了事儿宋元也不会保我们,所以要么往上爬,要么干干净净的。我猜孟培仁就是活儿干不过来了,别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带有的。 危险的是汤韫子,他这次闹得太大了。 晚上我去的时候,他在写一封奏折——非常巧,他每次做这种联名送死的事儿我都能赶上。 他一见我,眼角向下。 “赵叔叔您来得可真准。” “那是,我坐家里一掐算就知道你在搞事情。”我坐好了开始喝茶水,“这次不拦你,你写吧。” “嗯?”汤韫子也是惊,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写吧。写完我领你去后山走走,快写。” 汤韫子懵懵地点点头说声“噢”,然后飞快写起来。我等了他一会儿,他吹干了墨迹,换了件斗篷,我俩就出门了。 一场大雪刚刚下过,路很难走。我俩一步一步往后山踱,说是个山,其实跟平地也不差多少,就是视野开阔一点。我常来这儿看风景,本是摸出一条路来,但害怕今天雪大,所以走的就是修好的路。 这山上有座古刹,我有时会向这儿的住持讨口茶喝。他古琴弹得非常好,喜欢骑一头毛驴,性格也是比毛驴更倔强。 当然,这次来,不是领汤韫子看佛的。 古刹有一间屋子,俯首看下去就是整个仁庆城。我没向老住持要火炭,反正我也要开窗。老住持退出去关上门,我对汤韫子说,“贤侄你看。” 贤侄这个称呼我极少用,原来是因为我觉得这个称呼太正式。这几年我喜欢他,恨不能自己跟他是一辈儿人,所以自然也会避免。 今日又重提。 自然是要说件重要事。 我们低头,是近万人家的一座城。这城市非常消停,一点儿也不像青曲,那么吵,白天连着黑夜的吵,等到黑夜里吵的那批人睡了,白天又换另一拨来吵。 这儿是很静的。 静到我听得清汤韫子的呼吸声。 “贤侄,我刚想通一个道理。我是不该劝你的,这是拦不住的。这样的跟头迟早要跌,还不如早点,吃亏长智。所以我这次,不是来劝你,也不是来拦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然后再托你一件事。” 汤韫子弓腰行礼,“叔叔讲。” 古刹的钟声响起来,十二下。 汤韫子蹙眉,“怎么半夜还敲钟?” “幽冥钟,送因为生产而去世的妇人的。”我伸手,好像能摸到远处的灯光。“我想告诉你,我家里的事情。我跟你爸爸都没提过这个,跟你说,是想求你。”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贤侄知道长宁赵氏吗?” 这一朝前期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就是淮王造反。彼时我十三四,是长宁赵氏年轻一代的孩子里数一数二出色的后生。我们家从来不沾染政治,一直是做做生意,或者是开个书馆教教孩子之类。 然而我爹是个异类。 他是我爷爷最小的孩子,从来受尽宠爱。家里的生意大哥哥去做,教书二哥哥去做,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工作。 这么闲,自然要出事儿。 我本来有三个兄弟,伯黎是小时候出去玩儿掉河里了,仲黎死在那场大火里。 是的,我爸爸太闲了,他去参与造反了。 说是造反也不公平,毕竟他那时候也只是淮王府一个幕僚。 岑碧岑大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是一副义不容辞的态度。他和岑碧算得是好友,两人小时候曾经一起上学,后来岑家出了高官,岑碧就搬到青曲去住了。 当时我父亲,是一个里应外合的朝廷的内应。 就像史书上写的,淮王造反失败了。我父亲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9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9 得以全身而退,却在一年后,被淮王的余党截杀在回家的路上。我母亲带着仨孩子在家等他回来,却等来了一场大火。 全家三十几口人,只活了我和季黎两个。 我们不敢去认宗族,生怕连累他们。 从此长宁赵氏,再无赵省赵说。 我第一眼见岑如便有种熟悉感,知道他是岑碧的孩子之后,我反而觉得相见恨晚。应该说我从没怪过他父亲,我一直都痛恨淮王,可是他已经死了。 我不是没有伤痛,也不是没有仇恨,只是这伤痛和仇恨都无处发泄。 经历过这样事情之后,别的对于我来说都是很轻很轻的。唯有一样,我始终始终还是难以放下。 我放不下感情。 起初活着是为了我姑姑,她爱笑爱闹,洒脱肆意,好像从来没有愁事,那时候想:不能死,死了她该多伤心。而且我要是死了,季黎可怎么办,剩他一个孩子,多孤单,我还不能死。 后来放不下的是我的朋友。汤翡脸就跟瘫了似的,但其实很关心人。惠娴去世之后他一直走不出来。那时候我就想,诶呀,我要是这么不明不白就不活了,他可能就真活不下去了吧。 再后来我喜欢上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确实是的,我每个时期都会喜欢人。我和季黎总觉得是因为我俩是在女人堆儿里长大的,所以都喜欢男人。不管怎样吧,我喜欢过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我从来不希望离他们太近,我只是远远地欣赏,远远地看。 谁还不想身边有个人陪着呢?我也想。你说你来仁庆之后总被冻醒,我就是在青曲,每个冬天的早晨也是浑身上下冰凉冰凉的。 有时候觉得,能有个人常常跟我说说话也好,就是说说话也好。 但真要伸出手,却又不敢。 我是不敢和这个人世有太多的羁绊的,我是承受不起的。我一直不相信当我真的想离开的时候,情感能拴住我。不过是我一直害怕别人失去了我会承受不了,所以才迟迟不离开。 我不想打消这个念头。 我喜欢这里的爱恨情仇,可我不想参与。 “所以我喜欢你,你别害怕。我是不可能再往前走一步的,”我咬嘴唇,戏谑地看着汤韫子,说真心话,“我太怂了。” 汤韫子深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既然说到这儿了,就一并都说了吧。 “贤侄,我真是挺喜欢你的。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想想你,一下子就觉得我还能再战五十年。我知道我这样特别不好,我每天面对你的时候我都在心里骂自己老流氓,觉得我真的是特别不像话。圣贤书看得可能太多了,所以就成不了圣贤了。我偶尔就想,我是个市井无赖也好,是个庸碌的小贩子也好,是个穷教书的也好。如果能走出我自己的这份禁锢,我真是拿什么换都行。可惜,”我紧紧地抓住窗框,觉得眼里一热,“我确实努力了很久了,我真的走不出去。” 我眼泪止不住,却莫名想笑,大概是笑我自己。 汤韫子还是不抬头,我便继续讲下去。 “我现在就特盼着你结婚生孩子,这样的话我这愧疚感也能减轻一点。你真的,不一样,所以我特别难过。”我很久没这么哭过,只觉得整个人积压的情绪都崩溃了,“真的,你不一样,你是一条软肋。我再难很认真地跟所有人划清关系了,我总觉得我亏欠你的,一天还不清我一天就不能解脱。韫子,你参我一本吧。” 这就是我说的大事情。 我想让汤韫子参我一本,他手里捏着我,宋元不忌惮,手下的人也要收敛收敛。这次仁庆的事情就可以拖一拖,事缓则圆,他是可以找到机会好好成长的。 其实张静修不可能不保他,我只是想还他点什么。 ☆、第六章 一直沉默的汤韫子忽然开口,他说:“叔黎。” 我一愣,以为是我听错了。 他又说了一遍。 他说:“叔黎。” “贤侄。” “还是叫我韫子吧。” “好,韫子。”我惊得不再流眼泪,是好奇心站了上风,我非常想知道他下一步要说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呵,这孩子倒是挺想得开的。 汤韫子又重复了一遍,“对,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我抹抹眼泪,“啊,然后呢?” “然后我不能参你,你好好的。”汤韫子盯着我看,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我记忆里汤韫子一直是个小软包,身上软软的说话也软软的,扑到我怀里叫声“赵叔叔”是软软的,好像就连哭的时候眼泪都是软软的。 大概是真的长大了,他眼里多了些决绝。 “你得好好活着,你死了我爹怎么办?季黎叔叔怎么办?我呢?我怎么办?”他语气急起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手上是眼泪,他手上是汗。 月光打到他脸上,凉凉的光。 他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奏折什么的就不上了。你不喜欢我给张静修做事那我就回青曲去,咱俩回国子监抄奏折去。怎么都行,可你别死啊。” 从那一刻开始我隐隐觉得,汤韫子也是喜欢我的——这想法其实挺疯的,比我喜欢他更混蛋。但我一想到就根本忘不了。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我愿意听你讲,有什么事情,不管什么吧,跟我说啊。” 其实我是个很迟钝的人。 我很少感觉到外界的善意。我把自己封闭得紧紧的。他这话以前岑如说过,汤翡说过,季黎说过,蒋焕也说过,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说过。可是我从来都不信。 我不愿意向别人展露自己的心事,我太害怕别人了解我了。 大概是觉得了解了就不会再靠近我了吧。 唯有这次,我是真的想要和他说。 这个我带大的小男孩儿,我喜欢的小男孩儿。 我终于笑出来。 不扯了。 “好,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天之后汤韫子彻底进入了破罐子破摔状态,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再叫我一声“赵叔叔”。孟谙谙一头雾水,偷偷问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叫叔叔叫叔黎,我说行。汤韫子就跑过来把孟谙谙抓走,他俩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孟谙谙从那之后“赵叔叔”叫得比以前是更勤快了。 春节一过,天气渐渐变暖和,我的假期过了一半。仁庆这地方呆久了却也觉得舒坦,我三番五次给汤翡去信让他也来,他却总说有生意脱不开身。 我和汤韫子的关系变得,嗯,挺怪的。从前是我见了他浑身上下不舒坦,现在是他见了我,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偶尔说句话,也掌握不好分寸。我还没怎么,他说着说着就脸红,脸一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0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0 红就往出跑,边跑边喊不要追我。 我就坐在屋里等。 等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了,就又回到屋里。 “刚才讲到哪儿了?” 我:“忘了。” 院子里开第一朵花的时候,我准备动身回青曲了。孟谙谙也跟我一起走,当然,我们同行的还有他夫人。大概是他那个清流老丈人终于松了口,俩人又和好了。 你说我们奸臣及奸臣家属的日子过得容易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我是谗臣。 我来的时候汤韫子还有点小不乐意,觉得我是他爸爸派来看着他的。经过我半年的感化,他恨不得现在就跟我回青曲。我紧握他双手,“贤侄仍需努力。” 汤韫子也眼含热泪:“我说了,叫我韫子。” “好的韫子。” 我们几人到了城外,准备上路。孟谙谙和他夫人一刻分不开,俩人挤一乘轿子,我本来也想坐轿子走,但无奈上面满满地装了一下子的特产,我左盘算右盘算,还是决定骑马回去。 汤韫子也一直送我们到城外,他一身官服,显得清秀又周正。我们本是已经行过了礼,互祝了身体健康云云,我看看天色真是不能再拖了,再拖就要走夜路了,于是挥挥手:“贤侄照顾好自己个儿,我们走了。” 不知怎的自从那天跟他掏心掏肺地把我那点破事儿都讲了一遍之后,我就特别喜欢叫他贤侄。 汤韫子身后是高高的仁庆城墙,身前是黄沙长风古道以及夕阳。他背着手眯着眼叫我,“欸叔黎。” 孟谙谙他们非常不讲信用,并没有等我,我回头看一眼,已经走得没影儿了。 我再转回来,“叫我干什么?” “你知道我因为什么和我爹吵架吗?” 问我,那我就猜一猜呗。 “我想想啊。”马特别乖,可能是脚底下有点草,所以一直没动,我连缰绳都不用拉紧。“我想想,可能是老相好儿怕你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拦着你不让你来吧。” “不是。” 汤韫子摇摇头。我忽然发现他一脸坏笑的时候也很正经。 有些人的正经真是娘胎里带来的。 “那就是老相好儿又给你提亲了。” “也不是。”他还是摇头。“你就照着最不可能的方向猜。” 我坐在马上吃松子仁,含含糊糊地答:“最不可能,你把谁家姑娘肚子搞大了?” 汤韫子走近一点,伸手抓了点松子仁,边吃边注视我。 我是看出来了,他是真不想让我走。 再拖一会儿孟谙谙他们都到青曲了。 “快说,别吃了。”我催他,看他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我不猜了,我走了。一会儿天黑了,我老人家眼神儿不好着呢,摔个好歹赖你还是赖马啊?” “我跟我爹说我也喜欢赵叔叔,我说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我吓得松子撒了一地。 汤韫子坚定又平和地说出来,我还真是吓了一跳。 “噢。” “你知道?猜到了?” “没。我说老相好儿怎么那么奇怪,忽然来我家说支持我。我觉得他其实还是恨不得剐了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过你能告诉我,我还是挺高兴的。” “就光挺高兴的?”汤韫子挑挑眉毛,嘴边噙着一点笑意,“没感动得想以身相许什么的?” 我清清嗓子,“贤侄,怎么说我也曾是你上司,你这么说话孔夫子是不会答应的。不过你别说,我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一路顺风。”汤韫子跟我击了个掌。我心想终于能走了,刚打算勒马起行,他又叫住我。 我无奈——这孩子小时候就这么啰啰嗦嗦的,他爹不知道因为他改了多少次行船的日子。一到要走的时候他就抱着他爹大腿哭,说啥也不放手。 我想要不今天就住这儿吧。 “贤侄你到底要干嘛?咱有事儿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汤韫子:“诶呀不差这一句,说不出来我心里不舒坦。赵老师,唐寅有一句晓看天色暮看云,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一拍马走了,大声笑骂他:“滚——” 正所谓是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第七章 我一个人骑马往山里走,越过这道山,我就能看见灯光隐隐的青曲了。本来估摸着到这儿该是黄昏天色,却因为汤韫子拉着我说话,已经渐渐擦黑。我看不清路,基本只能把握个大方向,如果明儿老相好儿看到的我还能是完整的,那就只能说明这马——是匹好马。 在山里走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儿,我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停下来细听,只觉得是有人在沙沙沙地穿过草丛,而且是很多人。我惊得连忙催马,却已来不及。 此时天色更黑些。草树交融,把仅有的一点光线都挡得严实。 我四周开始亮起火把。 他们向我靠近。 我身上被套上了绳索,动弹不得。 还记得我在酒楼听到的山贼吗? 对的,就是他们。 我被五花大绑地带了回去,扔进又冷又潮的地窖。这破地方连个灯都没有,静得又可怕,我打了个寒战,却并没有觉得害怕。 越静我越是不怕的。 我开始在这一片安静和漆黑里想事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汤翡黑天白天一刻不离地粘着我,跟我聊天。我不想说话了他就强制我睡觉,不睡觉就让我跟他学翻跟头。 他害怕我一个人呆着。 后来他渐渐忙起来,没有办法天天陪我。于是从山上接下了赵季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看住我,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 因为他知道,那阵子的我,一旦一个人呆着,就会陷到自己的想法里出不来。太久了,就真的再也出不来了。 那时我俩二十几岁的时候。那时候的我,非常,非常,非常不稳定。 现在好了,我可以好好想事情了。 没有人拦着我了。 而我,大概也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这地方真冷。但是如果真的体验过被火灼烧的痛苦和绝望之后,多冷的地方都不会觉得冷。 我对我爹娘的印象很淡很淡,其实不该这样。季黎那时候虽然还小,可我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了。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季黎不止一次问我,哥哥哥哥,爹长什么样? 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回忆,我想起了家里老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想起了我房里那个使唤丫头是叫云吞而且一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酒窝,想起了我养的那只灰色的大猫,冬天它会钻进我的被子拱进我的怀里让我暖和一晚上,想起了门口的石阶有多少级,想起了我爷爷奶奶…… 可我想不起来我爹的模样。 啊不应该想这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1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1 些。 该想想好事情。 好事情。 季黎给我别一朵玉兰,说哥哥你比这花还好看。韫子,每次我问他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爸爸他都会选我。 噢,汤韫子。 他小时候有一次,我领他去国子监玩儿。那时候我比他现在也大不了多少,胆子也小。我俩偷偷摸摸地准备进去,他忽然相中了门口卖的糖人儿,可我没带钱,不能买给他。 孟小公子的爹那时候也在国子监,他从里面下班出来。 汤韫子过去就抱人家大腿,眼泪汪汪地说:“叔叔,我想吃糖葫芦。” 孟培仁那人很严肃,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怎么笑。 那是一次。 汤韫子五岁的时候还因为我逗他说要把他扔在大街上,哭着去找捕快,让捕快把我抓走。 还有他十岁的时候喜欢隔壁的小姑娘,坐在我肩膀上给人家打枣,枣没打到,打了我满头的包。 我想着想着,忽然笑出了声。 没什么,反正老相好儿回来赎我。 老相好儿不赎我,蒋焕也会来的。 汤韫子,他算了吧。他再让山寨的小姐绑了洞房去,我可受不了。 我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觉得眼前有光。还没等看清,就被人拖到了大堂。沙子的地,薄薄的雪,幸亏我棉裤厚,要不然非得磨破了皮不可。 稀稀的光亮,接着是浓浓的光亮。 我被抓进来的时候是黑天,现在应该是第二天晚上了。 我坐在大堂。 两侧依次排开的大概是各位当家的,座首正对着我的自然是他们大当家。 我看不清,索性就不看了。 闭上眼睛听话。 “你叫……欸?你好面熟啊?” 我这才睁开眼,来人走近。这人虎背熊腰甚是健硕,却白白净净一张面庞,一点儿也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再看他细溜溜的手指,似乎是个拿笔的,不是动刀的。 我再重新打量,觉得他或许是个瘦人,只是穿得多。 “嘿,你还认得我吗?”他直愣愣地看我,还没等我答,就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你怎么还活着?你不是早该死了?啊赵省?” 听他叫这个名字我从心里泛上一阵恶寒。 他叫的不是三省吾身的省。 而是省钱的那个省。 行省的省。 省减的省。 省闼的省。 我叔黎的字二十岁时候姑姑起的,她就喜欢一个“黎”字,于是给我和季黎还有两个早逝的哥哥按照伯仲叔季排好。 那时候她说,叔黎,不如就取另一个音吧,通个醒。季黎呢,我想让他安安稳稳的,所以这个“说”也取个同形多音,就让他睡去吧。 赵省。 他是故人。 他是仇人。 我定定地看他,确实是不认识的。还没等我开口,他便又说:“真是没想到。” “你是?” 我刚问了一句就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眼前都是金星,嘴里一片腥甜。我吐了一口,肩膀上有殷殷的几点血迹。 他这一巴掌把我头发扇乱了,几缕飘在额前,痒痒的。 我又吐了一口。 不知怎么,我这下儿问话就明显有了底气,多少有点叫板的意思。 来啊,打死我。 “你他妈谁啊?” 又是一个耳光。 我右耳朵嗡地一下响起来。这么危急的关头我还在想汤韫子那个倒霉孩子。 他太讨厌了,非要拉着我说话。 想想又笑,要是我这次真死在这儿了,我还挺高兴他和我说了那些话的。 至少我知道,原来这天底下,混蛋,不止我一个。 他也疯了。 “别光打人不说话啊。”我已经不用再吐了,我渐渐习惯了这血腥味儿。我觉得血渐渐顺着我的唇角向下流,直流过我的脖子,流进里层的衣服里。黏黏的,温温的,像是谁的手指,划过我的下巴,触摸我的皮肤。我笑着问,“你到底是谁啊?说啊,死也让我死得明白点。” 那人一愣。 “别愣啊。淮王的事儿,我家的仇家那么多,总该让我知道是死在谁手里。噢,就是烧了我家那事儿,那也是几家合伙干的。你是谁家的后人啊?讲出来我听听。好歹……呵……”我继续激他,他浑身颤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我闭上眼。 一顿更为猛烈的拳打脚踢冲我袭来。我边挨打边想,他们这样不科学,我连在地上滚一滚的机会都没有。绑在椅子上打,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人到底对我恨得多深啊,拳拳都打我肚子,我觉得前天晚上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我听见有人喊: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我想,那就打死我吧。 刚想到这儿我就一个激灵又醒了,不行,不能死。 那人还在喊,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而我还在挨打,越来越重。 诶……这是劝架的态度嘛,好歹拉一拉啊。 然后我就听到了很多话,很多很多话。 八岁的时候我站在我父亲书房门口大声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他缓缓推开门,说你去吃饭吧。 我走几步,再回头,发现他坐在石阶上哭,脊背一动一动的。 噢,原来我是随他。 这么不坚定,这么柔软的性格,我是随他。 十二岁的时候我去祖父家玩儿,云吞给我淘换了一副旧弓。我喜欢得不得了,却被我祖父发现,举到了他书柜的最上面,不让我摸。 他说,省儿,你不该舞刀弄剑,你该靠一支笔,靠一身正气,行走天下。 舞刀弄剑的人,没有力量。 十四岁,我们搬家。 我母亲和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问他是不是从最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会流离半生,颠沛天涯。她哭着坐下说她不走,她就要住在这里。 我父亲神态复杂,只是伸手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问二哥为什么要走,二哥也不说话,只是说,新家风景更好些。 再后来我孤僻,我挣扎,我被自己深锁难以自拔。我不愿意和外界的一切接触,我再难相信真的善的美的。因为我看到,我只看到评书里说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我想不起我父亲是因为我并不认同他。 是的,我怪他。 我怪他不应该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只为了自己当英雄;我怪他保护不了我们兄弟几个和我们的娘,却执意去保护整个天下。 我知道他做了一件大事,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我无法产生认同感。 这些年我行走在大街行走在胡同,无一刻不是低头看路,从不抬头看人。宋老师那时说,赵叔黎这人是有野心的,不信你们瞧他走路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2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2 。 不是的,我不是的。 我只是害怕。 我,我煎熬。 我觉得我父亲是错的,然而迎面走过来的每一个好好活着的人,路边开着门吃着饭欢笑着的每一个和睦家庭,每一个飞奔着恣意闹着的孩子,都告诉我,我父亲是对的。 他没有辜负这个国家。 可是……可是他辜负了我们。 从那场长梦里醒来,我就跟姑姑说,我这一生,不会为苍生黎民做一点好事。我只为了自己活着,我不会像我父亲那么傻了。 越疼越清醒。 时光迅速播放,光影交替,在我闭着眼看到的那个一片血色的世界里,我看到从前。 那人本是默不作声地一直打,终于,他也累了。 他过来捏我的下巴,我眼睛肿得睁不开,一条缝只能看到他胸口的位置。 迸溅的都是我的血。 他轻笑,嗓音沙哑,“你看看你,活得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停顿一下,“没有骨气,给朝廷卖命。跟你爹一样。” 他又是一阵轻笑,“跟你爹一样,没有骨气。” “你说什么?” 我很想动一动,但感受到的除了疼就还是疼。 “我说你和你爹一样没骨气。” 我狂笑。 我这时怀着一万个道理想和他说。一般情况下我是很不屑于和人讲道理的。 所有的内容,我都揉成了两句话。我边笑边想,笑够了也想完了。 “你们,都不配评价我爹。” 我强睁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 “哈,来啊,你们打死我。我告诉你们,就算打死我,你们也还是不配。” 我没有力气了,所以声音低得自己都不相信,然而这肯定是我这一生说过的最有力量的两句话。 噢,也可能是最后两句了。 ☆、第八章 要是问我死过第二次的感悟是什么,我可能会答:原来我生命力这么顽强。 孟谙谙到了青曲之后发现我没跟上,在我家等了半夜也没等到我,于是就觉得不对。他找到季黎和汤翡几个商议,琢磨着我可能是出事了。蒋焕准备好了钱,左等右等却等不来报信的人。 反而是汤韫子回来了。 我走之后他一夜没睡,右眼皮跳得厉害,快马加鞭到了青曲,发现我真的出事了。 我现在裹得就跟月科孩子一样,我觉得我身上的纱布都得有五斤重。我身上好多好多的骨头都折了,就连血都快流干了。 然而我还活着。 我跟汤翡展示我的纱布臂,“看,我的胳膊,闪!白!光!” 汤翡被我吓得一个手抖,药汤晃洒在了我前胸——的纱布上。吸水性特别棒,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到一个褐斑了。 我扁嘴,“你赔我雪白的纱布。” 汤翡愁道:“他们怎么没把你嗓子药哑了?”他吹吹勺子,喂给我一口,我苦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不吃药,我要吃糖。” “药可贵了,你自己琢磨。”汤翡又端起一勺,慢慢喂给我,“不过你命还真是大啊,这都能活过来。” 我一笑胸口都疼,但还是想笑,“来,给你一个自我表扬的机会,给我讲讲怎么救我出来的。” “这个等你贤侄睡醒了再给你讲吧,我讲没有煽动力。”汤翡终于喂完了最后一勺,擦擦手转身就撤了,我在后面死命地喊,“别走啊别走啊,我这还有一筐人生感悟没说呢!” 季黎进来换班儿。 “哥哥你说。” “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季黎跟着蒋焕学会了傻笑,“我认的字少啊。” “可你会画画啊。” “你不是不愿意看我画画。” “算了不扯了。” 季黎过来拉住我的手,手是我身上为数不多没太遭罪的地方。他们太生气了,一时间想不到什么竹签儿插指甲这种细腻的玩儿法。 那阵子就是想让我死来着。 我握了握季黎,“我想起父亲的样子了。” 季黎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他长什么样儿?” “那你得答应以后给我写信。” “好,我学写字。先生伟大,像我亲爸,行了吧。” 我抿嘴笑,“这才对。不过爸爸长得确实跟我更像,你像小姨。” 季黎掏出剪子,“哥你信不信我把你所有指甲都剪掉?” “别别别傻孩子,诶哟,咱哪有小姨啊!小姨是咱娘,咱只有大舅二舅!” 赵季黎也气乎乎地走了。 岑如和蒋焕是一起来的。 岑如靠着床边儿问我:“宫里的大夫感觉怎么样?” 我说你净扯,他治的时候我还死着呢。 蒋焕还是肉嘟嘟的脸,“哥哥你快好起来,我冻了几只大螃蟹,一直等你呢。” 蒋焕着急,店里有事。 这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岑如就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他头发乌黑发亮,肩膀上的绸子也亮亮的,系头发的发带也亮亮的。 我说岑哥哥,您怎么这么好看啊? 岑如嗑着瓜子,扔我一脸瓜子皮,“没大没小。” “真的真的。” “噢,那我和汤韫子谁好看啊?” “那肯定是汤韫子。” 岑如一笑就更艳丽些,“那是,他比我年轻着呢。” 我望着缓缓行走的云,慢慢地说:“岑哥哥,你有没有恨过你父亲呀?就是瑶臣叔叔。” “恨过。” “我也想吃瓜子,你过来给我嗑点。” 岑如搬了椅子过来,腿上放两个小篮子,一个装瓜子,一个装皮。他扒了一个扔到我嘴里。 “还是椒盐的,诶哟,”我细细嚼着,“这味儿,真正宗。我原来怎么没发现我家瓜子儿这么好吃。”岑如一个接一个地喂给我,我嚼得心满意足。 “岑哥哥,真的,别怪瑶臣叔叔了。”人在食欲得到满足的时候就要开始讲道理了,虽然我只是吃了两口瓜子儿,但这种久违的咀嚼感还是让我十分幸福。“我想通了,我不恨我爹了。他是对的。虽然我口口声声说我是个白眼儿狼,可是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也会那么做。” 岑如笑了两声。 “我也早就不怪他了。我活到这个岁数,渐渐也懂他了。” 说完他又怕说得不够似的,连忙补充,“没办法,我又落到了陈家人手里,我们家就是这个命,真没办法。” 我的八卦之心燃烧起来了。 “诶对了,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住的地方叫朴璞居啊?” 阳光下我看得见细细飞扬的灰尘,我又看见岑如微微勾起唇角。 啊,岑美人在笑了——我这么想是不是不太好?汤韫子呢怎么还不来?我觉得自己要红杏出墙了。 “你自己读一遍。” 我又读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3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3 了一遍。 “嘴是不是翘起来的?” “是啊。” 岑如偏头,边偏头边嗑瓜子,“还不懂?” 噢——噢! “太坏了。” 岑如一脸骄傲,“他太精了,但算漏了一点。我说话随我娘,不太张嘴。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儿,那时候我青曲口音重,还体现不太出。这些年我哪儿都走,还是说北方话的时候多——我爹就说这个的。就更张不开嘴了。” “所以?”我也很想歪头,然而只能做到口歪眼斜——这样不好,一点也不俏皮,搞得我都不可爱了。 “所以现在都是我让他叫哈哈。”岑如笑得不可自支,我也跟着笑,笑得浑身都疼。我说你快走,我忽然想到话,我要和汤韫子说。 岑如挟持走了我的瓜子,摇摇晃晃地就出去了——该是我让他想到了乐事,毕竟这人平时还是非常拿得住温润君子的架子的。 千呼万唤,汤韫子终于来看我了。 汤韫子很累,眼里都是血丝。他进来之后说,啊叔黎我想躺你旁边,你能动吗? 我说你看呢。 他说那我爬进去好了。 汤韫子就躺在我旁边,侧着看我——一个纱布人。他伏在我肩头,小声地说,都是我的错,我那天如果不缠着你,你就能跟小孟他们一起回去了,你就不会出事了。 不怪你,那群人盯上我,总要下手的。 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没说,让他愧疚去吧。 我说贤侄啊,我有话要和你说。 汤韫子过来环我的腰捏我的手,声音软软地在我耳边说话。 他说你说吧,我听着呐。 “喔唷你这个尾音很好听啊,再来一遍。” 汤韫子就乖乖地,“呐。” “你这人好可爱啊。啊好了好了,说正事。”我现在只能盯着棚,“我想通了,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就让咱俩抛开你爹,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只要你不介意和一个暂时性的残疾人日日相对。” 汤韫子不说话。 我继续说下去,“真的,我什么都想通了。往前走一步又有何不可呢?好好活着有何不可呢?我来来去去,从不可能干净,不如干脆就和这世间的混浊混在一起。” 从前我觉得我是个站在岸上的人,所有人都不如我聪明,都不如我看得远。我看着他们在江里海里苦苦求生,在这里获得微不足道的快乐,在这里找到情感。 我都觉得,不值一哂。 我不需要情感,我不需要朋友和亲人,我不需要。 我那时候觉得我是要干干净净地离开的。 然而在我认同了我父亲之后我忽然也认同了自己,那个这么多年来一直何尝不是苦苦挣扎的自己。我看到他走过的路,我知道了他的辛苦,我不再怪他不够好。 我不想再拒绝别人的喜欢。 既然此刻还能拉他入怀中,那就抱紧别松手。 我说汤韫子啊,这下儿你这罪过儿可大了。你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好玩儿的有趣的,还有那么那么多的日子等我去度过。未来每天都不同,每天都还可以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玩儿。 人都说七情六欲里,食欲最凶残。我本也是这样想。毕竟人饿的时候馋的时候真是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 但我现在觉得不是,不是这样的。 还要说爱欲。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爱能困人,烧手,必也是能救人的。 你说是不是韫子? 汤韫子小声哭起来。 他说对,所以你挺住。 你等我。 好我等你。 “醒了?” “醒了。” 灯火幽暗摇曳,我还是被绑在那张椅子上。昏过去不知道多少气儿,总是被人叫醒。他们也累了,都散了,只剩一个人看我。 “你心肠不错的,还让我睡一睡。” 我已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听到声音。是个年轻人。 他长叹一口气,“叫我二典吧。” “好的二典。我是赵叔黎。”我还是很愿意跟人交流的,说不定策反了他我就出去了。 二典又是叹气。 “年轻人,叹得什么气呢。”我痴痴地笑,“耳聪目明的年纪,却愁。等你真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遗憾,诶哟,我年轻时候天天都在想什么,那么不开心。所以,开心点。” 二典过来给我松了松绳子,但也不敢全解,全解开的话我应该连坐都坐不住。 “我也该叫您声叔叔。您和大当家到底多大的仇,他昨天那么歇斯底里的样子,我们都没瞧见过。打完您他就去哭了,听说是哭了半宿。” 我啐一口。 “大当家?小匹夫。他算什么能耐,连名字都不肯让我知道。” 二典不知道是怎么,我总觉得他这孩子有点怪怪的。他似乎很同情我,就连我骂他们老大,他都不拦着。 “你告诉我,他叫什么?” 二典犹豫了一下,“别的不知道,他老人家似乎是姓国姓的。” “噢。那他是宗亲?” “这就不知道。” 我慢慢活动了一下脖子,噢,陈家的人。 淮王的孩子? 淮王的哪个旁系? 嗯,私生子? 哈哈哈他有私生子! 做完这个梦我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以前是想死,求速死,现在是不怕死了。 或许命里总该有这么一趟。 遗憾的是我跟汤韫子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滚”,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我这应该算是,生也思君,死也思君。 忽然有那么一点点,牡丹花下死的感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觉得我活不长了,”我起了个戏腔,“洒家有个妙宗儿,送与小兄弟。” 二典刚想搭话,却只听他极吃惊地“啊”了一声。 “三哥哥,什么妙宗儿?仔细说与妹妹听听可好。” 是一个颇有豪气的女子的声音。 她脚步轻轻地进来,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陈……你是……”这人好像就在我嘴边儿挂着,在我脑袋里不近不远的地方的停着。“你是……”我仔仔细细地想好,“你是陈雀?” 她走过来,走到我面前。长长的凉凉的指甲划过我的脸,“抬头看我一眼可好呀?” “说笑了。”我咳了两下,觉得浑身上下都牵扯着疼,“我这眼肿的都睁不开,何谈看你?”我把手拿出来,放在膝上,让我尽量看起来坦然一点儿,“二宝啊,你这些年高些没有?胖些没有?好看……嗯你一定好看了。” “来人,”光影散些,看来是她走远了。她小声吩咐,“给他治治,还有你,”她似乎在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4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4 拿手指戳人的脑门儿,“你能不能长点脑子?我是说过我恨赵家的人,可你能不能请示了我再动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我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呢? 我是个老妖怪。 这种情况下都死不了,相信不日我的赫赫威名就可借着春风传到青曲城的家家户户啦。 我听见那人,就是打我的那个,他无可奈何地,又哄人似的语气说了一句。 “我怎么不知道他是谁呢,我又怎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呢。” ☆、第九章 山上烧炕的。那段日子我常窝在炕上暖和的那个角,背靠土墙,身上裹个严实,再推开半扇窗户,看蓝蓝的天。 说是那段日子,其实也没有几天。 天是淡淡的蓝色,像猫的眼睛。天颜色不常变,天边的颜色常常变。我见过淡紫的蛋黄的深蓝的浅红的,我从没想过天上还有这么多颜色。多到我觉得人间的颜色都是从天上借过来的。 第三天的一大早,陈雀来看我了。 我见她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小陈雀,淮王爷的掌上明珠,他的小女儿。 因为淮王特别喜欢她,所以——虽然他膝下有不少的闺女儿子,只管两个叫宝。一个是她同母的亲哥哥,淮王世子陈向元,小名儿大宝,另一个就是她,陈二宝。 我爹也不是一开始就存着卧底的心的,他是真的想通过给淮王当幕僚来报效国家的。我全家老小那时候搬出了宗族聚居的大宅子,在淮王府的一个偏院儿住。季黎那时候小得很,也就一两岁,我二哥要考试,天天关起门看书,家里最闲的孩子只有我。 我那时候不叫赵省,我妈天天叫我狗都嫌。 陈雀也是偶然发现她家的一角住着一个狗都嫌的。那是个春天,她放风筝掉到了我家院子里,我抓住了她的金鱼,跟她说你把头上的簪子给我,我就把金鱼还你。 她摸摸脑袋:“哪有簪子?” 陈雀生得十分俏丽,小时候就已是非常出众的一个女孩儿。 我走过去,一手拿着风筝,一手从袖子里倒出顺我娘的草标,手腕一转,插在她的发间。 我说你再摸摸。 她又摸摸。 “咦这个不是我的。” 我把风筝递给她,说,那个也送你了。 她走了之后我还在想,这是哪儿来的丫头,长得这么漂亮,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 从那之后她就常常来找我玩儿,我这才发现她是个爱动的人。她爬树爬房梁,用弹弓打麻雀,扑到草间抓蛐蛐儿。而我就只能是耍耍嘴皮子的功夫,逗逗邻居大娘二娘,和小商小贩讨讨便宜。 “啊?敢情你天天窝在家里?那多没意思。” 她照我小一岁,却跟我差不多高。那时候男孩子总是长得慢些。我拒绝跟她进行户外的活动,因为她总仗着跑者比我快跳得比我高欺负我。我被她摔到河里去过,扔到深山里去过,还有坐在树杈上不敢下来,抱着大树哭了一宿的时候。 我俩见面,永远是她说去外面玩儿,我说咱坐屋里看会儿书不成吗。 我俩生气,开头永远是她把草标扔回来说再也不和我玩儿了,结尾是她巧取豪夺地又抢回去,喜滋滋地戴上。 哦还记得我爷爷说的那个,舞刀弄剑的人最没力量吗?我那时候特别委屈,但虽然委屈,我还是踩着好几个凳子上去偷偷把旧弓箭拿下来了。 磕得鼻青脸肿地回了淮王府,陈雀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刚才遇见拦路抢劫的我教育了他们一顿。他们感激涕零跪倒在地叫爷爷,然后送了我一副弓。 她笑得跟个什么似的。 那时候陈雀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就拿我送她的东西来说吧。她要什么有什么,我去她房里的时候见过她堆得跟小山似的首饰,她却坚持戴我送的草标;我也见过她父亲军队里精良的弓,雕着花儿的刻着字儿的,什么材料的都有,可她每次跟哥哥们出去打兔子,还是会用那副我从满是灰尘的旧书柜顶儿上抢救下来的旧弓。 噢,错了,这也不能说是善良。 只能说是,她喜欢我。 是,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俩不像是什么话本小说里郎情妾意却横遭家长反对,然后我俩双双化蝶或者挂东南枝什么的。因为她爹疼她疼得不得了,而我家条件也并不是多么多么的配不上。 所以我俩,定亲了。 不知道那个岁数还算不算是娃娃亲,反正我俩是很小就认识。 她娘一抓她去学堂她就狼哭鬼嚎地叫唤:“我不要去!我去了看见我公公!我紧张!我学不进去!我要让赵省教我!” 等真的磨来我教她了,她又会一个瞌睡接着一个瞌睡地打。醒了之后揉揉眼睛说:“没事,一家有一个认字的就成了。你还能跑了不成?我不认识,你就念给我呗。我一看字就恶心,就困。” 我俩的事儿要是真让我说我能说三天三夜不重样儿——我俩打升官图我画过她一脸花;她往我衣服里扔过螳螂和蚂蚱;我俩都生在北方,第一次坐船的时候她紧紧闭着眼睛拉着我胳膊不敢出声,其实我更害怕,所以抱住了她的肩膀;她身上总是一股甜甜的李子的香气不分春夏秋冬;她因为身体好所以冬天手也很热,就总给我捂手。 还有那次我生病,睡得晕晕乎乎的,偶尔睁眼忽然觉得闪过一个黑影儿,溜进来的人说声是我呀——那时候冬天,她记得我生病一吃锅包肉就好,于是偷偷叫醒了厨房的大师傅俩人轻手轻脚地半夜生火给我炒了几块儿。 我特别感动,热泪盈眶。 吃到一半她告诉我这是她亲手在山上打的獾子。 我全吐了。 陈雀比我还难过,说忘了我不吃野味。她就是觉得自己打的东西我吃起来能更香点。 说着说着开始哭。 我说你别哭了,别哭了,哭得我心都化了。 反正第二天我结结实实挨了顿打,我娘一大清早起来发现我抱着陈雀睡得特别香。陈雀探手一摸我已经退烧了,眼珠一转就声泪俱下地跟我娘说我欺负她。 我当时百口莫辩,她全副武装地穿得好好的,我就一件单衣,在祠堂整整跪了一上午。 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她往死了折腾我,我心甘情愿地让她往死了折腾。 大概是一门心思认定了,以后就会和对方在一块儿。那时候陈雀是她自己的,然后我是她的。 可是。 可是终于。 终于还是。 陈雀,我觉得她没老。虽然很多年没见她,却还是觉得她没老。 “你把窗户关上,你这个样子作,你会得风湿的。” 她催着我,自己探出半个身子去关了窗户。关完窗户,偏腿上炕,跟我并排。 还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5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5 抢我的毯子。 “我脸上肿消没消?”我比划着问她。 “消了。我跟大夫说,这肿不消不要来叫我,我不来,太丑了。”陈雀又往我这边靠靠,“诶哟你不出门你不知道,外面那叫一个冷。”她抖了抖,我下意识地就想去搂她肩膀,可是刚动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她好像看穿了我的企图。 “诶哟省省吧,就您这小身子骨。” 说完她从后面搂住了我。 “我刚才开窗户看见几只小动物,往林子里钻了。”我窝得舒舒服服的,我们两个真是太熟悉。 陈雀活动活动,似乎是冷劲儿缓过来了,“咋样?给你打两只,想吃锅包肉吗?我会做了。” 我不正经的劲儿又上来了:“咱俩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谈谈孩子。” “谈什么谈我要跟你和离,孩子房子银子都归我,你滚出去当你的官儿去。” 陈雀接得流利,却渐渐带了鼻音。 “别啊,”我慢悠悠地说,“您别赶我走,我个穷教书的。没了您这大家大业,我上哪儿刨食吃去?诶诶诶说话归说话你哭什么。”我强忍着疼,从怀里摸出一条手绢儿来递给陈雀,“来,擦擦。” 她推我一把,就自己闷头哭。 “怎么办?我给你跪下你会不会好一点。” “会。” “好嘞给跪。”我是真的想要跪的,却被她摁住肩膀。 “嗯,好,不跪就不跪。二宝您能别压着我伤口了吗?” 她眼眶红红地歪头看我,“伤口在哪儿?” “浑身上下。” “你该。” “是啊,欠你的。” 她看看我,“我听他说,你宁可被打死,也不说一句软话。” 我虽然很好奇那个他是谁,可还是要先回答问题。 “是。我想明白了。打我那孙子说一百句话九十九句是错的,有一句是对的。他说你看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得走出来了,我吃够苦头了。但是你要找我,报仇也好撒气也好,你尽管来,因为你是陈雀,所以我把命赔给你都可以。因为我欠你的。” 陈雀愣了一会儿,吸吸鼻子,“还挺感人。你就是嘴好。” “嗯,没这张嘴我能多活十年。” “你就贫。” 话不能一直在天上飘着。 得拉回来。 “打我那人是谁啊?” “你没见过,他是我爹部下的儿子。” “跟你另起山头,然后跟你姓?” “什么啊,他本来就姓陈。” 我点点头。 陈雀擦干了眼泪,恢复到正常状态,“我嫁给他了。” “噢,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没有办法了。当年我爹兵败,他救了我。”陈雀拧我一把,柳眉一竖,“我太伤心了。你知道我多喜欢你?” 我体会了一下,这是个问句,我应该回答。 她停顿了一下,明显是让我回答。 好,那我回答。 “多喜欢我?” “我直到现在也还是放不下你。”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却又像是藏着千万的话语,“赵省你知道吗,前十年,我恨你恨得要死,我抓住的人但凡是眉梢眼角和你有一点相似我都会把他们千刀万剐。我听不得半个赵字,偶尔听到别人说你说过的话都会压不住自己心里的火儿。然而又过了十年,第二个十年,我发现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很想你。过去了二十年,咱俩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二十年,可是我觉得已经跟你到了白头了。”末了她叹气,“现在想想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就是忘不了你。”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那他心可是挺大的。怪不得见了我要往死了打。我估计要不是他累了,我现在也已经皮肉分离了。” “你成家了吗?” “没有。”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可多了。” 陈雀一向很勇敢,这次却停了停才问我,鼓起勇气的样子。 “有我吗?” 我实实不能骗她,“有过你。” 可我又实实不能骗自己。 上一句也许还很清晰,到了这句可就只剩个轻了。 像一声叹息,我自己都听不见的那种。 “还有你。” ☆、第十章 “有没有想过找我?” 这是个好问题。 我突然很想告诉她我这么多年是如何走过来的。讲我每天都要和内心深处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疲惫感抗争,讲我想过千千万万种死法儿却没有去死的气力,讲我的痛苦一点不照她少。 讲,我找过她。真的找过。 “算了不提了。” 陈雀摆摆手,“我见了你,还是很舒服的。至少知道你还活着。” “你一直知道我活着吧?” 陈雀点头,一点儿也不迟疑,“是,还知道你一直在国子监。还知道你现在,”她定定看我,盯得我发毛,“知道你现在喜欢小男孩儿。其实很想问你一句为什么,可又觉得,你是个那么有数的人,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诶呀,这个讨论起来,话可长了去了。 “那孩子,很干净。”我想起汤韫子,就觉得浑身都暖和。不知不觉的语气里也带着高兴,“他特傻,也犟。我看着他总觉得,诶这日子还能这么过,又好像看见年轻时候的自己。只不过我一直不磊落,这点深不及他。” “倒是很想看看他。” 我心说你要是还不放我,过两天儿一定见。 山上静得很,静得让我一下子整个人都空了,大脑一片空白。 也有可能是被打傻了。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真的打醒了。 “我这次回去,要把所有积着的话,都跟他讲。” “怎么?” “活一次不容易,我又何必藏着掩着。” 我动了动,还是疼得抬不起胳膊。我推了推陈雀,“来来来帮帮我,我脖子上有个绳,帮我解一下。” 陈雀动起手来,三下两下就解了我脖子上的翡翠坠子。 这是两个翡翠珠子钻了孔串在一起,翡翠本身不是什么好种,却润得很。 “好东西,送他?” “送你。留个念想。” 陈雀蛮高兴地收到怀里,“你十几岁身边还没有这个东西呢,什么时候收的?” “他对你挺好的?” “挺好的啊,供着。” “最近收的。” 我和陈雀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谢啦。” 要是她过得不好。 我就会讲真话。 真话就是,这是我娘给儿媳妇的东西,本来是一对儿耳环。我随身带了二十年,今天终于物归原主。 是时候啦,我得走啦。 但不是去青曲。 我要回仁庆了,去找我的小相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6 坐也行也 作者:张首辅觉得拖稿挺好的 分卷阅读16 好儿。 去找他,把我压着的话都说一说。 说个够。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