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念玉》 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宇凡 轮回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浑身上下都是说不出的舒适,耳边突然很嘈杂,鼻子里飘进刺人的血腥味,一阵晕眩,不得已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朱帘绣幕、雕梁画栋,一只嫩滑小手紧紧地拉着我。我偏过头,吓了一跳,孩童的左眼目如朗星,清澈有神,右眼却滴答着未干的血迹。 “把产婆的尸体处理下,不可以留下一点点痕迹。”冷冷的女音在屋子里回荡,一个身着圆领浅绿色襦裙,外披纱罗衫的妇人睁着一对浮肿混浊的眼睛,对着屋子里的丫鬟说。 “姐姐……”丫环还没有回话,站在屋子角落阴影里的少女怯怯地开口。她抬起清秀的脸庞,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似乎闪动着几丝哀求和无奈。 “闭嘴!”少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妇人打断。她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呵斥道,“福玉,冥玉眠早就不是小时候的眠哥哥了。他联合巴王造反,夺取我大姒的国土,成了不争的事实。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大哥亲生骨肉的性命……”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双瞳剪水的眉眼里迸裂出浓重的恨意。 “可风赐是姐姐怀胎十月的亲子呀,你怎么舍得……” 妇人眼底闪过复杂的怜惜,内心胀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怒:“我又何尝舍得,怪只怪他来得不是时候,不用他偷梁换柱,如何保得住这个孩子……都怪我,是我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如果没有那封家书,哥哥嫂子又怎会途经蜀地……”少女含泪近身,似还有话说,却被妇人打断:“事不宜迟,你们快走,东门的骠骑营营长姜氏乃嫂嫂族宗,你带着……带着孩子,他可能会网开一面。一旦进入巴地,就可暂时摆脱蜀地追兵。如今正值战乱,巴王本身疑心就重,冥玉眠不会明目张胆地大肆搜索。至于能不能度过沛江,回到大都,就是听天由命了。” 少女无奈应声,轻轻抱起孩童放在颈间,贴着脸柔声道:“风赐,姨姨会替姐姐疼你……” 被唤做风赐的孩子不哭也不闹,任由血迹顺着脸颊流过脖颈。他转头看我,很深也很沉,淡淡的透露出一丝绝望的冰凉。我在想,什么样的缘由会让一个母亲对亲子下如此重手。好在他终归是婴儿,这段残忍的记忆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薄,然后彻底忘记。但对于我,眼前的一切却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始终记忆犹新。 我死了吗?我问自己。如果死了,怎么会还有意识,还会思考?但如果没死,又为何浑身软绵绵的无法移动。身子很沉,张口却是哇哇的哭声,胳臂很重,抬起来看到的不再是一双光滑如凝脂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双白嫩的小手被紧紧地裹在一团红色绣花小袄中。我努力仰头环视四周,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映入眼帘。看到妇人,她脸上的泪水早已干涸,显得十分苍白虚弱,丫鬟们平静地收拾屋内杂物,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我的梦境。我使劲冲她笑笑,她神情讶异,眼光闪烁,热泪盈眶的双眸透着浓重的怜惜。 原来真如爷爷所说,人死后灵魂会轮回,让我们以另一种形式得到永生。可是,为何我如此清晰地记得过去,莫非过奈何桥时,忘了喝那碗遗世之汤。懒懒地闭上眼皮,长吁一口气,我真的是累了,好累好累,我再也见不到那几张对我恨之入骨的面容,再也见不到疼爱我的爷爷了。我一阵心酸,张了口想说什么,发出的却又是娃娃的哭声。门被推开,一缕阳光顺着窗格洒落进来,丫环的声音清脆严谨地喊道:“景玉公主,母女平安。” 顿时周围一片嘈杂,无数名身着古装的少女在我周围忙里忙外,只是她们看我时,眼里都流露出同样的震惊,连抱着我的双手都会微微颤抖。我心中感到十分疑惑,直到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大家都停下动作行礼。能在女子产后入房的男子应该是我的后爹。他大约四十岁的年纪,面部轮廓十分清晰,俊朗无比,只是岁月留下了浅浅的沟壑,看起来觉得沧桑。那一双眼睛却分外锐利有神,在望向我的一刹那,闪过惊愕。 一名绿衫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慌张道: “王……秉……秉王爷,产婆被小姐……吓昏过去甚久,好像是……好像是断气了。” “什么……”男子大惊,看向床上的妇人,我所谓的母亲。 母亲面无表情,没有丝毫血色。嘴角冷冷地扬起一抹报复性的弧度,嘲讽地笑道:“行十恶者,受于恶报,你造的孽,都落在了孩子身上……如今她只是个女娃却天生鬼面,以后该如何是好?”几行清泪顺着她嘴角滑落……朦胧的眼眸含着沉重的哀怨。屋内一片死寂,我想她此刻应该是真的难过,自己的亲子在外面生死未卜。 男子紧抿着唇,看我的眼神犹豫而愧疚,轻轻地握住我的右手,带来一丝温暖:“鬼面胎又如何?她是我冥玉眠的嫡女,自然会拥有这世上最好的。” 一怔,鬼面胎?晕晕乎乎,我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来人,把这懦妇的尸体清理了,谁敢乱嚼舌根一律处死。” 顿时,大堂恢复了初始的忙碌,我感觉自己被一双大手轻轻抱起,男人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慈祥柔和,我冲他笑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胡须,他被揪得疼痛,皱眉看着我。我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眼神莫测高深。 那时的我,还不清楚鬼面胎意味着什么…… 初见 春天到了,鸟语花香,旭日般温暖的阳光从东方普照着大地,我已经八岁了。在这八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姒国正式承认了冥国和巴国的独立,并且派来使者签订友好协议,和平共处。或许景福帝明白,百姓们实在经历不起再一次战乱了。谁当皇帝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好好活着,有一碗饭吃便足够。与此相比,我实在太幸福了。 对幸福的男女来说,孩子的出生是他们爱的象征。而在战乱年代里,当我的父亲从母亲的父亲手里夺走了中部13郡富饶的国土后,我的出生就可能成为战争的话柄也可能成为议和的筹码。幸运的是我属于后者,景福帝封我为第一公主,赐名念玉。想起出生时的调包,我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姒国太子的亲女,不过据传闻所说,姒国太子和其妻姜氏长女在战乱时走失,命丧秦城。 冥玉眠对姒国的封号不置可否,他总是抱着我站得笔直,凝望着天上的星辰,脖子随着它们的变化微微转动。他那样子,那风度,怎么可能只安于这不过十分之一的土地。所以我想,以四川中部划分的巴蜀两地,早晚会有一场恶战,三股势力最终会变成两强相争。我希望那时,我能站在胜利的一方傲视群雄,苟且偷生不是我的风格。所以很小时,我便确立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父亲把我保护得很好,独立的小院离他很近,数十名命妇伺候我一个人,出生那日的丫鬟全不见了。我曾认为是母亲下的手,直到后来看到自己的容貌才知道或许是父亲。可谣言依旧如春草般蔓延,人人都知道曾经的冥王爷,现在的冥国皇帝的嫡女竟然丑到吓死产婆,鬼面胎,像噩梦一样困扰着我的童年。 “小姐……小姐……”说话的是绿娥,我的贴身侍女。她父亲曾经是名扬天下的远天镖局的人,但在这个乱糟糟的年代里,谁还会托镖?商号都关门了,镖局的存在也显得苍凉。物极必反,一群无依无靠的百姓揭竿起义,其中就有她的父亲,但是最终还是被践踏在巴国的平反大军下。乱臣贼子的罪名扣了下来,意味所有与远天镖局有关的女人将会被送往前线作为军妓,男人则永世为奴。绿娥不甘心认命,逃难到蜀地遇到了我爹。我爹见她功力深厚便遣来伺候我了。绿娥对冥玉眠十分推崇,每次我爹来看我都能看到她远远地观望,那种眼神应该就叫做倾慕。 我收回跨过拱门的小脚,可怜兮兮的说:“绿娥,我也想去看他们口中年轻的姒国使者。” 她皱起眉,劝慰道:“小姐……主子说过您不许出北苑,外面不安全的……” 我硬是挤出几滴眼泪,欲言又止,道:“绿娥姐姐,你是不是怕我太丑,吓到了那个玉一般的公子?” “不是不是……”她急忙否认,纤柔细指抚摸着我的额头,干净的眼眸深处布满怜惜。 “那是什么?怕别人说念玉丑吗?念玉不在乎的……姐姐就让我出去吧,永远躲在这个北苑中并不会改变我丑的事实。” 她眼中闪过几抹期许,叹道:“皇帝和王丞相都说小姐聪慧,唯有眼界狭小之人才会以貌取人。绿娥并非真心不想让小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人心险恶,我不愿意小姐被那些世俗之人的碎语玷污了……” 我心口一暖,感觉到她的手指滑过我的眉心,柔软细腻。我捏了下她的手,这是我对亲近之人的习惯性动作:“让我去吧……绿娥……只远远地看一下下就好了……” 她无奈地笑了,纵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去吧……大不了回来我替你挨顿板子……” 我笑了,难得笑得真诚,不管未来的路是怎样的我都十分稀罕现在的生活。与前生只有爷爷的疼爱相比,今世有更多让我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至于外貌,美丑不过是欺人的皮囊,没有了爱情的纠缠,反而让人轻松许多。 我很少出北苑,走着走着已经走到了偏僻之地。遍植翠竹,幽静雅致。忽而一阵筝音,从竹林深处传出。那筝音,初始轻柔细碎,转瞬又高昂起来,如万马奔腾,雨中行军。 三名少年一起转头看向我。其中抚琴的是一名看起来14岁左右的少年,他一身绸缎白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花草树木的淡淡香味,尤其是那双清澈悠然的眼眉,竟不带一丝鄙视。倒是其中最矮的少年,大惊道:“你就是那个爹最疼的丑妹妹?……” 白衣少年双眉一拢,超然一笑,打断他道:“人不应分美丑,因为美丑并不长久,始终会随着年华的流逝让人淡忘。” 我看着他,有些怔忡,这种完美的人是应该让人讨厌的,因为他拥有了我没有的东西。但我却被他面庞上那种光亮至美的气息感染了,因为我知道,那双清澈的眼眉正透露出真诚的微笑。 “我叫冥念玉。”忍不住扬起嘴角,在这世上,有了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莫测高深,淡淡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嗯?”我扬眉。 他缓缓回道:“皇帝的赐名,身为臣子怎会不知?” “那你叫什么?” “小姐……”绿娥拽了拽我的衣角,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如此不矜持。 惊讶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思索着看着我。 “念玉从没出过北苑,性格率性天真,范大人不要怪她。”张口的是一名黑衣男子。他很高大,也很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点点发光,但他的眸子却泛着一股蓝光。他应该是巴地人。但那张刚毅面容却越看越觉得熟悉,竟然有几分爹的轮廓。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嫌弃,却带着一抹让我战栗的冷淡。 “大……大殿下,奴婢立即带小姐回去……”竟然是他,冥念尘,我的大哥。那个矮小的男孩应该也是二娘之子,冥念世。当初,巴王以联姻作为联盟的条件,在政治的面前,爱情显得可笑。众人皆知巴王仅有一女,此女阳刚烈性,面容一般,却生性洒脱,见冥玉眠即使在自己为其孕育子息后还无法真心相待,一气之下独返巴地,陪伴父亲,并且带走大哥,立为巴国太子。 “臣范悠然拜见公主殿下。”他微笑着,一字一字说的清楚。 我眨眨眼睛:“你跟哥哥看起来一般大,怎么就担起出使的重任了?” 他浅浅一笑,柔声道:“皇帝让臣年轻时多走些地方,见多才能识广。” 我的脑袋转得飞快,故意道:“姒国的皇帝就不怕你没经验,谈判失误吗?” 他无奈地笑了,声音还是那么的轻轻柔柔:“臣回国后一定要告诉皇帝和福玉公主,虽然外界都传长公主的女儿是薄命的,但我看倒是个机灵的娃娃。” 我心口咯噔一下,呢喃道:“福玉公主?……”出生时的少女便叫做福玉,看来她带着那个可怜的孩子成功回到了大都。 “嗯,景玉公主的妹妹……你的姨娘……” 我点头应声,我磕磕巴巴地试探道:“那个……我表哥……是叫风赐吗?”对上那双深邃的明眸时,耳朵有点粉红。 他的笑意淡淡逝去,波澜不惊的眼眸闪过一丝锐利,说:“嗯。吾国太子殿下确实名为风赐。虽然他眼有恶疾,但与公主一样是个好学的孩子。我八岁时也不及他现在博识。” 我长吁口气,那个孩童果然安好,还被立为太子。回去告诉母亲,她可会觉得欣慰。 “小玉儿在这里做什么?”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急忙撒娇似的扑进父亲的怀里。 “我听到好听的筝声,就寻到了这里,看到了两位哥哥和年轻的范大人。” 父亲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笑着问道:“你觉得范大人可好?” 我想了想,说:“范大人除了长得过于脱俗,其他哪里都好。” “呵呵……”父亲忍俊不禁,看着范悠然的眼神莫测高深。我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竟改变了他的一生。 “长江后浪推前浪,范大人是青年才俊的典范,连念尘都特意回来只为听你一曲。” 他急忙下跪却被我爹扶了起来:“没有外人,不必拘礼。”然后,转过头,冲着我笑道:“我女儿也弹了一手好琴,你可愿听下?” 我脸色微红,哪有这么夸人的。在冥玉眠眼里,我哪里都好。不过既然是爹提出来的,即使他们不想听也不会说出来。我扫视了一下眼前的人,二哥念世完全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大哥仿佛事不关己似的品着茶点,范悠然倒是睁大了双眼鼓励地看着我。他的皮肤像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眼睛如同最清澈的潭水,让人忍不住凝视。 我轻轻拨动着琴弦,调整音节,构成一种特殊的软套,然后拖指滑音后倚音,韵味悠长,又以重颤音偶尔点缀一下,色彩清淡。 音调古朴,风格淡雅,一首《出水莲》长久悠扬,正是想送给那个喜着白衣、洁身自爱的俊美公子。他的眼神越来越亮,满脸的诧异,就连无所谓的大哥也凝神闭上眼睛,随着筝声游走。那一年我只有八岁,史书上记载,如果没有这首《出水莲》,冥念玉与范悠然本应是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 一曲作罢,我长吁了口气,像个孩子等着老师的点评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范悠然首先开口唤我:“公主殿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干净而文雅。 “此曲何名?” 我淡笑,望着他的眼意味深长,轻声道:“出水莲……范悠然。” 他的表情莫没高深,脖颈有些发红,结巴道:“臣蒙公主抬爱了……”与我这个多活了几十年的人相比,他还是个孩子,可是我却有一种心动的感觉。人世间,女子都要嫁人,我的身份决定了早婚的命运,所以我倒是希望遇到一个像他一样的君子。也只有君子才能透过粗陋不堪的表面看到我的心底。我不过是一个寂寞许久的女子。 赐婚 春天过去了,一切也都要回归原点。范悠然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姒国,我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着他的车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喜悦。几日下来,他与我十分亲厚,总来北苑找我研究乐谱。我明白他把我当作幼童,所以放任我不时的亲昵和撒娇,但每当此时大哥的眼神都会变得模糊不清,冷峻的嘴角微微抽动,弄得我万分心虚。 “三妹喜欢范大人?” 我身子一僵,努力扯出稚气的笑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兄怎么上来了?玉儿不懂得何为喜欢,但却愿意与范大人亲近。” 冥念尘一只大手沉沉地放在我头顶,淡然道:“我在北域求得一味养颜药膏的配方,已经呈献给父皇,兴许对三妹有用……” 我感激地一笑,心中却想着,如果真是为我为何不直接给我,兄妹情深的戏码怎会出现在皇家,不过是为了让父亲高兴吧。 他不再言语,牵起我的手往回走。我本能地捏捏他的手心,粗糙的皮肤经过风吹雨晒后更显得黝黑。如果说范悠然是天山上的雪莲,高洁晶莹;那么冥念尘便是黑河上的孤鹰,孤傲不群。他同父亲一样是居高临下的人,注定做不了林中燕雀。 人的外貌看惯了都是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对于不懂审美的少年更是如此。二哥不再叫我丑八怪,反而时常跑来北苑找我玩耍,似乎只有面对我时,他才有比较强的优越感。比起巴氏,二哥更喜欢我的母亲,如果我也有一个总拿自己与大哥比的娘亲,自然是不欢喜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在长大,而我的心却随着南去的大燕,飘忽到那个陌生的南朝,姒氏王国。 “三妹……三妹……”平静了许久的北苑难得又有了欢闹的痕迹。在外漂泊一年有余的二哥回来了。 我将衣箱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摊得到处都是。只要是女子便有爱美之心。或许大哥的药膏真的管用,我脸上的斑痕浅了许多,左脸几乎没有了胎迹。我希望让哥哥们见到我的变化,通过他们,告诉远在天边的悠然,念玉一直在蜕变。 远处一个粗犷的身影逐渐走近,与此不协调的是他的怀里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小狐。 “二哥……”我向前迎道。念世粗黑的眉毛越发飞扬,曾经圆滚滚的身材也变得更加壮实。他长高了,似乎比大哥还要高,我只能仰视这个老欺负我的玩伴。 他把小狐放进我怀里,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朗声笑道:“三妹原本就应该是大娘那样的人,如今胎迹淡了许多也有几分模样了,比那秦淮河上的船娘还有韵味。” 我无奈的撇嘴,念世永远是这么粗鲁,不拘小节,也只有他敢把我和船娘相比,若让爹听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板子。 “哼,二哥哪里是去出使,分明是游玩去了……还秦淮河……”我忽地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是范大人带你去的?”见我面露慌张,他眼中闪过捉弄,顾左右而言他。 我一生气把小狐塞回去,转身离去,却见他叹道:“这是年初的贡品雪域白狐。我到时正巧下了幼狐,范大人说你总闷在苑里,定会喜欢这种活物……” 我急忙回首,赌气地从他怀里抢过小狐,抚摸着它白绒绒的皮毛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二哥见我如此,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苦笑道:“玉儿可是真喜欢悠然……” 我挑眉道:“比起他人而言,对范大人确实多了一分仰慕……”从那个春天开始,我就认定了那朵绝世青莲。我也深信,他不是肤浅的人。 “那么……你可知道此次我去南朝的真正用意。”他双眸低垂,突然极其认真地说,“我晋见了景福帝,并且提出两国联姻之策,按照父亲所说,直接点名要范氏。” 我感到自己脸部极热,连耳根子都红了,喃喃道:“然后……怎么说?”隐约中带抹紧张。 二哥想了想,叹道:“起初景福帝没有明说,但大致是拒绝了;而范大人,似乎也是不愿的……” 我静静听着,没有言语,既然有开始,便定有落幕。果然他继续道:“后来,福玉公主密诏了我,太子殿下也在当场。”身子轻颤,姨娘……风赐……一个我娘严守的秘密埋在我的心底,她可曾后悔留我在这虎|岤,把亲子送入狼口? “这么说来,最后是同意了?” 他站的笔直,幽幽地看着我,道:“三妹聪慧。再次晋见景福帝时,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转变。除了承诺这桩婚事外,还……” “还怎样?”我焦急的问道。 “还给太子赐了婚。” “是谁?”我空洞洞的看着远方,心中有抹疼痛,本能的知道这女子定是与悠然有关的人。否则以他的心性怎么会屈服于一纸诏书。 “范悠绣。” 我低下头,不想让二哥看到眼里的落寞。记得小时黏在范悠然身上时,曾经看到他随身携带的手帕,白色的丝绸上绣了一组清淡莲花,旁边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绣”字。原来我刻意忽视的东西本来就是存在的,爱情于我,不过是一个人的故事。莲花早已有了陪伴一生的莲子,范悠绣,范家收养的女子,南朝第一才女,姒国第一美女,我如何能与她相比。 “三妹……”二哥按住我颤抖的双肩,宽慰道,“不管如何,悠然已经允了亲事。以他的秉性和脾气你应该明白,他会善待你。” 我长吁口气,心里想,如果那个人不是范悠绣,对于范悠然来说娶谁不是一样?我不想要他了!我本是随性之人,爱情于我是生命的点缀,有了会珍惜,没有自然也要好好活下去。但是诏书已下,该如何挽回?莫名地毁了一对鸳鸯,日后要怎么面对善良儒雅的悠然,又怎么对得起从未谋面的悠绣……那座清冷的皇宫,表面的荣华富贵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年轻的灵魂。 见我不语,念世怒道:“三妹,二哥现在就去大都拿下那什么绣的女子,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我急忙拉扯住他的衣袖,无奈道:“你去提亲不与我说,酿成如今的局面,现在还要去……”我吸吸鼻子,道,“我知道二哥疼我宠我为了我好,但是二哥,我与悠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不是难过……真的……”只是失望而已……小小的梦想破灭还不至于能怎么样。 “那是什么……”他执拗地看着我。 “是……”我被瞪得哑口无言。 “是喜极而泣吧……”怔忡地看着刚走进来的大哥,他恐怕不知道前面的事情,只看到我们在彼此拉扯。 “怎么?高兴得都哭了?”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摇头苦笑。二哥颇无奈地看着我,满眼怜惜。 “玉儿真变漂亮了……”大哥托起我的左腮仔细看了又看。美丽二字终于在14岁之时,与我有了交集。 “阿兄看自家妹子总是好看的……”我站正身子,说得恭敬,对于大哥,总是会觉得怕怕的。 他腰悬绸带,黑色的锦服上,鲜红的花纹如流云般舒展,却隐隐地透着几分刚毅。暮色下,清澈的双眼在黑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明亮,略带成熟的脸变得越发冷峻。几年不见,大家都成长了,只有我仍旧活在这四角的天空下风花雪月,可不是蹉跎了大好岁月? “三妹在想什么?”他淡然道,冷漠的面容上挂着几分暖意。 我平复下心情,浅笑道:“听说大哥收复了东北七郡,还掠得了数位美女。如今百姓都说大哥是少年英雄、勇冠三军。” 他摇头,淡然道:“跟爹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他双目越过我,跳向远方,淡淡的,深邃的,如同爹在深夜时仰视浩瀚天空的神色。 “至于美女……你身边侍女过少,如今大了也该有点女孩样子,不如都送你可好?” 我急忙拒绝,道:“阿兄好意,妹妹心领了,至于这人还是留给二哥吧,我看他还惦念着秦淮河畔的船娘……” 念世佯怒,脸色微红,出手就要揪我的耳朵,我急忙躲到大哥身后。他忌讳大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映,敛起笑容正色道:“也就你敢调笑我,我虽然不懂琴棋书画,但却不像某人处处留情……” “哎呀!”他惊觉失语,连忙说,“三妹,我又错了……不过你放心,如果日后你真嫁不出去,二哥府上永远有你的位置……” 我心中一暖,他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夕阳的余辉淡淡地照射过来,天光凝红,在寂寞的庭院中铺陈出一派柔和的色彩。 “谢谢你……二哥!”我的声音蜕去了稚气,低低沉沉的。大哥的背微微一颤,转过身凝视着我的双眼。 我看着他,不得不深思起来。大哥是巴国的太子,是否意味着我们早晚会站在战场的彼端。短短八年,巴国坐拥巴地一直向东北延伸,合并侵占掠夺共有十八郡;我爹以蜀地为始,转战西北,共夺22郡;南朝姒国以长江为线划分三国,但却没有停止继续向南的延伸。我渐渐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盘棋,短暂的相安无事不过是为了日后的相争而积蓄实力吧。 心结 我的下颚轻轻蹭着小狐,它似乎被我弄得痒了,从怀中探出毛茸茸的头来,毛发似雪,眼珠灵动,十分可爱。绿娥不认同地瞅着它,两人对视了良久,小狐好像被吓到似的使劲往我怀里躲。都说世上属狐最聪明,它倒知道谁能护它。 “好好的一件年袄被这个畜牲弄得到处是毛……晚上皇上摆宴迎两位殿下回府,公主快去把衣服换掉吧……” 我看着她,一脸严肃,浅笑道:“绿娥姐姐真听我爹话呢……” 她脸色微红,佯怒道:“是,公主就知道笑奴婢……奴婢是听王爷的,但王爷却听公主的,你是料定我不敢怎么样……”我不语,看着她窘迫的面容,心中暖洋洋的。 绿娥宠溺地捏了下我的眉头,淡淡地笑着,其实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看到我爹便会觉得快乐。在古代,出生从父,出嫁从夫,女子的人生未免卑贱……相比之下,我这个丑女要求真多。 暮色降临,北苑殿外张灯结彩、彩绸飘飞,侍卫看我走近,朗声禀报公主驾到,大哥亲自迎了出来。我上前笑道:“妹妹来迟了,二哥肯定饿得不行了吧。” “哼,你知道就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在腹内斟酌了一下说辞,稚气道:“谁让你平日老欺负我,今天就故意让你饿一饿。” 大哥面无表情的嘴角扯动了几下,依旧维持着一贯的严肃,即使在亲人面前,他也舍不得笑。 “三妹的嘴越来越凌厉,就不怕我告诉悠然兄?”念世老神在在,举起花雕斟在嘴边,爹还未到,无人动筷。母亲看我俩斗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淡淡的,柔柔的,仿佛一股清风暖化了寒冷的冰冬。 “告诉就告诉,我还不想嫁他了呢。”平淡地说出斟酌许久的决定,竟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扑哧!”母亲笑了,拉着我的小手,戏弄道,“跟你二哥说什么气话,昨日还拉着绿娥硬要学绣莲花,今日怎么就不在乎了。” 我垂下双眸,面色如一潭死水,沉默片刻,突然夺过二哥的花雕,一饮而尽,空荡荡的琉璃杯边沿处,落下几颗晶莹的水滴,仿佛冬日里女子无声的哭泣。大哥双目错愕,凝视着我,二哥也看得有些怔忡。 我却扬眉调侃道:“妹妹不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你们难道不高兴吗?” 大哥的表情莫测高深,盯着我的眼神仿佛要看透什么。二哥紧抿着双唇,皱起眉头,突然嚷道: “他范悠然算个什么东西,竟把妹妹折磨成这样。不嫁就不嫁,这次议亲我也谈得憋屈……好像受了南朝多大恩惠似的。我水一般的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想想跟他倒是委屈了。妹妹,我原本以为你仰慕他便觉得只要他允了就是好的,现在既然你如此说了,哥当然力挺你不嫁。” 母亲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淡定道:“念世,你莫要添乱。玉儿,告诉娘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我苦笑地摇摇头,道,“是念玉糊涂,自以为与范大人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便有了相许之心,却不知俞伯牙早有了自己的钟子期。如果我知道此次哥哥出使是去谈婚事,我定是先会弄清楚他心意后才允的。”想到此时的残局,心口一片冰凉。 “玉儿怎会自以为是,你在爹心目中,一直是个敢作敢当的孩子。” 一转身便见爹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眼前。他的眼神异常坚定,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丘壑,却无法带走那股王者之气。这便是我的父亲,那个曾经在凄风苦雨中行走,在纷乱马嘶中带领一群身披甲胄的兄弟们搏命的男人,一直以来他的眼中只有天下、战事和母亲,如今我很庆幸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印着我还算干净的容颜。每次看到这样的眼神时,我总会感觉一股豪情顿生于胸臆间,只觉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后来大哥告诉我那是一种对天地间豪迈壮志的欣羡,或许皇族的本性中都有着这种抱负吧。就像母亲说的,我来到这个世上并不是偶然,所有的偶然都是为了一个必然而存在。 “在爹心中,这世上能与你匹配的只有范悠然。如果你硬要说他是俞伯牙,那也只有我的玉儿够资格做钟子期。你还小,不懂得何为真爱;他范悠然也不大,现在以为的也并非就是真正的感情。” 我凝视着父亲,他不知道我并非妄自菲薄,只不过对什么事情都不喜强求。 “你才14岁,范悠然却已经双十,他没有给你时间成长你又怎么认为他不会选择你?玉儿,拿出你面对流言飞语时的坦荡,我冥玉眠的女儿,如果连爱一个人都如此拖拖拉拉未免让人看了笑话。” 他抱起我,像打一只小鸡,斟起酒杯,道:“刚才一饮而尽的气势哪里去了?我冥国的公主怎能退缩?更何况这亲事是范悠然自己允的,与玉儿何干?他要真是堂堂正正的拒绝,我倒会考虑三分……爹相信日后他会明白只有你配得了他。” 看着爹坚毅的双眸,我抑郁了一天的胸闷变得烟消云散,不管我是否认同这门亲事,但确确实实并没有人强迫范悠然。如若他真的不愿,以范家之势也是很难勉强的。或许这条路很难走,但只要他愿意放弃美名,又怎么会答应得如此容易?我何苦为他们感到内疚,两个相爱的人这么简单就屈服于命运了,还需要别人怜悯吗?这世上本就是强者才能生存。 窗外寒风肆虐,屋内却是难得的温馨,我们一家五口围在圆桌上吃饭,连大哥的面容都柔和了许多。爹看着娘,情意切切。但是娘的面容,却冷若寒冰。当年的景玉公主是多么不顾一切地跟着草根王爷,辗转无数军营,走遍了大半个江山,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生死关头,不曾后悔。结婚数年未曾生子便是被这种奔波所累。所以,我爹疼我,应该与此有关。只是,如今什么都有了,却 没了最初的感动。 娘恨爹,但却无法不爱他,毕竟爹不是凡夫俗子。小时候他抱着我站在长江口岸,指着南方对我说,那里的土地最肥沃,天气四季如春,没有风沙,没有尘土,有的是清澈的河水和连绵不绝的小山。总有一天,我们会过江……而每当此时,大哥便会反驳道,我们的土地也很美丽,我们有盆地可以产出丰富的粮食和果实,我们的太行山、巫山形成的天然屏障比南朝的十万大军还要难攻,我们的大漠中有美丽的绿洲,我们的汗血宝马可以追风踏月,而我们的人民宁死不屈……曾经汉人当道,我们是奴隶,如今我们自治就定要改变这种世道。 哥哥的声音中带着稚气,却不虚浮,爹听后便会叹道,如果我再年轻些该多好…… 我懵懂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明白了人只有看得很远才可以活得潇洒。这世上,最廉价的便是女子的爱情……如果我局限于此,便注定了囚笼的一生。我倾慕一个人,是因为享受这种感觉;如果当这种感觉带给我伤害了,我想不出继续执著下去的理由。所以,经此一闹,我对于范悠然的感情大大折扣。 对弈 入夜后,暮色变得深重起来,远处隐约挂着弯弯的月亮,点点繁星灰白无光。 “天色昏沉沉的,星星也没有几颗,估计要下雪了。”不知何时大哥已经走到身后,黑色的皮肤在冥黄的灯火映衬下愈发明亮。 “爹走了?”我看向炕上的棋盘,问道。 “嗯。”他紧抿着唇角,面无表情。 “总算走了……”二哥长吁口气,瘫倒在地,他本对下棋无兴趣,不过是装装样子在一旁注目。 我绕过园桌,盯着残局走势感慨良多。大哥棋术渐长,半个时辰竟一将未损,不过父亲也是驻足观望,只是派了几个小兵试探虚实。两人都是过于稳妥之人,这棋下得还真是无趣。见我若有所思地笑着,二哥偷偷附耳道:“三妹何不跟大哥把残局下完。”我有些跃跃欲试,看向大哥,他却一脸疲惫,道:“乏了,都睡吧。” 他斜躺在长榻上,榻上的墨青锦垫映得他神情分外冷漠,那蓝宝石般的眸眼中没有我的影子。我一直明白,他对我的好只会在父亲在的时候才有,既然爹已睡了,我对于他,未免累赘。 “怎么大哥怕了……”未待我开口,已经有人替我激他,二哥或许是醉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大哥挑眉,盯着二哥,不屑道:“愚才,我看你倒要跟三妹学学下棋,否则永远是有勇无谋。” “那又怎样?”二哥拍了下大腿,鞋子已经甩出几丈之外,上了火炕,“我天生就是冲锋的命,只要大哥配给我好的军师就够了,我看,妹妹这样的就行。” “扑哧!”我不由得笑了,说,“你怎么跟爹似的,我连行军的经验都没有也不是仙女转世,怎么就什么都行了?” 他醉眼朦胧,凝视着我的眼神倒有几份真切:“你在二哥眼里比仙女强多了……”我忍不住白他一眼,心里却满是欢喜。 大哥依旧无动于衷,起身要走,我斟酌片刻,冲他笑道:“大哥认为我不是对手?” 他忽地停下脚步,暮然回首,没有言语,玉钗被长榻压歪了,乌黑的长发显得松散凌乱,却别有韵味。我的大哥,出落得愈发帅气英挺,不同于范悠然的温柔儒雅,反倒带抹让人无法忽视的邪气。那双蓝眸,比天空还要清澈深邃。 “好好好,三妹,杀他个片甲不……”二哥起身嚷道,却在看到大哥眼神愈发阴郁时,收了回去。我脱下鞋子盘腿坐到炕上,二哥把他的臭脚丫子死往我的腿下挤,我瞪他一眼,他却无辜道:“脚冷……” 大哥嘴角扯动,微微上扬,我怔忡看着他,是在笑吗?二哥也看得傻傻的……这一夜寒风肆虐,冰凉似水,一场大雪洗劫了整个蜀地,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见他还在踌躇,我开口道:“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可好?”我瞪大一双明亮的星眸,好似两丸渐深渐浓的黑墨色宝石。他没有惊讶,依旧面如止水,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分外诧异。良久,我觉得莫名的揪心,大哥在想什么。 他脱下布靴,宫人立即放好玉垫,斜躺着的身子轻柔似水,蓝眸中是嬉笑的皎洁,道:“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 我点点头,他开始执子,小兵过河,只是试探。我斟酌下,象跨方田攻了出去。 他一怔,烛火下的面容浅浅莞尔,着手却又是小兵。 我心里暗道,大哥心思甚密,按部就班一定无法取胜,但如果真攻出去一旦遇到反击定会溃不成军。但墨守成规的棋不是我的风格,我又未必非要赢他,不由得浅笑着手拈冷玉,车行直道,把他的兵碾在脚下。 大哥挑眉,手按着玉垫斜坐起身子,水晶绸 丑女念玉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部分阅读 缎般的黑发因为玉钗掉在炕上一泻千里,刚毅的面容愈发清亮。 “大哥可觉得快乐?” “嗯?”他皱眉,紧抿着薄唇,道,“妹妹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浅笑着,说:“大哥总是闷闷不乐,距人于千里之外,即便是下棋也是如此,可曾能体会到棋中对弈的快乐?” 他抬起头,凝视着我,有些怔忡,良久后,道:“快乐?” 又是一阵沉默,在他犀利的视线下,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催促道:“大哥,该你了……” 他愣了一下,优雅地抬手,宽大的绣袍似乎掠过了我的小脚丫,他的手颤了一下,双目对视,宝蓝色的眼底是那么深邃、沉着,有一瞬间我好像融化于浩瀚的海洋,淡淡的,甜甜的……突然,一阵海浪袭来,炮越重峦,他出将了。 我顿住了,二哥见我稍皱眉头,拆开一盒飘香桃酥喂我入口,我沉思片刻决定当头起炮与他对垒。落子后长吁口气抬头看向大哥,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薄唇。一种说不出的尴尬遍布全身,脖子都红了。 二哥见状,探过头瞅我,笑嘻嘻道:“瞧你吃的,都长胡子了……”说罢用袖摆擦拭我的嘴边。 大哥的眉头逐渐隆起个小川,冷淡道:“念世……就你吵闹。”低沉的声音中竟有股难以言喻的薄怒。 二哥一愣,退到一边,小声咕哝道:“明明是你出子慢,尽盯着妹妹做什么……”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只觉得空气中都是暧昧的味道。我不敢再抬眼,为了诱敌深入,我不停地进攻,他却双马屏风守得严严谨谨,我只有把车攻到河边掩护卒去擒它的马。 二哥不禁嚷道:“好法子……” 大哥紧抿着唇,一脸严肃,眼睛终于从我的头顶移开,盯向棋盘。突然双马一夹,让我进退两难。我心中一动,是舍兵还是保将,是重头再来,还是攻入腹地。眼看着半炷香就要灭了,我果断跳炮镇他的中宫,却被他遣出来的卫士断了退路。又是一阵厮杀,直到我的将全部葬身在他的腹地。 沉默片刻,我知道这场棋输了,输得很惨,一子不留,不过他虽然保住大好河山,却也是一片狼藉。我低垂双眸,难掩失望,二哥起身,叹道:“可惜了一盘好棋,不过这才叫下棋嘛,让人看着过瘾,哪里像大哥刚才似的疲惫死了……” 我浅笑着,拈起一颗桃酥砸向他的脸:“是呀,让你看痛快了,我却输了……”佯装难过,故意用袖摆擦抹眼睛……他满脸碎渣,想怒却不敢言…… 突然一只大手,从我的额迹扶过,顺着向下,轻轻揉揉,拉扯下丝绸绢带,大哥亲自俯身过来,解下腰间虎佩别在了我的柳带上…… “哥哥……”我莫名地看着他,却意外地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一抹淡淡的温柔。心底的某个角落有些紧张,急欲解下虎佩,却被他强壮的双手压住。 我顿时觉得十分不妥,安慰自己要保持冷静,缓缓道:“大哥,念玉刚才说的是玩笑话。莫说输了,即使赢了也是断不敢要这虎佩的……”更何况,二哥曾说过,此虎佩可以号令巴国三军。 他没有言语,粗糙的双手像父亲一样布满老茧,一瞬间,我竟觉得舍不得推开。宫人跪在地上帮他穿靴,他的侧面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浓眉的眼,锐利的眸……倾长的背影在烛火的映衬下,在这个冰凉似水的夜里,愈发显得寂寞悲伤……完了完了,我被帅哥迷乱了双眼……只可惜他是我的大哥。 我心中突然一惊,其实在中原历史上,近亲结婚十分普遍,尤其是在皇亲贵族之中较为盛行。数百年前姒国统一中原后,发现近亲结婚,生愚儿者众多,便颁布法令严禁此种行为。但是即便如此,在一些偏远落后的地方仍保持着这种习惯,不过男女双方多为表亲,同母同父者甚少。 “大哥……”我欲言又止,有些心慌,今夜的他,有些不同。 他回首,冷峻的面容莫测高深,宝蓝色的眼神清澈似水:“怎么,你当真不喜欢?” 我苦笑道:“妹妹并没有赢,拿大哥的虎佩又算什么……”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意味深长地说:“妹妹下得很好……很让为兄诧异。” “可是……” “如果真的不喜欢它,就扔了吧……”未等我说完,已被他打断。 他转过身,推开纸窗,黑色的天空在淡黄|色的月光下披上了银色的浓妆 “三妹,你看,下雪了呢……” 我点点头,缓步走到他的肩旁,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浓重的雾气已散去,明亮的星空在白色外衣的映衬下,分外晶莹,而他的脸上,竟挂着难得的笑容,如月光般华美,声音也十分清冷:“书上说,瑞雪兆丰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二哥不知何时也走到我的身后,他轻拍下我的脑门,嬉笑道:“新年了,我与大哥要回巴地,妹妹一起去可好?” 我心中一动,能出去玩自然是好,只是不知道为何,没来由的有些心慌。大哥拍开二哥耷拉在我肩上的手掌,淡然道:“别把南朝公子哥的习气带到家里来,男女有别,念玉不是小孩子了……” 二哥无奈地耸肩,咕哝道:“爹管我就算了,怎么大哥也老向着妹妹了……” 大哥仿佛没听见似的怔忡着望向窗外,满天的雪花在月光下飞舞,时不时弹在裹着我小手的宽大手掌上,然后被分散成更细小的雪瓣……寒风中,墙角处,几枝红梅,凌霜傲雪,独自盛开…… 女子(上) 大雪过后,空气十分清新。晨曦初升的天空仿佛被水洗了一遍,哪里都是明亮亮的。 “三妹……三妹……” 我眉头微皱,待听清楚是二哥的声音后长吁了口气,不是大哥就好。那夜过后,总觉得哪里都是怪怪的,大哥也有所察觉,特意躲避我。 “三妹起得倒早……” 我瞥了眼他,佯怒道:“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连小悠都被你吵醒了。” “小悠?” “就是小狐。” 二哥一愣,大笑道:“亏三妹想得出来……” 我捂嘴浅笑着“这样子比较好记……”见他还猫着腰狂笑,忍不住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这么早找我何事?” “瞧你说的,”他弹了下袍子,说:“二哥哪次是为了办事才找你?” 我歪着头,想了想,道:“二哥不要跟念玉打哑谜了,直接告诉我吧。” 他英眉上挑,故作神秘地从左侧拿出一个包裹,道:“尝尝这个”。 “桃酥?” 他摇摇头,宠溺道:“就知道你爱吃酥,特意让人做的,绝对与众不同,我打赌你吃完后还想吃。” 我拿过来一小块,感觉十分柔软,一放入口中就化了,哪里有酥的样子,但味道却徘徊在口中许久,让人回味无穷,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二哥满脸得意,道:“这是楚国的特产酥条,可以防病,对女子来说更能美容养颜,十分滋补。” 我听后由衷地叹道:“难怪楚人长寿,不过……”我斜眼看向他,怀疑道,“你明明去的南朝,怎么弄来楚地的东西,还跟女人家有关,莫非……二哥屋内藏了个美人?” 二哥耳根发红,结巴道:“我哪里是那种人……” “那你如何得到此物?”我忍住笑意,假装微怒。他一手抢过我手中锦袋,埋怨道:“好心拿来给你,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侮辱于我……” “扑哧!”我忍不住笑道:“哥哥倒给妹妹扣了个帽子,侮辱二字我是万万不敢的……” 他抿着嘴,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急忙拉住他袖子,撒娇道:“二哥最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与妹妹分享,刚才是闹着玩的,我知道你绝不是会随便带女子回府的人……” 他面色有所缓和,孩子气道:“比爹爹大哥还好?” “自然。”我急忙点头,他咧开了唇,拉着我的手转身就走,说:“来,我带你认识个人。” 天气很冷,仿佛连空气中的时光都被冻结了,一阵寒风迎面而来,窗子上的积雪缓慢起来,细小的雪花擦在脚底下,摩挲出“咝咝”的响声。 “哎呀!”念世突然止步,我的鼻头顶在了他的背脊上。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神色一动,抬眼望去,大哥一身黑衣站在北苑外的红梅树下。 念世皱眉,难得正经道:“大哥是来找三妹的?” 大哥不语,低垂眼眸,视线落在了我与二哥相交的手上。 “大哥?” 他猛地一愣,抿着唇,凝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转身扬长而去。黑色外袍的底摆一抖一抖,扫起的残雪飞舞在空中。二哥胡噜下脑袋,不明所以,看着我若有所思道:“三妹,你与大哥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眼神分外认真。 我心中一惊,浅笑着说:“日日都在你眼皮子底下,能发生什么你不知道的事情……” 他一脸惶然,轻拍额头道:“也对,昨日大家都好好的,恐怕是大哥有些别的事情吧……” 我连连点头,糊弄过去,径直走向二哥的院落,无世坊。 仿佛知道有人要来,圆桌上摆了丰盛的菜肴,与众不同是这些风味我都没有见过。沉着片刻,我笑道:“妹妹明白了,哥哥藏的不是美女,而是美厨,只是不知道怎么弄来这样有心思的人?” 二哥绕脑,脸上竟带有一丝红润:“大哥平定东北七郡后几个部落的首长献上了无数美女,地位低贱的编入军妓,送了窑子,但是稍微有点才识的氏族女子大哥却无处打发,偏要我领回几个……” 我顿时了然,忍不住调戏他道:“二哥也快及第,收养美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何苦如此遮遮掩掩……” 他不悦地眉头微皱,郁闷道:“三妹你在说什么呀,我哪里会收养美眷。二哥承认自己是个粗人,没有范大人温文尔雅,没有大哥足智多谋,没有爹沉稳内敛,但我还自认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这一生只愿像爹那样,找一个大娘那样的女子,结伴一生……”他的眼神十分坚定,浓重的粗眉映着自信的脸庞栩栩生辉。 只是二哥可曾知道,爹与娘并不快乐,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只是时过境迁,黑发已成白发,爱已成恨。如果二哥明白,曾经的天下叫做姒氏王国;而今时今日,人们却在娘亲姓前加上南朝二字。这其中包含的苦涩,只有失去的人才能明白。 “啪啪”一阵掌声响起,透过二哥手臂的空隙望过去,大哥正缓缓走近。身后是五名青衫女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显得分外单薄。 “没想到二弟还有这样的心性,只是这世上人有千千万,又如何寻找……” “弟也如此想,但如果能找到像三妹这般聪慧可爱的奇女子也好……”我暗自苦笑,合着我倒成为他退而求次的标准,忍不住埋怨道:“亏二哥还说妹妹在心中最重,现在看来还不及娘亲……” 他自知语失,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容他解释,继续调笑说:“世上男子果然如此,连二哥这样的人也难免先取其貌,再择其性,最后才看其智……” 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竟独自深思起来,片刻后道:“妹妹说的有道理,为兄自以为是了……”我本是玩笑,却见他当真,一时无语。 一片沉默,大哥率先开口:“玉儿,这五名女子你可看着舒服……”我脸颊微红,何时我们亲近到只呼||乳|名。心中暗想,如果说舒服,这人便是推不掉了,只好自嘲道:“几位姐姐都太美了,我看着怎能舒服……” 女子(下) 他明显有些诧异,嘴角上扬,竟又是笑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寒冷:“既然妹妹看他们不舒服,留着也是无用,充军好了……”话音一落,五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一个小个的绿衣女子拉着我的裙摆,梨花带泪,道:“求小姐大慈大悲,救救我们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小姐……” 我心头一软,看着她们抖动的双肩,叹道,乱世中,佳人如果没了依靠的背景,还能是什么?看来,我要早日为自己打算。一抬头,不经意对上大哥玩味的目光,那里面竟带有一丝孩子气的邪恶,仿佛在等待什么。 不过,可能要让他失望了,我退后了几步,淡然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牛做马,也不愿欠人什么,掌握你生死的人是大哥,你求错人了……” 大哥愣住,碧蓝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冷漠道:“妹妹不觉得几位女子可怜吗” 我想了想,走上前,仰起头,直视着大哥,说:“是很可怜,但她们是哥哥的人,哥哥有权这样做……” 他沉着脸,声音中竟带有一丝急迫“但只要妹妹愿意为他们求情,我自然不会这样……”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哥哥今日是怎么了,或者说近日哥哥是怎么了,总做这么……怪的事情”在对上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眸时,我生生地把幼稚二字吞了回去。倒是二哥,搂住大哥的肩膀,说:“以前竟看妹妹出丑,没想到大哥也会失态……” 大哥咬住嘴唇,良久不语,眉头成川,道:“总之这五个女子给你了,至于如何处理与我无关……”说罢赌气地扬长而去,倾长的背影多了几分人性。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涌上一股淡淡的甜蜜,至少大哥,不再是个冷冰冰的人。 他走之后,二哥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不耐道:“二哥你要做什么,不要也跟大哥那么奇怪好不好……” 二哥撇撇嘴,说:“方才为什么不求大哥?” “求他什么?”我挑眉。 “我以为三妹会收下这五名女子……”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或许当时没有感觉到大哥的杀气,才会那么做吧。只是大哥又为何想我求他,心中一阵不安,我不希望如我想象那般,我们的关系还是不要太复杂的好;否则日后,谁都无法了无牵挂地离开。 我看着地上跪着的五名女子,捡起一支梅花,问道:“这为何物?” 她们面面相诩,满脸迷茫。我补充道:“答对者留下。”只见那名绿衫女子抢先道:“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没有言语,看向他人,红衫女子道:“是梅花。”我点点头,其他两人也抢着说是梅花,我笑了笑看向最后一名蓝衣女子。她看着我,恭敬道:“可否近看。”我心中一动,道:“当然可以。”她走近我,手捧梅花,仔细观摩,道:“腊梅残花。”我眼中惊讶,指着红绿蓝三色衣衫女子说:“你们留下。” 绿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谢恩,夸我的词藻说了半天,直到我打断她才停下来。二哥满脸不解,问我道:“三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了想,说:“刚刚看了你一桌美食,我倒是有了些想法,正巧大哥送了人来,便想选些可用之才。”二哥听得满头雾水,道:“三妹,你怎么比大哥还要奇怪……” “扑哧”绿娥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出声,我瞪她一眼道:“二哥,你看,我捡起的明明是一支残梅,却只有红衣女子诚实地回答,说明她是个不畏强权,实事求是的人。” 二哥点头,疑惑地看着绿衣女子说:“这个人逢迎拍马,心术不正,三妹还是莫要了吧。” 我摇摇头,说:“她凡事争先,说明惜命;她跪地求饶,说明能屈能伸;她奉承主子说明心计灵活,这种人用好了可是大才。” 二哥不禁哑然失笑,道:“也就只有你这个丫头认为她是大才……” 我陪笑着,继续说:“至于蓝衣女子我倒是十分喜欢,凡事三思而后行,沉着冷静,不怕前面的人将话答完,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说出相同的答案,可见她足够稳妥……” 二哥不置可否,摸了摸我的头说:“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甜美的笑了,看向下面,却见三名女子眼中都带着诧异。我冷淡道:“我不管你们曾经是哪里人,但是现在都是我的人。我不需要你们做牛做马,更不会像你们的族人那样背弃你们……这府里上下,如若谁欺负你们我是断不能允许的,但是你们若无辜欺负别人,我也不会比大哥善良多少……”说完,指向绿衣女子道:“你叫灵慧可好?” 她急忙谢恩,眼中含泪道:“从小到大,奴婢身为庶出亲娘又早逝。看惯了众人白眼,连自己也知道自己恶俗,没想到小姐如此高看奴婢,灵慧一定忠心为主。” 我点点头,冲着其他二人道:“为了我记忆方便,就叫灵秋和灵春吧……” 二人立即磕头,眼中布满难以言语的泪水。 处理完他们三人,我突然想起此行目的,忍不住埋怨道:“二哥,你怕是忘了要让我见谁了吧。” 二哥呆呆地沉默片刻,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倒真是忘了。” 转头冲宫人道:“去请楚师傅……” “怎么,不是女子?” 二哥白了我一眼,笑道:“我说不要女眷就不要女眷,大哥能奈我何?不过我倒从那群人中淘到难得的宫廷御宴师傅。据他说以前是专门伺候楚殇王……” 我心中好奇,道:“有此手艺,为何不继续留在故土,反而背井离乡……” 他微微一愣,说:“还是妹妹想得多,我倒是没有过多询问……” 我敛起随意,问道:“大哥可知道此事……” 二哥一怔,头大道:“大哥哪里管这种闲事。三妹有所不知,光分封七郡诸王就累死人了,而各地所贡之物,无论美女鸟兽奇珍异宝都安排在无尘苑南门,你现在去应该还能淘换些东西……” 我摇摇头,淡笑道:“还是算了,我喜静些……” 灵夏 正在神思,只见锦帘后面走进来个十六七岁的男子,眉目俊俏,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淡定气质。不过,这哪里是男人,分明就是个女子,也只有二哥这样的人才会看不出来。不过,他躲过大哥的视线,以美食之诱接近二哥,是因为她也觉得二哥心胸坦荡,不轻易疑人,还是另有所图。如果是后者,我必是不会放过她。 瞬间收敛起笑容,我淡然道:“你叫什么……” 她双目闪过一瞬间的愕然,随即恢复平静落落大方地叩首,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丽如水,道:“奴才楚夏拜见公主。” 我表情惊讶,好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子,只是为何忍辱负重躲在此处,那双如水的眼眸未免过于淡定;况且北部文化荒原,重男轻女,我倒不知楚国何时允许厨娘的存在了。 我看着她的淡眸,冲哥哥笑道:“你说你不识美色,可这楚师傅比女子还美呢……” 二哥垂下眼眸,深深地看了楚夏几眼,声音变得冷漠许多,锐利道:“三妹不说我还未曾想过,现在一看倒是太意了,一会儿让宫人查查他的身子以防万一……” 我看着哥哥,脸上波澜不惊。其实二哥并不是真正的粗人,他只是选择重视自己在意的事情,而忽视所有其他的事情。如若真惹到他,也不会好过的。不过二哥向来心胸宽阔,对凡事得过且过,从不深究,从小到大,没见他刻意争什么。如果说爹在乎的是国土,大哥在乎的是输赢,那么二哥只是在追寻一种驰骋无边的快乐。 楚夏的眼眸已露出慌张,急忙低下头,我浅笑着,道:“二哥把此人送给我可好?” 二哥盯着她,若有所思“原先没有仔细瞧她,今日一看似乎并不简单,如若不能确认她的身份,我是万不会把这种人送到妹妹身边。” 我扯着他的袖摆,稚气道:“二哥常说念玉聪明,莫非都是谎话,还怕妹妹处理不了……” 他看向我,冷漠渐渐散去,脸上布满宠溺笑容,说:“真拿你没办法……瞧你收的这些人都与别人不一样……” 我捂嘴傻笑,道:“妹妹就当哥哥同意了……”瞥了眼楚夏,说:“还不谢恩?” 她急忙跪地,道:“楚夏谢王爷成全,谢公主信任。” 陪二哥吃过午饭后,我回到北苑,把灵慧、灵秋、灵春交给绿娥调教,独留下楚夏私聊。我绕到她身后,摘下木钗,乌黑的秀发一倾而下,如同柔软的丝绸。她处变不惊,似乎早就知道我已看出她的真实性别,修长的睫毛微微抽动,直盯着地面。 “说吧。”我坐回木椅,右手支着脑袋,慵懒地看着她。 她抬起眼,声音清丽:“楚地沦陷名存实亡,我身为女子多有不便,所以换上男装随巴国军下。” 我浅笑,低垂眼眸,说:“完了?” 她不语,看我的眼神带着斟酌…… 我换了个姿势,冷声道:“你不要以为我小便想糊弄过去,如果等到我真逐一问你之时,你就不用说了。” 她双目微显诧异,沉默片刻,突然跪下,道:“楚夏愿冲天发誓对冥家没有任何恶意,之所以随军,是因为楚地无我容身之地。” 我扬起嘴角,淡然道:“然后?” 她抿着嘴,眼神幽远而深长,声音没有刚才的犀利,柔声道:“公主蕙质兰心怎么会猜不到,又何苦如此相逼……” 我摇了摇头,弹下她身上的雪渍,轻声道:“楚殇王仙逝后继位的是其弟,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是楚殇王的嫡宗吧。” 她肩头微动,颤了一下,白皙的脸上淡淡的流下两行清泪,平静道:“我乃楚殇王之女,楚雅凝。” 我心中一惊,帝雅重瑞名,竟是扬名在外的楚国公主,不过她不是随父亲战死沙场了吗?我停顿片刻,伸手抹掉她的泪水,劝慰道:“罢了,我不管你曾经是谁,但从此以后你却只能是灵夏,我冥念玉的人,可好?” 她双目呆滞,似在沉思,又像是追忆。我继续道:“如若不愿,我给你盘缠,你去南朝,去姒国,走得远远的……对于你,我最多只能帮到如此……”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干净的灵夏?但是我不能……” 我抚摸着她的额头,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只有不想……” “我……”她欲言又止,道,“我有很深的家仇,怕是会连累到公主……” “呵呵……”我浅笑着,她却愣了,怔忡地看着我。 “楚夏,莫要说你怨恨的人只是个封王,就算是姒国皇帝那又怎样?” 她神情麻木,没有言语。我想了想,淡然道:“楚夏,你应该看得清楚,这世上什么人最可怜?不是穷人,因为他们本身就一无所有,更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真正可悲的是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你们这些女子有哪个不是氏族出身?但是当民族沦陷,国土不在的时候,结局又是怎样的?也或许,你的今日,不过是我的明天罢了……” 她嘴角微撇,冷淡地说:“我们这些人哪配与公主相比……这世上谁人不知冥王爷宁可少夺几座城池也要为公主庆生,谁人不知景福帝最挂念的便是长公主,谁又不知江南范家已经是公主婆家。莫说天下不乱,即使乱了,公主也是最最金贵的……” 我摇摇头,苦笑道:“人之所以能摔得很惨是因为曾经站得太高了,我从没想过一辈子呆在权力的中央。我承认,幼时的甜蜜让我变懒了,甚至想如果嫁给……嫁给中意的他结伴一生也是可以的。但是我错了,人家凭什么喜欢你?因为你的父亲,哥哥……这些都是我所不愿的,你可明白?” 她没有言语,若有所思…… “楚夏,给我十年。我如今羽翼未丰,实在需要你这样的女子,十年后,如果你想走,我放你自由。如果你需要,我帮你踏平楚地,但是我明白,以你的心性,定是不会愿意别人插手……” 她郁郁寡欢,呢喃道:“十年……” “嗯,十年。十年,也够你自己准备了吧……” 她沉默片刻,突然跪地,声音中难掩淡淡的悲凉,说:“奴婢灵夏,任公主差遣……” 我无奈地叹气,没有期待的欢喜,反而笼罩上一股难以言语的悲伤。十四岁以前我是孩子,可以坐在爹大腿上撒娇,可以抱着哥哥要糖果吃,但长大以后呢?我是嫡女,冥王最疼爱的女儿,可能继承冥国江山;我是公主,姒国长公主的女儿;我又是妹妹,巴国未来储君的亲妹,这些荣耀的背后除了光鲜外,更大的是威胁。六年前,我可以作为议和的台阶建立邦交,那么六年后,也自然会有人拿我做开战的靶子。女子,在这个年代,只是用来陪衬历史的。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如果想好好地活下去,只能让别人去死。或许,我们都将会离单纯越走越远,直到无法回头……但我还是固执地希望,若干年后,当我回首这条崎岖坎坷路时,能够说句……不悔。 绿娥 晚上,送走灵夏,我的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一般,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子,可曾想到自己会流离失所,国破家亡。当楚殇王在前面浴血杀敌的时候,自己的亲弟却早已经卖主求荣,只为了那巴掌大的帝王之位。想到这儿,我心中一冷,如果你不踏着别人的人头站上来,就会被别人所踏,出生在皇室的女子,注定了不能用对错衡量事情。 “小姐,你当真要去巴地?”熟悉的声音传来,绿娥不知何时已经走入屋内。她面容憔悴,想必那三个丫头也不是很好教养。拉起她的绣摆,亲昵道:“绿娥姐,我也想让你回家看看……” 她手心一颤,眼眸中满是哀伤:“虽然说事情过去15年了,但被人认出终归是不好的。” 我笑了笑,说:“有我在,绿娥姐不用怕。” 她抬头看我,默默静了会,轻叹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伺候小姐。人人都说小姐有福气,爹爹是威震四海的冥王爷,娘亲是景福帝最疼的长公主,但我却知道,王爷和长公主都觉得有小姐这样的女儿才是福气……”她捏起我的脸颊,继续说,“小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懂事得让人心疼,现在大了,更让人……忍不住想呵护一生……” 我浅笑着,稚气道:“我不用绿娥姐护我,但却要护绿娥姐一生……” 她欣慰地笑了,温馨的脸庞愈发明亮。我沉思片刻,道:“绿娥姐,当年远天镖局的人,如今可是还在?” 她低垂眼眸,幽幽道:“男人应该是下放到秦城监狱……至于女人……充军了吧……” 我眼眸转了一下,问道:“当年牵扯进去的壮丁大概多少人?” “数百……”她闭上眼眸,声音哽咽,说,“但是如今存活下来的,不过几十……秦城监狱,从没有人走出来过。” 我抬起手,抹干她眼角的泪珠,却见她突然愤恨地挣开双目,道:“爹不过是施舍给起义军的人一口饭,他们却说我们起了谋反之心。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人。” 我心口一疼,却见她的目光越来越游离“那一年我也有爹,一场大雪洗礼了战后的巴地,大家都好高兴,因为瑞雪意味着丰收。娘亲特意用布头为我做了新袄,我把打好的木刀给李大爷送去……但回来时,一切都变了。镖局外围着好几层官兵,我挤不进去,只好爬到树上。那些士兵站在墙上,手持弓箭,我看见爹跳了出来,满头的白发凌乱地披在脑后,却被一箭穿心,滚了回去。在他身旁的是血肉模糊的娘亲……我的心好痛好痛,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官兵拿着长枪,木然地一枪一串、一枪一串,熟悉的张大哥、李大哥,都倒下了,我想叫他们,却被李大爷拖了回去……现在想想,似乎还能听到‘嘀嗒嘀嗒’血流下来的声音……”她眼神越来越迷茫,我却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绿娥……”我忍不住打断她,搂住她颤抖的双肩重复叫道:“绿娥……” “呵呵!”她抬眸,哀叹道,“公主,巴王与你爹不一样,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力,而冥王最在乎的是国土……绿娥有罪,本不该讲这些东西,但是公主大了,未来的路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果真是嫁给范大人倒也是好的。北方太乱,巴蜀还算安定之地,再往北去,大漠之上是人吃人呀……” 我仔细聆听着这些喃喃自语,轻拍她的背脊,宽慰道:“如果这是你沉淀在心中许久的事情,如果说出来你会觉得快乐些,那么就都说出来,念玉陪着你,念玉会一直听下去……” 她没有言语,只是像个孩子似的趴在我怀里痛哭,如果知道她曾经的经历是这样的,我是决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巴地二字。巴王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肮脏许多,直到我在辉煌的皇宫中仰视那双湖水般的眼眸时,才深刻地意识到,大哥的身上也流着巴人的血,终有一天,我们是否要站在战场的两端…… 那一天,大雪突然放停,夕阳西下,淡红色的余晖照应在银色的雪地上,我仿佛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流淌着一条生命的血河…… 翌日,我原本想把绿娥留在家中,但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执意要去巴地,我怕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便没有拒绝。最终带上绿娥、灵慧和灵夏随哥哥们共赴巴地。娘起初不放心我外出,倒是爹想了两日,道:“念玉也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历练历练……”说话时,我盯着他的黑瞳,竟看到一抹犹豫的悲伤…… 大哥 一辆马车不徐不痴地前进在去往巴地的官路上,路边稀稀疏疏的树木穿上了暖衣,银装素裹。田地里人烟稀少,放眼望去是白茫茫的一片,倒是地上偶尔会露出零星的无名小野花,粉黄,浅紫,淡红…… 灵慧撩开帘子探头张望着,满脸的兴奋不言而喻,对她来说这里算南方。 “小姐,你快看呀,渝水都结冰了怎么还有渔民出海……” 我睁开假寐的双眼,向外看去,淡然道:“那是棺葬船。” “棺葬?”灵夏的眼中带着几分惊讶。绿娥瞪了一眼灵慧,道:“小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话多的丫头……” 灵慧愕然,见我踢开毛毯正揉着眼睛,急忙说:“奴婢有罪,扰到小姐午睡了……” 我摇摇头,浅笑着:“本来就没有睡着,不过到了巴地可不许如此毛躁。吵到我是小事,丢了冥国面子才是大事。” 她脸色微红,柔声道:“是。”但是眼角还时不时地瞄向江边…… 绿娥见状,解释道:“巴地各族大都居在大河两岸,水上交通十分发达,交通工具主要是各种舟船。这里的冬天虽然冷,却不寒,所以江水结的都是浮冰。” 灵慧听得入神,赞道:“绿娥姐真是博识……” 绿娥略微担心地凝望着她摇摇头,良久,轻声说:“我本巴人,不知道才怪呢,倒是小姐多才,从未来过巴地却一眼识出棺葬船。” 我心中一动,看她提到巴字神色未变,安心道:“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只好读书了……” “哈哈……”灵夏笑出了声,说,“我小时听爹提过,巴人崇尚勇猛,追求回归自然。大多人死后采取船棺葬,还有悬棺葬和幽岩葬……没想到今生也能亲眼见到……” 灵慧瞪大了清澈的眼眸,钦佩道:“灵夏姐也懂得好多……”灵慧被奉承得耳根子都红了,小小的车内顿时热闹起来。三人聊起了彼此地域的风土人情,连空气也多了几分暖意。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转头看向窗外,滴滴答答……一匹棕色的宝马越来越近。双手放进袖口,不经意碰到腰间虎佩,抬眼迎上的是宝石般的蓝眸。我手一颤,急忙拉下帘子,却还能真切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莫名的情愫在暧昧的气氛中悄然发酵…… 绿娥说,巴人的民风古朴凝重,历来崇尚勇武。他们住干栏式房屋,楼上居人,楼下养畜,傍水而居。独立以前,姒国人多称巴人为板楯蛮或者賨人。賨人善织,家家户户能自己织布,衣物等所需布匹均能自给自足,曾经,巴人向姒国所交的户赋便是賨布。这里民族众多,信仰的神灵也并不统一。巴人原本在陕南的汉水上游,大巴山北缘,东至襄阳地区居住,但是十六年前的两王起事,巴王借机竭力扩张其势力范围,东渡汉水,又同冥王缔结军事联盟,扫荡江汉小国,北进中原,南迁至长江干流,先后在清江、川峡之间至川东立国。临近夜间,我们的马车抵达了都城郊区石沱镇。 石沱镇顾名思义,石头众多,山路崎岖,是巴国都城涪陵前的一道宏伟的天然屏障。如果想入都城,也需要在此处换船渡涪水。我们下了马车沿小道走了一会儿,出现一条几十级石板的台阶,上面杂草丛生,被磨得十分光亮,在往上走,便是大哥在此处的私人府邸。青石砖砌成的拱门上,生长着一棵有几百年树龄的老槐树,根茎扎在拱门的石缝中,沿石上行伸展,生得枝繁叶茂,宛如一个门神护卫着古墙。 “殿下,膳食已经备好,可需立即享用?”管家周尘水恭敬地站在红漆柱旁,声音平淡,低垂着眼,带着一抹谦卑。 大哥没有答理,回头看我,声音清清冷冷,问道:“妹妹可是饿了……” 我想了想,说:“妹妹倒是无所谓的,但是二哥的肚子似乎饿扁了……” “咕嘟”一声,在寂静的夜空下听得愈发清楚,二哥红着脸,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我承认是我的肚子叫了,大哥快让我们吃饭吧。爹娘都不在,我们还拘礼什么啊……” 大哥看着他,嘴角抽动,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度,连眼睛也布满了笑意。周管家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立即恭敬道:“属下立即吩咐厨房上膳……”和以前相比,大哥爱笑了许多…… 大哥、二哥和我三人围坐在土炕旁,其他侍女都遣了出去,独留绿娥和管家在旁伺候。因为巴人生活在荒莽的大巴山,经常斩蛇蟒、射虎豹、猎牧捕鱼来维持生活,所以饭菜以肉为主。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有余,但我还是无法习惯用手吃饭,所以只有我用筷,大块肉索性避过不吃。 二哥见状,先是剃掉羊腿上烤焦了皮毛,又用大刀割下腿根的嫩肉,放在我的鼎中。我抬头一笑,连声道谢,却瞥见大哥的鼎中刚刚削下几小块肉。我转头看过去,大哥的手掌停在平空中僵了一会儿,逐一拿起小肉放入口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向来清明的眼神里掠过一抹说不清是感慨亦或是惆怅的意绪,就如同这一月里的冰雪,泛着彻骨的寒意。 巴地的夜晚十分清冷,半黄半绿的树叶飘落满地,寒风卷得一地的残叶漫天飞舞。与银白色的冥国相比,这里虽说暖和,却更透出一些萧瑟的意味。我倚着云窗出神,目光落在一地斑驳杂乱的树叶上,身上一暖,诧异道:“这是谁的?” “念世少爷让人送来的……” 我笑了笑,低头抚摸着虎裘披风,手感十分柔软,心中涌上一股暖意。 “小姐,小姐……” “嗯?”我抬头,却见绿娥脸上有些慌张,直冲我往旁边使眼色。 门外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过大哥从来没穿过白衣,这次换上白狐质地的披风,倒让我一时没有认出。 “大哥,怎 丑女念玉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3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3部分阅读 么不进屋……” “嗯……”他踌躇地看着绿娥……绿娥识相地退下,关好屋门。 月光透过纤薄的纱窗洒了进来,映在他的脸上,依稀勾勒出一张英挺的俊容。深邃的蓝眸不再清澈,混沌带着一抹朦胧的犹豫,他看着我,眼底染上一股说不清楚的情愫……而我心中的防线在暧昧的气氛中逐渐轰塌,我从来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不可想象我与大哥之间会牵扯出除亲情以外的情愫。或者说,我难以想象冷静自持的大哥会对一个女子动心,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妹妹……虽然巴人对伦理不太在乎,我却淡淡地有些无法适从。 擂台(上) “大哥,有事?”我开口打破僵局。 “嗯……”他盯着我的身上的虎裘,我才注意到他宽大的披风下面,还带着一件小袄。心口一酸,竟是无言。 “刚刚收到娘的信函,我恐怕不能陪妹妹游玩,要先行一步赶回涪陵……” 我点点头说:“游玩事小,正事更重要,再说还有二哥呢……” 他陷入沉思,想了一会儿冷声道:“念世就爱胡闹,他自己出事也就罢了,就怕再连累你。我吩咐了周管家跟着你,他对巴地十分熟悉,有什么事情就找他……” 见他声音中隐含怒气,我乖巧地应声:“妹妹劳大哥费心了……”他点点头,又是沉默。 柔和的暖香从铜鼎中袅袅溢出,越拉越长,缠着缠着仿佛连接起了我们的视线。我突然觉得十分燥热,脸上更是火成一团,忍不住叫道:“大哥……” “念玉……”看着大哥也刚刚张开的唇,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大哥与我不愧是兄妹,心有灵犀呢……”我浅笑着,特意强调兄妹二字。 瞬间,大哥冷峻的面容平添上几分落寞,别有深意地看了我几眼,说:“兄妹……” “大哥?”我叫道,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叫道,“大哥?” “嗯……”他回过神,明丽的面容恢复平静,说,“我回去可能会很忙,新年时在民间还有许多有趣的节目,到时阿兄会带你去看。还有,关于晋见巴王的事情我来安排,你先好好玩几日,因为见完我娘后,你就不能随意了。”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堆砌起来的笑容在他转身后逐渐淡去,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可能知道我不是她亲妹的事情,因为这个秘密,在姒风赐被立为南朝太子后将被永远地埋葬。所以,我只能是冥念玉。 翌日清晨,我们整装待发,心情大好,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猫腰走进来,我上前叫道:“二哥?” 他急忙上前捂住我嘴,轻声道:“大哥还没走远呢……” “怎么?你背着大哥跑回来啦?” 他撇撇嘴,说:“大哥让我回去准备射虎节,也不想想我冥念世最不怕的是什么,即使闭着眼也能拿下第一啊。” “哈哈……”见我大笑,他皱眉看我,道:“妹妹不信?” 我摇摇头,说:“好了,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咱们就一起玩他个痛快。” “好!”二哥咧开嘴唇,傻傻地笑道,“还是跟妹妹在一起比较开心。” 我把面泥抹在整个脸上,挡住了右脸胎记,不一会儿,就和大哥一般黑了,大家左看看,右看看笑成一团:“妹妹,你带一个面纱即可,做啥弄这东西……” 我瞪他一眼,说:“这是我自制面泥,可以保护皮肤的;再说,戴面纱多不方便,我不喜欢。” “那就露出脸好了,我觉得蛮好看的……” 看着他认真的眼眸,我心中一暖,笑道:“你看惯了自然觉得无所谓,但世人可不这么认为;再说,我也不想太引人注目……” 他想了想,说:“也对,妹妹如此绝色,他们定会惊为天人……” 我肚中一阵反胃,大哥二哥越大跟爹一样越没有审美观了,不过心中还是因此暖洋洋的,如同今日的好天气。 在周管家的带领下,我们登上槽船,顺着沛水逆流而上,峡谷中沸腾咆哮,江流浑浊湍急,周围布满危机四伏的暗礁、漩涡和险滩,让我不禁感叹,难怪爹忌讳巴国,这里确实是一块宝地,易守难攻…… 因为我们抄了近道,走的军路,眼前情景十分震撼人心。抬头仰望,峡谷两岸的山峦挺拔多姿,刀削斧斫的绝崖峭壁飘着几面军旗,周尘水冲着口峰顶嚷道:“尘字亲兵”,沛水石壁一阵擂鼓大躁,水中闸门缓缓上升,一阵激浪汹涌而来,木船开始左右摇晃,江水荡漾起一阵涟漪。 待我们进入闸门,眼前景象却豁然开朗,仿佛到了另外一处桃源。缓缓流动着的江边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双层板房,难怪书上常说,巴人喜水,水养育巴人。我们靠到岸边,见远处阁楼旁人潮涌动,好奇地跑了过去。 二哥拍了下人家肩头,问道:“这里是在做什么?” 被拍人脸色微怒,操着不太地道的巴语说:“你自己不会看呀,有人摆擂。”一双明丽的眼睛十分不耐。二哥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刚要发火就被我按了下去,仔细看灰衣男孩着装,小声冲我说道:“看到没,三妹,这便是自以为是的姒国人。如果是巴人,才不会这么冷淡,定会好心介绍。” 我浅笑着,揶揄道:“怎么你一拍就拍了个南朝人……” 台上两名彪型大汉正在肉搏,谁先掉落台下便是输家,台下叫好声随着矮个男子一次次灵活的解围此起彼伏,忽然矮个男子一个错身,伸出右脚一绊,高个男人失去平衡,歪斜着掉了下来,“砰”,地上的尘土飞扬起来,场面变得混沌不清。 “好~”二哥忍不住拍手称赞道,却听见对面的灰衣男孩不屑道:“蛮人。” 我们抬眼看去,他身旁还站了名翠衫女子,明亮的大眼十分清澈,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几着骄纵:“风御哥,你还不上去露几手,震震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被称作风御的灰衣少年,撇撇嘴,说:“你没看要三个人吗?还要比琴和棋艺,也不知道风焉姐跑哪里去了,否则早上去了。” 二哥脸色低沉,若有所思,我按住他的手心捏了捏,示意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这两个人穿着不俗,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正执拗着,一阵铿锵有力的乐声从远处传来,五声协,八音谐,瞬间,让听者有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周围的百姓精神一振,随着乐曲和着点子,场面十分壮观。 绿娥的视线望向鼓台,深远而悠长,解释道:“这便是巴渝舞,舞风刚烈,属武舞,也称战舞……” 我点点头,心中有股起舞的冲动,瞥见灵慧的脸上也布满激动,明丽的眼睛亮了起来,随着灵夏哼着小调,整个台下,热闹非凡。不出所料,三局两胜,矮个子的那组赢了,而且,他们还有个很好听的组名叫做“凤飞”。 擂台(下) 二哥脸色低沉,若有所思,我按住他的手心捏了捏,示意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这两个人穿着不俗,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正执拗着,一阵铿锵有力的乐声从远处传来,五声协,八音谐,瞬间,让听者有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周围的百姓精神一振,随着乐曲和着点子,场面十分壮观。 绿娥的视线望向鼓台,深远而悠长,解释道:“这便是巴渝舞,舞风刚烈,属武舞,也称战舞……” 我点点头,心中有股起舞的冲动,瞥见灵慧的脸上也布满激动,明丽的眼睛亮了起来,随着灵夏哼着小调,整个台下,热闹非凡。不出所料,三局两胜,矮个子的那组赢了,而且,他们还有个很好听的组名叫做“凤飞”。 二哥转身,冲着灰衣少年,冷笑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自动放弃,如若硬来,小心丢了你的宝贵性命。” 少年稳住双腿,盯着二哥,嚷道:“孙子才会对你这个四肢发达的蛮人认输,来,我们继续。” 二哥一怔,粗犷的眉毛微微上扬,抿着嘴唇,冷声道:“好,如今你就是想做孙子,我都不会放了你。”我心中一惊,二哥是真的生气了,他接连出狠招,不一会儿少年的灰衣已经残破不堪,摇摇欲坠,但依旧在场上硬撑,而二哥也不打算轻易踹他下地,继续一招一招,眼看少年已经口吐鲜血,粉衫女子急忙站出来说:“这位公子请手下留情,我们认输便是。” 二哥淡然地看着她,分外冷漠。翠衫女子抱住男孩,道:“风御哥,风御哥……你还好吧……” 被唤作风御的少年,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晃悠到二哥面前,狂妄道:“我才不要向你认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表哥、我爷爷会让你们整个巴国陪葬!” 二哥听后,腰间的刀仿佛在嗡嗡作响,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我急忙出口:“二哥!” 他一怔,缓缓回头…… “点到为止……二哥……”我开口道,这少年来头不小…… 灰衣少年听后,大笑出声,道:“怎么样……你的妹妹也不认同你……动动脑子好不好,你除了蛮力还有什么……” 二哥听后,直愣愣地看着我,深邃的黑瞳带抹受伤,那张总是笑着的脸,如一头受伤的狮子,愤怒无助。我愣住了,这个表情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在那人辱他伤他后,我做的又是什么,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二哥心底那抹沉重的自卑…… 我想了想,缓步走近他,抓起他的手掌,只觉得冰凉似水,心口一酸,像娘亲一样轻抚上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莞尔一笑,认真道:“二哥,杀他简直是脏了你这双奋勇杀敌的手……而他流的血,会脏了我们巴人的土地……” 二哥恍然一笑,沉默良久,嘴角逐渐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低声道:“谢谢你,三妹。我知道他是不能杀的……” 一怔,捏了捏他的手心,相视而笑,暖暖的,淡淡地。 我扬起头,冷声道:“输了就是输了,当然你输不起不愿认输也无所谓。” “我们继续比。”翠衫女子站了出来,满脸不服。 我笑了笑,应声道:“好。” 她轻拂琴弦,余音绵长有力,清纯透彻,一曲《塞外》把人们的思绪带到无边的草原之上,奔跑飞翔。我放手运气,拨动琴弦,以一首《将军令》应战。先用《摇指》模拟了号角声声的长啸,众人眼光一亮,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由散板开始,擂鼓三通,由慢而快,阵阵频催,营造出战争紧张的气氛,并用左手琴竹《弹括》加重,呈现出将军升帐时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知何时,翠衫女子已经停指,专注的看着我,稚气的眼眸布满惊讶。我一个快板段变奏,犹如千万大军浩浩荡荡,雄姿勃勃地走来,又以一个急板紧缩,使旋律无停顿地进行,气势剧烈紧迫,回味无穷。一曲下来,竟已经汗流浃背,四周静悄悄的,连灰衣少年的眼神都是怔忡着。 “啪啪……”粉衫女子率先反应过来,一阵掌声如擂鼓般响亮。我看着四周,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仰视无边的天空,心头觉得无比痛快,远望无垠的大地,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我终究是喜欢这种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 “小心……”一支羽箭突然从远处射来,我本能向前一挡,胳臂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支撑我肩膀的竟是灵夏。她的目光十分复杂,我才意识到自己替她挡了一箭。不知何时,武台已经被官兵包围,一名身着官服的巴人指着粉衫女子,嚷道:“保护公主……” 众人惊讶异常,那名女子竟然是公主吗?只见所有的士兵把羽箭指向我们,二哥怒道:“你们是哪个营的,可知我们是谁?” 身着官服的巴人冷漠地看着他,嘲讽道:“你们是谁?你们是逆反贼子,竟然想杀害南朝使者,破坏两国邦交。!” 心意 “大人且慢……”粉衫女子走出人群,一名貌似姒人的官员走上前道:“公主殿下小心……”她摇摇头,皱眉凝视着我,说:“你叫何名……” 我刚要开口,臂膀一痛,她急忙道:“先给这位姑娘处理伤口吧……” 伤口不深,只伤及表皮。灵夏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白瓶,小心翼翼地给我涂抹,只觉得一阵冰凉,灼热的疼痛迅速消失。“吧哒!”我感到臂上的一滴泪珠,诧异地望向灵夏。她低着头,利落地帮好绷带,低声道:“为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只是本能,不知道会这么疼,下次绝对不会了……” “扑哧”,她笑着抬头看我,泪眼朦胧地埋怨道:“最讨厌你这种人……” 我垂眸,想了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种人…… 突然,一阵缭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官兵转头张望,待看清楚来人后放下警惕,粉衫女子的面容波澜不惊,闪过一丝羞怯满足的笑容,我心中一酸,不知为何会莫名伤心。可能是近日与大哥太过亲近了,亲近到产生了莫名的小小的占有欲。 欲望 大哥的队仗越走越近,他一身戎装,身后紧跟十三匹铁骑,所过之处扬起片片灰尘,浩浩荡荡地奔跑过来。宝蓝色的眼眸布满怒意,深邃如罂粟,透着致命的诱惑。我手不经意地抚上虎佩,上面隐隐散发着一丝热度。 他停下马,冷冷地看着我们,粉衫女子主动上前,轻声道:“念尘大哥,这里已经没事了,你还亲自赶来……”声音婉转悠扬,像清澈的淙淙泉水。 我低垂眼眸,默不作声,斟酌着…… 大哥没有搭理,下马走近,一双黑色马靴停在眼底,我轻声道:“我不会道歉……”姒国公主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是姒国公主呢…… “大哥,与妹妹无关……”二哥见他脸色不善,刚要起身辩解…… “啪!”大哥反手生生给了他一个嘴巴,冷漠道:“不知轻重,我要再来晚点你可知会是什么后果?” 二哥双肩微颤,撇开头,任嘴角的血迹浸透了衣衫,倔犟道:“我……保护妹妹……” “保护?万箭齐发你能护谁?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妹妹?” “大哥!”我见念世眼睛散乱,心中一惊,急忙阻道。冥念尘深深地看着了我一眼,良久…… 四周围满了人群,但是谁也不敢言语,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冥念世平静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腿,黑发有几丝凌乱,那双明亮的黑瞳满是内疚彷徨的痛苦,无助地,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是一个犯了错遭人唾骂的孩子,让我从心底感到悲凉。从此,这个场景永远地映刻在我的脑海中,一生挥之不去。大哥冷漠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心疼,我刚要过去,却被他一把抱起。 “啊……”因为拉扯到臂膀的伤口,忍不住叫了出声。 大哥一怔,盯着我手上的绸带,眼神越来越冷。 “大哥……”我轻唤。 他转过头,直视着那名巴人官员,问道:“谁放的箭……” 官员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声。粉衫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三人,恍然道:“莫非姑娘就是念玉公主?难怪一直觉得你眼眉有些熟悉,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姐。” 我木然地凝望着她……表姐?娘说过,除了14年前死于巴蜀起义的太子外,她还有一个弟弟姒蹼玉和妹妹福玉公主。这女子看起来与大哥年岁差不多,应该不是姒蹼玉的女儿。我还记得出生时的对话,莫非她竟是我亲姐,这世上我唯一一个直系亲属…… “念玉……” “念玉……” “啊……”我回过神来,见大哥正凝视着我,那双忧心的眼眸过于炽热。 “可还痛……” 我摇摇头说:“大哥不用挂心,好多了……”他眼底一沉,转向他们三人。 灵慧见大哥偏心于我,鼓足了勇气,结巴道:“是那个灰衣服的,他说二少爷不敢伤他,还骂小姐是丑八怪……”灵夏一愣,急忙拉着她衣角,绿娥瞪了她一眼,灵慧生生地把话又咽了回去,小声嘀咕着“所有人都看到了嘛,小姐凭什么受这气……” 大哥看向被叫做风御的男孩,沉默片刻,冷声道:“拿下他。” 粉衫女子一惊,刚要开口却只见大哥一个转身,抱着我飞上铁骑,在众人的视线中扬长而去。紧随其后的是气势如虹的十三铁骑,渐渐消失在一片风沙尘土中。 他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一阵冷风袭来,我闭着眼,却没有尘土的气息。探出个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裹在大哥宽大的袖摆内,不经意地仰头,蹭到他刺人的下巴。他身子轻轻一颤,恰巧垂下眼看我,很深很深,我舌头一干,急忙缩了回去,只觉得心中寂寞的墙壁因为淡淡的暖意在逐渐轰塌。 到别庄,大哥喂我吃了一记草药,只觉得脑子变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朦胧之间,面上拂过微暖气息,我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大哥正俯身看着我,几乎面贴着面,不由得红着脖子,道:“大哥,你……你在找什么……”说完这句傻话我就后悔了,抬眼看向大哥,他紧抿着嘴唇上下浮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道:“妹妹真是可爱……”温软如玉的随和让我诧异,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窗外有冷风“呼呼”刮过,最后的残叶在风中起舞,顺着窗纱吹了进来,仿佛在诉说着冬的残忍。但屋内的气氛,却异常温馨。 大哥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喂我,床边的侍女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惊讶,我浑身不自在地享受这种尴尬的好意,红着脸说:“大哥……念玉自己来吧。” 他不认同地皱眉,道:“不行。秦大夫说了,你左手三天不许动筷,若是伤口裂开,进去脏东西就有你受的了……” 我乖乖地点头,心底却暗叫,三天啊…… “大哥,绿娥呢?” 他没有回答,始终仔细看着我的容颜,我整个人觉得甚是浮躁起来,提醒他:“大哥不是还有事吗?” “我看念世那么闲,就让他去做了……”他边说边帮我擦干净头上的汗水,冷淡惯了的音调中竟带抹玩味。见我不语,问道:“怎么?不喜欢大哥陪你?” 我急忙摇头,他看着我,晶莹剔透的眼眸深邃得如同一潭清泉,将我深深地印在其中:“其实,念世会做的事我也会做……” 我愣住,瞥到小鼎中一片片剥好的碎肉,心中闪过一股暖意。 夜晚,他在案前阅信,长发松散地披在脑后,只着黑衫,袒露着胸膛,在烛光微弱的照射下带着几分性感迷离。我在一旁研墨,不经意抬眼,却见他紧紧地盯着我的手腕,低头一看,发现因为怕墨汁沾到身上而挽起的长袖,露出了一段皓白宛若凝脂的肌肤……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啪啪,”把墨洒了一地…… “念玉……”他急忙靠了过来,我却心如小鹿乱撞,跌撞地往前跑了两步。他一怔,扬起嘴角,笑问:“妹妹跑什么……” 我也愣住,我跑什么?低垂着眼,两手紧张地交错着。 他见我不动,逐渐走近,一步一步,突然一把环住我的腰,抱到怀里,很紧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般……心口一酸,口舌躁动,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弯着腰,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脖颈里,气息如清风吹过,难以置信道:“近来总会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我身子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中隐含着一丝颤抖。 他抬起头,捧着我的面容,一贯冰凉冷漠的脸庞在瞬间崩溃,掺杂着一抹未知的意绪,轻声说:“那一夜为何要与我下棋……”我怔怔地,听不懂他话中含义,潜意识告诉我,装傻到底,过去了便过去了。可惜现在夜色媚人,往往会失去理智。 “不过是对弈,又能改变什么?” 他温暖的手掌在我的背部停住,喃喃道:“嗯,确实不能改变什么,或许只是那一夜暴发,也或许是喜欢妹妹已久,妹妹从小便是与他人不一样的……” 我脸色一红,羞涩道:“妹奇丑,大哥怕是醉了,才会说喜欢。” 他捏了下我的手心,摇头叹气道:“我也宁愿一切不过是错觉。只是想来想去,这么多年,能记住的女子也只有妹妹一人……” “大……哥……”我的声音微颤,有些慌张,又觉得不可思议,一切来得太快,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青楼(上) 他抬起头与我对视,眼底是一片炽热,蓝宝石的眸子几近墨黑,如乌云盖日,掩去了他平日里的漠然。凝视着这样一双深情的明眸,压抑在我心上的那抹紧绷的琴弦仿佛是突然断了,一瞬间,便湿了眼眶。原本不敢想的感情,再次被摆在面前,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他看着我的眼睛,手绕到后背,停留在我纤细的腰上,稍一用力,便将我揽向他。我仰起头,他含胸,微微低头看向我,鼻尖轻触,嗅了一下,吻上了我的唇。我只觉得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就那样握住他的手臂,随他游走,口中阳刚的气味让我十分迷恋。多久了,寂寞的灵魂不曾与人亲近,而如今此人却是我的大哥,虽然没有血缘,但又要我如何接受?我喘着粗气,被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那一刻,寂寞了很久的欲望逐渐被唤醒,只能沉沦。 我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他双肩一颤,手轻轻一挑,蔽体的衣服如同羽毛般缓缓落地,我只觉得胸前一凉,贴紧他寻求温暖。 “玉儿……”他放下我,布满□的眼眸复杂地凝视着我。 “嗯?”我轻喃,身子已经被燃烧起来,不知道如何退后,即使大哥心底承受着内疚的煎熬。 他逐渐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伏在我耳边说:“玉儿,为什么我会讨厌念世与你的亲近……”我脸上一热,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从后面开始亲吻,头发、脖颈、肩膀、腰肢……一小点一小点的抚摸,一小点一小点的沉沦,一小点一小点的让彼此燃烧起来。我一阵痉挛,微张着嘴唇,娇羞地凝望着他。整个人柔弱地躺在他的怀抱中,眼神逐渐迷离,呻吟出声…… “大哥……” 一颤,冥念尘迷离的双眸逐渐清醒,深深的眼眶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上去更加明亮深邃,宝蓝色的瞳孔被乌云遮住,宛如墨色。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我身子一空,冰凉如水,大脑也冷静下来,天呀,我们在做什么。他□地坐在床边,望着他,明明是几尺的距离,却觉得莫名的遥远。窗外一轮明月透过纱窗淡进屋内昏暗的光亮,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格外分明。挺直的鼻梁和微翘的鼻尖上面满是汗水。他摇摇头,令人目眩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拽起地上的黑袍,仓皇跌撞地转身离去,颀长的背影,落寞而悠长。 我觉得冷,却有汗流出来,没有疼痛,可是身上在颤抖,此刻我才明白,这世上有件事叫做咫尺天涯。而两个人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一阵尴尬,我竟然被如此地留在了这里…… 清晨,我睁开双眼,仿佛做了一场梦,唯有看到身上斑斑浅浅的吻痕才知道那并非幻觉,灵夏见我起身,束起帘子,端着汤药在一旁候着,我诧异道:“你怎么过来了?” 她用嘴唇轻吹下汤药,笑道:“昨夜睡到一半,就被大爷遣来了……现在还困着呢” 我愣了好久,大哥回去的倒真是神速,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该如何坦然面对他…… “小姐?” “嗯?” 她皱起眉头,轻声说:“小姐又在神游了……” 我摇摇头,浅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像灵慧了……” 她面色微红,辩解道:“我才没有她聒噪……” “你说谁聒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灵慧鼓着小脸,怒视着她。 灵夏心虚一笑,转移话题道:“我喂小姐吃药呢……” 看着她们温馨的斗嘴,我忍不住扬起嘴唇,清亮的眸子里平静如水,没有情绪…… 灵夏心思细腻,见我愁眉不展,给我讲了许多在宫中看到的趣事。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道何时,两人又拌起嘴来。灵慧面红耳赤,撇嘴道:“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她那种女人怎么能被人喜欢?。” 灵夏摇摇头,叹道:“你还是不了解男人……” “说得你好像了解似的……”灵慧不甘心地顶回,我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 灵慧仿佛抓住救星般,拉起我的手,认真道:“小姐,灵夏居然称赞陵水夫人……” “陵水夫人又是何人……” “是沛陵第一美人……” “是青楼的老板娘……”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不同的语气。“扑哧!”我忍不住笑道:“那又与你们何干?” 灵慧抢先开口说:“小姐,你不知道她穿着有多暴露,眼神有多露骨,尤其是昨夜看大爷的时候……”我心口一震,莫名心酸,大哥年方二十,不可能没有经历人事,只是一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痛,仿佛一把利刃扎得我心口好疼好疼……“她……陵水夫人昨夜跟大哥一起……?” “大爷怎么会看上那种女人!” 灵夏歪着头,认真道:“你又怎么知道大爷与她没关系……” 灵慧一听,无法接受地说:“可是昨夜大爷对她多冷淡呀,哪里会是喜欢她……” “但是她既然是随大爷的宫车,怎么可能没关系……” 说着说着两人又是锵锵起来,我心头一阵烦乱,闭上眼,强迫自己忘掉,忘掉……昨夜那样,大哥要真找了别人也不奇怪,只是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听到这些。心口就好像堵了一团棉花,让我呼吸不畅,喘不上气。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冥念尘,你让我如何释怀?一股湿润的液体滑落脸颊,我才惊觉,很多感情,一旦捅破了那张纸,便无法遏止。很多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 “小姐……”灵夏一怔,急忙探手抚上我的额头,道:“莫非伤口痛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我摇摇头,擦干泪水,说:“有点想父亲和娘亲了……” 一阵沉默,灵夏怔忪地看着窗外残梅,灵慧的表情也不太好受,我心中暗想,她们二人何曾不会想家。急忙破涕而笑,道:“二哥说过,沛陵的夜景十分诱人,咱们也没来得及逛逛,不如就今日吧。” 灵慧一听,皱起的眉头逐渐舒缓,她终归最小,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嚷嚷道:“太好了。” 灵夏却摇摇头,说:“小姐身子可受得了……” 我点点头,看向窗:外“有何受不了,散散心总比闷在这里好……” 就这样,绿娥充当向导,我们四人换上巴地男装,背着王府的侍卫偷溜出来。到沛陵城内时,正好是华灯初上,街上热闹非凡。 顺着人群穿过两条胡同,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风华楼门口。几名袒胸露背的女子一看到我们,热情地拥了过来,只是越过我,冲灵夏和灵慧柔声细语道:“公子,可要入楼。”这世上,都说男子喜美色,女子又何尝不是?我浅笑着,退到后面,无意间撞到一名男子。 “对不起……”刚一抬头,便愣住。男子一身白衣,琥珀色的眼眸像琉璃石一般透明,面带红晕,浅声道:“没……没关系。” 我见他衣着不俗,却是孤单一人,有些奇怪,随意问道:“公子客气,只是怎会站在这里?” 他一怔,垂下眼眸,说:“我刚刚与仆人走散,又弄丢了钱袋……”声音越说越低,想必是极少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扑哧!”我莞尔一笑,道:“公子如若不嫌吾等粗俗,一起入楼可好?” 他双肩一颤,警惕地看着我说:“你怎知我要入楼?” 青楼(下) 我不禁摇摇头,叹道:“哪里有人站在青楼门口等人的,除非公子想见之人就在楼中。” 白衣男子眼带钦佩,长吁口气,说:“我确实是来见朋友的,但是因为丢了银子,才踌躇至此。” 我冲他扬扬手:“既然如此,就一起吧。” 他双手抱拳,白皙的脸庞布满感激之情,说:“谢谢这位兄弟。” 进入楼内,迎面走过来一位年约三十、笑容可掬的女子,一双美丽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柳腰款步摇曳生姿。但直觉告诉我,这人不是陵水夫人。 她穿着大方得体,应该是风华楼的管理阶层,一个俯身,声音宛如吟歌:“奴家名叫陵楠,几位公子十分面生,不知喜欢何种姑娘?”那双妩媚的丹凤眼大部分落在了灵夏和白衣男子身上。我从怀里摸出一张千两银票,道:“先开个雅间吧。” 她面上惊喜,笑吟吟道:“奴家这就去办,翠红去带五个姑娘出来……” “四个……” “四个……” “四个……” 我们面面相觑,一阵大笑,大家竟都把自己排除在外,白衣男子耳根也红了,灵夏也被几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摸来摸去,脸色十分尴尬。我张口解围道:“先来两人吧,但要头牌……” 陵楠郁闷,面露为难道:“实不相瞒,楼中的两位头牌陵水夫人和陵月姑娘都被贵客包了,怕是无法服侍公子们……” 我一听,想了一下,又掏出千两银票。她急忙摆手,歉疚道:“公子误会了,风华楼的女子不是只识银票的人,只是这贵客来头实在太大,我们得罪不起……” 我难掩失望,无奈道:“看来无法一睹陵水夫人的容貌了……” 白衣男子一听,诧异地转头,说:“兄弟只是想见陵水夫人?” 我点头如葱,他腼腆一笑,柔声道:“兴许包房的便是我那位朋友,兄弟与我同去可好?” 我想了想附和说:“求之不得,不过还不知公子姓名。” 他一怔,想了想,说:“我来自秦城,名朴。”绿娥肩头一颤,秦城?不就是巴国的黑暗之城,那里关押着上千名要犯,包括当年远天镖局的残留之人。 “兄弟怎么了?”他目光深邃,月华般的面容实在不像来自那种污秽之地。 我浅浅一笑,回道:“我姓玉,单名冥。” 他扯嘴一笑,像水中芙蓉般优美,说:“跟我走吧,玉公子。” 我们穿过十字交错的小道,来到内院拱门前,横匾上清晰地刻着无尘馆三字。几抱碧桂树亭亭玉立,暗灰的长石墙角,素白的普通墙面,与前楼的喧闹相比,十分幽静。 一阵笑语缓缓传来,只听见一柔声女子娇媚道:“该罚该罚,今天王爷也太心不在焉了吧……”众人起哄,交杂着笑声,闹声和女子若有似无的浅吟声音。 “秦朴,你怎么才到,还带朋友了吗?”房间里突然传出一个淡然的声音,秦朴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带进了门里。房间里顿时齐刷刷地射过来数道目光。我心中虽然忐忑,却端出了微笑。 “哎呀……”一阵叫声,我转头看过去,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我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气充盈,想夺门而出,仿佛冰天雪地里,有一团熊熊热火正在燃烧,烫得我的心口十分难耐。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忍住,忍住,只为了保留那仅有的尊严,我望着他,浅笑着,极力保持云淡风轻的表情。 “王爷又失神了,还打歪奴家酒杯……”女子斜身依靠在大哥身上娇羞地说道,只是那声音听在夜里如同浅浅的呻吟。她胸部的白纱十分轻薄,仿佛风一吹就会轻轻掉下,尖顶的花蕾若隐若现,丰满的胸部露了大半。眉眼间的成熟风韵十分诱人,整张面容美若天仙。 我只觉得眼有芒刺,在秦朴的拽扯下才想起坐下。冲他歉疚一笑,他却又红了脸颊。他带我坐在角落,伏耳道:“我最怕女子,今日还要拜托玉兄弟帮我挡挡……” 我好笑地看他面如桃花,满脸的不好意思,我小声说:“放心,有我……”低下头,轻饮花雕,却感觉背如芒刺,有道锐利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们。 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子里,蓦然抬头,却见陵水夫人跪在秦朴身侧,斟起酒杯道:“王爷让奴家伺候秦公子,这位玉公子可是要换过去……”一双美眸在看到我脸上的胎迹时,闪过淡淡的鄙夷。 我摇摇头,越过她看过去,大哥的双眸平静似水,深深浅浅的带着暖暖的光亮,温柔地看着我。我只觉得十分嘲讽,冷淡道:“我陪着秦朴就好……” 秦朴一怔,满眼感激,紧紧抓着我的袖摆,生怕我走掉。大哥的蓝眸越来越深,逐渐染上浓重的薄雾,一片肃然。陵水夫人没想到会被拒绝,尴尬得不知是坐还是站。 夜很冷,我独自一人漫步在寒风之中,眼角不争气地流下两行清泪,为什么会是这样。身后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变成死寂的沉默,几株枯树映衬着我的郁郁寡欢。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双有力的手掌紧紧地勒住了我的腰。我使劲挣脱,他却搂的更紧,粗糙的下巴轻轻地抵着我的肩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所有的委屈变成发泄不出的怒火,我转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啪!”清脆的响声在夜间显得尤为清晰,我只觉得喉咙干干的,涩涩的,挤出一句:“你真脏……” 大哥一怔,清澈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哀伤,深深地,沉沉地凝视着我。我的手很冷,他用力地攥住,抱得紧紧的。“不要动!”他脱下自己的裘披,覆在我的身上,语气几乎是恳求地说,“就一会儿,你不要动。” 我还是很冷,迎着月光看得见自己呼出来的白汽,抽一下鼻子,呼吸不畅。他的大手锁紧我的腰,让我无处可躲,就这样站在月光下,冷风中…… “大哥,绿娥他们在等我,请你放手……” 他身子一颤,脸埋在我松散的头发里,很深很深。 “冥念尘你这样又算什么?”我大吼,哽咽的声音在静寂的夜空下带着回音,“我不是你养的宠物,你想要了就过来摸几下,不想要了就放在一边不管。” 良久,他将掌握中的我转过身,黑暗中,月色下,我在明,他在暗,他的脸似冰寒,眼中却有一小朵火焰,欲望暗暗地燃烧,愈烧愈烈。 “如果你要当我是妹妹,那么就请给我一个妹妹该有的尊重。” 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我垂下眼眸,冷淡道:“回去吧,陵水夫人还在等你……” 他怔忡着,突然手和唇开始在我的身上蔓延,撕开柳带,牙齿尖利地划过我胸前的肌肤,起先好像还颇有耐心地亲吻着,突然狠狠咬了下去。我抽一口气,身子向后稍倾,他在我胸前抬起头来,伸手扶正我的脸,对正他的眼睛:“冥念玉,我想通了,我终究无法当你是妹妹。” “啪!”我又甩了他一个嘴巴,他身体硬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紧紧地拉扯好自己的衣服,看向他,冷声说:“你想通了,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昨日呢?想不通的时候又在哪里?陵水夫人的床上?冥念尘你真是恶心,这里是青楼,是妓院,你在对我做你在这里对别人做的一样事情,那么我又算什么?我是稀罕你,但那又怎样?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边吼着,满脸却是咸咸的泪水,忽视他眼中的惊讶、心疼、深情,我转过身跑了出去 丑女念玉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北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地上的残叶合着我飞奔的脚步,独自起舞。背后,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离去的方向,越来越绝望。 秦城 经此一事我们并没有回府,而是转投客栈,准备前往秦城。反正离新年还有许多时日,天天对着大哥我早晚内伤,索性让彼此冷静一下也省得他一时冲动。 秦城监狱曾是姒氏王朝最大的监狱管辖区,巴蜀独立后划分到巴氏区域,也成了巴国的要犯聚集地。但正是这么一座恐怖之城却历来富足,繁华程度仅次于沛陵,各地商贾客豪常年来往不绝,还在此举办各种行会,主要原因是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水路连通的枢纽。全国各地商人以及他国的中转商都将绫罗绸缎、珍奇珠宝等等运至秦城,然后再分别送往三国。所以这里既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治安最好的城郡。而秦城人也多姓秦。 我换上了早准备好的秋香色窄裉宽袖长衫,黑发高束,看上去就象一名普通的南朝文人,而灵慧也换上了一身男装,扮成我的书童。至于灵夏和绿娥,都留在了客栈。 “小姐,你怎么老是在左右观望,不进店铺逛逛?”灵慧纳闷地问我道。 我看了下她疑惑的小脸,继续向前走着,嘴里解释道:“我在找画坊。” 灵慧听后,恍然大悟,说:“奴婢也听说过,秦城城主最喜欢字画,难道今日小姐想拜访城主?” 我点点头,不由得笑道:“咱们时间不多,自然今日就去登门造访。”所以才只带灵慧一人,从我收灵夏的时候,就没打算留她在身边。如果日后真把她派出去了,现在自然与我一起见人的时候越少越好。至于绿娥,恐怕还要让她偷进城主府邸一趟,索性撇开关系。现在,我做什么都是在爹和大哥眼皮子底下,为了日后打算,远天镖局的人我定要救出来为我所用,而且,也是送给绿娥的一份新年礼物。 灵慧指着旁边一间铺子对我说:“这家可是卖字画的?”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那门口横梁处的牌匾上,黑底白漆写着三个规规矩矩的楷书“文殊坊”,隐约可见内堂的墙壁上挂着数张字画。心中一喜,拉着她就跑了进去。店里十分冷清,一名老者稳稳地坐在柜台后面,也没有上前来招呼我们,我仔细斟酌着墙上字画。 “玉兄?” 我回过头,喜出望外,竟然遇到秦朴。只是昨日他们不是还要商事吗,怎么居然也在秦城。 见我诧异,他摇头苦笑道:“我昨日醉了,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如今被王爷遣回来看守城都,新年也不准入沛陵同贺……” 我心中一愣,估计是大哥故意找碴,不过不进也好,否则在宫中见到他我也别扭。 柜台后的老者急忙走出来,恭敬道:“秦大人可入内堂?” 秦大人?莫非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心里着实有点偷笑,如果秦朴就是城主,那我岂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他见我满怀兴奋的眼神直视着他,脸色不禁微红,说:“刘伯,我先陪陪这位公子。” 我点头如葱,心中暗想该如何启口。 刘伯听后,看我的眼神从刚才的冷漠变得热情,道:“公子可有看上的字画?” 我环视四周,宽敞的房子里挂满了新旧不一、风格迥异的书法和帛画丹青。我指着左角的一幅水墨山水,说:“刘伯可以把那幅拿下来让我细看吗?”刘伯一惊,看了眼秦朴,秦朴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喜色。 “玉兄,喜欢写意山水?”他嘴角扯动,隐含激动,我顺着他的话说:“自然之物,皆我所好。”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轻柔的话语中带抹兴奋,道:“我就知道玉兄与我乃同道中人,只是如今文人墨客皆崇尚工笔人物,写意派还不盛行。” 他的落寞全呈现在脸上,我笑着宽慰道:“工笔画流传几百年,自然有他的优势所在。你看,”我指向中间那幅《五马图》说:“这种画用工笔画法就比写意细致。人和马都用单线勾出,比例准确,肌肉骨骼的结构也十分清楚,甚至马的毛色所具有的光泽也细致地表现出来,动态极为生动。但是工笔虽能够清楚地描绘出事物本质,却难于表达画者的感情寄托,所以,秦公子不要灰心,不出十年,写意画风一定会赢得众人认同。” 他的脸上布满欣慰的神情,连连点头,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又指着老者刚刚拿下的写意画,说:“你再看这幅画,只是一株枯树、一块顽石,石后露出一二枝竹子,树下几根细草。但是整幅画结合起来,却让人有凄凉,不得意又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便是写意的精髓,不求形似,而是写情寄意。” “啪!”他不禁两手一击,难得用力道:“玉兄弟说的真好,我作画时就是这种心情。” 我见他两腮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随意笑道:“原来是秦公子的大作,我还说要买来送给城主呢……” 老者一惊,秦朴咧着的笑容越来越大,问道:“玉公子是来见城主的……” 我点点头,说:“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又听闻城主是喜画之人,便想买画作为礼物。” 他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眸如玻璃般晶莹剔透,闪着亮丽的神色,开心道:“既然如此,玉公子就直言吧,你与我说话、喝酒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我脸上表现出诧异,心中却笑开了花,果然是他。 诈尸 我们走进坊后竹亭,满是青苔的假山伫立在庭院中间,一潭清泉缓缓流下。案几上摆满小菜和花雕,我与他席地而坐,十分瑕意。 “最初见到玉兄弟以为是蜀地人,现在换上南服,倒更像姒国人。”他审视着我的服装,若有所思。我点点头,笑道:“我娘是南朝人。”他恍然大悟,说:“难怪如此。” 沉默片刻,我主动开口“秦兄弟新年肯定不出城了吧。” 他点点头,难掩失望“今年的宴会与往年不同,姒国念雅公主和蜀地念玉公主都会出席,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亲眼所见了。” 听到他提及我的名字,我不由得笑道:“念雅公主倒是值得一见,可是听说那念玉公主极为丑陋,秦兄弟也想见吗?” 他摇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快,驳斥道:“皇家女子稍有姿色就会称为绝世,反之亦然。所以传闻不能尽信。我只知道念玉公主六岁便精通琴棋书画,一手好筝更是连江南公子范悠然都自叹不如。还有前几日的擂台,更是一曲惊人,艳冠群芳。在场的人都记住了她的琴声,而不是念雅公主的美貌。有人评价她的筝声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如今,念玉公主在民间极有声望,兄弟还是不要随意说人丑,小心被人群起而攻之。” 我不禁有些惊讶,何时自己如此有名?笑吟吟地斟起酒杯,一饮而尽,想起刚刚那幅字画,试探道:“秦兄,可是觉得官场不太得意?” 他酒杯顿了一下,一饮而尽,脸上布满落寞,道:“何谓得意,何谓不得意?只要秦城百姓安居乐业,便都是好的。” 我思考片刻,臆测道:“做城主难,做秦城城主更难。” 他脸上一愣,笑道:“你既懂我,又何必再问?表面的繁华还能持续多久,这城底下的东西,终归是肮脏的。但是我天天面对这些罪恶,却还是无能为力。” 我斟上花雕,轻声道:“有多大罪,要把一生陪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秦兄可记得14年前远天镖局一案。” 他酒杯一晃,琥珀色的眼眸模糊不清,柔柔的音调中带抹颤抖:“那时我还小,但听说当时场面十分惨烈。不过……”他停顿不语,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我见机不可失,便接口道:“不过当时时局紊乱,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名可能扰乱皇权的人,更何况远天镖局名震天下,这要是谋反起来,怕是一呼百应。” “玉兄!”他嚷道,面部闪过一丝惊慌。我双手抱拳,有力道:“秦兄,玉某今日求你之事便与远天镖局有关!” 他没有言语,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复杂、诧异、愤怒、哀伤,聚集在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眸中,显得分外悲凉。我放缓声音,说:“外人或许不知,但秦兄应该知道远天镖局三百五十八口生命是无辜的,他们不过是巴国初建,为了稳定局势的牺牲品。但是现在已经14年了,这些残留之人的死活对皇家并无大碍……” 他听后沉默良久,低声道:“玉兄想怎么做……” 我心中大喜,既然他肯问我,便有一丝余地,平稳下语气,冷静道:“诈尸。” 他抬头,眼睛发红,问道:“怎么讲?” 我直视他,胸有成竹地说:“死人是没必要继续服刑吧。” 他似乎了然于心,站起身,走到池塘旁边,凝视着水中鱼儿,轻声道:“玉兄今日之话我全当没有听过,远天镖局一案也过去数年,你莫要再与我提起。不过,如果人真是死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予追究。左柜中有一幅地图,你一同带走吧。” 我感激地上前这样已经足够,诚恳致谢道:“承蒙秦兄帮忙。” 他摇摇头,回头看我,面容愈发苍白,指着池中金鱼,笑道:“你看它们游得多开心,却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玩物,哪天主人不开心了,根本不需要杀它,只要拆了这座池塘即可。”那一声声浅笑,听在耳中十分讽刺。如果说秦城是秦朴的池塘,那么冥府会不会就是我的池塘?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棋子,便只能沦为别人的棋子。我心中涌上一股积郁,如果这便是人活着的意义,那么我一定要颠覆整盘棋局。而首先,便是铺垫自己的棋子。 救人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绿娥坐在纱窗旁边刺绣,天边一角隐约挂着细细的月牙,若隐若现的一束光亮映衬在那张白皙的面容上,十分柔和。我绕过初堂,她放下手中针线,迎了过来,笑道:“玩得可好?” 我摇摇头,斟酌片刻,说:“绿娥,你可想见一眼曾经的朋友?” 她神情微愣,闪过一丝晃动,平静道:“奴婢只想安心伺候小姐便罢。” 我看着她,叹口气“既然你如此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了。不过刚刚与秦城城主谈好,可以救些人出狱……” “什么?”她打断我,声音中有抹颤抖,激动问道:“小姐的意思可是……” “可是什么?”我笑吟吟地反问她。 她满脸了然,屈膝跪地,双肩微颤,哽咽道:“如果小姐真能把远天的兄弟救出牢狱,绿娥死不足惜。” 我急忙扶起她,轻声说:“绿娥姐当念玉是何人?我不但不想要让你赔上性命,还想要你更快乐、更好地活下去。” 她抬头看我,双眸满是感激,说:“只是已经14年了,不知道还留有几条残命。绿娥早不抱今生还能再见的心思了……”我叹口气,伸手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宽慰道:“本是好事,怎么哭成这样,更何况念玉也没做什么,接下来的安排还需要绿娥姐亲自出手。” 她眼神坚定,有力道:“公主请说,绿娥在所不辞。” 我叫来灵夏,三人围着圆桌坐下。摊开带回来的地图,冲她俩道:“十年以上服刑者白日会去城南矿场,分别有采煤、挖石、造矿、运石四种工作。我已经打听出来,服刑十四年者目前分在煤矿班,所以我们只需要盯着城南煤厂即可。”绿娥点头,激动的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柔和的眼眸十分明亮。灵夏看着我,犹豫地问道:“煤矿班共有几人?” 我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据说是六十八人。” 绿娥身体一僵,我斟酌道:“如果想做得不留痕迹,这些人都必须死。”灵夏点头,表示认同,眼神闪过一抹恨绝。 绿娥皱眉,说:“能不能不牵连别人?” 我摇摇头,清冷道:“人人都知道秦城监狱有去难回,除非死亡否则根本无法救出人来。我是打算故意制造矿难,但如果只有远天镖局的人死了肯定会引起上面的警觉。” 她听后垂下眼眸,陷入沉思,灵夏毕竟是皇室族女,知道后果严重,冲绿娥严肃道:“如果这次手软,日后被别人反咬时,牵连的可是公主殿下。所以宁可错杀,也不可留下一个活口。” 绿娥双肩一颤,眼神瞥向他处,空明的大眼上隐隐布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我站到她身后,轻捋起几抹发丝,柔声道:“他们本是将死之人,区别只是经由谁人之手。如果说这也算滥杀无辜,那么当年的三百五十八口人命又算什么。这世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谁又该生,谁又该死?” 绿娥无语,沉默良久。 灵夏看着夜空,双眼满是嘲讽,道:“换到当年,如果有三百五十八口无辜的生命能够顶替你们远天镖局的人命,你是否愿意替换?如果愿意替换,那死去的人是否也是无辜的?那和你今日所做之事又有何两样?” 她的视线从绿娥处转移到我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月光,很深,也很沉。自从我替她挡下一剑后,灵夏对我的态度十分微妙。 绿娥点点头,泪水滴在了我的手上,哽咽道:“我明白,我本应早就明白,但还是一味逃避。把这种不愿意承担的责任推到小姐身上,绿娥其实是太自私了。” 我心中备感悲凉,凝视着她,久久无法言语。 她抬起头,认真道:“绿娥在此冲天发誓,这条残命是公主的。日后,公主活,绿娥活,公主亡,绿娥陪小姐上黄泉路。” 我急忙按住她轻启的薄唇,对视上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眸,苦笑道:“看来我就算为了绿娥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咧嘴轻笑,道:“如果张大哥他们如愿出来,定会认同绿娥所做之事。巴地虽大,却没有我们容身之所,将来,有小姐的地方,才能是家。”她说得激动,泪眼婆娑,我抱住她的头,只感觉衣衫早已经被泪水浸湿。 灵夏在一旁若有所思,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笑容,不经意看向她,却在那双明丽的眼眸中,看到了某种坚定。 时间紧迫,我们分工行动。正值新年,我买了好多烟花炮竹进行研究。虽然不是专业人员,但化学也学了十几年,我略微调整了下硫磺和硝石的比例,在灵夏和绿娥的诧异下,制成了烟雾火药球,爆炸威力相对降低,但增长了放烟时间。绿娥负责研究地形,打点官兵联系上狱中同僚,做好里应外合。至于灵夏,主要是打点南下船只,关键时刻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最终定下的行动日期是立春后日,除夕前夜,这时大部分官兵均已经放假,即使值班看守的人员也会心不在焉。而我们需要营救的人员总数为十八人。其中十四人是绿娥姐旧友,另外四人是狱中结识的朋友。 那一天,一场小雪降临秦城,因为秦城地处偏南,气候不及巴地寒冷,纷飞的雪花掉到地上就化了,结成冰水。绿娥把我制作的小火药球托人送入同僚手中,我们只等煤厂坍塌混乱之时送他们登上南下船只,前往淮河晋城。 夜晚降临,城南煤厂爆出一声巨响,地面坍塌,入口被堵,出口也陷入一片冰水之中。冷风袭来,火势越来越旺,仅有的几名官兵挥着鞭子调度身带铁链的狱中犯人,场面十分混乱。 我身着黑衣站在不远的山头上,旁边是一袭白衣的秦朴。他最终放心不下,寻我至此,满脸肃穆,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了自己。 不知是天助我也,还是寒风过于干燥凌厉,火势开始向西南蔓延,跳动的火焰染红了半个天边,原本应该高兴的我在看到秦朴的面色满是悲凉之时,心口一酸。我知道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里,活下来多少人,便会死去多少人…… 我终于明白秦朴为什么会觉得不得志了,如果让我整日面对这些被磨得没有棱角的犯人,如何受得了,更何况他是如此晶莹剔透的善良之人…… “玉兄。” “嗯?” “我有时想如果秦城被淹没在沛水之中,会不会更加纯净。” 我眼神冰凉,转头凝视着他,月光下的秦朴十分幽静,宛如不识人间烟火的精灵带着落寞的悲伤。他站在悬崖边上,遥望着远处的熊熊大火,身体修长而挺拔,双眸深远而悠长。轻薄的嘴角紧紧地抿成细缝,说:“如果我有能力,第一件事便是废了这地下牢狱……”轻柔的声音不再是温文尔雅,而是透露出一股狠绝。 我摇头,双手搭上他颤抖的肩膀,叹气道:“秦兄,你可知这天下又多大?秦城又算什么?你以为没有秦城就没有监狱了吗?你以为没有牢狱百姓就幸福了吗?如果真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我看错了你的眼界。” 他身体略微摇晃了两下,蓦然回首,看了我许久许久。月光一泻千里地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琥珀色的瞳孔愈发清凉:“玉兄,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泛泛之辈。你身上有一股说不清楚的特质,似乎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都是好人,又似乎什么样的好人在你手下都可以用得更好。我原本不想帮你,却不知道为何会答应你。如果,假以时日,你走到了高处,是否可以帮一帮这秦城百姓?我这一生,怕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淡笑道:“秦兄为何要妄自菲薄?如果你心思不够晶莹剔透,秦城怎么会变得如此富饶安定?巴国独立于十四年前,但是外战内战整整打了六年,到如今建国也才八年。但就是在这短短的八年时间里,秦城从天下闻名的牢狱之所变成今日的枢纽要地,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城主,这一切未免说不过去。”况且,我心中暗道,冥念尘肯邀你相聚青楼,定也是认同了你的能力。 他脸色微红,挂着淡淡的苦笑:“我本无意为官,但如今,却是不得不继续为官了。玉兄,你可为这些苦难之人找好了日后的归所?” 我点点头,笑道:“自然。否则费这么大工夫做什么。我可不及秦兄善良。不过别人对我好三分,我定要回馈他五分,你刚才所说,我都记下了。如果真有那日,我定会以此回报你这夜的相助。”他神情愣了一下,浅笑道:“谢了,玉公子。”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远方,却觉得一道视线始终落在我的脸上。夜很深,很深,我与秦朴站在荒凉的山头上,下面是一望无尽的沟壑,险阻,悬崖,也有沛水,森林,农家。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庄排在山脚下,从这里望下去,火红的灯笼渺小得仿佛只是一小团荧火。 别离 沛水江上,因为小雪,浮着一层淡淡的薄冰,绿娥带领18名狱人跪在岸边。 我急忙走过去,说:“你们怎么还不走?”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开口说道:“属下张恩华,拜见玉公子。” 我心中一怔,估计绿娥并未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转头凝视这名三十左右的男子,浅蓝色的眼眸,黝黑的皮肤,身上布满数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再看看他人,也都是如此。张恩华说:“这十八人都是我狱中兄弟,我们本已经放弃余生,却不想得玉公子所救,从此以后便是玉公子之奴。请公子指示,否则我们是不会独自逃亡的。”我点点头,果然如我所料,而我想要的便是他这句话。 眼见江面已经起浪,我转头冲灵夏道:“灵夏,你可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灵夏一愣,凝视着我,点头道:“记得。” “那么,”我抿着嘴,无视那双不可思议的黑瞳,说,“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为什么?”灵夏直视着我,眼神中有抹受伤,我不禁想起那日我受伤之时,她也曾问过我为什么,便笑道:“你不是说过最讨厌我这样的人?如今放你去飞,就去飞吧。莫要让我失望……”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却难掩眼中的泪水,这个女子,还是十分得我喜欢的。 灵夏一怔,没有言语,细长的手指轻轻拉住我的手放在心口,颤声说:“为何在我心甘情愿服侍你后,又要放我去飞?为何在我以为终于找到可以相依为命之人时,又把我撵走?我的父王战死在楚国的土地上,我的兄弟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中,就连我自己也在被叔父的追杀中逐渐失去了活下去的企望。可是就在我以为是终点的时候,为何你又要让我走……”她月光般的面容不停地落泪,声音却是近乎冰凉的冷静。 我摇摇头,叹道:“灵夏呀灵夏呀,你如此聪慧还不懂我的心意吗?你以为南下这条路好走吗?除了你,我想不出别人。或者说,也只有你,我才会放心。” “那你呢?”她怒吼,声音中带抹凄凉,“我们又何时再见?” 我伸出右手,小拇指钩住她的小拇指,宽慰道:“拇指钩住既为约定,你今日走的路,便是日后我的退路,你可明白?” 她想了想,面色逐渐缓和下来,说:“只是难过于你留我的目的。我原本以为,你与我一样是惺惺相惜,现在看来是我傻得可笑。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只能逃难他国却难回楚国的原因,在我心底,总是对人性怀着希冀。” 我轻轻捧起这张绝色的容颜,笑道:“我承认,留你是为了用你。但是用你不是为了让我一个人活得更好。而是为了大家,你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你明白吗?况且,北方除了巴蜀就是楚国最强。现在的我又能保你几日?除了你应该走以外,你也必须要走……” 她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冰凉似水,清淡的眼眸上布上一层薄雾,无奈道:“灵夏明白了。灵夏定不负公……玉公子重托。”她转过身,柔和的黑瞳看着明亮的夜空,冲他们叫道:“张恩华,带着你的人跟我走。玉公子冒死救你们,你们也定不会辜负他的,对不对?”铿锵有力的声音划过夜空,我看着那张柔弱的身影突增一股感伤。“对。”一声齐喝回荡在沛水江边,久久不曾离去。船只开启,使向南方,那个富裕的丝绸之乡晋州。 眼看着他们即将消失在天的尽头,我突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冲着远处大喊“到达后就给我来信,记住,凡事要忍,一定要活着……” 听不见灵夏的回音,只看到一抹俊秀的身影直直地望向岸边,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在一望无垠的沛水中。一股急浪汹涌而至,拍打着礁石,溅起丝丝涟漪,滴在了我的脸上,嘴角咸咸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海水…… 回都 秦城的夜晚十分安静,挨家挨户挂着大红灯笼,仿佛一条长龙,把街道照得通明。但我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落寞,十四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了,但却还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为了爱情吗?脑中浮现出大哥沉默寡言的面容,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又或者因为他挑起了我的欲望,所以我对他怀有不一般的感情。但即使我知道我们并非亲兄妹又能怎样?哪个皇室容得下乱囵的谣言。而对于身世的秘密,却只能把它当作秘密埋葬;否则,会引起更大的动荡。我曾想过嫁给范悠然,至少我与他有共同的志趣,但是二哥竟然把他最爱的表妹送入宫中,想必他会对我恨之入骨。我想爱的并不爱我,我真爱的却不容我爱,或许孑然一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靠着双脚,多走一走这广阔的土地,但我深知,一切要等到爹娘离去以后,否则我怎么放得下疼爱我的他们…… 兴许实在走得久了,忽觉脚下薄冰透出寒气,冷浸浸地逼人,遂小跑了两步回到客栈,却见小二焦急地在门口盼着,见我过来长吁口气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抓着我的手就往里跑…… 我脸色如常,止步问道:“怎么回事?” 寒风吹过,满园腊梅开始盛开,满处都是金灿灿的一片,梅枝间挂着白皑皑的新雪,在萧瑟的冬日呈现出淡淡的生机。小二顾不得什么美景,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埋怨道:“公子你还问我?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沛陵刚刚来了一队人马就在后院等候,我们老板也被押在他们手中。” 我皱起眉头,暗道:“正值立春,大哥应该脱不开身,莫非是二哥?”转念一想,正巧要赶路回去,便安抚他道:“小公子你莫要担心,估计是我家人寻我至此,我现在就随你过去……” 小二的眼神木木的,看着我的黑瞳带抹诧异,急忙恭敬道:“奴才瞎了眼,照顾不周,想不到公子是沛陵官人……” 我摇摇头,说:“还不走……” 他听后急急忙忙奔向后院,我跟随其后,石板路上,已有数瓣残梅被踏碎…… 已经是子夜,半空中的月亮分外清明。二哥站在池塘边良久,低头凝视着水面上的倒影一轮圆月,粗犷的面容顿时柔和许多。一袭蓝衣上布满黑色的斑点,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风尘仆仆。 “二哥!”我欣喜叫道,跑了过去。 他面色柔和,嘴角拉开一抹笑容,手抚在我的脑后,道:“可算找到你了。” 我抬起头,迎着月光看向他,几日不见,显得成熟不少,双眸中隐含着一股莫名的意绪,他怔忡了一会儿,突然说:“三妹,对不起。” 我心口微酸,捏了下他的手心,随意道:“说什么呢,二哥。” 他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我的左肩,歉疚道:“是我冲动,才害你受伤的,大哥说的没错,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胡说!”我大声道,他神情一怔,我伸出双手扶正他的双腮,道:“那日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让绿娥动手。就算真闹起来,你以为围观的巴地百姓会无动于衷吗?”他没有言语,陷入深思,“二哥,我受伤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你的身体可觉得不舒服?”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么壮,流血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过这话从三妹口中说出来,二哥还是很开心的……” 我拉扯着他的大手,笑道:“我走前给周尘水留过口信,你怎么还追了过来……” 他伸手拍了下我的额头,佯怒道:“三妹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立春左右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者都已经入住城内,却唯独不见你。” 我表示了然,点头笑道:“那又怎样?” 他皱起眉头,低沉道:“那帮家伙诋毁三妹……说三妹不敢来了……” 我心中暗笑,好奇道:“二哥就是因为这个跑来寻我……” 他脸上扬起一丝真怒:“那群家伙居然说三妹丑得不敢见人,我又怕你真是路中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就出来寻你……” 我听后,觉得很是温暖,使劲的攥了攥他的手掌,谢道:“二哥你真好……” 他面色一愣,带抹不自在地说:“我就你一个妹子,自然会对你好。你稍微休息下,清晨立即上路,一定要赶上除夕宴会,让他们知道三妹的风采……” “扑哧!”我又笑了起来,什么风采呀,也只有他们觉得我好吧…… 装扮 回到沛陵已是傍晚,因为旅途劳累,我只觉得十分狼狈,一想起还要面见巴国皇上和从未谋面的二娘以及应酬各国看热闹的使者,心情就更加烦躁了。宫门开启,一行侍女似乎已经等了许久,我刚下马就被抬入轿子里,直接送往香妃娘娘的锦绣宫着装。她也果然人如其名,我还未进屋,就闻见了一股摄人心魂的味道。 步入锦绣宫内,入眼的是金黄|色的重重帷幕,由数尺高的房梁铺天盖地垂下,窗前挂的丝绸纱垂帘随风飘起,美丽极了。香妃娘娘一身粉色宫装,由远及近,头上挽着繁复重叠的花髻,衣上嵌着一溜红玛瑙串链,晶莹剔透的眼眸上下打量着我,浅浅笑道:“公主倒与念尘和念世都不太相像呢……” 我心中一动,从容回道:“念玉不及哥哥们俊雅。” 她面色一怔,急忙解释道:“我是说面相,不是说面容。”突然又觉得不妥,脸色染上一抹尴尬,仓促笑道:“女子多靠衣装,今日公主就放心交给我打点吧……” 我点点头,反正已经来了,索性全交给她们了,疲惫地闭上双眼,浑身充满困意。 她们服侍我褪去长衫,赤脚踏入水桶,屋内,水蒸气缓缓上升,薄雾缭绕,仿佛洗去了一天的疲倦。香妃娘娘给我披上了一件粉色褂衫,几名宫人半曲膝给我净身,一头乌黑长发水珠滴嗒地垂在双肩上。 铜镜中的我十分清秀,身材略高,纤细柔长的拂烟眉,一双深邃的黑色星眸镶在脸上,好似两丸渐深渐黑的墨色宝石,微微折射出一股别样的光芒。唯一的缺憾便是左颊的胎迹,好似呈现蚁足踏过的小凹痕,玉有瑕疵便是如此吧。 香妃娘娘轻扯起我背后的乌发,一双美眸中水波盈动,浅笑道:“其实公主乃绝色……” 我摇摇头,无奈道:“玉越美,一旦有瑕就会觉得越明显……” “扑哧!”她掩嘴一笑,妩媚动人,拿起桌上的胭脂红,轻轻点点,我只觉得左脸冰冰凉凉,转眼望去,却觉得脑中一空。她竟顺着胎迹勾勒出一只飞舞的蝴蝶,透明的牡丹色胭脂是蝴蝶的翅膀,小坑也被亮晶晶的碎点填满,只觉得干净的面容明亮许多,熠熠生辉。 我怔得说不出话来,香妃停手,媚笑道:“怎样?”她扶正我,清澈如水的眼神中也难掩一抹赞叹,说:“我也算打扮过无数美人了,但今日才明白什么叫做瑕不掩瑜……” 我心思摇曳,看着小宫女们依次端上金漆木雕托盘,有金簪钗、翡翠,宝石,珠花,还有几副配对的玉串珠耳坠,最后上的是璞玉手镯和零散的配花装饰。香妃的手十分灵巧,左捏右夹的一会儿功夫,蝴蝶发髻便应运而生。发髻上装束完以后是穿戴礼服,先是套上了一件松花色梅花胸衣,外面又了罩层大红的南朝凤服,尾裙的底边长长地拖到了地上,高贵典雅。 我双手垂下,诧异地看着自己,好一副巧夺天工的搭配。香妃看看天色,道:“时辰到了,公主可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抿嘴一笑,却见她眼神怔忡,问道:“怎么?” 香妃捂住面颊,嬉笑道:“公主的眼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美瞳……” 她说得直白,我反而不太好意思了,脸色微热,回道:“也只有香妃娘娘会这样说……” 她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随意道:“公主太过自谦了,念世天天说他的三妹十分了得,无人能及,今日看来也确实如此,世人的传言终究是信不得的……” 我心中一暖,笑着说:“二哥哪里懂得美丑……” “是吗?”柔弱的声音突然清冷起来,清澈的双眸看向窗外,轻声道,“可念尘也这么说呢……” 我心口咯噔一下,看向她,平静如水的面容是淡淡的哀伤。 庭院内新雪飘飞,一层层的白色粉末飘在空中,映衬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像是萤火悠闲地飞舞。宫墙内十分静谧,一队官兵笔直地站在远处,梅树下面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深色锦服外是一层御寒的火狐皮裘衣,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英俊挺拔,玉树临风。他见门被打开,朝里面看来,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带着几抹怔忡,瞬间又恢复冷淡道:“三妹,你总算好了。”平静的声音中有股莫名的意绪,好像这满天纷雪的冬日,冰冰凉凉。 “大……哥……”我轻声道,尽量让自己的言行自然些,微笑地看着他。 “嗯。”他主动走近,牵起我的小手,粗糙的碰触让我浑身一凉,略微怔忡片刻说道:“劳烦哥哥亲自过来了……”他摇摇头,贴近我僵硬的身子,半强迫地托起我的脸庞直视着他,一双男人的大掌来回抚摸那只蝴蝶,眼神别样地认真。 我看着他,发出的声音像是夜中的呢喃:“大哥……” “嗯?” “再弄妆都掉了……”我脸色微红,尴尬地垂下眼眸。大哥嘴角轻扬,黝黑的皮肤也布上点点红润……“时辰都快过了……”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话语,香妃娘娘的视线始终落在大哥的手上,那张粗糙厚实的手掌上已经满是我脸上胭脂的润色…… 大哥神情很是认真,帮我整理好衣冠,淡然道:“这次谢谢你了……”手却没有离开我腰间柳带,打好一个花结。 香妃娘娘满脸的悲伤气息,妩媚的视线落在我腰间的虎佩上,很久很久……才莞尔笑道:“哪里,王爷亲自开口,我自当量力而行……” “嗯。”似乎是觉得打理好了,大哥后退几步,上下打量着我,满意道,“可以了。” 我点点头,嫣然一笑,大哥愣了愣,忍不住上前捏了下我的手心,低沉道:“今夜不可以再笑……”我诧异地凝望着他,却见那双蓝眸闪过一丝炽热的亮度,严肃认真…… 吟诗(上) 我与大哥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那双裹着我的大手十分温暖,几抹小雪落下,瞬间便化了。突然觉得脚下的路很长很长,皎洁的月光柔柔地落在我们身上,夜空寂静得只能听见脚下踩着积雪的响声“嘎吱”“嘎吱”…… 路的尽头看到一抹光亮,清凉的水气裹着女子的脂粉香气袭来,我忍不住用袖摆覆在自己面上,前面该是到了吧。哥哥的手掌使劲攥了攥我的小手,说:“妹妹可怕?” 我点点头,坦白道:“有些。” 他停下脚,双手扶住我的肩头,深深地凝视着我:“那日的话妹妹可还记得?” 我心中如小鹿乱撞,掩饰住慌张,无声地微笑道:“不太明白大哥想说什么……” 他捏了下我的鼻头,宠溺道:“那日的巴掌现在还觉得很痛,不过不是脸上,而是这里。”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脸色微红,有些惊讶于大哥的坦然,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猜透过他的心思…… “大哥,请你慎重……”见周围有人,我轻声提醒道。 他蓝宝石般的眼眸带着笑意,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我说过,我已经想通……”我心口一酸,他是想通了,但是对于女子来说,最大的侮辱不外乎那样地被丢在床上…… “不过,你那日说得也对。今天后,你便会明白大哥要如何待你。这世间女子是不配拿来与你相比的……”我心中一惊,猛地抬头望他,那双明亮的眼眸深邃得如同浩瀚的夜空,把我深深地吸引进去,怎么也出不来。他悄悄蹲下,轻薄的嘴唇吻上了我的双手,一股热气袭来,混合着冰冷的水气,大脑顿时清醒,我低下头不知所措。他捏了捏我的手心,声音像睡梦中的小夜曲般婉转悠扬道:“来,带你去见过我的母亲。” 我们不成体统地牵手进入了华清池旁的龙阁殿大堂,无数双眼睛冲我扫来,诧异、鄙夷、赞叹、不平、惊艳、嘲讽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地落下来,我只觉得十分好笑,仰起头,没有受外界干扰,直直看向正堂的九五之尊。他外表十分慈祥,却带有一股唯我独尊之势。一双淡淡的蓝眸落在我的身上、手上、虎佩上,没有诧异,只是平静地审视着。而坐在他旁边的女子身材高挑,皮肤黝黑,我忍不住看了看大哥,倒是真像呢。我直视她锐利的眼神,良久,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逐渐露出一抹笑意。大哥小声伏在我耳边道:“母亲应该是喜欢你的……”我垂下眼眸,却难掩心中的欢喜,耳边久久徘徊着哥哥的话语:“那日, 丑女念玉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5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5部分阅读 你走以后,我便告知了母亲我的心思。此生只娶妹为妻……” 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念雅公主身着粉衣宫装,白皙的皮肤映衬着朱唇那一抹红润,显得十分艳丽清秀,我俩相视一笑,她淡淡地开口说:“那日之事真是很抱歉……” 我颔首,浅笑道:“公主客气了。”眼神望向大哥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暖意。 她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一抹红晕布上双颊,轻声道:“没想到勇冠三军的骠骑将军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我心底不舒服,有些介怀她倾慕的视线,淡然道:“哥哥待我一向很好……” “哦?”她转过头,带着几分认真道:“我也会对妹妹很好……” “怎么讲?”一股不快涌上心头,远处的大哥正在与姒国使者交谈。我心中突然烦躁起来,既然有使者为何还要公主前来?南朝长公主莫名其妙参加巴国的除夕宴会到底有何用意?莫非……我不敢去想,心中不太好受…… 念雅见我心不在焉,也在一旁静静地凝视着大哥的背影,沉默良久,道:“小时侯看到爹对娘亲极好,便暗下决心长大后要找一个像爹爹一样儒雅的男子。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女子一生不过青春几年,当我们的年华逝去的时候,眼中看到的只能是丈夫,而心中容下的便是子女。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一生要么不嫁,要嫁就嫁给天下英雄……” 我大脑一片空白,逐渐明白她要说些什么,眼神冷冷地朝水波潋滟的池水望去,打断道:“公主说的英雄可是大哥?但是大哥常年在外,公主与他并无交集,又怎知他就是英雄?” 念雅浅笑,深吸了口气,幽幽道:“四年前我游历楚国,见到来使的他,竟过目难忘。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便是鼎鼎大名的冥念尘,我不否认在此之前一直认为北方多猛夫,更何况我爹娘便是在蜀地遇难。但是,就是在那次宴会上,他别具一格的见解和一针见血的言辞让我眼前一亮,沉寂了许久的心湖终于觉得明朗,原来,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她眼神越来越迷离,脸上布满幸福的娇羞。 我垂下头,低沉道:“我倒没听大哥提起过公主……”心口一酸,我何苦说这种话挖苦她。 她听后一怔,敛起笑容,尴尬地说:“他确实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不过这不重要,我已经等了他四年,便也不怕这一时了……” 我心中一惊,皱起眉:“四年?” “嗯。”她点点头,无奈地苦笑,“当初爷爷曾派使者来谈,但是他带兵北伐去了,没想到这一仗竟是整整四年,我也只好慢慢等他……” “那么你这次……”我低声呢喃着,很怕听到真实的答案。 她笑了笑,说:“不错。去年便已经与巴王谈好,如无意外,明年即将嫁娶……” 忽然,我的心口涌上一股积郁,如厚重的积雪堵着心脏,连呼吸都觉得很累,闭上眼,刚刚的温馨仿佛是一场梦,淡然道:“公主何苦告诉我这些?” 她摇摇头,轻轻拉起我的双手,亲切道:“我看得出冥念尘在乎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了解我这份感情。况且,我也怕上次的事情在你我之间落下疙瘩……”我点点头,喉咙颇为哽咽,遂合上眼帘不再说什么。 吟诗(下) 不知何时,场面一阵热闹,众人走向清华池旁,湖面是一片雪色,一泻千里的月色落在涟漓的雪海上,分外妩媚动人。“三妹,来。”二哥拉起我追向他们,粗犷的面容带抹稚气。 此时,池旁已经聚集不少使者,引起我注意的便是楚国使者楚伯君和姒国使者宰相之子傅洛栩。念雅公主随我们一起走近,傅洛栩见她过来,冲大哥笑道:“真正有才情的高手过来了……” 我佯装看向别处,不做声色,楚伯君伏身,恭敬道:“四年前,公主殿下来访我国的风采让属下至今难忘。想不到今日又见,却已是绝代风华……” 念雅脸色微红,谦虚道:“楚大人夸张了,比起贵国初夏公主我还不值一提……” 楚伯君面上一怔,黯然道:“可惜红颜薄命,楚国已没有公主……” 我心口一酸,初夏、楚夏、灵夏,从昔日的天之骄女沦落至此,一般人怕是早已经承受不了了吧。那么,她的今日是否会是我的明天,权力的欲望会不会带走我与哥哥们现有的单纯? 一个身影盖住了仅有的光亮,抬头一看,大哥已经执起我的左手,转头道:“傅兄,这便是我的三妹。”我感到十分吃惊,不曾想大哥竟是如此露骨地在众人面前与我亲近……麻木地看向姒国使者,干净的衣衫,儒雅的面容,整个人带着一抹清新之气。我冲他善意地点点头,视线落在布满笑意的脸上,那时,我曾以为他是与悠然一样的人…… 他冲我颔首,笑道:“久闻公主殿下一手好筝可以让日月变色,今日倒想领略一下。” 我摇摇头,平静地直视他:“世人传闻多夸张,念玉不认为有谁可以与自然相比。” 他平淡的眼眸闪过一抹诧异,语带深意地说:“传闻倒真是夸张了。” 我垂睫,心中了然,淡然道:“刚看你们聊得十分热络,怎么此时倒不说了?” 楚伯君听后,自谦道:“刚才我们在吟诗作乐,但是念雅公主来了,自不好在专业人士面前班门弄斧。”念雅脸上闪过一抹得意,柔声道:“不才不才,承蒙楚大人高看了。” 傅洛栩看看念雅,又看了看大哥,笑道:“念尘兄,我们继续可好?” 念雅得意地看向众人,难掩眼中笑意,怕是想在大哥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华。大哥不语,看向我问道:“三妹可会觉得无趣……”我摇摇头,说:“聊得好好的,哪里会无趣,大家随意便好。” “那么,自然是好。”傅洛栩应声,看我的眼神不似刚才随意,闪过一丝锐利,莫测高深。 “既然如此,本宫献丑先赋诗一首,请大家切莫见笑。”念雅公主柔柔的声音率先打破了众人的沉默。我有些心不在焉,怔忡着冲着湖面发呆……一阵拍掌声响起,想必她真有些才气。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身上,薄雾绕绕,她一袭粉衣,站在梅花树下,清澈的眼眸深情地看着大哥,面色娇羞,却带抹坚定。 我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池边袭来水气,不由得将身上羽纱紧了紧,大哥手指一颤,使劲攥紧了我,冷淡地赞道:“姒国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她莞尔一笑,微刺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侧眸朝我看了一眼。傅洛栩拧着眉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意道:“念玉公主能执一手好琴,想必也吟得一首好词吧……” 我脸色如常,心里却思绪万千,有种控制不住的不快涌上心头,我平日不爱生气,但并非没有脾气,尤其是面对这种话里藏针的挑衅,更何况,我讨厌别人喜欢我看上的男人…… 大哥没有回话,低头给我搓手,我心中一暖,微笑着应声:“与念雅公主相比,自然是相差甚远的……” “公主何必妄自菲薄?不如随便吟一首可好?”念雅指名对着我说话,柔美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说不清楚的意绪。我心中一冷,反握住大哥的手掌,浅笑道:“既然念雅公主都如此开口,我也不好继续藏拙了。念玉初来巴地,承蒙巴王、大哥的照顾,今日又有幸与各国使者把酒言欢,只吟一首怎能尽兴?”周围的人群变得沉默许多,远处的人也都看向池边,窃窃私语。 傅洛栩面露一丝诧异,嘴角附和着轻笑,眼中却闪过一抹狠绝,低沉道:“公主果然爽快。” 我没有回话,跳过他的身影,看向泛着光亮的湖面,嫣然一笑:“傅大人,你觉得这月色可美……”他点点头,怔忡道:“自然是美。” “那么,你我以此场景为题,赛诗可好?”我仰起头,含笑看着他,却难掩目光中的冰凉,直到看到大哥那一脸的不认同,才逐渐布上暖意。忍不住偷偷吐了下舌头,却见大哥的嘴角扯动几下,眉头也逐渐舒展开了。 傅大人沉默了许久,眼带审视,才缓缓启口道:“那就请公主承让了……”念雅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泣声,要知道姒国傅家与范家同样是南朝四大名门之一,自恃清高,家中规定绝对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挑衅,尤其对方还是一名以丑著称的公主。原来,只要是人就会失态。我瞥了眼周围使者的神情,有同情,也有不屑;有好奇,也有嘲笑。 无视他们的反应,我主动走向池边茶几,伸手相邀道:“傅大人,请。” 他面容冷峻,没有了刚才的儒雅,看向我手中的花雕说:“公主这是何意……” “吟诗做乐,无酒怎能算乐事?” “然也。”二哥总算找到插嘴的空档,一屁股就坐在了我的身边。傅洛栩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似乎是动静过大,远处高台之上,巴王的视线也落了过来。其实,如果他不激我,念雅不把爱慕之情表现得那么直白,以我淡泊的性子实在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意气用事。但是,既然火已经上来了,总没有憋的道理。更何况我这人一般不生气,但一旦生气了就要闹出点事情,而我目前的状态,是极怒。 惊世 他先开口,随意说了几句咏月律诗,并不高深,可能是想给我留些余地。我拈起酒杯,嘴角浅笑着,看他的眼中故意闪过几抹轻蔑。他眼神越来越深,没想到我并不领他的情,锐利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无视的歪头看向湖面,月亮在雪中的影子好像从天上飞下来的一面天镜,映衬着宫灯,变幻无穷,结成了梦幻般的场景。我垂下眸,浅声道:“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周围人一阵议论,顺着我的目光看下去,好像真的身临在一处海市蜃楼中。月亮的余光洒向大地,我闭上眼,沐浴着这种温暖。后来二哥曾说,那日的我就好像头上有抹亮丽的光环,把周围的景物照得通透、清明,又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暖暖的,淡淡的,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输。 傅的眼神越来越沉,没有了刚才的闲散,坐直了腰板,开始认真。周围的嘘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哥的视线落在我的眼中,两人相视一笑。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褰开明月下,校理落花中。”表情一脸严肃。 我举起酒杯在他诧异的目光下一饮而尽,淡笑道:“明月悬高树,清池没晓天。” 他没有应对,反而低声劝道:“公主没输,不用喝酒。” 我摇摇头,随意道:“二哥在喝,我陪他喝的。” 他面容微怒,感觉受辱,白皙的脸庞上满是黑线,如果是在姒国我还会顾虑几分,但如今在巴国,要怪就怪他们公主倾慕大哥…… 二哥见状,忍不住笑了出声,说:“洛栩兄,我三妹的才情不要说是你南朝公主,就算是天上神仙也比不上的……”我轻掐了他手心一下,刚几杯下肚就开始不顾场合地说话了,如果被有心人听去,什么不能拿来作为开战的把柄…… 果不其然,围观使者一阵噪杂,傅洛栩沉着脸,抿着嘴唇,声响像是从牙缝中发出,十分低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好句,我赞道。他双眉上挑,脸色在听到我下一句时又黯淡下去,我凝视着念雅公主,轻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大哥一愣,冷峻的面容若有所思,我赌气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的薄唇,越咧越大,挂着满意的笑容。 傅洛栩言语间有些捉襟见肘,想了想才道:“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我心中一动,他已经无法应景做词了,便不留给他余地地对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眼中难掩赞叹,又道:“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说完又是一阵喝彩的巴掌声,短短半个时辰,我们已经连作数首名句。 我心中不由得对他升出一抹敬意,毕竟我是偷窃古人的诗句来用,但他却是在不停紧逼下创作的佳句。不过相惜归相惜,今日气氛已经至此,我不可能后退,所以只能让他狼狈而归。我站起身,回首,看到远处的巴国公主站在水晶帘内的门台中,望向这里,映衬着一轮皎洁的月亮,忍不住赞道:“却下水晶帘,玲珑望明月”。傅洛栩一怔,也抬眼望去,脸上是一股说不出的落寞,摇摇头,抱拳道:“傅某输了,公主才情无人能比……” 我表情如常,斟起花雕浅笑着说:“傅大人腹中还有句,为何草率认输?” 他面容一怔,不自在地说:“公主取笑了。只是如此良辰美酒,诗词表达的是什么?是其意境,其胸怀,其味道……但傅某在这方面与公主相比,输得彻底……更何况此时我已经是汗流浃背,公主却游刃有余,做到兴处,胜负已分,再纠结于输赢显得可笑了……”他说得谦虚,眼中却是不服,或许今日杂人太多,傅洛栩作为姒国使者无法放开手来搏,如果与我纠缠进死角最后却是输了恐怕更无脸见人。点到为止,甘拜下风,日后被众人提起,还可以说傅洛栩没有认真,倒真是个好法子。不过即便如此,我也能感觉到落在我脸上的无数目光已经从原本的鄙夷转为惊愕和赞赏。自古以来,北方人都因为愚昧受南朝人轻蔑,如今不管傅洛栩是否出于真心,至少面上他是一败涂地了……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尖声细气地一阵吆喝,巴王在十几个侍卫、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右侧是大哥的母亲巴姬。各国使者屈膝行礼,我刚要下跪,却见巴姬上前扶起了我,左右看看,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刚才大哥的话,不由得一阵脸红。莫非她竟如此简单地接受了我?如果在巴姬眼里,伦理敌不过自由,道德不过是世俗人口中的碎语,我倒要重新思量这个一直被父亲忽视的二娘了。 我缓缓地抬头面向她和巴王,脸上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谢……公主殿下。” 她面色平静,淡淡点了点头,道:“谁说念玉丑陋,虽然貌不能说绝色,却有着比绝色更出众的风华,我倒觉得这双清澈的眼睛深得我心……” 我浅笑着,大方地接受了她的赞美,看向大哥,他冷漠的脸上也布满了淡淡的笑意。巴王甚是欢喜,上了几坛后宫封印多年的米酒,一杯一杯地斟了下去。酒过三巡,巴姬为我解围,带走了巴王,临别前,留下一句话:“念玉,看到你,便会想起年轻的自己。不过,我是没有机会让世人证明什么了,只是希望你可以让众人明白,女子生来不是只靠一张皮相的……”我有些动容,巴姬的面色黝黑,确实不够美丽,但那一刻,我深信,她是一个心思剔透的女子,只不过因为身分的限制,为了自己出生的国土,为了自己热爱的子民,不得不忍辱负重通过婚姻来维系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或许她也真的爱上了我的父亲,所以才甘愿被婚约囚禁了一生。 突然一阵冷风袭来,我打了个冷颤,脑子也清醒许多。爱情是否会让一个人的眼界变得越来越小?当大哥和巴姬接受了我的同时,我又能为大哥付出几分?母亲和巴姬年轻时何尝不是放眼四方、绝代风华的女子,但是结局又是如何…… 在我愣神之际,念雅公主已经走到了石桌一旁,飘舞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助。那双美丽的凤眸复杂地凝视着我。我起身,撑起沉重的眼皮,越过她,冲大哥轻声道:“哥哥,念玉好累。” 他皱起眉头,近身帮我弹去了身上的残雪,责备的声音中满是宠溺道:“胡闹成这样,不累才怪……”我吐吐舌,故意忽略那个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容颜,既然她喜欢大哥,我就注定与她无法成为朋友;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划清界线的好,即使她是我血缘上的亲生姐姐…… 夜幕时分,刚才还热闹的场所已经恢复平静,大哥为我挡去了许多上前敬酒的使者。待人群散去,楚伯君前来道别,因为我的一番言辞使他对我多看了几分,态度也尊敬了许多。那双与灵夏相似的眼眸,终究让我讨厌不起来。一个坏坏的念头闪过脑海,不如把念雅和楚伯君凑做一堆好了,日后出兵东北,一起废了省事……迎面而来一阵冷风,不禁感叹,这世上果然是嫉妒的女人最可怕…… 身子很重,我歪歪斜斜地挂在了大哥的身上,这是一个温暖的肩膀,一个可以让我安心的胸怀。只是,我不得不承认,大哥日后会成长为巴王、父亲那样的人。他是否也会为了权力,为了百姓,做出和亲上的妥协?如今我赶走了一个姒念雅,但无法保证日后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别人?不是不相信大哥,只是我从不信人性……突然觉得一阵心乱如麻,酒劲上来了,哪里都是痛的。我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或许,我也只能放纵自己这么一次,大哥都已经想通了,我又何苦去考量那么多?即使爱情是我生命中的流星,短暂如昙花一现,我也自私地希望那个我爱的人怀念我的是永恒。 番外 大哥的初衷 大哥的初衷 巴地的夜空,像是一匹镶满明钻的黑丝绒,美得让人心醉。冥念尘凝视着闪亮的繁星,扬起嘴唇静静地伫立在纸窗旁边。 “殿下,为何拒见傅洛栩……”一名棕衣男子从庭外大步走入屋内,眉头紧皱,风尘仆仆,冷淡的声音中带着一抹质问。冥念尘没有回话,低头静静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此次从蜀地回都后,整个人都变了……”说话的男子面露焦急,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绿幽幽的眼眸,光看他白皙的皮肤,会误以为是南朝人。 “曼虎,怎么从隋城回来了?” 被称为曼虎的男子眸中幽深,片刻,抿抿唇,略带埋怨道:“傅大人八百里急信送到邓国边界,内容令属下十分吃惊,毕竟事关重大,如若不亲自弄清,属下也难安心驻守隋城。” 冥念尘转过头,淡然道:“曼虎大哥才一年不见,怎么突然自称属下,生分起来?” 曼虎不语,只是沉默。 “为何?” “什么为何?”冥念尘低垂眼帘,声音平静似水。 “为何生变?冥玉眠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他是绝对不会立殿下为主。” “那又如何?” “如何?”曼虎大惊,叹道,“殿下居然问属下如何……” 冥念尘摇头,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说:“我心意已变,三妹不能死。” 曼虎惊讶地看着他,劝道:“近年来北方属巴国和蜀国最有威望,现在冥玉眠年事已高,立储传位是迟早的事。如果他传位于殿下或者二皇子,于巴国都是好事。但如果他立念玉为储,其身后母妃姒国长公主的身份,终究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如今我方已与南朝太子商定好协议,为何不联合除去念玉?一旦事发,双方彼此推卸责任,混乱局面不是上策?这席话不是殿下去年所讲?” 冥念尘沉默片刻,像在思考,眉头微微皱着道:“曼虎大哥,你可曾因为身为巴地第一勇士而不甘心做母亲的内侍?” 曼虎微愣,不明所以,话语中隐隐按着一股压抑的激动道:“我对公主的感情天地可鉴,即使没有勇士虚名,即使所有巴人都唾弃我,也无法改变对长公主真心真意的倾慕。” “然也。”冥念尘莞尔一笑,脸上布满难得的暖意。 “何谓然也?”曼虎满脸疑惑,想了片刻,瞪大双眼,紧张道,“殿下对冥念玉……” 冥念尘不语,淡笑地点头,整张脸在柔和的星光下,染上幸福的光亮。 “殿下!”曼虎大叫,双膝跪地道:“万万不可。” 冥念尘摇头,低身搀扶,笑道:“曼虎兄请起。我开始发现自己的心意时也十分惊愕,无法接受。不过现已想通。也终于理解曼虎兄为母亲甘愿被扣上内侍帽子的心情。” “殿下,那不一样……”曼虎沉声叹道。 “有何不同?”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同姓不婚,惧不殖也。” 曼虎说得恳切,念尘低头沉思片刻,淡然道:“母亲与父亲倒连生两子,却可曾快乐?婚姻不是由子息来约束的……” “但皇室却不可绝后,更需要育良材,这关系着天下百姓的安稳。属下从东一路走来,虽然仓促倒也听说了念玉公主的事情。她那样心性的女子,又是否能许得爱人与他人承欢?如果许得,殿下又为何冷淡念雅公主?并且对于姒国来说,巴国与冥国皆已独立,如果彼此攻占土地对于南朝来说只有隐忧却没有损失。反之,如果巴国与南朝为敌,放任冥国,将会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相信冥玉眠也深知此事,才会让二皇子出使南朝与范家联姻。这其中的纠结殿下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此刻怎么突然看不清楚了呢?一个普通的丑公主都不能留,更何况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公主,就更不能留了……” 冥念尘不语,转头看向窗外,雪白的积雪压在枯木的树枝上,显得分外厚重:“曼虎兄,也只有对你我才会说得这么多,这些盘根错节的事情我都想过,如果在去年这个时候,我能够亲手取她性命,即使她是我的亲妹。但此时此刻,却不知道为何,一想到黯淡的前景,胸口便会觉得堵闷。小时候,你带我去林中猎鸟,渴了喝燕雀的鲜血,不会觉得残忍。四年前,我们的铁骑踏破了七座城池,血流成河的景象不会让我觉得愧疚,但现在,我却是前所未有的踌躇,前所未有的犹豫,原来我终究是爹的儿子,无法比他还冷漠……” 曼虎不停地叹气,声音悲戚起来,劝道:“殿下,曼虎十分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做国君者必不能被感情左右,要做到雨露均沾,否则是执政之大忌。今日的踌躇可能会酿成日后的国灾;况且,姒风赐因为天生眼残,性格孤僻,心性十分残忍。据说除了待他如亲子的福玉公主外,几乎不给任何人情面。今日我方失信于他,他又怎能善罢甘休?景福帝年事已高,姒统玉心不在朝政之上,将来继承大统的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并且我听傅大人说,因为擂台斗殴,姒风御误伤了念玉公主,殿下把他囚禁大牢已经15天了……” 冥念尘脸色越来越差,点头道:“他伤我三妹,囚他15天已经算轻的了。” “殿下!” 冥念玉转身,不再搭理,准备回宫,曼虎突然拦到前面,屈膝道:“关于竹林行动……” “曼虎。”冥念尘大喝一声,打断他,无比正色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我会亲自送三妹回蜀。傅大人那里,相信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吧……”说罢,冥念尘毫不犹豫地甩袖离去。 曼虎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起身,外面的寒冷比不上此刻的心凉。他一直以为冥念尘是个没有心的人,虽然有远见卓识,却一直深藏不露。还记得自己18岁那年,父亲受到起义军的牵连,曼氏由鞠躬尽瘁的老臣被打压成谋反人士。如果不是巴姬公主,他早已经被投放到秦城监狱。所以,他说不清楚自己对皇家是爱还是恨,但是整整14年了,他把公主和念尘当作自己最看重的人,也一直在等待那个喜欢仰望天空、不善言辞的孩子披上皇袍的一刻,想看他站在高高的景台上,即使自己只是仰望,也会觉得倍感欣慰。但是为何,此时却出来了一个冥念玉?那个天下皆知的鬼面胎。不可以,他不允许这样一个女子打破了他执著多年的梦想,那不只是巴姬公主的梦想,更是巴国百姓千秋万代的梦想。动荡的时期刚刚过去,巴国需要一位果断英明的君主。这个人除了冥念尘外,别无他选。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子就毁掉如此牢固的根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曼虎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冥念玉必须死。 一阵冷风吹过,几片残雪被刮到了地上,一下子就化为虚有。原来这世间万物不过是由无到有再到无,而我们的生命也终究难逃一死。 番外 姒国风赐 姒国风赐 南朝无雪,却也寒冷彻骨。 刚刚从巴国赶回来的孙长史面带忧虑,沿着宫里宽宽的甬道,急急地赶往风耀宫。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着虚汗,在这大姒宫中,谁人都明白要是晋见太子殿下是一刻也不敢担搁的。因为姒风赐天生眼残,性格十分暴戾,若是晚了一刻或者说错什么话,不管是几品官员,都难逃一死。曾经便有一名年轻官吏,玩笑说南朝历代皇室不曾出现过异色眼瞳,即使太子妃出身边界,蓝紫色眼眸也太过诡异。此话才出的第二日,此名男子便暴死在家中,死状惨不忍睹。朝堂之上,无人敢言,心中或多或少地认为与太子殿下定有瓜葛,从那一天起,没有人再敢说他不过那时他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风耀宫中,灯火辉煌,宫殿尽头的金镶龙椅上凌乱地散落着女子的衣衫。一阵阵已经走了声的呻吟声和着卧床发出的吱嘎声从屏风后传过来,间或夹杂着男子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蓝衣小太监站在门外,面色平静,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孙长史面色红润,大气不敢喘一下地候在门外,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想走,却又不敢。 “谁来了?”一个深沉的声音从龙纹金帐中传过来。 孙长史心中一动,如此细微的脚步声都能惊动里面那位,亏自己还以为够小心了。只是明明知道有人,却还敢如此放荡行骸的除了南朝太子姒风赐之外,再无他人。 小太监一听,抬起头,眨着一双闪亮的眼睛恭敬道:“傅大人说巴国有变,派人回来禀告太子。” 风赐一听,毫不留恋地拔身而起,□的小麦色肌肤肌肉虬结,滴滴汗珠在光滑的铜色肉身上滑动,桀傲不驯的长发濡湿地贴在□而健美的身体上,一群宫女太监蜂拥而上,耐心服侍。他的左眼在这幽深的黑夜中亮的耀眼,竟诡异地呈现一蓝一紫双色,而右眼却黑得通透,瞳孔毫无焦距,直视着前方……“宣”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在一张雕龙大金椅上坐了下来。声音虽然慵懒,却带着让人颤栗的低沉粗重。 “臣孙洛,参见……太子殿下……”孙长史不知为何,自己每次只消是向那男人望上一眼,便支吾地连话都说不全了。真不知道傅洛栩平时怎么伴他的。还记得初见太子,以为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被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势震住,只一个眼神便能叫你甘心顺从。即使明明知道那一只眼是看不到的…… “免了。”姒风赐慵懒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巴地境内出了何事?洛栩怎么会让你回来?”孙洛收起冥想,暗自敛神道:“巴地境内并未出现任何大事,只是冥念尘不再提起竹林行动,更对联姻一事置若罔闻。” “哦?”堂上的男子冷冷一笑,道,“明明是他先示好,如今爽约又有何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不过依傅大人所看,冥念尘与其妹关系甚好……” “那个丑女念玉?”姒风赐一怔,若有所思。 “正是。” “呵呵!”他的嘴角扯出一道动人的弧线,懒懒的声音中多了抹冷酷“笑话,如今他倒是舍不得了,又把我当作是何人?” “不过提起这念玉,倒也真是让臣下吃惊,不单是巴国境内,几乎所有在场的北国使者均对其十分敬仰,连傅大人都被弄得狼狈不堪。” 淡笑之声从凤赐喉中溢出,道:“蛮夷少见多怪也就罢了,你们读了多年圣贤书怎么也如此轻言?” 孙长史心头一紧,忙低头禀奏道:“回……回太子,巴国新年夜宴上,那念玉主动挑衅傅大人……” “哦,那又怎样?”风赐玻璃般透明的假眸凝视着远方,让人无法猜透心中的想法。 “只是……以月色赛诗到最后……傅大人,主动认输了……” 此话一出,风赐慵懒不为所动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冷笑地支着头,道:“当着众多使者前认输?看来,洛栩让你回来是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的?” 他停顿一下,突然呵斥“孙长史!你可知刚才那番话该当何罪?” 孙洛一惊,忙不停磕头,咚咚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上显得异常清脆。 只见堂上之人突然笑了,瞬间恢复了懒散的姿势,道:“贱命……”俊美阴沉的脸上,露出一抹邪佞嗜血的微笑,随即掩去,看的孙洛一阵心惊,大气不敢喘一声。 “巴蜀竹林路上伏击的士兵可已是安排好了?” “属下已经准备妥当。” “既然如此,便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吧……” 孙洛一震,犹豫道:“可是冥念尘现已毁约,如果冥念玉出事,定会知道是我方单独行动……” “哈哈……”风赐大笑,懒懒的嘲讽之声自上头响起,“那又如何?我南朝可有害冥念玉的理由?没有。就算他冥念尘知道又如何,如果真要算计起来,冥念玉出事的直接受益者就是冥念尘,你说世人是信他还是信我?” 孙洛恍然,沉声道:“属下明白。” 姒风赐眼中精光一闪,修长优美的手指在椅坐上轻轻敲击道:“既然他敢失信与我,还不见我的使者,我就让他有口难言。” 冷冷的声音徘徊在空荡荡的大堂中,孙洛紧低着头也难掩住身上的颤抖。纱帐微微抖动,一名天姿国色的女子探起一个甚是憔悴的面容,风赐双目一寒,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毫无温度地柔声道:“悠绣,你的悠然哥哥怕是娶不了那个丑女了……” 那声音中的冷酷,饶是太子的近身太监小柱子也忍不住打了个抖。 夜色依旧宁静,北风呼呼的袭来,孙洛却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担忧。是否,这14年的和平即将打破,而姒国又将面临怎样的血雨腥风……更何况他们与巴国的合作不是仅此一项,如果此次意气用事,下次又该如何是好。只是他们的太子,从来不是按照牌里出牌之人…… 番外 人物关系 冥氏(蜀地) 冥王:冥玉眠 (风赐亲父) 冥王妃:景玉公主(景福帝长女,风赐亲母) 次妃:巴姬(巴王独女,长居巴地) 长子:冥念尘(巴姬子) 次子:冥念世(巴姬子) 长女:冥念玉(长公主女,景福帝外孙女实际与风赐掉包了) 姒国(南朝) 皇帝:景福帝 长子:姒筹玉(前太子,已故。念玉亲父) 长媳:姜雅韵(前太子妃,难产。念玉亲母) 次子:姒统玉 次媳:傅莞芸 长女:景玉公主 次女:福玉公主(第一章出现的妹妹便是她了。未婚) 长孙:姒风赐(已故太子姒筹玉子,实际是冥玉眠子) 次孙:姒风御(姒统玉子) 孙女:姒念雅(已故太子姒筹玉女) 范悠然(范氏长子的长子,汗 真拗口) 范悠锦(范氏长子幼女) 范悠锈(范氏养女) 楚国 灵夏(楚初夏,楚国前皇帝嫡女,现在皇帝的侄女。) 楚伯君(现楚王幼子) 沧海(上) 沧海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半月有余的巴地之行即将结束。照旧年规矩,彩绸要挂够49天,因此白雪皑皑的世界里,仍是一片花团锦簇的繁华。沛水江上的薄冰支离破碎,冒着层层哈气,远望过去,好似大雾,藏起了山的影子。 “念玉公主,我们就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说话的是楚伯君,他天性纯真,与二哥一见如故,再加之那夜我陪他共饮若干杯花雕,也算结下了狗肉朋友之义。 “楚大人如若来蜀,念玉自会作为贵宾盛情招待。只不过怕伯君兄不给这个面子……” “哈哈……”他大笑,见傅大人走近,眼角不停张望着念雅的影子,面色染上一抹红晕,笑道,“公主明年及笄,想必是要南下姒国与范兄相聚。我正巧也要出使南朝,到时你们二人可要陪我好好痛饮……” 我心中一动,那个快要被我遗忘的婚事浮上心头,望着由远及近的大哥,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沉声说道:“如果真是遇到,自会陪伯君痛饮……” “如若不弃,算上傅某一个。”傅洛栩插话道,一双深不见底的幽眸直直的凝视着我。我内心苦笑,敷衍道:“自然。” “念玉……” “嗯?”我看向念雅。“你母亲与我父亲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姒国皇室本身人口稀薄,日后你嫁来南朝,表姐定会好好照顾你。”我只觉得耳有芒刺,即使那张面容是无比真诚也无法赢取我的好感。敌友已分,何必苦苦纠缠?淡然回道:“表姐好意念玉心领了,不过女子出嫁从夫,想必念雅公主也无法常留南朝吧。” 她摇摇头,视线落在了大哥的脸上,像是承诺般说道:“我会等。等东北平定,等沛水干涸,等我逐渐失去了年轻的面容,我也会等你大哥娶我。念雅不求他心中有我、爱我、宠我,只愿默默地陪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一起变老。” “即使这人可能对你的亲人,对你的国土,对你的兄弟有威胁吗?”我忍不住直言,却觉得口失。楚伯君一怔,傅洛栩的视线越来越锐利。 念雅垂睫,坚定道:“我一介女流能改变什么?你的母亲,当年景福帝最疼的长公主不也已经做出抉择。女人,生来便是嫁人的,所以能够嫁给心中之人便是念雅此生的夙愿。心已定,不悔。” 顿时,我感到一股说不清楚的意绪涌上心田,眼眸中竟隐隐含着泪水。我与她虽然血浓于水,确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她的爱,是顺应心意的爱,一旦爱了,便没有退路。而我的爱,是自私权宜的爱,我会告诉自己爱他,也会强迫自己不爱他,一切以自己为主,但这样有错吗?当我们的年华逐渐老去,激|情淡淡退却,维系感情的难道不是经营?只是,为何此刻我的心口却很痛,很痛,她说要等大哥,但大哥可会给我时间!如今东北未平,我们尚还有借口作为退路,他日真的太平了,又该何去何从…… “不过,风御之事还是要谢谢你……” “嗯?”飘忽的心绪被念雅的话语拉了回来,她莞尔一笑,道:“殿下说是公主替风御求情的,否则重伤冥国公主一事倒也不好解决。” 我垂下眼眸,点点头,表示默认。大哥怕是想让我卖给风御一个人情,日后要是真去姒国,树敌越少越好。一阵冷哼传来,是念雅身后的翠衫姑娘,那日听过她的筝曲后便觉得会与范家有些渊源,没想到竟是悠然的亲妹范悠锦。见我望向她,她撇过头不愿看我。念雅解围道:“悠锦年岁还小,不太懂事,日后你们还是妯娌关系呢。” 我心头一沉,淡笑道:“日后的事还是日后再议吧。” 隆隆的轮声依稀传来,已经开始有马车上路了。念雅松开了握着的手,颔首道:“再见。”我淡笑着,心底却期望永不再见面……才想上车却被大哥按住肩膀,他伏在我耳边轻声念叨:“妹妹等下,让他们先走……”我心口一软,有些心慌,自从与大哥坦诚心意后,总有些女孩子的忸捏。他的手很大,平 丑女念玉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6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6部分阅读 在我的肩膀上,我只觉得背脊都是僵硬的……身边的车马熙熙攘攘,驶过停下,停下又驶过,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算走干净,长长的官道上,只剩下我的马队驻足等候。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靠着旌旗,望着范悠然渐行渐远。如今六年过去了,我靠在大哥身上,看着风尘滚滚的灰尘,而远去的是幼时的单恋。我爱范悠然吗?我不知道,只是动心,少女心思的萌动,在寂寞了多年之后,想托心与他。当得知他有心爱之人时,会难过、失望但还可以好好地快乐地活下去。我爱大哥吗?我也不知道。只是寂寞,只是被单恋失败的打击,又或者是渴望疼爱的心思,也或者是潜伏在心底多年的欲望。但如果范悠然与大哥对立,我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大哥身边,因为他对于我来说,还是至亲。“三妹。” “嗯?”我回头,对上大哥深邃的蓝眸,在那双灼热的视线凝视下,心如小鹿乱撞。 “呵……”他笑了,抬手别过我耳边的碎发,道:“大哥亲自送你回蜀……” 我蓦然一惊,不自在道:“新年刚过,事务繁多,会不会太耽误大哥时间了……” 他摇摇头,手掌顺着耳边滑到下巴,一双眼眸中闪过调笑道:“三妹何时又变得温顺了……” 我心知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佯怒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哈哈……”他仰头大笑,拉着我上了一头雪域宝马,我不禁吃惊道:“难道不与车队同行?” “然也。”他点头,继续说,“车队走官道,大哥带你走山路,巫山可是极美的……” 我怔忡的看着他,确认道,“只你我二人?” “然也。” “二哥和绿娥也不跟随。” “自然,否则如何掩饰耳目?” 我心头一动,我与大哥共乘一骑单独行动多半会被人碎语,所以大哥才要维持冥国公主从官道回去的假象吗?可为何我却觉得里面有些蹊跷……他见我陷入沉思,捉狭道:“怎么,三妹怕了。” 我脸上微红,赌气道:“怕你做什么……”瞪向他,却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片刻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还不走……”娇声中难得带上一抹柔和,大哥执鞭用貂袍裹住我策马前行。身后还追着一匹小母马,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沿着三峡直下,中间有一山叫做巫山,而这座峡叫做巫峡。巫山山脉位于川鄂交界区,北与官道大巴山相连,呈东北西南走向,主峰乌云顶海拔2400米,长江由西向东横切巫山背斜,出现了百里巫峡。这里的冬日早晚温差大,中午时分因为海拔原因,紫外线照射强烈,倒不觉得冷。不过,行至高处,就逐渐被这些气势峥嵘、姿态万千的座座奇峰秀峦所征服。 “三妹可喜欢这里?”我点点头,难以言语心中的感觉,只好闭上眼,享受着冷风夹杂着阳光的温度,是如此美好。更重要的是,我身边有一个愿意陪伴我的养眼男子。 骏马走到峰头,大哥紧了紧裹在我身上的貂袄,轻声问:“可冷?” 我摇摇头,回道:“不冷。” 一阵沉默,我只觉得那双有力的臂膀越搂越紧。 “妹,睁眼。” 我缓缓抬眼,入眼的是一片变幻莫测的彩云,脚下的悬崖极深,蒸郁不散的湿气沿山坡冉冉上升,有时形成浮云细雨,有时化作滚滚乌云,有时变成茫茫白雾,云雾之中,还有几座峰头时隐时现,疑似仙境。 “真美。”我由衷赞道。 他的气息伏在耳边,柔声道:“巫山峰头无数,最为出众的共有十二座峰头。不过因为长年云雾,要想一起看见还是很难的。”我点点头,静静聆听,依偎在这个怀抱中,仿佛洗净了十四年来的疲倦和困惑。 他粗糙的大手伸进貂袄,握住我的小手,说:“古人常说沧海水,天下水之大也;巫山云,天下云之美也。诗人元稹为其亡妻写的《离思》妹可听过?” 我点点头,轻笑出声,如此名句怎么会忘?不禁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突然心口一紧,一股暖意涌上心田,大哥这是要说什么……?“姜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念玉,你可明白大哥心意?”耳根子布满他的气息,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溢满全身,明明天气很冷,我却燥热难耐。 “见过沧海、巫山,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女子亦然。只有三妹才能入眼。”他说得柔和却十分坚定。我心中虽暖,却忍不住无奈叹道:“曾经沧海,再也见不到水,是圣者的苦爱。未经沧海,到处都是水,才是凡人的福气。” “但妹妹又是否是凡人?”我面上一怔,原来从我们出生之时便注定无法为凡人,要么无爱为天下百姓执著,像曾经的大哥一样,要么谋私即为苦爱。即使今日的男子不是大哥,我与范悠然的情路也注定坎坷。两个国家,两大家族,又能轻松多少,更何况他本就心有所属。或许身处皇室的念雅,比我们谁看得都清楚。如果不想经历这些便只有不爱,只是不爱,人生又怎能完整……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粗糙的下巴摩擦着我的脸颊,那双透明的蓝眸凝视着巫山上的云彩。它们缭绕著孤独的山峰,填补装饰了天空的巨大空虚…… 沧海(下) 浪漫是不能瞎玩的,尤其在医疗设备贫瘠的古代。与大哥在寒风中望了半日锋头后,晚上就觉得浑身不适。莫名发冷,原本能赶到下个驿站的行程也被耽误了。大哥打起火石,顺着光亮找了个山洞,升起火,抱着我席地而坐。其实巫山一代有森林、草地以及河流,潮湿温暖,是适合人居住的。但因为地处两国交界处,冥国和巴国都没有强迫此处居民归属,统称他们为巫山人或者野人。这个洞|岤先前是有人来过的,周围还留有鹿的腿骨。柴火的苗头节节高升,我忽冷忽热地受不了,无法克制地来回乱动。大哥随身带了姜汤,喝下去只觉得苦,还是浑身灼热,却又不断发冷。他不能把我丢在这里独自寻医,也无法抱着我勉强前行,迷茫中,仿佛看到了大哥一筹莫展的容颜上满是汗水。那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的肩头,嘴中不停呢喃着我的名字。我头很沉,闻着熟悉的男人气息,逐渐失去了意识。 巫山的夜里静得吓人,偶尔有鸟兽嘶叫的声音。满天的繁星装饰着美丽的画布,显得分外明亮。我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的是大哥焦急的眼眸。他的左手枕在我的脑下,右手轻拦着柳腰,我仰头看他,突然想起脸上的胎迹,本能地撇过头去不想如此□裸地被他看着。 “别动……”他轻喃,大手托着我的下巴,转了回来。我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睫,空气里静得只能闻到丝丝山泉水风之声…… 朦胧之中,我感觉到脑下的手掌轻轻上托,本身就无力的身子更觉得柔软,胸口有股说不清楚的期待和慌乱,几乎让我窒息。本来混沌的意识也越发迷乱起来,烛火的光亮渐渐被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一张温润柔软的唇覆盖上来,紧接着便是如甘露般的湿润气体送入口中让我不得不顺势吸住对方的嘴唇,不过瞬间的事情,却又好似如烟般缱绻缠绵直至漫长无边。 “大哥……”我轻唤出声,又是一阵发冷,却有汗流出来,努力说话,气息提起来,发出的声音却不清晰,缓缓地伸手向他,顺着那张黝黑的脸庞的边沿,慢慢下滑。却突然被他握住:“别说话,念玉。我把你抱起来。你就这样不要乱动,我怕你更难受。” 他一手绕过我的颈子,另一手抱着我的双腿,让我更舒适躺在他的怀里。见他垂眸,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嘴唇翕动了几下,缓缓地失去意识,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双忧心忡忡的蓝眸深深地凝视着我。寂静无声的山里十分阴冷,我好像做了一个长久动人的美梦,心底充满暖暖的满足,虚汗渐渐发了出去,不似刚才难耐,缩在大哥宽阔的胸膛中,与他紧紧地搂在一起,依偎着取暖…… 醒来,四处一片光亮,身体有些酸痛,慢吞吞地支起身,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了我的眼底,腰间的手还紧紧地搂住我,我扯了下嘴唇,扬起一抹淡然的笑容,轻声道:“大哥,早上好。”“嗯。”他点头,用衣服裹紧我,道,“还冷吗?” 我摇摇头,凝视着他因为熬夜红肿的眼眸。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仿佛看了一世纪那么久……眼中透着血丝,我心中一动,捧起他的脸庞,心疼道:“昨日没睡吧……” 他点点头,捋着我发丝,道:“怕你半夜起来难受……不过还好,现在看来是痊愈了……”我心中一暖,脸色在那双深邃的蓝眸凝视下越发红润。 “咕嘟……”我尴尬地按住小腹,他神情怔了片刻,冷漠的嘴唇微微上扬,忍着笑,不停地干咳…… “大哥!”我轻唤,难掩一股埋怨。 “哈哈……”他终于笑出了声,刚毅的棱角上布满少见的柔情。 我幼稚地使劲掐了下他的手臂,却止不住他的大笑,倒是我的小手被弄得痛了起来,尴尬之余,只好红着脸向外跑去,一阵凉风迎面而来,十分舒服。清晨,山洞外是个朦朦胧胧的世界,空气清新,能够听得见四处悦耳的鸟语鸣唱。不一会,大哥从后面抱住我,扎人的胡楂磨蹭着我的脸颊,笑着说:“想吃什么……”我不理他,看着那双手掌的老茧觉得心被刺了一下,于是反握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他眼中闪过一抹动容,拉扯着貂袄裹住了我,然后静静地站在山头。远方,有大雁飞过,满是碎冰的湖水中还游着几只野鸭,嘎嘎地叫着……我遥望着天空的尽头,他也眺望着,不知看向何方。良久,仿佛大地就此静止,我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柔和、安定、幸福、平静…… 他拿树枝给我盘起一个发髻,审视了半天方才转移视线,我歪着头,略带自嘲地笑道:“念玉不美……”因为深知自己不美,所以不希望他用美丽来赞美我,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不够真实。 “谁说的?”他又折断一根树枝帮我捋起碎发…… 我难掩失望,浓浓的失落让心脏紧缩,缩得都疼了,勉强勾了勾嘴,道:“大哥,我希望你对我坦白……” 他轻敲了下我的脑壳,粗糙的大手揉捏着我脸上的嫩肉,嘴角上扬,笑着说:“天下美人何其多?天下女子又何其多?在大哥眼里美人和女子是同样的概念,但这里,”他指向自己的心口,沙哑的嗓音中带有一丝磁性“却只有一个冥念玉……” 我鼻子一酸,看不清楚那张刚毅的脸庞,水雾盖住了眼睛。我急忙抹掉,总之不知为何,自从与大哥有了肌肤之亲,便无法自如地面对他。是不是女子都这样,所以才会有死心塌地。 刺客(上) 因为我身子虚弱,大哥决定先不赶路。休息片刻,我们都快饿死了,再不找食等到夜晚来临之际便是饥寒交迫。他拿起弓箭上马,我也骑着那匹小母马,紧紧地跟在后面。冬日的树林中看不到一丝亮色,动物不知道是因为冬眠,还是感觉到大哥杀气的压力,竟然都躲了起来。 地处长江沿线的区域是数九寒天有点热,没有想象中的冰冻。中午甚至觉得很热。跑着跑着大哥逐渐慢了下来,走过杂草丛生的小道,一道光亮迎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我窒息,这是一片美丽的湿地,仿佛世外桃源,散发着绝代名姝洗尽铅华的风情,令人无法抵挡。天,可以如此蓝,水,可以如此清,云,可以如此低。几棵没有枝叶的枯树,几根没有花瓣的茎草,就这样醉卧在这片湖水的怀抱里。大哥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应该也是初次见到。因为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便称他为未名湖。 长空梳云,湖阔岚空,天高云低,我们下马,他牵着我的手,仿佛置身于美丽的画卷之中,每一微微的转身,都会切换一次风景,清澈的水面上,映着的是我们的笑颜。大哥突然轻哼着歌,水面,飘荡着美丽妖娆的纳西族古语,空灵而悠远,或许那不是天籁般的音乐,却包含着割不断的缕缕情思。 低下头,湖水很清,可以轻易看到湖床和自己随水波摇晃的倒影。一只体细长,前端稍圆,后端侧扁的灰黑色小虫爬到我的脚下,我一阵恶心,忙跑到大哥身后。大哥的眼睛中闪过捉弄,捏起它在我眼前晃悠,笑道:“一直以为念玉是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竟会被虫吓到……” 我脸露微色,紧张道:“大哥,别闹了。我真怕虫子,而且越小越怕……” “哈哈……”他仰头大笑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我坐在一边,不搭理他,他却从后面抱住,歉声道:“别生气了,它吓到你,咱们便吃了它可好?” 我心中反胃,急忙劝道:“罢了。我宁愿吃生肉……” 他眼露诧异,道:“泥鳅的肉细嫩鲜美,可是滋补好吃的美食。 我无语地多看了那灰色小虫几分,不太想承认原来这便是泥鳅。曾经的我,只见过雨后因为缺氧被露到地面上的死泥鳅,却是第一次看到浅水旁的活泥鳅。 他脱下靴子挽起裤脚,用杂草编制了个网,走入河水。 “大哥,会不会冷……”我担心嚷道。他回过头,淡淡地笑了,这一路上看到他笑的次数比14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你不知军营辛苦,这哪里算冷?”我心疼地想着,大哥从小便对自己要求很严,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前行着,光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就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个故事。心一横,又不是没玩过泥鳅,我照猫画虎的也下了水。他一脸的不认同,蛮横地抱起了我。 “大哥。”我忍不住惊呼。 “水凉,你不要沾……” 我鼓起腮帮,郑重道:“大哥看不起我……”一双大眼瞬间就布上一层水雾。 他声音局促,带抹慌张,道:“念玉……”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xtc o(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我急忙拦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大哥,让我陪你一起抓好不好?我只是希望什么事情都与你一起做,而不是在你的后面看着你……” 他表情莫测高深,过了片刻,竟又是笑了。放下我,正经道:“我记得了。” 午后时分,我与大哥饱饱地吃了一顿巫山烤泥鳅,因为路程耽搁太久,怕家人担心,准备连夜赶路。幸运的是在夜幕前到达了落水村。这里民风朴实,全村只有一家客栈名为“天河”。 有风乍起、道路十分昏暗,天气不好,繁星都躲到漆黑的画布后面去了。客栈的小二热情地迎了过来,已经是半夜,天河竟然还未打烊,着实让我意外,像是知道我们会来似的。大哥面露疲倦,这几日又是照顾我,又是……我脸上一热,总之都耗干了彼此的体力。 “客官,可是要两间上房?”我刚要点头,大哥却道:“一间。” 小二面上愣了片刻,随即咧嘴笑道:“小的这就去准备。还有热水,可是要吃些什么?” 我摇摇头,随着大哥走入内房。心中却不禁涌上一股疑惑,我与大哥给生人的印象应该更近似于夫妻吧,怎么此人却好像十分诧异我们会住同一间似的。 “念玉,再要些吃的吗?” “不要。妹妹觉得此客栈不太安生,早睡明日一早就走为好……” 他表情柔和,闪过一抹笑容,道:“嗯……”柔和的声音透着一抹沙哑,我想起自己在邀人共眠,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烛火的火苗无规则的跳动着,燃烧起心底莫名的情愫,越来越浓…… 我穿着白色布衣与大哥躺在床上,几日的放肆生活浮现在眼前,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动。再过几日,当我们回到繁华的闹市之中,又该如何相处。即使我心里明白,他与我并非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但他是不清楚的,所以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才会有新年前的隔阂。如今我们都迈过了这个坎,但是否敢面对天下人的眼光?光父亲那关,我们又要怎么过去?我是受了十四年指指点点的人,但大哥不同,如果此事外传,市井之中多怕是绘声绘色地描绘成我霸王硬上弓吧。两个固定了十多年的角色,如果想转变,绝非想象中容易。 “妹妹怎么还不睡……”粗糙的手掌按上了我的额头,他的声音多了份动容…… 我转过头,烛火已灭,只能趁着月光凝视着这张分外成熟的脸庞,幸福地笑着:“大哥不是也没睡……” “嗯,你睡,我看着你……”他的蓝眸柔柔的,仿佛一闭眼,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 我的心头涌上淡淡的忧伤,小声道:“大哥可是怕以后……”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手掌的力度吓到,他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小手,平静道:“睡吧。以后一切有我……”以后一切有他。我眼中不禁升起一层湿润的薄雾,14年了,即使有父亲的溺爱和母亲的保护,我也一直在那个四角天空中活得小心翼翼,因为一张脸和特别的身份,始终无法自由出入。所以我乖巧,柔顺,装可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解这个世界上,努力去习字、练琴、研究地理。冥府很大,但有谁会去追随一个女子?所有的势力不外乎在大哥二哥身边徘徊,我只能等自己长大,变得有话语权,慢慢地开发出自己的退路。如今,大哥又给了我一个肩膀,我是否应该选择去相信,然后放任自己的情感…… “念玉,我们是至亲,也是至爱。你只要记得,这一生除了玉儿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走入我的心了,所以莫要拿自己去她人去比,这与外貌无关,而我也不会拿玉儿去比什么……”我点点头,感动与他知道我心底的自卑。 “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的话。对于我冥念尘来说,谁都可以牺牲,除了你,冥念玉,你明白吗?……”他的眼神分外地认真,认真得我有些发慌,以至于多年后当我明白那个“谁都可以牺牲”意味着什么之时,才体会到何谓舍得。有舍有得,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得到付出些什么。只不过他虽然选择的是我,却放弃了我无法失去的人。爱和恨之间的抉择,让我举步维艰…… 刺客(下)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未待我想清楚他话的含义,几个身影突然破窗而入。刀光剑影,慌乱之间,一枚银镖从右侧飞来,大哥左手卷被挡住我,右手不知何时掉落出臂上隐藏的钢盾。“叮当”,镖被弹到地上,入土三尺,我心中暗惊,发暗器之人出手狠绝,显然有灭口之心。 “念玉,抓紧我……”我知道自己没有武功,此刻也不想做无辜冤魂,便毫不扭捏推卸地牢牢地抱住他的腰间,随着他虚晃的动作向门外移动。来人见始攻不破,从最初的三四名逐渐增加,这绝对不是一次偶然的遇袭,只是为何?除了我与大哥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要走此路,况且,又有谁知道我们的身份?心口一阵疼痛,我拒绝去怀疑大哥,至少眼前奋不顾身地挡在我面前的是大哥,对吗?但是黑衣人的目标却明显不是他。 僵持了大约半个时辰,我们被堵到墙角,不远处便是窗户。大哥坚决地挡在我的前面形成一道坚固的堡垒,但人非草木,更非铁壁,他已经显出疲倦之态。黑衣人不停地倒下,也不停地增加,不过此时都是从正门涌入。以大哥未雨绸缪的心性,一路上不可能不安排妥当。起初我曾想过客栈中或许有大哥的护卫,但现在却不得不自问,到底是大哥大意了,还是其中哪个环节失控…… “念玉!”他见我捡起死者佩刀,失声叫道。 我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道:“放心。先拿着,总要防身……” 他没有言语,深邃的眼眸荡漾着我不清楚的情绪,像是内疚,又像是感动,轻声说:“三妹,只要大哥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受苦一分……” 我点点头,湿了眼眶,不管这批刺客的背后到底是谁,我只知道,大哥生的前提是要我生,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已经足够。 我攥紧了手中的大刀,前世的我不是没有杀过人,但用枪和用刀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不需蛮力,要的是准头,一枪毙命,而后者却需要力量和勇气,呈现在眼前的是生命凋零的过程,几刀砍不死的强人也不是不存在的。 我拽拽大哥的衣角,向窗外使眼色,他立即心领神会,瞬间又犹豫了,因为如果从窗口逃跑,必须由他带我,除了他懂得轻功外还要试探外面是否暗藏玄机,不过屋内就变成我来掩护了,所以他不能立即决断。我使劲捏了捏他的手心,小声说:“唯今只能大胆一试,对方并不真攻却采用人海战术,就是想拖到大哥体力不支,所以,此刻必须果断抉择。”我微笑着,尽量让他轻松,未说出口的是,明明我们势单力薄,为何对方却采用拖延战术,而不是狠攻大哥? 大哥眉头紧皱,玛瑙般的蓝眸深不见底,腿下已经开始移动。或轻或缓,逐渐加快脚步,突然,提升气息若流星般划过角落。身子轻飘,不知是谁在关键时候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心中一狠,提起大刀,斩了下去,血花回溅,一只断臂弹出窗户,随着我们一同落到地面。那一刻,我的心情异常的平静,淡定自若地冲着大哥浅笑道:“总算冲出来了。”没有解释,没有失声的哭闹,没有见到死亡的恐惧。我的女孩家情怀只在爱人之前展现,我的好也只放在亲近的人身上。 大哥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嘴角上扬,是绝美的笑容:“三妹,总是让大哥惊艳……” 我脸色微红,轻摸着这张平凡的容颜,心中暗道,哪里有惊,哪里会艳,不过是个不想死的俗人罢了。不过此刻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已有刺客从上面追来,大哥拉起我上马,向小道飞驰而去。 我们穿梭在阴森的树林中,月光淡淡地撒了下来,落在四周,仿佛枯树都染上了生命,如同鬼魅。寒风袭来,大哥从后面挡住,几支羽箭从身边掠过,偏得太远,更像是信号。果然,正在我踌躇之际,前面的道路亮了起来,树上凛然站着无数人影。骏马一声凄惨的长鸣,跪倒在地,大哥滚了下去,我因为太轻被甩向反方向,瞬时,无数支羽箭向我袭来,胡乱地挥刀躲过一些,但依旧敌不过对方的数量。无奈之中,我闭上眼,心中虽不甘却也再无良策,只能听天由命。过了片刻,没有疼痛,没有预期的杀戮,睁开眼,身上被溅的满是未干的血迹,躺在前面的竟是那个喜欢看天空的男子。 “大哥……”我失声嚷道,无法忍受的痛苦遍布全身,他身上的五只羽箭仿佛扎在我的心上,很疼,很疼。周围的夜色静得吓人,刺客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举着火把的马队飞驰而来……我抱着他,却没有眼泪,他的面容是那么的苍白,刚毅的唇角没有一丝血色。 红衣马队的首领跳下坐骑,一把夺过我怀中的大哥,我面上诧异,却听他解释道:“公主受惊了,容属下先医治念尘殿下的伤事……”我点点头,却舍不得放开大哥的手…… “曼将军,冥国暗仆也到了……” 暗仆?我抬头,迎面走来的又是一仗马队,他们身着深蓝色便服,为首马上的竟然是绿娥,那张清秀的容颜上满是担忧。我心中一动,如果暗仆是爹命令保护我的,也应该随的官道,如今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官道也出事了……只是为何我跟着哥哥们,爹还要派人暗中尾随,而绿娥又是否知情。 分别 大哥在上房治伤,我沉着脸坐在大堂上,热情的小二凭空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见我不语,绿娥也只是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绿娥姐,念玉从小待你怎样?”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是连自己都吃惊的冷淡。 “公主待奴婢如同亲生姐妹……” “好。”我点头,毫无保留的直视她的眼睛,淡然道,“为何骗我?”绿娥愧疚垂下眼眸,急忙跪地解释道,“奴婢哪敢欺骗小姐……” “不敢吗?”我环视一周,扫了几眼蓝衣士兵,视线所到之处全部低下头去,冷笑道,“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父亲的意思,你怎会不知?绿娥,我不在乎你在我身边做爹的眼线,只是这种认识让我心凉……” 她的头越来越低,不再解释,蓝衣士兵的首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主动上前说:“公主首次出国王爷自然会担心不已,我等本来并不打算显身,直到官道竹林遭伏时才发现公主不在车内。连夜折回都城寻找,才知道是大殿下带公主走了小路。”我面无表情,静静聆听。眼神始终盯着楼上的雅间,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曼将军位高权重,加之又是巴姬内侍,我不太想与他冲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他看我的眼神比傅洛栩还要冷。 见四下没有外人,我看着中年男子,平静道:“父亲仅仅是因为担心才派暗仆跟随吗?” 他眼神闪烁,犹豫片刻,没有回话,我心中顿时了然,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只是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客栈外面的北风呼呼刮过,绿娥的身子显得分外单薄。她毕竟跟我多年,再生气又能怎样,便说道:“算了,你起来吧。” 她摇摇头,低声道:“绿娥有罪,隐瞒公主多年,只是王爷并非让绿娥做些什么,不过是尽一个奴才的职责,保护公主的安危。即使有要求按时禀报,也多是公主成长的事情……” 我叹口气,无奈道:“我全都明白,只是一想起你们之间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便会觉得不舒服。不过又能怎样,你知道我喜欢你,宠着你,大冬天的就这么看你跪着,我会好受?” 她挽起袖,擦抹了脸上几下,红着眼睛说:“不跪着又觉得对不起公主……” “罢了罢了,起来吧。我最看不得人哭,尤其是你……”见我无奈地摇头,她才破涕而笑,道:“再也不会了。念玉,绿娥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也笑了,颔首道:“好了,我们都算大难不死。来时的仗队可有伤亡?” “全部盘点过了,无人伤亡。” 我低下头,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敌人发现我不在车内时,便集体撤退了?” “是。” 为什么?我自问。总觉得两次伏击有些蹊跷。仔细斟酌,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官道伏击是昨日之事,他们没有时间去准备我改道后的刺杀行动。那么是否两次刺杀的背后隐藏着不同的人? “公主殿下。” “曼将军?”我本想冲上去,待看到上面严密的防守时焦急道,“大哥怎样……” 他不语,只是狠狠地盯着我,过了片刻,叹气道:“大殿下请公主上去。” 我心中一阵喜悦,跑了上去,不经意地回首,瞥见曼虎那张刚毅的眼眸中闪过几抹悲伤。我无意探究他的心思,大哥的伤势比较重要。走到门前,突然踌躇,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躺在里面。前夜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他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安静得令我心慌。身上的每支箭羽仿佛刺的是我的心口,一下一下,疼痛难忍。现在想起,依然是一种窒息的恐惧。 我踮着脚尖,轻声入屋,几名护卫见状俯身退下。我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子,棱角深刻的面容没有血色,绷带横七竖八地穿过他健壮的身体,缓缓走近,伸出手,颤抖着摸向他的额头,沿着脸颊向下,很轻很轻,一点一点,直到碰到被白色绷带渗红的伤口。咸咸的液体流到我嘴角,何时我变得喜欢在他面前毫不掩饰。 “念玉……”他硬撑起身子,粗糙的手掌抹干我眼角的泪水,手心的老茧深刻地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大哥还活着,真好:“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无奈地笑了,眼底是温馨的宠溺,往里面措了措,腾出了片小地。我坐上去,紧紧地攥住他的大手,轻声道:“大哥怕是送不了我了吧……”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笑着说:“你先回蜀,大哥还要回巴处理些事情,最多三月,我便去找你,无论是什么样的前景,大哥都与你一起面对。” 我心中暖暖的,很安心,也很欣慰,调皮道:“回到巴地后,不许再与陵水夫人有任何牵扯……”他面上一怔,嘴角上扬,玩味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眼眸,脸上一直发热。 他的指尖托起我的下巴,笑着说:“从小到大,大哥可是喜好声色之人。”我想了想,心结才算打开,大哥身边确实极少出现女子,也从无□传言,只是一想起他对于房事的熟悉,便会觉得哪里都是酸酸的。 他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嘴唇越咧越大,一阵笑声爆发,我使劲掐了他几下,却不幸命中伤口,他面部一抽,我急忙探了过去,他却坏心一笑,搂我入怀。我不再执拗,乖巧地趴在他的心口,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安稳。未来的路,到底怎样,我完全不知道。最长是三个月吗?好,我等着他,放任自己一次,给我们的爱留下一个出路。 “大哥,明年可是还要继续北伐?” 他点点头,柔声道:“在那以前会先处理我们的事情。你即将及笄,又有婚约在身,我怎能走得安心?” 我慵懒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自嘲道:“只有你才会当我是宝,范悠然并不喜我……” 他中指点住我的嘴唇,微怒道:“我最不喜听你说自己不好,范悠然并不了解三妹,自然不知你的好……” “哈哈!”我笑了出声,坏心地看着他:“大哥的意思是我去让他了解了解我,日后的婚姻就可以幸福美满了?呜呜……” 他狠狠地封住了我的唇,力道不轻地捏了捏我的脸庞,道:“到时面对爹的时候,你也要记得这么能说……”我脸色微红,面对爹呀,这样下去也确实难逃父亲的法眼。 “三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远嫁姒国……” 我可爱地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幸福道:“好,等你。” 处境 翌日,大哥还躺在床上,父亲的催促信函却已经不期而至,无奈之下,我只能准备回蜀。他倒看得很开,仿佛胸有成竹。在这里的生活,我总觉得像是一场梦,每一次分别,就会觉得梦快醒了,而他也将不在。挥别了天河客栈,我们沿小路走回官道,过了大巴山,便是薐城边界。薐城城主又增派了两行队仗护我回都。黄昏时,总算抵蜀。 夜幕时分,冥府却灯火通明,爹和娘坐在大堂等我,见我进屋,绕了几圈审视我的身体。娘见我安好,便回房休息,爹却留下我在书房议事。 “爹……”我轻唤,心底有些慌乱,仿佛被那双苍老的眼眸看穿。 “玉儿,爹可疼你?” 我点点头,说,“疼。很疼。” “和你大哥相比呢……” 我心中一动,姜果然是老的辣,反正早晚都要面对,更何况父亲待我确实不薄,我的性格一直是别人对我好一百分,我便会回馈他二百分,所以想了想,诚实道:“爹爹是想听真话吧……” 他的眼神染上几分秋意的悲凉,颔首道:“爹相信你不会骗我。你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你宁愿说真话与别人决裂,也不会委屈心情迁就半分。” 我无奈地苦笑,说:“对于女儿来说,你们对我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爹爹生命垂危,我愿意替爹爹去死;而对于大哥,如果他落入黄泉,我便毫不犹豫的陪他跳下去……” “你……”父亲脸上布满说不清楚的哀愁,叹气道,“那如果是爹推你大哥下黄泉呢?你可会阻止……” 我想了想,平静道:“我不会阻止,但我会陪他跳下去。父亲应该知道,念玉虽然不是心善之人,却无法对至亲动手,如果那人是爹爹,我死而无憾……” 他摇摇头,声音中难掩一丝哽咽,继续道:“那若是你大哥致父亲于死地呢?……” 我心中一惊,犹豫了……我不能陪父亲去死,因为爹需要的是娘。只是,当仇恨无法用死亡来逃避时,我该如何面对大哥?这个疙瘩会不会成为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儿,可是觉得想不明白了……” 我紧抿着嘴唇,无法言语,大哥会对父亲下手吗?难道我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 父亲站了起来,看着天边无尽的月色,像是回忆又像是深思,说:“玉儿,你觉得爹和你娘可是幸福的……”我心口一阵慌乱,不知为何,不想再听下去…… “我们十四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情势与今日的你们有些相似……” “爹……”一声哽咽,出生的记忆浮上脑海,母亲对亲生孩子的残忍,那将是一个怎样无奈的故事。他看着我,熠熠生辉的面容暗淡许多,眼神无比深邃,声音低沉而浑厚,哽咽中带着一抹无奈的悲壮:“十四年前,你母亲头胎怀你,妊娠的反应相当大。恰巧太子妃姜氏也怀孕了,并且身子过弱可能保不住即将出世的孩子。那时天气极冷,正逢皇后娘娘五十大寿,又是太子妃即将为皇室增添壮丁。百官献策,取沛水千颗珍珠作为贺礼,祝娘娘美丽永驻,为太子妃肚中之子乞福。景福帝听后大喜,一纸诏书随之而来,但苦了的确是巴蜀两地的千万百姓。百姓踩着碎冰,下水采珠,因为数量太多,时间又太少,自然工程缓慢。皇上听后大怒要求官府参与,并且派了钦差大臣负责督察。每一天都有人在倒下,每一天都有人被冻死,而我们身为臣子却只能手中握鞭,抽打自己的同胞。对于自视过高的南朝贵族而言,北方代表落后、贫穷、蛮夷、奴隶、卑贱……所以,我的心愤怒了,我们的血沸腾了,集合了北方三十城主一同造反。当时驻守秦城的是太子妃宗族姜氏旁亲,为了夺得通往南朝的唯一水路权,巴兄想出一计,你可能猜到?”我正静静聆听着,没想到他会问我,愣了片刻,道:“难道挟太子妃以令姜氏?” “不愧是我的女儿。”他满意地笑了,眼角的皱纹让我看了心酸,“因为太子姒筹玉与妻子十分恩爱,再加上整个皇室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降临。我们找了一名得道高僧,前往大都献策。说是只要太子携姜氏前往天山求取千年灵芝,便可以保住肚中孩儿。其实当时并未对此计抱太大希望,但是令人称奇的是那名高僧回来后说太子妃肚中所怀绝非凡人,自己今日所造之孽不知是对是错,竟然自杀于天山脚下……消息传出,太子便彻底信了。因为你娘的状况也不是很好,我劝她修书给亲大哥。姒筹玉自幼疼爱妹妹,与我也是一起长大,从未想过我会背叛他,便承诺途经蜀地。”他神情有些激动,红了眼眶,眼底是无尽的悲伤,继续道,“要知道我们就像是你与绿娥、与你大哥那样的青梅竹马,从小便玩到一起,所以当时的我十分踌躇,也曾犹豫不决,但一想到背后千千万万的百姓,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我回想起出生的情境,心中疑惑豁然开朗,问道:“姜氏渐渐从南朝四大世家中落魄是否与此事有关?”他点点头,叹口 丑女念玉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7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7部分阅读 气说:“秦城城主本是姜氏旁亲,如果他选择执意守城,太子妃因此而死,他日我方若败,他也难逃被追究的责任。但是相反,如果他选择弃城,顶多是胆小鼠辈、声名狼藉而已,因为其中的真相不会被外界流传……” “即使外人可以被假象蒙骗,景福帝又怎么会不知?” 他眼神闪过一抹赞叹,沉重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但那时的姒国元气大伤,如果捅破这层关系,我们如何建立邦交?只是你娘后来有所察觉,竟然让姜氏所生之子逃脱了……”我心中一动,五味杂陈,如果爹爹知道我才是姜氏后人会怎么做,而自己的亲子却被自己追杀。 “念玉,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无法果断地做个选择,日后痛苦的也是自己。你娘至今也无法释怀我害死太子的事实。这么多年了,你可看到她真心笑过?生活并不若想象中的甜美,当我们的心底情感无处发泄时,便只能把爱都放在你的身上。所以,玉儿,爹是冥国的根基,而尘儿却已经选择了巴国……不要说合并,那些归属的小国下场你应该见过,冥国百姓好不容易逃脱了做南蛮奴隶的命运,难道还要走入依附巴国的火坑……” 我心中踌躇,犹豫不决,想要逃避却发现无处可逃,苦笑道:“大哥是做君主的材料,爹为何不从小立便立他为储,让他忠心冥国……” 他摇摇头,看向远方,声音中透着一丝苍老的无奈:“我当然知道念尘乃可造之人,也曾想过把冥国交付与他。只是,我看低了一个人,便是巴姬。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我在战场上驰聘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开始带着巴人夺取城池,当我回到家中过年之时,那个孩子却守护在他的母亲身旁。现在我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即使我愿,他怕也无法回头了……”我看着他年老的背影,突然觉得岁月真的很残忍,爹再怎么英勇又能如何,妻离子散是不是也就如此…… 婚诏 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背对着我的身影突然老了许多。我默默地转身离去,多少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心安的,他的生命中只有抱负便已足够。此时此刻才发现,父亲舍掉的东西是岁月,是回忆,是感情,因为覆水难收。我心不在焉地沿着玉龙刻雕的墙沿,茫然前行…… “主子,您可回来了……”抬眼望去,绿娥柔和的面容难掩一抹激动。 “怎么?” 她扬扬手中的信函,欣慰道:“灵夏姑娘安然抵达晋州,并且买下四方街的店铺准备做些营生……” 我长吁口气,淡笑道:“灵夏是个稳妥之人,有她跟着,绿娥姐姐可以对张大哥他们放心了……” 绿娥点点头,双目满是泪水,歉疚地哽咽道:“多亏了主子的成全,但绿娥却做得不好……” 我摇摇头,轻拍她的背脊,叹道:“谁又能顾及到所有,罢了。我与爹爹本就密不可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她颔首,命人铺好床铺,笑着说:“这些日子经历太多,主子早些睡吧……” 我闭上眼,沉重的躺在床上,大哥的誓言、爹爹的面容交错地浮现在脑海中,竟是彻夜未眠。接连几日,一直过得不太轻松,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如同我的踌躇也渐渐被埋在心底。三月的春风替代了二月的寒霜,大哥,还有一月,我们的三月之约仅剩一月,你可还记得?就在我矛盾不安的犹豫之中,一封从南朝来的诏书,彻底打破了冥国朝堂上表面的平静。 信函内写道:范氏祖母深染重疾,殆不自济,恐活不久矣。其最大心愿乃曾孙婚事。于是禀奏姒国皇帝,望将婚期提前,鉴于冥国公主尚未及笄,婚后可以分房一年。我平静地看着父亲放在桌上的纸张,良久无言。爹爹眉头隆起,难掩踌躇,沉声道:“玉儿可有什么想法?” “暂无……”我垂下眼眸,暗自沉思。 “那次秉烛夜谈的话你可还记得……”他明显不满意我的答复,追问道。 “自然记得。” “那玉儿应该明白景福帝8年前的求和实属无奈,他对冥家有着丧子之仇;如若你当真远嫁南朝,此路定是万分艰辛……”我点点头,一双清澈大眼紧紧地凝视着他,道:“但是女儿知道父亲不会让我远走他乡……” 他面容难掩一抹欣赏,嘴角上扬,欣慰道:“诺。说来看看。” 我无奈的苦笑着,冷静道:“大哥与冥氏已经彻底无缘,二哥又实在难当重任,父亲膝下也仅余我一女。冥国根基刚刚稳定不久,是容不下外姓之人主政,如若立储,除了女儿似乎再无其他选择。有此一因,父亲怎能把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点点头,怔忡道:“妙言,不过玉儿还少说了一点。” 我一愣,“什么?” “我是打算立你为储,不过不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从小便聪慧,淡漠,不爱出头。看问题清楚明白,对权力虽然没有眷恋之心,却也小心翼翼不曾树敌。这一点是念尘都不及的。” 我摇头,没有反驳。那不是淡漠,而是无奈。“只是史上从未出现过女皇,所以吾没想过刻意培养玉儿。再加上南征北战多年,当我以为顺理成章的该立念尘为储的时候,你们都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选择和心思。” “所以爹命二哥南下,为我求亲?”我看着他,目不转睛,皇家的女儿怎可能允许感情的存在?爹定是想让南朝范氏辅我登基。只是这其中细节、景福帝的允许,又是如何权衡的?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苍老的眼眸透露着无奈,道:“玉儿可知道姒国四大世家,”我紧抿着嘴唇,沉着道:“皇亲姒氏,外戚傅氏,织造范氏和败落的姜氏。” 他点点头,欣慰地笑了,说:“我就知道玉儿一直看得明白,你总是这样,只有被逼到绝境才会去想,平时都是犯懒地靠着你娘。”我垂下眼眸,深知此事攸关我的前途,自然不想任由外人牵制,继续道:“爹从一开始便是想要范氏入赘冥国?” 他摇摇头,叹气道:“当年,景福帝对姜皇后一往情深,碍于情势才纳傅氏为偏妃。所以姒国皇室子息不多。你娘上面只有两个哥哥,还在世的姒统玉是个纨绔子弟,不会继承大统。傅氏早逝,遗女福玉可以说是被你娘带大的,感情十分深厚。现在,福玉公主为了抚养大哥遗子姒风赐一直未嫁,不管是在南朝百姓心中,还是在景福帝和太子心中,都有着极重要的地位。连带着近几年傅氏一族也逐渐崛起。早在你还小的时候,福玉公主便与你娘提及想要你与风赐结亲,最初我也是许的,这对冥国有利无害。只是那时没有想到你大哥会心归巴国。”我心底涌上一股酸味,母亲的心总是向着亲子的吧。更何况对于他们而言,是自己的手毁掉了风赐完整的生命。记得从姒国归来的使者在提到南朝太子时,都会露出惊慌的眼神。说风赐不但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却并非黑色,十分妖冶,紫中透蓝定是混血。好在姜氏祖上晋州,与秦城隔水相望,通婚后有紫眸后人的存在。我心中一动,为何母亲要弄残风赐右眼,莫非……一个我极不愿意面对的答案呼之欲出,莫非他本蓝眸?我惊慌失措地看着父亲,忧郁的蓝眸,淡淡地散发着慈祥的目光,让我想起大哥,想起那张滴着血的孩子悲凉的面容,如果真是如此,我欠爹娘的是否太多? “玉儿?”爹的双手轻摇我的肩膀,不明白我为何在关键时候愣住。我仓促地掩饰心底的悲伤,努力平息气息,道:“后来大哥立场越来越鲜明,所以父亲才想到联姻范氏?毕竟立女子为储恐怕连冥国的官吏都无法平心接受吧……”他点点头,慈祥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除此以外,你娘也知道你心仪范氏,便书信福玉,帮忙准予婚事。”我心口一痛,难以言喻。我并不期望他们给予我无私的亲情,但当这种感情已经存在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报答:“那么爹爹认为,此次范氏信函,景福帝诏书,可是有诈……” 他皱着眉,想了片刻,道:“我安放在南朝的细作回复说范氏祖母确实重病难医,但也不排除有心人拿此事做借口,况且近来西北契丹一族小动作频多扰我边界,你又在路上两次遇到暗杀,着实让人担心。” 我点点头,分析道:“不过女儿认为两次劫杀并非一人所为。” 父亲搂着胡须,笑了笑,赞道:“此事父亲已派细作查清,你可能猜到是谁……” 我神情麻木,不安道:“女儿与大哥小路所遇刺客人数众多,如果强攻绝对可以俘虏我们二人。但他们虽然对我箭箭命中要害,却对大哥一直尽力拖延,以累垮他为目的。所以女儿认为,此事定与巴国有关。可能是巴王,可能是巴姬,也可能是巴国朝中的权臣。” 他听后突然大笑,嘲笑道:“你倒为念尘撇得清楚……” 我不语,如果真与大哥有关,我早死了,我明白,他是真心救我。 “那竹林那次呢?”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孩儿不知。但却有一事一直想不通。” “何事?”他敛起笑容,锐利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 “大哥放任队仗走官路一事……” “嗯。念尘连我派的暗仆都瞒过去了,以为你随的官路……” “只是为何,难道是掩人耳目?女儿潜意识中,总觉得大哥是知道些什么的……” “唉……”父亲突然叹气,浅笑着,“玉儿虽然看得清楚,却总是喜欢逃避……” 我撇撇嘴,道:“总之我信大哥待我之心……”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竹林一路乃姒国所派,而他们入关之地,便是巴国秦城。此事,念尘多半是逃不掉关系的。南朝根本没有置你于死地的理由。” “但是大哥还是救下女儿,或许曾经……”我皱眉,咬紧牙,道,“或许曾经大哥确实起过杀我之心,但现在,他是想我活着的……” “呵呵……”父亲轻笑,和普通的老人无异,“你与念尘的事情,为父想了很久,也算想通些东西。范氏信函我已经转送到巴国。相信念尘不日即将收到。”我面色一愣,无法消化刚刚的话语,爹这么做到底为何? “念尘即将北伐,如果他认为此事并不重要,我便会继续坚持原来的意见,而玉儿也应该看清,没必要在把精力浪费在不值得的感情上……” 我心中一动,追问道:“如果大哥认为重要呢?” 他面色如常,满是沟壑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就看他如何负荆请罪了。你们不经父母之意,做出此事本身就是错的。不过吾也想了很久,如果冥国的未来真的再无其他出路,我立你为储与巴国联姻,为了两国安危的婚姻或许是可以冲破世人道德的底线。而我也相信玉儿的能力,你在一日,冥国便不会在巴人手下受屈,而让尘儿做王,总比被南朝利用的好。”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说不出的感激溢满胸膛,屈膝跪下,哽咽道:“谢谢你,爹……” 他摇摇头,扶我起身,说:“不要感谢得太早,你又怎能知道尘儿会来?一切都还未定。” “扑哧!”我捏了捏父亲的手心,坚定道:“大哥一定会来。” 父亲面上一愕,淡蓝色的眼底映着我一双清澈的眼眸。过了良久,苍老的脸庞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立储 既然与父亲达成共识,不管大哥来与不来,我都难逃被立为储君的命运。对于责任我想能躲就躲,但如果冥国真的无人托付,我倒也确实放不下父母的养育之情。但是史上历来无女子继位的传统,何况大哥还健在,父亲执意立我多少无法让百官信服。有时我想,是不是自己也看低巴姬了。她如此简单地就接受我与大哥的感情,到底是出于仁慈,还是早就预料到这是巴冥统一最为简单的方法。父亲从始至终就不介意大哥为王,他介意的是两国统一后的国姓为何。照目前来看,巴王不愁念尘的忠心,大哥也从未与父亲长谈,表面上对冥国不屑一顾。如果父亲立大哥为储,即使现在双方可以协调成两国一王共存,待日后父亲去世怕是冥国将从历史上彻底消失。所以,父亲才会赋予我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给了我们兄妹一个可以让天下皆知的成亲理由—北方统一。因此,即使大哥为王,冥国的权力却掌握在我的手中,一个活人总比一纸诏书对大哥更有牵制的作用。只是,南朝可许?对于景福帝来说,分别与冥国和巴国交好,再借机搞破我们的关系才是要点。当冥国和巴国对彼此都存在强烈的危机感时,姒国才能踏实。原来,无论怎样我都要参与到这盘不知结局如何的棋中了…… 三月中旬,一场春雨降临蜀地,连绵不绝,飘了三日三夜,水洗后的天空浅蓝浅蓝的,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色十分透亮,路旁杂草上冒出了嫩嫩的绿芽,茂密的树枝隙间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残留的雨滴。“公主,夫人有请。”灵慧小跑着过来,裙摆上溅上了斑驳的泥点。 “瞧你急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脸色微红,愁眉道:“夫人故人来蜀,本是件好事,不知为何见面就抱在一起哭,奴婢看着难受,赶紧来请主子过去劝劝吧……”我听后心中暗自琢磨,故人?痛哭?心底一闷,近日都快被事情烦疯了,但愿不要再生枝节。父亲现在整日闷在书房与大臣谈话,多半是在商议如何推行立女的方案。整个冥苑显得冷冷清清。我走过月牙形拱门,大堂门外伫立着两行内侍,不知何人竟让母亲单独会见。快步进入屋内,母亲正趴在一名妇人的怀里哽咽。此名妇人看起来六十有余,见有人进来,警惕地转头,一张苍老的面容瞬时呆住。 “娘亲……”我轻喃。 母亲缓缓从妇人怀中抬头,一双美目红红的,柔声说:“秦嬷嬷,这便是念玉……” 被唤作秦嬷嬷的妇人微张着嘴,满是皱纹的眼眸布满惊愕,过了良久,方回过味说道:“念玉倒像他舅舅……” 母亲身体一颤,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好久,抿着嘴,道:“嬷嬷一提,倒真是越大越像大哥了……” “尤其这双眼睛,还有鼻子,眉头,如果没那胎记简直跟筹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娘亲面上一怔,清醒许多,也不再哭了,转移话题道:“念玉,这是宫中的秦嬷嬷,也是我的||乳|娘。如今告老还乡居住在边境晋州。不过你统玉舅舅从小黏她,要把她接回大都,她此次是来辞行的……” 我点点头,表示了然,冲她恭敬道:“嬷嬷一路辛苦了。娘亲因为激动竟是哭了,我这就教人备下饭菜,你们坐下好生聊聊……”她茫然地盯着我,没有回话。 “秦嬷嬷……”我轻唤,“秦嬷嬷?……” “啊,噢……”她弯着腰,已有丫环过来搀着,视线还是落在我的脸上。我心中一动,对上母亲忧心忡忡的眼神,暗道,莫非我长得太像亲爹了。以前还小,不太明显,又有胎记掩饰。如今连一名嬷嬷都能看出,那景福帝可能认出?这南朝,即便去了也要找个理由不去面圣,否则是又害了风赐一次。 整顿饭局我只觉得如坐针毡,秦嬷嬷一直用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眸凝视着我,似乎看着我便能追忆起她逝去多年的太子殿下。而母亲也是一直盯着我,眼神透露着担心、释怀、愧疚和难过。总算熬过了一个时辰,我随便找了个借口退下,还被老太太攥着双手,模糊地叮咛了几句。 走出大堂,急忙跑向偏房小道,漆黑的天空十分清明,我放缓脚步满无目的地走着。春风袭来,一阵又一阵,拂上我的鬓发,钻进我的衣襟,撩起我的裙袂,小路班驳的青石缝中素白的蒲公英飞舞起来,飘飘扬扬地扑向由远及近的人影,我的呼吸开始急促,紧紧地盯着前方。那是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皮肤是深深的古铜色,面容则是刚毅英俊带着男性的深沉魅力。他在笑,他居然还敢笑,在我揪心地等了那么久的时候还敢笑……只是不得不承认那张剑眉飞扬的笑脸迷花了我的眼眸,也迷乱了我思念已久的内心。 “玉儿,我来了!”蓦地,醇厚似美酒的男人声音划破了寂静,那些沉积在心口的话突然全部说不出口,我只能借着月色,仰望着他。他的面容十分疲惫,眼底深深浅浅的布满黑眼圈,锦服上全是泥点。我垂下眼眸,轻笑道:“怎么,刚从泥坑中出来?……” 温热粗糙的大掌突然托起了我的小脸,在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柔软温暖的什么东西压上了我的唇上。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我面颊上,唇上的压力加重,开始摩挲,分开了我的唇瓣,探入我的嘴内热切地纠缠。“呜……”我说不出话来,刚刚抬起的手腕被他的大手擒住,按向我的脑后。良久,在我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停住。我急忙喘息,却听见一道沙哑又低沉浑厚的笑声:“让你笑我……” 我红着脸,瞪着他,佯怒道:“谁让你来得那么突然……” 他面色一怔,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擦着我的面颊,叹气道:“因为下雨,官路塌方了,我怕你南下赶了两夜山路……还好,你还在……”他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我的脸上不自觉地就荡漾起幸福的微笑,轻声道:“大哥可见过父亲了?” “还未,一会儿过去。玉儿,我说过一切有我,我不会让你履行婚约的……”我点点头,心中暗道,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解决,如果大哥可以眼看着我嫁作他人妇而无动于衷,那么,这段感情不要也罢。他的双手来回不老实地摩擦着我的背脊,因为入春,穿得渐少,皮肤过于敏感,敏感到衣料的滑过都激起一阵不由自主的轻颤。他一定是故意的,我抬眼看他,却见他冷漠的面容上挂着浓厚的笑意。我踮起脚尖,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脸颊,一个红印深刻地印在他的俊脸上。“让你笑我……”我学着他的口气,低声道。那双若虎豹般凌厉的眼神越发地漆黑深邃,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深深地与我拥吻在一起…… 启程 清晨,我倚着窗棂,拖着腮帮遥望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想起大哥正在跟父亲议事,脸上不禁漾起甜美的笑容。庭院中的池塘水已经化了,垂柳披上了长发,如雾如烟。一阵春风袭来,吹落了桃花花瓣,水面上立刻变成粉红色的海洋,每一条波纹,都是一根轻柔的弦,弹唱着动人的歌声。 灵夏第二封信函已到,大家的住处被安排在晋州郊区木县。同时为了让他们都有事可做,灵夏盘点了四方街的店铺打算开一家酒楼,让我定夺酒楼的名字。以她的心思我不担心菜品的好坏,想了半天,写了一张帖子,帖子里用彩色颜料画了一个q版的灵夏头像,并在头像旁边写了四个字:别具一格。晋州是姜皇后的故乡,与秦城隔海相望,作为贸易枢纽自古以来便是个富裕之都。酒楼也好,名门也罢,在这里要想得到自视甚高的百姓接受,没有特殊的风格恐怕难以立足。有些时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仅隔了一江水而已,南面与北面的心态却相差那么多。封建思想在中原大陆可谓深入骨髓。 “主子,老爷有请。”绿娥恭敬的声音传来,我转头望去,大哥已经在门外等候。他一身黑衫席地,身躯结实高健,鼻梁傲挺,薄唇坚毅,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一世的狂妄和霸道,森严冷漠的气息更是澎湃惊人。不过此时的脸上却荡漾着春风般的笑容,我心口一舒,平静地走了过去。 “谈完了?”我浅笑,心中早就了然。却感觉到他一脸的诧异和兴奋。 “父亲同意我的提议了……” “哦?”我假装惊讶,轻声问,“内容为何?” 他双眸一亮,淡然道,“我想了许久,你身为女子早晚会婚配,与其日后继续纠结于此事,不如以王位拴住你,好在父亲也同意立玉儿为储……”我心中暗笑,不愧是父子,这都能想到一块儿去。大哥自以为的掌握全局不过是爹的下下之策,倒也难得,撞到一起,究竟谁更技高一筹,似乎很难说清楚。 “我也向父亲表白心迹,妹妹之事他虽然苛责我许久,但答应考虑。眼下三妹不用远嫁姒国便已足够。相信以范氏之尊,如若父亲不强求许诺什么,他们也不会让长孙入赘冥国。等此事尘埃落定,待我们羽翼更丰之时,谁又敢阻我与玉儿成亲……” 我点点头,柔和的双眸凝视着他的脸颊,随口道:“或许后人还会立下碑坊,传颂你我二人为了统一北方,减少战乱,冲破伦理道德之阻,兄妹成亲……”他神情一怔,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我黯然垂眸,即使心底十分清楚地大哥这么做绝对不是为了冥国国土,但还是忍不住挖苦出声。既定的身份注定了我们的爱情永远要牵扯进政治的纠纷。 “玉儿……” 我摇摇头,浅笑道:“能够在一起便好……” 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我的眉心,轻叹道:“这世上不得已的事情太多了,不过还好,日后有你陪我一起面对。”我淡淡的微笑着,眼神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走进院门。急忙迎上前去,说:“秦嬷嬷,怎么自己过来了……”我使眼色给旁边的丫鬟,让急忙过来搀着。 秦嬷嬷双眼朦胧,哽咽道:“刚与长公主道别,今日便要前往大都,走前想看看你……” 我心中了然,扶着老太太进了屋,让大哥等候片刻。秦嬷嬷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福字放在我的手中,声音不清地说:“听长公主说,念玉殿下要南下与范氏成亲,届时请一定来雍王府看看老妇……咳咳。” 我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嬷嬷不要着急,慢慢说……” 她布满皱纹的手掌紧紧地攥着我,道:“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想看看殿下再走,这个福字是我亲手所绣,你拿着它给王府门卫便定会让你入府……”我笑着点头,她却轻拍了自己的额头,道,“瞧我这记性,殿下什么身份,门卫怎会不许……不过这福字还是留给殿下吧,保佑平安。太子和长公主小时候也都喜欢带我的绣品,如今,转眼几十年,竟已经阴阳相隔……”一行清泪落在我的手上,我抱了抱嬷嬷的身子,轻声道:“念玉明白了,嬷嬷放心走吧……”她哽咽不语,被丫鬟搀扶的上了轿子。我看着她远去,心底久久无法平静。这张脸不美也就算了,怎么还会带来这些纠缠…… 冥国九年,四月,恭宣诏旨,曰:姒妃之女冥念玉秉性仁慈,恭僅孝悌,才华横溢,封为储君,谙习政事,增广识见。若他日遭逢大事,着即刻登基,即皇帝位。诏书一出,民间倒无太大反感之声,念玉公主虽然天生鬼面,却不卑不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幼时更使来访使者惊艳,年前还力挫侮辱巴蜀的南朝贵族,其高尚才情倒也为民风纯朴的百姓所接受。但是在官僚之中却出现不和谐的声音。其中以历史最为渊博的宇文士族最为不满,保守派认为应该从两个儿子之中择选一位而不是立女子为储。此种声音在冥念尘一番周旋下逐渐平息,我也心安理得地成为冥国储君。只是此事一出,范家表现得异常沉默,南朝也好像没有意识到婚事和立储的冲突般送来贺喜诏书。每个人都在观望事情的发展,无人冒然行动。 五月,契丹小规模侵犯暗城边界,整个赤县被洗劫一空。父亲早就起了收复之心,此次正好出兵讨伐。不过由于身体欠佳,出征前夕又染怪病,卧床七天才能起身,但是远征已经无法成行,则命亲侍上官文吉为骠骑将军,统领三军,代皇亲征。同年六月,巴国隋城内乱,驻军将军曼虎血腥镇压,并且审出此次内乱乃邓国所谋,奏请讨伐。一时间,隋城周围的邓、赵、孟三小国深感自危,联合起来共抗强敌。太子冥念尘听后震怒,又拨兵五万亲征东北。 六月,巴国巴姬驻守巴地,冥国冥王留守蜀地,沛江河畔的一池荷花盛开得愈发妩媚,都城内的小商贩络绎不绝,哪里有一丝战乱的影子?偌大的王府院内,一名女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头发束成一髻,睁开深邃的眸,朦胧的两丸浅淡的黑瞳,犹如笼罩在烟雾中,仿若将视线放在缥缈天际,难寻难觅。小巧的脸庞十分精致,唯一的缺憾便是左颊的黑迹,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不过她周围的人却好像无所察觉,一脸倾慕地看着慵懒女子,整个画面映衬着池塘中的荷叶也越发清圆,俏丽轻盈了。一阵笛声袅袅,不由的让人心中触动…… 南下(上) “想不到灵秋还吹得一手好笛。”我撑了撑沉重的眼皮,从仰椅坐起,笑着说。 灵秋脸色一红,谦虚道:“还是不及公主……” “扑哧”灵慧抓住话茬,一个劲地调笑:“秋姐姐还敢跟公主比?”灵春本在采莲,也转过头道:“从容慵懒,襦裙飘逸,曲裾静贵黑莲,这世上谁能及公主……” 我无奈的摇头,平复道:“好了。你们不要欺负秋老实……”打个哈欠,站起身子,自从被立为储君后除了多认识几个大臣和手握一支名叫“晓”的军队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改变。倒是爹的突然生病,让我纠结再三。怎么就那么巧在出征前夜出事,而且又是在至今未查出病因的情况下痊愈的。本想调查爹前几日的食谱,却发现主管此事的大厨回家探亲,更令我诧异的是连宫中倒馊水的老头也不见了,其中必定有些故事,只是线全断了。 站在一旁的“晓”首领曹阡陌怔忡地看着主子,暗自踌躇,冥王提点过他公主这人,凡事不到绝境不爱深思,他本是怀疑,现在却信了。比如冥王生病一事,前日子命他查得火热,但当发现找不到线索的时候,居然毫不犹豫地就放弃了。今日宣他来还以为有要事相谈,到了才知道是要一起晒太阳,看荷花美景。不禁叹息,一名十五岁的女子怎么会如此从容清淡,还好脸上有瑕,否则就这般踏入红尘,还不知道是谁人的劫数,何其幸甚,何其哀哉,只是或许他看久了,倒觉得即使有那胎迹,也快抵挡不住那抹围绕在念玉身上的光辉…… “公主……” “嗯?”我慵懒地看向曹阡陌,爹说他心计极深,善于谋略,光凭近来的观察还没有看出来,可能自己推到他身上的杂事太多了。 “议政时间到了……”我眉头一怔,仰躺下去,这个阡陌真是絮叨。冷声道:“曹大人,上次嘱你之事可查得怎样?” 曹阡陌微愣,速回道:“没有线索。” “那继续查吧,你可以下去了……” “可是……” “灵秋,送曹大人。”我沉声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曹阡陌脸上尴尬,看着灵秋的眼眸竟然闪过几分动容的情绪。灵秋实事求是的性子对上他的一丝不苟倒也般配,平时只要他一絮叨我便搬出灵秋对他,感觉十分好用,屡试不爽。 闭上眼,一阵混合着荷花和泥土的清香淡淡飘来,大哥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但他怀抱的气息却随时笼罩着我。这便是爱情吗?我不禁摇头,再坚强的女子也逃不过一个深爱自己男人的□表白,人们说这是虚荣,但谁又少得了这份虚荣?至少我需要它,但还不会被左右。 “公主,夫人有请。”我眼神黯淡,该来的总是要来,自从爹立我为储后娘亲便抑郁寡欢,早就想敞开心扉的和她谈一谈了,无奈父亲又病了,我一直没有时间。罢了,今日就今日吧。灵春替我束好衣衫,转身直奔冥苑。 景玉公主看着眼前的人儿,明亮的大眼清澈有神,小巧的瓜子脸在这蛮地实属少见。不过十五岁的芳龄,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自然,如同小时候的大哥,第一次拉她上马,景玉景玉的叫着,那飞扬的笑容至今刻在脑海深处。但就是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却在还没有一展宏图的时候就死在自己儿时玩伴的手中。她好恨呀,她应该有所察觉冥玉眠的意图,但还是天真地把哥哥嫂子邀来蜀地。世人皆以为太子夫妇在战乱中遇难,却不知道这从始至终便是一场权力争夺的斗争……她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念玉和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风赐。这一切缘于他们的罪过,本以为用儿子来偿还便已足够,但是现在玉儿的储君之位,却无法避免地与南朝为敌,老天,到底怎样才可以阻止他们自相残杀,哪怕是付出生命,她也是愿意的。当年,如果不是为了抚养念玉长大,早在大哥被自己所爱所信之人害死的时候,她便无颜活在世上…… “母亲?”我轻声唤她,她却置若罔闻,一双美丽的凤眸染上薄雾,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母亲……” “嗯。”她愣了一下,恢复神色,如玉柔荑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玉儿,你福玉姨来信说范氏祖母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对此你可有什么打算……”我神情一怔,无言以对。怎么忘了,母亲是姒国公主,即使我对血亲没有感情,她却是从小在南国长大的。如若我真做女帝,帝夫的选择尤为重要:“母亲,父亲既立我为储君,以范氏之尊怕是不愿意入赘充斥后宫。不如取消婚事可好……” “不许!”我话还未停,母亲已经出声,一双凤眸是难得的坚定。 “母亲……” “玉儿,你与范氏的婚约是由两国皇帝所定,君无戏言,岂是你说退就退?”我心中一动,今日的母亲十分不同,言语犀利,眼神冷淡,不再是一个母亲而是那个我从未见过的传说中的长公主景玉。 我站起身子,表情冷静严肃,颔首恭敬道:“娘亲,女儿当然明白君无戏言,只是此君非我君,他是否戏言与我无关。更何况此时情况特殊,范悠然并不想娶我,而我也早就心有所属。望母亲大人不要勉强女儿……” 我说得强硬,却在对上那双受伤的眼眸时,带着悔意。她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声音低了许多,冷冷地哽咽道:“玉儿,我从小便看你长大,或许别人以为你是自卑才不喜见人,我却明白你是懒得接触别人,只想安然自得地享受自己的世界。在我眼中,你就像是一个带着面纱落入凡尘的凤凰,翅膀偃息在身后,甘愿太平逍遥。但是一旦有人触及到了你的领域,你就会露出藏在肉里的锋刺……” 南下(下) “母亲!”我大声嚷道,有些话藏在心里便好,她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待我极好,我不想她解开彼此的皮囊,□裸地把利益呈现在亲情面前。 “罢了。”她叹口气,我强忍着没有上前抹去她的泪痕,这件事我不能让步,“玉儿,你大了,娘亲劝不动你,但是你要记得,做娘的都是为了你好。你与大哥的心思我看得出来,但是那又怎样?我与你爹当年也是冲破了层层阻碍才在一起的,但是后来呢?他是不爱巴姬,但却有了两个儿子。我不能去怨无辜的孩子,但我也无法不在意他们的存在。人人都说巴姬可怜,但我倒觉得她才是胜利的。至少她还有儿子陪伴,将来仙逝后也可以把自己的血液融入故乡的黄土,但是娘有什么?娘与自己的亲人只能隔海相望,娘都快忘了家乡水的味道,娘甚至害死……甚至……太多太多不能……”我向前抱住了母亲的身子,顿时无语。她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抽泣,道,“玉儿,你不会看不明白,只是为何装傻?但凡历史上从来都是三国鼎立,才有的盛世太平啊。两国共存纯属无稽之谈,如若真的剩下两国,便是不停的掠夺、阴谋、战争,怎么可能会和平共处?战争的结果要么统一大陆,要么分裂成若干小国,然后再重演历史……这便是现实,这便是天下,你既生为凤,又岂能妄想一生在暖乡中打滚?玉儿,醒醒吧,就算你不嫁范氏,也是绝不能与大哥成亲!咳咳……”她说得急切,激动得轻咳起来,我急忙唤来丫头伺候,想陪她入卧室却被母亲拦住,“玉儿,范氏那里自有母亲来协商,不管是谁,都由不得他们自己的意愿。至于你嫁与不嫁,我不勉强,但是……咳咳,如若你执意这样,咱们母女的情分便是到头了……” 我心中一惊,失声道:“母亲……” 她没有回头,柔和的发丝中生出几根白发,一时间苍老了许多:“玉儿,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但是娘亲真的是为了你好,我不会害你的……” 念玉,我不会害你的…… 念玉,以后一切有我…… 我迈出门,心中有些混乱,母亲和大哥的话交替地浮现在我的脑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下雨了?为何一点也不冷,为何感觉不到湿润的痕迹?嘴角咸咸的,竟然是满脸的泪水,我丢下追上来的侍女,自顾自地出了内苑,跑进马棚,挑了匹枣红坐骑,放松缰绳,夹紧肚子一蹬跑了起来。 马夫小跑着跟来,不敢离开半步,大声道:“公主。此乃野马,才刚驯服,恐其拒生……” 我扬起鞭,冷冷地看着他,道:“无事,你让开。”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平日和蔼亲善的公主殿下此时眼睛红红的,脸庞是柔弱的却让人心生一股惧意,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道:“是。” 我平静地坐上马背,马动了动,不安分地甩了甩尾巴。我放松缰绳,使劲一夹,“啪!”毫不手软地甩了一鞭。马儿嘶叫一声,飞一样的跑了起来,热风在耳边呼啸,视野中,头顶的蓝天广阔而澄静。我睁大眼睛,看着我脚下的国土,任北风迎面扑来,似乎能把胸中的烦恼统统带走,不停地在树林中穿梭,连身上被树枝刮到也没有感觉,直到夜幕降临,方才觉得冷静下来,大脑清醒许多,向内苑折返。快到苑门,却发现漆黑的过道灯火通明,耳朵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 “公主!” 回首望去,灵秋骑着马飞速赶上来,喘气道:“公主总算回来了……” 一怔:“出了何事?” 她缓了一阵气,面带犹豫,恭敬道:“晌午公主离去后,夫人便昏了过去……” “现在呢?”我急忙插嘴道。 她望望苑内的灯火,低头道:“奴婢出去寻公主,也是刚刚回来……” “罢了。”我立即跳下马,把缰绳递给她,转身向苑内跑去。偌大的庭院一片死寂,两行侍女在门外侍奉,无人敢言一声。我秉住呼吸,往堂前走去,却听见父亲的声音,循声望去,发现父亲坐在床边,整张面容放在娘亲白皙的柔夷上颤抖不止:“景玉……为何?这又是为何……你怨我恨我都好,何必苛待自己……”父亲真的老了,连声音都透着无奈。 “咳咳……” “景玉……” “咳咳……” 阵阵钝咳,声声击打在我的心上,只觉步子沉沉的,视线落在掉在地上的手帕上,鲜红的血迹格外刺目,父亲从余光看向我,神情是那么的憔悴。幔帐低垂,一股浓浓的药气迎面而来,我无法克制地扑了上去,扒在头发凌乱的母亲怀中,哽咽道:“母亲……” 她满面惊诧,又剧烈地咳了起来,我连忙上前抚着她的背,紧抿着嘴唇,不知如何是好。母亲看着我,并不像曾经那样 丑女念玉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8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8部分阅读 摸着我的额头,好像喉咙中像卡着东西,哽得生疼,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口,冲着我与爹说:“念玉为储,既已下诏,也不好更改。你们不与我说,我可以不去计较。但是此次婚事,却是必须要听我的,范氏那边由我打点,如若你们还要执意瞒我,那么就不要再在乎我的……咳咳……我的死活……” “景玉!”爹爹大叫,捂住了她的嘴唇,好似守护珍宝似的柔声道,“不要提死……不要提死……”我无奈地苦笑,在爹的示意下,点头答应。 “女儿一切听娘亲的便是……” 母亲脸上紧绷的神色舒缓下来,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声音带着些嘶哑,说:“娘亲信你……玉儿也莫要让我失望。”夜已经深了,母亲睡着了,柔和的面容失去了白日的强硬,像一个安静的孩子般平和…… 接连几日,我与爹轮流守候母亲,她的身子也逐渐有了起色。突然发现,母亲并非我想的那么柔弱,这府上唯一一个让我看不透心思的也只有她。她就像一根针被深深地埋在父亲心中,她也像一把剑能抽能伸,一旦出鞘,我恐怕都无法招架。 六月底,范氏的回复已经收到,他们居然接受入赘。那一刻我真想大笑,怎么可能?南朝皇帝可许?范氏祖孙可容?他是谁,他是人人景仰的悠然公子,他是出淤泥而不染士族的清莲,他入赘蛮地,百姓可服?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与其让我去相信此乃国家大义的鬼话,我宁愿觉得这不过是无奈的权宜之计。虽然心存怀疑,却依旧要踏上南下的路途。 父亲没有拒绝联姻。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范氏入赘,只不过后来又有了更好的选择。他对我说:“你应该知道范氏是个织造氏族,女主织男主造,姒国无论是盐运、米运、海运都是范氏的船。得此一夫你有益无害,连巴地的范氏造业也可以控制在手中不好吗?日后等你娘和我归去,你若依旧喜欢尘儿,他若真爱你,便不会在乎表面。你本身为帝,想做什么又是不可以的?”我无奈地苦笑,一直以为爹这会是纯粹的为了娘亲,原来还有这番打算,对于男人来说,或许权力真的是最重要的。不过,那时的我们都有一个误区,只知道母亲不会害我,却忘了娘亲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带着我一起回到南朝。 七月,我踏着夜色前往秦城,经水路南下晋州。所谓的官道队仗由灵春代我去走。我一袭白衣,头戴遮面草帽,身边是中年男子曹阡陌、儒妇绿娥和仆人灵秋。两旁的草地上小地雷似的种子渐渐开出了紫红色的花朵,十分美丽。茉莉花香七月夜来,我打算拜会完秦兄再去找灵夏,心中不禁冷笑,范悠然,你是否还能认出我?此次南下,说是嫁娶,我心中却另有打算。总觉得母亲的态度过于蹊跷,这其中定是隐藏着什么,扬起马鞭,我明年才到及笄,谅他有再大的胆子,能如何对我?想到此处,心底豁然开朗,既来之则安之吧…… 曹阡陌黑着脸色看着策马前行的公主,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夜暮时分出发?如果当他知道仅仅是为了欣赏七月夜来香的话,会如何作想?身为家仆,权力虽大却也受制于人。曹阡陌是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个储君殿下了。她前一刻还在硬撑不愿南下,此刻看到没辙了倒比谁答应得都痛快,那肆意飞扬的笑容,连他这个木讷之人看到都会觉得愉悦几分,这又是为何?转头看向一身男装打扮的灵秋,曹阡陌脸上不禁荡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还是他家的秋比较好,本分、诚实、善良、美丽,只是他有些郁闷为何秋的眼中只有公主殿下…… 监狱 夏日多雨,半途中遇到塌方,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不赶夜路,住宿客栈。曹阡陌略略侧身,从包袱中拿出一张类似橡皮纸的东西,他小心帮我摊平在脸上一贴,略一揉搓。等放下双手,就变成了个完全陌生的人。说是陌生也并非有太大变化,眼还是那双眼,只是皮肤白皙许多,盖住了那个引人注目的胎痕,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最重要的是完全看不出破绽。 “公主曾在巴国宴会上惊艳全场,想必容貌已经外传,为了稳妥,至少要盖住胎迹。”我心中一喜,如果知道有这种人皮面膜,早就用了,还是带着曹阡陌的好,但只是一瞬间,我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在我耳边不停地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个多时辰,无外乎世道多么不安,我决不能离开他的视线等,却仍旧嘴不干,舌不燥,上嘴唇碰下嘴唇,一个结巴都不打。我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待一看到灵秋只觉得大喜过望,如获珍宝般高兴,她只消一个眼神,曹阡陌就安静了,不仅哑然失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翌日天明,我策马急奔,晌午便入了秦城,命曹阡陌先走,他自是不肯的,我只好搭上灵秋陪他。而我带着绿娥直奔城主府邸拜会秦朴。 “玉……玉兄……”他诧异地抬头,满脸不信。“秦兄,我又来打扰了。”他见我毫不客气地走入院门,摇头笑了,很自然地向前给了我一个拥抱,带着一抹激动道:“以为你不敢来了。” “哈哈……”我大笑着摆脱了他的亲近,掩饰住肢体的尴尬,道,“小弟一直以为秦兄在等我,原来是自作多情了。”他眼神闪过一瞬间的诧异,恢复神色平静道:“有些人认识数年都难有亲近之感,但玉兄给人的感觉却舒缓得难以拒绝……” “哦?”我歪着头,仔细看着秦朴。他这种人,天生的忧郁命,总是未雨绸缪地劳心带力,默默地为别人付出,顶着一城城主之名,做着兼职的监狱头子,天天面对着世间最肮脏的角落。 秦朴也一边打量着这个许久不见的不能算兄弟的朋友,一边暗自沉思,他到底是谁?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平凡中略见清秀,一双明眸深不见底,淡淡的泛着疏远的意绪。这些都是其次,主要的是一个毫无历练的男子竟然能够如此从容地面对他,要知道几个月前,他刚刚从这里运走一批要犯,难道他不怕吗?如果连这些都可以一语带过,对于他来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他突然发现,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他十分……感兴趣。 “秦兄,拿来你的好酒,我们喝几杯吧。” 秦朴忍不住笑了出声,连要酒都要得理所当然,当这府邸是何处了,不过他的心底却是难得的放松。看着眼前懒洋洋的白衣男子,瘦弱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小巧的瓜子脸太过秀气,眉眼也过分漂亮,唇十分菲薄,如果不是看过她杀人的狠绝和态度的随意,真会以为是名蕙质兰心的特别女子。 “怎么?秦兄还没看够?”我抬眼,好笑的看着他。 他面色一怔,红的剔透,道:“上次见玉兄便觉得脸上黑的不自然,分布不均,现在看来竟是涂了墨油……” “哈哈……”我干笑两声,一饮而尽掩饰过去。 侍女端上两个金色小鼎,精致可爱,我忍不住问道:“此酒具倒是第一次看到,秦兄从何处购得的?”他合上纸扇,抿嘴笑道:“玉兄果然好眼力,这个是刚入港的玩艺。其材料是铜材。去年姒国范氏大批量购买我国废铜回去加工成若干小鼎反卖回来,前日刚到达秦城的造业坊便脱销了。” “这样……”我浅笑着,淡然道,“范氏的主意打得倒远……” “嗯。如今悠然公子持家,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他说得一脸倾慕,我想起此行目的,转移话题道 “秦兄可想过做生意?” 他脸上一愣,看我的眼神别具深意,摇头道:“已入仕途,想走出又谈何容易。” “那如果是在下与秦兄谈生意呢?”他眉头轻蹙,不解道:“玉兄若想做生意应该用不到秦某的合作吧……”我微微一笑,轻声道:“错。我想做的生意只能与你谈。” 他放下酒杯,带着警惕,问道:“玉兄请直说。”我看着他,平静道:“我想做人的生意。” 他神色微凛,微微露出异色:“什么意思?” 我轻笑着,带抹探究问道:“秦城监狱为何年年有进无出?” “你到底何意?”他微怒道,声音越来越清冷。 我手托起腮帮,随意道:“秦兄,你莫要紧张。几百年来,秦城监狱从未扩建过,但是却每年都有战俘入狱,我只想知道那些老人哪里去了?”他黯然垂首,冷漠不语。 “秦兄,秦城的秘密我早就略知一二,你也无须掩饰……” 他暗自沉思,忽然抬头道:“玉兄,我很珍惜你这个兄弟,但秦某好歹也是城主,有些话你最好斟酌后再说。”“呵呵……”我轻笑出声,摆摆手,说,“你不累吗?明明是个菩萨心肠的玉般男子,却做着如此罪恶肮脏的事情,我每次见你,还真有些受不了那股要死不死的气质……” 他怔了半天才回过神,声音仿佛从牙缝中发出,道:“秦城监狱,本就有来无回。既然已是死囚,亡命又能怎样?”“但是却不应该由你来做。”我打断道。 他面色一暗,阴冷道:“我就知道当初不应该帮你……” 我摇摇头,依旧笑着:“与他们无关,只是其中苦衷怕只有执行者才能体会。与其被你出手,不如留条活命卖给我可好?” 他瞥了我一眼,冷冷道:“你可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人?江洋大盗,乱臣贼子,其凶残你永远不会明了。” “那又如何?他们的刺早就被这十几年的牢狱磨平了……” “你!……” “我怎样?”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是十二万分的认真。秦城监狱,有去无回,数百年来,为何有此传言?关键在于城主会对伤老病残或无用之人实施暗刑。我早就对此感兴趣,再加上灵夏的一封秘函,那个丫头,受制于楚王,又在南朝举目无亲,从张恩华口中听到此事后便起了收复之心,恰巧正合我意。牢狱之人虽然都是大j大恶,但是常年被控制在黑暗的地下牢笼,磨得也差不多了,此时伸出援手,再加上远天镖局兄弟的相互安抚,用起来比外面的更加忠心。 他看我的眼神逐渐转淡,俊美的容颜也由愤怒的扭曲平静下来,良久,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哀伤。像我第一次凝视他的时候,一双琥珀色的青瞳空洞无神,眼底隐忍着的是无奈?落寞?悲伤又或者是难过。如同这池塘水中的鱼儿,他的天便是秦城,他的眼前是善良的纯洁,而他的背后,是万劫不复的秦氏宿命。良久,他没有言语,转身离去,落日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单薄的身子在一阵微风中,难掩萧瑟。 番外 秦朴的踌躇 深夜,秦朴穿着单衣,看着天上的弯月,为何早已认命的心湖此时平静不下来,多久以前,那时他还年少,也跟那个柔弱的白衣男子一样的年龄吧,也曾想过要救犯人一命。 八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父亲下地牢执刑,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以秦姓为荣的,因为在他看来,他们掌管着整个巴国安稳的脉搏。他记得很清楚,被执刑的那一家人姓曼。巴国的老臣曼氏,但是又能如何?那一年正是稳定局势最为关键的时刻,曼氏却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出头了,为叛臣求情的代价是什么?是诛九族,是杀一儆百,是夺回兵权,是填充国库。从父族四、母族三到妻族二整整牵扯进了数千人,其中老孺居多,留着也无用,便决定实施暗刑。整个暗刑的过程十分简单,简单到仅仅是两个字:活埋。他睁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曼老太君无助的憔悴;他听得清晰,孩子们不知所措的哭声,他只觉得无法呼吸,他想跳下去帮助他们,却被父亲拽住。曾经慈祥的父亲此时却如同陌生人,冷冷地说:“朴儿,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那一天,他虽然还依旧是那个会经常脸红的孩子,却不再天真地笑了。原来生命如纸,一捅便破了,在大义面前,每个人的牺牲都是应当的。每个人的死亡都是合理的,那么,他所追求的和平保护的到底是何人?爹说,这些人不能放,放出去是大乱,留下来又无法劳作,只有死了才能让大家都解脱。可是他不懂,孩子和老人能造成什么大乱。 爹又说,你放出去的人别人看到的不是老人或孩子,而是背景,是曼氏。巴国初建,战乱刚平,国库空虚,皇上不需要一个功高震主还手握军权的老将军,用奖赏将军的钱财去慰劳十万大军岂不是更有用意?而曼家多年打仗积累的家底也可以填充国库。 那为何要留下曼虎将军?秦朴疑惑地问道。 他爹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他是曼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将才,眼下的安定不过是暂时的,等三国民生稳定后,怎么会不需要将军?用巴姬公主留他,教养他,他会觉得欠公主一生,一辈子…… 秦朴点点头,好像似懂非懂,却突然觉得一阵心疼,为这种懂得感到莫名的难过。一个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从此掌起了暗刑的大印,只因为他姓秦,只因为他是下一任城主,如果这样可以换来大多数人的利益,他也只能如此。 夜色越来越深了,秦朴却觉得有些醉了,他该怎样?该不该信那个白衣男子?这么重的担子,玉兄挑得起来吗?他是如此柔弱,却为何总是让他为难,让他惊讶,让他诧异?明明是困惑的心底,却涌上一股说不清楚的开心,那个多年的想法,真的能去实现吗?…… 翌日,清晨,小鸟叽叽喳喳地吵闹着,侍女不知道该不该摇醒宿醉的大人,那名大人十分在乎的贵客定了晌午的船票南下晋州。一张小脸皱紧眉头,如果不叫,大人醒了会不会生气?想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做人奴仆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用水泼醒主子吧。好在那名公子留下了封信函。 午后时分,秦朴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睡了好久好久,而那个在心中的答案却依旧没有勇气说出来。低垂眼眸,看到一张别致的信封,打开一看,娟秀中带着阳刚的笔迹映入眼帘,道:“秦兄,如若想通,晋州见。”短短九字,秦朴一怔,他竟然只留下短短九字便走了,连劝说都懒得劝,是料定了他会同意吗?这个白衣的玉兄,到底是谁? “大人,可是要用膳。”侍女的声音柔柔地响起。秦朴脸上一沉,摆手道:“准备船只,明日南下晋州。”侍女一愣,望着甩袖而去的大人,感到莫名其妙。何时温文儒雅的公子也会如此冷漠…… 花船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秋高气爽,沛江水面如镜,微波粼粼,木船随着悠扬的音调摇摇晃晃也别有一番滋味。灰衫男子一把瑶琴,一支玉钗,迎着微风,唱着歌曲。船上人不多,却都被他吸引着,他的书童叫他离少爷,附近的货船上也有大汉起哄地叫嚷着:“离公子再来一个。”白净的书童面带愠色,似乎不太高兴主子像戏子般被人调戏,但是离公子却毫不介意地继续仰天高歌。 我看着他,不禁暗笑,这个人没有秦朴的俊美,也没有范悠然的儒雅,更没有大哥的刚毅,但却让我一眼就记住了他。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那双眼眸太过亲切,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倒是绿娥左瞧瞧,右瞧瞧,突然兴奋道:“主子觉不觉得离公子有些面善?” 我点点头,没有言语,神情懒散,昨日陪秦朴喝多了,今天又起早赶船,真觉到哪里都不舒服,有些烦了。她一脸神秘地笑着问:“主子真没看出像谁?”我眉头一揪,满脸雾水,是谁呢? “扑哧!”绿娥捂住嘴巴,笑了半天才回话道:“主子天天不照镜子吗?” 我转头凝视了他片刻,顿时了然,扬起嘴角,浅笑着说:“与我倒是有些神似。” “切!”一声冷哼,我歪头看去,那名书童不满地瞥我一眼,嘀咕道:“应该说是你像我家少爷,怎么能说是少爷像你?” “哦。”我应声浅笑,慵懒地靠着船杆,望着烟雨蒙蒙的远方,离故乡越来越近了呢。书童见我没有反驳他,顿时有些尴尬,小脸羞红,意气道:“你怎么也不回话?”周围几个粗汉不拘小节地笑了起来,离公子见状,也看向我,平静似水的眼眸闪过瞬间的惊讶。 “这位公子好生面善。” “嗯。”我随意地附和,没有接话的打算。手中掰着几枚花瓣,一片一片撒入水中。 “如此美丽清雅的桂花,公子怎么舍得……”我心中一动,抬眼看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笑道,“路途遥远,船行缓慢,心情烦闷,无事可做。” “自己不快就可以这样吗?真是既不懂礼貌又没有爱心的蛮人。”话一出口,书童自己也觉得失言,想这船上蛮人还是不少的。 “哈哈!”我仰头大笑,盖住他的声音,随意道,“本是残花,何须怜爱?融入这一江秋水也算它的造化,更何况我看得赏心悦目又关他人何事……”顺手一捏,连根放入江中,碧绿的湖水上浮满黄|色的花瓣,淡淡的香味引来几只海鸥停留。 “真是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人……”书童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离公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后不再吱声。但是看我的眼神却始终带着轻视和不满甚至是敌意。我伸出手,轻轻撩起清澈的碧水,手心的温度是凉凉的,仿佛疏通了心中的郁气。 “我家书童意气用事,谢谢公子刚刚的解围,可有想听的歌曲?” 我看着他,平凡的脸,淡淡的眸,让人十分舒服,忍不住疑问道:“离公子?” 他面色一慌,想了片刻,说:“在下姓姜,名离。” 姓姜?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清澈的眼眸多了一抹探究。姜姓在晋州并不多见,但是中原最为有名的姜氏却出自晋州。前后相连起来,对于他的身份也多了份遐想。不过令我诧异的是与范悠然那样的世家公子相比,这位姜离也未免落魄到了极至,又或者他本性如此。 远处一阵乐声突然响起,众人回眸望去,终点不远处的浅水湾上停留着几支造型别致的大船。上面装饰着大红的花蕾,分外引人注目。 “那是什么?”我有了兴趣,看向船夫。 船夫大笑,朗声道:“这位小爷定是初来姒国吧,连十五前的花船会都没听过。那中间最大的船便是今年范氏主推的‘凤凰’。此次还是悠然公子亲自来主持大会呢。” 我心中一动,起身眺望着。姜离见我兴趣盎然,笑着解释道,“这座‘凤凰’是范大人呕心沥血想了数月才研制出的一座楼船,高十余丈,分三层。第一层称为凤庐,就是房屋,第二层高居于上,叫做飞凤庐。上面填上土壤培植了火红鸟,从远处看好像一座空中的花园,等亲临其下时,映衬着最上层的雀室,让人感觉凤凰浴火重生般的震撼。” 我心中暗赞,不错,转头诧异道:“姜公子倒是清楚。” 他面带微笑,如旭日般温暖,说:“实不相瞒,在下与悠然兄有些交情,也参与到凤凰的筹划之中。” “原来如此,真是让人佩服的奇思妙想。”在听到那左一声范大人,右一句悠然兄后,我的笑容天真得很假。他摇摇头看向远方,脸上是不张扬的得意。木船慢慢地经过浅水湾,远处的悠扬乐声中夹杂着女子放肆的笑声,我眉头微皱,不赞同地看向姜离,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一抹无奈的神色,他平静道:“美人似花,花似美人,作为点缀都是一样的。这也是花船会的特色。” “这样子?”我讽刺地挑眉,不屑道,“原来传说中的莲花公子倒真是深陷于淤泥。” 他似乎听出我的嘲笑,踌躇道:“以前的悠然也不是如此……” “还不都是那个什么鬼公主害的,自己生得丑嫁不出去就算了,还拆散别人的姻缘。”不甘被忽视半天的书童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气得绿娥当下就翻脸了,冷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他什么狗屁公子连追求真爱都不敢说句舍不得,就不要在这里沉迷酒色,自顾自怜,还落得别人要替他背上骂名。”我脸上浅笑,差点鼓起掌来,绿娥在我的调教下说话真是越来越深得我心了。从始至终,我不觉得自己欠范悠然什么。那点初见时因为倾慕、寂寞而产生的迷恋全部被我选择彻底地遗忘。 “你……” “我什么?”绿娥双手插腰,与小孩子较起劲来。“罢了。”绿娥抢在他回话前面说,“唯小人难养也。主子,咱们该下船了。”一听终于到了,我急忙整理行装,准备离开。书童拉住绿娥的手,道:“你……你……”半天也没有挤出一句整话,想必是气得不轻。 姜离欲言又止地跟着我,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的面容。“怎么?”我睁大眼睛,看着不肯离去的男子。他神情怔忡,颔首道:“请问公子姓名?” “做什么?” “见公子实在面善,想必也是缘分。如若不弃,姜某愿意陪小兄弟看看晋州。” 我沉默了良久,说:“也好。不过今日不成。在下姓玉,来此地拜访位故人,落宿别具一格,如若有事,到那里找我。” 他神色一愣,惊讶道:“玉公子可是订好了一格居的房子?” 我摇摇头,轻笑道:“暂未。”“那么姜某劝玉兄一句,那一格居如今被炒得火热,其格主也性格怪僻,如果不提前订房,怕是无法入住。”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说灵夏怪僻,倒是有趣,道:“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自有自己的办法。”他的表情莫测高深,也并未再追究什么。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悠扬清淡的声音:“离,你回来了。” 我心中好奇,踌躇地转头。 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一名少年身着绸缎白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兰麝木香,温柔地对我说:“人不应分美丑,因为美丑并不长久,始终会随着年华的流逝让人淡忘。”然而如今八年过去了,那名少年褪去了光亮至美的羞涩,成长为月华般亮眼的男人。我仿佛看到一束光透着淡淡的水波,映射过来,只不过他,早已忘记我。 暂且叫做通知吧。 to:喜欢念玉的亲们好消息:2010年1月22日or23日 大结局坏消息:入v。 说实话,看了一些读者留言,我感动得快落泪了……真的,一切仅在不言中吧。我挪窝了,宇凡这个id封了吧,看着这个名字我会比较郁闷。》o 丑女念玉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9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9部分阅读 轻的锦衣公子飞跑了出来,如果不是那张玉般的面容,还真无法想象沉稳的灵夏也会如此慌张。 马车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冲我轻说道:“那个……那个老板居然出来了……” 我平静地笑着,却见灵夏一步步走近,憋红了脸,重重的给了我肩膀一拳,粗声道:“你还知道来呀……” 马车夫的嘴巴张得老大,惊讶地看着我们。我轻拍了下他的身子,爽朗道:“师傅,想吃什么,我请客。哈哈……” 他脸色紫红,尴尬道:“咳……小的不知道公子与一格居的老板是朋友……小的……” “好了。”我打断道,“你也算与我唠了不少嗑,进来吧。” “哦……”小伙子满脸期待,不好意思地跟着我们。灵夏牵着我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流,湿了眼眶,轻声道:“灵夏,辛苦了。” 她身子一颤,强忍着初见的泪水,埋怨道:“冥念玉,我真是越来越讨厌你了。” “好了,好了,千万别哭,大男人家的不怕丢人。” 她眉眼一瞪,声音从牙缝中发出:“信不信我把你轰出去……” 我急忙敛起随意,没给她心理建设的时间便把她扔来晋州确实是我的错,可怜巴巴道:“我刚从范悠然那里受气回来,你可舍得轰我。” 她见我说得认真,不平道:“那种男人,不要也罢。我来晋州后竟是听他的风流韵事了……” “哎……” “主子你还好吧……”她一脸紧张,怕我因此难过。 “我心倒不痛,只是……你攥得我好痛。” 她面色一怔,又给了我肩膀一巴掌…… 步入后院,别致的阁楼,翠绿的小道,我们站在桂花树下相视而笑。一阵秋风袭来,吹起了她的发丝,我轻轻捏了下她的脸庞,笑着说:“真是出落得愈发俊俏了。” 她面带不快,粗鲁地揉蹭我的脸颊,白一快,黑一块,大笑道:“那个曹阡陌给你的面膜?质量未免粗糙。”“还好。至少把胎迹挡住了。” “其实主子很美,即使露出瑕疵也是一股说不出味道的美。” “呵呵,我带面膜不是为了遮丑,而是怕被认出。不过即使你的奉承我很受用,也还是要把你留在这里。” “哎……”她肩膀一塌,无奈道,“罢了,身在南朝确实安全些……” 我欣慰地笑了,说:“你总算想明白了。” “好了,我们喝酒,花雕还是绍兴?” 我摇摇头,道:“刚刚上了范悠然的‘凤凰’,多少应酬了些,现在可不想喝了。” “凤凰?”她眼神眯起,冷声道,“八月品菜会,我就要弄个火烧凤凰宴……” “哈哈……”我拉起她的柔荑,轻声道,“初来乍到的,没必要故意惹他。郊区的宅子可是布置好了?” “自然是好了。不过买下千岛湖后,倒成了姜家邻居。” “无妨。湖中有岛,他们总不能划船上岛吧。我已经与秦丰城主说了合作的意思,我曾经看过他的画,多少了解那人心思。想必是不会拒绝。” “那太好了。”灵夏双手一拍,高兴地站了起来,“如今能用之人实在是少,晋州招的我都信不过。我倒不怕叔父来寻,而是主子身份特殊,稍有不慎就是大灾。” “哼,明知道没人还打算开二格?我可不想还没到这儿呢你就累倒了。” 灵夏面色一红,腼腆道:“如今势头正好,何不趁机扩大规模,连宣传都省掉了……” “有你这么‘客气’的格主,想必是不用宣传的……” “哈哈。”窗外传来一阵爆笑,灵秋和绿娥步入大堂。我们把毯子铺在树下,几个衣衫不整的假男人歪歪斜斜打闹着,自从母亲病后,许久没有如此轻松了。突然想起悠然,渐渐释怀。我何尝不是被母亲压迫来了南朝,想必他曾经受到的阻碍,不会比我的小。唯今之计,只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如此厌我,我又何尝想嫁他?在我心底,已经认定大哥,便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主子……”张恩华的步伐在看到我们凌乱的发束后急忙停住,低头恭敬道:“主子,有人来访。” 一怔“谁?” 他眼带犹豫,恐慌道:“好像是范大人。” 我面色一沉,贴好面膜,换上一袭白衫,一支紫钗束起光亮的长发,转身离去。淡淡的桂花香迎面而来,我长吁口气,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我不认为范悠然能认出我,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会以特征来辨识他人,更何况如今走官路的冥国公主又有谁怀疑过是假的? 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照耀着一格居的门楣,泛着片刻的安宁。虽然距离很远,却还是可以瞬间找到他的位置。落叶纷飞,滑过他玉般的面颊,留下了秋天的痕迹。他站在泛黄的草坪上,凝视着一汪江水,萧瑟的风吹起了他的发束,那只纤细的玉指间夹着一张带着墨迹的白纸。 “江碧鸟逾白,船青花欲燃。”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那是刚刚船楼喝酒时,见众人吟诗作词我信手拈来留做备用的句子,原来他是因此才来寻我。一股说不出是放心还是失望的情绪溢满胸膛,他果然是认不出我的。 “玉公子?” “嗯。”我颔首,直视着这双首次正眼瞧我的凤眸。他仔细端详了我片刻,直到姜离拽了下他的袖摆方缓过神。这双眼眸并不友善,锐利的视线似乎要把我穿透,刻到骨髓之中。 良久,他轻笑,拿起手中宣纸,道:“玉公子好文采,刚才范某鲁莽之处,请公子莫要怪罪。” 我眼眉一挑,这唱的是哪出戏,以他的心性对无关之人会如此上心?又或者他看出些什么…… “怎么?玉公子还在生气?” “不。范大人过虑了,刚刚玉某也多有得罪,望见谅。”我谨慎措词,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玉公子今晚一起出海可好?我已经命人备好酒席。” “出海?” “嗯。从月初开始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沛江晚上夜夜笙歌,画船集会。” “……” 我沉默不语,他的身影在暗夜中十分清淡,却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天下间有一种人,沉默不语,也可以让人安心。他便是这种人,不过,我始终认为看似多情的人往往最没有心。或许是懂得深刻,或许是对他心存愧疚,即使明知道前面是虎|岤,我还是任性地走了进去。 日落时分,江水清澈,余晖掩映,金波粼粼,荡漾着苗条女子的宛转歌声。浅水湾处飘着无数花灯,不知道承载着哪个妙龄女子的心愿,在破浪中缓慢前行。我踏上了木舟,远望“凤凰”,身子不禁摇晃了几下,那艘堡垒式的画船正前方便是秦丰城口岸。我心中一惊,闪过几抹思绪,环视周围灯火通明的沛江,如果此时万船齐发,秦丰城可是危矣? “玉公子,在想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我掩饰住破涛汹涌的心湖,怔忡地看着他。那双宝石般黑润亮泽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暖,眉目间少了记忆中的柔和,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厉。“在下初来贵地,哪里都觉得新鲜。不知道当初是谁创办花船节的?” 他目光一沉,随即笑开,道:“我国太子。” “难怪!” “怎么?”他挑眉。 “搞得如此声势浩大。” “浩大?” “嗯,短短三年,竟有千只花船参赛,还不浩大?” 他嘴角一笑,反倒回身走到酒桌下,斟起花雕冷声道:“我姒国富足,明年有上万只参赛也不足为奇。”旭日般的笑容挂在脸上,一双干净的黑眸沉沉地凝视着我,在黑夜中如宝石般透明、璀璨,又泛着淡淡的疏离。客随主便,我坐在了姜欢身旁,小女孩子羞涩地垂下了头,姜离见状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们几眼。 “玉公子,觉得我们的晋州可好?” “很好。” “比之冥国呢?” 一怔,浅笑道:“不可比拟。” “怎讲?” “月是故乡明,在玉某看来,这世上没有比冥国更美丽的土地。”姜离举起的酒杯在半空中停留片刻,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回答,小心翼翼地瞥向范大人,却见后者依旧挂着招牌式的微笑。 “呵呵,玉兄想家了。” “有点。”我诚实道,喝干了已被倒满的酒杯,“范大人中秋不在家中过?” 他神情迷茫,恍惚两下,眼底泛着一股悲凉,轻笑道:“家中定义为何?” 姜欢见此,一脸没落道:“没有悠绣姐姐的家,回了也会徒增伤悲。”姜离踢了她一脚,她才惊觉失语,尴尬地给大家斟酒。范悠然仿佛没有听见般的看着远方,沉重的目光闪过一丝冷淡、狠绝和无奈。那种目光看得我胸口疼痛,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顺着他的视线远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巫山神女峰在漆黑的天空中露出苍茫的一角,心底染上一股不安,此时烟雨朦胧的花船如果褪去华丽的舞装与战船又有何区别?尤其是那艘凤凰,所谓观景的雀室可以当作瞭望台,二层花团锦簇的火红鸟之下是否隐藏着炮口?一层喝酒的茶庐完全能用于囤粮,天呀,我心中一动,是我多想,还是本就如此。范悠然,你心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蓦然回首,咫尺的人,却好像远隔天涯,我看不透他,又或者他本身就不曾被世人看透过…… 悠扬的乐曲缓缓传来,他坐在船头,闭上眼眸,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风吹得松散凌乱,柔和的面颊,分明的棱角,纤细的玉指拨动,是让人迷醉的筝声。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初见,如一束脱俗的莲花仙子又作泛着荷叶的西湖,干净、纯美、清澈、悠扬。众人醉了,我也醉了,兜兜转转回来,竟是自己低估了他的品性。远近驰名的莲花公子怎么会用堕落这种幼稚可笑的方式把主动权放在敌方手中?对于君主他或许不得不屈就,对于家族他或许无法割舍,但是当迁就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爆发得比谁都令人恐怖。这与大哥的一贯冷漠不同,大哥曾经没有心,所以失去不会痛苦。但是范悠然一直是有心的,还是一颗温暖的心,一双真诚的眸,一副坦荡荡的胸襟,但这些快乐却生生地被我们无法抗拒的大义所剥夺。正因为曾经拥有的太过美好,才无法承担失去的痛苦,于是,自责、无奈、隐忍、仇恨。他最在乎的人被送到了权力的顶端,一切的温暖都消失了,只余下了一把冰冷的龙椅,姒风赐!我心痛,这个名字纠结我许多年了,当明明是平行线的我们被一种偶然牵扯成必然,谁又能说是谁的错? 我望着“凤凰”,胸闷得疼痛,手不经意地狠掐手臂才能抚平心底的思绪。如果说所谓的花船宴会是精心筹划了三年的阴谋,那么范悠然却是在一年前才加入的。这艘他潜心研制的凤凰到底要开到哪里去涅槃重生,是越过巴地,还是踏平冥国,而扬帆的时间又定在何时?他们骗了天下世人,还是众人皆知却按兵不动?我早该清楚,他既然敢对我一个陌生人口出狂言,又怎么会是好惹之人?只是我从没想到过,这恨竟是如此之深,深到他甘心放弃二十多年来的清世之名。 45 念玉 “玉公子……玉公子……” “嗯?……噢……” 我冲唤我的姜欢抱歉地微笑,她为我斟满酒杯放在桌上,桃红色的脸颊分外清明,柔声道:“悠然大哥的筝曲让人沉迷,欲罢不能,总想听了再听。” “嗯。”我附合点头,却见那双凤眸突然睁开,并射出冻人的寒意,看向我,有抹探究。 “范大人好手法,果然名不虚传。” “哦……”他淡淡地应声,仰头看向天空,满脸落寞,轻声道,“玉公子见过冥国公主?” 我手中一颤,酒杯差点落地,尴尬地笑道:“一面之缘。” “嗯?”他歪着脑袋,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说,“在玉公子眼中,她为人如何?” 我身子僵硬,突然没了话语,唯唯诺诺道:“看不出。不过,肯定不是强他人所难之人。” “呵呵。”他轻笑,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越笑越大声,直到肩膀开始颤抖,眼底布满凄凉的苍茫,声音如同腊月的冰霜,没有温度地说道,“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倒想撇得干净。如果这世上有人捅你三刀,却一脸无辜地告诉你我看错人了,是否能抚平那胸口中的伤疤?我不求她还我一条命,但至少要让她遍体鳞伤。这些话……”他停顿片刻,嘴角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说,“你可以转告给她。”那柔和中带着残忍的笑容让我想起了六月黑莲,不同于君子,却同样傲然于世,不同浊与淤泥,却又愤世嫉俗。 “真的放不下吗?” “太迟了。”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凄凉一笑,幽幽道:“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哀筝一弄沛江曲,声声写尽沛波绿。明明已经听出你的心声,却依旧执迷不悟地苦问,是玉某唐突。” 他表情一怔,莫测高深,冷淡道:“可惜玉公子并非姒人,否则倒是难得的知己。” “呵呵。范大人知己够多,不缺在下一人。所以没什么可惜的。” 他不语,深沉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昏黄的月光洒在我们之间,是如此清晰,我忍不住,还是问了出口“范大人,你可是深深地爱着令妹?” 他斟酒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一愣,隐忍着某种情绪,道:“喜欢。” “那为何只是纳她为偏房?”我无视姜离的眼色,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冥念玉,你也早晚要娶长房,那样悠绣就会幸福吗?如果你们幸福了,那长房呢?她又何其无辜,为何要做你们伟大‘感情’的牺牲者?” 他一怔,不语,紧抿着嘴唇。姜离急忙打圆场,拉扯着我的袖子,慌张道:“玉兄,别说了,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 “我是不知。”我轻叹,“但我希望范大人能够明白,放下心中的仇恨,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即使他日铁马金戈,相逢于战场,大家还可以坦荡荡地作为英雄儿女为了国土而战,而不是纠结于扯不清楚的误会之中。利益婚姻,本就难分对错,大义当前,又怎能只怪一人?” “玉兄!” “让他说。”范悠然的呵斥盖住了姜离的劝慰。 “范大人,你可知玉某心目中的莲花公子是何等模样?你可清楚多少人仅仅是因为仰慕你便南下圣都开启了寻梦之路?我不希望那个世人眼里十二岁便出使北国的少年公子彻底被仇恨扭曲。更何况这所谓的恨,或许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并且玉某也不认为,范大人与悠绣的感情叫□情。因为爱情是无法共享,无法分割的。但你们却允许了他人的侵入,早在这种意识形成的时候,便注定了无法避免的悲剧。” “你……”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朦胧的眼神道着说不清楚的意绪,如同这秋天的风雨,冰冰凉凉。姜欢陷入沉思,一双大眼紧紧地盯着我,带着一抹难以道明的崇拜。 “呵呵,你又懂得什么是爱?” “我想我是懂的。”我坚定道,却见他迷茫的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诧异。 “真正的爱是刻在骨髓里的,是融入血液中的,无论身在何方,我都会想着他,担心着他的点点滴滴,而他亦然。这中间,无关美丑,无关身份,更无关男女。我们之间容不下别人,即使他化作一缕青烟,我也可以闻出属于他的气味,化作泥土,等他轻轻吹过,享受着只有我们才懂的温柔。” 他的眼神不再冰冷,染上了一层迷茫,清澈的如同倾洒的月光,让岸边的灯火失色。姜欢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终于寻觅到了什么东西,脸上荡漾起动人的笑容。范悠然默不作声,轻轻拨动着琴弦,几个颤音透露了他杂乱的心绪。有些时候,当我们陷入困境时总喜欢为自己找一些活下去的理由,而恨不失为一种支撑的借口。凌乱的筝音,哀默的曲风,传来的是道不尽的绝望:“忆曾携手处,月满沛江水,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 我走到姜欢身旁,拨弄琴弦,弹出了珍藏在角落处的心声。闭上眼,想起大哥,心中是暖暖的。我始终相信,无论我变成何种样子,他都能认出我。我们不仅是亲人,更是爱人,几世轮回,容颜淡了,头发白了,我也会如初见般捏着他厚实的手掌,相伴一生。即兴之处,轻喃启口一首老歌: “走在红尘俗世间, 谁的呼唤飘在耳边, 那么熟悉却又遥远, 为什么痴心两处总难相见? 徘徊在起风的午夜, 谁的叹息飘在风间, 那么无奈却又无悔, 多少前世残留待今生缘, 就算换了时空变了容颜, 我依然记得你眼里的依恋。 纵然聚散由命也要用心感动天, 纵然难续前世也要再结今生缘, 就算换了时空你变了容颜……” 忍不住漾起淡淡的笑容,几生几世,我都无法忘了大哥那双深沉眼眸中的依恋,万水千山也好,权力斗争也罢,都不及那个夜里,我们牵着手,走在青石板路上的片刻安宁…… 美妙的乐声响片沛江,不时有人在岸边驻足,到底是谁在歌唱。猛然抬头,却在范悠然那双冷漠的视线中找到一瞬间的动容…… 江边的小路十分清冷,我背如芒刺,走得急切,希望赶紧到热闹的四方街。 “玉大哥!”身子一僵,姜欢已经小跑到我的身边,脸色红润地直视着我,眼神迷离,青涩中带着一抹倾慕,我有些尴尬,转念一想,索性让醉了的她靠在我的身上,至少有个借口远离范悠然。 “在下听遍天下筝曲,早已经麻木,却不得不感叹玉公子手法的别致。”不知何时,他还是与我并肩了,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意绪。 “哪里!”我谦虚道,“玉某不过是创新罢了,功底还差得很多。” “会吗?”他挑眉,微微掀起眼帘,道:“我倒觉玉公子手法娴熟,非一般玩玩之人。” “哦……”我敷衍着,局促道,“范大人宅府与在下客栈方向相反,不如在此分别可好?” 他表情一寒,定定看着我,身子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笑了,说:“玉公子远道是客,怎能让你单独回去?姜欢怕是撑不住了,自有姜离护送。”他说得理所当然,目光如月光般清澈、璀璨,汇聚成一条寒冷的视线,让我身心发颤。 “怎么?” “好。既然范大人如此君子,便这样吧。”我敛起笑容,从应他邀约开始,就没打算要逃避。他脸上一怔,冰凉的眼眸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夜很深,周围不时有人走过,大路上的晋州灯红酒绿,我们像两个世外之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他的背影被灯火映得很长,在热闹的大街上显得分外寂寞、无助、孤单……我面色缓和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心酸在心底萌芽,我们明明可以有各自的未来,为何被搅在一起?他一头泛着月光的黑发在风中飞舞,泥泞小路的尽头是看不到天明的黑暗。 情断 “啊……”冥想中撞到了他的背脊,急忙后退,却看到他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 “玉某走神了。”我浅笑。他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没有言语。我的干笑逐渐冻结在脸上,冷静道:“范大人怎么了?” “你是谁?”他突然启口,看不出任何情绪。 “嗯?”我装傻。 “你是谁?”他重复着,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冰凉,右手突然紧紧按住我的脉搏,仿佛瞬间便可以让我窒息。我诧异地看着他,逐渐了然。无奈地苦笑,恢复平静。 良久,周围变得安静,我垂下眼,看着地面,终于,他笑了,笑得苍凉,笑得悲怆。 “玉冥,玉冥……呵呵,冥念玉!”明明只有三个字却被他一字一字咬得清楚,仿佛说了一个世纪。我蓦然抬头,在那双深沉痛苦的黑瞳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没有一点朦胧,一点烟雾,清澈如深夜倒映在沛江水中的那轮明月。我不语,忍受不了他视线中的凄凉,撇开头,五味杂陈。 “果然是你。”他大笑道,仿佛泄了气的气球,复杂难耐。我的心口如被针扎,不是被恨意所触,而是那道不明的凄凉氛围,不徐不缓,如一根针一下一下的狠狠地戳进我的心脏。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何会是这样?他是可怜,但我又能如何?这世上又有谁比谁可怜多少?我们难道就不能平静地说说话吗? 沉默片刻,我咬住嘴唇,冷静地看着他,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慢慢却坚决地掰开了他的手,冷冷道:“没错。我就是你恨之入骨的冥念玉!” 46 新家 湖面有湿润的凉风徐徐吹来,他的衣袖在夜风中舞动起来,飘逸着清俊的风骨,只是那双复杂的眼眸,一时凄凉,一时痛恨,一时疑惑。 “我可以走了吗?范大人!” “……”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我冷声道。他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转身离去,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生生地扳正身子。 “你干什么?”我怒吼,眼底是毫无掩饰的不耐。 “为什么?”他说,没有预期的吵闹。 我愣半响,方问““什么为什么?” “为何要嫁我?”他说得缓慢,却一步步逼近。 “为何要嫁你?”我抿着嘴唇,咬着牙反问道。 “嗯。”他点头。 “……”我不语,仰视着他越来越清晰安定的面容。 “你二哥说,你一定要嫁我。既然是一定,总要有些理由。”他问得理所当然,没有我以为的风暴,没有我以为的愤怒,就是那么安静地、平和地说着话。我心头一凉,一阵委屈涌上心头,我做过什么?要被他如此怨恨,我又做过什么,被一个男人质问?当我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一切的时候,他却平静了,凭什么? “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为何还要掠夺别人的爱情?最可恨的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害惨了悠绣?她从小就无父无母,如今,又因为你一句话,被送进了这世上最黑暗的地方。一个人守在那偌大的空房,浑浑噩噩地虚耗着时光,这也就罢了。如果不是我暗中帮她,怕是早死了好几回……一个没有背景的女子在宫中意味什么,你不会不懂吧……” 他使劲攥着我的手,十分疼痛,我轻咳一声,冷风袭来,胸肺被堵得隐隐疼痛,开始止不住咳嗽,回忆起了小时候被唾弃的画面,瞬间湿了眼眶。“我已经拥有了一切?”我轻喃,被气得发抖。心底仿佛有道伤口被狠狠地拨开,明明没有流血,却是溃烂的疼痛。强忍着泪水在眼中打转,我再怎么强也不过是个女子,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听别人辱骂自己,左一个丑女,右一个恶毒女,我隐忍着,但不代表我不难过,我不会痛,我可以真的不去在乎。 “你说我拥有了一切……”我盯着他,一字字质问得清楚。 “你……”他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似是不忍。 “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冥念玉从小到大受到的苛责还少了?如果不是你范大人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叫做拥有一切……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心酸……”我使劲了力气把手拔出来,挺直了肩膀,淡然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怔忡地看着我,眼神满是迷茫。我的嘴角咸咸的,暗骂自己,但眼泪还是会止不住地流下来。他仿佛隐忍了一个世纪的情感突然爆发,扶着我颤抖的肩膀吼道:“你不是说有误会,如今我好生问你,你为何又不解释?”他悲凉地看着我,有抹期待,又似乎痛苦难耐。一滴泪珠滑落在他的手中,仿佛感觉到了他身子的颤抖。 我往后退,甩开他的牵制,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范悠然你听好了。我承认,曾经仰慕过你,但是从今日开始,不,是从许久以前,当我得知你的心意后便彻底放弃了……”我气息不稳,竟是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片刻后,他大声嚷道,变了一个人似的嚷道:“那你说你为何要哭?为何还哭得如此难过,还哭得如此无辜?你如此,让我作何感想?” “呵呵!”我冷笑,凝视着他的眼眸,平静道,“我流泪与你又何关?我又需要考虑你作何感想?你不是已经早对我感想很多了吗?” “你……” “我怎样?你又想要我说什么?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我只知道,如果范家要与冥国联姻的话,即使我不仰慕你婚事也是会有的,你懂?咳咳……”我忍不住俯下身子,不停的咳嗽。 “够了……”他打断我,手掌迟缓的轻拍我的背脊。我浑身一僵,冷冷地站直,疏远,不耐道:“既然两相厌,便厌恶到底的好,省得徒增烦恼,纠缠不清。” 他微愣,手掌停在空中,脸色阴沉,刚刚恢复的平和瞬间恼怒,冷漠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不要误会,因为你是冥念玉,我才要看好你,让你好好活着。” “呵呵。我不用你要,我也会好好活着。因为,我又不是为了你活……” 他身子一僵,沉沉的目光凝视着我,眼睛如月光般华美、璀璨,汇聚的却是无奈的苦楚。 只是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我中间,曹阡陌,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护在我的前面。他温和而恭敬道:“范大人,我是来接我家主子的……” 范悠然无神地站在小路中央,看了他好久,像是斟酌着什么。突然,曹阡陌左手一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便已经被夹在胳臂中飞了起来。脚下的万物变得渺小,范悠然仰着头的面容,却是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清晨的阳光点点滴滴地撒在古色古香的木床上,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头顶的朱帘绣幕发呆,有些心不在焉。突然,一个大一号的脑袋伸了过来,吓了我一跳,怒道:“灵夏!”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语,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她:“怎么了?” “……”依旧是沉默,我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的衣着,没有任何问题。掀开红色的织棉大被,下地走到她的面前,贴近脸,命令道:“说话。” “嘿嘿!”灵夏笑了,歪着头,手支在檀木椅子上,踌躇了半天才说道,“主子昨日对范悠然做了什么?”我愣了片刻,羞怒道:“我能对他做什么?” “哈哈……属下只是好奇而已嘛,那日我当众羞辱他都不曾见那人神色有变,怎么主子不过与他出海半日,今日就传出范大人称病在床,门户紧闭,拒不见客了。” “称病在床,门户紧闭,拒不见客?”我重复着。 “嗯。”她上前拉住了我的手,献媚道:“主子就告诉我吧。人家好奇得紧……” 我瞪她一眼,说道:“与我无关。是他自己的心理问题。你要想知道,去登门拜访好了……” “哎呀,”她揉蹭了我一会儿,不甘心地说,“主子,曹大人都说你们坦诚相待了,反正早晚要做夫妻,即使真做了什么我也不会笑你的……”她笑眯眯地粘着我,我才想起灵夏并不清楚我与大哥的事情。在她眼中,范悠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所以如今他花名在外,才会令她十分气恼。无奈地甩袖离开,却被她在后面拉扯着。 “啊呀。”我突然停步,她正好撞到我的背脊。 我看着灵夏可爱地揉着鼻头,苦笑道:“灵夏。我与范悠然不会成亲。此次圣都之行便是要亲自面见福玉公主,谁是谁非,终归会有个定论。” “这样呀……”她一脸了然,染了几抹轻松,道,“不嫁他更好,那样众星捧月的男人,根本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我笑了笑,拍了下她的额头,说:“好像你很懂似的。” 她撇撇嘴,仰头大笑,说:“我从小就被爹当男娃养,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 我急忙闭嘴,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刚想转移话题,却被她打断道:“我爹曾说大楚之所以要依附他国,就是因为皇室男子受南方思想中毒太深,整日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大楚不似南朝富裕,哪里有玩乐的资本?”我上前攥了攥她的手心,见她说得平静,才放心下来,“可惜,如今的楚王我的叔父也是个心软之人。多年旧弊难以拔除,楚国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如果当年爹不执意削减贵族权利,怕也不会被j人联合出卖。那皇位我是不稀罕的,只是杀父丧母之仇该不该报却困惑了许久。毕竟,要真算起来,所谓的敌人全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道:“如今你在此处犹豫,对方却未必肯放任你逍遥。你是个雷,一日不死,别人的皇位无法坐稳。” 她叹口气,平静地看着远方,道:“罢了。现在的我渺小如蚂蚁,只能慢慢等待。” 我看着她成熟的脸庞,若有所思,秋风袭来,扬起彼此的发束,雕花窗棂中撒进的点点碎金滑过她的面容,熠熠生辉。一年不见,灵夏变了很多。 “走吧。”我转身,突然说,“灵夏,千丈之堤,溃于蚁|岤……” 她停下脚步,嘴角咧开,泛起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我蓦然回首,冲着那抹桂花树下的发呆身影,大声嚷道:“还愣什么,快带我去咱们的新家看看……” 47 大哥的来信 所谓新家,不过是置于晋州西郊淳安县的千岛湖。这里群山绵延,森林繁茂,风光旖旎。可惜其湖水总是不定期暴涨,淹了周围的庄稼。夜深人静时,站在湖畔远望千姿百态的岛屿山峰,好像是一个个有生命的灵魂,一阵海风袭来,荡漾起悠扬的歌声,十分诡异。所以久而久之,各种古怪的传说遍布晋州,这里住户也都迁移。也正因为此,我们才能轻易地买到了这片土地。 千岛湖湖面开阔,一碧万顷,岛屿棋布;大岛如山,小岛如船,个个青翠欲滴,像一块块半浸在湖中的碧玉。因为水中浮游生物少,湖水清澈如镜,像翡翠般似绿如蓝。我坐在船头,一时兴起玩心,撩起潭潭碧水打向灵夏,她面容一怔,顺着脸颊嘀嗒着水珠,佯怒地冲我回击。一时混乱,小船左右摇摆,殃及了灵秋和阡陌,瞬间,阵阵欢声笑语响彻在寂寞的空气中。我们停船靠在了云蒙列岛上。站在岸边,长吁口气,空气十分清新。把鞋一脱,挽起裤脚趟水,灵秋不认同的眼神在看到灵夏也如此做后只有无奈地苦笑,宠溺道:“你们真能胡闹……”曹阡陌脸色一沉,急忙背身过去,耳朵上布满了红晕。 玩了一会,坐在岸边休息。曹阡陌点燃了柴火,灵秋负责打理食物,灵夏靠在我的肩膀上假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我看向远处的沛江,突然想起“凤凰”,说道:“你们可觉得这花船节有些蹊跷?”曹阡陌一怔,恭敬道:“属下早就听说过花船节,原本并无想法,但是到达晋州后,亲眼看到沛江水上停靠着千只花船,倒觉得有些震撼和忧虑。” “哦?”我挑眉,浅笑道,“哪里震撼?又有何忧虑?” “震撼在于花船节的规模。晋州本属边界,十分敏感,竟然允许停靠如此多的不知名船只,虽然是节日,却也难免让人心生警惕。” “嗯,有理。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秦丰城就在对岸,却并无任何反馈,对吗?” 他眼神闪过一抹诧异,点头道:“确实并没有引起任何人重视,只是以节日之名上报。” “那大人以为如何?” 他垂下眼眸,想了想,平淡道:“属下不知。” “哈哈。”我大笑出声,转头看了他许久,冷声道,“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父亲把你指派给我,便是我的人。你也应该尽早看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他犹豫片刻,面色踌躇,坦白道:“秦丰城乃属巴地,属下不好妄自猜测其中计较。” “好,那我问你,如果花船节不如表面看似那样简单,你认为今年的十五可是船只起航之日?”他愣了下,说:“不是。” 我浅笑着,赞赏道:“为何?” “如果姒国借节日之名,实则想筹备船只,攻其不备的话,绝对不可能选择今年。其主要原因有二:一为冥国边界被贺丹所扰,二为巴国隋城战火不断。” “呵呵,貌似正好是偷袭时机。” “但是如此一来,姒国岂不是同巴冥两国一起宣战?这又跟当年的局势有何区别?”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我点点头,冲灵夏问道:“你可有在听?” 那双凤眸突然睁开,凝视着我的脸颊,沉重道:“曹大人说的在理。只是不知道姒国把赌压在谁身上。是联合冥国还是联合巴国?” 我冷冷地看向曹阡陌,问道:“曹大人当真没听过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他面色一怔,确切地摇头,说:“属下确实不知。这种机密,怕是只有谈判的使者才能清楚。”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三年了,筹备了三年了,到底是与谁合作?而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亲,我竟有些不敢想另外一个人…… 凉风徐徐,我起身仰望碧蓝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明媚的阳光笼罩着大地,谁又能看到美好下面的阴谋?远处,一只小船缓缓走近,曹阡陌上前眺望几下,回禀道:“主子,是绿娥的船。”我心底一喜,因为料到秦朴会来,早早派了绿娥去港口等候,只是没想到竟如此的快。想到他的身份,嘴角忍不住上扬,或许能从他口中能套出什么。 信函 我站在岸边,一袭干净的白衫,温和的面容十分平静,眺望着水洗过一样碧蓝的天空。几朵云彩洁白如玉,数万顶毡包连接成一片斑斓的云帐,一眼望不到头的碧水中有条小船逐渐走近,抵达,靠岸。 “秦兄弟,明明是前日才分离,却觉得等你很久了。”我急忙上前迎接,客气道。 “玉兄,我是来……” “我明白。”他面露无奈,苦笑道:“嗯,确实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枯岛上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秦兄可爱吃鱼?” “还好。” “那就好。” 我端出自酿的五粮液,分入小鼎笑着说:“自此以后就有劳秦兄了。这杯在下先干了。” 他神情坦然,低眉敛目,静坐如一尊玉像,可是心中却似乎波澜起伏,道:“玉兄不要再笑话秦某了……”嘴角是道不尽的苦笑,带着淡淡的秋意。 “秦兄……” “嗯?” “为何还是愁眉苦脸的……” “没有,在下只是觉得有愧于玉兄那几句重托。”他看着我,腼腆一笑。 “呵呵。”我轻笑,指了指远方的船只道,“秦兄,你看姒国的花船美不美丽?” “美。” “壮不壮观?” 他停顿片刻,道:“……壮观。” “比沛江的水军呢?” 他警惕地凝视着我,不语。 “秦兄?”我淡淡地唤道。 “不一样的事物,如何去比?”他语气不耐,有些不快。 “哈哈,没想 丑女念玉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0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0部分阅读 到秦大人如此心思剔透之人居然是这样认为的。” “玉兄!”他忽然呵斥道,薄薄的嘴唇吐露出寒冷的声音,说,“我早说过,有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去管。” 我胸口一闷,视线紧紧地落在他的脸上,平淡的声音中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与冥念尘有关吗?”我咬住嘴唇,当这个思念许久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会心头一跳,我在害怕什么? 他听后顿住了,神色淡淡,依旧不语,只是那双看着我的眼眸多了一份审视。我攥着拳头,沉不住气地继续追问道:“我与你初遇青楼,那时秦兄便是参与他的酒宴,应该……玉某妄想……应该有关吧。” 海风袭来,拍打礁石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海鸥的啼鸣缓缓传来,仿佛听到了远方酒家女的歌声。我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看到秦朴望向我的眼睛时,止住了。他这样的人不会答是,但若不答不是便已经是。只是我自己心底自私地希望他能给与否定。 “玉兄,这很重要吗?”良久后,他幽幽叹道,神色间似是极为平静,只是一双眼睛的光芒却是极其微弱的,看似清浅,实则深不见底。 “嗯?” “很少看到玉兄失态。” “噢。”我淡笑着,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大笑道:“我们不说这些无关的大事扫兴,改天玉某带秦大人去看看花船舞娘如何,保准比上次的陵水夫人还要美艳三分。”说着斜靠在灵夏肩侧,刺眼的阳光洒在脸上,闭上眼睛,只觉得酸涩。是时候联系大哥了,既然信他,又何必去问别人? “……”秦朴依旧不语,温柔澄澈如一泓秋水的视线带着某种深思…… 或许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是心底某个角落觉得空空的,我不停地饮酒,不停地大笑,仿佛这样便可以麻痹某种痛痛的感觉。有些时候,我们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却还是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否则便会觉得毛躁不安……而此刻我需要大哥的安抚,我想他就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拥抱就可以给我无尽的勇气。但是,他却被阻在千山万水的彼端,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但还是会觉得孤立无援。他可曾知道,我一个人要面对的一切?他可会在乎,我人身在南朝? 玩了一天,夜幕降临,明月初升,秦朴已经倒下,白皙的面容因为醉意染上红晕,拉扯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开。 “酒真是个害人的东西,白日见他神情淡漠,此刻却有些无赖。” “呵呵,罢了,你醉时也不比他好多少。” 灵夏浅笑,撇开了头,说:“此人眼神总是贪恋着主子,或许他自己不知,我却看得清楚。” “哟,白日还说是个不懂情的人,此时怎么又下结论了?” “你……”灵夏双颊一鼓,赌气道,“你总是那么讨厌……”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淡笑不语。看着靠在我身上熟睡的秦朴,多了一份亲切,孩子般纯真的面容让我想起二哥,不知他如今可好。下了船,沿小道回府,无边的夜空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同蜀地一样的无瑕。转进四方街,热闹非凡,但是一格居却已经打烊。 “念玉……” 一怔,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凝视着他,白衣如雪,纤尘不染,淡然平静,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眸怔忡地望着半挂在我身上的秦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 “有事?” “这人是谁?” 我们同时启口,又同时沉默。明明没有灯火,他的眼睛却如一泓远古的清水般澄澈明凈,带着九分冷然,一分怒火。 “累了,明日再议。”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却因为拖个累赘被他挡在门外。我静静地看着他,冷笑道:“怎么?范大人病出毛病了?要从翩翩的悠然公子变成纠缠不休的无赖吗?” 他眉头轻皱,眼底有抹受伤。空寂的夜空显得格外的静,偶尔能听得一声虫鸣。我心底一软,眼前的这个人,满怀满身的伤痛,无处可藏、无处可诉,只能倾泄于一厢情愿的恨意。而我彻底地打破了这份平衡,生生地剥离他的自以为是,逼他自己饮尽那不堪的回忆。 “这人是谁?”他依旧纠结于这个话题。声音很淡,很轻,却异常坚定。天上的繁星似乎全撒落在他的周身一般,眼前的他始终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为什么想要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问道。 “……”他身子僵住,我急忙钻了过去,有些狼狈地拖着秦朴跑向后院,鼻尖满是淡淡的青莲香味…… 清晨,天刚蒙蒙亮,且有浓浓的雾,秦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羞红,手中紧攥我昨日的长衫结巴道:“玉……我……昨晚我……”我不答话,直视着他的慌张,这人也真有意思,时而有心计,时而单纯得可爱。“怎么,你还没攥够?没想到秦大人平时看起来文弱儒雅,原来还有此等嗜好……”窗外扬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大却咬字清晰。 “灵夏!”我轻斥。 她笑着进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看秦朴,故意面带顾虑,欲言又止。 秦朴见状,急忙颔首,轻声说:“灵公子怕是有要事,秦某先出去了。” 我无所谓地点头,整理玉冠,灵夏玩味的视线上下端详我,说:“官路上收到了加急信函转送过来,主子猜是谁的?” 我歪着头想了想,二话不说伸手去抢,却被她闪开,一双明眸带着疑惑,说:“主子何时与大殿下有交情了?”她举高手,笑着盘问我。 “灵夏!”我沉脸一吼,她面色一怔,诧异地看着我,没有了玩闹的轻松。 我接过信函,袖中的手指竟忍不住轻微颤抖。轻轻抚摸绣花纸面,仿佛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个人。眼睛有些酸涩,虽然一直有绿娥的陪伴,但还是会觉得心底是空的,尤其当我发现南下并不单纯,数千只停靠在岸边的花船、范悠然莫名的恨意以及那些与大哥有关我却不知的阴谋,这些让我越来越无所适从,越来越迷茫,突然会觉得无助,突然会想不顾一切地去找他……哪怕只是一个拥抱,却可以带来所有。脑海中浮现许多画面,曾经的所有……大哥的蓝眸、巴地的种种、巫山的云雨、天河的意外、离别前的承诺都历历在目,刻在我的心上,不曾忘记。而今日,我们却隔得那么远,那么远…… “念玉。” “念玉?” “……嗯?”我有些恍神,抬头看她,却在那张灿烂的脸上看到一抹受伤。 “此信从安阳寄来,算算日子应该是在你们启程离开十日内便追上官路。灵春见是加急,便派专使赶夜路送来晋州。” 我点点头,离开十日后收到的加急信函吗?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在这朝雾环绕、稍带凉意的清晨,让我觉得全身从里到外都温暖起来。那一双亮如寒星的蓝眸,流光四溢,深深地留在了我的眼底,从此看不到别人。 “很重要的东西吗?”灵夏看我不语,神情却难掩激动,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带抹探究。 “嗯,很重要。”我抚平心绪,笑着说。 “噢……那我先出去了……”我愧疚地看着落寞的她,怕是自己的认真有些伤她,亲近的拉了拉她的柔荑,这才让她有了点喜色。走到门口处突然拍了下额头,恍然道:“把正事忘了……” 我眉头一皱“还有什么?”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日……昨日主子又对范悠然说了什么?” 我面色一怔,无奈地笑道:“怎么,他又称病在床,不见外客了?” 灵夏摇摇头,踌躇道:“不是……” “那是什么?” 她看着我,一字字说得清楚,道:“他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了……” 我撕信的手指一僵,冷淡道:“今日,谁也不见。” 我的心底有些紧张,轻拆开的绳结封印,上面清晰地印着虎佩图案,手不自觉摸向腰间,血红的玉佩散发着柔和的暖意,顿时觉得心中郁闷全部散去,阅读着入目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心中一酸,我竟是如此想他。信中没有期待中的儿女情长,没有想象中的甜言蜜语,但是平凡的倾诉中却埋藏着刻骨的思念,字里行间,是闪光的影集,无数个瞬间融合成我淡淡的回声。我与他的种种在灵魂深处,不可磨灭。话虽不多,却有大半是无奈的批评,仿佛可以看到大哥失去一贯的冷静,跳脚地冲我大嚷的画面,但是那双魂牵梦绕的蓝眸带着道不尽的宠溺。信上说赵国已降,邓孟两国指日可待,最多一年,一年后我及笄之时,便是他接我回家之际。而关于我与范氏的婚约,大哥说一切由他来解决。不知为何,明明该放下的心此时却被悬得老高,大哥太胸有成竹了,正是因为这份淡定,才让我心慌。 48 龙船(上) 淡淡的轻风吹开禁闭的云窗,一缕阳光顺着细缝撒进来,滑过雕梁画栋、青花瓷瓶,最终隐没在我的眼前。我向前踩住阳光中的树影,影子便落了腿上。想起以前喜欢跟在大哥身后踩人影,以为抓住了全部,却不过是云烟。我抚平信纸,起笔回信,所有的积郁、所有的疑问全部化成思念的墨迹呈现在眼前,如果大哥是下棋人,那么我不会做卒。我只是想知道,他与姒国到底达成什么样的妥协…… 接连几日,我落得清闲,思前想后决定参加一年一度的花船节。既然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放船靠岸,没道理不许我参与吧。秦朴对这项决定不太认同,但还是送来了数名船工,我把他们安放在岛上,不需隐藏,便已经隐蔽了。如今我唯一需要解决的便是如何夺魁,打开画纸,弄得满屋子都是墨水味。初秋的夜晚是阴冷的,凝重的云层中洒下微弱的星光,落在萧瑟的云窗上,朦朦胧胧。绿娥打着灯笼,由远及近,火亮的红光把院子光秃秃的树桠映照得分外凋零。“还不休息?”轻轻的关心自前面传来。 我感觉到她的影子停在桌前,无奈地抬头看着她,笑着说:“你先睡吧”。 她摇摇头,忧心道:“小姐都几日没休息了,我怎么睡得着?”她转到后面,仔细端详我的画纸,惊讶地问道,“主子画的是飞龙?” 我眉头一皱,笑道:“你这么说,我真是不知道该欣慰好还是该无奈的好。” “怎么了?”她迷惑的看着我。 我叹口气,说:“我画的是船。” “船?” “嗯。” 她趴近了,来回看了几次,笑着说:“远观似龙,近看是船。主子心思缜密,比范大人的凤凰还要逼真,只是不知道是否能变成实物。” “扑哧!”我笑了,拍拍她的肩膀说:“凤凰都能成船了,何况是翔龙?闹到最后不过是龙胜凤冠还是凤压龙首的问题,不过想必也无人敢说凤比龙强,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小人了。” “哈哈,主子英明,龙与凤斗,谁敢说凤赢。谁让他规定夺魁之船才可永驻晋州,是他们先小人了,我们不过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日后若要离开此地,光明磊落地留下护船手监视起来才方便。”我点点头,手执笔杆,肆意涂抹,“不过……”她声音一顿,欲言又止。 “怎么?”我抬眼,嘴角的笑意在听到那三个字后逐渐敛起。 “奴婢在想主子是不是对范大人过于冷淡了。自从他登门被三拒后,便不再出现了,如今我们又与他争魁,怕是日后……” “没有日后……”我打断道,垂下眼,继续画图。 良久,问道:“给大哥的信可是送出了?” “是的。” “嗯,那就好。明日我出海上岛,这期间内如果是大哥的信函立即送到岛上,至于其他一律不理。明白了?” 她点点头,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我停下笔,顺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向无边的夜色,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北方,那里,是否也如此冰凉…… 时间从手尖中遛走,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七月,而我们的翔龙,也在一天天完整。 俗话说,八月十五吃月饼,八月初一花船艳。仿佛是一夜之间,晋州的花船节便温和地向我们走来。客栈门口,小贩摊前,拱桥旁,小河边……触目所及全是小型花船的影子。就连街边的孩童也会拿着镶着桂花的木制小船东奔西跑,玩闹无比。一些女子的鬓旁也插上了一两朵小花儿,平添了几分妖娆和明丽,接踵磨肩时飘起淡淡的清香。而他们前进的方向全是沛江北岸。我们的船由灵夏掌舵,看了看时辰,应该可以在落日前赶到,整整赶了二十几日的杰作即将登台,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暖的满足。 飞龙 “这位公子可有拜贴。”我点点头,交给门童一张来之不易的帖子。 花船节百花齐放的时辰定在入夜,在此之前,凡是有点身份的人都会齐聚望江楼一睹沛江风采,并且借机彼此联系感情,交际应酬。望江楼一共分为七层,从下到上,一层比一层高贵。我们算外地客,花费五百多两银子才买到了一个二层帖,好歹可以进门,也参与到此次盛会中了。因为地处夹层,来往人物络绎不绝,虽然吵闹也别有一番风趣。 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慢上楼,周围人肃静下来,门童亲自护送,在楼梯拐角处停了许久,我抬眼望去,竟是姜大人。 “玉兄?” 我点头,淡淡地微笑,没有起身,既不热络,也不排斥。门童眼尖嘴快,殷勤道:“这位公子是姜大人的朋友吗?小人怠慢,现在七楼还有雅座,公子可愿上楼?” 我淡淡地摇头,不语。姜离满脸笑意,颔首说:“玉兄不要客气,这望江楼本属范兄产业,你当真不愿与我们喝酒?二楼太过吵杂,实在不适合玉兄这样的宁静的人……” 宁静?“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客气的摆手道:“不用了。此处很好,又临窗,玉某刚来南方,就当是看看人也是好的……” 他神情有些尴尬,又因为他身份本就引人注目,周围已经有些商客驻足观看。一旁的门童也面色暗淡,眼神仿佛在说我不识抬举。绿娥不屑地撇嘴,仿佛旁若无人似的给我斟酒,她何等场合没有经历过,对方不过是一个世家子弟和高档奴才…… 我垂下眼眸,举起桌上酒杯,望着远方的落日,饮了起来。姜离见我不理,有些挂不住面子,欣欣然道:“既然如此,姜某先上去了……” 我随意地点头,依旧看着窗外,既然范悠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就没有必要装什么客套。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我的翔龙,可是要飞龙在天了。 他前脚刚走,周围人便开始议论纷纷,斜着眼偷瞄我的方向。有羡慕的,有好奇的,更有不屑的。直到我等得都不耐烦了,才有名大汉走了过来,爽朗的问道:“公子哪里人呀?看起来十分眼生。” 我收回落在天边的视线,瞥向他,忍不住笑了出声。这人长得方头大耳,高壮的身材比我更不像个当地人。他身后的男子仓促上前,谦声说:“在下方武,这位是我弟弟方术,他为人不拘小节,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我笑着点头,说:“方术大哥吗?在下玉冥,认识你真是幸会了。” 他面容略憨,大笑道:“我就说公子不像那种别扭人,大大方方,我喜欢。”一屁股就坐在了我的对面,绿娥锐利的视线看向他,面露不快。他似乎感觉到那股不满,诧异地抬头,怔忡了几秒后,竟闪过几丝红晕的尴尬。他大哥也十分惊讶,多看了绿娥几眼,方回过味。我原本无聊的心情燃起了一抹趣味,今日的绿娥身着蓝裙,确实有几分道不出的妩媚,仔细算来她年近二十五六,这在古代早当娘了。方术虽然貌不出色,但为人干净爽朗,多加调教,应该是个五好夫婿。 想到这里,急忙改变冷漠的态度,亲切道:“方术大哥看起来也不像本地人,不知道来自哪里?”他神情愣了片刻,腼腆道:“方某来自圣都,主要做国内的木材买卖。近年来世道稳定,官路重修,便来到晋州想与邻国建立贸易往来。” “这样呀……”我点点头,心中暗道,这人倒真是实诚,不错。旁边的方武满脸的无奈,不停地掐着方术肩膀。 我浅笑着,斟满他的酒杯,道:“方兄在圣都哪里?小弟也要前往圣都,到时可能还要打扰方兄弟了……” 他脸露喜色,连连摆手,说:“什么叫做打扰?我家就在圣都附近的栾县。世代农耕,皇家的春栾马场就是我家贡献的土地。”我拱手称赞,不错不错,他既然只能买到二楼的帖子,说明没有背景,不是世族,不是官家,撑死了是个靠土地致富的暴发户,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家庭应该能适合绿娥的性子。我越来越满意自己的发现,绿娥却在一旁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望着我的眼神似乎察觉到某种诡异的气氛。 “绿娥,坐。”她想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坐下,像是防贼似的谨慎地看着我们。 “方家大哥也坐,我们小喝几杯,我这里的酒可是自己私酿的哦。”方术一听大喜,嚷着说好喝,却在绿娥的瞪视下,没了声音。 我忍不住大笑,却被他一个巴掌拍得差点吐了出来。他急忙称错,手忙脚乱地帮我擦拭撒满酒的外衫,突然,喧闹的四周安静了下来。 两声轻咳缓缓传来,我一抬头,对视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眸。他站在二楼扶手处,瞬息间吸引了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 咣当,方术的杯子掉在地上,小声嘀咕着说:“玉兄,这男人是谁呀,也太过美丽。我活了二十多年有余,走南闯北,自认所见相貌俊美之人不计其数,只是将那所有人加在一起,却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他声音不大,但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导致所有人都能听见。众人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暗自踌躇,这人也太过鲁莽,范悠然好歹是个男人,怎能用美丽来形容? “呵呵……”我轻笑出声,这个方术还真是有趣。掸了掸褶皱的衣衫,如此难兄难弟的情景恐怕又要被他误会了。果然,范悠然朝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我推开方术的手,站定,直视着那双澄澈冰亮的眼睛。好像秋日的湖水,平静下隐藏着汹涌。 “范大人。”我恭敬道,将两人关系撇得干净。他不言语,视线落在我解下的腰带上,看了许久。方术有些站不住了,朗声道:“你就是传说中的范大人呀,一起坐吧,玉兄亲手酿的好酒可真不是盖的……”剩下的话语在看到范悠然那抹不善的眼神后,吞了回去,不明所以地向我求助,呢喃道:“漂亮就可以耍性子?谁吃你这套……” “你说什么?”他突然冷冷看向方术,毫不客气地伸手点住他胸前|岤位,我心中一惊,大喊道:“悠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停住了,回首,看着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一团火焰在他的眼底越燃越烈,似乎是警告,又好像是命令。我只觉得可笑,到底又是哪里得罪他了?方术不傻,察觉到周围涌动的狂躁气息,抽回手,老实地不再言语。 “有必要吗?我们每次都要这样……”我轻松地笑着,试图打破僵局。手不经意地轻拍他的肩膀,却被他反手握住。他沉默着,却难掩起伏的胸脯,好像在隐忍着极大的怒气。旭日东升,晨雾渐散,一缕暖阳洒在我们之间,却看不透那张清秀俊雅的容颜下的心思。 49 龙船(下) 我们静静地对视着,时光悄悄流逝,逐渐冷了脸,我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见求和不成,我还管你? “放开我。” “为何前几日不肯见我。” “忙。” “忙?” 我不耐地点头,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突然捡起椅上腰带,双手一伸,跨过我的头额,自然而然地束在我的腰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让我有霎那的愕然。眨了眨眼,不是做梦,大厅广众之下,两个男人做出如此暧昧的动作。隐约觉得他在俯身看我,我垂下眼眸,直视着他的胸膛,很近很近,一股气息吹到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冥念玉,你身为一国公主怎么如此不……不矜持……” 我心中一寒,隐约上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气愤。抬头看向他,沉声说:“我不矜持?” 他骤起眉头,不快道:“自然,真看不惯你的随便……” “你!”我鼓着双颊,脱口而出的三字经因为周围人们好奇的眼光,生生地咽了下去,低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的事情?” 他身子一僵,手却扶住了我的胳臂,颔首大声道:“玉公子远道而来,范某一直没有好好招待。不如与在下上七楼可好?”周围一阵惊叹,没想到一个貌似普通的二层饭客竟然得到如此理遇。方术也好奇起我的身分,一双明亮的眼眸来回上下地端详我。 一阵不爽,我瞥开头,道:“不去。” “为何?”他使劲了下手的力道,威胁道。 一股疼痛,我脸色抽了一下,他目光一惊,只闪过瞬间的犹豫,却又变得冰冷似水。一双莫测高深的眼眸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为何一定要让我上去?”我挣脱不了,大声怒吼, 他皱着眉头,仿佛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何一定不允许我在二层,两个彼此不待见的人谁也看不见谁不是蛮好的吗?我趁他怔忡,甩开了身子的牵制,倒退了三步,长吁口气。他不过是片刻恍惚,就立刻恢复平日的冷静,只是好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那道深邃的视线变得极其富有侵略性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此刻的他与平日不同,又或者我确实从没有了解过他。难道他觉得我未婚妻的身份令他丢人了?我歪着头,怎么琢磨也无法想通。何时他需要为我生气了?想起来也怪好笑的。 “玉冥公子,我最后问你,你是上还是不上?”他咬着嘴唇,特意加重那个冥字,仿佛要鱼死网破,大家来个夫妻相认。突然,他大步流星地跨了过来,不顾形象地抓着我往楼上走去。一股飘浮不动的气息让我浑身僵硬,只能被他死命往前拖,早知道小时候就学些功夫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待我们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众人才长吁口气,顿时产开了火热朝天的议论。流言像野草般蔓延,越传越不靠谱。不过最终的总结都是相同的,那便是范悠然留恋花丛只是为了隐藏其断袖的假象……而且他口味奇特,喜欢的不是美男…… 我性格懒散,天生没有运动细胞,被这家伙拉到七楼后,只觉得气喘吁吁,无法站直。绿娥始终与我有五丈距离无法靠近,看来范悠然武功修为比我想象的要深。我扶着栏杆,没有形象地大口喘气,眼睛死死盯着墙角,叹气道:“妈的……” “什么?”他俯下身,大手突然在我背部游走。 我心中一惊,受辱道:“别碰我。” 他僵硬的表情待看清楚我的窘迫后,突然笑了,有若玉树琼花瞬间开放,周身一片光芒,刚才的粗鲁气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我认错了人一般。 “别动,我只是在探你背上|岤位……” 我脸色一红,尴尬万分,竟是自己误会了。不过经他一弄,气息立即恢复如初,不再感到窒息。 “无病。”他总结道。 我白了他一眼,自然也知道自己无病,退后三步,平静道:“范悠然,我承认用强的或许硬不过你,不过我们有必要每次都如此吗?好像打仗一样,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却要不停地彼此伤害……” “不相干的……两个人?”他轻声呢喃,眼神怔忡,思索着什么。 “嗯,好吧,也不算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只是,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你,我们已经错误地开始了,没有必要再错误地继续下去……”我看着他,真诚地说着。 他静静聆听,没有表态,表情有些不自然,镇定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与其如此敌对,不如合作,至于你无法违抗的皇权我或许能解决……” “你?呵呵……”他撇撇嘴,轻蔑地笑了,那一闪而过的忧郁不知道是在讽刺我,还是在自嘲,“冥念玉,你想得太简单了,一个连圣都都没到过的人居然跟我提皇权……可笑……”我本想反驳,却在看到那双绝望的眼眸时,如梗在喉,难以下咽。 “罢了,我最讨厌你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我面色缓和了几分,无奈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为什么不去努力想解决的办法?杞人忧天,自我抱怨有用吗?你明明是个通透之人,为何弄不明白?” “你讨……厌我?” 我叹气地摇头,这人完全没有听进我后面的话。 “你……讨厌我?”他定定看着我,身子一动不能动,目不转睛地问道。 我眉头紧皱,平静道:“范悠然,你今日怎么了?我每次说话都要曲解我的意思。” “哦。你说是曲解,那么就是不讨厌我?” 我双肩一塌,罢了,有些人其实心思如明镜,什么都知道,却善于自我催眠。他这样的人本就不需要别人来劝,哪天自己想明白了,就过去了。 “玉大哥,你总算被请上来了……”清脆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早该知道,有姜大人在,怎会没有姜欢?整理下衣衫,笑着回道:“不但上来了,还带来了自己酿制的好酒哦。”迈着轻快的步伐向雅间走去,在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拦住,道:“念玉……” 我浑身一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两个字,为何此时、此景、此刻却觉得是包含了许多莫名的情感,这种情感仿佛一把火,燃烧在我的眼前。 “嗯?” “别与姜欢太亲近……”我神情一怔,看到那双星眸中闪过一丝恍惚,迷乱了我的大脑。 怔忡片刻,急忙回道:“明白,我也知道她对我有意,会把握好分寸。” “哦……”他垂下眼眸,仿佛刚刚意识到这点,模糊地说,“也许吧……” 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向远处走去,仿佛背后有鬼怪在追我,越走越快,忽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转身回头,一回首看到一双亮如寒星的明眸,流光四溢,似寒潭深不可测。那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楼梯边上,单薄的双肩仿佛摇摇欲坠,一碰便会倒下。我无奈的甩头,定是自己多想了,他那样的人,刚刚还拖我上楼,怎会是弱不禁风之人…… 七层共有三间雅座,推开阁楼的云窗,顿时可以眺望整个沛江。大大小小的花船坐落不一,“凤凰”停靠在遥远的彼岸,时辰未到,点灯之彩要等到落日之后方能体会。河风暖暖,水畔浣纱的女人们在浅水湾处花枝招展,谈笑间十分恬适。浅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近处、远处一片安详,只有这房内的气氛少许微妙。 我自觉地坐在角落,一名极赏心悦目的粉衫女子手执古琴,淡淡薄妆,优雅而柔顺,轻唤道:“奴家紫嫣见过玉公子……” 我浅笑着点头,眼神却染上一抹冷色。范悠然半个时辰后才回到屋内,不动声色地坐在我的左侧。美酒佳人,应该是其乐融融,此时却不知为何,无人言语。终于,姜欢小心翼翼地举起酒杯,打破僵局,冲我说道:“刚刚玉大哥说有自制的好酒,不知是否要赏脸共饮?” 我温和地点了点头,与其去碰冰窖似的范悠然,不如自私的选择与姜欢交好,即使这样会让她误会,但是那又与我何干?主动挪了挪屁股,让绿娥拿酒,斟了一小鼎放在她面前,亲切道:“姜小姐,请。” 她面如桃花,腼腆地抿了一小口,瞪着一双明眸,称赞道:“好喝,没想到玉大哥除了博学多才外,还有此等才艺。” 我笑着饮酒,不置可否地转头,正巧对上范悠然探寻的视线。那张俊脸依旧冰凉似水,不认同的眼神看向我逐渐与姜欢靠近的身躯。 姜大人见状,也浅尝了少许,眼睛一亮,大笑道:“味道清淡,有股说不出来的香醇,让人意犹未尽,这里面莫非是放了什么灵丹妙药……” “哈哈!”我摇头摆手,谦虚道,“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用小麦,大米等杂粮酿的。” 他听后一惊,问道:“可是与彝族人的咂酒相似?不过咂酒也没有这酒味浓厚。” 我歪着头,想了想,坦白说:“有点类似,但比他们多了两味原料,糯米和高粱。酿时先将粮食煮透、晾干,再加上酒曲拌匀,盛陶坛中,用稀泥将坛口密封,并用草料覆盖,让其发酵,十余天即成。” 他表情诧异,一饮而尽了好几杯,赞美道:“三杯下肚浑身爽,一滴沾唇满口香。” “承蒙姜兄妙赞了。”我心中一喜,难掩得意。 范悠然冷淡地看着我们,脸上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好奇。紫嫣立即为他斟满酒杯,修长的玉指轻握小鼎,放在薄唇间细闻,片刻后,一口饮入,良久没有言语。我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般看着他,他垂下眼眸,突然道:“香气悠久,滋味醇厚,进口甘美,入喉净爽,各味谐调,确实恰到好处。”长吁口气,首次酿酒得到肯定还是十分开心。 “酒可有名?” “有个不雅的名字。” “不雅?” “说来听听。”他们一起开口,几双眼眸齐刷刷地看着我。 “此酒采用红高粱、大米、糯米、麦子、玉米五种粮食为原料,所以算做‘杂粮酒’。又因为在下亲友认为此酒色、香、味均佳,为了使人闻名领味,便简称为五粮液。” “五粮液?” “嗯。”我点头,脸有点红,觉得心虚。 “哪里不雅了?”他说得轻声,嘴角上扬,似乎在浅浅地微笑。 “还……好吧……”我尴尬地应声,自己也知道没有不雅,只是对于“五粮液”三字觉得脸红。这应该属于窃取他人劳动成果吧! “玉兄请我们喝了美酒,范某自然也要表示些地主之谊,悠宜,上‘离枝’。” “离枝?”我心中一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了。不一会儿,侍女端上一盘菜碟,中间有许多个圆球,它们像葡萄一样一串一串地挂在一起,我心中一笑,大声道:“原来是荔枝呀。”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仔细得剥开外面硬壳的皮,把白嫩透明的果肉盛在小碟上,递给绿娥,说:“来尝尝,这个确实好吃。” 一阵沉默,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绿娥瞪大眼睛地看着我,唯唯诺诺,红着脸道:“主子,奴婢不会吃。”我才惊想起,似乎从未在家中见过此物。 “呵呵……”干笑两声,我收回小碟,放入嘴中,尽可能自然地把中间深棕色的小核吐了出来。感觉到几道视线一直盯着我,似乎在等待什么。我放下餐具,不得已瞎掰道:“在别具一格住宿时,那个灵格主虽然脾气怪异,却是个走遍大江南北之人,跟玉某提过离枝,没想到如此快便尝到了……” 50 识心 “咣当”绿娥手一抖,把杯子碰倒,急忙扶正退至一旁。我有些心虚,红色脸干咳,尴尬地看着他们。范悠然那双世间最美的眼睛闪过不快,流波四溢,面无表情,冷声道:“那格主与玉兄倒是交好?” “还好,还好。”我点头附和,却听“啪”的一声,他重放下小鼎,怒道:“你们两个……男子,同住一屋檐下,成何体统?”我表情一怔,暗道,难道一男一女才成体统? 姜大人见局面失控,急忙笑着打岔道:“姜皇后当年最爱吃离枝,吾皇特意在中国南部小岛的野生森林上培植离枝,如今好不容易连年养活,皇后却已经去了。” 我心中一动,顿时了然,荔枝素有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的说法,最初只能在海南生长,随着气温回暖,才开始向北推移。也难怪绿娥不曾见过了。即使培植出来,也属于皇亲贵胄之间的稀物。 “这个是三月红,最早熟的品种,每年五月左右运送上圣都。这是妃子笑,皮淡红,景福帝当年为了博姜皇后一笑,千里送的离枝便是妃子笑。这里还有黑叶、白糖罂、白腊。而刚刚玉公子吃的是玉荷包,它的特点是结果硕大,肉厚核小。”我连连称奇,仔细聆听姜欢的介绍,好一个百枝宴。 “因为离枝培育成功,连年丰收,我国打算途经沛江建立起与他国的水果贸易,故用冰车运送到晋州,也成了当地的特色。” “原来如此。”我佯装激动地拍手,恍然大悟,“只是这么珍贵之物让在下品尝,玉某当之有愧。” “哪里……玉公子可是难得的知己,乃上宾之上……”姜大人一番客气,瞥见范悠然依旧冷脸,一个眼色看向紫嫣,后者立即起手拨动琴弦,缓解气氛。整个屋子荡漾起一缕悠扬缥缈的乐声,却透露着道不尽的凄凉苦楚,给这原本明媚的景色笼罩上一份愁郁。她看着范悠然,轻声启口,黄莺般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一袭透明粉衫,内里为桃花刻绣,清淡中不失妩媚,只是那词,那曲,无一不是在思念心中情郎。我突然想起“凤凰”上与人攀谈,有人提及紫嫣乃花阁头牌,不顾身体染疾,为了范悠然追来晋州捧场晋州花船会。心底涌上一阵酸楚,虽然自己不喜欢范大人,但还是会有被带了绿帽子的不快。好歹我与大哥只是地下相处,表面上没有给范家惹出闲话。他可倒好,处处留情,红颜知己遍布天下,原本我就受闲言碎语干扰,如今倒多了一条。这个范悠然,真是可恶至极。 曲终后,众人鼓掌,我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紫嫣一怔,面露苦楚,委屈道:“玉公子竟然走神,可是觉得奴家的弹得不好?” “嗯?”我迷茫地抬头,绿娥捏了我一下,方才清醒,尴尬说:“哪里……是紫嫣姑娘弹得太好,把在下带入了忧愁的境地中,竟有些无法回神……” “这样呀,玉公子真会笑话奴家……”她羞涩地捂嘴,笑了出声,一双妩媚的明眸看向范大人,仿佛期盼着得到表扬。姜欢瞥了她一眼,拉了拉我的袖摆,赌气道:“玉大哥的琴技比她好听多了……”圆溜溜的眼珠在我身上打转,好像因为我对紫嫣的高抬,令她不爽了。小女孩子的心思过于明朗,连姜大人都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左一句玉大哥酒好,右一句玉大哥琴好,小妹呀,我怎么不见你夸过大哥?” “我……”她脸色通红,低垂眼眸,偷瞄了我几眼,桌下狠狠地冲姜里踹了几脚。 姜离忍痛,不好大发脾气,憋着的样子实在可爱,众人笑做一团,我佯装附和,却看到范悠然脸上平静如水,锐利的视线落在姜欢抓着我的手上。 我急忙抽回手,老实坐正,他既然不喜我留情于姜欢,我还是不要故意惹他的好。对于范悠然的脾气,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我与男子相处他生气也就罢了,毕竟这关系着范家名声。如今与女人他也要管,真是不可理喻。我们早晚都是要分道扬镳的人,还是少牵扯为妙。即使他有他的好,我也不想去了解。我与他就像两条平行线上的人,虽然不经意地交错了 丑女念玉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1部分阅读 ,却还是会回到各自的轨道。所以我们只能是错过。更何况我的心很小,住一个大哥便足够了。偷偷向他的方向瞄了几眼,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终于恢复了几分常色,淡淡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笑容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怪人,我暗道。只不过他真的是十分好看,高贵而忧郁,浑身散发着不沾世俗的仙气,配我这样的人确实可惜了。 冷风吹过,纸窗发出吱吱的响声,七层的望江楼怕也只有范家才盖得出来。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有人喝酒,有人弹琴,我是能少说话便少说话地笑着,几个时辰过去了,天也逐渐暗了下来。远望过去,沛江两岸灯火通明,穿着各式各样彩服的百姓齐聚江边,热闹无比。茂盛的荷叶上载着花灯,散发着火烛般的明亮,好像是一幅画布,如梦如幻。 “美吗?” “美。”说出口后才意识到站在我身后问话的人是他,急忙移了移双脚,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今日的范悠然有些神经,如今是他的地盘,还是少惹为妙。 “一会儿会更美。” “哦……”我敷衍地应声,心中却在盘算灵夏那丫头把我的祥龙开哪儿去了…… 姜大人见我们并肩在窗前,也走了过来,夕阳西下,遥远的天边已经出现几个小星星,他触景生情,感慨道:“秋空明月悬,又是一年中秋至。” “……”无人应声。我心不在此,范大人也没有接话,他只好继续尴尬道:“你们二人是怎么了,感觉十分别扭……” 我猛然惊醒,含蓄地笑道:“可能是花船将近,都有些心不在焉吧。” “我不是。”他说得极赡苁腔u加行┬牟辉谘砂伞!? “我不是。”他说得极快,快得我和姜离同时愣住。清瘦的身躯站得笔直,磊落的立于窗前,冲我认真道:“我只是觉得玉公子太过轻浮……应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我面色一沉,一口气被憋在胸上,无从发泄,只能肚中长牙,告诉自己,部属好花船后立即上路,多一刻也不想再见他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那双明眸也凝视着我,讽刺地向紫嫣一瞥,嘲道:“玉某或许轻浮,但比之范大人还是不及的。” 他眉头皱起,毫不犹豫地说:“我与紫嫣姑娘十分清白。” “那我又与谁不清白了?”刚说完就后悔了,我确实与大哥不清白。一想起大哥,脸上就忍不住泛起暖暖的笑意,明月千里寄相思,你可会在团圆之时想念我。 “念……玉公子……” “嗯?”我抬头看他,发现他闪过片刻的恍惚。 “没什么,虽然常看到玉公子笑,却仿佛没有刚才的真实。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 我淡淡一笑,毫不掩饰,幸福着说:“是想起了一些快乐的事。” “快乐的事?对于你来说,何谓快乐的事?” 被他问倒,想了想,沉声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快乐的。” “喜欢……的人?”他眼神一沉,声音中带抹不易察觉的颤抖。 “玉大哥可有喜欢的人?”姜欢跑了过来,紧张万分。范悠然一怔,也看向我,冰凉的眼神带着秋水般波澜的意绪,他头一次如此直白地看着我,毫不掩饰露骨地看着我,好像这个答案对他也很重要。紫嫣停下抚琴的手指,望着我的视线多了一份探究。 我抚平身上的褶皱,郑重道:“没有喜欢的人。”一阵放心的长吁声,姜欢纠结的双手打开了,范悠然面部一松,又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停顿了片刻后,抛出一颗炸弹,道:“玉某只是有一个深爱之人。” 啪嗒……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姜欢的小脸变了颜色,喃喃道:“还记得那日公子在船上的话语,能得此唯一,公子所爱之人,真是幸运。” 我摇摇头,轻拍了下她的额头,笑道:“被我爱上的人,往往不幸,因为我的心十分狭小。我许他唯一,便容不得他喜欢别人。” 她表情迷惑,似懂非懂,只是知道自己失恋的事情已成事实。“啪”的一阵脆响,范悠然手间玉筷被折成两半,我诧异地看着他,他毫无表情,冷淡地撇开头,望向窗外。光滑的侧脸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几根玉指不停地交错,好像心绪不稳。 此时此刻,已经陆续有船点灯,这些都是表演船只。因为范悠然的“凤凰”,许多参赛船只全部转成表演船只了,既然夺魁不了,为何还要自取其辱?总共算下来,其实才有二十艘船参赛。 51 比赛船的出场方式是根据船体吨数来安排的。最小的要先登场,老百姓们围坐在东岸观看,船只从西边驶来,不在乎任何形式,而评委也裁判得随意。一般的花船,因为经费问题,多为假花,毕竟谁也无法像“凤凰”那样去移植土壤。因为是在深夜,大家可以制作各种各样的花灯,然后把烛火点燃,从江边望过去,凛然是一片花海的样子。 就在我们调侃观望的时候,第一支小船如一叶方舟般向我们驶来。船体虽小却载人不少,十余名大汉手捧明亮的菊花灯,一个踩着另外一人的肩膀堆积成|人墙状。最上方的那名男子达到了三层的高度,看起来十分让人揪心,却又无比震撼。 “那是晋州戏场的船,在陆地上,他们能搭五人高呢。”姜大人的语气透露出一股得意。 我冲他笑了笑,不在言语,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沛江水上,皎洁的月光,荷花的清香,喧闹的夜晚,扣人心弦的美丽。水中朦胧的月色倒影在一座座精心设计的花船上,如同星星点点的渔火,呈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百花争艳图。 正月的兰蕙芬,瑞香烈,望春初放,花开萌动。二月的桃夭,玉兰解,紫荆繁茂,杏花饰靥。三月的蔷薇蔓,木笔书空。四月的牡丹王艳冠群芳。五月的萱北乡,夜合始交。六月的桐花馥,菡萏为莲。七月的葵倾赤,玉簪搔头。八月的桂香飘,断肠始娇。九月的冷芙蓉,汉宫秋老。十月的木叶落,芳草化薪。十一月的松柏秀,剪绿时行。十二月的茗花发,水仙负水。刹那间,我们仿佛迷失在四季,无法自拔,淡淡的时光散发着片刻的安定。 突然,狂风肆起,平静的江水卷起波浪,由远及近驶来了雄伟壮观的船楼,二层的火红鸟挺拔着高昂的头额,尖锐的同时又散发着邪恶的魅力,如一团烈火,放肆地燃烧,而从中崛起的便是传说中不死鸟的身躯。修长的颈部直冲九天,青色的凤头张狂的俯撖大地,周围的人都沉默了,此时此刻,仿佛看到了一只飞舞的凤凰在烈火中舞蹈,重生,颠倒涅槃。我迷醉了,也震撼了,一群飞鸟划过天边,留下悠扬的啼鸣在空中回荡。 “岩燕……”我惊呼,这世上真的有岩燕,那传说中的无足之鸟。 范悠然身子一僵,激动得抓住我的手,道:“你知道岩燕?” 我有些恍惚地点头,说:“夜中飞行的鸟本不多,我也是只在书中才见过……” 他表情怔忡,眼神惊讶,不信般呢喃:“为什么你要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要如此的与众不同…… “范……范大人……”我被他攥的疼痛,忍不住轻唤。 姜大人脸色迷茫,问道:“什么是岩燕?” 我刚想开口,却在对上那双落寞的眼睛时,噎住喉咙,那是一种让人心疼的绝望。他神情黯淡,憋闷了许久的气息突然垮掉,轻声道:“这世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的一生只能够一直飞翔,飞累了就睡在风中,这种鸟一辈子才会落地一次……那时,便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什么……”姜离诧异地惊叹,“好可怜的鸟……” “可怜吗?”范悠然扬起嘴唇,不屑地冷笑,迷茫的眼神充满向往,幽幽道,“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目标便是飞翔,至少他们可以去想要去的地方,也可以选择是生是死。这种自由,又是世人谁能够得到的?” 自由的飞翔,即使累了,也会觉得开心,因为一生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受约束,只是飞翔,不停地飞翔……如果不能飞翔,宁愿选择落地的死亡,也要无憾。 姜离不明白,只是觉得今日的范悠然有些不同,他有些惊慌,点头敷衍。范悠然无奈地摇摇头,说:“你不会懂。”突然转头凝视着我,黑宝石般的眼眸深不见底,只是那么怔忡地、诧异地、无奈地、复杂地看着我。 我撇开头,看向远方,心绪有些紊乱。我当然懂,但是我宁愿自己不懂。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直视前方,或许曾经我许他为知音,但是他没有回应,有些东西不能讲后悔,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我已经选定了大哥,便不会负他。此时此刻,对于任何除他以外的男人的同情也好,温柔也罢,不过都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爱情,本身就是没有余地的自私。 楼下已经沸腾,凤凰停在岸口,华丽夺目,让众人移不开眼睛,爆发出难言言语的赞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好像不属于人间之物。能够在技术匮乏的古代,奇思妙想造出如此楼船的范悠然确实有几分心思,但那又如何?我只是明白自己必须尽快离开,上都晋见,解除这桩婚约。 “那是什么!”姜离一声大吼拉回了我的思绪。众人一阵抽泣声,诧异的看像沛江北岸。一艘大船缓缓驶进,体积比凤凰还要壮观,而最让人惊叹的是它的船头,如一只飞跃出海的龙头,傲视群雄。整个船身高大宽敞,雄伟奢华,上面楼阁巍峨,精雕细镂,彩绘金饰,气宇非凡。四角插挂着旌旗,清晰地印了四个烫金大字“别具一格”。鼓吹手伏在中舱,两旁划手三十六人,篙师执长钩立于船头,头顶站着两名面貌端正的孩童,身穿鳞片光亮的金甲好像龙宫太子。船尾高丈余,牵系彩绳,七色花灯悬挂在船杆当中,照亮整个沛江。一阵笛声传来,好像是天上的神音,长久悠扬。我忍不住扬起甜美的笑容,好你个灵夏,总算是来了。 “那是船吗?”姜欢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是。”我笑着点头。 “真难以想象,毫无头绪,它究竟从哪里来,那楼阁上还有亮亮的彩绘,为何从没有人发现过它的踪迹?” “……”范悠然不语,突然看像我,那双眼眸闪过质问的痕迹。 我淡笑不语,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龙船望台上,一袭白衣,发束玉钗,眺望着寻找什么。糟了,答应在口岸迎他们的。我急忙歉意跟众人道别,转身下楼。 “不许。”他的手臂挡在门前,我看着范悠然。诧异道:“为何?” “我说不可以便不可以。至于原因,你应该清楚。”我想了想,突然忆起他刚刚说过我与灵夏两个男人不成体统,顿时觉得可笑,想闯过去,却发现势均不力敌。 我只好放低姿态,轻唤道:“悠然……”他身子一僵,袖摆抖动了几下,“我与一格居格主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放心,只要婚约存在一日,我便不会让范氏名誉受损一分。” 他神情麻木,呢喃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你下去。” 我摇摇头,无奈地劝道:“你难道就不想在龙船上身临其境一下吗?” “不想。”他冷漠道,望着远方的灵夏,闪过一抹不快。 一阵沉默,我顿时无语,转头向姜离求救,他尴尬地过来,脸色微红,总觉得今天气氛过于怪异,叹道:“悠然,你今日是怎么了,处处为难玉兄。要不我们一起下去可好?” 我急忙附和地点头,他沉默了片刻,问道:“真的那么想下去?” 我思绪一顿,说:“是。” 他满脸落寞,收回手掌,我一溜烟地跑了下去,感觉到一阵风吹来,范悠然已经与我并肩。夜路很窄,没有灯光,黑暗中尴尬同行,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52 终于,到达沛江口岸。这里早已经炸开了锅,百姓们被接连出现的“凤凰”“翔龙”所震,议论纷纷。一个高贵,一个壮观;一个从天而降,一个跃海而出,一个记忆深刻,一个难以忘怀。这一夜,改变的不仅仅是命运,更是中原大陆大型战船、楼船时代的开始。 我穿过人群跑到岸边,一望无际的沛江之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气象万千,看得人心醉神怡。浅水湾处的花船,远远望之有如美人额际的那一抹横黛,近到前些再看却似美人头上的一螺青髻。 “灵夏……”我挥手大喊,却又被他抓住空中的手腕,今日之内,不知道重演了几回,已经麻木到我都懒得挣脱。灵夏皱眉,一个翻身跳下龙船,牵住我的另一只手,敌视着他。只是瞬间,范悠然轻揽住我的束腰,飘然一飞,跃出十丈,隔绝了我与灵夏。 “你……”我抿着嘴唇,声音如从牙缝中划出,不明所以。他自己也骤起眉头,急忙抽回手掌,茫然地看着我,满脸的不信。 “公……念……”灵夏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启口,不满地看着他。 良久,没人言语,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的看着,表情十分不自然。明眸中荡漾起未知的涟漪,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后退几步,飞快地离去,如同他来时般轻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灵夏急忙跑过来,上下察看我的身子。 “没……”我怔忡着,仔细回忆着他离去时的满脸不信。是不信我,还是他自己?心中一惊,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急忙道,“灵夏!” “在。” “速回一格,我即刻启程离开。” “什么?”她大惊,满脸不认同的神情。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亏欠道:“对不起,我必须早走……只是还要留你在这里,否则别人……我不放心。” 她叹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哀伤,道:“我明白。” “对了,帮我拟封信函寄给大哥,把圣都别宅地址给他。” 她脸色一怔,说:“是”。 “好好照顾自己。晋州,帮我盯住。” 她点点头,满脸落寞,轻声道:“真讨厌你的信任……” “……” 夜越来越深,晋州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我的心很乱,范悠然绝望的面容始终停留在脑海里。如今,我只想尽快见到福玉公主,谈解决婚约的事情。我不知道心底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今日不走,他明日定会还来。浑身一僵,必须赶紧离开,错过便是错过,容不得任何人后悔。更何况,我的私心,不希望再生枝节了。 秋风袭来,一阵又一阵,拂上我的鬓发,白衣如雪,束带如玉,滴答着点点雨丝。我们离开晋州半月有余,走小路途经淮州、纷州,仅用了五日,却因为一场罕见的大雨被滞留在了惠州临界处。清晨,水洗后的天空十分干净,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空透亮透亮的,映衬着路旁日渐枯萎的小草更显得枯黄。 “主子,小二说前面是一片竹林,夜路走起来不安生。” “但是已经困在这里十天了,如果明日又下雨怎么办……” “潮潮的真是不适应……” 灵秋和绿娥小声的抱怨,我爬在桌子上,无聊地数着顺着房檐落下的雨滴。 “主子,是否离开?”曹阡陌终于发话,静静地等待我的指示。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懒散道:“确实是太闷了。竹林就竹林吧,走。” “真的要走?” “还能是假的吗?”我用扇子拍下灵秋脑门,曹阡陌的脸色瞬间变绿,怒瞪着我。这两个人实在有趣,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飞快地上马,双脚一夹,朝远方跑去。因为连日的小雨,土路上满是积水,十分泥泞,茂密的竹笋间隙,透着点点金色的阳光,水珠滴在影子上,显得更加剔透晶莹。一股说不出的竹香味溢满鼻尖,淡然优雅。我们愉快地边赏景,边跑马,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却一直没有到达出口。马儿有些疲倦了,我才意识到,似乎从没有遇到过一条河流,脸色一沉,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阡陌,小二有说过竹林大小?” 曹阡陌一怔,皱紧眉头,面带困色,坦白道:“小二说走出竹林徒步大概是两个时辰,而骑马最多一个时辰即可。” “是吗……”我垂下眼眸,拉住缰绳,沉默不语。突然一声嘶鸣,众人心中一惊,向上看去,顿时长吁口气,不过是几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喳喳地飞了出来。凌乱的竹叶随风舞动,落到泥泞的道路上。 “我们走了多久?”我盯住他,严肃的说。 他身子一僵,沉重回道:“两个时辰。”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无人言语。努力思索着刚才的道路,似乎一直在同一地点打转,难道我们一直未动?只是到底是谁,在这里搞鬼。 一阵冷风,刷刷的声音,日落西山,为平静的竹林染上血红的面霜,美丽中透着一抹诡异。 “主子!”灵秋一声大喊,身子已经挡在我身前,曹阡陌脸色一沉,腰间一抽,“啪!”软剑出鞘,行云流水般在空中舞动。不知何时,竹林东西南方向出现三名黑衣人,呈三角线阵局把我困在中间。我只觉得心中一凉,他们是谁? 曹阡陌身子一跃,跳高三丈,横剑一批,三角线被砍断一角,黑衣人一起后退,爬上竹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片刻,又展开第二波进攻,整个竹林变得有生命一般,三根竹笋向我倒来,我随便抽起一根散竹向上一顶,嘎吱……不成,力度不够。马儿受惊,我一跃下马,滚了三圈,站在绿娥身旁。瞬间,竹林又恢复平静,我们四人分别朝着四个方向放眼望去,平静的仿佛刚才只是个梦。周围的景象变幻万千,而我们的意识好像被控制在某种幻境当中。 “玄宗幻阵。” 一怔:“何为幻阵?” “一种靠气味迷幻敌人意识的阵局。” “玄宗属于哪里?”我看着他,隐隐约约中,觉得那个答案仿佛比死还可怕。 “……”曹阡陌沉默不语,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阵慌张,呵斥道:“哪里!” 他垂下眼,说:“巴国。”我的身子轻轻颤了下,巴国,竟是我魂牵梦系的巴国……噼哩啪啦,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不会是大哥,我催眠着自己,但是为何每次遇险都与巴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到底瞒了我多少……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我的眼内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看不清楚,到底是谁蒙住了谁的眼…… “主子……” “……” “公主……” 不成,我不能死,我不死心,我不信他会背弃我,我要活着见到他,等着他亲口告诉我。想到此处,心底一横,大叫道:“曹阡陌!绿娥!” “属下在。” “你们可有把握破解这阵?” 绿娥一愣,铿锵道:“绿娥愿用性命一试。” “不许……”我怒喝。 “什么?”曹阡陌一愣,不明所以。 “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人牺牲。既然此阵以气味控人,那控制我们心绪的应该是这片竹香。” “主子英明。” “唯今之计,没有时间去仔细破阵,但如果能砍干净这片竹林,或许无法驱除气味,也至少可以减少敌方藏身之处。” 曹阡陌眼睛一亮,回道:“时间紧急,公主的主意虽然无人试过,但仔细一想也有些道理。在下行软剑西风横扫竹根,你们务必要往后退些。” 我点点头,一个眼色,齐往后退,曹阡陌手举长剑,运气丹田,仿佛只是片刻之间,数千根竹笋歪歪斜斜地倒下,百余名藏身其中的黑衣人向上一跃,又落回地面。前后都是敌人,我突然发现无路可走,绿娥瞪大了双眼,诧异道:“传说中的玄宗一族每次行动都不曾超过十人,此次竟然如此之多……”我心底一沉,到底是谁,对我的命这么势在必得。 坠崖 “念玉!”一阵大吼,我诧异地看着远方。因为竹笋被砍,道路变得清晰,有一小队人马由远及近的驶来,为首的竟是范悠然。黑衣人见状,不急不缓,左右移动,规律走阵,把他们阻在外面。 我的心口一阵疼痛,越来越凉,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不怕死,但却不想欠别人人情,更何况对方是范悠然。我们之间已经恩怨太深,不想再横生添枝节了。罢了,我宽慰自己,反正也比别人多活一世,或许如今去了,记忆才能是美好的。 心中一横,我冲敌人大吼道:“你们是冲我来的,那么就只冲我一人吧。”还没等曹阡陌回过神来,我已经跃上白马,向北面跑去。果不其然,黑衣人顿时解阵,跳跃在竹笋间,向我追来。范悠然也撇下马,踏上竹顶,飞一般的紧随其后。 我漫无目的一路向北,冷风袭来,咸咸的泪水划过脸庞,不会是大哥的,不会是大哥……但是除他以外,又有谁知道我前往圣都,连父亲都以为我还在官道之上。我的心好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腐蚀着我的神经,酸酸的,无法控制地流泪,无法逃避地难过。 “嗖”的一声,腰部被一根竹笋击中,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疼得麻木,我倒宁愿多受些皮肉之苦,才能平衡心底钻心的疼。 “念玉!”一个身影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落在我的马背上,范悠然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话语在耳边徘徊,一字一字,断断续续的却无比清晰。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死了所有的事情就会结束?” 我沉默不语,松开缰绳由他驾马,身子突然觉得很沉很重,心底更是无比的疲惫。腰间的疼痛开始蔓延,蔓延成难以言喻的难熬的灼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仿佛看到一缕淡淡的阳光,暖暖地洒过来。马儿似乎感觉到我的希冀,加快了速度向前冲击,只是瞬间,便又将我所有的希望跌入谷底。我以为的星星之火,不过是悬崖峭壁的诱饵,那后面的万丈深渊,不知道埋藏过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 腰间一阵痉挛,我“啊”的一声弯下了腰。 “念玉。”他大吼道,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 我咬着牙,站直身子,平静道:“没事。” “你……”他声音狠狠地,却始终没有再责怪什么。范悠然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敌人,又看看后方的悬崖,突然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你可怕高?” 我撇他一眼,冷淡道:“你看我像怕死的?” 他神情一松,嘴角上扬,突然染上一抹笑意,这人,倒真是没有啥危机感。 他突然拦住我的肩膀,说:“准备好了?” 我冷静地看了下背面的万丈深渊,想了片刻,与其被人家乱竹砍死,不如自己跳下去算了,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淡然道:“别废话了。” 他神情一怔,凝视着我的双手,浅浅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在那个春意盎然的冥园,桂花树下,白衣少年的柔和儒雅。黑衣人突然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快步上前,却已经为时已晚,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停地下坠,好像在飞,有风在耳边吹过,有树枝划过白袍,闭上眼,若真的如此死了,是否会觉得遗憾…… 53 崖底 风卷云舒,天色浅淡,山体一侧数丈高的山势下滑的侧面,林木森森,满山遍野都是树木,郁郁葱葱。其中一棵木秀于林的参天大树上挂着我和范悠然。我睁大眼睛,回头看他,一张白皙的面容挂着玩味的笑意,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要跳下去吧?” 我面色一怔,他使劲用力,挂在树枝上的手臂弯曲少许,突然一弹,抱着我跳到对面悬崖凸出来的平地上。只是崖边很窄,我紧紧地贴着岩壁,手向右抓住一旁粗厚的藤枝,挣脱开他的怀抱,斟酌着该如何下去。 “别胡闹!”他沉声一喝,不认同地看着我离开他的保护。 “没事。”我平静地说话,声音温润中略带冷淡。他身子一僵,有抹无奈,我撇开头忽视掉那份淡淡的关心,脚踩着墙壁凹凸处,抓紧老藤,摸索着向下顺延,因为本身离崖底已经不远,不一会儿便安全着地。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大树悄无声息地坍塌下来。瞬间,溅起的砂石瓦砾荡漾起满天灰尘,遮住了刺目阳光,在空中形成了巨型烟雾。情景十分骇人。 “小心。”他飞身扑来,垫在了我的下面。好在悬崖底部盘根错节,几声咔咔断裂的响声,刚才的树枝再度急速下落,林中飞鸟竞相飞逃,一片飞沙走石。 “咳咳。” “念玉。” “没事……”我往后错错,冷静地环视四周。他坐在对面,直直地看着我,精致绸缎的白袍满是泥土,纤细的手臂上布满刮蹭的伤痕。 “啊……”我捂住腰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觉得难受,却没有流血,缓缓地抬起手,却被他握住:“到底怎么了,念玉。”我摇摇头,匪夷所思。明明只是被竹笋击中,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一阵阵的疼痛,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让我看下。” “不要。”我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尤其又是我们这种复杂的关系。 他扳正我的身子,“唰唰”两下,点住|岤位,我便无法动换。小心翼翼地解开我的白衫,伸出的双手略微颤抖,待看到腰间的皮肤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愕然。 “怎么?”我低下头,瞬间呆滞,那片白皙的肤色上染上一抹如同蜈蚣的紫青,好像有生命般不停移动,一种恐惧涌上心头,颤声道:“这是什么?” 他面色了然,神色慌张地攥住我的手,安抚道:“是一种虫,没想到竟有人养出竹虫。” 我心底一冷,绝望地看着他,平静道:“范大人可知道解法?” 他神情恍了一下,握住了我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仿佛一撒手,便一切都化为乌有。 我心底一沉,知道肯定难解,突然有一种生死随命的豁然。罢了,跳下来前也没想过能活命。 “范大人,你对我也算仁至义尽,想办法回去吧,不用管我。” 似乎是察觉到我对生命的随意,他突然又攥了攥我的小手,凝视着我的眼眸布满悲痛。他的手很冷,渗着冷汗,尽量克制住情绪说:“念玉,等我一会儿,不要动,我马上回来。”他的声音温润如水却难掩一股不易察觉的颤抖。 “答应我,乖乖等我,需要几抹药材引虫,我立即回来……”他盖住我的衣服,语气几乎是恳求,仿佛明白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受他帮助。我看着他,嘴唇翕动,却痛得发不出声音,违心地点点头。他神情一松,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我宁静地看着他离开了我的视线,视线模糊起来,眼前浮现出零散的记忆,先是天河遇刺,大哥护住我,却让自己万剑穿心,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攥住我的手。他真傻,我想说,但却觉得自己心疼得要命。然后那个人忽然变成了范悠然,不说话,忧郁的儒雅面容,恳求的眼神,也是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轻轻地说:“念玉,等我,不要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颤抖的手渐渐摸到随身带着的小刀,心里默念,引虫吗?冲着那块恶心蠕动的部位,狠狠地割了下去,这个世上,我可以欠任何人的,却唯独不能是范悠然。一阵血的味道,疼痛润湿了双眼,然后看见,那把小刀,刀尖已经切到紫青的皮肤之下,每一下轻微的呼吸,便有鲜血,汩汩流出。 “念玉!”一声怒吼,我看着远方模糊的身影,渐渐失去意识。 “你是个骗子……”他疯了一样的抱起我,嘴巴贴着我的耳畔,咬着牙一字一句颤抖地说,“冥念玉你听得到的,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我恨你……你欠我的,没有我的同意怎么能死……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等着……”范悠然的手慌忙地覆盖住我的伤口,仿佛如此便可以止住源源不断的血液,他的整个大脑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胸闷的窒息,心底好像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为何恨一人会如此痛苦。 “冥念玉,你明明答应的……明明答应的……我不会让你还我什么,你却连让我救你都如此吝惜……明明是我恨你,为何却是你更加残忍……” 他左手紧压住伤口的上端,右手按住附近的动脉,把草药碾碎盖在我的伤口上,待血流缓解,将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缠在我的身上,动作谨慎,小心翼翼。他一手绕过我的颈子,另一手抱着我的双腿,尽量保持身体原来的角度,慢慢地把我放在柔软的草地上,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那可怜的体温的流失。 “念玉……”他轻唤,摸着我的头发和脸颊,一点一点,顺着柔和的棱角慢慢下滑。我的全身好冷,鼻尖满是出水芙蓉的淡淡花香。恍惚中,又看到一丝光明,支起沉重的眼皮,那个儒雅公子的面容浮现在眼前,眨了眨眼,我还活着。 范悠然的样子十分狼狈,衣衫凌乱,纤细的手上满是被割破的伤痕,斑驳的红点落入我得眼底。他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直到我的视线落入那个深邃的眼神中,他也不曾眨眼。 “谢谢……”我轻声启口。 他的神情一松,向前满满地抱紧了我,一双手掌使劲地搂住我的腰部,越来越紧,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不停地呢喃:“你刚刚闭着眼睛,那么安静,就好像没有了气息一般……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 我毫无力气地任由他抱着,眼睛紧闭,为何还要活着?巴国的玄宗,幻阵的竹虫,这一切到底是何人所为?大哥吗?我不信,如果他真要害我,就不会舍身救我。但是除了他以外,又有谁知道我的行踪?隋城,隋城,我寄出去的信函莫非落在他人手上?突然觉得心底是道不尽的晦涩,荒凉的崖底、死亡的味道,呆在我身边的,却是范悠然。 夜晚的这里寒气逼人,我靠着大树,仰望天空,连月亮都躲进漆黑的画布中,没有一点星光。单薄的身上盖着两件衣衫,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整个人显得苍白的憔悴。 范悠然坐在对面,用玉箫拨弄着燃烧的柴火,平日里白皙的脸颊此时满是瘀黑,一阵狼嚎划破寂静的夜空,他警惕地观望周围,小心翼翼用衣布包住一小块烤肉递到我的嘴边。 我面色一怔,撇开头,使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右手,不经意扯到腰部的伤口,抽了一下,还是用手直接接过食品。 他身子一僵,没有言语,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拨弄越烧越旺的柴火。 我这个人是相当随遇而安的,既然暂时无法移动,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安静地坐着。曹阡陌应该会在天明时候找到谷地,至于凶手身份,也只能慢慢调查。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我呼吸平稳的闭上眼间,范悠然依旧低头拨弄着柴火,突然,他启口说:“许久没有这么狼狈了……”清风般柔和的声音略带嘶哑,透露出沉重的疲惫。我不作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那张刚刚抬起的面容。 他神情愣了许久,才又道:“你打算怎样……” 一顿,我懒懒地问道:“什么怎样?” 他犹豫了一会,目光定定的看着我,说:“到圣都后……你要怎样……” 我心情一沉,柴火越烧越旺,发出淡淡的光芒,映着他的面容越发苍白、瘦削。一阵风声袭来,树叶沙沙作声,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不容置疑地回道:“见公主,取消婚事,然后回家。” “啪嗒”玉箫落于地面,他面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沉默良久,突然浅浅一笑,笑得倾国倾城,瞬间让那满坡的月色黯然失色,只是那笑中,仿佛道不尽若有所失的哀伤。他缓慢地垂下头,拾起玉箫,恍惚地喃喃道:“家?何处是你家?” 我抬起头,看像远方,扬起一抹满足的微笑,轻声说:“北方。” “北方……”重复的声音宛若叹息一般的轻语。 “嗯。”我点头……真诚地看着他,我与他是如何交集的,便要如何错过。 “如果公主不许呢?”他抬起眼,正色道。 我歪着头,想了想,说:“那只要用强的了……” “强的?”他失声问道。 “呵呵……”我干笑两声,淡然道,“如果当初真是为了我好,便同样可以为了我好接受我的请求。如若不肯依我,就说明里面有为人所不知的内情。而浑水,我一向是不趟的。大不了就是一条冥念玉的命,谁希罕谁拿去……” “你……”他不认同地黑了脸,沉声道,“既然你一向自命光明磊落,是否也欠我一条命?” 我想了想,无奈道:“范大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你救下我。我会还的,可以以任何方式,甚至是还你一命,但唯独不能是婚事。感情不是物品,它是一种让人无法控制的感觉,有些时候,我们自以为无私地回报给不爱之人的爱情,其实是葬送了两个人的未来。更何况,你对我也有成见对吗?正如大人前几日所讲,从你的角度来看,我是害了范悠绣的罪魁祸首。或者说,在世人看来,都是我不自量力的一心求嫁,才破坏了你们的青梅竹马。不过你可以放心,一切以范家脸面为重,反正我也算没有什么好名声的,自然不怕再毁一次。” 话音未落,他突然起身,在月光下向我走来,表情严肃,让我心中一紧:“范大人想做什么……” 他没有言语,蹲下身子,我的背部僵硬地靠着大树,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我的脸颊,掀开外面的衣衫,我心中一惊,刚要拒绝,却发现他不过是检查我的伤口。淡淡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快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调笑道:“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容易扯到伤口。” 我神情尴尬,耳根子都红了,唯唯喏喏地说:“谢谢”。 54 圣都 他忽然抬头,清冷的视线落在我紧张的脸上,道,“我真不懂,你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你又怎知自己想的就是对的?” 我干咳两声,敷衍道:“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未雨绸缪?”他眼睛一眯,略带怒气,说,“公主不会同意解除婚事的。还有……”他盯着我,十分郑重道:“不管你认与不认,你的命都有我的一半,所以不要轻易言死……” 我神情一愣,看了眼他打着绷带的胳臂,因为失血过多,他曾在我昏迷时候给我渡血。心中一暖,但有些东西,不是因为感动便可以给予的。甩了甩头,刻意忽略掉后半句话,问道:“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 他站起身子,月光下的影子十分单薄,却又显得高大,凝视着我,认真道:“因为只有姒国才是安全的……” “安全……”我神情微愣,恍惚地看着他,巴冥果然要出事吗?又或者只是冥国。为何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是公主的决定那便是母亲的意愿,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况且,范家不能无后,我终归是要娶妻,你我也算熟识。所以,我并不反对与你的婚事了。”他抿着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表情有点不太自然。落在我的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 “你不是恨我吗?那么深的恨怎能几日便淡去……”我瞪着他,头一次如此 丑女念玉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2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2部分阅读 迫切地希望一个人对我恨之入骨。 他面色如常,淡然道:“我是恨过你,很深很深。皇上的一旨诏书打破了我曾经所有的梦想,对人、对事、对皇权、对利益,甚至是对亲人。一夜之间,我多了一个不曾了解过的妻子,我不能拒绝也无法商量。甚至连与我有牵连的悠绣也要被牺牲。她入宫的那一天我被蒙在鼓里,策马赶回圣都时,为时已晚。突然间,我觉得什么公子名头十分可笑,不要说保护别人,连自己都无所适从。我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只好把一切归咎于最初的源头,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每次见到悠绣一次,便会多恨你一分,其实仔细想想,是我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我确实没有恨你的理由和资格。因为从始至终,我从没有试图抗拒过。” 顿时,我听得哑口无言。恨意或许会让人痛彻心肺,但何尝不是一股欲望,一种痛快淋漓的愤恨。一个人活着可以没有钱,却不能失去信仰。没有目标地活着,比死亡还可怕。 跳动的火焰忽明忽暗,空气十分清冷,范悠然突然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纯凈得不带一丝杂质。他突然瞥头看向我,深邃的眼眸带着一抹明快的光亮,道:“你说得对,福玉公主让我娶的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冥念玉,而不是一个对我仰慕已久的冥念玉,在这里面,许多事情已经注定,不管你是否钟情于我,都会是范家媳妇的不二人选。所以把一切归咎于你,是我的懦弱。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我曾经以为诚实地面对这些会让自己崩溃,所以才想要逃避。不过今日突然发现,说出来反而轻松多了。或许是因为,我还是我,而你……将是我未来的妻子……” 清晨,远方的云彩挥洒下一片耀眼的金光,遍布到崖底的树林中,小道上,自然界的声音全然消失,所有生物一起等待着朝阳叫醒大地。我假寐着,自从他昨日那一番坦白友好的言语后,我便一直假寐着,即使连毛细血孔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 整个夜晚过得十分漫长,似乎感觉到一种情绪慢慢发酵,蔓延,围绕在我的周围。我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他对我有感情,但确实又无法控制别人的情绪,所以,只能选择忽视。 “滴滴答答……”树叶沙沙作响,片刻功夫,一行队仗由远及近,为首的官兵待看清楚我们后,急忙掉转马头,喊道:“王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瞬间,一阵吵杂声音响起,四面八方涌来几仗人马,为首的蓝领官人急忙下马,屈膝跪道:“害范大人遭遇劫匪,乃在下失职,请范大人降罪。” 我面色疲倦,越过他们,看到曹阡陌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仔细一想,也对,反正有范悠然挡着,不用说自己的身份也能请动惠州知州。跪地的王大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那双眼睛越往上看,越加害怕,毕竟此时的我们狼狈不堪,他又浑身挂彩,一句治安不力足以让这个姓王的丢官免职。 他见范悠然一言不发,只是沉着地盯着我。转头瞥向我时,大惊道:“来人,快传大夫。”话音刚落,一名老者便提着药箱小跑过来,审视完我们的伤势后,一行人马便准备顺着新铺建的藤梯回到陆地。范悠然看了看崖壁坡度,转身冲我走来。我浅浅一笑,立即主动地爬上了曹阡陌的背脊,他身子一僵,瞪了我一眼,可能是因为周围人数众多,也不好发作,脸色一沉地甩袖离开。 整个路上我们相安无事,两天后便抵达了传说中的梦里之城,圣都。就连曹阡陌那般死板之人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为这里的繁华咋舌。十四年前的两王起义,虽然死伤无数,害姒国失去三分之一的国土,但对于远在天边的首都来说,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城墙外,被誉为南朝母亲河的渭水蜿蜒曲折地流淌着,不时传来妇女洗衣服时的打趣声。难怪曾有诗云:“人间繁华在圣都,世上美女数渭源。” 外界的硝烟永远弥漫不到这里,南朝盛事,歌舞圣都,即使经历了国家分裂,这里依然繁荣,依然升平,漫天的秋叶随风舞动,掉到清澈的渭水中,看到的不是萧瑟,而是勃勃生机。分外璀璨的落日直射进远方警戒森严、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之中,那最高的琉璃瓦金顶上泛着点点霞光,显得熠熠生辉又伟岸庄严。秋风袭来,树叶簌簌,如同给整个古城穿上了黄|色的舞衣,旋转着,时刻提醒着外地人这里的与众不同,哪怕是走在普通的青石板路上,都会让人肃然起敬,仿佛感受到一份沉淀了千年的底蕴。古老与奢华的结合,如此矛盾却又分外鲜明。圣都,一个响亮的名字,在世人心中的地位恐怕是现在的北京也无法相提并论的。这里不仅是中原的政治中心,更是经济最强、人口最多的城市。大量御用文人云集于此,使其文化也鼎盛繁荣。无数人把圣都当成一生的梦想,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我小心翼翼地偷瞥了一眼范悠然,他表情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沉默的走着。一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贵族男子,在出使他国时到底带着怎样的心情?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只有理论基础的井底之蛙,如今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和这个人。 城门士兵待看到范悠杰出示的令牌后,二话不说地给我们清出一条道路。入城后,因为太过拥挤,我们选择下车徒步行走。漫步在宽敞明亮、繁华似锦的圣都街上,周围缓缓移动着并肩接踵、川流不息的无数人群,小二的叫卖声、马车夫的吆喝声朗朗入耳,即使是这些奴才的行头也都是最上档次的丝绸面料。那一刹那,我才明白为何爹总是仰望星空,无奈地叹道:“我们差得太多……”没有到过圣都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从出生便带出来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自卑。 灵秋好歹也算大家闺秀,此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张望旁边表演皮影戏的小贩,眼睛一亮一亮的。绿娥摸了摸自己的衣角,低下头,闪过几抹不自在的错愕。我捏了捏她的手心,浅笑道:“你们可不要被这个阵势镇住呀,好歹咱们也算在圣都风景最美丽的栾县买了祖宅,又即将在城市中心开店铺之人,与这些都城人没有什么可不如的……” 绿娥宽慰地笑着,面色好了许多。天色渐暗,我转头冲范悠然客气道:“官道上的‘公主’还在路上,我就不上门打扰范家了。” 他面色如常,并不意外,垂下眼眸,沉静道:“惠州遇刺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不能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脸色一沉,愣了片刻,道:“此事念玉自会去查,不用范大人操心了。” 他默不作声,忽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说:“自己去查?如果那日我没有赶到,你可知会发生什么后果?” 我无奈地发现话题又回到了最初,急忙启口却被他打断:“冥念玉,不要再说什么大不了一死,你已经欠我的了,还怕什么?”我咽了一下,看着那张阴晴不定的面容,突然没了话。仔细想想,他说的并没有错。只是为何心底还是有些不甘就这么跟他回家,到底哪里错了…… 见我沉默,他神情缓和下来,坦白道:“实不相瞒,我知道你想立即晋见福玉公主,但是因为你信函上讲年底才会到达圣都,福玉公主于上月动身前往西山寺拜佛,并且要闭关三月,到十二月初才会回到圣都。” 我心中一惊,见他说得云淡风轻,有股被骗的恼怒,质问道:“你为何现在才说?” 他面上一抽,嘴角却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平静道:“你又可曾问过我?” 我不语,良久,他明明知道我是为了公主而来,却不提前告诉我。肯定是怕我知道这事后,延缓上都的步伐。这下好了,圣都是他的地盘,要我在这里等两个多月,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纠结。但是如果冒失地直接拜见景福帝似乎也不是一个好的办法,对于那名在位将近四十年的圣主我的心底还是存在很大顾虑的。更何况,这还攸关我的身世。我的心底闷闷的,仿佛被人将了一军,当初原本想拖延婚事才特意说要走三个月的官道,顺便领略大姒风光,如今倒好,玩也没有玩成,还要受制于人。心底一狠,罢了,我一直深知生活就像□,如果不能反抗,只好慢慢去享受。抿着嘴,凝视着这张分外清秀的脸庞,那抹淡淡的微笑在我看来十分刺眼,而他却好像是了却了心中积压许久的事情,整个人轻松很多。 55 范府 范氏别庄在圣都东城,而祖宅在江南织县。姒国有句俗语:“织县富豪甲天下,非数十万不能称富”。不难见织县是何等的富足。而此县中的人大多是范氏旁亲或者从范家走出去的奴仆。范悠然身边的例如悠杰、悠贺等人都是范家收养的子女,用来保护主人,并且统一纳入了悠字辈一代。眼见日落西山,我遣走灵秋和曹阡陌去打点早就买下来的宅府,随身带了绿娥和范悠然一起前往内城。 他步伐轻快,整个人明朗了许多,好像十分高兴,突然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大男孩。他走走停停,总是回头看我,一双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温柔的情绪。步入内城后,人群变得稀少,灰色的石板路旁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姹紫嫣红的争奇斗艳。他带我走了一条小道,直到路的尽头,看到一个红色小门。 他浅笑着,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走大门,从这里进去就是长春园,可以直接绕到落秋殿。” 我点点头,客气道:“来到范府不拜见老祖母也可以吗?” 他想了想,上下端详了我片刻,突然笑了,整张脸如旭日般散发着淡淡的暖意,道:“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会吓到她老人家。我已经知会了府中管家,还是先洗洗,好好休息下,等你有力气了再见吧。祖母是家中最肯定此桩婚事的人,对你一直赞誉有佳。” 我无奈地苦笑,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那个范氏祖母又没见过我,何况不是说要死了吗?怎么听他这话好像活得还有滋有味的。冥冥之中,我就像一只待宰羔羊,走入了猎人的牢笼。 圣都 范氏府邸十分美丽,好像是一座梦幻般的花园,风景优美,水泉清澈。主要由长春园、落秋殿、寻冬阁和初夏宫四部分组成。不要说绿娥,连我都看的傻眼,比巴国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顺着林荫小道,并肩前行,环视四周,这里真是名如其实,好像是一张四季如春的画卷被铺在眼前,让人流连忘返。原本应该凋谢的月季、玫瑰、丁香、茉莉、白兰花此时都张开了一张张笑颜,开的灿烂,旺的红火,用百花争艳来形容此情此景真是毫不夸张。刚要走入落秋殿,几句刺耳的女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抬眼看去,眼前站着两名体态丰盈、面容姣好、钗簪满头的女子。一个个媚眼如丝,又好像要被风吹倒般楚楚可怜,惹人喜爱。 “长得丑也就罢了,还打扮得不男不女。”其中一名女子娇嗲地开口,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另一名女子急忙接道:“姐姐不要瞎说,人家背后可有皇室撑腰。” 绿娥脸色一沉,我急忙按住她的手,哑然失笑,这演的是哪一出戏,如果不是因为对范悠然有了一定了解,还真会以为他拉我回来是为了给我下马威的。 “悠锦……”他平静地启口,隐忍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我好笑的看着他,才发现两名女子身后还站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可不是在巴国就结下恩怨的三个人之一——范悠锦。早就会想到要碰到她,没想到小丫头还蛮沉不住气的。 我无所谓地耸肩连搭理都觉得是麻烦。范悠然紧张地看向我,刚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我脸色如常,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突然一顿,眼神越来越凉,闪过秋的萧瑟,淡淡的落寞爬上满是刮伤的脸庞,一双哀伤的明眸带着莫名的责怪,好像我不在乎便是错的,而此刻被嘲讽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心底一揪,闪过片刻的不忍,转念又想,莫非一定要我与他们一般见识了,他才会觉得开心?只是如果我真的如此做了,还是他眼里的冥念玉吗? 范悠锦绕到两名女子的前面,双手叉腰,有点小霸王的趋势,冲后面嚷道:“两位嫂嫂还不过来拜见公主,日后你们还要叫她姐姐呢。” 我眉眼一挑,嫂嫂?眯起眼睛,闪过一丝冷意。我不在乎范悠然会娶谁喜欢谁,但是我很介意有人拿此事挑衅我的容忍度。尤其是这两个女人选得太糟糕了,连紫嫣姑娘的一半美丽都没有,也太过小瞧我。小丫头在府中说话满有分量,二人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不情愿地说道:“还望姐姐日后善待我们。”冷漠的嗓音,透露出一丝傲慢。 “姐姐?”我停顿片刻,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范悠然在娶我进门前不许纳妾。你们是不是应该等以后进了门再这么叫我?”我浅笑着,淡然地看着他们,正好缺个杀鸡给猴看的靶子,自己倒送上门了。高个女子瞥了我一眼,自己起了身子,我脸色一沉,呵斥道:“跪下。” 扑通,又屈膝在地。范悠锦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怒道:“两位姐姐起来。” “跪下。”这回是绿娥启口,光亮的利剑已经横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脖颈之间。两人大惊,急忙好生跪着。“起来。”范悠锦满脸气愤,指着我叫道,“这里是范府,你一个蛮地公主休敢撒野。” 我冷漠地扫过她,没有搭理。转头冲跪地的两人质问道:“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罪……” “我……”柔软的女声中多了份慌张,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强硬,眼神偷瞄着救星范悠锦。 “呵呵!”我冷笑着,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嗓音呵斥道,“我问你们,侮辱公主可算蔑视皇权?” “……” “议论皇室可算无视王法?” “……” “破坏两国邦交是不是罪不可恕?” “……” “明知故犯是不是更加不可饶恕!” “……”两人越听,眼睛瞪得越大,闪过几抹骇意。我冷漠地凝视着范悠然,一字一字说得清楚“范大人,你可是包庇亲人知法犯法之人?”他愣了下,不太情愿地摇摇头。 矮个女子心中一慌,拉着我的腿脚求饶道:“公主放过我们吧,我们不过是普通女子,范大人从来没有碰过我们,刚刚也是一时糊涂才出言顶撞,公主大人大量不要怪罪了。” 我扶手而立,瞥了一眼满脸怒容的范悠锦,放声道:“你叫什么?” “秋月。” “秋月可是受人指使,故意在此地口出碎语?” 她脸色慌张,撇头看向范悠锦,想了想又欲言又止。 “念玉……”范悠然适时地开口,脸色极差,说,“此事我会让下人处理,你累了一天,去后面休息吧。”我看着他,笑道:“范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两个‘犯人’”。 他面色一怔,冷漠道:“撵出府吧……” “大哥,此事不关他们二人之事,是我想挫挫这个丑八怪的气势。”范悠锦站了出来,一幅敢做敢当的样子。“哈哈……”我仰头大笑,等的就是她。冷漠说:“范大小姐,念玉与你无缘无仇,你为何总是要纠缠于我?” 她愣了片刻,怒道:“我……我纠缠你?你少臭美了,我纠缠你做什么?明明是你这个丑女人硬要入我们范家的门。” “悠锦……”范悠然呵斥道,头一次这么直白地生气,白皙的脸上爆出几根青筋。 “范小姐,你好像搞错了,是你大哥特意请我来的。不过在下也算领略了这里的待客之道,告辞了。”我甩袖转身,却被范悠然抓住手腕。“范……”我刚想爆发,却在看到那双哀求的眼神时,没了声音。 “不要走……”他轻唤。我微怔,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迈不开脚步。 他转过身,冷着脸,冲悠杰说:“带小姐回初夏宫,三个月不许入落秋殿。” 范悠锦身子一僵,木然地看着他攥着我的手掌,红了眼眶,责问道:“这个丑八怪害悠绣姐姐入宫嫁给一个残疾,这个丑八怪让我在巴地受尽苦头,如今我不过是骂骂她,你却护着她,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忘了你以前说过的话吗?我讨厌你,你居然帮她欺负我……好,你不让我入落秋殿,我还不稀罕……我去告诉奶奶……冥念玉,这里不是巴国,也不是冥国,容不得你如此欺负我……”她脚下绊蒜,不顾众人的搀扶,捂着脸哭着跑开了。“念玉,对不起。”他看向我,满脸的落寞。 “有热水吧?”我跳过话题,其实一点都不生气。 他点点头,皱眉道:“为什么。” 我一怔,耸肩道:“习惯了。”蓦然回首,自嘲道:“当初你不也是这么说我的?” 他瞬间呆住,怔忡地看着我,映衬着百花之景。平添了一份飘逸不凡的脱俗气质,喃喃道:“曾经的你,过得应该很辛苦吧……” 我没有言语,转身离去。曾经便意味着过去,过去了的东西没必要记住,把握住手心中抓住的幸福才是关键,所以,我这样的人很容易满足。而且带着点雏鸟情结,认定了,便很难改变。我曾经多么彻底地认定他,如今便是多么彻底地否定他。 深夜,暖暖的热水洗去了身上的风尘污垢。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缕美妙的琴声,我心中一动,倚着云窗静静望去。精致雅静的院落中坐着一名男子,他一袭紫衣,闭着眼睛,沉静地抚弄琴弦,只是那曲调听起来太过缥缈哀怨,忽扬忽挫,传达着道不尽的痴恋缠绵。一曲尽时,男子胸口一痛,咳凑几声,我无奈地迈出屋门,劝慰道:“既然身子没好,还在这冷风中弹此曲,找寒气攻心呢?” 范悠然睁开双眼,看着我,闪过一丝笑意,说:“我不这样,你可会出来?” 我沉默不语,望着那把通体莹白的白玉筝,上面染上点点红迹,滴滴红若朱砂,溶进玉中,散发一种让人心疼的痛楚:“筝不是用来伤人的……” “有些时候力度控制不了……” “我就不会这样。”我有些生气,这人分明是成心,让我难过吗?还是同情。 “嗯,因为你没有内力……”他淡然道,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此曲何名?” “……” “嗯?”我疑惑的看着他。 “还未命名,只是此时心境,信手拈来的……” “哦……太哀伤了,我不喜欢。” “那下次不弹了……” “……” 沉默,良久…… 突然,他站起身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走近我,惊讶道:“你怎么这么白……” 我大脑脱线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忘记带面膜了……干笑着说:“吓到你了?” 他摇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心疼,白皙的手指轻碰了下我的左脸,说:“可会痛?” 我无所谓地笑道:“胎记而已,相当于自己的皮肤,好好的怎会痛?” “哦……”他心疼地看着我的右脸,手不自觉地多摸了几下,我浑身一颤,怒道:“别碰我。” 他身子一僵,老实地收回手,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不敢吱声,弄得我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这样也蛮好的,不过是多了点胎记而已,哪里像外面传的那么邪乎?” 我想了想,讽刺道:“皇家儿女,稍微有点姿色便是绝色,反之稍微丑点,自然被捧成绝丑了。”我说得轻松,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却见他默不作声,定定地看着我。 一愣“怎么?” 他叹口气,道:“不喜欢你说自己丑……” 我微怔,无所谓道:“事实而已。” “念玉。” “嗯?” “以后别说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傻傻的,是秋风太冷吗?还是某人病糊涂了,便不再与他争执,道:“嗯,以后不说了。” 他干净的面容上染上一抹笑容,好像很快乐。轻轻淡淡,却熠熠生辉,仿佛把庭院都照亮了。我不禁哑然失笑,他一直是众人心目中的光,无时无刻都带着玉般的通透。而我,始终活在角落,独自舔抹着寂寞的忧伤。还好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否则一个纯净如初的孩子要是落上这么个容貌,可能做到无视世俗? 他歪着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说道:“祖母刚刚有派人过来,让你好生修养,什么时候想见她,可以直接过去。”我心中一暖,好一个慈祥的老人家,难道范悠锦没告倒我?还是另有隐情?想了想,笑道:“不用你为难了,明日我就去拜见她。”其实在我心底,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位“深染重疾,殆不自济,恐活不久矣”的祖母了。 他一怔,点了点头,头一次,我与他说话如此平静,没有争吵,没有任性,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说话,像两个普通人,唠着家长里短。 夜很长,他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认真去听,只记得他说话的样子像个献宝的孩子,从小时候抓蛐蛐说到出使西域,当然还有第一次见我时的情景。长夜漫漫,我只是静静地聆听,数着天上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心底默念道,天的那边,可是隋城?大哥,你可会主动联系我…… 56 隋城 寒风刺骨,北风呼啸而过,冥念尘已经穿上裘袄,映衬着跳动的烛火,小心翼翼地读着这封看了不下数十遍的信函。因为一直揣在怀里,信纸不再平滑,变得有些褶皱。可能是太过专心,竟然没发现曼虎已经走进大堂。 “殿下,夜深了,明早还要会见南朝太子,早些睡吧。”曼虎垂下眼帘恭敬道,他自然知道那是谁寄来的信件,心中更加痛恨冥念玉几分。那个丑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让大殿下陷得如此之深;而一个明君,是不能有爱的。 冥念尘一怔,看向自己的老大哥,心中五味居杂,轻斥道:“以后三妹的信不得私扣。” 曼虎点头,为自己解释道:“当时殿下身在邓国谈判,属下怕会……” “够了!”一声巨喝,曼虎没了声音,心中的忧虑却更深了。他从不介意大殿下与冥念玉的婚事,但是,以殿下此时的心性,太过儿女情长,实在是一大隐忧。历数中原千年历史,不是没有出现过爱美人更甚江山者。只是他一直以为大殿下是最不可能有此种情况之人,没想到竟出现了今日这种事情。上次天河刺杀行动,害得自己没了半条性命。如果大殿下知道他又派出玄宗去劫杀冥念玉,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不认这多年的兄弟之情。其实曼虎不怕死,因为在他看来,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殿下,为了巴姬,为了整个巴国,所以,他死得其所。 一阵寒风吹开了纸窗,冥念尘把信函折好放在胸前,来回轻抚,每到深夜,他都会觉得心底十分空虚,那不是生理上的欲望,而是心灵上的孤寂。但是只要看一眼念玉的信,便能缓和几分,哪怕是那几个熟悉的凤舞飞扬的字体,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原来感情,是这样一回事,他最近,才逐渐明白。南朝那些自以为是的文人墨客,可会欺负他的念玉…… 突然,冥念尘笑了,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淡淡地微笑着。他的三妹怎会是一般女子,不欺负别人便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揪心,在掠杀邓国时,会因为一串适合念玉的珠饰而停下脚步,想着她戴上的样子。嗯,他快被这股莫名的思念折磨得崩溃了,不停地对自己说,赶紧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姒国看他的念玉,对,是他的。 月光一泻千里的洒在他的脸上,冥念尘闭上眼,仿佛看到念玉就在眼前,他不由得伸出双手,顺着她的眉,她的鼻尖,她小小的下巴,刻画着她的轮廓。突然风起了,树叶沙沙作响,他睁开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只觉得脑内白茫茫一片,失落溢满胸膛,屋内是连阳光都会窒息的寂静。他是多么地期望念玉就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静静地搂她在怀里,便已经足够了。这种从未有过的思念,是如此淡淡的,轻轻的,却又深入骨髓。 “念玉……”他对着夜空轻喃,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好想你……” 菊会 初夏宫地处东南,是范府女眷的住所,我走在林荫小路上不禁感叹,这南方的园林设计真是让人留连忘返,无法想象皇宫内院会是何等的令人惊叹。 “念玉,今日在场的只有祖母和‘水’子辈的我爹、二叔、三叔、四叔、我娘和两个婶婶。” 我瞪着眼睛,哑然失笑,“你确定是‘只有’?”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明所以,点头道:“嗯,只有这些人。” 大脑一蒙,突然觉得爹的亲戚少的可怜。不过爱几叔几叔,我只关心老太太。 刚一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了上来,心中一动,到底该我拜她还是她拜我。突然,老妇人领头下跪,我急忙俯身,说道:“范祖母真是折杀小辈了。” 她摇摇头,握住我的手,叹气道:“昨日就想看看你,偏悠然说你们路上太过劳累,还有悠锦那丫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如今被我关禁闭了,她年龄小,不懂事,你莫要与她计较。这范府之内,若有人敢说一句闲话,全部都撵出……”她冲着我安慰道,却是管家在一旁猛点头。突然,她红了眼睛,轻揉着我的手心说,“你娘身体怎么样?二十多年了,上次见她还是个如你一般的小姑娘……” 我一时愣住,有些措手不及,原本想问的事情也生生咽下。眼前的老者没有一点敌意,银色的华冠丽服映衬着红润的面容越发慈祥,笑眯眯的眼睛上挂着几滴高兴的泪水,时不时抽泣几声,彻底地打乱了我的心情。 “悠然,可给念玉派了使唤丫头?” “念玉喜欢静……” “我喜欢静些……”她话音一落,我与范悠然同时启口,相视一眼,尴尬撇开。 “哈哈,我看悠然与你倒还蛮有默契……”我神情一顿,垂下眼眸,没有言语,转头向各位长辈问好,算是认识。说了会话,老太太嚷着头疼,心中布满迷惑,她不像是假喜欢我,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情。 带着不解回到落秋殿,范悠然一脸焦急地追着我,真切道:“念玉,你可是生气了……” 我愣了下,摇摇头说:“老太太的戏语而已,你还当真了?” 他神情一怔,松了口气,又染上莫名的哀伤,呢喃道:“不气就好……” “大少爷……”一个鸭蛋脸面的紫杉丫头跑了进来,看到我,欲言又止。我识相地打算告退,却被他一把拦住,道:“紫鹃,有什么事?” 紫鹃扬起头,挤眉弄眼,脸色忽青忽紫,说道:“宫中来了消息……” 我心中一动,宫中? 紫鹃又看看我,闪过几抹犹豫,说:“大少爷,重阳节就要到了……” 他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打断她,说:“下去吧,一会儿再议。” 我心生好奇,好笑地看着他,不把我当外人的是他,如今遮遮掩掩的人也是他,莫非……我怔了怔,范悠绣……会跟她有关吗? 在姒宫中,每年农历九月九日,都有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以求长寿的习俗。但是今年的重阳节比较特别,景福帝抱病微恙,不允大办,福玉公主又闭关西山为百姓祈求万福,至于太子,更是出使西域还未归来。整个皇宫像是没了领路人,东拼西凑地折腾出一场春栾马场赏菊会。主办方共有四人,公主姒念雅、世子姒风御、太子妃范悠绣和太傅范悠然。 当绿娥平静地说出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后,我差点把口中茶叶喷了出来。瞧这几个人,姒念雅在巴地对我还算客气,可总归是情敌;姒风御本与我无仇,但是终归是因为弄伤我被大哥下了大狱;至于范悠绣,想起来就头疼的人物……还以为范悠然瞒了我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菊会。莫非他认为我会在意,还是怕自己与范悠绣说不清楚?真是个傻孩子,这种浑水,他求我去我都懒得趟,索性当不知道好了。 但许多人就是这样,你不去惹她,她也会来找你。比如说范悠锦,被老太太责罚后少了些棱角,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一圈,最主要是那一双大眼睛,红肿肿的,看得我还怪难受的。只要她愿意与我示好,我决定会不计前嫌好生待她,不过她一开口就噎得我立即打消了这种想法。 “啪!”她甩手扔到桌子上一个木板,我不动声色,看着书,眼皮也不抬一下。 “春栾马场的入场令牌,冥念玉,你不是自誉为貌丑的才女吗,不会不敢出来见人吧。” 我沉默不语,咬住嘴唇,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笑出声,继续安静地看着书,正好读到三十六计之以逸待劳,困敌之势一法:不以战;损刚益柔。 她见我依旧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差,大口吸着气,忍着怒火。我眼中闪过一抹冷色,被宠坏的丫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果然,不一会儿就沉不住气了,上来一把夺走我的书,不客气道:“丑……你不敢去了吧。” “呵呵……”我扬起嘴唇,终于笑了出声,这孩子八成是被训得不轻,丑八怪三字生生咽了回去。困敌之势二法迫使敌入处于围顿的境地。她太嫩了,总是自己往油锅里跳。我都懒得欺负她。 平静地伏下身,拣起地上的书,掸了掸灰尘,懒散道:“我是不敢去了……怎么着?” “什么……”她瞪着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气愤道,“你……你怕了?” 我点点头,难得可爱地笑着,说:“怕了。” 她脸越来越红,指着我嚷嚷道:“你才没有怕,你骗人。” 我一愣,随即无奈地笑道:“嗯,我骗你呢。” “你……”她咬着嘴,很使劲很使劲的较劲,片刻后被磨出了红印,瞬间红了眼眶,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嘟囔着,“你一定在心里取笑我……” 我一怔,有点后悔,无力感涌上全身,孩子总归是孩子…… “悠锦,你又在胡闹什么?”一句喝斥声由远出传来,范悠然慌张地跑进了屋,急忙扶正我的肩,仔细看着,忧心的问道,“她……没怎么样你吧……” 我摇摇头,笑得无辜,从始至终,我不过顺着她的话说,范悠然转头,刚要责问,却被悠锦哭花了的脸给吓住,怕是从小到大,范悠锦没有如此哭过,吸吸鼻子,胡抹了下嘴巴,哽咽道:“我讨厌你们……”转身跑着离开了,脚下一个绊蒜在下面摔了个跟头,我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但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一味的委曲求全,只会装柔弱不懂得反击的人才是我最鄙视的,既然自己都不重视自己,还需要别人的伸张正义? 但我还是会很郁闷,尤其看着这个没有战斗力的小丫头故意惹我,最后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哎……十分纠结……我宁愿为难男人,而不是欺负女人…… 悠锦走后,范悠然凝视着我,白皙干净的脸上荡漾着满足的笑容,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我头上的一片纸屑,我神情一怔,急忙后退,他越来越放肆了。 范悠然愣了片刻,怔忡的看着手中纸屑,没有言语。视线落到了桌上的木牌,神色一变,慌张道:“念玉……你知道了?你要去吗?” 我眼带询问,不明所以。他急忙解释道:“其实我不是想瞒你……” “停!”我打了个手势,阻止他语无伦次地说下去。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端详着着木牌,笑说,“你想让我去还是不去?” 他脸色瞬间恢复了平静,不语。如果他想让我去,那日便不会不敢告诉我。我笑了笑,不再逗弄他,爽朗道:“放心,我对这些没兴趣……” 他神情一松,又染上一抹疑惑,道:“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我笑得真诚,点点头,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们就尽兴玩吧。” 他脸色一愣,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攥住我扬起的手,道:“念玉,菊会上可以看到范悠绣。” 我怔了下:“这个我知道。” “那你……”他面上闪过一丝失望,略带不甘道,“你就对她不好奇吗?”我看着他纠结的面容,有些恍悟,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不让我去的人是他,我不去了不开心的人也是他,使劲抽了下自己的手,却发现他不自觉的力道越来越重,无奈地反问道:“好奇她什么?” 他神情一顿,喃喃道:“好奇她……” “嗯,好奇她?”我重复,心中却暗道,莫非我还要好奇她的姿容才学,然后再与其一比高低你才高兴?怪人。 “好奇她……”他红着脸,憋得难受,一口气说出来,“好奇她曾经是因你而受到迫害的人……”话音刚落,他就撇开头,好像也知道自己在瞎掰,不敢看我。我脑中闪过片刻的恍惚,突然捂着肚子大笑出声:“范悠然,我才觉得你正常些,怎么又回去了?” 他羞怒地看着我蹲在下面没有形象地大笑,局促得不知所措。脸红得像是茄子,怒而不言。沉默,良久。突然,他的视线移到我凌乱的床铺上,惊讶道:“你在刺绣?”我脸色一怔,感叹话题转得好快,平静道:“嗯,在这里很闲,只能看看书,绣绣东西打发时间。” 他愣了一会,走过去拿起来看,问道:“女子绣物都是送人的吧。”我不语,算是默认。 “送给……谁的?”他余光偷偷地瞄向我,问得小心。 我看着物品,想起了大哥,原本就是为了寄托思念之情的,便坦白道:“心上人的。” 他身子轻颤了一下,呢喃道:“差点忘了,你曾说过……”突然一顿,转换口气急切道,“你那时说的是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嬉笑着抢回自己的东西,却发现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又或者说他整个人僵住,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再说一次。” 我怔了片刻,疑惑道:“什么……”他身子轻晃,仿佛受了很大打击,如水般澄澈温柔的眼神变得清冷,呢喃道:“我以为你那日只是玩笑……” 我垂下眼眸,心中有些慌张,当一个女人喜欢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变得重要时,一切就迈上了另一条轨道。不过不可能吧,他对我有好感,图什么?说出去怕被人笑死。范悠然应该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那样才是正常的,我在心底,不停地安抚着自己。 “你真的……有喜欢之人?”他重复着,定定的看着我,眉目间的温润瞬间变得冷硬,我怔忡着,身子一动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底怎么了,从何时开始,有些东西在改变…… 他见我表情认真。一脸的不敢置信,身子轻晃,急忙扶着桌几,脸色憋得通红,摇摇头说:“不可能……” 我叹口气,诚实道:“不是喜欢一个人,是很爱一个人。” “什……么……”他呢喃着,突然一阵巨咳,消瘦许多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坠崖的伤本来就没有彻底恢复,如今又不知怎的被气到攻心。我犹豫着,伸出的手停在空气中,如果他真对我有意,那么一切就都错了。我不可以,不应该,更不能与他再牵扯下去。本能地退后两步,既然已经如 丑女念玉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3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3部分阅读 此,不如狠绝到底。片刻后,他止住了咳,凝视着我,沉默,周围是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的死寂。 他白皙的容颜好像被针刺动了一下,绝望的眼神染上一丝怒意,几乎是咬着牙缝,一字一字问道:“你……爱上谁了?” 我微愣,不能说。不是不想,而是局势太乱。 “是谁?”他紧攥的拳头,逐渐渗出几丝血印,“你既然要嫁给我,为何又说喜欢别人?”他上前抓住我的肩,眼底是从未见过的冷漠、愤怒、疼痛和质问。 “对不起……”一怔,这又与我何关?但是此情此景,却让我忍不住说出了这三个字。崖底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到底算不算欠他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突然低吼,身子忍不住地颤抖,不断重复呢喃着,“是你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又要这样……” “我……”算我去招惹他吗?我可曾给过他什么暗示?没有!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的,我们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复杂化。 “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他抿着嘴,说得阴狠,一阵阵的轻咳不徐不缓,只是一下一下地刺激着我的视觉,仿佛咳出了积压许久的戾气,狠狠地吐出来,才发现竟是一口口鲜血。 我本能的后退,却被他一把拽住,带进了怀里。纤细的手掌紧紧地圈住了我的腰间,附在我的耳边,坚定道:“你不说,我会去查。你是我名义上的妻,便一辈子都是我的妻。我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让。” 我浑身轻颤,胸口涌上隐隐的疼,有些不忍,但是感情不能分享,他错了,便要纠正错误。我撇开头,无视他毫无血色的容颜,冷淡道:“我爱他,爱得很深。我已经把心留在了他的肋骨上,你若硬留住我,也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更何况这个躯壳并不中看。” “冥念玉!”他大吼,眼中泛着溃烂的疼,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你胡说……”像个孩子般任性地趴在我的颈间,呢喃着“你二哥说过,你是喜欢我的……” 我心中一痛,抚摸着他的头、他的背,哑声道:“范悠然,你应该是个好人,但是,真的太迟了……如果再早两年……或许一切会不同。” 他猛摇头,蹭湿了我的衣服,意气道:“我不信……”我叹口气,眼上浮上一层水雾,看向窗外的棵棵枯树,如同我此时的心情,荒凉一片。 57 番外她不爱我 景福二十七年,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树下,一个眉眼清秀的小男孩拉着一个细致柔美的女娃娃围坐在一名女子身前。女子身上穿着缕金百凤的红色宫装,一双纤纤玉手扶在隆起的小腹,两弯似蹙非蹙的柳眉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点点金光。行动弱柳扶风,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主子,起风了,进屋吧。”绿衣侍女轻轻启口,面若桃花。 “姑姑抱……抱……悠绣……”地上的女娃娃抓住女子的裙脚,眼巴巴地看着红装女子,黑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瞪着她的肚子,自从那里住着宝宝后,大家的视线都从她的身上转移到那里去了…… “悠绣……”清瘦的男孩子牵住了她的小手,安抚道,“等小妹妹出生后,韵姑姑就可以抱你了……” 女娃娃一听,小脑袋瓜猛摇,委屈道:“悠绣不要小妹妹……”从小便被母亲遗弃的孩子本身就缺乏安全感,一听到还要有小妹妹立即红了眼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男孩一看,瞬间吓到,搂住她纤细的小身子,低声道:“不要不要,兴许是小弟弟……” “呜……一定是小弟弟……”小悠绣羞羞的笑了几下,小声道:“一定是跟哥哥一样漂亮的弟弟……” 姜雅韵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范家的一对金童玉女,泛着满足的笑意,如果自己和筹玉也有这样一双儿女该是怎样的幸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虽然太医说她体制过弱,有滑胎迹象,但是她却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看到肚子里那个顽强的小东西在一天天地长大…… “雅韵……你怎么还在外面……”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身形修长的贵族男子跑到了姜雅韵面前,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一件风披,轻声斥责道:“害喜反映那么大,还总是往外跑……” 雅韵笑了,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玉般的面容挂满担心,一双明眸带着生气却又不忍苛责的深情,她是何其幸运,遇到了这个好男人,他又是何其不幸,一出生便注定了储君的命运。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他,陪他呆在这个冰冷的皇宫中。因为她知道,即使只是发呆地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幸福。 “雅韵,我与父亲说好,月初启程北上天山。”姒筹玉轻轻挽起她耳边发丝,别在脑后,满意地端详着。 “呵呵,你是怎么了,不是不信这些吗?”雅韵一怔,捂着嘴笑道。 他眉头一皱,紧张道:“这次不同,你胎迹反映太怪,连太医都找不到位置,说是胎死了,一日后又活了,我心里怎么能踏实?当初怀念雅时,也不见你这么辛苦。更何况,和尚高僧居然在三日前病逝,他所言之话,可能是真。” 雅韵轻笑着,手放在肚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的孩子是健康的,而且十分特别。每次抚摸着她,都能让自己的心慢慢沉淀,十分安宁。 “恰巧景玉来信了,说她的害喜反映也很大,急坏了玉眠兄。我们求得天山灵芝后可以途径蜀地,给她带些。” 雅韵点点头,柔声道:“我确实也想她了……”刚要转身,却看娇小人影直直的站在那里委屈的盯着自己的肚子,不禁笑道:“悠绣不要怕,即使有小妹妹了,韵姑姑也最疼你,好不好?” 悠绣摇摇头,隐忍着即将滑落的泪水,紧紧地攥了攥大哥哥的手,仰头道:“我不要姑姑疼别人……也不想与别的妹妹分享悠然哥哥……” 姜雅韵淡然一笑,轻轻摸着她的脑门,当初,这孩子还是她捡回来的。悠绣的童年不堪回首,受尽了别人欺负,没有爹妈的孩子天生就是自卑的,更何况她生得好,自然有更多的孩子爱欺负她。即使她缩在角落里,也有人往她身上扔垃圾,她饿了,就有坏孩子耍着她玩,用馒头做诱耳让她钻狗洞。小小年纪便已经尝尽了人间冷暖,父母对于她来说成了遥远不可及的奢望。那年冬天,她去拜访刚刚回到圣都的表姨——范夫人。不经意在马棚的稻草中踢到一个硬物,仔细一看竟是孩子的小脚,那时的悠绣浑身僵硬,如同死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姨心底一软,便让长媳收养了她。不过两年光景,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与悠然站在一起,俨然一对般配的玉人。而且,这娃娃也乐得与悠然亲近,总是追着悠然跑,在众人眼里,早已经把他们的未来联在一起。 小悠绣照猫画虎,学着姒筹玉的样子,垫着脚,抬高头冲悠然说道:“大哥哥以后娶悠绣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像韵姑姑和姑父那样永远不分开了……” 悠然微愕,哭笑不得,小心地按住她的肩,轻声道:“别这样,脚尖会累。” 悠绣脸色一红,垂下头,站好,羞涩道:“哥哥没有答应我呢……” 悠然点点头,随口道:“我答应你便是……” 悠绣一听,激动地跳了起来,躲到姜雅韵的身后,偷偷的瞄着他,大声道:“你说话要算数……” 小悠然宠爱地凝视着她,看着并肩而立的姑姑姑父,心中闪过一丝恍惚,什么是婚姻?什么又是爱情,他根本不信。而且他也不觉得他们是幸福的。被笼子囚住的鸟儿能够幸福? 如果他不是范家的长孙,或许早就离开圣都,与爱情的厮守相比,他更愿意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千山万水,潇洒自如地做一个简单的人。况且,他也不认为,这世上,有值得留恋的女子。从小到大,一直随欲而安,或许什么都太容易得到了,反而不知道想要追寻什么。世上有一种人,对所有人都可以温柔,对所有人都能够无情。你看着他时,他是笑的,你却反而察觉不到他骨子里的疏离…… 景福二十六年,七月,浩浩荡荡的祈福队仗离开圣都前往天山,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这么一走,竟然是诀别。两月后,蜀巴起义,拉开了大姒历史上第一次分裂的序幕。而姒国最受人仰慕的太子夫妻在战乱中遇难…… 景福三十五年,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范悠然出使巴冥两国,签订和平协议。远方的山水朦朦胧胧,一望无垠的天空时不时地传来“吱”的长鸣,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平和安详。他眯起的双眼,却闪过片刻冷色,八年了,整整八年,在这场所谓“为民起义”的战争中,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 范悠然静静地站在冥苑门口,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不凡贵气,浑身的戾气在看到有人来时,立即敛起来,眼眸中转换出温和、包容的目光,让人见之即心生温暖、亲近之意。 “范大人。”冥念尘不冷不热地叫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说,“雅园准备了酒菜,一起过去吧。”范悠然点点头,跟在冥念尘身后,手不自觉地探入怀中,祖母给长公主的信上会是什么内容? 雅园遍植翠竹,幽静雅致,范悠然婉转悠扬的琴声引得黄莺落在树上,时不时地附和几声。一个白衣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趴在树后,直到一曲过后,冥念尘冷声问道:“谁!”才激灵一下地被吓了出来。 小姑娘一身白色裙衣,小巧的瓜子脸精致秀气,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即使不施粉黛也如朝霞映雪,但也正因为如此,左颊的黑胎才更为突出,颜色极深,乍看之下以为有条大虫附在上面,十分恶心。 “你叫什么。”小姑娘没有慌张,直直的站在那里,清澈的大眼睛中闪着玩味的兴趣,对,是玩味。范悠然心中一动,好个胆大的女娃娃,才八岁,八岁的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想起悠绣,应该是追在哥哥身后,摆弄着绣花刺绣的年龄吧。不经意间扬起一抹赞赏的笑容,出生带记,心中已经了然了她的身份,多了几分怜惜,天生鬼面的孩子和悠绣一样,是值得同情的。所以他笑了,笑得温柔,笑得和善,笑得真诚。 小姑娘面容含蓄,也染上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一丝淡淡的满足和一丝淡淡的怅然。 暖暖的阳光下,草长莺飞,丝绦拂堤,千树琼花,碧波涟漪,小姑娘白衣如雪,淡定地坐在木筝前,手指纤细美如玉雕,腕间一只晶莹剔透的绿玉环,乌黑亮泽的发丝挽于脑后形成一个发髻,鼓鼓的,给冷清的脸庞染上一抹可爱。没有美丽女子的矫揉造作,没有文人学者的故弄玄虚,轻轻地执琴,弹出一个一个简单悠扬的音符,凑在一起却如同春风般掠过众人面容,一双本来温柔若秋水的眸子射出看尽人间世俗的光芒!让范悠然一瞬间只觉得这个女孩太过沉重,而这首曲子别有心计。那双眼睛里到底藏着些什幺?是痛?是喜?又或者是悲?突然,他觉得好笑,八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怕是他自己看错了吧。 一曲完毕,众人没有回神,仿佛身临其境在一池春水河畔,柔韧的杨柳,碧绿的莲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安祥。小女孩停下,抬起头,看着众人,淡定地启口,说:“此曲名为《出水莲》……范悠然。”顿时,无数个目光向范悠然看过去,他诧异地仔细凝视着眼前的女孩,透过树枝,点点柔和的阳光透映在那一袭白衣之上,清风拂过,偶有几片黄|色的桂花飘落,轻柔地落在那如墨的发丝间,没有干净漂亮的容颜,却同样让人移不开留恋的目光,冥念玉,他记住了,这个女孩如果长大,注定不凡。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三个字竟是他一生的牵绊……直到死亡,也还在惦念着,那个手执红拂的马上女子,在暗城的点点滴滴。 清凉的早晨,朝阳初升,范悠然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冥国,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长公主只让他带回一个字“等”。等的是什么,他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他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彻底地离开圣都,摆脱范氏的责任。那时,他不爱她,甚至不记得她,直到六年后,一场可笑的赐婚,彻底改变了范悠然的初衷。 景福四十一年秋晋州 夕阳西下,晚霞在沛江水上投下万道金黄|色的光芒,波光粼粼,偶有鸟儿长鸣,自由自在地飞过水面,几叶扁舟荡漾着传来阵阵船声,袅袅炊烟,冉冉飞上青天,一名干净贵气的男子站在湖边,明亮的眼眸如翡翠白玉,让人忍不住偷窥几下。白皙的手指间夹着刚刚折掉的粉莲,让人不禁叹息,明明是玉般纯净的公子,怎么会舍得折花?后者仿佛置若罔闻,深邃的眼神透着冷色,昨夜收到了长公主的信函,知道冥念玉并没有走官道,后者本是想让范悠然照顾念玉,却不曾知道他本人的心思。 整整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悠绣的哭声、绝望的神情时常浮现在自己的脑中,他甚至想,如果悠绣喜欢的人不是他,是否能有更好的人生。但是一切都晚了,没有原因,没有选择,只因为臣是臣,君是君,而范家长孙更没有反抗的权利。他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只是心灰意冷,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错的,他不是什么悠然公子,而是比普通人还要无能的人。这种意识一度让他崩溃,是否撇下一切离开便可以了,但是他又错了,很多事情一旦发生便无法改变,他不爱悠绣,但却让悠绣承担了自己的孽果,这个事实,他永远也摆脱不了,逃到哪里都忘记不了……只会让自己更痛,如果当年,不去冥国,是否一切不会发生?在这场政治婚姻的背后,他曾经历的人生被否定了,他以前想过的事情变得可笑,他迷茫,如果这便是生活,是否有进行下去的必要……所以,在承认懦弱和怨恨念玉之中,他选择了后者,因为这样想,还有活下去的希冀,又或者是灵魂中罪恶的自私,在给自己找好好活着的借口……他和悠绣的人生被打破了,那么冥念玉,你又有什么资格快乐地活着? 那时的他不爱她,甚至是厌恶,是痛恨,但是他不能否认,这个女子,让他记住,深深地记在心里…… “江碧鸟逾白,船青花欲燃。” 范悠然定定地看着手中墨痕,很有意境的词,如凤凰一样让人惊艳,只是明明是清淡娟秀的字迹却不显得小气,反而透露出一种随意的张扬和豪迈,让他如此熟悉,又如此诧异。不可能的,记忆中的胎记几乎遮盖了整张左脸,而姜离带来的男子皮肤是光滑的,莫非,这其中也有蹊跷?带着怀疑、试探,他决定邀请这个来历不明的玉公子出海。毕竟,他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白衣公子居然落宿别具一格,范悠然眼神一冷,莫非这便是宿命,注定不对头。 傍晚时分,大红灯笼照亮了两旁的店铺,虽然距离很远,范悠然还是一眼找到了玉公子的位置,她站在门楣旁,跳动的烛光落在她如墨的发丝间,那双眼,干净得如寒夜中的星辰,太过明亮也太过清澈,这个意识让他不喜欢,或者说,他以为的冥念玉应该是心机深重的…… 林荫小路上,无人言语,一叶扁舟,几人相视而坐,白衣公子就坐在自己对面,记忆太过模糊,他不能确定她是否是她。于是抚琴,一曲梦江南来试探她…… 千万恨, 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底事, 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范悠然闭上眼睛,如此词曲竟也被他弹得悠闲,几只鸟鹰掠过身旁,踏着碧绿的荷叶花瓣,仿佛看到一朵朵清艳粉莲在夜色中发泄的舞蹈,不停地摇曳,绽放着淡淡的哀愁。白衣公子手杯轻颤,心绪紊乱。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双眼眸中的惊讶,瞥了瞥嘴角,笑了,会是你吗?冥念玉……他以为她会躲,但是他又错了。 她没有躲,只是闪过了片刻的错愕,瞬间又恢复往常,定定地凝视着他,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眸泛着初秋的冰凉,不卑不亢的执起琴,好像要说许多,却在那一刻全部止住。 他琴音刚落,她的筝音便起,悠扬如风,清澈如玉,明凈如雪,绮丽如月,端是自认为走遍天下看过万千琴谱的范悠然,也不得不怔忡地一言不发。白衣飘扬,发丝飞舞,精致秀气的面容是如此神似,一个人可以改变许多,却无法改变眼睛的神韵,那双眸射出来的平静、淡定、大气、随意、放肆太过令他记忆深刻,当然,还有那抹刻意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悲伤。为什么真是她……范悠然不快了,心底闪过一丝踌躇,冥念玉为什么是这样的……其实他早该知道是这样的,却依旧无法甘心,因为他不想打破自己的幻想,那个逃避责任的以为…… 如果没有冥念玉,悠绣不会进宫,一切缘于她的嫉妒和不够宽容……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一曲完毕,冥念玉不语,清淡地启口道:“那些恨,真的放不下吗?” 他脸色一沉,心底的堡垒在那双真诚的眼眸中,逐渐轰塌,却强迫自己道:“放不下……”如果放下了,他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哦,明白了。” 没有追问,没有原因,她便说明白了,白皙的面容上悄悄地爬上一抹悲伤,没有了初见的明朗,呢喃道:“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哀筝一弄沛江曲,声声写尽沛波绿……” 范悠然一惊,心底五味俱杂,平静的心湖有些搅乱,这个晶莹剔透的女子,如果不是硬逼着塞给他的,他们是否能够成为知己?他突然发现,他的琴,她能听懂,而她的词,他很欣赏。但是,一切已经发生了,便没有挽回的余地。有些人,从一开始相遇,便注定是个错误…… 他以为她会为自己解释,但是他还是错了。她没有,只是告诉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努力过,除了埋怨,没有努力过……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生生地撕裂了他微笑的面具,揭开了他不原意面对的现实,那一刻,他觉得心底好像裂开了个口子,这个伤口是很早很早便有的,只是自己一直在忽略,在逃避;如今,腐烂了,生了暗疮,看不到血,却生疼生疼的……她是那么清晰的,坦荡的,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是他自己眼看着悠绣入宫,却没有努力过的事实…… 然后她还说了许多,关于爱情,关于恨…… 他懵懂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春天,韵姑姑站在暖暖的阳光下,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对他说:“悠然,如果日后你遇到一个女子,会想时时刻刻地看着她,保护她,照顾她,哪怕只是两个人牵着手坐在冰冷的池塘边,也不会觉得枯燥,那么你便是爱上她了。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轰轰烈烈,也不是生死相随,只是两个人好好地坐在一起,你懂她,她知你,平静地一起迎接每一个早晨,欣慰地一起观看每一场日落,不会觉得孤单,心底装满淡淡的幸福。”他点着头,冷清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我知道你不信爱情,也觉得姑姑傻,但是你不会明白,即使走遍了千山万水,如果没有筹玉牵着我的手,都会觉得寂寞,不完整。所以,对于我来说,有筹玉的地方,便是归宿。哪怕,是死亡,只要是一起,也是快乐的。” 那时的他,怔了怔,不置可否,因为他不懂,是真的不懂。而此时的他,也不懂,也是真的不懂。他不经意望过去,看到那个白衣女子清晰光滑的侧面,在一泻千里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芒,好像在思念谁,在想着谁,在怀念什么。 但是那与他无关,那一刻,他才知道,冥念玉与传说中的不一样,她不爱他如同他讨厌她,呵呵……突然会觉得失落,一种认定的事实发生改变时,会有些措手不及的失落……他这么想着……她不爱我,她的眼神,已经说出她的心…… 夜幕刚降,明月初升,沛江河畔站着一名白衣公子,神情淡泊,气质儒雅,浑身带着一股飘然出尘之态。范悠然睡不着,多年前的回忆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许多事情,该如何去面对,他开始思索,慢慢地去适应。沿着小路一直向前,顺着河边,满地的落叶映衬出秋的萧瑟,八月十五快到了,月亮越加丰满、浑圆。而他自己,却身在异乡为异客,猛地一怔,冥念玉呢……一个从未离开过家的女子来到姒国可会想家……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别具一格的门口,灵夏出言辱他的事情他记得清晰,但是似乎从一年前开始,所有人的眼光他都不在乎了,也懒得争执……这样的自己是悲哀的,没有梦想,没有目标,觉得了无生趣…… 路的尽头灯光微弱,但是还可以轻易的看到一个身影缓缓地走来,有些人,哪怕只是一眼,便无法让人忽视,而冥念玉,骨子里就透着这种气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淡定,如同她的筝法,清越空灵,闻者夺魂。 他不断思索着该如何开头,却又觉得无言以对,在说过那些伤人的话以后,他们,可还能坦然地说话,只是好好的……说话而已…… 冥念玉没有看到黑处的人影,右肩的重量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这个秦朴,酒品太差。范悠然低着头,琢磨着,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迎上,却在看清楚她身旁之人时,猛然一愣,手中玉扇悄然滑落,他怎么忘了,她不爱他,自然不会有身为范家长媳的意识,但是,她怎么能,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难道她以为,在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后,拍拍屁股一句不爱便可以走人?范悠然觉得不甘,感到一丝被侮辱的气愤,她可以不喜欢他,却怎么可以轻贱自己?他想上前一把扯开她肩上的刺眼男子,但最终却停留在那双冷淡的清眸里,没敢放肆…… 她如同初见时淡定,垂下眼眸,没有言语,没有解释,不顾他沉下去的脸色,就这么拖着那个男人走了进去,她的眼中没有他,所以她的脚步,自然不会为他停留。这个认识让范悠然久久无法回神,为什么会怅然若失?他以为,对于这段荒唐的婚事自己是从不曾期待的,莫非是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便转变成特殊的情愫?可笑……他撇撇嘴角,太可笑了……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人?不可能的……或许是因为冥念玉对于他来说太过特别,才会总是想着,念着,不甘着……毕竟,从没有人,曾经让他如此厌恶……也同时,如此深刻的,被记在脑海里……刻入身体的血液中…… 翌日,他是带着兴师问罪的心态来到别具一格的。他不想承认自己彻夜未眠,他想不通,想不通许多事情,他要见到念玉,似乎只要是见到了,便会能让心灵沉静下去,不再浮躁,不再慌乱……许多事情,他需要念玉帮他想明白,因为范悠然发现,自己,想不明白……他从不是个会花时间想男女之事的人…… 但是,她不见他,居然拒绝他……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不想见客,便不见他……那一刻,心底那块被遗忘许久的伤口又疼了一下。怎么了?他自问,莫非是中了什么毒,为何明明没有流血,还是会痛,揪心地痛,好像失去什么,好像错过什么,又好像一切都太迟了…… 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如果有面镜子,或许他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落寞,哦,他不禁打开玉扇,他怎么又忘了,她不爱他,自然不会想见他……这种认识,突然让他觉得很难受……原来在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眼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整整一个月,她如同空气消失得无影无踪,范悠然一天比一天焦急,这种没着没落的心情转变成难以言语的气愤,冥念玉,你到底要怎样……明明,你曾经是想要入范家门的,难道不是吗……打破我平静生活的人是你,改变我人生道路的是你,现在你却说不爱了,不可以……即使是宿命,也有你的责任…… 时间在指尖流逝,想立即把冥念玉抓到自己面前的迫切越来越重,重的连范悠然自己都害怕起来。没有人喜欢把握不住的事情,尤其是男人。八月初一,望江楼上,范悠然怔忡地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些心不在焉。刚刚上楼的姜离在他耳边说了许多,都没有听进去,恍惚中似乎有三字玉兄弟,他急忙转头,大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姜离微愣,诧异地看着一向冷静自持的范悠然。范悠然也心中一动,平复下情绪,淡然道:“你说冥……玉兄在楼下?”姜离恍惚,便把楼下玉兄拒绝邀请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忧心的看着好友,发现后者越听脸色越沉,白皙的指尖狠狠地掐着右腕……还没有等他说完,范悠然就转身离开,急速走下楼梯。姜离眯起双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他觉得,今天的范悠然,有些不同。又或者说,最近的他,一直不同。 想了许久的女子就在眼前,他却突然停住,仔细整理好衣冠,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的憔悴,也不想她知道他在找她,因为他怕看到她眼中的嘲笑,一定会的,她肯定会觉得他很可笑,连他自己也觉得近来的举动十分幼稚。 但是,他又一次被气到了,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气愤,内心染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自己的未婚妻和一个男子搂抱在一起,着男装又能怎样?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这样随意,道德规范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他很生气,气得都快炸了,第一次,他对女子不温柔,使劲地拽住她的手腕,当手指触碰到那摸冰凉的肌肤时,不安的心轻微地舒缓了下,好像只要如此抓着不放,便可以减缓心底的燥热和焦急。但是她却告诉他,放手。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一双寒眸上是连一丝暧昧都没有的冷淡、毅然。这次,不只是心底看不到的伤口,连身体都开始疼痛,痛的有些支撑不住,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哪怕几句也好。明明他才是受害的一方,为何此时却卑微地希望那个罪魁祸首可以多看他几眼,哪怕是厌恶…… 但是冥念玉不会,没有爱,怎会生恨?所以,漠视,她看到的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范悠然,因为她不喜欢他,自然不会深究其中的因果,对于路人甲,她一向随意…… 念玉转身,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便能看到范悠然的那双清澈眼眸布满未知的情绪和孩子般的委屈,但是她没有……所以,她无法理解,不会懂得,他为何会改变…… 范悠然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发呆,刚刚,他的手中握着的是她的手,他觉得满足、心跳,但是她没有。无奈地看着离开的毫不留恋的身影,他明白了,她不爱他,所以牵手的时候没有温度,说话的时候,全是敷衍…… 他垂下眼眸,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突然很害怕,很害怕这种捉摸不定的悲伤,他想对念玉凶,却在弄痛她后觉得自己更痛,多少年来,他不曾如此揪心过。即使是范悠绣入宫,他被迫应承下婚事时也绝望过,但那不是痛,而此时,他却感到心底的某个角落从内到外的腐烂,他完了,他回不去了……他不想自己喜欢她,但是却无法阻止思念在深夜开始蔓延,越来越深,越来越强地折磨着自己,他必须见到她,因为这种毒,似乎只有冥念玉能解……是不是只要把她放在身边,就不会痛了……但是,她又走了,没有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了。原来,她竟是如此厌恶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位置对调了,范悠然不知道……像个迷失的孩子般孤单地站在漆黑一片的街道尽头,看着远方,傻傻地望着,以为这样,便会有人回头。 如果他知道他们的再次相遇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那么他一定会好好说话,即使放下自尊,放下面子也会好好地坦诚自己的心意,至少要让念玉知道。但是人生没有如果,所以范悠然后悔了,但是人生更容不得后悔。 悬崖深处,范悠然在丛林中寻找草药,杂草锋利,为了够到高处的树枝,他挽起袖子,他的脸上、手上、臂膀上全是树枝杂草留下的伤痕,细细地流出血来。但是他没有感觉,麻木的穿梭在树林中,他的眼里心里只知道,那个女人中了竹虫,她该死的居然中了竹虫,危在旦夕,这个认识让他窒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跑回去,却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没有了气息,腰间被血液染红,她竟然私自割虫……那一刻,范悠然觉得自己好像死了般停止了呼吸,突然,他跑上去摇晃着她的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安详的面容,她骗了他,她答应过会等他回来,但还是骗了他,她竟然狠心到宁可去死也不给他救她的机会吗……身子仿佛被人生生地掰开,不完整了,他发了疯似的叫着她的名字,他为何会这么痛苦,竟闪过随之而去的念头,冥念玉,你以为如此便可以摆脱我吗?太迟了……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连阎王都没权利夺走你…… 他小心翼翼的放好她,先给她止血,但是血停不住,停不住了,一直在流,如同她的主人,连流血都可以这么潇洒。他看着心疼,毫不犹豫地割脉喂血,如果你要流,我陪你一起……如果救不活,我也陪你一起,冥念玉,放不下了,一生一世都放不下了,所以,注定要纠缠一生。 这时,他才明白姑姑的话,世上确实有一种感情,可以让人发疯,失去理智。此刻,哪怕只是看着她,好好地笑,简单地吃饭,平静地说话,都是一种幸福,一种满足,所以,冥念玉,你一定要给我活过来,一定,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哪怕是拒绝,哪怕是冷淡,我也都能接受…… 良久,念玉醒过来了,范悠然愣了许久,突然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楼住她的腰,仿佛要压进自己的体内,这样就不会跑掉,就不会消失。 九月的圣都,是金色的季节,菊花开了,悠绣的请帖中点名了冥念玉,他突然有些踌躇,他怕念玉会被人欺负,又担心悠绣做出出格的事情,所以他犹豫着,不想让念玉去参加。但是当念玉真的表示毫不介意的时候,他又会觉得失落,是的,念玉,对于不在乎的人永远不会关心…… 但是他没想到,她会告诉他,一字一字地承认,她已经有了爱人,一个如同他爱她一般,她也如此深刻爱着的那个人。 他初听时,有些恍惚,以为是错了,怎么可以,怎么可能,在他刚刚认清自己的心情时,她却说爱上了别人?冥念玉,你可曾给我过爱你的机会?为何在我放下一切的时候又告诉我,你爱上了别人,你怎么能如此自私和残忍……如果无法与我在一起,为何要曾经让我知道你喜欢我…… 原来,从始至终,爱情于他,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一点点萌动,一点点认清,一点点被拒绝,原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念玉不会懂,也不想懂,只因为,她不但不爱他,还爱上了别人…… 但是太迟了,范悠然不会放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放手。她离开他,就好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被生硬地从身体剥离,那样还怎么活?那样怎么会不痛……所以,太迟了……即使是错,也要错到底,至少那样,还能看到她…… 范悠然怔忡地看着转身离去的念玉,至少,她还在他身旁,不是吗?而他,也不打算让她离开。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她,所以,不管别人的眼光如何,他要让世人知道,冥念玉是范悠然未来的妻子,现在不会变,以后更不会变。无论是谁,无论赔上什么,这回,他都不会放手……不会再逃避……似乎在许久以前,他便把心不小心遗失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怎么可以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独自生活…… 冥念玉,我今日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已经爱上你,你却不爱我……咫尺天涯,如同陌路,是不是就说的你我…… 58 峦山 那一日就好像做了一场梦,冥念玉第一次看到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她面前哭泣,无助的,悲哀的,疼痛的在她怀里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般,不停地重复着他是喜欢自己的,直到累了,闭上眼睛,睡过去。那一刻念玉泪眼朦胧,为什么我们要活得这般累,得到的不懂得珍稀,失去了又想要得到。那么对于得到了她的大哥,可会因为时间和距离,将爱情遗忘? 翌日清晨,阳光顺着琉璃瓦片点点滑落,洒过小草,绕过庭院,来到了念玉床前。她怔忡地看着天空,心烦意乱。冥念玉可以轻易地应付一个讨厌她的范悠然,却无法去憎恨,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她对着铜镜,仔细地审视自己,干净有疵的娇容,尖尖的心形脸,两弯俏丽的柳叶眉和一双点漆似的水眸。念玉不丑,但胎记总会被人拿来做文章,况且,乍看之下却是有些恶心。只是为何,范悠然要变,如今,他把窗户纸捅破,难题被甩到念玉身上,竟让人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念玉……”她忽的抬头,范悠然一袭白衣,俊雅飘逸地站在眼前。 “范……有事?”她尴尬着,保持距离。 范悠然呆了片刻,好像不曾发生过那日之事,平静的站在庭院中间,如莲般高洁出尘,如水般清澈柔和。忽然间,念玉彷徨不安的心竟然宁静下来,轻松许多。他像往常般说话,只是是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温存,笑道:“那日,我失常了。”念玉点点头,放下悬着的心。 “我与悠绣说了,春栾马场会与你一起去。”念玉眉头微皱,不太认同的摇头,拒绝道:“不想去。” “为什么?早晚也要认识的,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什么。” 念玉愣了片刻,无奈的笑了,莫非他以为自己怕去吗?叹气道:“与别人无关,是真的没兴趣。”与其看一群小姐少爷自以为是的逢场作戏,还不如在家呆着强。 他看着她,不动声色,平静似水的眼眸荡漾起几丝潋滟,沉声道:“那我也不去了。”念玉笑了笑,眼眸渐冷,墨黑色瞳孔越来越淡,范悠然还是不了解自己的脾气。默然道:“随便。你去不去本身便与我无关……” 他怔住了,又露出那种无害的、让人心疼的表情,沉默,良久,启口道:“念玉,你不是一直想还我崖底相救之恩……”然后从此不再相欠,撇得干干净净……后半句咽了回去,他说不出口,他发现他说不出口…… 念玉脸色一沉,正色道:“是想还,但不会因为这样就选择留下,因为我不能伤害我爱的人,他在其中尤其无辜。这是我与你的事情,如果你一定逼我,我也只能欠定了你,下辈子再说了……” 他无奈一笑,袖口上的落花轻轻滑落,轻喃道:“原来……我是可以被伤害的人……” 冥念玉心底有些难过,毕竟一切因果都太过宿命,到了今日,谁也没有想刻意的去伤害谁,但却抹杀不掉必须牺牲一个人的事实。她从不觉得自己伟大、无私,所以,她选择自己的幸福。因为她更加明白,在这段感情中,只要她有一丝犹豫,伤害的便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对不爱的人的怜惜,便是对爱你的人的残忍,一颗心,既然无法分割 丑女念玉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4部分阅读 ,又何谈分享? 见念玉不语,范悠然无奈地抿着嘴,突然笑了,说:“我从来不敢奢望你这样的人会还我感情,既然如此,便陪我去吧。陪我出席菊会,从此便不欠我的命。日后哪怕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可以看着不救。” 念玉心底一沉,凝视着他毅然的神情,怔怔道,为何你要如此执著…… 一阵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白色的衣衫轻轻飘起,几缕黑发不经意地缠绕在他白皙干净的面容上,念玉不由的点了点头……那张俊颜瞬间扬起了轻薄的嘴唇,淡淡地笑着,好像一朵孤独的绝世黑莲浮出水面,怒放中带着一抹沉痛的哀伤。 入了九月,天气渐冷,秋雨时常润物着大地,牡丹败了,兰花谢了,就连荷花也躲到了湖水下面。只有菊花,在蕊寒香冷,百花凋零时,怒放于漫山遍野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一枝枝,一簇簇,一团团,在寒风中微笑地绽放着,黄的,粉的,白的,柔软得像肌肤一般润滑。太阳高高的挂在天空,阳光不似夏日的炙热,却晒得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我靠着软垫,撑开沉重的眼皮,眨了眨,顺着被吹开的帘子,望向田野,满地的金黄,几个农民在地里收获着丰收的喜悦。女人背着孩子,被晒得黝黑的面容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念玉怔怔地看着,忍不住就扬起了嘴角,这样的一生,是否更加幸福。 “醒了?”耳边的声音拉回了她的心绪。 “嗯。”女子点点头,错了错身,坐直了腰板。这些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除了睡觉,就是睡觉。连到了九月初九都没有察觉,一大早就被拉上了马车,发束零散,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看书的白衣。反正是跟范悠然出门,既然他不嫌自己丢人,念玉更加觉得无所谓。 “你还可以睡会儿,山下有我的别庄,你可要去梳洗?”女子愣了下,反映慢了半拍,才想起摇摇头。 他温柔地看着她,面容爬上了几丝淡淡的笑容,一双宝石般明亮的星眸泛着暖暖的宠爱,说:“你只有在没睡醒时,才对我没有敌意……” 女子捋发的手指一僵,浅笑着“我哪里对你有敌意?” “嗯……没有敌意,应该说是无视……”念玉愣住,忽地抬头,正看到他低头看她,莲眸深邃得看不到眼底。有些无奈,冥念玉厌烦这种明明没错却感觉错死了的感觉。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按着绿娥的肩膀起了身子。 “你要做什么?”他见她起来,吓了一跳,急忙压住她的袖摆。 念玉回头,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太闷了。反正不远,下去走走……” 脚刚落地,他已经跃出三丈,平静道:“一起……” 念玉沉默不语,沿着路边行走,树叶随着秋风悠悠的飘落到地上,一片两片,在田梗上,在小山下,在他们之间,他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恰到好处,恰到得让别人替他心痛。女子闭上眼,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何苦,又何必?不禁想到,如果是大哥,他可会这样选择笑着忍让?不,他不会。他那样的人,要么是不顾一切地去爱,要么是毫无退路地去恨,而且,他不会让我看到他的痛,因为他不想她痛。念玉突然很感激老天让自己遇到的人是大哥,如果不是他,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自己可能会承受得更多一些,而不是变得越来越没心没肺。 突然,一阵凌乱的马步由远及近,打乱了片刻的安宁。马声越来越响,踏在地面,像擂鼓一般,冥念玉刻意站得靠边,范悠然走过来,护在她的前面,整个马队片刻间便从他们眼前经过,扬起阵阵灰尘。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骑士突然折回,那是一名年约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公子,一身浅蓝色的华服,手握金鞭,面容柔和,气度高华,含笑的眼眸落在了范悠然的身上。 “范大人,你怎么还在路上?” 范悠然表情平静,淡定道:“小王爷认为在下应该在哪里?” 蓝衣男子轻笑出声,说:“悠绣他们早就住到马场去了,我以为你会在那里……” “呵呵,悠绣是妃,在下是臣,怎可说在一起?” 蓝衣男子面色尴尬,敛起笑容,正色道:“悠然兄,你这个速度怕是赶不上午饭了……” 他神情淡然,轻松道:“小王爷先去吧……范某要陪个朋友……” 华服男子这才注意到后面没精打采,普普通通的冥念玉,愣了片刻,疑惑道:“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让悠然兄误了菊会时辰?” 念玉根本没有察觉到那边的状态,出神地看着天空,几只乌鸦飞过头顶,很可爱的乌鸦……她沉思着,白皙的脸上爬上了几抹淡淡的微笑。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念玉吸吸鼻子,虽然有风,太阳还蛮大的,还是回车上吧。刚要转头,却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有点傻眼。蓝衣男子面色窘迫,瞪大了一双明眸,介绍道:“在下姒风凡,请问公子何府?” 女子怔了怔,仔细消化着刚刚收到的讯息,范悠然眼中闪过几丝笑意。嘴唇微抖,强忍着某种情绪。 “家父姒统玉,不知公子何宗……”姒统玉?念玉心中默念,好像很耳熟,貌似这里叫姒国…… 姒风凡终于受不了她的大条,年轻的脸庞染上一抹尴尬的红润,转头看向范悠然,却见后者大笑出声,纯粹的笑,干净的笑,从未见过的范悠然的笑。 姒风凡愣住了,冥念玉也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急忙拱手说:“在下冥念玉,凡王爷,幸会……” 话音刚落,俊容公子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呢喃“你也没有那么丑嘛……而且看起来,也不如传闻中那么坏……” 冥念玉无奈地撇撇嘴,调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凡王爷还是不要如此早下结论……” 他神色一呆,不太好意思地拍了下额头,和善道:“风御和锦绣都是小孩子,他们要说你好了,我才要考量三分……”忽地像是想到什么,指着范悠然惊讶说,“你们……”后半句在冥念玉突然变冷的视线中,没有讲出。眼神一沉,凝视着女子浅笑的容颜,多了几分谨慎。 片刻后,冥念玉主动打破沉默,慵懒地揉了揉了眼睛,淡然道:“我饿了,还是争取中午前赶到吧……”否则带着一个范大人,再拖着一个凡王爷,未免太引人注目。更何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行头,还真是满“简朴”的…… 姒风凡的马队已经折返回到他们面前,为了赶路,大家决定骑马。挑了半天,念玉选了匹毛色亮丽的棕马,使劲一跃,双腿一夹,小跑了两步,感觉不错。 “你真会挑,这马是刚入棚的,还带着点野性。”姒风凡笑着提醒,神情有些诧异。 “不烈的马还不会骑呢……”念玉蓦然回头,脸色嚣张,声音却慵懒地温和如风。 “豪爽……”他赞道,不经意看向范悠然,却见后者温和的眼眸染上几抹不快的冷意。 “走吧。”她长吁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范悠然,说,“我想我应该是醒了……快些走吧。” 他身子轻颤了一下,抿着嘴唇,扬鞭一甩,马儿扬蹄,飞快地跑了出去。念玉夹紧马肚,轻轻拂了拂棕马鬃毛,使劲一蹬,追了上去。一阵秋风袭来,吹散了如墨的发丝,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小棕马很争气,不一会儿就超过了他们,心口郁闷在瞬间散去,冥念玉大笑着回头,却对上了那双凝视着她的背影发呆的眼眸…… 官道上,原本应该是平静的日子,却因为这三个玉树如风的公子,不时地让耕地里务农的庄稼汉抬头驻足,春栾马场就在附近,他们早就习惯了官家小姐的宫行队仗,但这一次,却不自觉地追逐起那几抹身影,明明连脸都看不清楚,却被一道道慵懒的声音吸引。哪家的人,可以笑得如此张狂?哪家的人,可以挑衅得如此随意…… 深秋的峦山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树木的凋零覆盖不了菊花的灿烂。美丽的舌状花形迎着阳光,笑得温和,黄|色筒状花冠的颜色或深或浅,混杂着七彩的眩目,高雅淡洁地展现它的风姿,气韵翩然。硕大的花瓣上残留几滴昨日的雨露,轻轻地滚动,在暖暖的阳光照射下好像点缀着钻石的珠宝,锦上添花,摄人心魂。 花团锦簇的马场之内,一群身着锦服的公子们彼此谈笑风生,几个花枝招展的名门淑女轻摇团扇,捂住嘴角,笑得嫣然,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勾魂的韵味。又到了九九重阳日,又一年的满山菊花灿烂时,虽然马场已经聚满了圣都内拿得出手的才子佳人,但是菊会却没有正式开始, 身为主办人之一的范悠绣,茫然地站在菊苑门口,一身如菊的黄|色宫装,一头如夜幕般漆黑的长发,一张如桃花般红润绝色的玉容,一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焦急地眺望着远方,心里不停地默念,莫非没有收到我的信?为何他没有提前过来……莫非那个公主,又拖住了他……纤细的玉指不经意间掐出了几道红痕,眼眸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一想到那个女人住在范府,心口就会很痛,她为什么要来……这是他们的菊会,她有什么资格来?她讨厌她的介入,她已经拥有了一切了不是吗?为何还要介入她仅有的净土…… 直到菊花的尽头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范悠绣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颜。但只是一瞬间,心情便跌入谷底。走在三个人中间的女子一袭白衣,裤腿因为泥泞沾上了许多泥土,小巧的下巴轻微上扬,红润的薄唇一张一合,眼角的笑容不能算极美,却带着一股让大地为之失色的洒脱。如果不是左脸的那块清晰的黑斑,她会觉得,阳光怎么那么刺眼?女子边走边打着哈欠,一双半睁半眯的星眸清澈如玉,墨一般纯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秋风袭来,扶起耳边的碎发,露出不和谐的面容,却不见主人闪躲,慵懒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悠闲。好像这世上,没有入得了她眼睛的东西,即使是美丽的菊色,都不曾让她多看一眼。那一刻,范悠绣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怒火,凭什么,她那么的无所谓? 范悠绣主动上前,有礼道:“范大哥,姒大哥……”和善的微笑,凤眸一转,冲念玉道:“公主殿下……”冥念玉微愣,敷衍地点头,于她,没有深交的必要。突然,入口处一团五彩的花色吸引住了女人的目光,眼睛猛地一亮,直直地走了过去。 范悠绣一怔,上下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刚要说话,却见念玉目不转睛地擦肩而过。一阵尴尬,收回去了迎向她的小脚。看着眼前女子随意地撩起衣摆蹲下,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彩菊,像发现疑问的孩子,面露不解。 “公……公主殿下……” “嗯?”念玉应声,心里琢磨,还真是头一次看到不同色彩的菊花在一株上开放。 “我……”范悠绣神情一沉,受不了如此被人忽视,终于不再对她说什么。抿着嘴转向范悠然,当视线落到他衣衫上的污痕时,身子轻颤了一下,莲花公子何时以如此不净的样子出现在大众面前?更何况今日到场的都是圣都名流。压住心底的积郁,她平静道:“悠然哥,我们进去吧……”声音柔和如春风,吹散了地上的残菊。 范悠然一愣,凝视着眼前温柔的女子,心思却飘到了那个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冥念玉身上。世上的女子不是都应该如悠绣般温柔吗?为何念玉却不是……总是倔犟得让人心疼,哪怕对自己下手都从不留情。即使自己把心掏出来给她看,都换不回她一道在乎的眼神;即使自己拿恩威相要挟,也不过是一句丝毫没有愧疚的“欠定你了”。为什么……她就不能稍微同其他女子一样?这样的她,让他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她,一旦失去,又要怎么去追? “念玉,你在研究什么?”一道没心没肺的声音响起,总算打破了三个人的僵局。遇上姒风凡,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念玉浅笑着,赞叹道:“你不觉得这花很神奇吗?”如果是在现代也就罢了,古代也有嫁接技术? “你是说彩菊呀,范大人早几年培育的品种……” “哦?”她垂下眼眸,显得一下子没了兴致。如果你不爱一个人,那么就不要让他觉得你们是合适的。否则,只会越陷越深。拍了拍手起身,看着一身黄|色华服的范悠绣,诧异道:“你们为何还不进去……” 后者浅笑,应声道:“在等公主。”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虽然对方是冥国公主,但自己好歹是太子侧妃,入了范氏族谱的范氏之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对上那双不卑不亢的冷漠眼眸时,就会觉得,那个胎记不是长在她身上,而是自己身上,很是难堪。 念玉歪着头,看着那双美丽的凤眸射出一道含怨的眼神,和善地笑道:“我不过是履行一个承诺,待一会儿就回去……” 她神情微微凝住,有些怔忡。 “不可。”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强硬地传来,冥念玉面无表情地看向范悠然的方向,越过他,凝视着远方的菊花小路,眼神好似秋风般冰冰凉凉。 良久,大家沉默不语,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我把普通的芽连接在一起,培育出这种不同品种、不同色彩的菊花在一株上开放的彩菊。” 念玉不置可否,心中了然,喃喃道:“原来是芽接……” “芽接?”他眼睛一亮,重复着,说,“嗯……就叫芽接吧……”一双欣慰的眼眸落在女子冷冰冰脸上,看了很久。 59 骑射 所谓菊会不过是交际宴会,女子互相攀比,男子彼此结交,赏赏美景,吟吟诗词,恭维几句便可以落幕。第一局乃咏菊。或许是听闻冥念玉曾经在巴国教训过傅洛栩,几乎无人邀她启口,一是想刻意漠视冥念玉,二是历年菊会诗局全是由公主姒念雅夺魁,若是被冥念玉搅乱,未免太丢圣都面子。所以整个咏菊会场,大家处处小心冷落她,生怕她插嘴,而冥念玉也十分配合地默不做声,半眯着眸,小口地饮着花雕。桌面食物渐渐被主人清空。范悠然浅笑着,看着身旁可爱的念玉,不经意间伸手去拂下了落在她额头的花瓣。冥念玉身子一僵,大梦初醒,像是警觉的刺猬竖起了身上的保护,脱去了平静的笑容,冷淡许多。 范悠然的手停在空中,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空气,他抓不住,只能任由她一点点溜走,消失,转过头,正巧对上悠绣越来越冷的眼神,嫣红的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隙,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素闻念玉公主琴艺高超,能以情动人,让天地失色,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到?” 冥念玉一怔,放下手中酒杯,抬头迎向范悠绣审视的目光,想了想,笑道:“虚名而已,不足挂齿。”说罢转头自顾自地闲散起来,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挑衅。 姒念雅虽然在巴国吃鳖,但毕竟对冥念尘有情,又了解到他十分疼爱妹妹,自然要多加维护几分,客气道:“念玉妹妹谦虚了,如今正是一日中最明亮的时段,还是先赛马后执琴比较应景。” 公主发话,范悠绣不好多说什么,视线还是落在了马场西侧,不知是深情望着她的悠然哥,还是怪冥念玉不识抬举? 马赛?念玉眼睛一亮,几匹高头大马被牵了出来,野性十足,磨蹭着前蹄,不安分地在场中间慢跑。前方立了标靶,莫非是射箭?她忍不住扬起嘴角,死气沉沉的面庞熠熠生辉,瞬间便清醒了。一个人喜欢一件事情并非精于此事,念玉喜欢驯马,却不精于射箭,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影响她学习的热情。更何况对于一个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来说,自然不懂何为丢人。 范悠然眉头一皱,看着冥念玉流露出期待和自信的笑容,试探性地问道:“念玉爱好骑射?” 冥念玉心中一动,她确实爱好,但水平一般,冷淡敷衍道:“还好。” “可想参与?” 她面容一喜,忍住心底跃跃欲试的痒痒,摇摇头“不想。”斟酌再三。还是老实呆着比较保险。 但是总有一些人不认同你的忍让,黄莺般好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调温柔,却隐含挑衅“久仰冥国战士的勇猛,据说无论老少男女都能骑善射,不知道公主殿下怎样?” 念玉手中酒杯停在空中,忽地抬眼凝视着范悠绣,一双慵懒的明眸渐渐变得暗淡,染上几分看不懂的漠然。踌躇了片刻,爽朗地回道:“我大冥女子从来不输男子……” “那么,今日是否能让本宫开开眼界……”女子指尖微扬,白皙的手背落下一条淡淡的红痕。冥念玉皱着眉头,不认同地凝视着那张倔犟苍白的面容,沉默了良久…… “悠绣,你不要胡闹。念玉途中受过重伤,不适宜进行剧烈的运动。”范悠然打破了僵局,旭日般阳光的脸庞多了几分认真。 “重伤?”红润的薄唇微微启口,凄凉一笑,任性道,“才听风凡殿下说你们一路上策马狂奔,欢声笑语,没想到还身染重伤?”话音未落,一片哗然,范悠然沉下眼眸,凝视着那双含泪的美目。众人的焦点瞬间从冥念玉的脸上移到了范悠绣的怒容上,窃窃私语,早就看不惯那个身份卑贱的女子以范氏之女荣登太子殿下的东宫,如今,人家正主未婚妻回来了,你一个已婚女子有何资格在这里叫嚣?你又凭什么与公主同坐?更多的人采取看好戏的姿态默不作声。对于世家子弟而言,范悠绣和范悠然骨子里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如果不是介意范悠然,谁又会对范悠绣笑脸相迎?要知道,这帮贵族子弟最在乎的便是出生的卑贱…… 但是令他们失望了,一阵秋风袭来,清新的空气中飞舞着片片黄菊,白衣女子突然起身,没有居高临下的愤怒,没有争强好胜的嘴脸,只是淡淡地微笑,一张略带残缺的容颜沐浴在花瓣的摇曳下,精致小巧,自信灿烂,让众人有片刻的窒息,如果说此女奇丑,那世上又何人美矣?至少,此时此刻,阳光下的黄菊洒在她的身上,好像是天然的凤衣,把一身黄|色宫装的范悠绣衬托得无比暗淡。轻轻地,女子抬起头,左手已经拿起软鞭,右手把玩着碎发,含笑的看着一脸不快的范悠绣,说:“你若真想看,便叫你看看,玩玩而已,不要大动肝火就好。” 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存在了,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存在,随意地说着劝慰之话。范悠绣身子不稳,强颜欢笑道:“本宫一时冲动,言辞过厉,多谢公主殿下赏脸……” 念玉摇头,轻叹“错,我本就无聊,只是碍于闲杂人等众多不便发作,还要多谢你的成全。”不卑不亢的应声,没有丝毫的奉承,更没有一点的同情,一下子把对方归为闲杂人等。范悠绣轻瞥了下嘴角,迷茫的大眼清澈了许多,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看向范悠然的视线中带了几分悔意。但是已经迟了,冥念玉走到马场中央,斟酌了一会儿,挑了一匹躯干壮实,四肢修长的棕色宝马,纤细的手指轻拂着马儿的鬃毛,后者一声长鸣,完全不理会主人的示好,啼叫了几声,前蹄刨着泥土,十分不耐。白衣女子眼睛一亮。温和的视线染上一抹不服的趣味,拽住灰色麻绳,左脚一蹬,腰身一拽,干净利落地坐上了马背。马儿后蹄仰起,不停的甩动,围着马圈跑了起来。白衣女子夹紧马肚,俯着身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范悠然在一旁仿佛雕像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总是很大胆的女人。攥着拳头的手心渗满汗丝。在南朝,女人骑马是不常见的,更何况是驯马?世家子弟瞪大了眼睛,看得心惊肉跳,轻视的目光渐渐布满赞赏,眼前的女子不管外貌如何,风评怎样都已经不再重要,那一身天下无我的气势、软硬不吃的态度和一双沉着冷静的眼眸,让众人惊艳,也难怪冥国立她为储君。至少在娰国,这样的女子太过稀有,又或者在当今世上,又有几人可以做到这么随意、慵懒、自我……这么不成体统……而更令人赞叹的是,这种淡然完全是浑然天成的潇洒,没有一丝的刻意,掩饰…… …… 马儿昂首嘶鸣,腿蹄轻捷,三足腾空、飞驰向前,让人看得触目惊心。白衣女子却依旧面容平静,严肃认真,脸部贴着鬃毛没有一点要放弃的架势,霎那间,众人一声惊叹,马儿加快速度的跳跃,冥念玉一个不稳,侧挂到马肚上方,双手紧抓着缰绳,一点点向上收缩,冰凉如水的眼眸射出骇人的冷漠。范悠然心底一揪,站了起来,袖摆不经意地抽动,浑身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张满是汗水的小脸从马侧露了出来,范悠然长吁口气,那个该死的女人总算回归到马鞍原位。 一片掌声响起,凌云飞驰的天马之上,白色女子的衣衫随风舞动,淡淡的笑容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映衬着周围的菊海,比明媚的阳光还要眩目、剔透,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黄|色海洋中的雪白身影,追逐了太多不可置信的目光,就连范悠锦也不禁露出了钦佩的眼神,这个女人是疯子吗?怎么可以对自己那么狠?突然想问自己,女子,到底该怎样去活? 棕色宝马的步伐渐渐平稳,冥念玉坐正了身子,接过马夫的弓箭,仔细斟酌了几下,算好角度。左手握弓,右手取箭,将箭梢卡在弦上,箭头从左手的虎口穿过,箭身贴弓身,平左臂,右手向后拉动弓弦,将弓弦张满后,冲着远处柳枝的方向仰射出去。按照规定,射中柳枝的不算赢,一定要把柳枝射断,然后飞马前去将射落的柳枝接下,才能算获胜。所以念玉二话没说地都冲着柳枝跑去,刚到一半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射中,又折返回来。顿时,周围响起一片喧闹的笑声,包括范悠然,只是这笑声中多了几分欣赏和宠溺的情绪。如此精彩的驯马之术,即使没有射中也让人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因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骑射的乐趣。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放下身段如此张扬随意地在众人面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更何况她的身份还是尊贵的公主。尽可能展现自己会的事情,又努力去完成不会的东西,让围观众人觉得感动,又忍不住赞赏。大姒祖先创办射柳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攀比,更不是为了竞技,而是要一种单纯的快乐。这一切,她做到了。菊海之中的白衣女子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让看着她的人都想上去比试一番。片刻后,冥念玉□的棕马高昂着头颅,配合着主人做第二次出击。瞬间,念玉用力拉弓,腰后仰15度又是一箭。“啪”的一声击中了柳枝树皮,但是却没有断。那张略显疲惫的小脸上染上了几抹沮丧,皱起眉头,思索着问题。三次为上限,她终归实力有限,没有过关。无奈地跳下马匹,却诧异的发现周围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好像是温暖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更没有不屑。 她有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友好,神情一怔,脸色微红,三发不中,是不是有点丢人了…… 范悠然急忙上前接住她的弓箭,紧张道:“感觉可还好……” 冥念玉微愣,点了下头。不经意地看向范悠绣,却看到后者用一双哀怨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她,突然感到一丝无力,冲范悠然冷淡道:“范悠绣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都与我无关,所以请不要把我扯进来。” 范悠然猛地一怔,也转头望过去,垂下眼眸,无奈道:“自然与你无关。” 入夜,马场的□挂满了闪亮的宫灯,冥念玉换上干净的衣衫,一头如墨的亮发用一根紫钗束起,小巧的脸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精致。 “姒王爷又派人来催了,主子还去前庭晚宴吗?”绿娥满脸的愁容,从晌午到现在,已经打发走许多慕名而来的陌生人,这次小姐明明还没有以前出风头呢,怎么还惹来了苍蝇?莫非姒国人的喜好比较怪异? 冥念玉没有听进去绿娥的抱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云英黄裙,拽了拽薄纱式的袖子,无奈道:“我的衣服干了吗?这种裙裾飘飘的南朝服饰,穿起来怪怪的……” “呵呵……”绿娥浅笑着,说,“我看着也觉得陌生……” 冥念玉眨了眨眼,摆手道:“算了,就这样吧。”转身趴到床上,没有形象地揉着小腿,撒娇道,“绿娥姐,我浑身快散架了……” 绿娥摇摇头,不置可否道:“中午可是把奴婢吓死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们都没命回家了。” 冥念玉全省起笑容,白璧无瑕的面容染上几抹哀伤,想起了远在边关的大哥,心头一堵,轻声自言自语道:“回家……回家是一定要回去的。” 范悠绣站在门口,看着那名被传闻成鬼面胎的女子,光滑的侧面轻轻抬起,朦胧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坚定的目光,棱角分明的轮廓,好像在想着什么故事,但是这个故事中没有她,或者说这个女子眼中没有她。这个意识让范悠绣的心底如同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想起刚才悠然大哥对她说的话,心底好像被小刀划出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却不停地渗血,那句“与冥念玉无关”的维护,彻底地打破了她温柔的伪装。范悠绣不是神,她只是一个为爱忧愁的女子,所以她讨厌冥念玉。在她的感官世界里,如果没有冥念玉的一句喜欢,她又怎能被送入宫中?而如今,她仅有的悠然哥哥的温存也在一点点被眼前的女子夺走,她怎能笑着对她说,我不怨你? “冥……公主殿下。” 绿娥一愣,看着不请自入的范悠绣时,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在冥念玉的示意下,没有发作走出了屋子。冥念玉敛起忧伤的情绪,站起身,客气道:“有事吗?” “念雅公主要宴请殿下,我正巧刚刚见过悠然哥,便顺道过来。” “哦……”拉长的尾音听不出女子的想法,范悠绣忍着心底的厌恶,笑脸相迎道:“殿下如若不嫌弃,一起过去可好?”冥念玉垂下眼眸,思索着该如何应付。她看得出范悠绣不喜欢她,所以本着一报还一报的原则,她也决定不喜欢她。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一向冷血,想了想后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维护二人的关系,冷淡地回绝道:“不好。” 范悠绣瞬间愣住,积压许久的怨气在此刻爆发,一张薄粉敷面的艳丽容颜变得扭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冷笑道:“冥念玉,你不要以为悠然哥哥对你好,便可以目中无人。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的丑女的……” 冥念玉眉毛一挑,好笑道:“你太看得起在下了,你的悠然哥哥愿意对谁好便对谁好,从始至终都是与我无关的……” 然悠绣的身子顿时僵住,看着眼前说得理所当然的冷面女子,越想越觉得气愤。她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地拒绝公主的邀请,就因为她骨子里的血统吗?心底那道刚刚被伤到的痛处又疼了一下,凭什么她可以拥有仰望一切的权势,凭什么一个丑陋的女子也可以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凭什么她站在这里好好地为所欲为,自己却要承受宫中的尔虞我诈? 60 刺心 “绿娥,送客。” “等一下。”范悠绣突然大声嚷道,寥若晨星的眼眸染上了几抹寒意,故意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长公主一定要你南下圣都……” 冥念玉身子轻颤了一下,停下欲走的步伐,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她,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心底一动,一字一字问道:“你想说什么?” “呵呵。”她抿嘴浅笑,宽大的绣摆缓缓一摇,故作姿态的转身,金色的凤冠映衬着大红色的宫装显得素雅高贵,款步姗姗地向门外走去。小巧的玉足落到门槛时突然回头,柳眉如烟,翩若惊鸿,琼姿花貌,明眸善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微微扬起,嘲讽道:“范悠然会娶你不过是想拖住你,把你留在南朝。储君?女帝?天大的笑话罢了。冥念玉你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而已,你懂什么叫作工具吗?就是用完后可以丢弃的人,所以,你比我还不如。哈哈……”整个大厅回荡着女子放肆的笑声,这笑声中带着一抹绝望的悲伤,失态的范悠绣似乎在安抚自己,不停地呢喃重复着,“范悠然不是真心喜欢你……” 远处的松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玉树临风。范悠然冷着一张脸,纤细的手掌不经意间折断了一旁的松枝。他望着失笑的悠秀,越过她,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一脸茫然的黄衫女子,淡淡的哀伤爬上了她倔犟的容颜。他捂住心口,突然一痛,原来真的不可以随便造孽,否则便会有报应。这一刻,他突然想回到从前,回到生命的开始,陪着那个小女孩看书,习琴,研谱,一切都回到那个美好的春天,没有后来,没有误会,没有阴谋,更没有这原本就不够单纯的开始…… “范悠然拖住我,有什么好处?”冥念玉垂下眼眸,冷冷地启口,故作镇定地声音中含着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颤抖。她早就预感到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如果一切与母亲有关,那么养育之恩是不是可以彻底清了?为何在给了她一个无比幸福的童年后,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放弃她,是恨吗?对谁?对父亲?还是其中有难言之隐,这群人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知道吗?可惜宴会要开始了,我们一起过去可好?”范悠绣抬高了下巴,心中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世上她拥有过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范悠然的宠溺是她赖以呼吸的全部,如今,连这个都没有了,那么范悠绣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冥念玉不语,紧咬着嘴唇,嫣红的薄唇渗出了几抹血丝,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心底很乱,如果范悠绣知道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与太子有关?忽地一怔,冥念玉犹豫了,她要拿怎样的立场去面对与她交换人生的姒风赐,那个一出生便失去光明的孩子。 整条路上,冥念玉一言不发,像是个被掏空的木偶,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心底五味剧杂,一个愿意用亲生子的性命保住她的女人不可能在十五年后选择放弃她,那么为何要留她在姒国,冥国储君只有在皇上去世的时候才会显得尤为重要……一愣,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父亲驾崩……父亲会去世吗?十五年来,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原谅了父亲,原来竟是自己错了。这个世界上最难说清楚的便是感情的事情,一个女人当初有多爱你,便可以做到有多恨你。只是为何要选在十五年后……猛地一怔,念玉停住脚步,像是想通什么,喃喃道:“绿娥……” “奴婢在呢。” “当初远天镖局几百条性命被政府镇压,你可曾恨过那个告官之人?” 绿娥歪着头,想了想说:“当然会恨。” “那如果那人是你身边之人呢?比如……你深爱的人……”“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些?这种为了自身利益,没有良心、出卖兄弟的人我根本不会去爱他……” “那么……如果你们有孩子了呢?” 绿娥顿时呆住,略带哀伤地说:“即便那样,也无法原谅。他害了我家族几百条人命,如果我还跟着他,哪有脸面对死去的兄弟……” “可是如果你杀了他,你的孩子也无法在你家族中立足,因为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的血上沾了太多的性命……搞不好,那个孩子怕也难以保全……” 绿娥惊讶地看着念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主子今天是怎么了,竟问些奇怪的事情……奴婢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是如果真是那样,想必会非常心痛,因为爱过,才更难以原谅。” “难道会是这样吗?”念玉不停地摇头,自言自语着。母亲长达十五年的忍耐莫非是为了保全风赐,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只是无奈于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景福帝可容得下害死亲子的罪臣之子? 冥念玉攥着拳头,使劲掐着自己才不会被心底的绝望弄乱了步伐。这个世界上她在乎的东西不多,但是父母却代表了全部。他们给了她完整的生命,毫不吝惜地付出自己的感情,让她不受世俗的眼光快乐地成长,让众人羡慕这个原本应该被遗弃耻笑的孩子。但是,如今他们却要走上两条路的尽头…… 为什么会这样?父亲当年真的错了吗?如果换做他人,谁会做出别的选择?他确实负了母亲,但是却成全了整个冥国。但是母亲又何尝有错?一个娇生惯养的尊贵女子,陪着心爱之人颠簸流离,辗转战场数余年,付出了无悔的青春,却在功成名就之时,看到丈夫为了联盟的利益再娶她人,自己亲生哥哥的性命也葬送在丈夫手中。并且这个她最爱的男人,还夺走了她父亲将近四分之一的国土,她可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去爱?或许,早在当年母亲狠心地刺伤亲子的蓝眸时,便已经给出了所有的答案…… 灯火通明,众人见冥念玉步入大堂纷纷站起身子相迎,晌午的一场射柳比赛让圣都子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个笑容明媚的女子,但是现在的冥念玉却顾不得这些,迷糊地坐上了主位。直到眼前一片明亮通透,才赫然发现自己就在范悠绣和范悠然的中间。 范悠然忧虑地看着心不在焉的冥念玉,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你若想知道什么,回府后我全部告诉你,可好?”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念玉的手心,让她安心,后者身子僵硬,神情恍惚地忘了收回自己的手,怔怔的看着他,说:“我只想问你……你现在一定要告诉我,这次的事情与巴国有关吗?” 他神情一怔,垂下眼帘,点点头说:“太子其实并未出使西域,而是前往隋城会晤冥念尘,你说这该与巴国有关还是无关?” 霎那间,细润如脂的面容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确认道:“姒风赐现在在隋城?” “嗯。出使西域只是名头,至于想瞒谁,以你的心思应该看得清楚……” 冥念玉整个人彻底呆住,两弯似蹙非蹙的烟眉深深地聚拢在一起,贝齿把薄唇咬破。范悠然大惊,急忙用袖口去擦血迹,却被她一把拍开,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谁为什么要这样……?” 冥念玉凄凉一笑,讽刺的扬起唇角,幽幽道:“冥念尘……我的大哥……” 范悠然小心地,看着她,无奈地劝慰道:“不要难过了念玉,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亲情如同薄纸,太脆弱了。这些事情早在几年前便已经筹划……” “是吗?”瞬间,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滑过冰凉的脸颊、嘴角、下巴,滴到了布满瘀痕的手上。 “念玉!”范悠然大惊失色地叫道。 “呵呵,我没事……只是突然发现,这世上不只是亲情如同薄纸一般脆弱……”干涩的喉咙一点点咽着咸咸的泪水,深刻地提醒自己,冥念玉,你是一个懦夫,因为你在哭泣。冥念玉,你是一个傻子,怎能在没有见到大哥前就妄下结论?但是,为什么心口还是会忍不住难过,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念玉,你怎么了……”范悠然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的女子十分陌生,太过狠绝,又让人看着十分可怜。怎么会是可怜,他从没想过会在她的身上用到这 丑女念玉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5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5部分阅读 样的词汇。此时此刻,他只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骨髓中,告诉她,念玉,你还有我,所以请不要哭了,每一滴泪水都好像在我的伤口上撒盐,钻心地疼痛,却又找不到医治的办法。 范悠绣撇开头以抚琴为借口走到了大厅中央,她受不了再坐在冥念玉身旁了,悠然哥那双深情的眼眸彻底地把她的心戳穿,那种恨不得此刻就是为了冥念玉死了也无所谓的绝然让她彻底地绝望,心中的嫉恨无处发泄,用笑来掩饰更多了几分悲凉,双手拨筝,一缕缥缈哀怨的琴音缓缓传来,女子凄凉苦楚的声音给原本灿烂的菊海笼罩上一份浓重的愁郁。一曲作罢,众人称赞,她痛恨地望着面容清冷却挂着泪水的冥念玉,喃喃道:“本宫才疏学浅,哪里能与冥国公主的天音可比,就不知道公主殿下是否赏脸让在座之人领略一番。” 范悠然一怔,眉头紧皱,为难地看着泪流满面却默不作声的念玉,这样的状态怎能出场,以她的心性可会做出出格之事?刚要出口却被冥念玉拦住,她平静地用袖子擦干净未施粉黛的容颜,眼若秋水,毫无情绪地走了下去。范悠绣一惊,本能地让出座位,她坐在木筝前,如削葱的玉指轻轻地抚摸一根根琴弦,好像在追忆日夜的情思,闭上眼,韵律悠扬的曲调响起,但是不知道为何却让听者闻之心酸,好像有满怀的伤心之事无处可诉,深深地被歌者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心不再坚韧一碰就破损 我用牵强的微笑掩饰那些裂痕 笑容有多深伤害就能有多深 现实啊总是太残忍 梦不再单纯总是乱纷纷 一个女人的内心有谁能看得真 自问我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 哪个女人不想爱得安安稳稳 我想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在我心里只留下一根针 可是这不断的聚散离分 总在捉弄我脆弱的灵魂 每一段回忆都像一根刺 一点一点堆成一个字 多深刻的伤痕多美丽的花纹 随时都会来临的隐隐的疼 每一段回忆都像一根刺 一点一点堆成一个字 用左眼看成爱,用右眼看成恨 为何我的感情总不能完整 瞬间,女子紧闭的双眼流出了两行清泪,一发不可收拾。拨弄琴弦的手指有些颤抖,她忍不住了,真的好痛,真的好疼,这种把握不定的聚散离合总在捉弄着她脆弱的灵魂,大哥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为什么我摸不到你……即使是从鬼门关口捡了条命回来,为什么在我身边的还不是你…… 范悠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为何会如此难过?冥念玉何时变得会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悲伤,是什么样的痛,令她情不自禁?好像看到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白净的皮肤上是一点点红红的伤口,却没有流血,只是小坑,被这秋风吹得开始腐烂,生生地疼。他捂住胸口,原来他不是没有心的,只是这颗心不知何时已经遗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拿不回来了……只好陪着她一起痛,陪着她一起疼…… 61 入宫 深夜,冥念玉收拾好行囊直奔山下,冷风迎面袭来,吹醒了逐渐模糊的意识,从出生至今,决定重新活过的她心中只在乎三个人,而现在,这三个至亲之人却站在等边三角形的顶端,无法跨越,又各怀心思。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大哥的深情,填满她枯燥的人生,缺失一个,便不再拥有完整的生命。 官道已封,渭水岸边江枫如火,江上渔火二三,已是深夜时分,渔人还在辛苦工作。踏上小舟,船行似风,却不觉得冷,乌鸦的啼叫自凝重的空气中一声声传来,滑过水面,撞进冥念玉的耳中,分外刺耳,寒冷的夜静得更深更沉,月亮西斜,清冷的月光使万物显得孤寂,天上的繁星亦如清霜,一颗颗凄绝冷绝。 “圣都枫桥已到。”憨厚的渔民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心不在焉的黄衫女子,走夜路本就危险,还是两个女人,多少不太放心。 “谢谢。”女子的声音很淡,却很舒服,努力地撑起一抹笑容,转身离去。拉长的裙摆,纤细的双肩,直挺的背脊,让人觉得怜惜,又感到疏远和敬畏。此女是谁,无人知晓。但是她留下的一首诗,却在整个渭水岸边传开,仿佛把那夜的景色刻画在人们眼前,让人感叹此情此景此人心碎。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栾山县外菊花会,夜半无心到客船……” 圣都的街道此刻是一片宁静,月亮爬上了树梢,朦朦胧胧,随意地拂过满地的落叶,显得整个古城十分萧瑟。与此大相径庭的是范氏门前的灯火通明,两匹矫健的宝马后面是镶着玉龙的宫车,奢华灿烂。冥念玉止步,迷离的眼神闪过几分阴冷的气息,沉默良久,一声尖尖的嗓音从园内传来,道:“公主殿下,咱家刚说要去马场迎接殿下……” 冥念玉一怔,抿嘴不语,大脑顿时清醒,平静道:“公公?” 李司德一愣,审视着眼前故做镇定的冷面女子,心中不由得惊叹几分,这双眼睛真是让人觉得熟悉,只是到底像谁呢?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急忙谦卑道:“皇上听说公主已经入都,特意从别庄归朝,让奴才来接公主入宫。” 冥念玉恍然,果然是冲着她来的,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看了看两旁不苟言笑的士兵,白净的脸上爬上了自嘲的笑容,道:“已是夜深,是否拖到明日更好?” 李司德一听,急忙后退两步撩袍跪下,夸张道:“皇上见公主心切,怕是一分也拖不得。” 冥念玉垂下眼眸,至少从血缘来看,她也算景福帝的外孙女,便沉着回道:“那走吧。” 李司德愣住,本以为还要花些功夫,却没想到冥念玉立即爽快地答应了,片刻后才想起谢恩。 入宫 皇家宫车里,绿娥轻轻地揉按着她的额头,后者微微张开疲惫的眼眸,掀起帘子,看着那座美丽虚幻的范氏府邸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好像是诀别的仪式,然后毫不留恋地闭上双眼,未来的路突然变得看不到尽头,但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大不了就是变得一无所有,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想到这里,女子的面容总算爬上几丝轻松的笑容,没有希望,便不会失望。 大姒宫位于城东北部的龙首原,呈不规则长方形。全宫自南端丹凤门起,北达宫内太液池蓬莱山,为长达约一千六百米的中轴线,轴线上排列着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个主要建筑。两侧采取大体对称的布局。夜已过半,远方的亭廊被初生的朝阳静静染红,两旁寂寞无声的华服侍女如同一张张美丽的水彩素描,不真实却存在着。黄衣女子的面孔好像戴了一个沉默的面具,没有表情也没有生气。迷茫地、惶然地、惆怅地、悲伤地穿过含元殿的深深宫墙,带走了一片沉闷的、窒息的、高贵的、矜持的味道。 步入殿堂,太监尖细的嗓音响彻耳旁,明黄的衣角映入眼帘,老人一头如雪的白发,淡漠地回头,那双眼睛明明是黑白分明,盈满了可亲的笑意,却在一瞬间让念玉觉得凶狠尖锐。那一刻,念玉好像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个人也是他的血亲,如果没有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如今她或许是依偎在他怀里的幸福少女,但是那只是假设,因为人生没有如果。她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把菊会、悠然、大哥全部抛在了脑后,平静地漠然地微笑,滴水不漏地维持着该有的风范。 景福帝眯起双眼,遏制住心底的诧异,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小时候的景玉,随身而带的脱俗之气更像他的长子姒筹玉,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出一辙。 “冥念玉?”浑厚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 “是。”念玉平静地回复,清冷的视线落在这个在位长达四十年的儒君身上。 豆蔻华年,淡扫蛾眉,不卑不亢,景福帝的嘴角微微扬起,明明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却让他无法讨厌,两人像是比试憋气似的沉默良久。直到李司德步入大堂,恭敬道:“皇上,卯时到了,该用早膳了。” 景福帝一听,左手背后,右手宽大的丝绸袖口上镶嵌着一条口吞东珠的金龙,耀眼奢华。银白色的胡须上下浮动,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道:“赐坐。” 冥念玉谢恩后乖巧地坐好,折腾一晚也是饿了,对皇上并不客气。 景福帝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问道:“听闻你在菊会上给那帮世家子弟上了一课?” 冥念玉诧异地垂下眼眸,默不作声,才刚刚发生,皇上便已知道。她不想去想前夜的事情,大脑自动过滤掉他的声音。努力地吃着东西,好像在啃某人的骨肉。 西北边界,刚刚大胜归来的冥念尘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禁莞尔一笑,莫非是念玉想他了?冷漠的唇角微微扯动,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扬起马鞭,命令道:“曼虎,整顿三军,择日回朝。” 曼虎一愣,急忙问道:“殿下不与我们同路?” 黑色甲衣的矫健男子沉沉一笑,说:“我要去南朝……”邓、赵、孟三国已平,念玉,我来带你回家了。粗糙的手掌使劲攥了攥宝马的缰绳,如果不是因为分别,他从来不知道世界有两个字,叫做思念。 清晨,小鸟叽叽喳喳地在庭院里快活地歌唱,稍稍减缓了大殿中沉默异常的气氛。李司德弓着身子站在一侧,心底小声地嘀咕着,单单陪着景福帝就已经够让人压抑了,如今又多了个冥念玉,十五岁的花季年龄,怎么沉着得跟个老头似的,实在是怪哉怪哉。 被念叨的女子毫无察觉,明眸紧盯着棋盘,佯装认真地对弈。她不敢抬头,害怕面对那双锐利的眼睛,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便会觉得心虚,太子与大哥在隋城会晤,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启程回都,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又到底要置谁于不顾。心不在焉,一子偏差,瞬间兵败淮河,无奈地撇撇嘴,浅笑道:“皇上好棋力。” “呵呵……”景福帝平静地审视着眼前女子,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却难掩下棋时的谨慎,她为何要多思? “念玉,你母亲可好?” 黄衫女子一怔,垂眸道:“前阵子身子微恙,父亲日夜陪伴,现在应该是好多了。” “呵呵,他们从小感情就好。”平淡的话语听不出一丝讽刺,冥念玉忍不住忽地抬头,却发现那双穿透人心的黑眸闪过几丝难以察觉的戾色。 “你与风赐同岁,可惜他不在圣都。” 念玉安静地附和,视线落在皇上垂在胸前的一串绿松石珠上,翡翠色的光泽映衬着一缕太阳的斜光,显得分外刺眼。这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这便是没有任何理由便能定你生死的男人。 “不过话说回来,念玉,你何时生辰?” 一愣,当年待产之仆全部被灭口,福玉公主又是辗转数月才回到圣都,想必不会如实禀报风赐生辰,便诚实道:“正月十五……” “哦,倒是个好日子。”念玉心中一凉,看着眼前苍老的男子,正月里正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他却经历了丧子之痛,孙儿还是半年后才捡回来了。这种恨,怎么能忘?也难为他能在仇人之女面前维持如此高的姿态了。在这宫里,怕是凶多吉少,便起身告辞,一夜未睡,大家都需要休息。 景福帝没有拦她,恩赐进住紫宸殿,冥念玉赶紧谢恩,拖着疲惫的身躯急速离开,背如芒刺,皇宫,果然是不适合活人居住。初生的朝阳染红了静寂的庭院,女子亮丽的柔发被吹起一道美丽的弧度,那双清澈如钻的星眸,升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只有到了这里,她才感觉到了身上流着姒国的血液,是如此亲和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父亲母亲,可惜你们的仇人是抚育我长大的男女,我恨不起来,只好不孝了…… 黄|色的背影消失在宫门的尽头,踏着一片静静的斜阳,景福帝表情莫测高深,突然道:“司德,你觉得冥玉眠这个女儿怎样?” 李司德一怔,面带疑惑,说:“奴才看不懂。只是觉得其心颇深,处处小心谨慎,没有恭维更不曾献媚,不知是本身就沉默寡言,还是另有目的。” “呵呵,沉默寡言,小心谨慎……她当朕是何人,既然能放任冥玉眠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有取他性命之道,莫非还要在这皇宫里对她怎样,真是脏了我这一苑的菊花。” “皇上说得是。” “不过……”景福帝双眼一眯,沉声道,“这个孩子与风赐生辰相差并无几日,看起来倒比他生得更像我姒人。” 李司德一惊,这话可不能瞎说,慎言道:“兴许是随了长公主的样貌,多了几分秀气。” “是吗?”男子嘴角一抿,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近年来派出去寻人的探子无一幸免于难,如果不是巧合,那便是其中有鬼!” 李司德低头,不敢接话,想了想才道:“据说是冥念玉天生鬼面吓死产婆,所以当初临产之人才全部被处死。不过现在仔细想想,倒也有些蹊跷。” “好一个鬼面胎竟也成了蒙混之法,司德,传旨,命福玉即刻回宫,这种时候,她倒是躲得真远……”老者的胸脯上下起伏,似是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 李司德一听,急忙叩首,心中默念,随着太子殿下一日日长大,皇上心中的怀疑早就有了,如今又见到冥念玉,怕是当真要查实此事。但是,两国储君,天下安定,这种事怎能轻易决断…… 62 景福 深夜,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一辆精致的马车急速地使入大姒宫北门,绣帘上那两团飞舞的凤图让旁人驻足垂眸,恭敬地请安。华贵的中年女子缓缓步下马车,梳回鹘髻、戴金凤冠、华美艳丽的粉裙外罩透明宽松长纱袍,披帛飘曳,奢靡典雅。岁月没有在那张美颜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眉头微皱,浓丽中带着几丝哀愁。躲终归是躲不过的,这些年来,福玉一直活在欺瞒和内疚之下,十四年前的内乱,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不曾经历过爱,也无法再去信爱。可怜的姐姐,无辜的大哥,所有的回忆像一把钥匙锁定了她的生命,从此止步不前。姐姐说一切都会变好,所以她一年一年地隐瞒,于父皇,她心怀不忍;于长姐,她心存怜惜;于风赐,她心里愧疚。很多个夜里,她都会从梦中惊醒,好像看到父亲手持长剑,一下刺穿孩童的胸口,旁边跪着的是绝望的姐姐。那时,她使劲抱了抱怀中的孩子,却依旧被汗水浸湿了衣衫。如果,只是如果,她早在当年便阻止了事情的发生,是否可以改变今日的踌躇。但是,于大哥又该如何交待?摇摇头,福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含元殿,他们曾想过,等孩子长大,父亲总要仙逝,将一切埋于历史的尘埃之下,是否就变得圆满,却没料到父皇身子骨还是那么健朗,而风赐却越来越难控制。长姐等不了了,因为念玉那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心思,越想越觉得忧心,即使控制了过程,怕也难左右得了结局…… 拖地的薄衫拂过遍地的柳枝,福玉的目光停留在含元殿的龙阁之上,记忆中金碧辉煌的大姒宫从没有改变过,而当年那几个在太液池旁追跑打闹的孩子却已经不复当年。她这一生不过离开皇宫一次,却从此难寻太平,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与世长辞,一个活如死人。回不去了,原来真的回不去了……那些曾经以为的美好,就像瞬间绽放的花朵又瞬间凋谢。抬起双腿,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她已经疲惫,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昏黄的烛火下,景福帝好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懒懒地倚在宽敞的大椅上,慈祥而专注地望着眼前屈膝跪下的女子,时光流逝,连福玉都已经生出几根白发,孩子们都大了,学会了权谋,懂得了欺骗。那一刻他心底忽生悲凉,淡然道:“还记得你六岁那年,因为觉得自己不如景玉受重视在后宫玩上吊吗?我去了,你扑在我的怀里说,‘爹,我想你……’那一刻,我突觉心酸,好像就是在昨日发生的一样,而今天,却已经物是人非。我两个最引以为傲的儿女,一个去得太早,另一个……呵呵,不提也罢……” “父皇,长姐一直生不如死……”想起过往,福玉失声,心底晦涩,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所谓的爱情,好像一朵诱人的罂粟,美丽背后是淡淡的毒味。 “呵呵……”看着神情瞬间溃败的女儿,景福帝一下子领悟,不由得扬起讽刺的笑容,猜测和确认是两个概念,福玉,你好糊涂,竟是瞒了我这么多年……儿女情长,儿女私情,如果姒氏江山真的落入蛮夷他姓,不要说恨,单是从孝来讲,便是愧对列祖列宗,一句生不如死便可以让死人复活吗? “罢了。你路途遥远地赶回来,回去休息吧。” 福玉一怔,才惊觉自己失态,看着面无表情的父亲,心底一紧,他越冷静才越让她揪心。还想解释些什么,话一张口便如鲠在喉,浑身没力,说些什么?说当初换子是为了保念玉平安,那不是坐实了此事的真相?如果死咬风赐并非异姓,可是父皇又没有问过,她若多话反生嫌疑。一时间,福玉整个人顿感无力,她本就不善说谎,如今又是面对自己的亲父。如果父亲严厉斥责还好,却是一声不响地沉默着,更加让她不知所措。为天子者,最忍受不了的便是欺君,为帝王者,怎可允许血统的不正…… 含元殿外的庭院一片寂静,三三两两巡逻的士兵,波澜不惊的太液池水,一切都显得安详平和。福玉心口一酸,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大殿。想起曾经,一点点温暖涌上心头,仿佛恍若隔世,深深的酸楚弥散开来,父皇,女儿不孝……一生,她早已经做出选择,便无法再回头了,缓缓地跪下,冲着这个至高无上的地方深深地俯首磕头,长时间的没有起身。 良久,决然地离去,秋风袭来,吹起薄薄的粉衫,拂干了泪流满面的脸颊。福玉紧紧地攥了攥凤袖,对旁边的侍女道:“速诏洛栩进宫……” 李司德从远处走来,看到一个落寞离开的背影,心头一惊,他刚刚送走了统玉王府上的秦嬷嬷,也不知道公主都说了什么。想起刚刚景福帝捏碎的玉杯,不由得暗自踌躇,但愿公主没有再惹怒皇帝。景福帝对公主已经失去信任,接下来的大姒到底会演变成怎样的局势?李司德无奈地摇头,跟在皇帝身边也三十多年了,那群孩子竟是以如此的结局收场,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意想不到呀…… “皇上……”李司德的声音唤回了景福帝的思绪。眼前这名年迈的老者顿时恢复平日的冷漠威严,袖摆一挥,冷声道:“派死士……” 李司德身子一僵,南朝死士,有去无归,从未失手。只是有必要赶尽杀绝吗?急忙跪地,劝道:“老臣斗胆,望皇上三思。” “呵呵,三思?” “兴许事情还有回转余地……” “余地?哈哈……司德,你怎么也变得如此糊涂……此等逆天之事定不能让外人知道,那风赐不死,还让他来夺大姒江山不成?” “皇上,可是如今冥巴养精蓄锐十四年,稍有不慎便会一触即发。抛去外忧,若是太子失踪,引起国内储君之争才是大患呀。” 抉择 景福帝垂眸,这些他岂会不明白,但是身为国君,不要说坐实了风赐身份,就算没有弄清楚他的血统,也要宁可错杀,防止后患。宫廷之上,最容不下的就是踌躇,一念之差便是生与死的诀别。他最大的错失便是对当年筹玉去世的怜惜,否则也不会放纵风赐这么些年,现在想想,他真是老了,明明真相是如此简单,却本能地自欺欺人。原来,在他心底,也曾有过放任的想法。 如果,只是如果,十四年前福玉坦诚相待,可还会造成今日的后果?他摇摇头,讽刺地扬起了嘴角,黑白不清的眼眸瞬间寒冷彻骨,不能,因为他是皇帝。 深夜,一名蓝杉男子只着单衣,踏着秋的夜色,匆忙的赶往紫宸殿,心中暗自嘀咕,表姑不是去庙里闭关祈福,怎么会连夜赶回宫还如此迫切地召见他?眉头紧锁,实在是没道理。如今圣都内唯一的新鲜事便是范悠然、冥念玉和范悠绣的三角关系,会与此有关吗?好笑地摇摇头,对于傅洛栩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公主殿下……”他恭敬地行礼,在得到福玉的首肯后,坐到矮桌的一侧静听吩咐。 福玉挥退所有下人,看着眼前自信的男子,缓缓道:“洛栩,你觉得太子殿下待你怎样?” 傅洛栩愣了片刻,急忙道:“自然是好。” “呵呵,在我面前,你不用隐瞒什么。更不需要奉承谁。” 傅洛栩摇摇头,浅笑道:“侄儿没有献媚殿下,只是实话实说。傅家虽然名列四大世家之一,但是从血缘上比不过姒王爷,从威望上比不过姜氏女,从底蕴上更比不过江南范氏。如今,傅家之所以一点点爬到现在的位置,离不开表姑和太子殿下的辅佐,即使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呵呵……你倒看得明白。那么,如果哪一天,太子没有继承大统,傅氏又会怎样?” 傅洛栩呆住,眯起双眸,踌躇事情的可能性。景福帝血脉单薄,姒王爷对皇位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太子即位已经成了默认的事实,难道还能生变?犹豫着说:“侄儿不懂……” “呵呵,不用你懂,你只要记得只有风赐在,才能保住傅氏的千秋大业……” 傅洛栩有些糊涂,把疑虑压在心底,应声道:“侄儿明白。一切听从公主吩咐。” 福玉点点头,无力道:“我近日心中总感觉惶恐不安,你速带人去官道接应风赐,他这次身边并未带多少随从,要是出事了就麻烦了。” 傅洛栩一听,松了口气,浅笑道:“姑姑还当太子是小儿不成,不要说山野贼人,就是大内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哪里还用我接?” “速去。”一声厉喝,傅洛栩神情呆住,他从未见过公主殿下露出如此认真严肃的表情,怔忡地点头,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莫非太子殿下惹出了事端?这大姒之中又能有几人威胁到风赐地位?他想不通,完全没有一点头绪。视线停留在眼前满脸愁容的女子身上,他不敢问,因为他看得出,公主并不想说。 从宫中告辞,来到东宫校场,早在三年前,太子殿下便开始圈养高手,随意挑了三十名心腹,连夜离都。傅洛栩看看天,不由得担心,近日连降大雨,倒真不好确定太子到底到哪里了…… 冥国九年,十一月初,一封军函震怒整个朝廷,出征贺丹的三万大军在暗城被大贺氏的一只奇兵所败,损失惨重,骠骑将军上官文吉下落不明。大姒时期的贺丹本属东胡族系,是鲜卑的一支,以聚族分部的形式过着游牧的氏族社会生活。迄今为止共分为八个部落,悉万丹、何大何、伏弗郁、羽陵、匹吉、黎、土六于和日连。随着大姒解体,冥巴独立,曾臣服于南朝的贺丹也自誉为漠北的大国,但其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十五年来,一直与冥国小过节不断,但是碍于实力薄弱,从未敢公开挑衅冥国。所以此次上官文吉也不过是为了震慑作用才前往暗城边界,却不料遭到突袭,十分蹊跷。如今战败之辱已经坐实,让冥玉眠大动肝火。一怒之下下旨亲征,二皇子冥念世留守都城,急诏储君冥念玉回都。由于事发突然,再加上有人刻意隐瞒,当冥念玉收到这封迟来的信函时,冥玉眠已经踏上了征战北伐的路程。 紫宸殿被接连几日的小雨妆点得哪里都是湿漉漉的,绿娥跺了跺满是泥土的鞋子,抱怨道:“十一月明明是隆冬之季,却下起了大雨。南方的天气真是怪异。” 冥念玉摇摇头,浅笑着“吩咐灵春,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扑哧”,绿娥捂嘴笑了,说:“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去,真不明白当初王妃为何执意要公主南下。” 念玉垂下眼眸,暗道,如果我在蜀地,怎么能让父亲北伐?母亲,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不过灵春说,他们在官道上收到了巴国信函,隋城已定,大殿下在来朝的路上。” 念玉的神情略显恍惚,为何大哥并不知道自己入都的事情?莫非她寄过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吗? “不过如今蜀地无主,二殿下不是决断之人,公主确定要等大殿下来吗?” “公主……” “公主?” “嗯?”冥念玉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怔怔道,“……等……”她有太多话需要去问他,所以不得不等。冥念玉并不是个放不下事的人,但凡事要求个明白,如果大哥当真负她,即使痛苦,即使心疼,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63 孔雀东南飞 十一月中旬,一场落地即化的雪雨降临圣都,一名白衣女子沉着地走向含元殿,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不如表现出的那般镇定,脚底蹒跚,一脸的凝重。终于要来了吗?冥念玉自问着心底另一个声音,大哥来了,就在这金碧辉煌的含元殿内,为何她却有些无助的心慌?至少他来了不是吗?放弃了归国的大庆,放弃了前方的残局,独自一人连赶夜路来到南朝,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柔软的手心布满混杂着雨水的汗水,松开又攥住,攥住又松开,好像要抓住什么,却又感觉涨然若失。 夕阳西下,含元殿测室的横梁上紧绷着一排排绣着图腾的画布,室外粉红色的光线通过画布的过滤,在屋内舒缓地蔓延。空气都被染成了新鲜的红黄|色,仿佛刚刚被血液浸泡。 冥念尘一身黑服,一动不动地站立在众人面前,挺直的脊梁,棱角分明的面容,深邃的双眸落在女子的脸上,原本刚毅冷薄的唇角轻轻地扬起了一抹弧度,淡淡的笑出了声音。 景福帝微怔,眯起莫测高深的眼眸,有些诧异冥念尘的态度。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够狠,也够冷,好像他记忆中的另外一个孩子,呵呵,是风赐。所以他不认为他会有关爱弟妹的情怀。 冥念玉凝视着那丝挂在大哥唇边的笑意,轻唤道:“大哥……”话音未落,就觉得喉咙哽咽,发不出声了,远离故土的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可知道我曾经几度徘徊于生死的边缘,你可会体会到我无助时候的颤抖,你可曾听到一次次在梦中对你的呼唤…… 冥念尘眉头微皱,缓缓地走向她,高大的身影盖住了她的影子,一双大手,圈住了她瘦弱的双肩,越来越紧。瞬间,所有的控诉化成深刻的想念,腐蚀着她的大脑,她的心。念玉闭上眼,所有的愤怒化成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湿滑的面容抵着宽厚的胸膛,什么都不去想,努力地吸吮着他的味道,仿佛这样,便可以填满空虚的心底,耳边突然回响起大哥曾经的话语。 爱情,意味着长相守, 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 就像峭壁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共同生长繁茂, 共同经受风雨最恶意的袭击, 共同领略阳光最温存的爱抚, 共同枯烂腐败,化做坠入深潭的一缕缕烟尘。 它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炽烈的心灵。 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 因为它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摘自大明宫词。) “念玉……”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女子身子一僵,缓缓抬头,透过缝隙,看到大哥身后站着的范悠然。明亮的面孔,是如此熟悉,又莫明的陌生,那上面不再徐徐绽放出柔和的笑容,本来生动的脸颊因为悲伤而失去了颜色和内容,一双眼无神地落在她放在大哥身上的玉指上。 “念玉……”大哥扯动了下嘴唇,满眼心疼地捧起了她的脸庞,摆正念玉看着别人的面容,粗厚的手掌上下摩擦着,道:“让三妹受苦了……” 一怔,冥念玉拉回了自己的视线,余光仿佛看到范悠然干净的衣角微微抖动着,眨了眨眼,让眼泪倒流回去,手指扶上自己脸上的大手,轻轻地揉按,她欲言又止,明明是满肚子的牢马蚤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样的大哥,让她怎么去不信? 范悠然看着眼前的女子,纯洁的白裙像百合花一样盛开,一根根零散的发丝被冥念尘小心翼翼地捋到耳后,不够漂亮的面容焕发着淡淡的光芒,对,是幸福的光芒,所以才会觉得她如此美丽。喉咙很干,他说不出话来,明明她是他门当户对的妻子,却仿佛自己才是多余的,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畏首畏脚地站在角落,慌张地害怕自己认为的是真的。但是,他骗不了自己,冥念玉的眼里只有眼前的男人,而不是他。噼里啪啦,心碎了,她听不到,因为她不爱他。那一瞬间,范悠然突然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急忙向皇上请辞,在无人发现中离开,强撑着走得沉稳庄重,却在时缓时急的雨水敲打下,毫无知觉。蓦然回首,他停下脚步,凝视着那个纤细的背影许久许久,全然不顾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直到浑身凉得透彻,他才明白,原来,冥念玉不曾骗过他,对于她来说,他真的什么也不是。 天空下着雨 我从背后望着你 就这样走出我的生命 曾经的想象 像是雨里的彩虹 短暂虚幻 我受伤的心真的好痛 明明你是喜欢过我的 但是,为什么受伤的却是我 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 我的真情难道说你还不懂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如何才能找到我的梦 有一天你才能真的试着来爱我 (背景音乐的歌词。) 雨后的彩虹像一座通向希望的桥梁,它的那一边,便是天堂。大雨后的大姒宫被洗得一尘不染,仿佛是纯净逍遥的乐土,让人感受不到一场场奢华歌舞背后的阴谋,冥念玉很奇怪,姒风赐怎么还没有归都,即使道路泥泞也多少该有些消息了。闭上眼,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掌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间,那上面又生出了许多老茧,心口一猛地酸,男人,是否就要背负着太多的使命和责任。 “在看什么?”大哥趴在她的肩头,许久未曾打理得胡碴扎得人隐隐作疼。 “看雨……” “呵呵,已经停了。” “嗯。” 一阵沉默,两人慵懒地相拥,站在紫宸殿的顶处,一眼望去,仿佛背负着青天,脚踏大地,四顾茫然,心中却不觉得寒冷。圣都,这个原本应该是她出生的地方,却在十五岁时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它的面容,繁华、奢侈、忙碌、美丽,还有热情的子民,这些都将不再属于她,因为她不姓姒。 “据我母亲讲,我出生的时候,蜀地阴雨连绵,一场洪水冲毁了庄稼,数月的大雨将冥王府浸泡的仿佛失去了根基……房屋腐烂,甚至有人说这是孕妇带来的晦气……” 念玉不语,想要回头却被他生生地按了回来,明明看不到冥念尘的表情,她却能感到那隐蔽在他冷漠内心中深处的一丝挥之不去的孤独与寂寞。 “后来,母亲早产,那时的父亲在哪里,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在母亲的身边。直到后来起义成功,巴国独立,立我为太子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脸庞。那一刻,他不再是用高大的背脊冷淡的对着我,而是诧异、愤怒、不耐和拒绝。我以为自己会害怕,却发现原来父亲也是个人,他居然还会生气。对于不受重视的偏房,被人指责都变成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低沉喑哑的嗓音从冷清的耳边传来,像是午夜梦回的呓语,沧桑沉着。 “但是太迟了。对于冥国的所有记忆,都仅仅停留在我出生的那个夜晚。如那些传言,把我的母亲造谣成灾难的源头,但是他们并不能把我们怎样,因为我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民族。我很庆幸,大雨后出现的永远是阳光,而重要的是,我一直坚信阳光一定会出现。” “……” “呵呵,母亲常说,那些日子,众人的表情都因为多日未见阳光而日显苍凉伤感,那时我便会想,如果当时的我足够强大,便会让他们的表情永远见不到阳光……” “大哥……”念玉低吼,突然转过头,看着这张平静如冰的面容,却深深地感受到了他的眼神中荡漾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类似秋水般冰凉深刻的孤独。 “念玉……对不起……”他突然垂下眼眸,像一个明明知道自己犯错了却从没有打算去改过的孩子,轻声重复着,“对不起……” 一阵西风袭来,吹起了地上的落叶,零散地飞舞在潮湿的空气中,一点点萧瑟的青黄,一点点秋末的黯淡,转了一个完美的圆圈,悠扬的下降,落到那张光滑如水的肌肤上。冥念玉冷静地看着他,薄润的红唇轻轻一扯,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清澈的明眸逐渐变得模糊。 冥念尘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女子,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他讨厌她嘴角飘忽不定的笑容,忍不住紧了紧腰间的手掌,轻声道:“念玉……你有在听?” “嗯。”平淡地应声,睁着一双清冷的眼睛凝视着他黝黑的面容、熟悉的眼眸和那新滋生出来的一道道伤疤。 “三妹,很多东西一旦开始了,便停不下来了,你明白吗?” “嗯。”依旧是淡然的应声,柔嫩的小手爬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揉按,时不时地去碰触下巴的胡碴,感受着疼痛中甜美的温馨。仿佛诀别前最后的抚摸,只为了把这所有的一切深深地记忆在骨髓中。 “大哥……”冥念玉终于启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略带磁性的沙哑好像强忍着某种炽烈的情绪,道,“我只想知道,父亲,还能活着回来吗?” 冥念尘身子僵住,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忽地惨然一笑,他早该明白,心思如念玉般剔透,怎么会在经历了大半年的南下后还单纯的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若干年前定下的联姻? “我不知道。”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在其位,谋其事,很多事情虽然开始了,却无人能控制结局。 “竹林遇刺,晋州花船,玄宗幻阵,贺丹入侵,大将失踪,这一切是从何时开始的?”白衣女子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面容冷峻异常,寒星般明亮的眼眸却闪烁着点点星光。 “三年前便已经决定的事情,如果,只是如果,你早些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过……玄宗幻阵?”男人的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仔细斟酌着字中意思。 “呵呵……我的行踪只告诉过大哥,即使不是大哥在官道上布下玄宗的埋伏,也难与你身边人脱开了关系……” 冥念尘一怔,深邃的眼神越来越淡,像是想通了什么急忙攥住挣离他怀抱的念玉,道:“是我的疏忽,不过三妹应该知道,如果我做了,绝对不会隐瞒,如果不是我做的,也绝对不会承认。并且,你应该明白,我宁愿自己去死也舍不得你受到一点伤害……” “嗯,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冥念玉的嘴唇咧得越来越开了, 丑女念玉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6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6部分阅读 着胸口,道,“但是,这里还是会很疼。尤其在看不到你的时候,尤其在需要独自承受一切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异常的寂寞和无助。然后便会想,我爱的那个人在哪里?”忽地,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说,“范悠然说有恶心的虫被植入我的体内,一点点吞噬着我的血肉,但是我却不觉得痛,真的,即使是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肤时,我都不会觉得有多疼,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当一想你,想起这一切的一切一定,也必须会与大哥有关时,浑身是钻心的疼痛?” “念玉……”冥念尘觉得身体的某些部位开始隐隐作痛,她平静的话语像是煎熬,考验着他的神经。伸出粗糙的手指按住她的嘴唇,紧紧地搂住眼前的女子,他不喜欢听她说了,每一个伤口仿佛感染到他身上的伤疤,哪里都是被撒过盐的溃烂。 “对不起,念玉。” “不要说对不起。真的,大哥,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我能理解,并不代表我可以接受。对于我来说,我确实喜欢大哥,但是,我无法允许,也不能允许父亲回不来……” “念玉……” “大哥,我能理解母亲和大哥的利益,但是姒国为何要掺了进来?坐观二虎相争岂不是更好?” 冥念尘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轻声道:“我许诺出了秦丰城三郡。” 心底一惊,冥念玉顿时了然,说:“晋州花船原来是为了夺取秦丰城……表面是姒国偷袭巴国,但是大哥有没有想过,大姒渡河的动机?没有了沛江的保护,巴地以南都显得是鸡肋。” “呵呵……有所舍便会有所得。两国相争本就在所难免,如今各取其利,也不过是为了有生之年可以在乱世中称雄。” 沉默,良久,冥念玉低下头,突然道:“对不起,大哥。这个结果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念玉,我曾想过要停下来,因为我发现那已经不是我最在乎的追求了。但是太迟了,我的背后是一个民族,我的脚下是千万国土,我的承诺不可能是一纸空谈。” “呵呵……我知道,我明白,所以,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怪你,你无法放下巴国的心情如同我无法舍弃父亲的意念,我不会恨你,因为你没有错。我也会继续爱着你,不是因为我想爱你,而是我无法忘了你,所以只能用全部的生命去记忆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你。”白衣女子忽地抬头,空洞的大眼闪过一丝难以动摇的坚决,悲伤中带着一丝绝然。 “三妹。”冥念尘抿着微微发紫的薄唇,心跳突然加快,这样的念玉让他觉得分外陌生,她到底要说什么? “大哥,对不起。”冥念玉低下头,一点点掰开攥着她的手指,粗糙的掌心让她觉得心疼,但还是一根一根地掰开,镇定说:“大哥,如果说念玉这条命有一半是娘给的,那么另一半就是父亲的,我曾经以为自己要的不多,现在才发现,我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女子。人人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每个人却在鱼与熊掌中不停地徘徊,我可以为了熊掌放弃鱼,但不能看着熊掌压死鱼,你明白吗?” 冥念尘愣住,他想过念玉会生气,会抱怨,甚至仇恨。他也做好了三妹大骂他的准备。但是他错了,念玉没有气,没有怨,更没有恨,而是平静地说话,这种不轻不重的言语好像一根根银针不急不缓地穿过他的心脏,扎一下又缝好,缝好又弄破,疼得一下一下,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做什么,捉摸不透,所以更加不知所措。 “就这样吧……”念玉收回自己的双手,扬袖,转身,华丽的凤佩拖到地面,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念玉!”一声大吼,仿佛从心的最深处发出,冥念尘知道需要给她时间去思考,舔舐受伤的心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咆哮出声,好像这一去便不会再见。 念玉停顿了片刻,没有回头。纤细的背影走到了阳光深处,背后是炽热深情的眼眸,前方是没有尽头的亭廊,她曾经多么使劲地抓住这块浮木,如今便多么倔犟地离开了他的身边。这一次女子的脸上不再有泪水,远在漠北的暗城,突然来袭的贺丹,莫名失踪的大将,前途未卜的父亲。如果这一切不过是巴姒两国的阴谋,那么她该从何处入手?暗城,那个血腥的黑暗之城,冥国最乱的三不管地带,到底在哪里…… 64 圣都城里刚刚开张的别具二格在灵春灵秋的照顾下门庭若市,刚回来的冥念玉换了一身素服男装,心不在焉地在□发呆,直到一阵吵闹声从外面传来。 “怎么了?”白衣公子心头烦闷,不耐得喊道。 绿娥红着脸颊,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回复道:“没……没什么……” “你的表情可不像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越说越没有底气,绿娥的眼中带着慌张。 灵春小跑着进屋,嬉笑道:“主子,你不在的日子老有个土财主来找绿娥姐,说是在晋州与玉公子结识的。” 冥念玉心中一动,才想起莫非是花船会上遇到的方家兄弟。记得当时那个豪爽的弟弟就对绿娥另眼相待,怎么还生出一见钟情的事情了?思绪未停,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果然是晋州花船会上的方家兄弟。寒暄片刻,双双落座,不拘小节的方术,一脸腼腆,见绿娥在场有些欲言又止,后者见状更是不想回避了,怕稍不留神被主子卖了。 文质彬彬的方武突然起口,左听右听全是介绍家中概况,冥念玉斟酌一会儿,忍不住笑道:“方武兄到底想说什么?家长里短的话了一堆,莫非是要给谁做媒?” “不是不是……”抢先开口的竟是方术,怔忡了片刻,又红着脸改口道:“是是是……” “扑哧”大堂一阵嬉笑,绿娥急忙起身,恼羞道:“奴婢伺候主子十几年,这辈子早就不打算结亲了。” 冥念玉一愣,好笑道:“敢情你俩有私情?否则人家还未说与你提亲,怎么就出口拒绝了?”众人憋着笑,不敢出声,绿娥本就是淡情之人,又经历过家破人亡,感情二字早就不曾奢望过,更何况对方不过是只见过两面的人。一气之下,转身离去,倒是方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罢了。”冥念玉放下茶几,淡然道,“在下明白方术大哥的心意,只是我家绿娥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弱。如果有缘,相信日后自会有份。只是目前玉某家中出了些事情,要尽快赶回蜀地,儿女私情之事还是有机会再说吧。” 方武微怔,诚恳道:“近来沛江以北频生暴乱,又赶上雪雨,道路十分泥泞,玉兄还是多在圣都待些时日吧,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呵呵,方大哥太客气了。家中之事实在过急,怕是这会儿没那个福分了。” “这样啊。”方武一脸担忧,劝慰道,“不过玉兄还是要注意安全,我听说傅大人已经接到密旨连夜出都前往北方平乱,可见传闻果然属实。” “傅大人?”冥念玉神色一怔,拢起眉头,佯装随意道:“没想到方兄连此等消息都能打听到。” 方武摆手,面带愧色,淡然道:“我们做买卖经常要往蛮地跑,自然要结交朝中朋友。本来近日想去港口亲自验货,因为这个消息也给放下了。” “只是方兄可知傅大人是何时出都,又是前往何处?” 方武愣住,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有些诧异,玉兄弟似乎对傅大人很感兴趣。想了想,敷衍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可是九月初九以后,又或者是十月?”冥念玉抿着嘴,问得清晰。 “是九月初十。”方术率先回道,方武一怔,附和道:“大概是初十得到的消息,因为前一天是重阳,所以记忆深刻。”他本想隐瞒,弟弟却已经道出实话,只好尴尬地陪笑。忽的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公子面色沉重,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来越冷,好像逐渐染上一层寒霜,让人觉得浑身颤栗起来。玉兄到底是何人他至今未能查出,好像从他入圣都那一刻起便人间蒸发了。如果不是亲弟真的钟情于玉家丫头,他是万分不想惹到这样的人的。因为这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公子,明明表面豁达随性,浑身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之气。匆匆客套几句,方武急忙转身离去,却仿佛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气遍布全身,这个玉兄到底是谁?又因为何事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灵春怔忡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冥念玉,不知道是否该把手中的袄裘送上去,南方的天气阴冷潮湿,又听闻冥国边界被扰,士气大败,不由得替主子揪心。数日相处下来,明白小姐表面什么都无所谓,骨子里却是个重情之人,虽然女子出嫁从夫,但怎么可不挂念家中亲友? “小姐……”她话语刚启,却见冥念玉转身大步地朝门外走去。 “主子要去哪里?”焦急的声音被秋风混淆,远去的人影没有回头,缓缓传来冷清的声音,道:“进宫。” 灵春的视线久久无法离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个拖长的尾衫被地面的泥土浅浅的染上乌黑的痕迹,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离主子好远,明明是咫尺距离,却仿若天涯。前日小姐明令让他们即刻回冥,自己却另有打算,心底升起一抹被抛弃的疼痛,她从不曾怕死,但却怕主子只打算独自赴险地…… 紫宸殿内,福玉公主静坐在棕色茶几旁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像极了当年的大哥,忽地一怔,扯了下红润的薄唇,是不是如果不那么神似反而更好?白皙的柔荑轻轻落在女子手上,浅笑道:“怎么来得如此匆忙,紫莲还不带公主去换身干净的衣衫。” “是。” 紫莲静静地站在念玉身旁,默不作声,福玉公主也真能沉得住气,眼前女子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来叙旧的,可是两位都是公主,她一个小小宫女又能怎样,总不能拉着她去净衣房吧。 冥念玉抬起眼皮,冷漠地看着紫莲,说:“你,下去。” 紫莲愕然,看向福玉公主,后者紧锁眉头,想了想,道:“你先回避吧。” “是。”紫莲急忙转身,踏出紫宸殿的大门后,便一路小跑着离开。冥国公主果然是被宠坏了的主子,竟然在皇宫内也敢喧宾夺主,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不过,她不得不承认,直视着那样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神,让她有片刻的恐惧。 “念玉,你有什么急事吗?”福玉公主亲切地捏着她的手心,一脸慈祥。 冥念玉不出声,看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容,表现出的却依旧是冷静自持。记忆中的影像有些模糊,那时的福玉声音娇嫩,容颜满是清涩。十五年过去了,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力不从心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她看到的是成熟淡然的公主,不再单纯,也容不得她单纯。她凝视着福玉公主上扬的唇角,直到后者渐渐敛起笑容。冥念玉眼睛一眯,心中越来越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动物,包括她自己。在利益面前只能选择相对有利的,启口淡然道:“姑姑,我都知道了。” 福玉微怔,不明所以,刚要浅笑,却愕然止声,颤声道:“姑姑?……”精雕细刻的青瓷茶杯脱手落下,溅起一道透明清澈的水花,福玉的失态仅仅停留片刻,忽地灿然一笑,不急不缓地扶正茶杯,淡然道:“人老了,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呵呵,姑姑才年过三十,说老未免早矣。” 福玉怔忡地盯着平静如水的女子,轻笑道:“你母亲乃我长姐,念玉应该叫本宫姨娘更为妥当吧” 冥念玉摇摇头,正色道:“我既然说知道了便是知道了,福玉公主又何苦闪烁其辞?如今我想问你的话是在你肯诚心来谈的基础上才能问的。” 宫装女子身子一僵,柔和的面容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喃喃道:“不可能的……” 这世上知道孩子掉包一事的除了自己便是长姐,风赐是长姐亲子,她不相信姐姐会在没有告知自己的前提下让念玉知道。更何况,虽说不是故意,大哥大嫂的死长姐难辞其咎,她可承受得起念玉的恨意?不过令福玉多虑了,冥念玉从来不是个把时间浪费在“恨”字上的人。 决裂 僵持片刻,无人言语,整个大堂只能听到袅袅烟熏轻微的沙沙声,冥念玉坐正身子,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认真道:“福玉公主,我很感激长公主,不管她当初是为了赎罪也好内疚也罢,至少对于我来说,她给了我一个幸福的童年和完整的家庭,十五年前的事情,我从没有想去追究什么,因为未来比过去重要,不是吗?” 宫装女子身子轻颤,清澈的明眸闪过几抹恐惧,为何她会知道?为什么,如果她知道了是否意味着还有别人知道,这一切到底缘起于谁?长姐吗?不可能的,福玉心底一揪,宽大的袖摆被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个秘密足以重创姒冥两国的国体,到底该如何是好?早知今日,是不是当初不如一错再错下去反而更好? “如今,我只想问公主,傅大人为何离都?而且离都之日偏偏就在我与景福帝见面之后,是否意味着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清冷犀利的声音如同秋日的太液池水冰冰凉凉,一点一点敲打着福玉的心口,她错了吗?她不过也是期望大家都能好好地过下去,难道也错了吗?精神紧张到极限,终于爆发出声,一阵怒喝响彻大堂:“够了。”三三两两的侍卫破门而入。 “出去。”顿时,又恢复先前的死一般的沉静。 冥念玉无奈地摇头,平静道:“既然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要做的不是如何掩饰,而是怎么解决,姑母,我从不曾想与你为难,也希望你做事慎重起见。” 福玉诧异地看着她,眼神闪过几丝痛心,悠悠道:“冥念玉,你以为当日所作都是为了谁?冥玉眠做事从来都是斩草除根,长姐为了保住你才拿风赐掉包,如果不是上天有眼,或许我与风赐早化成了沙漠中的一缕尘埃。而今天,你却在这里质问我事情的真相……” 冥念玉沉默片刻,垂下眼眸,冷淡道:“你们想救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遗孤。” 福玉身子一僵,抿着嘴唇,一字一字讲的清楚,道:“你就是太子遗孤。” “所以,你认为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应该跑过来感激你吗?然后大家坐下来一起共商大计,反正如今风赐和我都已经长大,没有后顾之忧。所以首先要解决的是冥玉眠?所谓的罪魁祸首?那个抚育我十五年的父亲?”白衣女子说得清晰,淡然的视线落在宫装女子的脸上,继续道,“然后呢?然后是不是就是要解决景福帝了?” “你……” “难道不是吗?如果继续下去只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要再说无意,更不要再说无心,早在当年长公主嫁给冥玉眠时就应该料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同眠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的野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还不清楚吗?又或者说,即使明白,却依旧逃避,不想面对亲情和爱情的选择,这个行为难道不自私吗?时局不稳时还敢邀请自己的亲兄携家人赴蜀,不要说景福帝不再信任长公主,如果是我也无法相信。” 福玉怔忡的看着她,为何执著多年的事情被眼前的女子说起来如此不堪一击,沉默良久,才回道:“很多事情如果不身临其境,你根本无法体会。”。 “呵呵,你又怎知我无法体会?一个能忍耐十五年仇恨的公主怎么可能看不清楚这些,除非她当初确实有了一念之差,想用自己的亲人去赌自己的爱情,结果两败俱伤。然后她后悔了,内疚了,于是又为了这份愧疚抹杀了亲子的人生。” 福玉愣住,不再言语,喃喃道:“那你说又该如何?” “自杀或者杀了仇人。一个让自己解脱,一个让别人解脱,很多事情之所以复杂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至少如此,不会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自己犯的错本来就不应该牵连别人的对吗?太子遗孤又能如何?景福帝又不是没有儿子了。” “你……”宫装女子彻底呆住,眼前说话的明明是个年轻的少女,为何那双无所谓的眼眸仿佛看尽世间百态,况且如果真照她说的做了,第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这个女子到底把死看成什么了? “姑母……”冥念玉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如今,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重要的是不要再错下去了。当然,或许我所谓的不错在你们眼里反而是严重的过错。” 65 福玉僵硬地收回自己的双手,盈满泪水的眼眸越发干涩,这个孩子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才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揭开彼此掩饰多年的伤口,只是有些东西不是用对错来衡量的,长姐当年是确实有错,但是年少时的儿女情长,渭水前的兄弟结义,沛江旁的执子之手,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才会觉得怎么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若是换做他人处在那样一个位置难道会比姐姐做得好吗?她摇摇头,沉痛道:“念玉,你以为长姐没想过死吗?你以为忍辱负重地呆在一个害死自己亲人,背叛自己所有感情和过去的男人身边整整十五年很好过吗?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等你跟风赐长大……可是如今,你却全盘否定了……” 几滴晶莹的泪水滑过空气,冥念玉清澈的眼眸也有些湿润,眨了几下,黯然道:“所以我才会南下,如果真的做到了无牵挂我早就不在这里了。呵呵,不过,我今日找你只是想确定景福帝的态度,现在,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你到底想怎样?” “姑母派傅大人离都又是想怎样?” 沉默,又是一阵无声的静寂,面对着眼前无神的女子,冥念玉扯了扯嘴唇,道:“其实我一直不想南下的原因便是希望此事永远地隐藏下去。对于姒国,除了我身上的血液之外,再无其他留恋,谁当皇帝,谁害死谁更与我无关。你或许会想说我无情,但是姑母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的有情有义才会酿成今日的局面。真正的感情不是比谁能更为谁死,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去在乎。我明白,你们的初衷都是好的,但是明明可以掩盖过去的事情为何又要为了所谓的仇恨再次挑起?冥玉眠与长公主最大的区别在于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爱人,对不起兄弟,但是做了就是做了,至少他对得起自己的子民,所以他不会去说后悔,更不会去用别人的人生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因为这些事情本身就无法弥补的……” “念玉……” “别再把别人扯进来了,福玉公主。如果傅家出事了,你让姒国何以为安?” “那难道让我看着风赐死吗?” 冥念玉抬起眼皮,看向日落的窗外,昏黄的天空透着淡淡的红,默然道:“那么,你是想让自己的父亲死吗?走到如今,这件事本就只有两个结局,不过是你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一阵冷风,吹开了红木纸窗,带来一股寒意,让彼此冷静少许。宫装女子站起身子,向外面走了几步,纤细的背影在夕阳的余辉下被拉的很长,凤冠下的金色秀珠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知道是因为寒风,还是主人身子的颤抖,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女子没有回头,沉声道:“我放不下风赐,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去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帮助他夺得帝位,或许还会成为弑父的凶手,然后再用自己的命来了结?若成功了倒也罢了,如果没有呢?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马蚤乱,更不清楚会死多少人。如果再倒霉点,可能连大姒都将成为历史。” 福玉愤然转头,抿着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不管,全看造化了。如果风赐的造化仅此而已,也只能说一切是命。” 宫装女子一愣,摇摇头,肃然的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像是回忆,又如同风中的呢喃,道:“不会,他从来不是个会屈就于命运的孩子。念玉,你没受过苦,所以永远也不会明白濒临绝望时的踌躇。那种在死亡线上徘徊了整整一年的生涯,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福玉转过头,朦胧的视线落在念玉的眼底,幽幽道:“十五年前,我第一次离开金碧辉煌的大姒皇宫,如你现在般年少,迫不及待地想去瞻仰一直活在我心目中的圣都。明明是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却从此沾满了记忆中永远逃避不了的鲜血。倔犟的我认认真真地走到琳琅满目的街道上,仔仔细细地数着脚下的一砖一瓦,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听百姓们憧憬着嫂嫂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们不知道,姒国的小公主就站在自己身边,以一种无比向往无比自豪的神情看待着一切。闭上眼睛,呼吸着渭水江边新鲜的空气,脑海里呈现的是我大姒美丽富饶的国土,传承佳话的哥哥嫂嫂,还有即将见到的长姐和冥大哥。但是,短短数日,一切都变了,我仿佛看到了坚硬的土地被生生地凿成两半,中间深不见底的沟壑中流动着滚滚岩浆,不,是鲜血。曾经坚信的世界彻底崩塌了,那个长姐为他拼掉了半条命的男人谋反了,勾结巴王分我大姒四分之一的国土,现在想想都觉得好像是假的,冥大哥怎么会背叛我们了呢?那些过往的回忆都是做梦吗?他怎么下得了手?那一刻,大脑被恐惧冲昏了,否则也不会被仇恨蒙蔽了理智。风赐,何其无辜的孩子,清澈美丽的蓝眸在朦胧之间便被亲母刺伤,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颜色。哪怕,哪怕是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去思考,也或许还能想出其他的办法。但是人生是没有如果的,所以我只能活在内疚和悔恨之中。连夜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从蜀地潜逃到巴地,到处都是埋伏和陷阱,根本无路可走。唯一的途径便是冒险穿越沙漠,幸好东门的骠骑营营长是嫂嫂宗族姜氏,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化成一堆白骨。现在我都好像能听到来自沙漠的诱惑之声、干涸的身体和奄奄一息的骆驼,远处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仿佛是波涛汹涌的海上的巨浪,那是沙海,沙漠中最恐怖的袭击。居然遇到了沙海。我放弃了,也绝望了,姒国历史上一个名头并不大的小公主即将在她最灿烂的年龄亡故,但是,只是瞬间。沙丘突然间凝固了,我好像在地狱边徘徊了一次,然后又被奇迹所救。怀里的孩子一直不哭不闹,如同他刚出生时等待母亲的判决一般安详。我好像感觉到了神的旨意,我相信是这个孩子带给了我新生。所以,从那以后,我告诉自己,无论在这皇宫里何人以怎样的眼光看待我们,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而风赐就好像是我身上的肉,我把对生活所有的期望和疼爱都给了他,不管他需要不需要。但是,我又错了,是不是呆在那个男人身边或者继承那个男人血液的人都是冷的,看到今天的你,我才明白风赐哪一点最像他的父亲。”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女子的脸颊,一双倔犟的眼眸却无动于衷,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冥念玉垂下眼眸,想了片刻,忽地抬头,淡然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福玉一怔,以为她会有其他疑问。 “风赐不是你的亲子,但却胜似亲子。而我的父亲,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对于一个没有童年的我来说,他是一个好的父亲。我曾想过,如果他跟母亲都活得好好的,我便可以踏实地离开,但是两个人谁都不想自己好好的,我就不得不从北到南,如今又要从南向北了。” “念玉……” “客观地说,从年龄和希望来讲,或许选择风赐是对的,毕竟如今的二选一,都是不可割舍之人……”白衣女子身子一僵,重复道,“都是不可割舍之人……”波澜不惊的眼眸撇向别处,清澈的眼底分明浮现出一层浅浅的水花。 “冥玉眠这次北上怕是回不来,等他死讯传来,便是你大哥冥念尘登基之日。” 念玉一怔,为何心底是如此的平静?浅笑道:“怎么不是我登基呢?” 宫装女子摇头,淡定道:“范家媳妇自然留在南朝,更何况长姐也打算回家。” “然后再是姒风赐登基?巴国许我秦丰城三郡,沛江这条河算是过去了。” “嗯,而且巴冥二国的合一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冥念尘短时期是顾及不到姒国的动向的。”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表面是大哥占了便宜,实际上两国统一后的治理才是最大的问题。不过……” “嗯?”福玉诧异地看着凝视着自己的念玉,那双深邃无比的黑瞳闪过几抹自信的光芒,红润的薄唇轻轻地一张一合,一字一字说得清晰:“冥玉眠的死讯永远也不会传来。” 宫装女子怔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略带残缺的面容,凌乱的长发,轻轻抬起的下巴,一双坚定得足以撼动冰霜的眼眸,连她已经转身都忘了去阻拦,当回过神后,夕阳的余辉下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满地的残叶好像在告诉她,刚才曾有人从这里走过。人生真的很可笑,他们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终去要救冥玉眠的女子竟然是他十五年前所害之人的亲女……冥念玉,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脑中忽然恍过她刚刚的话语“真正的感情不是比谁能更为谁死,而是在需要的时候才去在乎”。 或许,有些人不是真的无情,而是只会对在乎的人有情。她可以在他幸福的时候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对他置若罔闻,但不意味着,当他不幸福时,她会离开他的身边。 同年十一月中旬,冥国公主的队仗突然启程回蜀,巴国太子快马相追,却在追上后即刻返巴。有人说念玉公主并没有随队归蜀,而是潜逃他国,所以冥念尘决定立刻回巴。也有人说,冥念玉当时就在车中,因为拒绝放弃储君之位而与冥念尘彻底谈崩,兄妹决裂。还有人说此女在南朝十分嚣张,性格怪异,被范氏退婚,冥念尘为了冥国名声和两国利益愿意牺牲婚姻迎娶丑女妹妹,却没想到此女不识抬举,竟然私自出走。姒国太子的迟归,范悠然突然请旨调守晋州边界的消息,巴国太子连夜赶回巴国的传言随着漠北局势的紧张不断翻新,而遥远的大漠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人得知。 66 死士 前往晋州的官道之上,一匹老马拉着一辆破车慢悠悠地前行着,曹阡陌拿着拐棍,身穿丐服,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咬牙道:“禀殿下,派出去的探子说姒国太子目前还在沛江以北,为何停止不前的原因尚未查明。” “过……”没睡醒的女声从车内传来。曹阡陌的嘴唇狠狠地咬出了几丝红痕。他的祖先好歹是位列三公的将军,暗部成立以来更是只听皇上一人之命。如今倒好,竟然沦为乞丐,看这破车老马的行头,主子是打算如此穷下去了。他就不明白了,既然北上去找皇上,为何不是快马加鞭,而是要调查姒国太子那小子的消息?现在她居然说:“过”…… “殿下,以我们的速度怕是年底也到不了漠北。”忍不住抱怨了几声,过了好久,才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淡然道:“主子说了,姒风赐不回到圣都,漠北便不会出事。所以现在的任务只有三个,第一盯住姒风赐,第二做好乞丐。” “那第三呢……”曹阡陌的气势立刻少了一半,只要冥念玉把灵秋推到前面,他就没啥办法。 “咳咳……主子说还是做好乞丐。”曹阡陌一怔,满脸的黑线…… 车内的女子懒洋洋地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她就不信了,三万士兵大败也就算了,将军怎么会突然失踪?爹也真是的居然不调查清楚就贸然前往,但是如果身旁有一个煽风点火的母亲,做出这种决定也就不奇怪了。但是贺丹算什么?屁大点的土地能折腾出什么,看来现在第一个不可信任的便是传递消息的队伍。做乞丐的好处是第一不被注意,第二便是可以从民间得到真实的消息,不过让暗部三万全部做了乞丐怕也有点难度。 女子无奈地摇头,想了想,大哥要想登基就绝对不能失了民心,所以即使要做了父亲也肯定是借贺丹之手,但是贺丹真的敢吗?还是借了谁的胆子?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日光想着慷慨激昂了,却没从福玉那儿套点消息。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子,冥念玉皱眉地反思,自己性子还是太冲了。 秦丰城 隆冬之际,枯黄的树叶被吹到浮上一层寒冰的沛江之上,更显萧瑟。别具一格新盘下的分馆庭院内,傅洛栩撑着头走神,纷飞的桂花静静的凋零,姒风赐掂起黑玉棋子直捣黄龙,“啪”的一声,问道:“在想什么?” “为何还不动身?”黑色的瞳孔荡漾着浓重的疑惑,花费了一个月才找到太子殿下却没想到又在这里停留了足足一月。 “呵呵……”男子唇角上扬,明明是浅笑却让人觉得讽刺万分,“姑姑有说让我即刻回都?” 傅洛栩摇摇头,沉默不语。公主只是说让他迎接太子,确实没有嘱咐是否催促殿下,摇摇头,沉默不语。 “那为何要回去?”修长的手指随意拈起棋子轻敲着桌面,抬起头,毫无焦点的视线看向临水的远方,浅透的紫眸燃起几抹莫名的情绪。 傅洛栩放下手中棋子,略带关心的直视着眼前人人惧怕的太子殿下,忧心道:“据说巴国太子都已经抵达圣都,我们如此拖着怕是不好吧。”潜意识告诉他,福玉公主让他特意前来迎接太子不单单是保护那么简单。 姒风赐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悠悠道:“皇上可曾下旨叮咛此事?” “目前尚未。”说来也怪,皇上似乎对此事见怪不怪,如今冥念尘和冥念玉皆已离都,却不曾过问太子为何迟迟未归。 “那么,我们又为何要回去?”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青瓷的茶杯边缘出现了几丝裂痕,傅洛栩心底一惊。急忙道:“殿下。” 姒风赐没有出声,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放下茶杯,淡然道:“下棋……” 张恩华踌躇地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灵夏,心中一直在打鼓,似乎每次灵姑娘一收到玉公子的信函就变得不太正常,平日里毫无表情的面容总是一副十分欣慰又气得牙痒痒的样子。 “灵姑娘,玉公子可有交待如何处理那突然住进别庄的人?” 灵夏紧锁眉头,踌躇道:“她说按兵不动,好酒好菜伺候着。必要时把宅子给他们都成。” “啊,莫非他们是玉公子的朋友?不像啊,如果真是咱公子的朋友直接来说便好,没有道理二话不说抢了咱们的别馆。” 说来好笑,灵夏见晋州餐饮业发展基本饱和便将注意打到了对岸的秦丰城地域,加上秦丰城城主这条渠道,很轻易地盘下了不被看好的临岸别馆。因为地处涨潮岸边又十分偏僻,这里的建造需要花费更多的物力和精力,不过这倒也给千岛湖挖到的百年奇木找到了可用之处,数月间便盖好了几座小楼。可惜还未来得及狠赚一把就被途经此地的姒风赐给霸占了。 原本她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主,却被曹阡陌派来的线人生生拦住,折腾来折腾去还变成他们感谢对方不杀之恩,不仅腾地还要报恩。而最近收到的一封信函更是离谱,命她急速离开秦丰城,那帮人在的地方都躲地远远的,最好还能带上城主秦朴一同离开。原本是十分不靠谱的事情,怎知秦朴一听说玉公子要回晋州了,二话不说地卷铺盖决定同他一起渡江,似乎还有长住之意。 夕阳西下,灵夏坐在船头,凝视着淡淡的余晖,沛江的尽头水天一线之间火红得如同血海一般让人触目惊心,心底突然燃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主子为何会如此忌讳这群人?那日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仿佛被那名戴着斗笠的男子生生定住,浑身上下笼罩在一片久违的恐惧之中,那种感觉还是在父亲被害的晚上曾经经历过。他到底是谁?整个队仗行进无声,细想起来多亏有线人警示,若是意气用事还不知道会有何恶果。 “灵公子,玉公子此次打算常留晋州吗?” “灵公子?” “啊……”灵夏拉回思绪,抱歉得笑了下,淡然道,“不清楚,她没有说。”看着眼前不由自主扬起笑容的秦朴,无声地叹气,她一直认为主子是值得被人去爱的女子,但如果是他,怕是要流水无情了。这样一个干净的孩子喜欢谁不好偏仰慕上那个没心的主子。灵夏一直明白,冥念玉表面一切随意,骨子里却是个对在意之事无法将就的人。爱上一个倔犟到极致的人,太累。一想起那个女人,灵夏白净的脸颊突然变得鼓鼓的,主子到底要做什么?一封信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几月不见看来被宠得有越来越懒的趋势,曾经还会说说因果,现在直接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真不知道是不是在考验她的大脑,越想越觉得自己近日来太过窝囊,妈妈的,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废了…… 入夜以后,几枚灯火漂流在人烟稀少的沛江北岸,这并不是渔家出海的明灯也不是哪家姑娘的花灯,而是因有人觉得太暗了又不愿意睡觉,傅洛栩便做起了奶爸的活,点燃船灯把江边照得一片通红。在他眼里,姒风赐就是个偏激的孩子,曾经福玉公主说他傅洛栩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是傅家的孽障。遇到太子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混蛋,原来同样恶劣的两个人进行比较后,稍微不恶劣的那个便可以得到心灵上的升华。 “洛栩……” “怎么,还看不到吗?”傅洛栩又点了几枚灯火,他知道风赐眼睛不好,无论多么努力地去训练也终归要比常人弱视几分。是不是越是说表面习惯黑暗的人骨子里都是向往光明的?他不知道,但是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的风赐是怕黑的。当然,那仅仅止于小时候。 “过了江,便是姒国。”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散发着发酵的情绪,有抹期盼,又透着几分无奈。傅洛栩点点头,宽慰道:“我们再赶个几日路便到家了。” “家……”重复的呢喃,清冷的声音上下颤动,姒风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望无际的彼岸,朦胧的左眼清澈如水,暗淡的右眼却形同鬼魅。 沉默良久,直到点点灯火渐渐燃尽,姒风赐依旧矗立在江边最高的顽石上一动不动。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依旧倔犟地望着,好像如此便能把家乡的土地狠狠地记在脑海中。傅洛栩有些担心地看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孩,太子殿下是怎么了?从遇到他时便神情怪异,详细地询问了公主的话语,丝毫没有被关心的感动,反而染上了一抹平日很难见到的思绪。当该犀利的人变得柔和时,身为下属反而不踏实了。 “洛栩,你离都数月,皇上竟然一句都没过问吗?” 傅洛栩仔细琢磨着,不明白风赐为什么突然执著于景福帝的态度,他不记得他们祖孙的感情好到此般地步。更何况,随着朝中议论非议的增多,如果不是风赐未雨绸缪,年少便开始部署自己的亲信,怕是很难将太子之位牢牢坐到今日。 “殿下,属下认为公主应该与皇上讲清,故无人催问吧。” “这样吗?呵呵……”姒风赐轻轻抬起头,迎向昏黄的月光,整张脸颊白润如玉,如果不是天生眼残, 丑女念玉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7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7部分阅读 性格又被传得那么邪乎,此等男儿怕是众多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吧。只是事有因果,这世上又有谁天生下来就爱残害他人? “风赐。” “不要说话。”突然,他一阵暴喝,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片刻后,轻薄的嘴唇缓缓上扬,带着几抹讥讽,淡然道,“有人来了,而且来者不善。” “什么……”傅洛栩一愣,怔忡道,“殿下请速与属下回馆。” “不要。” “殿下。” 姒风赐摇摇头,沉浸在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挺拔高大,他绝望地睁开眼眸,寒星般明亮的左眼闪烁着几抹耐人寻味的晶莹,但是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片刻恢复如常的冷漠,幽幽道:“终于等到了他的关心,却没想到果然是最差的结局。” “风赐……”傅洛栩轻喃,上一次见他显露情绪是在十二岁那年被人指认乃蛮夷妖孽,妄想贪图我大姒国土。时间飞逝,整整三年,无父无母的孩子没有被折断幼小的翅膀,反而以自己的方式获得了更多的赞同。但同时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和喜怒无常。 “原来等待,永远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寂寞无声的沛江北岸在昏黄的月光映衬下十分宁静,干枯的树枝高大挺拔,从远处望去好像一个个鬼影彼此交错,傅洛栩突然感到一阵寒栗,整个大地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哪里有来者不善的敌人?但是他明白,姒风赐从来没有错过,那么只能说明,来者功力极深让他望尘莫及。 “洛栩,你退下。” “殿下。” “退下。” 啪啪几声,波澜不惊的水面上跳出四个人影,黑色锦服滳答着未干的水迹,分别护在姒风赐的四角。傅洛栩心中一惊,原来挑选这处僻静的西南别庄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打算。 “洛栩,如果以后我不在圣都了,姑母就托付给你了。”矗立在江边的背影没有转身,平淡如水的声音听不出男人心底的想法。 “风赐!我奉命前来本就是要保护你的安危,怎能在关键时刻离开?”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傅洛栩好像被一股气流生生推出去数十里远,庭院之间仿佛竖立起一道坚硬的屏障,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走进去。他们到底瞒了他什么事情?这世上又有谁能让太子殿下筹谋许久还要陪上性命作为赌注。公主肯定是知道的,否则那夜不会万分惊慌,而风赐……看来也是心知肚明的…… 姒风赐垂下眼眸,仔细地辨识脚步的方位,轻声下令道:“风夜,把敌人引到南岸尽头,摆幻阵拖住他们的脚步,至于结局,按照最初的计划行动。”瞬间,数十名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齐刷刷地急速离开,他缓缓转头,寒星般明亮的紫眸凝望着几丈外不得要领踌躇不前的傅洛栩,口语道:“对不起,洛栩,其实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对你好……” 风吹起如落叶般破碎的纸灯残屑,姒风赐单薄的身影在傅洛栩的眼前越来越摇晃模糊,落寞中带着冷漠的笑容成为他记忆中最后的点缀,以至于在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叮嘱着他要不断地去前行寻找,寻找,那个孩子的背影。 67 救或者不救 古往今来,每一个统治者都喜欢设立某些不为人知又仅仅由自己掌权的结构,比如冥国暗部、巴国幻宗和姒国死士。如果不是冥王确认冥念尘早与自己同床异梦,也不会先发制人立念玉为储,更不会把最隐蔽的权力机构责任人毫不掩饰地推到念玉身边,除了想巩固念玉的身份地位外,也为了加强主仆二人的感情,毕竟只要是人便很难对陌生人言听计从,而曹阡陌也是个人。 “主子,听闻范大人申请调离都城,驻守北江,怕是不久便要前往晋州了。” “那又如何?” “属下只是妄想斟酌其意……” “曹大人是琢磨出什么了?” 冥念玉随意地靠在椅上斜坐,一双水眸好笑地看着渐渐浮上一层薄冰的沛江,不知道是笑这漫天飞舞的落叶还是故意等着眼前男子发火,再过一日,就要到晋州了……前几天得到了父亲行军的消息,秋天的大漠充满危机,他们被阻在了汉城以南,算算时日,短时间怕是难以行军。 曹阡陌一怔,想了想,道:“属下听到一些坊间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启口了,还客套什么,憋着总是难受的,曹大人。”女子唇角微扬,挂着淡淡的笑意。 曹阡陌抿着嘴唇,脱口道:“范大人似乎十分中意公主殿下,并且已经正式请旨期望婚期提前……” 良久,没有预期的惊讶和诧异,哪怕连一丝女儿家的羞涩都不曾在她脸上出现,曹阡陌垮着一张脸,郁闷地叹气,他心底其实是想激怒冥念玉,因为那一成不变的欠揍笑容让人看着气得牙痒痒的,尤其还误导着善良的灵秋…… “然后?你想说什么……让我回去好好跟他成亲,不管当初他们目的为何,如今有了范氏的支持,我的位子会变得更稳?” “殿下。” “这事先放下,别忘了我们还要北上劝回我爹。” “劝回?” “嗯,不动声色的潜回蜀地,只要爹在蜀一天,就无人能偷天换日。我从来不担心贺丹的狂妄,怕就怕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此话怎讲?” “仔细想想,贺丹一事完全没有必要演变成一场战争,掠走亲征将军的戏码也太过蹊跷,其目的 无非是为了动摇军心外加混淆世人的眼睛。上官吉好歹也算身经百战,怎么就能在三万大军的保护下就无声无息的没了呢?如果真是贺丹军人所为,怎会不惊动一兵一卒?” “殿下的意思是……” “可能是熟人所为……或者说此人在上官吉眼中不是敌人才能亲近的,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掠走” “此种状况属下也曾怀疑过,但是其后又被大贺氏大败,便不再觉得是我方问题。” “呵呵,大贺氏一族记载中名录可超过万人?” “刚刚过万。” “但是如今整个冥国数十万子民都知道大贺氏公然挑衅本国名望,曹大人又作何感想?” “……” “你可曾看过蚂蚁搬象?” “不可比拟。” “然也,蚂蚁不与象为敌不是不想强大,而是根本不会去想。如果你是与蚂蚁相邻的蝗虫,他日大象一怒之下要一脚踩踏蚂蚁的巢|岤,你会如何解决燃眉之急。” “……属下不知。” “呵呵,阡陌,从父亲把你交给我的那一天起我便当你是自己的人了,所以你也不用再隐瞒什么。我只问你,你会怎样?” 曹阡陌微微皱眉,冷然道:“帮大象剿灭蚂蚁,好保己之家园。” “没错。但是如今我们看到的是什么?贺丹共有八个部落,大贺在其中又算什么?事发数月我们可曾听到过贺丹的声音?即使是混入乞丐群中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应该能想到吧?” “有人故意拦截消息。正因为他的故意,使得真相或许并不如我们认为的那样。” “嗯,是或许……其实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一个人拿着刀子杀了谁,而是他明明没有拿着刀子,却依旧造成了同样的结果。” “殿下……” 落莫的气息渐渐变成冬日的冷淡,刚刚还在嬉笑慵懒的女子眼神突然间涣散许多,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良久,波澜不惊的黑瞳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雾色。这世上能影响到她情绪的只有那人,也只能有那人。原来,他不在身边的日子连呼吸都是寒冷的,呵呵,我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在乎你,大哥……所以父亲才一定不能出事…… 秦丰城边界 黑暗对于普通人来说代表着难以把握的未知恐惧和与光明相对的绝望,但是对于姒风赐来讲,却不过是一种习惯。从他有意识起,眼前便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偶尔可以透过右眼看到墙角缝隙处流淌进来的余光,但也仅此而已。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把哪怕是感觉到一点温暖的阳光当做幸福,因为那些华而不实的美丽从来不曾属于过他。 小时候,他便习惯一个人坐在隐秘的花园之中感觉到落叶从脸颊划过的生命的气息,耳边传来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嘲笑,福玉公主带回来的野种、瞎子、与众不同的瞳孔之色,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利刃划破他原本想去亲和他人的内心,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得到安宁。无论他做什么,厌恶他的人永远不会变得喜欢他,因为那座金碧辉煌的家叫做皇宫,只有利益和权力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 “殿下,起风了,果然有涨潮的趋势。”风夜眼带诧异,恭敬道。一直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大张旗鼓地抢下南岸,如今看来是早预见到这处特殊的口岸。 “千岛湖的骆驼峰至南岸长51公里,径流、潮流相互作用,河床多变,本就是涌潮易发的地段,或许地形相对险恶,但何尝又不是一道屏障?比多出数千士兵还要有用。” “殿下说得是,只是不知来者何人,让殿下如此谨慎?”风夜的脸被蒙在一块锦布内,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姒风赐,深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夜,你何时变得多话了?”圆润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越发清清冷,这些心腹全是他从太监中精心挑选出的死随,年龄不大,毫无根基,又只服从他一人。其中尤以风夜和风鸣最为出众,风鸣被姒风赐留在圣都潜伏在皇帝身边,连风夜都不知道风鸣到底是何人。 远处的潮起潮落使海水形成流动,一波又一波地向岸边涌来,带动着水中的海藻,冲刷到岸边,落下时留下几抹蠕动的生物。姒风赐站在沙滩之上,白色的浪花轻轻敲击过他黑色的布靴,留下潮湿的痕迹。清凉的海风吹过他略显凌乱的黑发,白净却刚毅的脸庞清晰地落在风夜的眼里,明明是没有焦距的眼眸,却仿佛在欣赏着自然的宁静,迎着海风脱去了往日里冷漠残酷的太子殿下整个人是那么安详,安详得让他心中动容的情绪在暗地里静静地发酵。 “殿下……” “石壳可埋好?” “已经埋好,分别在阵中四角,内装硫磺密封于地下,当敌人制胜时,引信发火,便可引爆雷火。” “哦。” “殿下。” “说。” “我们为何不离开?今日之险原本可以躲过,只要我们留在隋城……即便是不留在那里,也没有必要与那人正面冲突……”话音刚落才惊觉失口,风夜急忙低头,嘴角挂着淡淡的苦涩。 姒风赐别有深意地看了他几眼,淡然道:“我并不意外以你心境能猜出本宫的处境,只是若换作你,会如何?” 风夜一怔,陷入沉思,留在隋城暂不回圣都或许能躲过一时的危机,但是事关重大,即使殿下愿意逃得远远的不问世事,怕也有人要斩草除根。或者选择说出实情?让世人皆知?不可。如果当真如此,岂不是更无法回到姒国了?而且冥国未必就肯承认正统太子。那么只能选择暗杀皇上,但这也是最难以成行的办法,一旦失败便会变得无路可走。或许确实如太子所说,事发突然,他们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唯今之计不是要灭了来访的敌人而是把被杀之名彻底做实,让景福帝踏实地以为以绝后患,不再到处派线人盯梢。然后他们才有余地去图谋日后的发展,其中傅洛栩便是这个眼见为实的死证,也只有瞒着他,才能让那人彻底放心吧。只是一想到那个心高气傲的男子,便不由得叹气,若是日后知道了真相,他该如何面对?那种难以道明的无言之痛,被阻隔在痛苦和悲伤之外的疏远,有所目的的背叛比用刀子狠狠地穿过身体更让人觉得疼痛。因为他与他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望着同一个背影苦苦前行的。但是他又与他是不一样的,其实在他的心灵某处,还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两人先后抵达沛江南岸,风夜躲在隐蔽之处,突然,六棵骷髅般干枯的老树瞬间轰塌,划破宁静的夜空。数十名身着黑服的死士从三面将姒风赐团团围住,逼到岸边。远处的潮汐越来越大,冰凉的海风吹起了他的衣衫,白衣男子双手背后,下了一个手势。白润如玉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四面陷入了一团烟雾之中。白色的身躯随着一股气流被抛到漆黑的夜幕之中,划起了一道美丽的弧度,乌黑亮泽的秀发被海水打湿,宛如出尘于世的海鸥从海底跃起,飞翔,带给人瞬间迷茫的惊艳后又回到了最初的大海。后面涌上的死士们心中一惊,急忙向前追去,却被一道道拍打激烈的潮汐所阻,只能眼看着那道身影顺着浪花的顶端飘向远方,仿佛黑暗中一盏白色的灯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天边的尽头。 全身潮湿的风夜趁乱悄悄顺着江边游到西岸码头,殿下说今日风向偏西,看来预测得丝毫不差,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此时却没有计划成功后的喜悦。冷静地撕下自己的面罩,一条长约7公分的丑陋疤痕顺着眼底蔓延到下巴,显得十分骇人。那还是八年前的秋天,为了保护那个孩子而留下的痕迹。轻轻地抚摸自己脸上的凹凸,仿佛感觉到那双小手落下的掌心,摹绘着他的样子,单薄的身子紧紧地缩在他的怀里,却不曾颤抖,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眸露出了如狼般凶狠的光芒。明明已经时过境迁,他却记忆得如此深刻,深刻到他已经习惯把这条疤痕当成一个勋章落印在自己的发肤上,深刻到他都忘了最初来到这个孩子身边的目的。 “风夜,把阵撤掉,放洛栩入南岸。”狼狈的身影从江中爬出,随意地拧了拧自己的袖子。 “……” “怎么?”姒风赐面带诧异,紧绷了一夜的面容有所缓和,染上几抹轻松的笑容,让布满星辰绚丽多彩的夜空瞬间失色,残缺的目光带着孩子般纯真的兴奋。 “是。” “风夜?”似乎是感觉到心腹的魂不守舍,他伸手拽住转身的男子,惊讶道,“怎么把面罩摘了?” 姒风赐笑着摇摇头,修长的手掌爬上那道像条蜈蚣一样干涸的疤痕,喃喃道:“每当看到你的脸,我便会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殿下。” 风赐水嫩的手指顺着凹凸起伏的小坑一点点默默滑下,宝石般明亮却没有焦距的眼眸越来越黯,轻声道:“我一直告诉自己,唯有比想要毁灭你的人还要狠绝,才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风赐……” “哈哈,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你好好休息一阵吧。”他恢复了孩子般纯真的样貌,亲昵地挂在风夜身上,也只有在他们几个人面前,他才能表现出一个十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没有了大战前的紧迫,疲劳的风赐毫无防备地闭上双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但是安宁只有片刻,也不过片刻,为什么属于他的幸福总是像昙花一样,喜欢瞬间凋零。 一阵浪涛拍打而来,姒风赐觉得心口一痛,无法置信地睁大了愕然的眼眸。破碎的视线中盈满绝望的悲伤,低下头,怔忡地望着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手掌,上面是他熟悉的味道,此刻却沾染上一潭鲜血。原来,他又错了…… “夜……” 68 相遇 清晨,灰黑色的乌云挡住了阳光,灵夏沿着河边停住竹筏,左手抹了下头上的汗水笑着说:“怎么,乞讨了半天没乞来粮食,反而多带了张嘴回来。还要我过来载你。” 曹阡陌一怔,嘀咕道:“我怕主子心太冷,多帮他行些善呗。” “切……”灵夏不屑地瞥了一眼,低下头凝视着昏迷男子的胸口片刻,道:“不过我对他的伤势也蛮感兴趣的,周围发黑,内里有蠕动的血虫,莫非真是书中才看到的恤毒手?” “也许……” “切开他腹部看看如何?” “也好。不过先泡在盐水中试下,确认是否为恤虫。” “好想法。把他肢解会不会比较好搬一些?” “……” 昏迷中的风赐并不知道自己被两个无良的男女盯住,隐约感觉到耳边传来淡淡的风声。他努力地眨了眨眼,却是空无一物,熟悉的黑暗,似有若无的光亮,是黑天了吗?为何连星星都没有…… “他似乎没死……”曹阡无奈道,语气中难掩一丝遗憾。 “你不会当没看到吗?”灵夏瞪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蹲下身,对着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眸道:“你活着?” 风赐微愣,疼痛难忍的大脑浮现出无数的景象,然后汇聚成一片无垠的黑色海岸,他是谁?他在做什么,他不清楚,也不知道。似乎是只要去追寻自己的过往,心底便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身子被扒开一样难过…… “说话!”灵夏冷漠的开口,心中有些不耐。 曹阡陌见风赐始终一言不发,低下头仔细的观察了他的面相,淡然道:“别问了,他看不见。也可能是个哑巴。” “他还活着……”灵夏站起身,随意道。 “嗯,然后呢?” “我不想救活人,麻烦。” 曹阡陌想了想,道:“我也以为他死了,认为他的伤口有研究价值才带他过来的……” “你还是想救?” “活人也可以研究……” “他身着南朝服装却不似姒人。身上还中了传说中的毒,你就不怀疑他的身份吗?” “要不带给主子看看再下结论呢。反正主子从姒国回来,沿途中收留了不少流浪之人。” 灵夏一怔,点点头,冷漠的嘴角扬起一道宠溺的笑容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既然如此,带他上伐吧。否则还要我送出去,也蛮浪费时间的……” 曹阡陌微愣,点点笑了,其实他一直清楚,这些女子的脑子都异于常人……因为天气渐寒,灵慧整理出几床冬衣,语带哽咽道:“沛江岸口已是如此寒冷,这要再往北走下去,主子的身子撑得住吗?” “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念玉伸个懒腰,光着脚丫走向岸边,时不时触碰下冰冷的湖水,笑着说:“这几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想睡觉。难怪有些动物喜欢冬眠,大冷的天还是在被子里窝着舒服。” “那主子窝着啊,灵慧巴不得小姐天天养着身子。半年多没见,主子瘦了好多。” “有吗?”念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调侃道:“别难过了,你跟灵秋好好看家,才能让我放心。” “可是奴婢放心不下主子……好好的日子怎么说打仗就打起来了呢?王爷至今没有消息,夫人又留在南朝不回来了,如今主子前去漠北,蜀地何人来守?” “傻孩子,不是有我大哥二哥吗?” “大少爷说简单点是小姐大哥,说复杂点是巴国太子。” “呵呵,这点我自然明白。但是目前就算我回蜀地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只要父王出事,便覆水难收。前线是一定要去看的,父亲是一定要带回来的。贺丹大贺氏的一支奇兵?几千人的小小部落敢挑我三万大军来换灭族之灾吗?简直是荒诞的笑话,但是现在朝中言论却是深信不疑。冥国根基本身不稳,若是被人挑乱了,怕是大哥也难以控制。” “天下兴亡有男人顶着,我只是不想小姐以身涉险。” “呵呵,有些事情走到这一步了便没有余地。漠北怎么了?漠北挺好的,至少看不见的人和烦恼可以不去想了……” 大哥,娘亲,姑姑,范悠然,每个人清晰的面孔好好地收藏在心底的角落,有些事情不去碰触,是不是便不会难过? “主子……” “对了怎么不见灵夏的影子?”想起那女子,念玉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说,“她不是一向以身作则第一个起床吗?” “是啊,不过灵夏姐说是要去接曹大人。” “阡陌?”念玉眉头一皱,喃喃道:“每次他回来我都变得担心,想了解新的消息,又怕是坏的。” “哈哈,主子还会怕什么吗?虽然外界盛传巴蜀内乱,但是奴才知道,大殿下和二殿下心坎上都是疼小姐的。” “呵呵,是吗。”念玉垂眸,宝石般明亮的瞳孔闪过几丝难以察觉的悲伤。 “有些时候,疼爱过了,反而成为牵绊。” “牵绊?”灵慧微愣,直言道,“在奴才眼里,主子是无所不能,这一片美丽的海域,天堂般的仙境,放在过去奴才是根本不敢想的,但是如今主子却给了奴才这样一个家,这样一个梦。” “但是梦终归是梦,总要有些残缺才是真实的。” “主子……”灵慧心疼地看眼前淡然的女子,她一直能够感觉到,似乎是从圣都回来后主子的心便不在了。或许是遗忘在了哪个角落,哪怕是微笑,都略显落寞。她甩甩头,宽慰道,“反正奴才只知道,主子说的便是对的,只要跟着主子便不会错过什么。” “错过……”念玉低喃,“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存在完美,所以才会有错过一词,错过了爱,错过可以相守的人,错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 突然,一阵清脆的嗓音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主子,这回曹大人不仅出公差还带了个活人回来。” “你倒是告状的快。”曹阡陌紧随其后,生怕慢了几个分。 念玉敛起情绪,笑而不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门外木板上的人,道:“他是谁?” “奴才不知。只是碰巧路过岸边,见此人伤势罕见,便带了回来。” “可是在大路岸边?” “不,在驼峰岛东岸。” 念玉一怔,垂眸沉思,问道:“最近水面是什么风?” “东北。” “奇怪……”灵慧抢先疑道,“驼峰岛属私人领域,并无可疑人出入,怎么会突然多了个浮尸?” “想必是随风飘向东岸吧。”曹阡陌望着灵秋,猜测道。 念玉微愣,手中茶几轻晃了下,左侧袖摆微微颤抖,急忙问道:“灵夏,北岸的客人可是离开了?” 灵夏想了想,说:“昨日便已启程。” “确定没有少人?” “奴才不知。但是突增了几队人马,经多方打听其中有主子特意让盯住的傅洛栩。” “哐当……” “主子!”众人大惊,诧异地看着有些失常的念玉。 “你确定他们是毫无异样地归都的?” “至少从派出去打探的人的回复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主子,奴才认为应该与那些客人无太大关系。如果从北岸顺风漂的话应该是流向南方。”曹阡陌凝视着沉重的念玉,解释道。虽然他不明白念玉为什么要礼遇那些人,但想必身份是不一般的,否则怎么会引来傅洛栩? 念玉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面色恢复许多,说道:“灵夏,你立即派人去西岸查看。那一带人烟稀少,如果曾发生过事情定会留下线索。此人不可能从主岛口入岛群,那么便应该是从西南方向漂过来的。” “属下明白。不过……” “不过什么?”念玉浅笑,看着欲言又止的灵夏,后者抬起头,恭敬地直视那双黑珍珠一样深邃的眼眸,俯身道:“这个人貌似不仅身受重伤,还是个瞎子!” “瞎……子?”念玉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缓缓启口,手中的兰花茶盏顺着袖摆掉落到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岛上的晨风吹开了纸窗,拂过女子柔顺的发丝,一张不算靓丽的容颜闪过几抹复杂的情绪,莫非这世上终归是有因有果,即使躲到天涯海角,该遇到的总是能够相见。 “主子?”灵夏轻唤,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曹阡陌,见后者立即低头不语,心中多了几分考量。世上瞎子千千万,到底是什么让主子如此震惊? 冥念玉站起身,凝神地望着门外的男子,脚下好像绑着十几斤重的铁链,寸步难行。一个很久远的名字徘徊在胸口中,那段被放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逐渐复苏。姒风赐,是你吗? 如果是你,为何输得如此悲惨,血淋淋的身子躺在破旧的木板上面? 如果不是你,却为什么那么熟悉? 为何我每次见你,都要面对取舍?只是仔细算下来我也只见过你两次,上次害你左眼被残,今日你又是到了何种悲凉境地? 一步,两步,曹阡陌跟在念玉身后,上前低声说:“殿下,此人身受重击,又在湖中泡了几日,面相惨不忍睹,不如先让人收拾下您再过目?” 冥念玉扫了眼曹阡陌,脚步停都没有停地继续往前。寂静的小花园内,木板上的男子纹丝不动,仿佛熟睡中的孩子,感觉不到他人的临近。 这是一张被湖水浸泡后异常白净的脸,嘴唇发紫却难掩面容的英挺,晨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被混成了七彩的颜色,洒在脱落一半却紧紧束住那捆墨黑色亮发的绿色发绳上,微微泛着光泽,让人眩目。他紧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软绵绵地趴在眼缝,她看不到他的瞳孔,却清晰地忆起一双冰凉绝望的眼眸,上面滴着血,是娘亲为了救她留在亲子身上的痕迹。 “他可还有救?”努力的开口,却说得哽咽。冥念玉不能确定眼前男子的身份,却莫名的感到恐慌。她最怕欠人恩怨,眼底却布满悲伤。好像看到这个瞎子浮肿的躯体,每个细胞都在哭泣。 “主子若说救,便有救。” “救。”如果她没遇到,她可以一生不去回忆,但是她遇到了,便是一世的折磨。 “属下遵命。” “把命救回来,送到傅家,剩下的就不要多管了。” “属下明白。若是此人问起缘由……” “他是个瞎子……”念玉声音低沉,喃喃重复着,阳光下的身影,虽坚毅笔直,却萧索没落。 “……”因为是个瞎子所以就要救他吗?曹阡陌不停地在心中自问,却没有敢说出口。 “不要跟他解释什么,更无须跟我汇报。我不想见他,只要救了他的命便好。” “是。” 念玉目送曹阡陌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间,转头看向灵夏说:“沛水一带怕是要出大乱。我最迟下月启程,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灵夏一怔,慌乱道:“怎么,主子不带奴才北上?奴才自认这里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漠北。” 念玉没有应声,继续说:“南方若乱,楚国定会伺机而起,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我是不会带你走的” “主子。”灵夏急忙跪地,恳请道:“主子念父之切如同灵夏当年心情,此次北上危机四伏……” “灵夏!”冥念玉厉声打断,淡然道,“这件事情不要提了。我走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留下你也是为了别具一格的家人。你要知道,你给了他们一个家,你便是他们的依靠。所以,不要让他们失望,也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若我真是回……三五年回不来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可是……” “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回去。你若真跟我去了,才是没有机会了。” “主子!”灵夏大惊,清澈的双眸闪过不舍的泪珠。 “说说罢了,你知道我惜命,那便是注定要回来的。”念玉淡笑,嘴角轻轻上扬。 灵夏无奈的叹气,说:“主子最重承诺,我当此话为约定,所以主子必须平安归来。” 念玉点点头,深邃的眼眸飘向了遥远的北方。日渐天凉,不知为何,今日的阳光却异常温暖。灵夏分明看到了自信的笑容,又重新爬回念玉的脸上。 瞎子 “你是一个瞎子!” “你是一个哑巴……” 风赐使劲地按住床沿,支撑起半个身子的重量,歪着头寻找声音的方向。脑海中浮现无数张或明或暗的面容,有历经沧桑者,有年轻貌美者,拖长的凤摆,华丽的宫殿,高耸的楼宇,梦境般精致的美景却让他有股窒息的痛感,仿佛越想便会越疼,疼在心里,疼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糨糊紧紧地粘住,眼底是无尽的黑暗。但是他却并不陌生,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夜深人静时的寂寞,用孤独的身体抵挡,却挡不住头痛欲裂的恐慌…… “你不过是曹大叔捡回来的废人,拽什么拽……”故意放大的童声有些底气不足,小黑盯着眼前突然醒过来却默不作声好几个时辰的风赐有些害怕,却不愿意在同时被收留的妞妞面前失去自己的男子气概。 “他好像还是个聋子。”妞妞瞪着圆圆的眼睛,缓缓走近床沿。 “别过去。阿胖婶说他是坏人。”小黑急忙拉住自己心中的小公主,好言相劝。 “可是他并没有伤害我们,只是在那里坐着。”妞妞满脸疑惑,这个曹大叔收留的坏人哥哥跟灵夏姐一样好看呀。 “还没有伤害我们?如果刚才不是我拉你躲得快,那些药水都洒你身上了。”小黑不快地嘟囔,自从曹大叔把这个男人带到驼峰岛的东院后,整个院子的人都围着他转,让他顿时失去了平时关注点的地位。 妞妞摇摇头,指着地面说:“明明是你放得不稳,才会洒掉的……还摔坏了一个瓷碗,小心灵秋姐姐管教你。” 小黑一听灵秋的名字,顿时垮掉了胖嘟嘟的脸庞,委屈道:“还不是怪他突然坐起来吓我……” 妞妞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的碎片走到床边,肥肥的小手爬到了风赐支撑身体的手臂上,轻轻说: “坏人哥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一股陌生的温度涌入了风赐全身,他缓缓低下头,紧闭的眼眸紧紧地盯住自己的左手,他看不见,他什么也看不见……眼底没有一点光亮的痕迹,为什么全部都是黑色的?为什么他明明感觉到了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身体却看不到这个女孩的样貌,为什么他脑海里有彩色的片断,为什么他此时此刻会感觉心被撕裂般的难过,他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模糊的记忆里清晰地看到一个带着刀疤微笑的男子被鲜血染红,然后他的胸口空空的,觉得有点疼,好像什么东西被人从心脏里狠狠地挖了出来,但是却不觉得恨,嗯,他一点也不觉得恨……其他的……为什么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突然,一阵海风袭来,吹得木窗发出吱吱的响声,冰凉的空气让风赐冷静下来,心底突然变得十分安宁,仿佛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了舒适的滋味。只听那道甜甜的童声遗憾地轻轻响起:“坏人哥哥,你果然还是个聋子……你比小黑哥哥还可怜啊……” 可怜?他是个可怜人吗?也许是吧,否则怎么会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无人看管,只有两个孩童来送药?坏人?他是个坏人吗?也许是吧,否则又怎么会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散了,要多坏的人才能得到这样的报应,老天是公平的吗?也许……是吧……风赐不确定地思考着,僵硬地从妞妞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臂膀。好像,他十分不适应别人的碰触…… “年轻人,你醒了?”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砰砰锵锵,周围的人都跑到了门口。 “终于醒了,快去通知曹大人。” “灵夏大人真有本事,这样的死人都能医活。” “什么啊,你没听秋管事说药方是大主子配的吗?” “大主子是谁?” “就是灵夏大人的主子呗。” “啊,灵夏大人还有主子啊。” “那灵夏大人的主子是不是就是曹大人?” “可是曹大人一向听灵秋管家的。” “噢,我明白了,胖婶你真是的,直接说大主子是灵秋管家就好了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乱,风赐静静地聆听,心中大致明白是一个姓曹的大人将他捡回来,然后又是一个姓灵的大人的主子将他医好。只是这些人还没看够吗?他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但是光靠耳朵就知道这里聚集了多少人。他有些尴尬,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好像夏天干涸的池塘经过几日暴晒,疼痛难忍。 “胖婶,你们在这里喧哗什么?”一道冷漠的男音由远及近,众人顷刻间散去,唯独一名带着围裙的女人恭敬地俯首,应声道:“曹……曹大人奴婢刚要去找您,前两日送来的男子已经醒了。” “醒了?”灵夏抢先回道,她倒不是很关心风赐的死活,只是好奇念玉的态度,所以对风赐多了几分关注。 “灵夏大人,你先去通知主子,这里由在下看护。” 灵夏一怔,平静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屋里的男子,曹阡陌怕是也想先行问话,这种时候她怎能离开? “灵夏?”曹阡陌眉头微皱,重复道。 “胖婶,你去告诉秋姐这人醒了。”说罢,没有理会曹阡陌的黑脸,进了大屋。 “灵夏大人,我跟妞妞不是故意……”结巴的童音在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异色瞳孔时,顿时消失。灵夏大人不愧是庄主,好可怕啊。小黑心里不停地嘀咕,拉着妞妞从侧面小跑到了门外。 太阳从东边升起,明亮的阳光透过门缝折射成暗淡不平的光点,落在二人的锦袍上,泛着不规则的光泽。终于,曹阡陌首先启口,问出了灵夏同样想知道的事情。 “你来自哪里,又如何受伤?” 风赐微愣,我来自哪里,又如何受伤。脑海中彩色的画面渐渐远去,他似乎记得好多事情,又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口没来由地泛起淡淡的酸涩,我是谁?我到底为何受伤?为什么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甩甩头,使劲的甩甩头,脑门上未愈合的伤口被再次撕裂,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浅浅的红色,他突然觉得恐慌,十分不自在地害怕,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无论如何去思考,却怎样也无法抓住那份渐行渐远的记忆。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块压住心底最沉重的地方。他的身体无法移动,只能用额头去撞击那块挡住前行的石头,但是却如同以卵击石,他分明看到了石头上越来越多的红色,但是疼痛却远不及心底的空白让他绝望…… “你在做什么。”灵夏大叫一声,急忙按住撞击着床柱的风赐,曹阡陌越来越疑惑,这人莫非是要自杀?他到底在想什么?风赐感觉到有人把石头挪开,却早已经没有了记忆的痕迹,黑茫茫的空洞,他走不动了,更看不清路的方向。 “他可能还没有完全清醒,要不然就是脑子摔坏了。不过这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喝水,你们二人是怎么了,有必要上来就逼问他吗?”灵秋责怪地瞪了眼曹阡陌,让胖婶准备些食物,冲灵夏说道,“主子说,这人来历不明,不要久留,她想着就心烦,等他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在她没有反悔之前,赶紧送回南朝吧。也算了却了一分心愿。” “在谁没有反悔之前?”敏锐的灵夏突然问道。 “自然是主子。”灵秋用热水擦拭着风赐的额头,摇摇头,无奈道,“你们二人平日都是聪明过人,今日为何非要弄出个缘由,主子都这么吩咐了,我们照做就是了。又何苦挖出些线索让主子烦心吗?如今冥王迟归,朝中议论纷纷,漠北战事不明,姒国又步步紧逼,一个重伤的聋哑废人,就算他曾经是谁还那么重要吗?当前我们只需要把他送走,不要耽搁北上的行程才好。” 灵夏垂眸,没有言语,深邃的瞳孔望向远方,那个女人的计划里没有自己,但是自 丑女念玉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8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8部分阅读 己却不能不为她驻守留姒。何时,回家的梦变得越来越淡,想像她一样守护身边的众人反而成了自己的习惯。她明明来自大漠,却无法与她同行,其实,那女人并不知道,她报仇的信念早就在这些时日的布衣生活中渐渐淡去,她只是想与她一起行走而已,一起去守护自己在乎的生命。曾经,她有过自己的梦想,就是按照父亲的誓言,让楚国子民过上和平的日子。是的,和平,这个对于南朝人来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词汇却是整个楚国的梦想。那一日,父亲战死在巴国的铁骑下,她本应有恨,却不及念玉舍弃她之痛。那一年,懦弱的叔叔放弃楚国尊严归附巴国,她本应有怨,却在念玉的影响下渐渐体会那种无奈的心情。现在楚国虽然名存实亡,却有了和平,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觉得屈辱,原来世上真无完事,得到了一些便会失去一些。她不知道为何如此舍不得念玉离开,只是心中始终有一丝道不明的惶恐,为什么,她觉得这似乎是她与念玉最后的时日,然后便再也不会相见了…… 入冬后,湖水的潮气越来越重,早晚天气更加寒冷。念玉轻轻推开木窗,顿时感到满手冰凉,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暮色深重,远处隐约挂着弯弯月牙的寂寞的夜晚,她和大哥静静地对弈,二哥爽朗的笑声至今在耳边环绕,而爹则牵着母亲的手缓缓离去。然而,此刻她却只能选择忘记他,忘记那些印记在心底的记忆,只怕那思念像尖锐的刺刀,狠狠地切割着自己每一片皮肤。数月的明察暗访,她多少明白有哪些人在找她,但是她没有勇气去见谁,在父亲生死未卜的当下,她如何去面对造成这一切的大哥,她怎么能再去偕同那个人的手共赏这明媚的月色? “天色昏沉沉的,星星也没有几颗,估计要下雪了。”不知何时灵秋已经走到身后,默默地为她披上了暖和的皮裘。 顿时,念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一股无法抑制的想念涌上心头,此时此景为何觉得如此熟悉,曾经是哪个人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搂住她的肩膀,告诉她,快下雪了,妹妹回屋吧。那些美好的片断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住了她身体的所有角落,她逃不掉了,只能承受失去的疼痛,两行透明的水痕滑过她的脸颊。灵秋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念玉没有回头,只是凝视着天空中零散的碎星,灰白无光。原来,真的有一种爱情叫做忘记,忘记一个人,一段往事,一场相遇,寂静的夜里,深深切切地忘记,于是深深切切地寂寞,亲爱的大哥,你可曾知道,当我潇洒地转身离开时,不知道被谁碰落了我的泪…… 深夜,念玉实在睡不着,拖着一身席地的白衫在庭院中随意走着,七彩的灯笼挂满干枯的树枝,冰凉的雪花不期而遇,果然下雪了,只是当初陪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早已经分道扬镳。骆驼峰的北面是一片绿色森林,大体依照冥念玉的想法设计的。那些曾经繁茂盛开的鲜花在几夜呼啸的寒风中逐渐凋零,只留下干秃秃的枝干,枯萎萧瑟。倒是森林中央空地垒起的墙壁上,几只粉红色的蜡梅悄悄探出了个头。明亮的月光一泻千里地倾洒在书屋旁边的空地上,把森林中央照得十分明亮透彻。冥念玉闭上眼睛安静地享受自然的平和,突然,几个陌生的脚步声引起了她的警戒,她眯起眼睛,透过月光倒影的暗度感觉到书院后面有个晃动的身影,或者说几个身影。 “小黑,有人来了。”一道冷漠的声音缓缓传来,冥念玉停住脚步,诧异对方灵敏的听觉。 “有人?你少吓唬人了,大晚上的谁会像你一样鬼鬼祟祟地出来闲逛。以为这样我们就会放弃跟踪你吗?”小黑佯装自信地拍拍胸脯,他一直对上次风赐让他在妞妞面前丢人的事情耿耿于怀,今天终于抓到这个坏人的小辫子了,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呵呵……”男子忍不住发出几声清淡的笑声,漠然的语气中难掩一股说不出的疏离,“我真的不过是出来走走。” “你瞎说!你明明是瞎子怎么可以自己行走,分明是有目的的!”小黑看着妞妞认同的表情更加自信了,执意要捉风赐去见胖婶。 风赐身子一僵,完好无缺却没有光泽的右眼本能地眨了眨,沉默良久,说:“嗯……我是个瞎子……” 冥念玉跨出去的脚步停在半空中足足半分钟,那道淡然冷漠的声音,那句自嘲的话语,一字字地听进了她的耳朵了。关于被捡回男子的伤情她多半知道了大概,如果此人真是风赐,他到底是否是真的失忆?她一直不想见他的原因就是怕确认他是风赐,因为一旦确认,她便不太好放他离开了。只是似乎对于风赐的事情,她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 “左边踌躇不前的先生,你还要听到何时?” 北上 眼看真是有人,两个孩子不免有些惶恐不安,待看清楚念玉的一袭白衣时,小黑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鬼啊……”风赐眉头一皱,莫非真是不干净之物,本能地向前护住他们。黑夜中白雪纷飞,凉爽的天气稍微缓解紧张气氛的升温,只是当念玉看到那双骇人的眼眸时,脸上的神色逐渐暗淡,好像嘴里吞下了千斤重的哑铃,沉重难耐。一切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曾经深深地凝视着那个不哭不闹的孩子,左眼目如朗星,清澈有神,右眼却滴嗒着未干的血迹。然而此时,却同时失去了明亮的光泽。心底隐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内疚情绪,虽然她不曾亲手伤害过风赐,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她,风赐的人生将有所不同。也许会像大哥一样在广阔辽远的大地上策马奔腾,光明正大地去建立自己想要得国度,但是此刻,他只能选择苟且偷生。风赐啊风赐,你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亲人,而你最爱的亲人却也变成了你的敌人……我躲你躲了半世,却依旧难逃相遇的尴尬…… “你……你是谁?”小黑颤颤巍巍地启口,看到空地上的影子,被吊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不是鬼就好,否则又要在妞妞面前丢人了。 冥念玉沉默不言,一双亮眸直愣愣地打量着一脸警惕的风赐,心底不停地自问,我这些年来早就做好面对你的准备,却不曾想过物是人非,眼前的你却是不完整的姒风赐,这样,反而让我不知所措了。 “是姑娘?”风赐困难地启口,不知为何,对姑娘二字说得拗口,莫非自己曾经真是个哑巴,所以在这里不管面对谁时,总觉得说话十分陌生。 “大……姐姐好……”妞妞犹豫地开口,别具一格真是个奇怪的山庄,几位主事的人全部是女子。这个白衣姐姐虽然模样普通,但那一身光亮滑溜的白绸袍子却不是周围阿婶们能穿得起的。如果真是个主子就麻烦了,他们三个人都是被人收留,惹不得一点麻烦。妞妞急忙地反映过来,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拉住念玉的手掌,却在望向那张脸部下面或深或浅的痕迹时,突然觉得害怕。 冥念玉身子一僵,才注意到还有两个孩子,以前娘亲总说唯有尝尽人间冷暖的孩子才会比普通人成熟,所以娘亲总是笑着问她,念玉,你不要活得那么辛苦,把外人的冷漠放在心里,让自己懂事成长,你只要记得在你爹和我的心中,小玉儿永远是这世上最珍贵美丽的女子。冷风袭来,漫天雪花,人总是愿意在失去后回想拥有时的快乐,忍不住摸了摸妞妞的脸颊,这个孩子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却不够透彻明净,怕是曾经也承受过本不应在这个年龄下遇到的苦难。 “下雪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想了半天,念玉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本想说句天冷了,还是回屋吧,却觉得对陌生人说这些太拗口了。 “呵呵,那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姒风赐皱了皱眉,慵懒地靠在书屋墙壁上,双手轻轻地搭住小黑的肩膀。 “只是觉得今夜月色深好,忍不住出来走走。”念玉理所当然地回道,却感到妞妞身子轻颤,满脸不信任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垮下脸庞,她也觉得在这样一个北风肆虐,月光暗淡的夜晚说出这样的理由有够蹊跷。但是转念心想,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何要解释这些?心情突然烦躁,或许直接除掉姒风赐是不是更好? “呵呵……”一阵低沉的浅笑声缓缓传来,冥念玉无所谓地耸肩,她做事本身就不需要别人理解。尤其是毫不相关的路人甲…… “其实,我只是觉得屋子太闷,所以出来逛逛。”风赐抬起头,准确地找到了念玉的位置,冲着她咕哝着,“至于为何能够不摔跟头地走到这里,我自己也不清楚……而这两个孩子一直当我是坏人,才跟来的……” “……”念玉无语,通过书屋上红色灯笼的余晖,她可以清晰地看到风赐脸颊的每个部位。人的面容或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变化,但是,骨髓里的气息却不会改变。尤其是那双完好无损的眼睛,太深刻地留在了自己的记忆里,仔细说来,风赐是她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不过,我们虽然走进来了,却分不清来时的路了,我说我可以凭着感觉找到,但是这两个孩子不相信我,才会在这里纠缠……” 又是一阵沉默,姒风赐说了自他来到这里后最多的话,那是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眼前的女子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始终带着一股悲愤的、无奈的、惆怅的情绪。她是谁?莫非知道自己的过去,否则为何如此踌躇?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良久,冥念玉直截了当地启口,婉转迂回始终不是她的风格。 “不清楚。”姒风赐果断地回答,面容波澜不惊。 “你曾经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人。”念玉松开妞妞的小手,用尽全力一点点走上前去,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告诉自己,如果放过风赐算是对当年掉包的补偿,那么如今未来的路她决定让风赐自己选择。 后者心头一震,一股熟悉的气息蔓延身体的每个角落,他曾经是个坏人?为什么不管是否了解他过去的人都会说他是个坏人?莫非自己的样貌十分邪恶? “有无数人想把你置之死地,其中……也包括我。”念玉抿着嘴,语声从牙缝中流出,一想到父亲如今的处境是这个人找大哥合作的,心底便会冉冉升起一股怒气。 “哦……”风赐感觉到对方的挣扎,不知道为何他一点也不好奇自己的过去,似乎潜意识里觉得,什么都不要想起才是最好,才是幸福的。为什么对过去如此抗拒,为什么对光明如此回避,自己曾经到底有多坏,坏到自己都宁愿选择遗忘了自己……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昏暗的森林被零零散散的烛火照得透亮,一小队训练有素的布衣士兵早已经把空地围得水泄不通。灵夏从容地走到书屋,双手轻轻地按住冥念玉僵硬的身体,一双清澈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十分无辜的男子,嘴唇伏在念玉耳边,呢喃道:“此人不能留。” 顿时,两个身影同时颤抖了一下,姒风赐苍白的薄唇微微上扬,他不知道该为自己敏锐的听觉自豪还是悲伤,心底却充满了无所谓的坦然,对于死亡,他没有恐惧反而多了几分期待。反正自己都将自己遗忘了,活着还有何意义?不由得浅笑起来,自己曾经应该是个固执之人。 “不。”一道清脆的拒绝传入众人耳中,曹阡陌疑惑地看着眼前三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灵夏错愕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冥念玉,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莫非她一直知道此人是谁?原来又是我自以为是了,灵夏垂眸,默默地感叹,总是想帮你做些什么,却发现始终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几日的多方打探,原来都不及你最初的一眼。 妞妞惊恐地看着攥着自己手的白衣女子,连灵格主都要遵从的人该是多么可怕。一双小手瑟瑟发凉,冥念玉一怔,低头看着她道:“你很冷吗?” “不……不冷……”妞妞结巴地回道,那个冷字是万分不敢说出口的。 念玉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明了,放松道:“夏,我是变得更丑了吗?为什么近来你总是忧愁地看着我。现在连个孩子都怕我了……” 灵夏浅笑,想起曾经的过往,淡笑道:“可能是分别太久,总觉得你从圣都回来后哪里不一样了。又加上分别在即,我总归是高兴不起来的。” “哦?也许……有些东西是变得不一样了。”念玉轻轻地揉按着妞妞略显粗糙的小手,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今日,明明是一个黯淡无光的夜晚、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但是她一直明白,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放下的,因为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对不起……夏……”突然,念玉启口,一双明眸可爱的冲她眨了眨。 “主子……”灵夏大惊。 “这些日子让你们费心了,其实没有什么改变的,只是失去了一些在乎的东西,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忘掉忘掉,但是却发现还是需要时间调整。我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与你一般的女子,也会烦躁,也会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人,但是我在努力,我在努力地坦然地面对自己,我不愿意说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去想了……” “玉……” “至于这个人……”念玉看着他愣了片刻,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待见他,但是却是这世上最没资格杀他的人。如果他还是曾经的他,我可以说服自己除掉他,但是如你所见,即使他曾经再尊贵狂傲,今天也不过是个残废之人……” 灵夏愣住,残废之人,命运真是不可预测,如同她自己,也不曾想过会离开故土,苟且偷生。 姒风赐怔住,自嘲地摇头,嗯,不过是残废之人,这女人说的一点没错,只是为何心底还会觉得很受伤害,原本那个“不”字,曾让他燃起一点点莫名的期望,或许,他还有一点活着的价值,哪怕是被人痛恨,还有人会愿意留住他的性命。但是现在看来,此女子保他也不过是为了他没有还手之力罢了……只是,这个女人不明白胜之不武对一个优秀的斗士是最残忍的否定吗…… 话音刚落,冥念玉扶手而立,单薄的袖摆轻轻滑过妞妞的脸颊,淡淡的莲花香味围绕在鼻尖,那一瞬间,妞妞想起了太傅教导他们时说的战国佳人,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轻轻地掀起了淡紫色的夜纱,摘去一夜的繁星,唤醒了地下的甲虫,也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然后迎来一日的阳光和希望。这就是建立这个家的主子,一个低调到无人知晓的女子,她是不是可以去跟胖婶炫耀,她看到了那个位居灵夏大人之上的主子,一个明明告诉她不要害怕却满脸悲伤的怪人…… “阿嚏……”天气渐寒,这场小雪让湖边冷得出奇,天色晦暗,铅云波动,快天亮了,不远处,淡红色的曙光渐渐蔓延开来。 冥念玉沉思片刻,说道:“你既然已经没有记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暂且叫你‘忘’。那么阿忘,这里人多口杂,你先随我回主厅吧。”说罢,她转身离开,心中忍不住默默盘算,如果全部据实以告,他可能接受?若是接受了还好,把他送回傅家,以姑姑的信念定会保他性命,但是景福帝绝对不会放过他。若是不接受呢?毕竟他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对姒国没有任何感情,那么这种事情搁谁身上也不会往火坑里跳吧。难道要留在这里?绝对不成,冥念玉使劲摇了摇头,风赐的身份过于特殊,别具一格容不下这座大神,但是自己即将离开,难道还要带着他不成?北上大军倒是不多他一张嘴,只是自己看了实在难受、心烦,半途要生出枝节该如何是好? “啊……”一声轻呼,念玉差点绊倒,懊恼地踢了下湿滑的碎石,一直以为只要跑出了对大哥思念的牢笼自己就没有任何牵挂,却不曾想到能遇到与自己渊源颇深的姒风赐。曾几何时,她总是梦到有一天那个孩子站在她的面前,身着华丽的宫装,平静地俯视她质问“你是谁”。然后指着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告诉她那是他的亲人,与她无关,冥念玉应该是姒念玉,不过是一个出生便失去父母的孩子,一个令他失去光明、夺走他人生的罪人。念玉虽然不停地想说服自己,此事与她无关,要怪就怪亲娘和姑姑,但是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失去生命的身体就躺在面前时,她才觉得无尽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其实,她确实欠他一些东西,只是生性如念玉,虽然抱歉,却不想归还。 “地有积雪,你无需走得那么快。”低沉柔和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冥念玉微怔,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无害的阿忘和传说中的魔鬼姒风赐联系起来。 “如果你乃这家主人,那么在下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客气,因为我并不是真心想救你。” 风赐一愣,语气轻佻道:“你好冷漠。” 冥念玉诧异的停住脚步,试探道:“你不怕我?对于遗忘过去的人来说,你适应得未免太快了。” 风赐点点头,认同道:“我自己也很意外。但是我的心情确实很平静。” “你不恐惧吗?不会想到底是谁杀了你?他会不会还要继续追杀你?又或者怀疑站在你眼前的我们全是假象……” 风赐怔住,歪头想了片刻,说:“最开始我有一丝害怕,害怕把握不了的事情,似乎对于这种感觉我十分不喜欢。于是拼命地想抓住,努力地回想过去,但是发现脑子里的某处始终被压了一块大石,我实在挪不开便也不再勉强自己。并且……”他顿了下,右手缓缓扶上自己的胸口说, “回忆过去,这里居然会变得很痛……” 念玉垂眸,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落寞道:“你……倒真是变了很多。”对于这样的风赐,让她如何动手? 风赐淡笑,释然道:“也许我曾经是个杀手,所以现在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却一点也不觉得慌乱。” 冥念玉愣住,看着他舒展的眉头,上扬的嘴唇,心中五味俱杂,怕是自己告诉他真实的身份,他信不信还是个问题。原来失意可以让人如此幸福轻松,那么她这种掺杂了两世记忆的人是不是过得太累了。 黎明前的骆驼峰寂静如初,明明是一条几百米的小路,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来到主厅,冥念玉站在中央,缓缓地抬头看向风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宣布道:“后日北上,阿忘同行。” “主子……”曹阡陌惊道,但是在看到那双坚定的亮眸时不再言语。根据多方消息的汇总,此人十有八九就是姒国太子,虽然不明白他为何遇刺身受重伤,但是留在这个老弱妇孺众多的山庄是绝对不可以的。除了送回去就只能带走。难道主子突然良心发现,想做会儿好人,才不将已经无还手之力的姒风赐送回那个钩心斗角的宫廷?曹阡陌疑惑地看了看灵夏,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摇头。冥念玉做事很少让人看出因果,既然已经公布,便是没有任何回转余地,与其争执这个废人的去留,不如准备后日北上的行头。 远处的天边,太阳的余晖透过厚重的云层铺散开来,曹阡陌捋着胡须不由地感叹,一年,不过一年时间,冥氏、范氏,连姒国皇室都生出如此多的枝节,真不知此次离开,何时归兮。 赤城 清晨,一缕阳光撒向秦丰城古屋,唤醒了驻扎在客栈街边的小贩,正月初一,吉利的日子,兴隆的一天。巷子里响起了吱吱哑哑的开门声,店铺里摆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粗制滥造的工艺品,人流开始穿梭,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冥念玉一袭素色冬装站在城门门口,玉手指向西南角处的山头,冲着眼前素净的男子说:“秦兄,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在山上观望?” 秦朴一怔,像是想起什么,脸上散发着柔和的气息,道:“那是个令在下今生都无法忘记的夜晚。月光下面的熊熊火海里面是一个个死里逃生的希望。可惜,我也只能放得了一些人。说到这里,在下还要谢谢玉兄给他们的安身之所。” “呵呵,秦兄客气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在那样一个合家欢聚的夜晚,同样也逝去一些人。虽说即使没有那场火,他们也无多久时日,但是终归还是因你我之手丧命。” 听到这话,秦朴分明地觉察到心里一阵很烫的疼,没有做声。秦丰城城主生来就是看人逝去之命,这双手即使洗一百遍也还是脏的,只是玉兄你明明知道我不愿你如此看我,为何还要说得这么清晰? “秦朴,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说得明白,是因为我就要走了,这一走,归日无期。”清清淡淡的声音像一阵柔和的春风从脸上拂过,只是内容却让他觉得浑身冰凉。终究,秦丰城还是留不住这个人。 “所以,在我走前,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玉某都想叮咛几句。”念玉停顿了下,审视着眼前轮廓柔和的男子,真诚道:“想必大人十分清楚,姒国太子自从出使西域归都后便一直称病卧床,偏巧此时冥王又出兵北伐,冥国虽然有二皇子留守,但是掌权人确是冥王妻子,姒国长公主姒景玉!” 秦朴一愣,眯起眼睛冷漠道:“议论国家是非乃诛族之罪,玉兄不要因我念你是兄弟而逾越太多” “呵呵……”念玉摇摇头,继续道,“仆……” “嗯?”秦朴身子微晃,眼睛变得亮起来,血涌到了脸颊上,这是那人第一次叫他名字,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急忙双手攥拳,背过身去,试图叫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沉,我们站在荒凉的山头,望着下面是一望无尽的沟壑、险阻、悬崖,还有沛水、森林、农家和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村庄。尤其是那火红的灯笼,渺小得象是一小团荧火。” “嗯……”秦朴点点头,不经意地扬起嘴唇,玉兄,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血腥之城原来如此美丽。 “现在,你我站在北城城门,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给自足的农户,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平和的微笑,你是否会觉得有点自豪和幸福。因为八年前,这里曾经一贫如洗。是你秦家的一双手让这里重新富裕起来,所以不要再说自己肮脏,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你的子民。” “玉兄……”秦朴怔忪地看着眼前面容熠熠生辉的男子,心底有什么东西冉冉升起,血肉膨胀。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冥国陷入群龙无首之地,秦兄认为哪里先乱?” “玉兄……” “秦丰城南临沛水,北面巴地,西阻冥国,你认为你的子民可有自处之地?” “……” “你心思一向如明镜般透彻,在下点醒你不过是想说有些时候,必须牺牲一些东西才能赢得更多东西。太平盛世仁慈可以安国,但若是战乱四起,秦兄就算是为了保护秦丰城子民,也应该无需再忍。若是巴地真对冥国存有心思,当姒国战船攻过沛水之迹,你认为巴王可有心思保你一城子民?” “玉兄!”秦朴大喊,猛地回头,在对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时顿时无声,明明是个干净之人为什么句句阴暗,如刀剑般锐利的刺在他的心底。 “八年前,秦丰城被两国所弃,今日,你可要再背负一次败城之罪。当年,因为姜氏,秦丰城被生生地从大姒划分到巴国领土,如今,你是不是想让这里再次经历战乱?” 秦朴垂眸,平静道:“玉兄到底想说什么……” 冥念玉思索片刻,淡然道:“我要你秦丰城所有的人……”您下载的文件由2 7 txtc o(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怎讲?” “秦丰城的地下狱卒粗算可有两万?”念玉双手背后,询问道。 秦朴想了想,诚实道:“比之更多……” “哦,那倒真出我预料之外了。”念玉轻笑,说,“沛水之南的晋州如今已在我别具山庄掌控之下,如若秦兄可以控制好沛水之北的秦丰城,这仗,便是短时间内打不起来的。” 秦朴点头,喃喃道:“如今姒国新军十万余人,巴国扩充军队也达到8万有余,我秦丰城城兵五千加狱卒三万,总归还是实力悬殊。” “那又怎样?巴国若是对冥国怀有心思你以为那8万士兵是冲着这小小秦丰城而来?如今我们要阻的主要是姒国军队。或许玉某人数上无法与秦兄匹敌,但是沛江千岛暗藏在下的数百只战船,再加上晋州口岸归去年画船会胜者所有,如果有人想大规模渡江,也是要问我家灵夏的。” 秦朴忽的抬头,望着这张明明普通却因为自信的笑容显得光彩照人的面容,幽幽道:“我早该清楚以你的心性定是已安排妥当,想来想去,似乎除了与玉兄合作外倒也无其他自救之法。” 冥念玉一听,放下心,大声道:“秦兄说话可要算话。” “自然算话。” “好。那么在下就把别具一格的老弱妇幼都拜托给秦兄了。” 秦朴叹气,无奈笑道:“玉兄这话说得在下连反悔都不成了。” “嗯……不能反悔。”念玉轻喃,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了灵夏脸上,她的暗仆都随他北上,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晋州的别具山庄。如若开战,定是从沛水开打,与其躲在岛上不如主动出击,姒国志在通过而不是灭城,相信到时以秦朴之力定能解决。灵夏,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不是不想守护这个我亲手建立的家啊,而是因为我的父亲如今生死未卜,我无法留,也不能留啊。 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温暖,落在秦朴洁白的脸上,他拿出一条真丝手帕放在了念玉手心,轻声说:“北上路途遥远,我爹当年曾救过赤城城主欧阳氏的母亲隋氏一族。这条手帕便是隋氏留下之物,你拿着他途经赤城时至少能换来礼遇之礼,或许还能有些用处。” 冥念玉愣了片刻,心中一暖,道:“谢谢。不过时辰不早了,玉某必须上路。”说罢,双手抱拳,欲转身离去。 “玉兄!”秦朴忍不住喊了出声,明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冥念玉。 冥念玉身子一颤,停顿了片刻,忍住心中莫名的动容,方转过头来,佯笑道:“何事?” 秦朴不语,酒瞳色的眼眸泛着点点水光,沉默了良久道:“只是想……再喊你一句。” “嗯,我听到了。”念玉可爱地举起手放在自己耳朵上,笑说,“它,听得很清楚……你说的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嗯……那么……望珍重。” “好。”念玉淡定地微笑,转过头,湿润的两行泪水渐渐滑落,冥念玉,你哭什么,是为了那颗单纯的心吗?还是为了那份难得的情谊?原来,你还是不够狠心啊。 “玉兄……望珍重。”渐行渐远,不知走了多久,又是一道清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冥念玉没有回头,强忍着心底无尽的感激坚定地向前走着,秦朴谢谢你,只是我前方的路还很长,我放下了母亲选择北上,我放下了大哥选择孤独,我放下了灵夏选择寂寞,我也放下了我的家选择流浪,所以也只能放下你,我的朋友,秦朴。那个夜晚,我始终记得你看我的样子,纯真,向往,无奈和……爱慕。你知道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曾无数次问自己这样值得吗?但是只要一想起小时候那个唯一拿我当宝贝的男子,就会觉得我怎么可能让他离去?如果今日被困在暗城的人是我娘亲,我也会选择前往。因为这二人皆是我心中的重中之重啊……如今我放弃之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只有父亲……生死未卜……心口莫名地滚烫一下,这是不是就是疼痛的滋味? 夕阳西下,秦朴没有离开,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北城门口,那个突然出现的知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却深刻地在那双眼眸里看到了倔犟的悲伤。正月初一,大红灯笼挨家挨户地排列着,幸福的人们吃着团圆饭,但是北城城外却一直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还记得最初,也是这样一个热闹的夜晚,我站在青楼门外,不经意地撞到了你的肩膀,如果非说那时候发生了什么,那就是我觉得,时间真的停止了,周围的人不存在了。只有我们俩,四目望着……你明明是一双干净的眼眸,为何却好似沉淀了太多的故事? 离开秦丰城沿着沛水一直向北,傍晚时分来到巫山脚下,曹阡陌看看天色,道:“主子,冬日天冷,山顶有结冰,不如暂且在客栈休息一晚吧。” 念玉沉思片刻,驻足仰望,幽幽道:“去年,我跟大哥途经此地遇劫,你可曾知道?” 曹阡陌微愣,点点头,道:“属下清楚,大殿……大少爷虽然是主子亲兄,但是毕竟也是他国主公,王爷说过不得不防。” “嗯,不得不防”念玉呢喃,突然想起什么浅笑着:“那日他为了救我身中数剑,你又有何感想?” 曹阡陌呆住,小心翼翼地凝视着眼前女子飘忽的眼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记忆,美丽壮阔的巫山山脉,气势峥嵘,姿态万千的奇峰秀峦,这个地方太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滋生出太多不切实际的 情感。 “但是皇家子女,给得起的也只是一条命吧……”除了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所以大哥,我一点也不怪你,只是人的情感由心而生,即使不去埋怨,却依旧疼痛难忍。如果可以控制得了那深埋心底的感官知觉,这世间又怎么会生出那般多的痴男怨女呢…… “主子……”曹阡陌想了片刻,决定打破沉默,转换话题道,“属下按照主子吩咐安排两万暗仆留守巴冥两国,只是心中不禁担忧……” “曹大人请讲。”冥念玉调整思绪,清明的眼神仿佛猜到了阡陌心中所想。 曹阡陌双手握拳,恭敬道:“冥家暗仆虽然个个英勇善战但是却数量有限,留守两万只随三千,若是前方突变,怕是会寡不敌众。” 念玉一听,了然笑道:“从巫山到暗城边界共有我冥国多少城池?” “大城六座小郡三十有二。” “供我大冥调遣兵力几成?” “十余万。” “那么我可持有冥王兵令?” 曹阡陌点头,却依旧满脸愁容说:“虽然主子有调兵牌令,但是如果有人心怀异念,怕是反而成众矢之的。” 冥念玉浅笑,认同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点,只是若当真有人有反心,随行两万又有何用?路途遥远,兵不胜疲,良将都能被拖垮成弱旅,不如让他们留守蜀地,牢牢守住中央政权。只要我冥家大旗一日不更,谁敢对我怎样便是谋反,应人人诛之。”哪怕是爹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不也是在民意所归下举旗易帜,人言可畏,有谁敢做那出头人?姒国攻不过沛水便不敢轻举妄动,蜀地不乱,父亲不亡,大哥就不敢轻易夺权,那么,漠北小郡即使心怀杂念也不敢对我怎样。冥念玉再不济也是正统皇女,这位我可以不要,但不意味着别人可以惦念。只要父亲活着,谁敢篡权就是大逆不道,冥巴合并终成笑谈。大哥,我何尝不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着你登上那至尊之位,只是,如果下面踩着的是父亲的血液,你又让我何以为安? 一阵凉风从远处袭来,风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女子也真是玩命,愣马不停蹄地赶了六个时辰,他不清楚此时身在何处,却能感觉到凉爽的山风从耳边吹过,前方传来阵阵鸟儿的私语声,时不时从头疼划过一声“唧”的长鸣,怕是已经黎明了吧,风赐暗自思索。天空的样子让他觉得十分陌生,除了单调的黑色,眼底一片漆黑。只是偶尔,脑海中会闪过几个色彩斑斓的画面,好像在他的周围跪着一群华服男子,但那声音却像是从鼻孔中发出似的刺耳地尖细,眼底的楼阁庭宇好似那浓妆艳抹的女子戴上了一层面纱,感到十分缥缈虚幻。从远处走来的是一名脸上带疤的男子,心底某处突然滚烫地疼了一下,风赐闭上眼,渐渐从记忆中抽离出身。生命真是一种奇怪的个体,他明明无法视物,却可以跟着马蹄声调整行进的方向,好像对这黑暗单一的世界,与生俱来地就习惯了。刚刚那女子说这里是巫山,西行是沛水巴地,空白的记忆里又闪过几个莫名其妙的画面,随即转瞬即逝,巴国,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无奈地摇摇头,快马追上念玉,随着队伍驶向相反的方向,被誉为漠北的龙头,声色之都——赤城。 夺城 自上古时代,沛水以北土地贫瘠,空气干燥,非人生之所。甲骨文,从大(人)从火,人在火上,被烤得红红的,故说:“大火”为赤,便将此城命名为赤城,意在表明其干涸酷热。但是,随着气候变化,人口北移,当地民众学会种树挖河,耕地犁田,渐渐将这片清冷的土地装扮得越来越民安合乐。到了大姒时期,南朝疆土扩延至赤城门口,双方签订了边界协议。但是这种平衡被巴冥起义摧毁,漠北北面六城三十二郡皆归属大冥。 夜幕时分,念玉一行四人,念玉、曹阡陌、绿娥和姒风赐悠闲入城。因为新年已至,哨位想早点轮岗,对于他们并没有过多严查。冥念玉跑到城边的土坡上,仰望漆黑的夜空和天幕上偶尔出现的冷清的焰火。漠然的脸上不经意爬上了些许柔和。 “啪……”红色的火团在半空中爆破,美丽的火星分散在大地各个角落,好像砸在了自己心上,支离破碎。 风赐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冥念玉转头看他,轻声回道:“烟花。” “烟花?” “嗯,还有爆竹。” “是嘛……”风赐摇头,浅浅地微笑,呢喃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夜风冷冷地吹过,念玉凝视着眼前男子无法睹物的眼眸,多了几分怜惜,说:“大家为了庆祝节日在晚上燃放烟花,然后就可以在漆黑的夜空中看到美丽的光亮,柔和,绚丽,缤纷……” “哦……”风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我……可以想象到……” 念玉一怔,想象吗?大脑仿佛被风突然吹醒,平和道:“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美丽,若是没有看到过,或许才是好的。”没有经历过,便不会觉得失望,忍不住想起一年前的巴国,绚烂而华丽的夜晚和五彩耀眼的烟花,是那么清晰深刻地留在了脑海里。那双粗糙柔和的大手轻轻抚摸我倔犟平凡的容颜,那一句句曾经温暖的诺言在我的心底发芽生根,我把自己全部的笑容都留给了过去,那么自此以后,便是一个没有心的冥念玉。 “阡陌!” “在。” “先头部队可是已经做好部署?” “早已安排就位。” “嗯……”念玉冷漠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对风赐说,“我们现在来到了一块曾经贫瘠的土地,但是让我诧异的是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地井然有序。”美好得让我不忍心摧毁它。 “嗯,虽然我无法亲眼看到什么,但是却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和人们平和的呼吸声,这里比秦丰城少了许多死寂的哀怨。” “呵呵。”念玉轻笑,无奈道,“但是你知道吗?这份宁静即将被打破。” 风赐一愣,问道:“怎么讲?” 丑女念玉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19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19部分阅读 念玉背过手,静静地向前走着,说:“你一路随我走来,应该知道我此行大致的目的。” “呵呵,你倒是看轻我,什么都不避讳。” “不是我看轻你,而是我比较懒而已。我的父亲深陷泥潭,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座赤城是漠北的大门,退可走漠北,西可攻巴国,南面还可以躲进山里。所以,从准备踏进这里开始,我的意图便只有一个。你可知道是什么?” 风赐歪着头,抬头看着念玉的方向,嘴唇微微上扬,冷静道:“夺城!” “呵呵……”念玉轻笑,仔细看了看眼前男子冷峻的容颜,说,“虽然失忆了,心思却依旧明镜。风……阿忘啊,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遇到你是好是坏,但是如今看来,或许……于我是一种偿还。” “偿还?” 念玉不再言语,转头向客栈走去,手心不禁碰到了那块手帕,心中自嘲地笑道,对不起,秦朴,或许我再也无法面对你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善良的信任。你给了我一把赤城的钥匙,但我却要用它打开另外一扇门。赤城是漠北的龙头,却同样是我退守的堡垒,其实从一开始,我便有了如此残忍可怕的心思。心底莫名一惊,从何时开始,我这双手开始变得越来越脏了……沸腾的血液在心底翻涌,升腾,最后归于平静……我如同母亲当年那样,走上了一条总要辜负一些人然后再成全一些人的路……父亲可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我?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既然做了选择,便会胸中装着这样的信仰一个人独自走下去……亲爱的母亲啊,或许你会认为我辜负了你,但是至少我知道你是平安的就够了,所以我才要为了不平安的父亲选择你无法认同的信仰。 红日客栈的小二身穿灰色棉衣,浑圆的肚皮微微凸起,满脸的胡碴却不让人生厌,反而透着一股亲切的爽朗。见冥念玉随意坐下,上前热情的招呼道:“客官,是想喝清酒还是烈酒啊?” 念玉许久不曾碰酒,眼看周围全是陌生大汉,突然觉得开怀许多,浅笑道:“我就要你怀中的酒吧,如何?” 小二一怔,挠挠头,叹气道:“公子倒是识货,只是这酒可是本店的招牌,乃清晨露水酿制而成,每月初一必须预订,下月才可以喝到,所以……” 念玉一听,莞尔一笑,道:“我不过是想让你少跑两趟才说要你手上的,既然已被他人订走,小兄弟随便帮我拿壶不需要预订的招牌酒便可。” 小二急忙哈腰谢恩,却听背后响起洪亮的大笑,念玉转头望过去,入眼的是身穿貂袄的壮士男子,后面随行的男子皆头戴斗笠。那人摘下披风,抖了抖积雪,冲着小二说:“胖三,你就知道欺负这公子是外地人士,什么需要前月预订真是荒缪,分明是你想拿着这酒跑去孝敬隔壁林嫂吧。” 小二呆住,满脸通红,焦躁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激动,使劲地跺了跺靴子,说:“大哥,你明明跟城主说留在暗城过节,怎么竟是回来了?” 暗城二字像树木的根茎牢固地插进冥念玉的胸口,她浑身一颤,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从暗城归来之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冥念玉急忙转身望向说话的男子,隐约中带着一股期盼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小弟正巧要赶往暗城探亲,无奈途中遇到大雪,在这里耽搁了。” 貂袄男子愣了一下,笑道:“小弟?”憨厚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捉弄。 冥念玉暗惊,自己这身子骨在南朝装装男人或许可以,但是在这漠北,怕是太过自欺欺人。无奈地摇头,给了对方一个有苦难言的表情,貂袄男子貌似不想追究,大笑道:“如果不是万分紧急之事,在下劝小兄弟还是不要去了,如今赤城抵暗城的国道严查得狠啊。” 冥念玉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弟一路走来,听到不少流言,说是王上大军在暗城遇阻,莫非……” “咳咳……”貂袄男子干咳两声,游移不定的眼神带了几分思索,道,“王上大军驻扎在暗城边界,并未见有什么异常。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还请小兄弟说话记得三思。” 念玉点头,浅笑着举起酒杯,说:“小弟失礼了,自干一杯。”说罢一仰而尽,继续道,“那么大哥又为何劝我不要前行呢?” 貂袄男子盘腿坐下,挑眉爽朗道:“胖三,拿好酒来,我陪着这个小弟喝几杯。”他摆正放斗笠和雪披,冲着念玉仔细看了看,爽朗道,“蜀都传来明旨,发现8年前内乱远天镖局残党,追至秦丰城时失踪,怕是已经逃到北方。所以从年前开始,自南向北的每道关卡都有太子亲信监督驻守。” “远天镖局……残党?”念玉默默重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绿娥,见后者面无表情,方才安心。经过这些年的洗礼,绿娥怕是已经放下许多了吧。只是那太子二字,却久久无法让她回神。大哥一直深知绿娥身份,八年前不追究怎么今日又开始严查?大哥啊大哥,莫非你又不想放我走了? 貂袄男子若有所思,斟起酒杯,轻声道:“据说太子要抓的是潜伏在皇宫内八年的远天镖局独女,所以啊……这向北路上尤其严查女子……” “是嘛……”念玉轻泯酒杯,一吟而尽,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化成寂寞无声的血液流窜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在血管上渗出朵朵美艳的血花,斑斑痕迹,刻苦铭心。 巴地 沛陵大殿,静寂无声,金黄|色的帷幕前站着一名身材伟岸的青年男子,殷红的鲜血,顺著男子手中的剑身缓缓流下,在剑尖之处汇成血滴,再落至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斑斑血花。冥念尘面色冷鸷,看似透著刺目的暗光更多的是痛心,一股深冷的压力透过呼吸传出。 “曼虎,我可曾负过你?” “不曾。”跪在地上的男子好似没有一点被砍掉左手的疼痛,声音铿锵有力。 “那你可知罪!”冥念尘淡然启口,一双漆黑如墨的冷瞳紧紧地凝视着同样倔犟的曼虎。 “曼虎知罪。但是知的是没有禀告殿下单独行动之罪。” 冥念尘冷漠地摇摇头,面容越发阴沉,低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曼虎仰头,坦然道:“属下的命从始至终就是殿下手指中的皮屑,弹指一挥间,便灰飞烟灭。只是再渺小卑贱,此皮屑也由殿下身体而出,只为殿下谋事。” “呵呵……”冥念尘冷笑,说:“如果竹林行动你奈无心致念玉于死地,那么为何在我明确说不可后暗地里动用玄宗致吾妹于死地!曼虎,你太让我失望了。若不是看在你我同生同长之情,你以为我只会去你一条手臂?” 曼虎垂头,僵硬道:“属下死不足惜,但是冥念玉却是不可留之人。” “曼虎!”一声厉呵,手中清冷的银色长剑已经抵住他喉结下处,未干的血迹缓缓流下,染红了曼虎久经烈日暴晒粗糙的皮肤。 曼虎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这个他一手看大的男子,冷厉的眼眉,盛气凌人的气势,伟岸的身躯,仿佛是光和影交错的闇影。只是曾几何时,这个霸道的孩子学会怜惜,还错爱上这世上他唯一不可娶的女子。真正的霸主是不能是有心的,更不能对一个足够影响到霸权的女子有心。而现实情况却是,冥念玉已经彻底地拖延了他们筹划多年的计划。而让他深感惶恐的是,大殿下已经派人搜索冥王的行踪。他难道不明白,若冥王顺势归都,那么冥念玉继位的事实便再也无法动摇? “曼虎……” “殿下……” “相信我……”冥念尘凝视着眼前男子良久,终究没有下剑,沉声道,“相信我……我与念玉能够共同地守护好冥巴两国,他日我们有了麟儿,立为储君,冥巴合并是不会被阻止的趋势。请你相信,以兄弟之心,以朋友之义相信我,你知道我不舍得杀你,莫要再为难我了,否则即使是背上无尽的愧疚,我也不会留你一命。因为念玉是我这一生唯一渴求过的东西。如同你对母亲十几年来的感恩怀念,你可能平静地面对伤害她的人,即使那人是你的至亲,即使那人是忠义栋梁。” “殿下……”曼虎摇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恳声道,“殿下,正因为冥念玉太过重要,属下才宁愿求死也要除她。否则日后,两军对垒,三国争霸,她都将是我大巴最致命的弱点。” “够了!”冥念尘大声喝斥,淡然道,“你刚从前线归来,需要静养,暂且回沛陵待命。如果你想不通一日,我便不会用你一日。念玉于我如同己身,你若依旧固执己见,那么,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殿下……”曼虎瞪大了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陌生的冥念尘。 “来人!” “是。”羽林将军巴武上前听命。 “曼将军身体不适需静养多日,他手下的三万骑军由你接手。” 巴武犹豫地看了眼身旁的曼虎,急忙遵命。 “眼下除了边防镇守之外,你可知应该做何事?” 巴武一愣,想了想说道:“寻找公主殿下为主。” 冥念尘点点头,道:“念玉画像不可外泄,我找来服侍过她的六名宫娥,你分别派往不同城郡,一定要口风严紧,不可流出一点信息。” “属下明白。如今皆是以搜捕远天镖局残党为由严加监管。” “好。若有消息第一时间发信于我,吾妹一向聪明,除非我亲身前往,怕是留不住她的人。” 巴武迷惑,但不敢多言,平静道:“属下遵命。” 新年已至,巴国太子佯病缺席沛陵盛宴,石沱镇冷清的别院深处,冥念尘一身单衣站在没有月色的天空下,点点星辰零零散散地布满这块没有边际的幕布,冥念尘摇摇头,望向远方,冷漠的嘴角轻轻地扬起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痕迹,呢喃着“念玉啊……我真后悔那日没有拦下你。我走来走去,都走不出你画的那个圈,即使你说我自私也好,怨我也罢,我都只能将你找回来……或许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你那种眸心轻扬,近乎到没有表情的微笑……” 管家周尘水无奈地望着冥念尘寂寞的身影,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给主子披上一件貂袄。从大姒回来后,主子就一直守候在这里足不出户,无论宫中何人造访,一律回绝。前些日子从城里运来了大批入冬的棉袄和食物,莫非是要远行吗?只是似乎又没有相关旨意。听说冥国那位女主子也没有回蜀,虽然不能肯定与她有关,但是每每想起那位恬适安静、不多话的丑女公主,就会忆起那双冷淡的清眸,淡淡地散发谜样的神秘感,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但是眸心之处尽是令人猜不透的幽深,深得叫人深陷其中,不知不觉地为之沉迷。从心底来讲,他是由衷地不希望大殿下与那位沉稳到近乎没有气息的女子有太多关联。但是他又无法否认,大殿下与念玉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气息是不一样的,即使冷面的生气,却也让人觉得多了份宠溺的痕迹,尤其是话语间的随意调侃和他至今无法相信的出现在大殿下脸上的柔和的笑容。 夺城(下) 夜深人静,赤城欧阳府邸前依旧灯火通明,欧阳氏宴请城中百官,子时一过,陆续有三三两两的马车渐行渐远。冥念玉把玩着手中秦朴赠与的白色手帕,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在夜晚散发出点点光亮,冥念玉垂下眼眸,撇撇嘴,冷声道:“阡陌,拿去给管家,说故友前来拜年。” 阡陌点点头,阔步上前,让下人代为传话。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者恭敬出迎,笑着说:“我家主人恭请秦氏后人入内一叙。” 念玉点点头,昂首前行,倒是老者身后的丫环翠儿忍不住唠叨一句:“管家大人亲自来迎,竟连个谢字都不会说。”老者瞪了她一眼,随即紧紧地跟在阡陌身后,既然来者拿着主母手帕,定不是凡夫俗子。众人在大堂等候片刻,一身官服的欧阳焰便由门外走来,想必宴会还未完全结束。 冥念玉默不作声地继续坐在客位之上,眼神放肆地打量着眼前三十左右的青衣男子,中等身材,平凡的面容,若说哪里出众,便是那一对剑眉,浓密幽黑,随着主人面部表情的铁青弯曲有度。 主人来迎,客人却丝毫没有起身之礼,这在一城之主的欧阳世家实属罕见,不一会儿,已有几名持刀者围堵大堂。欧阳焰右手一仰,屏退士兵,心中有几分思量,淡然道:“请问几位大人因为何事拜访在下?” 念玉浅笑着揉捏着手中绸帕,阡陌见状向前代答道:“我家主人想与欧阳大人说几句私话,请肃清大堂。” 欧阳焰面色越发难看,凝视着始终笑而不语的冥念玉,略有所指地扫了扫她身边几人。凭什么让我退下家仆? 念玉扬起嘴角,声音不急不缓却隐含着一丝力道说:“你眼前男子乃我当家保镖,我身旁这名女子乃我贴身侍女,至于那位……那位眼盲男子则是必须在我眼皮底下之人。”简单三句,言下之意说这三人都是我不能屏退之人。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欧阳焰有些不满,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来者态度强硬又身份不明,看来不单纯是秦氏之亲。 曹阡陌见欧阳陷入沉思,取出怀中信物,拿到他的眼前,低声说:“大人可认得这个?” 欧阳焰耸肩,待看清楚此乃三军兵符后大吃一惊,扬声道:“全部退下驻守在大堂百米之外,没我命令谁也不得入内。” 念玉莞尔一笑,待肃清人员后,在大堂中闲庭信步起来,让欧阳焰越发摸不到头脑。突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底,恭敬的声音中略带几分颤抖,道:“不知储君殿下到此,未曾远迎,请殿下赎罪。” 念玉摇摇头,向下躬身,双手扶住欧阳焰的双臂,说:“是我来得突然,与大人无关。” 欧阳焰心中感叹,先是半年前上官文吉的三万铁骑途经赤城震慑贺丹,又是数月前当今圣上亲征暗城,如今连冥国储君都引来了,看来一场战事是避免不了的。只是赤城在其中要扮演何等角色?若天下大乱,回到各自为政的战国时代倒也罢了,若是要让赤城参战,又该如何应答?欧阳一族自巴蜀起义之前一直是独立皇族,三国鼎立时期被冥玉眠北扩纳入边疆,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只是一直想冷观其变的自己居然被登门拜访了,到底该如何是好?短短几秒中,欧阳焰已是转了几个心思,主要是想着糊弄之辞,不过是刚刚被封的年幼公主,现在孤身一人身陷赤城,自己何惧之有?想到此处,欧阳焰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只要不违君臣之道,对方又如何说自己的不是? 冥念玉好笑地看着欧阳焰的眉毛上窜下跳,一会皱眉,一会儿舒缓,此人面相中庸,应该不是个强硬之人,但是越是懦弱之人耳根子越软,越不可能尽忠。 “欧阳焰,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欧阳焰垂头,不太敢直视念玉那双过于冷静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人人皆说冥国公主是丑女,为何他却看不清楚那张样貌,只记得那双眼睛,明明在笑,却好似映出了他的心思,十分刺目。 “属下不知,请公主……储君殿下明示。” 好一个不知,念玉冷笑,启口道:“既然大人不知,我便从头说起。赤城离边关不远,消息定比蜀都灵通百倍,我只问你上官文吉到底是被何人偷袭?” 欧阳焰微愣,有些诧异,谨慎回道:“小人听官文说是贺丹大贺氏的一只奇兵。” “官文出自何处?撰写人是谁?可有何证据。” “……”欧阳焰沉默着,上官文吉一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少说为好。 “欧阳大人不清楚?” “属下实为不知。” “荒唐!”念玉大声呵斥,说,“不清楚之事你就敢报回蜀都?” 欧阳焰一怔,被问得措手不及,推卸道:“当时暗城传令官说事态严重,上官大人失踪,务必第一时间传回都城。属下身为他城城主,自然无暇怀疑同僚,当以急件报告皇上。” “那么说你也认为是大贺氏所为?” “属下不敢妄加猜测,关于上官文吉被偷袭一事属下只能根据暗城消息如实上报。”欧阳焰沉声说道,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念玉撇撇嘴,继续问道:“被袭事情发生,暗城定会大乱,欧阳大人不曾想过派兵增援?” 欧阳焰摇头,暗忖此女到底要问些什么,怎么一点头绪都摸不到,低声说:“暗城尚城主不曾请求支援,身为同僚,不好擅自派兵前往。” 好一个欧阳焰,冥念玉不屑地冷哼,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暗城之上,没有一句诚恳之话。不过好在我也不指望你一个归属大冥不过8年的欧阳氏能够尽忠于我。事已至此,多问其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现实面前,人人都只求自保,更何况是一个只求能活下去的小城之主? 冥念玉沉思片刻,双手背后,冲他冷声道:“你抬起头。” 欧阳焰踌躇地仰头,竟有些晕眩。一个黄毛小儿,她以秦氏信物来访,定是想隐藏身份,自己到底惧她什么?就算今日将她囚禁于此,又有何人知晓? “欧阳大人面部表情十分有趣,是否在想反正也无人知晓我的身份,若我再如此放肆下去,不如将我以贼子之名扣押为宜?” 欧阳焰愣住,没想到被猜中心事,结巴道:“属下不敢……” “呵呵,欧阳大人,没觉得今年新年与往日不同吗?” 欧阳焰摇头,不敢轻举妄动,这女子能当上储君似乎并非单纯因为身份高贵。 “比如,没觉得城中的人好像比往年多了许多……” 欧阳焰绞尽脑汁想了想,不确定道:“经殿下一提,好似是多了许多。”因为北边战事将起,部分百姓转移到赤城居住,他也没有想过去探查来人身份。 “居安思危,你虽然谨慎,却有些自大。我已派人分别在城中八处安置炸药,若你敢轻率行动,我就毁了你整个赤城,或者说欧阳一族。” 欧阳焰大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呢喃“炸药?” “嗯……与大姒国那种不过比焰火高档几等的雷火不同,它叫做炸药,可以顷刻间让百里之地化为一片灰尘。”念玉冷笑,语气却是出奇地平淡,她当初之所以买下那些偏僻的岛屿,不过是为了研究爆破之用。 欧阳焰顿时觉得胸口涌上一股难言之气,愤怒道:“你身为储君,却做出此等害民之事?” “错!”冥念玉淡然回道,“你赤城之主可曾想过大冥子民,若想过怎会对暗城一事充耳未闻?你的心中只有赤城,只有欧阳一族,那么我又何必跟你客气?刚才我屡次三番试你,哪怕你稍微说出些真实想法,我都不会拿此事威胁于你。” “你……”欧阳焰瞪视着眼前女子,他欧阳一族削侯去爵,归顺大冥便是为了保这一城子民,保他欧阳一族的延绵不绝,如今,竟有可能被一人毁于一旦,叫他如何冷静?他是自私,他是迂腐,但他何错之有?北方小城皆属自治之郡,互不干涉,连年向朝廷纳贡,他的职责只有这一城,为何要顾暇他人?因为立场不同,想法自然有异,在欧阳焰眼里,他已对大冥足够尽忠尽力,如今冥念玉暗放炸药,分明是要连他这个城主权力给夺过去。而冥念玉心中也确实如此打算。赤城地理位置十分关键,交通便捷,若她北上暗城,这里可以作为南北中转的休息场所,让北上的后续部队得以喘息,所以不管通过何种手段,赤城都必须控制在自己手里。 但是,冥念玉却不想逼急了欧阳焰,他手中毕竟还有军队,并且在百姓心中算是个好城主。真把这赤城搞得一无所有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她只想控制,而非灭城。眼见后者急红了眼眶,冥念玉变脸笑道:“当然,欧阳大人说得也十分有理,身为大冥储君,我也舍不得毁掉这样一座平和之城。”话音刚落,念玉心中一疼,回想起刚才自己的一言一语,不由得叹道,冥念玉啊冥念玉,曾几何时,你一步步走向了仕途之路,闲云野鹤的日子怕是回不去了,只是担心当父亲完好地回到蜀都时,自己的双手却早已被染成残阳般的鲜红。人比人,为了一己之心,真是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欧阳焰紧抿嘴唇,一时竟是无语。论身份,他本应效忠眼前女子,就算无炸药埋伏之说,在世人眼里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念玉的任何要求。但是当前大冥,根基不稳,尤其是北方偏僻小城,都怀有同床异梦的心思,企图通过冥国和贺丹的战乱得到些渔翁之利。若是现在把赤城贡献出去,日后冥国分裂,岂不是连独立的资本都没有了?但是这女子明明是有备而来,自己的性命不足挂齿,但是整座城池……他实在赌不起。想到这里,欧阳焰试探性地问道:“我赤城方圆不过千里,百姓不足万户,骑兵一万五千余人,殿下到底想要属下做些什么?” 冥念玉浅笑,明白欧阳焰是服软了,只是在揣测自己将有的得失,于是缓和道:“欧阳大人,实不相瞒,我此次北上只带精兵三千余人。” 欧阳焰掐指一算,才是我军五分之一,不过转念一想,从未听闻冥国公主私自离宫,既然是暗中北上,自然不能多带随兵。但是这不意味着赤城以外,没有留守部队。只是漠北种族过多,道路险阻,这女子也真是有几分胆量才敢冒然前来。 “并且,在赤城南方的巫山山内,我又留守一千余人。所以正确来说,目前在你赤城内也不过两千士兵。而这两千心腹,我打算留下帮你守城。” 欧阳焰一听,有些大喜,不过两千余人,就算是神仙又能怎样?只要冥念玉一走他自有办法找出炸药所在,还赤城一片和谐。或许是因为想到策略,欧阳焰的声音也轻快许多,客气道:“属下深感殿下关照。只是赤城往北,空气干燥,环境也越发恶劣,殿下孤身前往的话……” 冥念玉撇撇嘴,佯笑着,双手扶欧阳焰起身,一双明眸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眼,柔柔的却一字一字说得清晰,道:“所以需要欧阳大人携赤城骑兵随我一同北上。” “咣当”欧阳焰再次跪下,双肩忍不住略微颤抖,好一个冥念玉,柔声细语中却隐含陷阱,竟是想让我亲兵为你卖命。 冥念玉凝视着他,镇定道:“漠北一带方言众多,地形险峻,我实需欧阳大人领路。至于士兵,他们难道不是我大冥子民?关键时刻不该为我大冥效力?我深知胁迫你不是什么好的作为,但是欧阳大人你拍着胸脯自问几声,如果我不控制你整个民生,怕你早已经将我拿下,又可曾会在乎主仆身份?唯今之际利益当先,你好好想想眼前局势,便会明白随我北上对你欧阳氏一族,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欧阳焰低垂下头,仔细琢磨,若反了,他便是趁冥王北伐第一个分裂之人。即使胜了冥念玉,日后定会有人打着灭逆臣之名实则为了占有土地而侵略赤城。况且,以眼前情况来看,他取胜的几率极低。若不反,他就必须按照冥念玉所说的与他北上,把整个赤城托付他人管理。军中将士的家眷、父母亲人的命运全在冥念玉手心中攥着,若心存二心,整个欧阳氏一族全部化为一片虚无。欧阳焰不禁无奈地摇头,紧攥着的双手渐握成拳,狠狠地敲打着石灰地面,片刻间已经磨出一层血迹。八年前巴蜀起义冥王北扩,为了存活下去他不得不归属冥国,为此,欧阳焰深知自己无脸再见列祖列宗。可是现在,他又被逼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这个冥念玉虽为女子却比她老子还狠,不是要城池,而是要他们的命啊。 “欧阳大人……”见他一直不语,冥念玉心存不忍,无奈地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能带有一丝犹豫,冷声道,“若是我今日不曾登门拜访,欧阳大人可以龟缩在这小小城之之中,暂享一时安宁。但是以后呢?你们终归已是我大冥子民,若是冥国生乱,你以为他国会不惦记着你欧阳一族?贺丹也好,巴国也罢,就算是那远在天边的南朝大姒,谁不是想多得一片土地,多享一份税供?你以为赤城可以远离战火安然无恙?既然等待也是无望,何不与我冲破出去?我冥念玉再不济也是冥国储君,南朝长公主之女,巴国冥念尘之妹。这么说也许过于自大,但是你跟我出去,总比跟他人谋事要好些。待我处理完暗城之事,你欧阳氏的风光,该还你多少便是多少。” 弟弟 欧阳焰沉默不语,表情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悲壮,乱世之中,弱肉强食,冥念玉说得没错,等也是死,冲也是死,不如以己之命保欧阳氏族千秋万代。日后冥念玉若登大统至少可以护他赤城安危。即使此去无回,冥念玉不幸遇难,他也可以落个忠孝之名,无论谁为王者都撇不干净冥氏血脉,于情于理不应任人践踏赤城土地。恍惚间,欧阳焰竟有一丝冲动,人生于世上早晚要死,是丧国之辱,还是殉国之痛?他该庆幸,今日迫她之人是当今储君,这树够大,足以庇护他逞一逞当年之勇。 理清思绪,欧阳焰轻轻下跪,双手俯地,恭敬道:“臣赤城城主欧阳焰一切听殿下差遣。” 念玉点点头,清瘦的身影略显单薄,平静道:“阡陌那里有一卷玉绸,今日种种我已全部记载于上,并且按下私印。即使他日我发生意外,你且命心腹收好此绸,无论是拿到我大哥还是二哥那里,都足以保你欧阳氏族的平步青云。” 欧阳焰略显吃惊,以眼下情势,就算冥念玉不做承诺他也无法拒绝什么,但是念玉如此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一时间竟是一字也吐不出来。 念玉轻笑,清澈的视线停留在欧阳焰惊讶的眼眸上,说:“我冥念玉用人从来都是用你多少,便以双倍奉还。我不敢说我待下属如何如何,但是只要你助我北上,忠心于我,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对于你欧阳一族来说绝对是使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欧阳焰麻木地点点头,看着眼前明明是那么柔弱温和的女子,吐出的话却字字如鼓槌般用力的敲打着自己的心脏。一股说不出的激|情蔓延全身,既然他早已是欧阳一族的罪人,是否可以利用此次机会为自己正名? 夜色越来越深,前堂宾客散尽,无人知晓为何欧阳大人莫名消失将近一个时辰,更无人明白为何他一回来整个人精神许多,大口吃肉,放声狂笑,宾客只当他醉了,而整个赤城也确实醉了,醉倒在新年的幸福之中。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午时一过,打更者闲庭散步,快要轮班了总算可以回家睡觉。整个赤城百姓也逐渐进入了甜甜的梦乡。衙门府内,大理石上布满枯黄的柳絮,花儿败了,人烟散尽,留下一院狼藉。喧闹过后是死一般的静寂,欧阳焰遣散了仆人,笔直地站了良久。清冷的视线落在了西南角落,那风雪寒天中唯一的景色,姿态优雅而芳香秀丽的朵朵红梅。 欧阳管家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劝慰道:“大人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赴商贾宴会。” 欧阳焰身子一颤,转过头凝视了眼前老者许久,说:“澈叔,刚才的话你都是听到了吧?” 老人点头,满脸的沧桑却无法掩盖住几分少时风采,道:“她一入门我便觉出几分蹊跷,无论是那名青衣壮年,还是那个残眼之人,都不像凡夫俗子,所以我才布下天罗地网以防万一。却没想到她竟是当今储君。老夫还真怕大人您一时冲动,做下懊悔终身之事。” 欧阳焰浅笑,嘴角难掩一丝轻松,疑惑道:“当年冥国收复北方三城,您可是说宁可一死也决不做投降之事,怎么今日倒敬起冥国储君了?” 老者摇头,手捋胡须,沉着道:“当初与今日不同,赤城虽不敢称国却是欧阳氏自治百年之地,城中半数百姓皆姓欧阳。那时让我接受归属他国勘比楚国亡国之痛。但是八年来,我不得不说,大国有大国之优,至少我们不再受到漠北蛮夷马蚤扰,不再担心被巫山贼寇掠夺,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裕。冥王耗资修路,挖建水槽,给我赤城也带来了不曾想象的财富。看着这样一座贫瘠之城逐渐变化,我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大统或许真是减少战乱最直接的方法。既然欧阳氏总要依靠大树,不如去探寻如何在大树下变成大树之法。只要我欧阳族人日益壮大地延续下去,日后又有什么事不敢想的?当今圣上冥玉眠的祖先百年前不也只是大姒军队中的贫贱武将?” 欧阳焰静静聆听,嘴角轻轻上扬,积郁许久的胸闷在这样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得到解脱,生命的道路或许十分崎岖坎坷,但是换个角度去看,便会发现别样的风景。 夜已深,寒风中带着微微凉意,漫步在野外,却没有月洒大地之景,星星稀疏闪烁,透着几分无奈的寂寞。姒风赐静静地陪念玉走着,他一直觉得诧异,这个女子为何从不避讳他做什么。 “到了,你先回去吧。”悠扬的女声缓缓传来,姒风赐愣了片刻,脚下却没有移动。 “怎么?”念玉转头看他,浅浅一笑。姒风赐虽然无法视物,却能感觉到她的笑意。他总觉得冥念玉的声音十分特别,顿挫中带着一抹无奈的伤痛,而此时这种伤痛变得轻松,所以他便觉得她是笑了。 “你不回去吗?”风赐想了半天,淡然问道。 冥念玉笑意未歇,不伤一人笼络欧阳焰虽然在她预料之内,却依旧让她开心好多,说话也多了几分耐心,道:“我想随便走走。” 姒风赐垂下眼眸,思忖了半晌,突然抬起头,好像看到了念玉的笑脸般凝视她道:“我也丝毫没有睡意,不如一起走走。” 念玉没有拒绝,视线落在那只完好无损的左眼上,深邃的眸,像一潭不安定的水,怎么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丝笑意从风赐的唇边释出,清冷的脸庞散发出不和谐的暖意,让念玉有些失神,那眉宇间竟有几分大哥的痕迹。冥家男子,到底是至情至性,还是冷若冰霜? “其实我一直不懂,我不过是你无意间救下的人,为何刚才你却说我是必须在你眼皮下的人。” 念玉一怔,望着他困惑的眼瞳,沈默了一会儿,说:“你在我眼下,会给别人省下许多麻烦。” 风赐轻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双手扶立道:“我眼不赌物,行走不便,五脏俱损,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就连这手,如果不是在晋州调养得当,怕是也废了,还会给别人带来很多苦闷吗?我以为我或许曾是大j大恶,却不曾想过竟是这般不招人待见。”他言语平静,嘴角的笑意很快地变了质,丝丝冷意覆盖在他的脸庞上。 念玉想要离近他几步,却又停下,看着眼前这抹孤单的身影静立在面前,好像越来越远,一身淡紫色的旧袍在寒风中随风漫飞。曾经大姒太子的风华她不得而知,但是此时此刻心底却有点心酸,一些心疼,几丝无奈。刚才的话,她也有些后悔,垂下眼眸想了想,宽慰道:“其实也是为了保你性命。至少我在一日,你便安然一日。何必把话说成刚才那般不堪?” 风赐身子轻颤,风儿止定后,在飘飞的黑发后方,是张素白英挺的容颜。其实在念玉心里,确有自己的私心,姒风赐是母亲和姑母的心头肉,他若死了,母亲在隐忍了十五年后可会突然爆发,毕竟他是长公主的亲子啊。另外,姒风赐同时是景福帝的喉中刺,南朝皇帝容不下他,他若活着,必定少不了一场正面冲突。这里还暂且不提风赐暗中培植的心腹力量。如今她留着他,往大了说是视大势而定,关键时刻可以推他出去。往小了说,自己有护他的私心,这个孩子因她而残,即使不愿面对,却是自己心头无法承受之痛。 不在他预料中的答案自她口中说出后,风赐沉湎在她的诚恳中久久无法回神。缓慢地,他向前走了走,说:“其实我能感觉到,你比其他人更希望我活着。” 冥念玉略微诧异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了?” 他挑挑眉,低声说:“失去一些感觉的人,往往在其他方面更能领悟。比如你身边那个老头,却是时时刻刻都对我满怀敌意。” 念玉一愣,道:“老头?”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不由得莞尔笑道,“阡陌还未到四十你却叫他老头” 风赐感觉到她在淡笑,抬起螓首,使劲地睁了睁眼,还是一片黑暗,果然是看不到的。面容难掩一抹失望,无奈道:“你近身侍从,全都对我心存杀意。” 冥念玉点点头,风赐是敌国太子,若爹在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暗杀他引起南朝内乱,只是他可会仔细看看这张寂寞孤傲的容颜,是否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夜,寂静无声,客栈背面是空旷的西山,百花凋零,大地萧条,东风渐起,吹起地上飘零的落叶,缤纷起舞。走上山顶,大理石台上立着一把飘摇欲熄的火炬,勉强提供照明。两人驻足眺望,沉默良久,又是一阵劲韧的寒风袭来,携来了无数雪花,冰冰凉凉,如小刀般划过面颊,念玉一怔,怕是脸被吹伤了,轻微一碰,都感到不适。心口微疼,从此自己便是孑然一身,不像过去有大哥护着。巫山雨夜,原来竟是永恒的回忆。那双眼,清冷的眉,宽阔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和冷漠却贴心的话语,都已经成为过去,无论自己多么疼痛,却也只能选择继续坚持地走下去。缩缩脖子,念玉掩饰住心底的悲伤,轻声抱怨“这天气,真是反复无常。” “再往北走环境会更加恶劣,尤其是在沙漠中,降水量少而天气变化大,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却足以冻死千军万马。”姒风赐平静地应声,表情柔和安详。又是一阵沉默,冥念玉才想起什么,看了风赐半晌,疑惑道:“你……想起过去了?” 姒风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仔细回味方才说的话语,脸上爬上几抹不自在的苦笑说:“我似乎只把自己忘了,但是对这天下却并不陌生。包括你们说到的冥国、赤城、暗城。虽然无法记忆出它们的样子却丝毫不觉得陌生,也许,我曾经还到过那片土地。”他顿了顿,眼眸中闪过几抹黯然的神色,“真是可悲,我竟是最不愿意记起自己……” 冥念玉仰头看着他,火炬的影子在这张残破却难掩英俊的脸上不断跳跃,映照出那只被废的眼部更加苍白几分。修长的手指忍不住向上按住那张眼皮,轻轻地从额心滑到眼尾,十五年前的记忆浮上脑海,心口涌上一股难以遏止的阵阵酸涩,颤声道:“忘记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就不用肩负着太多的恩情孽债。如果我说,你右眼并非眼疾,并非天谴,并非诅咒,并非一切中伤你的流言蜚语那般肮脏,只是因我而残,你可会觉得无法原谅?”一下一下,念玉的纤指颤颤巍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风赐毫无知觉的眼眸,心底浮动不安。她终于能够体会到福玉公主无法割舍的愧疚心情,它就像被炭烤后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深处,怎么也抹不去,直到见到风赐后便会被燃起的星火烫得疼痛难忍。 姒风赐身子仿佛被电了一下,本能地后退,他不习惯与人亲近,骨子里也无法接受他人 丑女念玉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0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0部分阅读 的怜悯。而此时此刻,他却分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前女子的苦闷,那不是难过,而是愤怒中带着无尽的悲伤。为什么?她不是只是个救人的路人吗?潜意识地,他不希望念玉过于伤心,也不想维持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便拿下冥念玉的手掌,却感到如同秋水般的冰凉,轻轻地捂了几下,佯装轻松道:“你在胡说什么……我眼睛乃天生残疾,怎么会是因你?更何况你才多大,难道一个孩童也会使我残疾?” 念玉激动了一会儿,方才稳下情绪,垂下眼睫,声音几细不可闻“若是真因为我呢……” “那又能怎么样?”风赐总觉得她今日说的话有些古怪,宽慰地笑了笑,说,“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还有何意义?况且你救我一命,自当两清。我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追究,又怎会想知道当年到底因为什么才会失明?我比较满足现在的生活,因为我是发自心底的觉得轻松。” “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念玉沉湎在自己的记忆中无法回神,面对这样的姒风赐,竟有些自渐形愧。 “好,那就算是因你而残,如今我已经说过不在乎了,这事就过去吧。”风赐朝她笃定地微笑,清淡如水的眼眸越来越深,突然问道,“只是你当初是否看到过我未盲的样子,右眼是否也似左眼般罪孽。”他的声音淡定如松,深邃如泉水的左眸却是波澜四起,不安定中透着一抹隐藏的自卑。 “我看到过,它很干净美丽。目如朗星,清澈有神。幽深的蓝色比蓝天还深邃透澈,那是我今生看过最美的眼睛,最纯净的瞳眸,所以终身难忘。”清脆的声音响亮的徘徊在耳旁,旁边的火炬烈焰熊熊,随着火炬的摇曳,姒风赐好像隐约中看到一丝朦胧的光亮,一双黑得深邃犹如子夜的亮眸紧紧地凝视着自己。头脑一阵晕眩,从上到下好像血液在倒流,不曾有过的动容徘徊在骨髓深处,他不喜被人怜悯同情,更不喜被这个女人感动,转过身,冷漠道:“你怕是在欧阳大人那里喝醉了……” 念玉不语,沉默片刻,望向远处峰峦,脑海顿时清醒了许多,说:“或许是真醉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从今往后,我会待你如亲弟一般,绝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亲弟?”被念玉这突来的话语怔了怔的风赐,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不快。左眼眼底的余晖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凝望的姿态,那徐而轻缓的气息是如此熟悉。一阵凌厉的风雪吹扬起她的黑发,飞舞在空中的青丝时而拂过她和他的脸庞,那种异样的感觉令他再次往后退了好几步,冷静地转身,边走边说,“你如何待我那是你的事情,根本无须向我承诺……”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一股难言的怨气,想来想去,姒风赐把它归结为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即便是残废了也不想做他人的弟弟……更何况是被一个女人保护,而且那个女人还是她。至于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姒风赐也说不清楚,或许自己终究会对救命恩人有些感恩的情愫吧。姒风赐如是想。 虚实 寒冬腊月,远处的山头还披覆着残雪,天方破晓,红日客栈一片宁静,后院林间草叶却窸窣作响,一团活蹦乱跳的东西被一名貂袄男子拽了出来。 “大石伯伯,你昨夜陪那人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还这么早起来?”被拎着的团子左摇右幌,轻声嘟囔着,仔细一看,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耶律大石把阿保机往床上一扔,冷面道:“说了你不能乱跑,怎么还瞎折腾?你这样子让我如何安心离开?” 小阿保机吸吸鼻子,一脸委屈“我们一直赶路,如今已经到了赤城,难道还要把人家包起来吗?” 大石无奈地摇头,自腰际取出一把小刀,将它放在孩子掌心,说:“暗城局势吃紧,酋长让我尽快赶回匹吉,从今往后您便是林嫂的侄子,我能为义兄做的也不过是保留你这条血脉。” 团子眼眶盈泪,心中多少明白几分,哽咽道:“大伯伯,冥国狗贼遇刺前晚我爹就失踪了,怎么可能是我们大贺氏所为?八部联盟本讲究同进同退,为何现在却囚禁了我们整个族人?” 耶律大石目光黯淡,深刻的轮廓带着几分凄凉和不忍:“是真是假又能如何,如今冥国大兵压上,千钧一发便可能导致贺丹灭亡。这种时刻,就怕是交出了你们大贺氏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难平复冥国震怒。” 阿保机垂着小脑袋默默哭泣,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夜之间大贺氏就成了贺丹罪人。爹失踪了,娘被酋长屈打成招,什么荣辱,什么民族,在利益面前又有谁去考虑过替大贺氏伸冤?可怜那些男女老少,竟是要为他们根本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小孩子越想越难过,索性放声痛哭,不甘心质问道:“承担是死,不承担也是死,为什么我们还要背这黑锅?那个狗贼来了就知道勒令我军退出边界千里,抢我阿姐作陪,不过是一个将军,就算爹真杀了他又有何不对你们不是常说大丈夫宁可战死杀场也不能受□之辱吗?人家都欺负到门口了,你们却要杀自己子民求和。我倒觉得这事根本是大冥国设下的阴谋,让我们往里跳,好找个口实灭我贺丹。” “住口!”耶律大石急忙上前捂住团子小嘴,气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从此往后你只要记得好好活着就好,否则让我如何对你父亲交待?” 阿保机呜呜两声,清澈的大眼挂着两行水花,为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大贺氏要承受这不白之冤…… 耶律大石轻轻地搂住了他颤抖的肩膀,默默地擦干净他脸上的水珠,冲他认真道:“阿保机,相信我……”紫色的眼眸像一潭不安定的泉水渗透着一种信念,紧紧地凝视着孩子懵懂的面容,在心里做出承诺,我怎么可能让同族子民性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但是他没有告诉阿保机,他并不是要回匹吉,而是去暗城。现如今,除了那个传说中的王者外,无人能解救大贺。所以,即使用爬,他也要爬到冥玉眠的脚下。 窗外,一个落寞的身影弥漫在白雾之中,渐渐消失,如同他来时般无声离去。 “怎样?”冥念玉双手一拈棋子,“将军!”抬起笑面如花的脸庞,望向刚刚进屋的风赐。 后者无奈地耸肩,浅笑道:“你赢了。那人确实有问题。” 念玉莞尔一笑,丝毫不觉得惊讶,淡然道:“赤城城门午时便已经关闭,他们一行人却是未时正点方入客栈;并且脚下淤泥厚重,不应是休息过的,那么多出的两个时辰莫非是在外面站着?其心可疑。更何况这店家主人明明就与他们相熟,只能说明他们躲的是前堂客人。如果心中无鬼,又何必小心翼翼?并且头带斗笠,表面是为挡雪,实则是遮掩容颜,尤其是那双紫眸,沉重悲凉,绝非普通人所有。” “呵呵,你说的都是……”姒风赐温和地看着念玉脸上的浅笑,他没有告诉他们,他的左眼能够看到模糊的光亮。虽然不够清晰,却能看到她秀气的轮廓,不大的脸蛋,尖尖的下巴,与他以为的样子大相径庭。这样无害的人却可以做出那等狠绝之事,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执著?他顿了顿,向前一步,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调侃道,“不过,你怕是想不到他们是什么人……” 冥念玉一怔,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风赐,认真的面容十分纠结。 姒风赐突然觉得那双明眸看起来火辣辣的,十分刺目,让自己浑身都感觉别扭,或许自己习惯了黑暗,却未习惯那张白净的素颜,风赐如是宽慰自己,索性撇开头,道:“他们带了个孩子,乃大贺族长之子。” “什么!”冥念玉诧异地站直了身子,她以为那些人撑死了是避难的鞑子,不曾想竟与自己息息相关。当下裹紧棉袍,向后院走去。 “你去做什么?”姒风赐顺势追了出来,这个他一直以为冷静成熟的女子最近怎么竟是干出冲动的事情。只是他用力过猛,使劲一拉,念玉又刚巧踩到了结冰之处,〃砰〃的一声……扬起一阵尘埃,漫天飞舞的雪花之内,两个同样单薄的身影双双倒下。 顿时,时间仿佛静止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姒风赐好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又像是时空断裂的声音,在他的身体里,在几千里遥远的故乡,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色彩缤纷的画面,绚丽多姿,美丽的舞娘半裸丝纱,冲他眨眼,一个个像是饥渴的羔羊般围绕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平静似水,冷漠得要死,不想此时此刻,竟有些不由自主。他这是在哪儿,他又是谁?心突然被扯得很痛,好像有一双手攥住了心脏,而梦境中,也似乎确实有一个人,曾把手掌无情地探入他的心窝。 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著白皙的耳边,暖暖流下,冥念玉急忙拿出手帕,双手捧着风赐的脸颊,轻轻擦拭,憋了很久,才几近不可闻道:“谢谢。” 熟悉的声音拉回风赐的心绪,他甩甩头,让脑海中的记忆渐行渐远,他是真的不愿记起了。过了一会儿,方才感觉到额头微痛,眼看着念玉的脸庞越来越近,心口莫名地躁动,急忙低下头,埋怨道:“我没什么。你离我太近了。” 念玉一怔,轻笑两声,说:“血都流了我一身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嫌弃我了。” 风赐一听,不悦地皱起剑眉,责怪道:“后院那些人身手矫健,这客栈又是人家的,你一个女人冒冒失失的跑过去也不怕出事?” 念玉为他包扎好伤口,调笑说:“以前你怎么不把我当个女人,不过现在你话多起来,倒是好现象。”她冰冷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面颊,姒风赐身子一颤,下意识地跳了起来,吓了冥念玉一跳,抱怨道:“阿忘啊阿忘,虽然我认你做弟,你也别老吓我啊。” 姒风赐怔忡的看着前方,念玉扬起头,朝他绽出一抹微笑。就在那时,凉风拂开了念玉一绺垂落在胸前的发,姒风赐本能地向她伸出手,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手掌在空中划一个圈,垂直到身体两旁。眼前的女子是恩人又是公主,而他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还是废人,她不嫌弃自己并认作亲弟便已足够,自己一定要对得起这份恩情,一种说不清楚的萌动被压在心底,无论自己怎么逃避,都不肯离去。在她关心的目光下,风赐徐缓开口“倘若有天……我忆起过去,又变成了那个坏人,你还会留我吗?” 念玉愣住,聆听着那略微颤抖的口吻和那道平淡得一无所求的目光,缓缓开口,道:“会!”只要你愿意,就可以留下来,但是怕是你真的变回姒风赐后,又怎么会甘心留下?念玉在心底静静地默念。 风赐点点头,心情舒缓许多,又道:“其实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念玉无语,不知如何作答,想到原本以为无法相容的两人竟然可以变成如此关系,无奈笑道: “我也觉得你现在是挺好的……” 凌厉的寒风袭来,吹破了两人间暧昧的空气,念玉也觉得怪怪的,索性转身离去,说:“我去后院看看,你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做事,难道还真认为我是去找人家打架的……”清亮的女音越来越远,风赐望着念玉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其实至今他也看不清楚念玉的模样,但是却感觉,脸上始终还残留着她皓腕的温暖。 冥念玉孤身行至后院,心中却别有思量。她一直认为贺丹大贺氏是无辜的,如今既然偶遇他们,该如何套出实情?对非亲之人表明身份无疑给自己惹上麻烦,若是同行呢?记得那位小哥说过要赶回暗城,不如与他一起呢。想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人家凭什么带上自己这么个累赘啊? 雪后的西山,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展露出一片片破旧的房墙。庭院外,几名男子慢条斯理地扫雪,一条长长的小路镶嵌在漫无边际的茫白之中。枯树一排排横列在道路旁,枯萎的叶片、雪白无痕的地面,没有留下风赐曾经来过的痕迹。冥念玉紧了紧略薄的衣裳,见无人阻拦,踏雪来到红门前,轻敲了几下门。很久,才听到耶律大石回应道:“谁?” 念玉对着门缝道:“斗笠大哥,是我。” 又是漫长的等待。终于门打开,耶律大石站在门口,面色疑惑,没有打算让她进入的意思,说:“这位小兄弟可有何事?” 念玉点点头,道:“确实有事。” 一阵沉默,耶律大石浅浅一笑,客气道:“我与小兄弟虽然有点缘分,但是在下有要事在身,即将启程北上暗城,怕是无法帮到你什么。” 念玉扬起嘴角,淡声道:“正巧,我也要去暗城,这次来也不过是央求斗笠大哥能够带路。” 耶律大石尴尬了一下,皮笑肉不笑说:“若是平时,在下定会帮你。但是如今局势,我真有私事在身,怕是不方便带着小兄弟了。” 又是一阵沉默,耶律大石终于敛起温和的笑容,送客道:“若是没事,我要准备东西了。”嘎吱一声,眼看门就要关上,念玉突然跨步,径直地闯入屋内。耶律大石提起腰间大刀,瞬间抵住了念玉脖颈,厉声道:“你是何人?”仅仅是片刻之间,耶律大石只觉得腰间松软,一把长鞭早已经圈住他的上身。 “绿娥,莫要动手。”念玉低声下令。耶律大石诧异地看着眼前男子,消瘦的脸庞,单薄的身子,漆黑的长发上点缀着飘落的雪花,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分明就是个女子。只是为何,要纠缠于他? “你想知道我是谁,对吗?”念玉轻声问道,白色的素袍上,点点雪花在暗室中微微泛着淡淡的光泽。耶律大石不语,突然想起了遥远的家乡。放羊牧马,对酒当歌,曾几何时他们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弱小的民族不过为了求一个活口,而今日,他竟然毫无察觉地被一个女人制住。听他们的口音,分明是圣都人氏,难道这大贺真是命中劫数,就连自己怕也难走下去。提到家乡,他就会觉得伤感,在大国面前,只能苟延残喘。 寒风撞开了窗子,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吹起了耶律大石的乱发。那一瞬间,念玉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无奈,她从小生存在权力的顶端,所以不像他人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而斗,她只是单纯地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努力,即使这个过程中伤亡无数。所以,国破家亡的感觉她无法体会,残破的民族尊严她更无法了解,但是此时此刻,当对上那双过于悲伤的蓝眸时,她竟然还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哥。在念玉看来,提起任何与大哥有关的东西,似乎都会变得难过。这些日子,对风赐的关注减少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但是不可否认,无论她如何麻木自己,思念大哥的次数,都是只增不减。 “玉……”一声低唤扯回了她的思绪,雪地之中,浅黑色的脚印背面,姒风赐直直地看着他,雪花像是飘落的羽毛,轻盈地落在他漆黑的长发上。耶律大石的人,早已经被风赐摆平,零散地躺了一地。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我跟你们回去,请不要伤害大石哥哥。”阿保机认准了念玉应该是头子,肥胖的小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脚踝,突然拿出藏在腰间的小刀,大声道:“大不了我与这位哥哥同归于尽,你们就算抵着大石叔叔也无用的。”冥念玉一怔,有些发笑,这些人是否精神过于紧张了,不待她说完就开始自由想象。 “你叫什么?你爹是耶律肃清?” 阿保机愣了一下,否认道:“我不认识大贺族的人。” “哦……但是却认识耶律肃清,否则怎么知道他是大贺的?” “……” “把刀拿开,我又不是贺丹人,为何要捉你?” 阿保机脸色一垮,眉毛弯成两道,悲哀地想,现在竟是自己族人不放过自己。 “我来不过是因为与斗笠大叔聊天愉快,并且因为你熟知暗城道路,想一起北上。” 小阿保机突然觉得眼前哥哥笑起来的样子十分柔和,红红的鼻尖,明亮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再加上自己抱得有些累了,一双小手逐渐松开。 “呵呵,你说得好听,那为何还要提到耶律肃清?”顿时,松开的小手又立即抱紧,大大的眼睛谨慎地盯着念玉。 念玉浅笑,说:“说实话,事情确属巧合。不过在此之前,我确实看过耶律肃清的画像。” “怎么可能……”耶律大石诧异地瞪大了双眼,越来越困惑。 “实不相瞒,想必以大哥阅人的功力早就看出我是女子。而我也确实是个女子,并且正是你那日所说被通缉的女子。” “什么……远天镖局的独女?”耶律大石不可思议地摇头,那日虽然看出她是个女子,但是话中都是闲谈玩笑,没想到竟惹来了个大雷。“啪”绿娥的鞭子稍微松了一下,立即恢复往常。 冥念玉使劲地点点头,一双明眸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她的思路,沉声道:“没错,我就是那个被冥念尘留在宫中十六年的叛贼之女。” 一阵沉默,姒风赐站在远方,却没有漏听一字,突然觉得眼前女子十分可怜,虚虚实实之中,冥念玉,你可是活得太累。冷寂的空气中,雪花乱舞,那个柔弱的肩膀,凭什么要承担起如此责任?那张不如他巴掌大的脑袋,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你这一生,可以是冥国储君,可以是冥念尘之女,还可以是姒国公主,更可以是远天镖局残党,但是唯独不能是你自己。你可会有一天,站在这蓝天白云下,做一次实实在在的冥念玉……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然后执起一双能够握住你的大手,共赏这落寞却依旧美丽的黄昏。猛地一愣,姒风赐不由得浅笑,他想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倒像是自己所期望的生活。怔忡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与对方周旋,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是心疼又或者是怜悯。为何觉得眼前的一切分外眼熟和悲哀?似乎在很久以前,在无数时不时涌现在脑海的画面中,他便是如此活过。 69 二月末的天气,官道是离奇的寒冷凛冽,两旁枯树在寒风中摇曳,发出吱吱的响声。一条运送茅草的马队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眼神冷毅,轮廓深刻,一双粗眉却紧紧地皱在一起。三天了,他们离开赤城已经三天了,但是至今都觉得不知是有哪里不对劲,带着冥巴两国通缉的要犯到底是对是错?虽说最近风声很紧,却不曾见人张贴画像,这女子当真是叛贼之后?只是若她不是,又何苦冒险对他承认?况且,皇室的种种她说得头头是道,想见冥玉眠的心思比他还强烈,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冥念尘想杀她但是冥玉眠却要保她,否则也不会收留她在公主身边十六年。只是……这年龄……怎么看也不像三十风华的女子。 一阵寒风袭来,吹醒了怔忡的耶律大石,想这些做甚?不管她是何人,至少对自己来说,一个见过冥玉眠的棋子何其重要! 曹阡陌被念玉留下偕同欧阳焰治理赤城,储存粮食,安排百姓南迁,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赤城北门也应念玉之意挖下百米深坑,若事出紧急,就彻底切断漠北通向南面的道路,让一切停止在赤城以北。欧阳焰知道,这个建议实际上是把念玉自己置身事外的,突然间,心底多了几分酸涩,好好一个姑娘,就算冥玉眠死了,自己也可以留在蜀地平稳登基的,冲那尊贵的身份,何苦趟这混水?以前常闻天下名士讽刺冥王越老越糊涂,独宠丑陋嫡女,还将皇位传给她,如今看来,倒是传言者糊涂了。 “耶律大人,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暗城?”小跑几步,一匹白马追到了队伍前面。 “至少七日。”耶律大石冷声道,对于那日被迫之情,心底多少还是介怀。 “那么久……”念玉一脸遗憾,望着两旁络绎不绝的南下人群,随意道:“这位大叔,你是要去哪里啊。”年过半百的大叔扫了眼冥念玉,没有答话,拎着破旧的行囊继续前行。 “别问了,都是些避难的人们,你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 念玉暗自琢磨,问道:“那些人看起来不象是北方人……” “呵呵,你以为呢?赵国、邓国、孟国被冥念尘打成平地,巴国又拒收难民,所以大量百姓涌入漠北,才导致北方局势混乱动荡。冥国皇帝只知道漠北马蚤动,贼子扰民,可他又曾调查过深层次的原因?真正烧杀抢夺的又有几成贺丹人?只要是坏事就扣到贺丹头上,一点点逼退我们,一点点北扩,我看冥国分明是想侵吞我国。然后现在,上官吉那个狗贼指不定得罪了谁才遭报应,凭什么就认定是我方挑衅?随便找个名头大军压上,分明怀着狼子野心……” 一片雪花自干秃的树枝上缓缓落下,轻轻划过念玉被北风吹红的脸庞,映衬在干燥的太阳下,晶晶亮亮。耶律大石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话语使得那双眼过于悲伤,悲伤到令他愕然停止。 “大冥狼子野心?若是真想与贺丹开战会派上官家独子前往吗?会只带三万士兵并且毫无防范能被一支小队伍突袭成功?如今南面局势不稳,景福帝对冥玉眠恨之入骨,在他入土之前,你认为冥玉眠敢大张旗鼓地与贺丹开战?你难道就没想过……若贺丹真与大冥开战,谁会是得利的一方?”几近耳语却平稳有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大石想了想……突然有些明白又有些迟疑,喃喃道:“你想说什么……” “冥国皇帝都因此远赴前线了,难道还可能是大冥的野心?若真开战……于我大冥,又有何好处?冥玉眠要是出点问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要知道,开战的结果你贺丹被灭倒是小事,我大冥的根基怕是不稳了……” 耶律大石怔忡片刻,垂下眼帘,紧紧地凝视着冥念玉,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难道你是说……” 念玉不语,良久,说:“你说呢?” 耶律大石突然恍然大悟,粗糙的手掌紧攥着缰绳,像隐忍无数悲愤,怒道:“难怪冥念尘到处通缉你,而你却是要见冥玉眠……” 念玉愣住,无奈地摇头,绕来绕去怎么变成这样。不过也罢,他爱如何理解便如何理解,对于自己而言,只有父亲才是目标…… “啪”的一声,耶律大石因为太过用力,缰绳上的握柄竟声声断裂:“好一个巴国太子,竟利用我贺丹来削弱大冥,只可惜我大贺氏族人到底做错什么,要背这等不白之冤。族内是罪人,族外是逆臣,老老少少几千口就这样无辜丧命,试问他冥念尘情何以堪。” 毫不留情的粗言陋语一句一句地敲打着冥念玉的心窝,他口中所诛伐之人便是自己最爱的男子,然而此刻,她却无法说些什么。撇过头,正巧对上风赐凝视自己的眼眸,觉得有些恍惚。你是真的看不见了吗……若是他日你记起过往种种,可会觉得很悲凉?要知道,今日局势能演变成这样,有你姒风赐一半的“功劳”…… “耶律大石……”念玉突然扬声打断他道。 “什么?” “你没资格怪罪冥念尘!他于你们贺丹没有任何责任,但是于巴国却是一位君主。在其位,谋其政,他对得起巴国子民就够了。何况……”顿了一下,继续道,“世人也不是傻子,既然能传出是大贺族人突袭的上官吉,那么必定撇不开你们的责任。” 耶律大石扬起粗眉,气得怒道:“你是说我贺丹有巴国j细?” “呵呵……”念玉浅笑,冷冷说,“你说呢?不过现在去深究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尽快见到冥玉眠才可以解决事情……边界大军一触即发,你晚到一日,就会变得彻底无法挽回了……” 耶律大石听罢,虽有许多疑问,却也只能先忍下去。转身冲后面的士兵大声发令道:“加快速度,天黑前定要抵达三重地带。” 一阵尘埃四起,大队人马朝北远去。所谓三重地带实际上就是三个小城。因为小城相互交错所以定义为三重。其中西城属巴,东北两城属冥,所以也造就了一个可笑的奇观。当你走在南北的马路上时,会发现两旁的饭馆竟分属于两个国家。 一重门外,红领子的官兵双手抱拳,像是报告着什么。几匹骏马立于宽大的吊桥上,棕色的马毛炯炯发亮,昂首望着过往的人群,竟带有几分不屑。眼看三重就在眼前,耶律大石尽管身躯疲惫,但是一想到离家越来越近了,就会觉得轻松许多:“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畜牲,怎么这般狂妄?” “哈哈……”一阵附和的笑声,过了三重地带,便是暗城,然后就可以看到家的轮廓。对于这些连新年都没过的士兵来说,顿时觉得士气大涨,家,对于行走在他乡许久的人来说如同深海里远方的烛灯,即使没有温度,却觉得想想都是安心的。 念玉谨慎地看着前方人群,嘱咐道:“耶律大人,你离开贺丹多久了?” “半月有余。” “半月啊……”她重复两下,问道,“大贺一族可都被抓了?” “嗯,在我们离开两日后一切与大贺有关的人就被清扫了。”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大贺族世子失踪也有半月了?”念玉双手紧握,惊讶道。 耶律大石想了想,点头说:“是的。但是这些乃贺丹内部事情,巴冥并不清楚。” “呵呵,一日两日或是不知,如今半月有余怎会毫无知觉?你当真没有遇到一点追兵?” 耶律大石低头沉思片刻,肯定道:“到目前为止并无意外。” 念玉点点头,望向眼前城楼,总觉得太过安静,皱眉道:“大人,或许你出城时只有贺丹首长察觉,本着同根之由,他们不是不能放过一个阿保机。但是若被巴人或者姒人知晓,为了日后不落人口实,定会不留一点后患。” 耶律大石放松的精神再次绷紧,无奈道:“既然如此,今日大家就都辛苦些,加快脚程快速离城,晚上露宿野外也不能在三重多待一分。” 众将士连声称是,小阿保机在风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好像一夜间长大。是念玉要求带回他的。突然,前方一阵混乱,高傲的马匹被肃清两侧,右侧松树林中,缓缓走出一车马队,为首的男子身穿锦衣紫袍,漆黑的斗篷被寒风吹起一道半弯的弧度,冷峻的侧脸不带有一丝表情,比这干燥的空气还令人觉得窒息。 “似乎是来了大官,我们还是在远处歇会儿再进城吧。”耶律大石自言自语,率先下马,走到旁边的小溪边,在冰面上砸开了个小洞,洗了把脸,蓦然回首时,却见冥念玉的马匹依旧停在断桥中央,孤单单的一动不动,白衣黑发,身上裹着的黄狐裘被风冲落了一半也毫无知觉,深邃的眼眸好像泛着一层微薄的水花,就是那么直直地,愣愣地,失神地望着城门口处。 “主子……”绿娥小声叫道,她带大的孩子她怎么会不了解,虽然念玉从来不说,但是那些幸福的一颦一笑多少感染着自己的情绪,只是今日,两个孩子相隔不过数十里地,却仿佛似若天涯,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吧。 “念玉……”绿娥无奈下马,拽了拽她的衣角,冥念玉浑身只觉得咯噔一下,才从恍惚中逐渐清醒。扑面而来的寒风,刺疼了被吹伤的鼻头,不知不觉中,干燥的脸庞上竟是布满了两行水花…… “绿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哽咽之声,带着一丝不想确定的迟疑,说:“那人……是大哥吧” 绿娥犹豫着,双眸布满心疼:“念玉,还是先去旁边坐下吧。你这样待在中央,总归太过显眼。” 念玉点点头,薄唇微扯,憔悴地微笑道:“也不知怎么了,身子就僵住了……”较劲地扯了扯缰绳,跑到西面,面对一群诧异的士兵,歉意道,“刚才失态了……” “那人是谁?”耶律大石走上前来,一边牵马,一边回头问道。 “……”念玉沉默,陷入沉思,为何大哥会出现在这里?若是追她,线索都在秦丰城,不应直奔三重来。并且这里是暗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莫非是其他事情?眼神扫过高耸的城墙之上,不由得问道,“耶律大人,一重的军队是哪个部下的?你当初出城,可是这些人?” 耶律大石站到一旁的石头上面,眺望了几下,明确道:“不是。一重军队是敕封大人的部队。敕封有一半的贺丹血统,他手下的兵我多少见过。并且三重归顺冥巴也不过四年,尚属自治之城。”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的兵被换了?” “嗯,三重地带贺丹人繁多,再加上敕封本身髡顶,所以心中偏向贺丹人的装束,男性髡顶垂发于耳畔。所以他手下的兵也多以他为榜样。但是你瞧现在上面站岗的士兵,多是汉化后的装束。” 冥念玉怔忡的看着远方分外平静的城楼,手心竟渗出几丝汗滴,心中暗道,大哥已经把一重的兵换了……看来心中已有打算。若是贺丹与父亲打了起来,他封锁住三重这道关口,别说军情难以让外人知晓,就是连只蚂蚁都飞不出去。倘若父亲阵亡,大哥立即起兵讨伐贺丹,占地为王,谁还敢说三道四?这其中的真相又有几人能够了解?就好像当年亲生父母死在蜀地,不是也被世人当作因为战乱而亡?老百姓哪里去想当权者的谋略?事到如今,看来即便两国不开战,也有人致父亲于死地,因为只有如此,才有正当侵略的借口。 “耶律大石!”一声厉喝,吓了大家一跳。但是冥念玉表情的肃然,却让众人感到一丝敬畏。此等绝然,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耶律大石感到疑惑,却没有言语。 “你立刻率你的人马赶往二重。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驻守的军长叫做捍御。” 耶律大石一愣,诧异道:“你是让我找他们军长?” “嗯……”念玉点头,态度不容拒绝,冲绿娥吩咐道:“你手持我令牌随他们前往二重。关紧城门,除我以外,不让任何人进城,即使是……冥国皇子。” “为何是除你以外,难道你不随我们一起过去?” “为何是现在,前方有大官通过,此时不是必然被劫?” 两道焦急的声音同时想起,念玉嘲讽的浅笑,眼神飘向远方,说:“若是此时进城,因为他在,我在,你们才可以安然通过。” “他在?” “不啰嗦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你只要记得,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们就只管向前走,不用回头,也不需要怀疑什么。”说罢,冥念玉扬起马鞭,绝尘而去。棕色的马匹在空旷的大地中扬起滚滚黄尘,凌乱的黑发映衬在雪白的景色中越发乌黑,眼见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众人才想起追赶。刚才的一切仿佛像一场梦般,剧情急转而下,耶律大石心情五味俱杂,她要用自己掩护他们进城吗?只是这样做值得吗?况且,那些官兵真的会因为一个她,而对他们视而不见吗? 一点点逼近,一点点怀念,马蹄的踏尘声不如她的心跳般加快,时隔半年,我们再次相见,是该重新携手还是两两相忘?大哥,为何你的职责竟是我的底线?你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而我却又该如何降低自己的底线? 天色晦暗、铅云波动,象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不远处,冥念尘突然停下马步,紧了紧披肩,一阵寒风吹过,带来几片飞舞的枯叶,他仰起头,冷峻的表情在苍茫的大地中划出一道刚毅的弧度,黝黑的嘴角似乎扬起一道弧度,好像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突然,心底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一种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本能回头,错愕地看着急行之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思念像洪水般侵蚀着大脑,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只为了寻找你的身影,如今,你却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 随着念玉一点点临近,冥念尘原本微笑的面容渐渐皱了起来:你的皮肤怎么被晒黑了,头发也没有曾经柔顺了,除了那双倔犟的眼眸依旧清晰外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说不出的心疼涌上心口,三妹,你这样的性子让我如何放心? 相忘 天色昏暗,浩瀚如海的沙漠城楼门口,伫立着两个骑马的男女。夕阳如血,瞬间将前一刻还是美丽金黄|色的沙漠染成残淡淡的鲜红。冥念玉垂下眼帘,低头看着松软的沙地上镶嵌着大哥不甚清晰的马印,四周是无边无垠连绵不绝的沙海,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渺小。偌大的城墙之外,明明驻足着千军万马,此时此刻,却静谧得几近无声。 “三妹,近来可好……” “嗯,一切都好。” 生疏客气的对话,冥念尘面露不快之色,冰天雪地,北风刺骨,看着眼前单薄的身影,拉了下缰绳,软声道:“怎么穿得这么少,那些伺候你的人都哪儿去了……她们不要命了吗……” “呵呵……”念玉轻声浅笑,右手抚在心口,平淡道,“这里曾经寒得彻骨,自那以后,似乎就从来不觉得冷了……”她说得云淡风清,冥念尘却觉得那笑容像一把小刀,不痛不痒地抚过心脏,然后再慢慢抽离:“罢了,念玉,我们回家再说吧……” 与此同时,耶律大石一行人已经走到城门,通关,查货,没有收到更多的盘问。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不远处的二人身上,忍不住回头望向他们,只觉得黄沙漫天的天空下,对视的两个人是那般与众不同。一个紫袍黑服,一个白衣黄裘;一个玛瑙翡翠环束起粗犷的黑发,一个一条丝带绑着飞舞的乱发;一个双眼朦胧,沉着紧张地凝视着她,一个双眼含泪,悲愤冷漠地回望着他。那两人眼中皆没有他人,但旁人的视线却在他们的身上难以移开。何谓气势?何谓尊贵?今日他才多少有些明了,默默地转头看向绿娥,问道:“那名女子到底是谁?那名男子又是何人?” 绿娥不语,紧紧地攥了攥手中令牌,哽咽道:“我家主子后半生的命已经交出去了,如果你再在这里磨蹭不前,连累主子,日后即便没有战事,我也定不会放过你们贺丹。” 耶律大石如鲠在喉,却无从辩解,怒道:“启程”。这些南蛮真是嚣张,但是不知为何,待看清那双悲愤的眼眸闪烁着苍凉的泪花后,竟有些同情和心酸。 马队启程,一阵尘埃四起,映衬在落日的余辉下,如同燃烧的沙漠。绿娥回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桃花树下的两个孩子,终归要走向枯叶的两端吗……主子何等心思,怎么会轻易妥协? “啪……”几条树枝因受不住凌寒冰冻,断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冥念玉闭了下眼睛,轻声问“家?哪里是家?冥国还是巴国,你家还是我家?”然后,万籁俱寂。 良久,冥念尘压抑着心底的思念,平静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噢……曾经?”念玉继续微笑,以此阻止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但是却有两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跌落在手背上。她若无其事地松开缰绳,反手拂面,满手水痕带着无形的巨大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冥念尘再也看不下去了,加紧马肚,快速来到她的身边。一双粗糙的手掌刚 丑女念玉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1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1部分阅读 要抚上那张梦中的容颜时,却被“啪”的一声,冷冷地打开。冥念玉不再掩饰,任凭泪水流淌,漠然地望着眼前最深爱的男子,“你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你,或者说我从不了解过真正的你,再说过去又有何意义?你终归还是来了,大哥,在利益面前,我们永远无法得到共识。难道 你想让我成为第二个母妃吗?如今的我……确实感到悔不当初……” 冥念尘紧闭双眼,一个字也不想听进去。攥着缰绳的手指越来越紧,恨不能割裂开自己的皮肤,才能假装没有听到那句“悔不当初”。她可知道这四个字,对自己是何种否定? “你放弃了?念玉……在我愿意为我们的未来做出任何努力的时候你却放弃了,念玉,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冥念尘没有爆发,而是抿出个浅浅的微笑,深邃的蓝眸泛着淡淡的悲伤,眼神却只是盯着念玉,她的每一个神情变化,都牵动着他。哀莫大于心死,她可知道,自己来到漠北,最大的目的便是让父亲活着,因为他始终记得,念玉说过,只要父亲活着,便不是不能在一起。 冥念玉垂下眼帘,没错,她是放弃了,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经历了半年的静思后,她逐渐地理解了母亲的立场,而且也深刻地认识到,或许唯有放手才是他们两个人最完美的结局。一切都结束吧,在这样一个没有桃花,没有白云,没有河水,甚至没有亲人的地方,如同它干涸贫瘠的土地让人看不到希望。 那一瞬间,念玉强忍着巨大的压抑缓缓抬头,紧闭了下双眼,声音极低却刚好让他听见:“大哥,如果有来生,我肯定还会记得你,然后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你。如果你不巧还是皇室后人,我就偷偷带走你,你打猎,我织布,做一对虽然贫困却快乐的鸳鸯。但是今生,我们真的没有未来,即使父亲不死,以他的心思怕是不会不思索此事的前因后果,你,我,又怎能在一起?我承认,我是放弃了,因为我再也无法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 “冥念玉……你太狠了……” 几近可闻的颤抖声缓缓传来,一滴一滴,落泪无声,她的嗓子里好像卡到什么,一启口便是哽咽,吸吸鼻子,淡然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夫子先生讲过的故事吗?有一年某地闹旱情,泉水干了,只剩下两条小鱼活着。他们为了生存,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苟延残喘。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老人。老人告诉他们可以把他们送到大海里,但是因为大海太大了可能会迷失。他们看到了对方艰难活着的样子,为了让彼此活得更好,便答应了老人的要求,去了大海,从此却变得末路。但是在两条小鱼心底,谁都无法忘记对方,那是一种特别的存在,血液相融骨髓相通的存在……” “呵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冥念尘讽刺地浅笑着,质问道,“三妹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回复夫子的吗?”念玉紧抿着嘴唇,没有言语。 “你说若是你,宁可跟他饿死在泉水里也不要分开,为了活着便选择相忘的两个人怎么配谈爱情?但是如今,你却告诉我你放弃了……冥念玉,你的心是什么做的,竟然可以说变便变……”蓝眸闪出嘲讽,高高在上的自己、冷漠如冰的自己也会有今天。千辛万苦寻她盼她,没想到却得到了如此的答复。刚毅的眉目间是说不出的累,心疼得瞬间让他紧紧闭上眼眸,冷酷道,“念玉,我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不会放手,因为那不是我爱人的方式。” 寒风呼啸,雪花数千点,卷落在她的发丝之间,念玉垂下眼帘,突然变得分外镇定道:“你当真是要绝对不会放我走了?” “是的。”冥念尘肯定地点头,态度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如同他一贯的霸道,说,“我只知道,唯有你在我身边,心底才是踏实安心的。” 念玉怔忡着望着他,烫烫的泪滑下眼角,双脚狠踹了下马肚,宝马仰天长啸了一声,转身就跑:“再见了,我最爱的大哥。”朦胧中看到军队的一隅出现了道熟悉的身影,诧异道:“风……阿忘!你怎么没跟他们走?” 姒风赐没有回话,冰冷的视线落在了念玉哭过的痕迹上,发泄似的加紧马肚,使劲一踹,另外一只手腾空拽住念玉腰间丝带,念玉只觉得身子一轻,落到了风赐的马背上面。 “坐好了,我们要起跳了。” 冥念玉惊讶的望着前方,大哥为了阻止他们逃离,命人将城门缓缓吊起,脚下是五米多深的大坑……姒风赐将绳子绑在二人身上,说:“跳起后我必须弃马,你切记,不要看下面。” 时间过得似乎有些漫长,姒风赐动作连贯地往上紧拉缰绳,马鞭狠狠地甩在马儿臀部,在越过大坑和吊门边的瞬间,他黑靴一蹬,借助马力腾飞到空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咣当一声,落到了被吊起城门的斜坡上,连滚带翻地跌落下去,从始至终,他都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念玉的身躯。在平安抵达地面的同时,冥念玉只觉得一道刺耳的马鸣仰天长啸,然后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坠入山崖……那一刻,她感到了一丝寒冷到极致的气息,看向风赐的眼神多了一份担忧和恐惧,突然觉得,眼前的风赐分外陌生。 散乱的长发,凌乱的衣衫,玉般精致的面容没有一点表情。姒风赐抢过士兵长枪,使劲一刺,穿透了数名士兵的胸膛,随意挑了匹良驹,转头看向冥念玉,紧抿的薄唇冷冷地问了一句:“是向北走?” 念玉一怔,看着有些陌生的风赐,点了点头。 三重地带的崇门山位于城门北侧,地形复杂,悬崖峭壁。山谷中间是一处享有盛名的圆形平地,人称山中光谷,每当阳光垂直于森林内时,便可以在上面看到美丽的霞光,可是却不适于人群居住。一旦发生山崩或是有人在山上埋伏,从上往下看地下行踪可谓一目千里。所以盗贼也好,官兵也好,都习惯在半山腰扎营,以便监测平地情况。 姒风赐抄小路直奔崇门山跑去,因为疲劳过度,马儿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速度渐渐放缓。姒风赐用腰刀狠狠一剌,悲鸣声震彻山丛,刺耳地让人停止呼吸。 “你跟马较什么劲?”冥念玉皱紧了眉头,冷声道。 姒风赐垂下眼帘,那双原本没有焦距的眼眸扫了眼冥念玉,不屑道:“你是想自己死还是马死?” 冥念玉诧异他的冷酷,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否则为何变得如此……残暴…… 70 咣当……马儿因为流血过多,终于坚持不住。膝盖跪地,奄奄一息,在一片萧条的落叶之中,显得分外悲凉。冥念玉使劲地扯了扯二人的绳子,却如何都解不开,苦恼地皱紧眉头,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姒风赐站在空地中央,谨慎地向四周环视,突然扑到了念玉身上。 “你做什么!”一声低吼,伴随着一块巨石的坠落响彻空中。 “别说话,慢慢移到有树的地方。前方山腰点着微亮的火种,怕是有人扎营。西北两面有太多松动的巨石,这里十分不安全。” 念玉点点头,艰难地一点点后蹭,鼻尖顶着风赐的胸膛,闻到了湿汗的痕迹,觉得一阵心酸,轻声说:“谢谢。” 姒风赐身子一僵,冷漠地应了声:“嗯。”便继续叠靠着她的身子往后面爬去。就在二人以为安全的时候,一阵长哨音响起,树上跳下几名手持长枪,头戴幞头,大耳垂肩的男子。 完了!念玉心中一惊,刚逃出狼窝,竟是又入了虎|岤。长枪的枪尖顶住了风赐的脖颈,冥念玉见他想用蛮力反抗,急忙握住了他的手掌,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姒风赐愣了片刻,“啪”的一下,打掉了念玉的手掌,平静地维持原位,不再乱动。念玉一时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风赐,那双迷幻的眼眸透着几分清冷,先前的揣测渐渐成真,心底五味俱杂,不知该如何询问。罢了罢了,他若愿说自然会向自己解释。只是,他既然记起了过去,又为何不与冥念尘相认甩掉她这个包袱呢?看在曾经共谋的情面上,大哥也不会对他怎样。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头戴饰物的首领率先质问,几支长枪相互交错地抵着他们的身子。 姒风赐不知道胡乱说了什么,那人居然摆手命令众人收回长枪。耳朵最长的大叔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用汉语道:“放心,来到这里便是安全了。崇门山不归巴冥任何一方管辖,平时敕封的军队都不敢进来。” 念玉诧异的望向了风赐,疑惑道:“你懂贺丹话?” 他点点头,冰凉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看了许久,说:“我曾经在北方生活过。” 那一瞬间,念玉分明看到了一抹不自在的悲哀,才猛然记起,风赐的命,本来就是从漠北逃出去的。但是当时,她只顾着研究风赐的状态,却忘记了大哥的坚持,大哥不是敕封,在得到与放弃面前,他从不会逃避。 崇门山地处冥巴交界,四面环山,地形险峻,驻扎着许多山贼。其中,以贺丹悉万丹部落的人群最多。但是念玉却觉得他们脾气甚好,只要不是官府人员,一切都以礼相待。再加上姒风赐生生扯出了一个在漠北生活十二年的弥天大谎,不断恭维悉万丹民族的特异性,导致了对方偏要以酒相待。看看天色,已是卯时,下山路着实不太好走,再加上夜间人烟稀少,反而容易被捉到,索性听从长耳朵大叔的建议,留了下来。 夜里的山林湿气很重,时不时传来孤狼的吼声,念玉与山寨的朋友们坐在一起,看着长耳朵大叔的女儿阿兰围着火堆跳舞,旋转,歌唱,然后将一朵鲜艳的山花放在了风赐腿前。大叔心领神会,转向念玉,直接道:“你们二人可是夫妻?” “噗……”刚入嘴的水被喷了出来,冥念玉瞪大了眼睛顿时无语,急忙看向风赐,却见后者斟起酒杯,一饮而尽,回视她的神情甚是莫测。白衣如雪,盘扣繁复,翻飞的袖摆领口之处却绣着极为华丽的九曜图案,腰间一道同色腰带上,系着块玉佩,通体澄碧,隐隐透出龙凤戏日的图案。不过是在人家处借住一晚,他竟把自己收拾得如此风马蚤,令念玉有些摸不透姒风赐真实的性格。一夜之间,眼前的傻子竟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回想起先前的点点滴滴,竟如同黄粱一梦,梦醒人散去…… 大叔爽朗一笑,不拘小节道:“不管是与不是,都请收下小女。她自幼眼高,山里那么多男娃都挑不出一个,如今还是首次主动表白。我们悉万丹族的人向来痛快,也请二位给句话。”一个包袱抛了过来,念玉佯装没有听到低头吃饭,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姒风赐双手合十,客气地回道:“我家中妻妾众多,怕是委屈了大叔家的姑娘。”平淡的语气难掩一丝不耐。念玉明白,若是他当真翻脸,怕是这一寨之中无人是他的对手。而传说中的姒国太子可是会有一丝忍让之人? 阿兰见阿爹说不通,跑到念玉旁边,一双美凤紧紧地看向对面的男子,流露着仰慕之情,说:“阿姐,你家阿哥真的好多女人吗?” 念玉垂眸,想了想,宫中女子应该很多吧,坦诚道:“足有你一寨人的数量。” “一寨人?”小姑娘睁大了眼睛,不置信地惊呼。 姒风赐挑眉,扫了眼好像很发愁的念玉一会儿,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容,接话道:“你这位姐姐比那些女子的身份都高贵,她若是许了你,我便可以带你走。”此话不假,冥念玉的身份确实非一般女子可比,只是听到别人耳中,却别有深意。 “真的?”阿兰惊喜万分,缠住念玉的胳臂,磨蹭道,“姐姐让阿哥带我走吧,我一定好好听你们的话。阿兰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阿哥这样漂亮的男子。再说,我也实在不想呆在山中了。” 念玉一怔,无所适从地望向风赐,却在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捉弄。夜风很大,寒冷刺骨,吹着树丛沙沙作响,跳动的烛火对面,姒风赐那一袭白色的装扮分外夺目,冥家男子都很出色,而身体不大好的风赐比大哥多了几分阴柔俊美。突然,那道锐利的视线越来越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像是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发现什么,冥念玉这才想起,难道他连视觉也恢复了?在那双炽热的目光里,她缓缓的别开头,不再言语。冥念玉不知道的是,姒风赐原本只是想看看她的样子,才使劲地凝视着她。但是不知为何,随着眼前景象一点点清晰,便渐渐地在心底刻画出了她的样子,再然后竟有些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大风吹过,火堆渐渐熄灭,冥念玉站在山顶望天,既有抵达暗城的解脱,又有别离大哥后心底的积郁。姒风赐顺着小路爬了上来,将包裹递 给念玉,说:“现在就走。” 念玉愣了片刻:“不跟大叔打个招呼吗?” 风赐扯了扯嘴唇,冷笑片刻,说:“冥念玉,你真的很啰嗦。若是再耽搁下去,即使你不在山中,为了找到你,以冥念尘的心性也会大举攻山。敕封不攻崇门山是因为此地不属于任何一国,若是巴国先抢占了,冥国怎会同意?但是如今,冥念尘有个很好的借口,这山中盗贼怕是没有多久的活头了。” 念玉垂眸,虽不愿相信却无法不认同他的观点,突然体会到母亲当年的心境。救一个人可能意味着牺牲更多的人,但是她却不能不救。摸黑下山,步伐略显沉重,待刚抵达山底,就听到远处山丛突然杂乱起来,回首山顶,灯火通明,点点红光弥漫山野,冥念玉不忍多看,冷漠地转头上马,直直地向北驶去。 最后的记忆始终是阿兰那张灿烂的笑面,像一朵不起眼的小花,还未到山丛烂漫时便默默凋零。对不起,念玉默念,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只是那双深邃若秋水的眼眸里染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冥史记载,崇门山山贼456人于景福四十八年二月被冥念尘全部剿灭,其中包含贺丹八部共计四百三十六人。因此,贺丹保守派终于向主战派妥协,暗城之战终于爆发。 起兵 冥念玉知道此事时已抵达二重,复杂的感觉压得胸口喘不上气,她用小刀狠狠地划破自己左手背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略微减少了内心的疼痛。 “你是疯子吗?”风赐一把抓过她的手掌,冷漠的眼眸闪过一丝怔然。 二重城主名叫捍御,身材高大,出身贫寒,凭借一身好力气受到冥玉眠赏识,亲封骠骑将军。 “积雪未消,新雪又至,整个冬季就没见几个晴天,真让人心烦。”念玉一身素服站在城墙之上,远方的天空染红破血,父亲,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她,便要开始迎战了。 “殿下快随末将进屋吧,北方的天气早晚落差太大,怕是一般人难以承受。” 冥念玉没有移动,背对着众人发出几道凄凉的笑声“你们看,这世上的事物都是应运而生,有欲望,便有了权力之争;有了战争,便有了战士;有了战士,便有了血肉;有血肉,便终究会血流成河……北方的天空……红得让人颤抖……” “殿下!”捍御单膝跪地,面露难色。 良久,冥念玉缓缓转过身子,漠然地说:“你,为何如此轻易屈服于我?” 捍御垂头,不太敢直视她眼底折射出的阴暗,像是清澈的沛江湖水般摄人心扉“皇上亲征途径二重时曾留下密旨,命属下在此等待公主陛下。” “……”一阵冷意突袭大脑,冥念玉单薄的身子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摇摇欲坠,说:“父亲……料到我会来?” 捍御沉默地点点头。 “他,还曾说些什么?”念玉怔忡着,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心不在焉,莫非父亲早就知道北上是一条死路,但为何却依旧如此…… 捍御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手帕,红色的凤凰图腾下角,深深浅浅刻着一个“玉”字,整个冥家不过两个女子名中带玉,不是她的自然是母亲的。光滑的背面印着几行鲜红的小字,北风一吹,被 灯火照得分外刺目。 今生缘尽,千里孤坟,求思谅。若有来生,白首同心永不负! 念玉感到一阵绞痛,心如刀割,父亲为何如此的傻,明知前方是火坑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难道只因为那份无法挽回的爱恨吗……他以为如此便可以撇清一切吗……与死人较量,母亲终究是输了……但是她心目中的冥玉眠不会单纯地为了感情做出损害国家的事情,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殿下,皇上还留下两万亲兵供公主调遣。” “什么!”念玉大惊,父亲北上难道真的是寻死吗? “并且……” “说……” “皇上口谕,贺丹突袭大冥一事分外蹊跷,一路盘查发现暗城传令官乃巴国细作,所以认定此乃巴国故意离间我朝与贺丹关系,若主上在暗城遭遇不测,命殿下务必讨伐冥念尘弑父之罪……” “你说什么!”念玉心底咯噔一下,忽地明白父亲意图,难道他想一石二鸟,既让母亲以为是他为了归还了往日的情分,又逼迫她不得不舍弃大哥,还为她找了一个永绝大哥这个后患的名头。自始至终,父亲便没有成全她和大哥的意思,两国合并,帝位终究有轻有重。父亲是料定了自己心性淡薄,长久以往不是办法,他日诞下太子也必定姓巴。原来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人,她早该料到,父亲那样的男子,怎么会将江山拱手相让……但是以父亲心性不会大意的以身试险,除非……难道……是父亲的身体出了问题,猛然间想起自己南下时父亲突发的疾病,一种难以言语的疼痛遍布全身。直到这时,父亲想的都是如何给她留下一条后路……而北上假装中计,既可以麻痹敌人,又躲避世人视线,掩人耳目。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许久,冬日的寒冷早已被呼啸的夜风所取代,天上有淡淡的昏黄,将念玉瘦弱却□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脚边跪着黑压压的一群将士,捍御为首,大声喊道:“请殿下出兵贺丹。” “请殿下出兵贺丹……”震耳欲聋的附和声响彻天边,冥念玉紧闭着双眸,幽幽道:“阡陌,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还天真地想带父亲回家,却连父亲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 曹阡陌看着眼前落寞的女孩,整个人像是秋天的枯叶失去了往昔的光华,不由得深感怜惜,轻声说:“从大义上讲,皇上金戈铁马,一身热血铸我大冥江山,如今身陷暗城冥契之战,又给捍御留下密旨,主子没有拒绝出兵的理由。况且,这也是主子为了日后登基,树立威信的良机。同时,还可以借此狠狠地打击大皇子,毕竟勾结外贼、挑拨离间陷亲生父亲于暗城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呵呵,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寻的机会。大石他们说的没错,父亲从始至终就是想吃掉贺丹吧。”念玉无奈的微笑,泪水默默地干涸,父亲曾经说过,人不是不可以死,但是一定要死得漂亮,死得其所。上官吉出兵时父亲就已卧床不起,自己当初只顾着安抚母亲了,却不曾想到……如今,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到底恶化到何等地步,才会令他使出如此狠计?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憎恨的情绪积压在心脏附近,父亲是想让她他坐拥贺丹八部的版图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吗?顺便打击大哥的形象,即便巴冥两国继续友好邦交,大哥却是永远地失去了冥国子民的民心。 “我以为父亲不过是年岁大了头脑发热北上亲征,才会如此执著地苦苦相寻,但是今日,我才明白,这皇室里,果然不能有一丝怜悯。南下完婚是母亲的意图,北上漠北是父亲的破釜沉舟,为什么,我竟是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冥国,我竟是连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主子!”曹阡陌突然跪地,声音哽咽激昂,说,“主子甫一出生就是天朝公主,身上所负担的责任本就与凡人不同。贺丹扰我南朝近几百年历史,自大冥建立之后也不断频发小型摩擦,今日皇上舍己之命为主子创下此等良机,为大冥百姓造得此等福分,难道主子不应该彻底地将敌人击溃吗?要知道,我朝君主此刻还被困在暗城,杳无音信!难道大冥没有彻底反击贺丹的理由吗?” 扑通! 捍御也应声跪地,越来越多的将领曲膝跪地:“公主殿下!二重三万亲兵全部听命殿下,暗城周围五百里还驻守我朝大军近两万人,请殿下发令兵攻暗城!” 一句句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广阔的夜空之中。激起战士心中保家护国的雄心壮志。他们的主君被贺丹蛮夷困在慌乱的暗城生死未卜,他们的皇上被亲生之子勾结姒国联合陷害,他们的同伴在无情的战场上倒下无数,开战,以大冥的荣誉而战,竟是如此迫在眉睫。 一道绿色的身影走到了念玉身边,语带哽咽,说:“小姐,绿娥可以理解小姐复杂的心情,但是主子手上性命不止万千,恳请殿下以大局为重,以苍天百姓为重……小姐的父亲,那个我曾经最为仰慕的男子,那位喜欢亲征战场不畏生死永远走在最前面的战士,他也是个人,也会老,他也会有不成的那一天,但是即便如此,哪怕是选择死亡他都要以大冥为重。如今,他留下了最精锐的部队来守护主子,将自己置身在那个没有天日的暗城,将所有好战的恶名都背在自己的身上,主子还在犹豫什么呢?大殿下已经选择了他的巴国,所以,请主子以解救皇上之名出兵吧,出兵贺丹,以守护的名义,彻底地,战斗吧。” 念玉看着他们,心情越来越高昂得无法平静下来。骨子里,几条激动的血脉涌动得呼之欲出,好像父亲说过的,冥家的人,天生就有求胜的欲望。她抬起头,看向远处无边的夜色,散云斑剥在墨黑色的夜空中,像是浩瀚无垠的宇宙。说不出的情绪布满全身,月色青白,整个城池被勾勒得散发出隐隐凌厉的气息,墙上的“二重”两字早已残损不堪,表面深深浅浅的留下过许多红色的痕迹,多少英雄曾经在这里血洒红尘,多少冤魂为了保家卫国战死沙场。她曾以为自己是淡薄之人,此时此刻却不得不为这份沧桑深深感染。 “拿笔!”冥念玉一声呵斥,如刀锋般尖锐的在人群中传播,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现在,她只是冥念玉,不是公主,而是储君,大冥国未来的天子! “城主捍御听令!” “在!”众人仰头,无一不被念玉的气势感染。 “贺丹贼子罔顾我朝信任,突袭大冥军队掠走上官无吉,困我大冥天子于暗城,你即刻领兵两万北上讨伐!” “是!属下听令!”众望所归的雀跃之声响彻夜空,冥念玉浅浅一笑,将手中未干的信函扔向天空,一名小兵急忙记住,大声念道: 西北望,黄沙漫卷苍茫,狼烟急,虏骑猖, 人臣安可坐消亡? 东南望,万里河山雄壮,天欲倾,国有殇, 断头相见又何妨? “冥国大军,所向披靡!”一阵齐声附和的怒吼,士兵互相传送,以至于几日之后,大到南朝姒宫,小到沙漠楼宇,人人皆知大冥收复贺丹之决意。 “曹阡陌!” “在。” “暗城之战环境恶劣,我军又是长途跋涉不宜久战。你带领一百先遣士兵即日起城,从西面直抄沧州水渠,切断沧州的水源!” “属下遵命。” “诸位将领你们听好了,我冥念玉心意已决,必让贺丹鞑子对大冥俯首称臣。” “必让贺丹鞑子对大冥俯首称臣。” “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们就会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蜀地!” “是!待到春暖花开时,我们就要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蜀地!” 一阵阵附和声响彻云霄,一日之内局势急转而下,种种阴谋终于将冥念玉推向了权力的顶端。 冥念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人群,毫无回转余地地大声喊道:“暗城之战,最多三月,也只需三月。” “是!最多三月,也只需三月……”又是一阵群吼,涌动的激|情浮现在一个个年少的士兵脸庞,平静许久的漠北,再一次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你是坏人……”一道微弱幼稚的童音在人群中略显单薄,冥念玉扫了一眼满脸怨恨的小阿保机,淡然道:“对,我是坏人……但是灭你贺丹,兴我大冥,已经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我能赔给你的……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嗯,一条命而已……” “你这个大骗子!”小阿保机趁士兵松手,飞跑到念玉脚边,拔出腰间小刀…… “啪”一条墨绿色的长鞭从后面袭来,狠狠地甩在他的背部,印出红色的暗红。往后一勾,好像舞动的灵蛇般圈起孩子的身子,扬到半空中,一松,小阿保机如同秋日的落叶缓缓落下,没有哭泣,没有叫喊,只是瞪着那双不谙世事的干净眼眸,无法置信地看着照顾他多日的绿娥姨姨…… 背部是一条半米长的淤痕,些微血丝渐渐透过皮肤,流到地面上。 “原来你竟是冥念玉……”耶律大石轻轻叹息,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得十分熟悉。 十四年前,冥国起义笼络北方数国,贺丹趁乱豪夺西北几城,那时,出现在二重城楼的不是人人敬仰的冥玉眠,而也是这样一个白衣如雪,面若皎月的女子。她像是一个坠落人间的仙女,傲然地站在残破的旗帜旁边,没有言语却是不怒而威。城下千军万马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一般,吹响号角,踏破铁骑的汹涌出击。 这世上倾城女子或有万千,却无人及上她的一角鬓发,后来,族长们说,这便是南国公主姒景玉。那个辉煌的大姒王朝里最尊贵的女子,那个耳熟能详却至今也没有踏上过的沃土上的第一公主。 时过境迁,今日的冥念玉依旧一袭素服,那双含笑的眼眸漠然冰冷,比当年的公主还要多了份大气决然,世上或有将才千万,却无人能超越她的那份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似乎不过是抖动一下拖长的衣摆,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大手一挥,洋洋洒洒书写的那段楷书,不仅让眼前众人热血沸腾,连自己的激|情也被点燃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前一刻自己是她的盟友,现在却变成对方刀上的鱼肉。 月以西沉,天色将亮。冥念玉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向后山走去,林风簌簌。四周漆黑一片,姒风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她的前面,一手舞剑地铲除杂草,小心翼翼向前走着。心中不住地想着刚才种种,不知为何,一向自以为残暴冷漠的自己,为何对冥念玉总有些放不下的情绪,既然放不下就带她离开好了……身子一僵,那个家……可还是他的家?如果一切料想如真,那么是否应该去看下那个传说中的男人……那个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风赐……” 夜色正深,远处的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又立刻被遮挡在乌云背面。 “嗯?” 良久,念玉叹道:“你果然是想起来了……” 风赐垂下眼殓,冷漠道:“那又怎样?” “……” 他扬起头,带着几分轻蔑狂妄,说:“莫非你怕我恩将仇报,毕竟姒国太子名声狼藉……” “……” 冥念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玉般的面容,残缺的眼眸,清晨的余晖映得他的衣着分外明亮,晚风袭来,吹过这万仞绝壁上的枯树林,卷起漫天枯叶,洋洋洒洒四处飘荡,落在他的鼻上,脸上。熟悉和冷漠的感觉,让她突然想起了小时的诸多事情。龙凤掉换,被人嘲笑而寂寞的童年,彼此可有几分不同? “我令阡陌派遣一队人马护你回都,福玉公主会保你平安……换子一事乃动摇国体的隐忧,即便景福帝想除掉你,也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这皇家的笑话,他是万分不会让他国利用去的。” 姒风赐身子一颤,平静如水的脸庞紧紧地凝视着她,原来,她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过去,风夜毫不犹豫的掏心一掌,死亡边上的几度徘徊,此刻全部变成一点点蚀骨入髓的痛刺激着自己每一寸皮肤……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呵呵……”他顿了下,悲凉道,“那你是因为我是姒风赐才救我的,对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要听实话……”他重复着,离念玉越来越近。 “重要吗?”她轻问,不太敢直视那双明亮的黑瞳。 “重要。”他走到她的眼前,血腥气息呼吸在她的耳边。 “把你拖回来的人又不是我……你说我为何要救你?” 沉默良久,念玉有些恐惧,更感到万分愧疚地继续说:“我对你的印象过于深刻,本能地认识到你就是姒风赐。我曾想过,若是你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了,待在我身边也未尝不可,可是……你若觉得我救你有所图那么就可以滚了……你对我暗杀不下数回,我有很多理由可以在你没有能力还击的时候除掉你。但是我没有,因为当年掉包一事始终是我心底一块疤,我承认对你的怜惜大于痛恨,所以我留下你。现在你想起来了,我也可以放你走,仅此而已。依照你的欢喜而决定。” “……” 她说完后,不待他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风赐,你若觉得我欠你的可以杀了我,但是至少在我救回父亲以前是不可能的。我对这人世已无太大追求,等冥契一战终结,你要什么,我便还你什么,我冥念玉,从不希罕一双眼睛……” “……” 夜风中,姒风赐看着那个柔弱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寒冷的浓雾中,其实他只是想问他为何救他,解释清楚便可以了。却不曾料到那个女子会如此生气。又或者他本该想到,以她心性怎会稀罕利用一个残废的姒风赐?还记得,那些没有记忆的日子,他们两个人,都是不大的孩子,她把自己带离晋州,一路相伴到秦丰城、赤城、漠北,从此姒风赐第一次感觉到了同伴的关心,有人说话,有人在乎,有人同行。那一幕幕都是自己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不过数月却仿佛积存了一生的轻松。不知不觉中,那个冷漠的男子居然在一棵树下泪流满面……从今以后,姒风赐只能是姒风赐,残酷,孤独,而阿忘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烟屑而已,永远地不复存在了。 大结局 王逝 清晨,冥念玉携千名亲兵抄小路踏上征途,一场大雪,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地上、树上、墙沿边都变成了白色。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上升,片刻间,照亮了昏黄的大漠,阳光的明亮将整个大地映衬得更加无边无际。远远望去,远处的硝烟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 念玉右眼皮一阵猛跳,不知道为何,视线里好像看到了残阳的血色。不好的预感染上胸口,甩甩头,一声令下“出发!” 尘土飞扬,消失在黄沙漫天的尽头。 沙漠附近的气候顷刻间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忽而天气晴朗,忽而风沙骤起。穿过几座沙海,绿娥站在沙丘上眺望,笑着说:“总算抵达辞化了。” 辞化乃暗城郊区的一处绿洲小镇,冥念玉看了看天空,乌云密布,怕要变天,命令即刻扎营。两个时辰后,一阵躁动,众人回望四周的沙漠,远处沙粒飞扬,天昏地暗,连绵起伏的沙丘像大海中的波浪一样汹涌翻腾,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把沙漠揭去了一层,又揭去一层。人群中一阵惊骇,再次感叹于公主的领兵亲征。 困乏的念玉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书,帐篷远处是无边的黄沙荒漠,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蒸腾着滚滚热浪。 姒风赐默默地伫立在一旁,一双蓝眸没有离开过她的姿容,直到后者终于不耐,问道:“你不走也就算了,盯着我做什么?” 冥念玉始终没有抬头,只是故我地翻着纸书,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她已经招惹了一个范悠然,不想再与姒风赐纠缠,更何况,她也无法用对待范悠然的心境来面对风赐。 “我只是好奇,什么事情会让你真正在乎。”风赐轻声启口,态度不似昨日蛮横。 “……” “你可以不说,但是也不要管我是否看着你。如果双眼能够识人,我倒是真想看看你的心底所想。”他的声音虽然冷漠,却透着几分认真,他不懂自己,为何要执著地与冥念玉一起北上;他更不懂自己,为何想要把她看得如此清楚,那张平凡的容颜虽然不够清丽,却安详恬静,让他浮躁的心踏实许多。 “啪……”念玉合上书本,忽地抬起头来,一双明眸的视线紧紧地落在了风赐的脸上……良久…… 直到姒风赐尴尬地撇开头,白皙的脸庞上染上几朵不易察觉的红晕。 冥念玉眯着眼,像是察觉到什么,又像是不经意间,决然道:“风赐……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没见到你的时候,我便将你视作亲人,见到你了以后,我更是想待你如弟。你可以不稀罕这份情谊,但是于我却是无法改变的一切。”她故意换了个姿势,屈起左手支着脑袋,不想看到他此时此刻悲伤的表情。 风赐感到一阵血气涌上大脑,十分暴躁。这个女子真是不知好歹。她不感谢自己随她北上也就罢了,还摆出什么亲弟之说,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令他十分不快……隐约之中,亲弟的身份令他万分排斥。胸口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涌动,莫名地觉得失去了什么。似乎在很多个心境安定的夜晚中,他真的当自己是普通的阿忘,一个被冥念玉救过又在乎过的男孩。但是,那就像一个甜美的梦境,只能在夜里,也只能在夜里独自慢慢回忆。 冥念玉垂下眼睑,余光瞟到了对面的铜镜里,那里面的风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倔犟地执著地望着自己的背影。或许,他们的相遇真的是一场残酷的命运,而自己也注定了要欠他一辈子吧。 “公主殿下……”陌生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冥念玉略微调整下情绪,平静道:“宣。” 捍御连盔甲都没有脱便风尘仆仆的跑来了进来,屈膝道:“禀告殿下,我军在暗城城外发现伪装成汉人的贺丹士兵……” 念玉点点头,并不惊讶,沉思片刻,说:“可抓到他们?” 捍御怔了下,挠挠头,歉声道:“俘虏了四人,但是皆已经服毒自尽。” “与其如此不如派人盯梢……” “属下立即派人加强管理。” “不用了……”念玉叹道,“已经打草惊蛇了……” “……”捍御垂下头,颇为懊恼。 “大人莫要丧气,虽然俘虏已死却留下许多痕迹,他们既然要装成汉人无非是想混入暗城。两国交战僵持阶段,他们不专心研究策略而是冒然入城不外乎几个目的。” “请殿下明示”捍御皱紧眉头,平日里英勇杀敌不在话下,但要说起谋略,却是最让自己头疼的。 “混入暗城能做什么?” “……” “怕事情败露提前服下毒药又能是为了什么?” “说明他们本身就是没打算活着离开暗城的……” 念玉点点头,浅笑着说:“他们不顾自身安慰带着必死 丑女念玉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2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2部分阅读 信念进入暗城……大人认为是什么在吸引着他们?” 捍御身子一僵,颤抖道:“莫非是为了大王……” “嗯……我想他们应该是贺丹的死士……” 捍御一听,手中青龙棍隐隐作响,怒道:“一群大胆的孽障……竟然动起我大冥皇上的心思……看我不打他们个片甲不留……” “捍御大人……”冥念玉大声一呵,顿了片刻,说:“此事还不宜轻举妄动,你可知道暗城城内情况如何?” “一切安好……” “安好?”念玉轻笑,眼神忽地凌厉几分,说:“是谁同你讲是安好的?” “暗城城主铁勒……” “铁勒平时为人如何?” “不结党营私,做事本本分分。掌城以后很少出现差错。” “呵呵……好一个大忠若j呀……” “殿下……” “贺丹攻城足足有四日之久,城内怎么可能安好?这个铁勒,要么是过于迂腐,要么是早有打算。” “……” “我早先派进去一批探子,回复同你相同,但是如今两军交战暗城只守不攻,实在不像我父风格” “吾等心甘情愿归属大冥便是因为皇上血性方刚,怎会是怕死之徒。” “所以……”念玉想了一会,说:“要么是爹被外人困住……要么是……” “是什么?” 冥念玉沉默不语,一双明眸暗淡几分,透着凉薄的悲伤,叹气道:“爹的身体……大不如前。” “……” “不过,贺丹内部并不团结,他们之所以起兵如此之快不外乎是因为大哥将崇门山几百口贺丹人斩首示众,他们目前怕是打探到的消息与我们相同,都是一切安好,才会越发地心里没底;并且铁勒任凭他们如何攻打,都是坚持铁桶阵型防守,这与他们听说的父皇率领五万士兵亲征的消息大有出入,自然想要派死士入城打探内幕。” 良久,帐内无人言语,黄沙漫漫,弥望无际,无垠的沙丘连绵起伏,像是大海中的破浪,这里没有水,更没有生命。 “绿娥,给我备衣夜探暗城!” 深更夜阑的暗城,万物都像是己睡在梦里深处了,冥念玉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随着入城的步步深入袭面而来。 “念玉,你还好吧?”风赐的声音传到耳边,念玉嗯了下,没有回头。如今姒风赐的弱视反而成为了他在夜里更加容易行走的优势。 “念玉……” “嗯?” “你觉得奇怪吗?虽说贺丹主攻北门,不太可能绕到西门,但是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此时这里戒备未免过于疏忽。” “呵呵……”冥念玉冷笑两声,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露出几分担忧,“铁勒府邸的宅院却被看守得严丝合缝。” 遵循着她的手指,姒风赐看向坐落于城东的城主宅院,晕黄的烛光自绿竹窗内透映而出,屋内灯火如豆,光影忽明忽灭,仍不肯在夜深时分睡去。伴着灯火的,是一层层坚固的守卫,和着手,呼出白气,来回巡逻着。 “皇上驻地,本应严加看管。” “那是别家的皇帝,却绝不可能是我的父亲。他敢患病后北上只随五万亲兵,并且,还留了两万在二重重地,又在周边驻守营地留了三万亲兵,可以说是孤身来到暗城的,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八年来,为了扩大冥国贫瘠的土地,父亲南北征战,哪次不是冲在最前头,怎么可能惧怕暗中行刺之人?不是说不应该设防,而是说他不会如此安排!” 姒风赐越看她越觉得心疼,空气明明十分寒冷,她却满脸汗水,颗颗晶汗悄悄溜躺在光滑的额际,让他十分……呃,不舒服……似乎骨子里,他不喜欢她逞强的样子,更不喜她把所有的难过都放在心底,独自承担。 穿梭在夜空中的两人,踏空到最高的一座楼宇之上。一轮皎月当空,红瓦绿檐的殿顶反射着月光,漆黑的乌云拂过高耸的楼栏,主楼中灯影如画,人影幢幢,流窜出的丝竹之声缓缓渗进了北风里。 “说是激战四日,此地却还有声乐,好一个一切安好……” “念玉……” “风赐,你可是感觉得到什么气息……” 姒风赐闭上眼,竖耳聆听,说:“这样的雪夜,大部分人都是睡了,但是西边,隐约传来阵阵喧嚷的声音。” 冥念玉顿了顿,半晌,在她那张倔犟的脸庞上,浮现了个十分不搭调的笑容,眼眸里面,却透着几分寒意。 “那么,我们就去西侧厢房。” 行至西侧,途经几处花园,几名侍女样子的年轻姑娘忙碌地穿梭在院落之间,姒风赐随手捡起一个石子,啪的一声,最后那名女子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你换上她的衣服吧,貌似西院真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有如此景象。” 冥念玉不置可否,心底莫名其妙地打鼓,右眼皮跳得越发激烈。风雪渐小,总算自云层中露脸的月光,将雪地上的一切照射得明亮刺眼,原遭大雪遮蔽的暗城城楼,此刻俨然在望。 一片银白色世界的雪地中,深深浅浅地留着数十人来往过的痕迹,念玉紧紧地攥着拳头,直到把自己的手心磨出红色血印,都不会觉得疼痛。不知为何,一颗心总觉得要失去什么,父亲……你可是安好的…… 姒风赐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凝视着这个孤单的背影,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冥念玉,乌黑的秀发垂在身后,腰间浅绿色的虎配轻纱微微飘起,样式简单却让人觉得衣华如锦,华美宁静。 “你们都回主院候着,已经用不上了。”一道叹气声由远及近,冥念玉身子僵了片刻,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老者,久久无法出声。 风赐停下脚步,将思绪拉回,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方望去,几名举着火把的士兵后面是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颓丧着头,疲惫的眼瞳里满是血色,此时此刻,好像又老了十岁。 “怎么了,念玉?”风赐见他一直不说话,轻轻唤着。 “你可是看到了那个人在做什么……” 姒风赐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前面,说:“他……只是站在风中……” “嗯,他在风中哭泣吗?或者说悲鸣……” 姒风赐脑门“轰”的一声,觉得抓住了什么,又好像错过了什么。 “念玉,你到底怎么了……” “呵呵,那人,我认识他,是父亲的近侍,囚肖。父亲最爱闻他做的香,可以让人减轻疲倦,安稳入睡……”念玉的声音十分平静,淡淡的,柔柔的,却让人觉得分外陌生。 “念玉……” “但是他现在却不在父亲身边,而是伫立在冷风中流泪,你说会是因为什么?” “念玉……” 姒风赐急忙抓住了念玉的左手,冰冷像死人一般,劝慰道:“或许是冥玉眠睡了……” “嗯,他睡觉了,一定是睡觉了……”冥念玉不断重复着,似乎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什么。 远方过来一名女子,冥念玉二话不说上前拦住她,袖中匕首生硬地顶住她的脖颈,冷漠道:“西侧厢房所住何人?” “啊!”一声尖叫,顿时,整个院落陷入混乱,数十名士兵将他们三人团团包围…… “我……我不知道。”女人颤着声,眼神向远处看去,无法克制一身的战栗,眼前明亮的刀片轻轻一划,红色的液体喷发而出,她身子一软,大声道:“不要,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城主大人却需要跪在他面前。” 念玉身子僵住了,喃喃道:“他……现在怎样了……” “……” “说!”念玉的声音越来越沉,整个人仿佛感觉不到周身事物的存在,一双墨色的黑瞳紧紧地凝视着那个女人。 “那个人本就久病成疾,又因为染上风寒,暗城条件太差,已经去了……” “你……再说一遍……”噼里啪啦,心口什么碎了。 “那人无药可治……已经去了……” 啪啦……刀子落到地面,雪白色的地上瞬间被染成红色,十分刺目。 “念玉……”风赐一声大叫,从后面圈住这个单薄的身子,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唤道,“你冷静点,现在一切还未可知道,不要单听一个奴才的话……” “呵呵……”念玉突然淡淡地微笑,脸色煞白,喃喃自语,“我来时曾经想过许多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意识到若是父亲已经出事了会怎么办。我只当因为铁勒这个混蛋才联系不上父亲的……我真是个白痴……”她两眼呆滞地直视前方,手指掐得吱吱作响。 一道尖锐的铜锣声由远及近,有三队人马从东西北面涌了出来,紧紧地将他们环绕起来。望着眼前的铜墙铁壁,冥念玉仿佛与自己无关,置身事外,一双空洞的眼睛看向漆黑的夜幕,始终没有言语,静静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从眼角滑落,风赐想要劝慰些什么,却觉如鲠在喉。 姒风赐的生命里头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悲伤。他看得见她,也摸得到她,却走不进去她的心。那时,他不得不承认,冥念玉对自己来说真的是有些不同的。或许,这也是他一直追寻念玉至此的原因,只是想知道为何会如此怀念与她在一起的时光。现在,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却更加地害怕去面对或者失去。 是谁说过,香烟爱上火柴就注定被伤害? 灭族 事已至此,念玉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悲痛欲绝,儿时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个真心疼爱她受尽闲话的父亲,那个力排众议立她为储君的皇上,那个守护她即使在生命最后一刻依然心中念着她的男人,再也无法站在她的面前了,无法握着她的小手,带她仰望天空,指着众多繁星,告诉她,你看,我们的国土总有一天会扩大到天空的尽头。 沧海茫茫,北风呼啸,念玉像是没了线的风筝,失魂的站在众人中心。越来越多的官兵堵在他们面前,不知为何,却因为她太过的悲伤而恐防有诈,不敢轻易攻击。 一阵大风袭来,天气又阴晦了许多,冷风呜呜的响,囚肖猛地回头,向杂音处望去,苍黄的天底下,站着两名黑衣人。其中貌似是一名女子,那张梨花带泪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那股悲痛欲绝的疼痛让大地都觉得凄凉,尤其是那双似明月般清明的眼睛……天啊,难道是她?他迈着老迈的步伐急忙冲人群大声呵斥:“大胆的奴才们,你们赶紧住手。” 念玉周围的士兵虽然感到困惑,也逐渐向后退了几步。囚肖蹒跚的走到念玉跟前,布满皱纹的双手腾在空中,扑通一声,狠狠地跪到了地上,哽咽说:“小主子,奴才万死,奴才没有伺候好皇上……”年迈的身子颤抖地痛哭,枯黄的手掌不停地敲打着雪白色的地面,直至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坑,渐渐,变成一片血色。 “囚大人……”念玉轻唤,声音几近可闻,她只觉得脖子似乎被谁掐住,怎么都呼吸不畅。 寒风呼啸,念玉的青丝被吹得越来越凌乱,眼神涣散,几行清泪不可抑止地涌流而下。夜色很深很沉,暗城城主铁勒也寻声而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久久无法言语。层层士兵的包围之中站着两名淡定自若的黑衣人。而囚肖,跪在一边。 铁勒整好衣冠,走上去:“囚大人……他们是……” “铁勒,还不过来拜见储君殿下……” “储君……”铁勒愣了好久,忽地跪地,颤声道,“属下参见念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至此,众人才明白眼前黑衣女子是何等身份,纷纷下跪,齐声高呼千岁。时不时有人偷偷地抬头看着这位曾经因丑后又因才名誉三国的奇女子。 冥念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眼光从左至右,一点点扫过,凡是被她扫到的人都立刻低下头,那是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睛,瞳孔里隐忍着明显的怒意。 “我父亲身在何处?”念玉尽可能地稳住声音却难掩一丝急躁。 “念玉……”姒风赐不踏实地看着她,纷飞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脸上瞬间就化了,那滴滴眼泪让他觉得万分痛心。总觉得,在这个不平静的深夜,会发生一些他无法阻止的事情。 “皇上尚在西侧厢房……熟睡。此前,皇上一直叮嘱在下,无论何时都要等到公主殿下亲临暗城后再做打算,所以属下一直没有迎战。考虑到各国细作可能已经渗入到暗城之里,为了不将皇上身体欠安的消息泄露,属下将正房装饰着灯火辉煌,日日笙歌,无论何人来打听一味回复安好。 如今,铁勒总算等到殿下,也算死不足惜了,死不足惜了……”说着说着,他竟然老泪纵横了起来,念玉心情烦闷,顾不上他言语中的莫名其妙,甩手直奔西侧厢房。 冥玉眠所居住的西侧小院面积并不大,却十分古朴素雅。昏黄的烛火下,安详的父皇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银白色的缎子厚厚地铺在其上,看上去软得如同棉团一般。念玉走过去,看着那张紧闭着双眼的容颜,突然觉得父亲老了好多,好多。跳动的烛火之下,是如雪般明亮刺眼的丝丝白发,曾几何时,她没有注意到那个铁马金戈、踏破万里江山的男子已经老了呢…… 念玉麻木拉起他冰凉的手,放在胸口,使劲地捂了捂,闭上眼附在上面泪流不止,良久,温度依旧冰凉似冰,上面功勋似的疤痕好像毛刺似的扎着下巴,疼痛着,只有让自己疼痛着,才不会失去意识。 “父亲,我来晚了,我竟然还是来晚了……” 一切都结束了,她甚至连父亲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北风呼啸,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众人跪在房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类似咆哮的悲鸣。姒风赐默默地站在一旁,视线落在了冥玉眠的脸上,棱角分明的弧线上始终挂着属于男人的坚毅,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他何德何能,会让念玉如此挂心?直至死亡,都不曾知道他们彼此的身世是不是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囚肖……” “奴才在。” 冥念玉转头看着他,冷冷说:“命人赶制一座金丝楠木的棺材……” 囚肖木讷地低下头,无奈地垂下眼眸…… 铁勒俯首上前,低声道:“暗城地处偏远,楠木棺材怕是……” “那有什么?难道你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日日病重却不曾想过该如何办理后事吗?若是我没来呢,你们让父亲连个……”说罢,再次泣不成声。 “皇上说自己乃久病成疾,原本就时日不多了,才没有采取根除治疗,而只是默默静养……况且如今贺丹突然增兵,大有与我朝背水一战的意图,属下实在不敢让敌人知晓这里的情况。若说上等棺木,怎么也要有人走一趟赤城才可。” “够了。”念玉眼神忽的一冷,贺丹!你害得我父在最后都不得安宁,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铁勒见状,突然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函,站起身子,白发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走到屋门口处,仰天长啸:“卑职护主不利,轻信大殿下派来的传令官,致使蜀地误得消息,唯今以死谢罪!皇上,属下来了……” “铁勒……”冥念玉心里咯噔一下,大喊一声,却为时已晚。 铁勒的声音分外清晰地传到门外,传到将士心中,念玉神情一怔,僵硬地转身看到囚肖老泪纵横的模样时,才琢磨过刚才那句死不足惜的意义。暗城消息的失真,父亲的突然暴毙,两国交战的决然,必要有人负责,而铁勒是最好的人选。这回,他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坐实了大哥有心篡位的事实,冥念尘,是彻底地失去了竞争冥国皇位的可能性。即使念玉不做皇帝,继位的也不会是他。 安置好父亲遗体,阡陌一行人也入了暗城,议事厅内,冥念玉一身丧服依在琉璃榻上,疲倦的闭了闭眼睛,整个人显得万分憔悴。 “贺丹一战,众位有何看法?” 阡陌怔了下,恍惚地看着眼前女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以为,念玉至少需要一天时间来缓和自己的情绪,却不曾想,竟是第一时间开会探讨作战计划。哎……其实他是心疼她的,却又深刻地明白,冥念玉是那种越是难过,便越会大笑的人。 何时他变得如此无情?那些无辜的贺丹子民,竟是一个也无法逃脱这场战争了。 “说。”念玉不耐的催促了一句,墨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一点情绪。 “属下认为如今的贺丹,已经十分脆弱了。原因有二,一为贺丹出战本就非最初本意,八部战士并不齐心。二是因为如今已经连续攻城三日都未见暗城有丝毫损失,怕是势气大减。所以,我们只要派人前往贺丹游说主和派,便可以不废丝毫力气赢得他们的俯首称臣。” “呵呵……阡陌,我爹……他已经去了,这便是你给的建议吗?” 阡陌垂眸,想了想,劝慰道:“皇上年迈体衰,即使在最后时刻都不忘为国着想,为公主殿下留下退路,相信即使现在冥念尘突袭无主的蜀地,也无人再承认他的身份。属下明白公主此时怨恨的心情,但是卑职认为凡事以登基为重,现在正是展现诸君胸怀之时,大赦天下,归朝继位的绝佳机会。贺丹俘虏可杀来泄恨,但是贺丹百姓……总归是无辜的。” 良久,一片沉默。冥念玉慵懒地抬起视线,看向窗外的飞雪,喃喃道:“每次看到雪,就会想起一个夜晚,我与大哥、二哥、父亲,那个团圆的夜晚……所以,才会觉得,一切是如此的无法原谅…… “主子……” “阡陌啊,你跟我多长时间了?” 曹阡陌垂下眼眸,再也不忍心去凝视那双因为流泪已变成血红的眼眸,哽咽道:“卑职知道主子报仇心切,若不是贺丹攻城,皇上走得不会如此仓促……但是……主子要做良君,要统领冥国上下数百城池,不能轻易屠城啊……” “呵呵,你果然知道我心中所想……” “主子,万万不能啊……” 顿时,众人皆随曹阡陌跪在地上,冥念玉冷冷地看着他们,绕过去,走到门外,冲着两千府邸护卫大声问道:“贺丹建国多少年?” “三百年!”一个士兵,朗声答道。 冥念玉点点头,继续问道: “他们扰我暗城民生多少年,掳走我暗城子民多少牛羊,欺我暗城百姓多少日子?” “无法计算……”几个士兵相继喊道。 “公主带我们去灭了他们吧……”又有数十人连声大吼。 “灭了他们!还我边城百姓安宁!”随着夜色的越发深邃,喊声越来越大,喊的人越来越多,冥念玉扬声说道:“我冥念玉在此立誓,不灭贺丹不归朝,从此以后,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贺丹人!” “公主万岁!灭掉他们!” “公主万岁!冥国万岁!”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边界,每一个冥国士兵带着宁死不屈的士气,向贺丹宣战。连续隐晦了许多天的阴云,渐渐被吹散开来,太阳扒开云层,悄悄地露出了小头,金黄|色圣洁的光芒落在了冥念玉的脸上,带给人群一阵阵恍惚和迷茫,仿佛沉浸在难以言语的神圣境界,难以将视线从那张普通的面容上移开。 曹阡陌捂住胸口,血液缓缓上升,一股难以言语的激动打乱了他一向理智的思绪,打还是不打,那一刻,竟是也开始犹豫了。 他的一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是辅佐新君登基,铸造开过盛世! 还是陪伴着一干将士,洒热血,彻底绝了冥国漠北的隐患,哪怕是死亡,也要直挺挺地站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下! 如果是曾经,他定会说是前者,但是如今,当他一路走来看到那些死去的士兵,他们的血液尚未干涸,他们的面容始终青涩,他们为了他们尚被困在暗城的君王而战,为了大冥,在所不惜!那一刻,曹阡陌觉得自己动摇了,暗城之战由此拉开了残酷的序幕。 内斗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冥玉眠的死讯像是沙漠中的风不径而走,扑向大江南北,卷起了无尽沙尘,迷惑了众人的视线,此时此刻,暗城以北的海市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停止了连续三日的强攻,圣楼之上,众人各有所思,八部代表安静地坐在方桌之外,无人言语。外面沙尘漫天,几行队仗护送回牺牲在前线的战士们的尸体,相对无言,老人、妇女,围在一起认领尸首,默默地哭泣。他们没有抱怨,因为他们深知这些尚在战场上的士兵心思之重,他们也没有吵闹,因为他们明白,没有了祖国的百姓注定流离失所。 一个孩子,拉着母亲的手,凝视着躺在地上没有呼吸,面目全非的男子,稚气道:“娘亲,爹是睡着了吗?” 那名女子身子一僵,捏了捏孩子的手心,平静地捡起一张草席,盖住了男子的面容,哽咽说,“他不是你爹……” 小男孩哇地大哭了起来,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红光,嚷嚷道:“他明明是爹,爹的手上带着娘亲从佛祖那里求来的护身符,爹手背上的蝎形疤痕是因为我碰到了水壶给烫伤的,娘,他明明是爹啊,明明是爹啊……” 女子久久没有言语,突然蹲下,覆在草席上痛苦失声,苍白的面容没有一点血色,抬起头看向儿子稚嫩的脸颊,说:“没错他是你爹,但是他不是睡过去了,而是被冥狗杀死了……孩子,你要记住他是为了保卫我们的贺丹被冥狗杀死的……” “冥人……他们为什么要杀爹?”小孩稚气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单纯,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 女子热泪盈眶,右手抱住丈夫,轻轻地抚摸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颊,说:“为什么?为了扩大他们居住的土地,为了抢我大漠牧民的牛羊汗马,为了统治者的私欲,为了他们大国之间的帮派斗争。天下之大,竟没我们贺丹人的立足之地……” “娘亲……”男孩扑倒在她的身上,随她一起痛苦出声,不过数月,他失去了安定的居所,不过几天,他又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如今娘趴在地上默默流泪,那么,他,还能去做些什么? 这,不过是贺丹百姓的一处缩影。 “看到了吗?狄黝天,这便是你坚持战争的结果,如今冥念玉已经入住暗城,冥玉眠被生生困死在暗城,这逆天的大罪都被推到了咱们身上!” 狄黝天冷眼的环顾四周,说:“伏弗郁、羽陵、匹吉和日连四部的大人哪里去了?难道已经决定要投降了吗?或者是做贺丹的叛徒!” 耶律菁华不置可否地走上前来,悠悠道:“黝天,我方强攻三日的目的是为了赶在冥国后续部队抵达暗城前占领暗城,但是现在为时已晚,莫说我们的攻城计划实施不了,光那冥念玉的亲征漠北,就令多少冥国将士鼓舞万分。此时对于我们,确实是大势已去了啊。” “那么然后呢?我们就带着大贺氏一族万千人的性命拱手献给冥念玉吗?崇门山死去的同胞们的灵魂能得到安息吗?况且,如今冥国会接受与否都是个问题……他们若真想放贺丹一条生路,又怎么会如此苦苦相逼?你们切莫糊涂了啊……” “我不管了,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们死在这场无所谓的战争中!”土六于的首领率先发难,指着大贺氏的代表耶律菁华,大声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就不会出现这场战争,我要拿着你的人头去见冥念玉!” 说罢举起木椅,就冲他砸去,会场之上,一片喧哗,两个七尺男儿打了起来。 “住手!”一把木杖横在两人中间,将彼此阻挡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便是上一任八部首领,狄偁凹。此人隐居多年,游牧于各个山脉之间,却听说冥国要灭贺丹,而火速赶了回来。 “狄老……” “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心内斗?如今暗城边界处驻扎三万大军,三重一带留守两万亲兵,赤城以北埋伏四万士兵,面对总共将近十万大军的时候,你们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喧哗?” 众人一听,皆默不作声。 土六于的首领看了看大家的表情,抱怨道:“事到如今,我们若是再做反抗就如同以卵击石,浪费生命啊!” “但是冥玉眠死了,错过了最好的投降时间。”狄老冷冷一瞥,冷静地分析道。 “那若是交给他们大贺氏万千性命呢?很有诚意了吧。”有人无所谓地提议,换来部分人的嗤之以鼻。 “若是以前,或许尚有谈判的可能,如今,怕是大贺氏的命也没那么值钱了。”狄老无奈地叹气,坦白说道。 “那您说怎么样,合着不管怎么样都要打下去了吗?我们的士兵总共加起来不足三万,如何与他们去拼?而且,这三万人已经是贺丹的全部,不像冥念玉,背后是一个国家!” “嗯,你总算说到点上了,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背后才有可能有两个国家。” “啊……” 众人微怔,仔细地琢磨着狄老的话语。 狄黝天眼睛一亮,询问道:“狄老一路从江南走来,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呵呵,我听到的与你们其实也相差不多,冥念玉那女娃娃有点本事,做事不择手段,冥玉眠前脚刚死,后脚就冒出冥念尘勾结契党的消息,可见冥玉眠的死因、死期也值得商榷。但是我想,此时此刻,冥念尘的日子定是不好过的,想他堂堂大冥皇子,却要背负此等恶名,你说,他可会没有一点想法?此乃其一。另外,我在沛水沿岸倒听得另外一个消息,姒国皇帝早就做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准备,花船会后的二十艘船舰在秦丰城以南,随时待命!” “此事当真?” “不愧是南朝君主!” “想那景福帝对于冥玉眠肯定恨之入骨吧……”议论声此起彼伏,沉寂了许久将领们总算看到了一丝期望。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好干柴,不怕日后没地方去烧。只要等南方战火消息一到,咱们就有资格和冥念玉坐下谈条件了!” 落日黄昏,暗城城内,冥念玉为父亲举行了简单的丧事,嘱咐众人明日攻城一事。 阡陌替他磨好研磨,担忧地提道:“据说狄偁凹刚刚从江南回来……” “嗯,那又如何?”柔和的女音在这无尽的夜里听起来十分清脆,响亮。 “属下只是担心姒国会选在此时偷袭我朝南面。” “呵呵……”冥念玉轻轻一笑,墨黑色的眸底闪过一丝明亮,说,“那是必然的,我倒是纳闷他怎么还不攻打秦丰城呢……” “……”阡陌一时无语,也笑了起来,他早该想到她会想到,并且已做好部署,若是贺丹人以为一个秦丰城就会令冥念玉打道回府了实在是肤浅啊,肤浅。 “阡陌!” “在。”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念玉忽地抬头,表情十分严肃。 “已经从赤城运抵郊区山内,有专人看守。” 冥念玉点头,轻轻一笑,嘱咐道:“炸药易爆,一定要注意对环境的勘察。” “属下明白……” “嗯,都说大漠贫瘠,那么我们便一路打到漠北的最远处,看看是不是寸草不生!”最后的尾音,混合在凌乱的风中,飘扬而去。 风赐远远地站在月光树下,一名青衣士兵恭敬地俯首磕头道:“皇上近日来偶染风寒,卧床不起,怕是期限将至,公主陛下期望殿下尽快做好归朝的准备……” 姒风赐身子一僵,仰望这无尽的黑幕天空,突然之间不知道自己的欲望为何,是留在这里,看那女子潇洒一笑,还是回到那个牢笼,统治万里江山。若是曾经,他会选择后者,但是现在,他却感到无所适从。他想问问念玉,若是念玉让他留下,他似乎……呃,更想要留下。但是他怕的是,若是念玉让他走,他可还有回头的理由?昔日种种竟然是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疲倦的是身体,但是心底却无限的舒缓温馨。他想抓住这份感觉,却猛然发现,冥念玉的眼底下,是没有爱情二字的,又或者,她已将情全部封埋…… “念玉。”姒风赐身着白衣,淡黄|色的月光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嗯……”冥念玉轻声回应,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灿然一笑,道,“景福帝怕是大限快到了吧。” 姒风赐微微一怔,撇了撇嘴,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当初我还一心想要致你于死地,却不想最后竟是被你所救。” 念玉手中的笔突然顿了一下,想到此处,就会不由得念起大哥。 “我想冥念尘也是知道了你的好,才会舍不得杀你吧,当年的竹林行动本是万无一失,最终竟然是巴国反悔了,生出许多枝节。其实当时若是你死了,冥国的皇位怕是就定归你大哥所有了。” 冥念玉无奈地摇头,说道:“你错了,不要小看我爹,他若是知道我的死与你们有关,就万分不会给大哥继位的可能了。其实若没有那场劫,对于我,怕会是最好的。” 如果不是因为生死相依过,是不是就不会惦念得如此刻苦铭心呢?大哥……说到底,你我的媒人还离不开姒风赐这个罪魁祸首。我这一生,似乎总是在欠别人的情分,欠了一个又一个,为何一直在增多,却不会变少呢? “念玉。”姒风赐忽地上前,欲言又止,不甚清晰的眼眸泛着莫名的光芒,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讲出口。 “其实这样最好……”念玉突然大声,打断他说下去的欲望,喃喃道,“你我从出生便是孽缘,我欠你一双眼,你屡次陷我于危难之中,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命,咱们是否算作扯平了?” “念玉……”姒风赐的面容满是落寞,其实他知道她明白的,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 “风赐,有些话留在心里,做个念想也好。我不是自由的人,我……真的不想牵挂什么。”冥念玉垂下眼眸,说得清晰,一字一字敲打着彼此的心怀,她这一辈子,只爱过冥念尘一人,不管大哥怎样,她都是只爱过他一人,即使不能相守,即使两不相见,即使天涯海角,她都清楚地记得,大雪纷飞,岁末年终,那个手持黑棋,一双蓝眸像是太阳般明亮的男子的笑容,是她一生唯一的留恋。 “风赐,你走吧,去追寻你一直坚守的事情。你从出生就被当做南朝储君培养,你的命就是那座美丽的大姒宫廷。那本应该也是我的家,可惜连年战乱,流离失所,你我阴差阳错地换了命运,就当是为我做的最后一点事情,好好地守护那个家,好好地活下去,然后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漠北,我帮你平了,也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姒风赐看她说得决然,心中一慌,道:“念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知道吗?一定要活着啊……”莫名其妙的恐惧爬上他寂寞的胸口,曾几何时,他是如此惦念她的安危。 “嗯……我知道的。”念玉垂下眼睑,点点头,自从知道大哥不得已的决定后,寻找父亲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目标,如今父亲走了,待灭了贺丹之后,她还能做些什么?其实父亲不知,她才是那个应该被除掉的人啊,她不是冥人,她是彻彻底底的南朝人氏,彻彻底底的姒国人,那么,她可有勇气坐到那个父亲一生为之奋斗的位子上呢…… 有些时候,了无牵挂地走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别了,风赐…… 冥念玉对着风中轻轻地呼吸,不知不觉,脸上挂了两行清泪。那个从一出生便驻扎在她心里的男孩总算是好好地活了下来,她冲着天空遐想着,嘴角不禁上扬起来。这,应该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二月寒风,黄沙扑面,姒风赐迈着艰难的步伐一步步离开了暗城城府,他回眸了不下数十次,都没有见到冥念玉的身影,其实,只要一句话,他便愿意留下来,耗其一生,守护着这个孤单的女子,但是最终,念玉没有出来,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茫茫雪道上,马车绝尘而去,冥念玉从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他走的方向,许久……许久…… 她十分清楚姒风赐的眼神代表了什么,但是,那是她唯一给不了他的东西,所以劝他放手,注定不能留在身边…… 翌日清晨,一封急报抵达漠北,姒国宣布正式渡河,两千船舰,攻打秦丰城! 主战将军,莲花公子,范悠然。 激战 姒国五万大军以晋州为基地,终于打响了渡江的号角,转眼之间,沛江两岸,花船流离,百姓搬迁,昔日的贸易口岸变成一片贫瘠的战场,秦朴缓缓地睁开眼眸,站在城墙之上,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冲着身下士兵号召:“秦丰城自先祖创立以来一直被各个统治阶级当做鸡肋,得之不易,弃之可惜,却无人在乎城中百姓安慰,今时今日,冥国大军北上大漠为冥国尸骨未寒的皇帝雪耻,姒国却趁机渡江欲夺我秦丰城,巴国皇室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插手。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靠自己之力抵挡来自外界的攻击,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包围这片刚刚从战火中走出来的土地!” “是!”一片震天的附和声从城下传来,秦丰城士兵加狱卒共组三万大军,足以与轻视秦丰城的南朝一绝生死。 花船赛会由来已有三年,这三年中,沛江两岸上的船只不断增加,花团锦簇之下,掩盖着战争的阴谋。范悠然一袭白衣眺望沛江口岸,曾几何时,他会被卷入这场决策之中不过是为了报复那个淡然的女子。时过境迁,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爱上了冥念玉,爱上了那个一直被他所鄙视、所埋怨的冥念玉,此时此刻,他的心底充满了无尽的落寞,是爱是恨,却已经分的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当他醒悟之时,却为时已晚,冥念玉的眼睛里没有他,也不曾有过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生生掰开,无情地撕裂了他的心肺,无法抑制流淌的鲜血一点点啃噬自己的神经……这便是姑姑当年说过的爱情吧,她可以不爱你,你却不能没有她,你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为了她的一个笑容罢了…… 她心仪他时,他看不到自己的心,年少轻狂,然后狠狠地伤了她的心。 她放弃他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心,试图挽回,但是依旧是错过了那个最初的她…… 如今,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去那漠北,只为了再看一眼她。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身子单薄的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跑到寒冷干燥的贫瘠之地,难道只为了那一句父亲的惦念吗?到底是该说她太勇,还是大智呢…… 景福四十九年,沛江水上,东风南向,范悠然一声令下,凤凰出海,周围十艘中船排成一线,护住舷侧。这样可以集中正面的兵力进行弓箭攻击,同时减少自己的投影面,减少被命中概率。凤凰之上,承载士卒数千,前后左右装有四座打击敌船的拍竿,像是一支不容侵犯的火鸟,笼罩着略显昏暗的沛江,缓缓向秦丰城驶来。 秦丰城以里,在城池上眺望了许久的蓝领官兵,转身一路小跑,大喊道:“报!有战舰于沛江之上!” 秦朴身子一僵,悠悠地看向远方,喃喃道:“终究来地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 “秦丰城虽属巴国,却与巴国隔山相望,反而紧邻大冥,巴国祸挑边城三国,南朝屁话没 丑女念玉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3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3部分阅读 有放出一句,如今也是让巴国还债的时候了。”灵夏不置可否地沉声道。 不过是一座城而已,即使失去了也不与他巴国接壤,倒是可以直捣大冥了。她不清楚前方战火如何,但是接二连三的消息足以震惊三国,上官将军之死竟然与冥念尘有关,如今姒国趁机意欲过河,他又继续隔岸观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还好主子早有吩咐,如今城内大半百姓皆已转移至岛上,若是他们真的要这座空城,给也就罢了。现在景福帝身子微痒,怕是也无心真的与冥国开火!冥念世虽为人单纯,却也毕竟是皇子,论起谋略,也不见得让南朝得到什么好处。” 秦朴点点头,淡淡的黑瞳泛着几丝复杂的光芒,轻声说:“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多顶些时日,帮上她一些忙,绝了贺丹最后的惦念……” 灵夏一怔,久久没有言语,窗外寒风呼啸,战士整装待发,随着一声轰隆,拉开了守卫战的序幕。 秦朴于沛江浅水滩处,隐藏着一群潜水官兵,待船临近后,投放炸药。 范悠然发现此后,将战船平排至几里远处,远程投放巨石捶击秦丰城城门,硕大的石块或远或近地掉落在潜水滩处,阵阵悲惨的叫声响彻天空,爆破声此起彼伏,映衬在落日的余辉下,显得越发鲜红…… 越过浅滩,姒军徒步大举攻城,搭起扶梯,往城墙上爬。远远望去,扶梯之上犹如众多蝼蚁,密密麻麻,不时有人掉下来,血染黄昏。 遥远的北方,落日孤山,姒国渡河的消息不胫而走,贺丹境内,大声呼好,他们以为,和平的曙光,已经悄悄地露出了一丝苗头。冥国后院起火,应该不会继续执著于漠北战场了吧! 冥念玉冷冷一笑,将贺丹送来的求和书扔到地面,连续强攻了贺丹城两天两夜,她相信,现在的贺丹犹如风中摇摆的麦穗,弱不禁风。此时求和,还当真以为她怕秦丰城沦陷吗? “阡陌!” “在!” 冥念玉走下殿堂,回首望了望被整理在镀金盒子里的父亲骨灰,沉声道:“执笔。” 曹阡陌放好笔墨,弓着身子候着。 “贺丹大贺氏族与我长兄勾结,陷害我朝使臣,扰我边界安宁,逼大冥出兵陷大冥于不义,此乃第一宗罪;八部首长狄黝天罔顾和平条款,先发制人,率兵狂攻,将吾父困于暗城至死,此乃第二宗罪;贺丹长老狄偁凹从南朝刚刚归国,姒国便大举渡河于秦,有暗渡陈仓趁机袭我大冥之嫌,此乃第三宗罪。这三宗罪,我本当与你细算,但是当今天下,民多苦于征伐,吾父临终前曾千万嘱咐,要勤修仁政,以德服人,不可乱杀无辜,轻起兵战。为圆吾父亲遗愿,吾愿接受贺丹的降和,但是有一条件,乃需偿还我那三宗之债,方可安抚远赴漠北的千万兄弟!” 曹阡陌奋笔疾书,沙沙的笔触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灵。 “吾要贺丹大贺氏贵族三十六条性命偿我朝臣子之债,吾要狄黝天悉万丹氏族权贵七十八条性命偿吾父命丧之债,吾要狄偁凹等八部首长周身六十四条性命偿吾牺牲将领之债,如果贺丹认可,我朝愿意无条件接收贺丹百姓……并入冥籍!” “啪”的一声,不知何时,念玉手中的毛笔已经被她折断,她松开手,撒了一地的木屑,清冷道:“先生以为如何?” 曹阡陌点点头,扬声道:“殿下举大义于先,将贺丹百姓的性命交与权贵手上,但是却不打算放过权贵性命,在下认为,贺丹的权力机构由上及下,都不会认同这份条款。” 冥念玉浅浅一笑,看向旁边被捆绑着的耶律大石,清冷道:“你看到了,若是他日贺丹被灭,不是我大冥不肯放手,而是这些权贵不肯牺牲。既然他们都不能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牺牲性命,又有什么理由让大冥退兵!若是只为了一句怜悯,若是仅为了掌控在贺丹权贵下的贺丹百姓的性命,我朝便大义轻饶,随随便便地签个什么条款,让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大冥士兵情何以堪?让我的父亲,如何瞑目!” “公主殿下,你心中再恨,但是又与百姓何干?你手中士兵万千,相信最多十日,贺丹便是你的囊中之物……”大势已去,耶律大石无奈地叹气,如今的胜利就好像是冥念玉手中的玩物,她想如何掌控,全在意料之中。但是想必她并非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而是拖着、耗着贺丹与她拼劲全力,而不是投降。 耶律大石心口猛地一惊,原来冥念玉的心思已经不在取胜灭国之上,而是灭族啊,彻底地让贺丹消失于整个中原版图之上…… 她激怒贺丹权贵,绝了他们的后路只为了一个目的,便是逼迫贺丹不得不打,不得不打到最后一刻。若是权贵此时降了,冥念玉反而不好强硬地逼迫贺丹什么,更不能轻易残害俘虏,否则便会留给世人残忍的印象,一个连俘虏都会杀害的君主怎么可能令各方势力安心的归属,反而会激起更多的反抗之声。但是现在,冥念玉将苗头直指贺丹的决策之人,明白地向天下昭示,我愿意放过无辜百姓,却要贺丹偿还我应得之债!这种表面上大义凛然的话语暗地里却绝了贺丹上层人士的所有后路,只要降了,便是没有明天,如何都是要死,那么是拼上最后一点骨气,还是躺着被蹂躏而死呢? 如今,只要贺丹拼到最后一刻,冥念玉就有理由毫无顾忌地,达到将敌人一举歼灭,片甲不留的结果!好一个冥念玉啊,好一个丑女公主!你的出生,到底给这世上带来的是什么,是让血流成河,还是让河流归位,重组万里山河。 贺丹城内,狄偁凹将使者带回来的信函扔到地上,颤声道:“好一个冥念玉……其心可诛啊……” 狄黝天不知狄老为何发怒,捡起地上的信件仔细阅读,脸色渐冷,漠然道:“看来有必要让诸位意欲主和的大人们分别亲自过目……” 夜色渐深,议事堂中迟迟无人言语,是战是降,突然变成了很难以启口的话题。 狄黝天站起身子,将信函撕得粉碎,幽幽道:“大冥逼人太甚,我愿与贺丹共存亡!”八部代表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无人表示反驳。 狄偁凹仰望星空,喃喃自语:“姒国渡河已有两日,战事虽惨,却并无胜利消息,想那冥念玉是有备而来。我城位于大漠,西面为仓皇山脉,山脉以西的沧州隶属巴国,若是场面紧迫,不妨先转移百姓入山。” 匹吉的首长点点头,继续道:“暗城地理位置虽然险峻却有一致命弱点,地势呈凹形。他们平日里饮用的水源来自四方,其中有一条渠道上游便是贺丹,我们可以在那条河上做手脚!” 耶律菁华怔了一下,忧心道:“如果动了那条河,就意味着真的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 狄黝天嘴角一抿,冷冷道:“难道菁华大人还以为贺丹与大冥尚有一丝余地吗?事到如今,冥念玉是要你提着自己的脑袋去见她啊。” “报!” 传令官屈膝跪地,恭敬道:“冥国使者尚在大堂候着,如今应该如何回复?” “呵呵……”狄黝天轻轻冷笑,道:“拿下他的人头,我们贺丹将士一心,与冥狗奋战到底!” 翌日清晨,冥念玉手执书卷站在城墙之上,远处一片硝烟,袅袅上升,混杂着尘土的气息。整个天边被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笼罩,几面扬威旗帜飘荡在苍茫大地上,十分显眼。 “阡陌,炸药可是已安放得当!” “早已在数日前随乞丐潜入贺丹城内,周边的山区、仓皇山脉都已潜伏好我们的兵马。” “好,如今我已将贺丹权贵逼得没有退路,暗城地势略低,他们应该会打水源的注意。” “公主放心,我们的先遣部队早已从赤城至二重单挖了一条水渠,足以保证将士的生活。百姓的安置也全部交由欧阳焰安排了。” “嗯,我知道了。”冥念玉面无表情,顿了下,说:“若是他们当真动了咱们水源的注意,我们就切断他们水源的上游——沧州水渠。” “属下明白,只等公主一声令下,沧州水渠便会瞬间化为乌有。” “呵呵,捍御将军!击鼓!” “是!” 扬威鼓声响彻天边,捍御将军身披重甲,率兵两万直冲贺丹城池。 贺丹死守城池,城门紧闭,捍御将两万士兵分成两个方阵,攻击方阵分成十五个小队从不同角度搭梯爬城,掩护方阵约千人,成十个小组,一组守护一辆远程投车,直直地射向城墙之上的贺丹弩兵。 巨石狠狠地砸向城墙上的旗杆,正在射击的弩兵应声倒地,狄黝天以身作则,站在城墙高处,手持弓箭,射向冥君,同时令墙上守卫向下扔燃烧的木头,一个人掉下去了,另一个人继续爬上来,如此往复,梯子被血液染成红色,城墙上也尸横遍野。不断有人死亡,不断有人冲了上来,风声越来越大,夹带着一股大漠的咆哮,似乎是为这群年轻士兵在歌唱丧歌。 战争意味着流血,耶律菁华哆哆嗦嗦地躲在栏杆后面,眼看着远方飞过来的巨石将脚下砸出了一个窟窿,鲜血四溅,不知又是谁被埋葬于此。不停有贺丹人倒下,但是所有将领却依旧高昂着头,与敌人厮杀,即使身上早已经受伤,却依旧努力地战斗着,他原本被这股血腥点燃了一些斗志,但是一想到对方背后是数十万大军啊,便会再次觉得生不如死。 不过一个时辰,坚固的堡垒在巨石的狂轰乱炸下变得如同落叶般脆弱,一个个士兵满身染血,却依旧坚强地站立着射箭、投石、战斗。耶律菁华恍惚地走在黄土地上,尸体遍地,死状惨烈。 “投降吧……狄老……”耶律菁华热泪盈眶,耳边传来阵阵的疼痛嘶吼之声,脚下,是逝去了的年轻的生命。 “我们的弩弓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火石也已经没有了,我们的士兵剧减半数,我们还要护百姓离城,我们还要等东山再起,投降吧……狄老……若是她真要我们的命,给了就给了吧……只是如此下去,即便他不要我们的命,我们就能保住这条贱命吗?大势已去,早就已经大势已去了啊……” “耶律菁华!你不要危言耸听!”狄黝天手中长枪抵在他的脖子上,悲愤道:“这些战士不能白死,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是没有退路,你以为投降,冥念玉就会放过整个贺丹吗?她若心存怜悯,就不会逼我们至此!我贺丹男儿怎么可以做那种女人的阶下囚,即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周围士兵一阵怒吼,即使是死,也要死在虽然贫瘠却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我们的仓皇山脉,我们的牧马牛羊,我们的大漠黄沙,我们的灰色的天空,这一切,平日里那么不显眼的事物在此时此刻竟是如此美丽,如此不舍。 “退兵!” “狄老!”狄黝天怔怔地看着他。 狄偁凹的盔甲已经去了大半,一只手臂皮开肉绽,血液似乎流了许多,现在已凝结成血块了。平日里略显仙骨的老人此时苍老许多,悠悠道:“先进山吧,我们早在山中准备了口粮,冥念玉对此地地况并不熟悉,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大型搜索,也不敢耽搁太久时间,况且我已绝了这两座城池的水源,她应该不敢贸然行动!唯今之计,我们应当先藏匿于山中,另做打算!” 狄黝天不情愿地点点头,愤恨道:“我们自己的土地,却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冥念玉,不要给我机会,否则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引爆 击鼓再响,捍御将军率军冲入城中,城内商户皆门庭紧闭,除了少数殿后的贺丹士兵,已经人去楼空。夜色降临,山路崎岖,捍御将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在贺丹城内安营扎寨,挨家挨户地进行地毯式搜索,食物、钱财尽数充军。 贺丹城内的百姓几乎都已经随大队人马撤离,一番搜索下来也不过余下几百名老幼病残。冥念玉令人好生招待他们,私下对阡陌叮嘱道:“他们定是躲进了仓皇山中,那里地势陡峭,岔路繁多,不宜大举进攻。” “主子放心,属下早在一个月前便绘制了这一带的地形图,并且遣了二百名会说贺丹话的暗仆藏匿于洞|岤之中。他们大概自以为拖延时日,待南方局面陷入混乱之中,殿下便会顾大局而撤军回归吧。” “呵呵……”冥念玉冷冷一笑,不屑道:“后院起火有二哥候着,又或者狄偁凹认为我会怕二哥坐大而放弃漠北……愚昧。” 曹阡陌点点头,深有感触,若是冥念玉真稀罕那个位子,就不会滞留漠北始终不归了。他一直明白,冥念玉之所以会留在皇室,不过是为了皇上和景玉公主的期望罢了,否则以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性子,早就隐于山野之间。 “殿下认为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出击?”捍御将军弓着身子,俯首道。 冥念玉把玩着手中地图,浅浅一笑,说:“实不相瞒,我有二百名亲兵早就已经潜入仓皇山的旁山之中,至于主山……我们在五处地方埋藏了炸药……” 捍御将军怔了一下,心中暗道,难怪主公坚定地要立公主为储君,短短数十日,她便带给了他太多的惊喜。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总能提前想到敌方的策略,想那狄老头,怕是这回会因为轻估了我们的大冥公主而吃大亏的! “如今城中残余的数百人可以分为五支队伍,将他们用铁链相连,做我们的打头兵……” 曹阡陌点头称是,心中却难掩隐忧,两国交战,此法虽然无情却理所应当,只是若是日后被后人提及,怕是会有辱公主名声啊。 “殿下……此策不妨说是我的建议……”捍御将军缓缓启口,如果可以,这注定被骂的名声,还是由他来承担好了。 “不用。”她的声音十分清冷,顿了下,道,“你们是国之栋梁,日后大冥还要依靠你们。冥契之战的赶尽杀绝,是我一人与整个贺丹的弑父之仇,若是有谁愿意说三道四,就让他们冲着我一个人好了,你们就当我是好大喜功罢了。” “可是殿下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呵呵……”冥念玉垂眸浅笑,摊开地图,指着仓皇山脉,冷静道,“标有红色圆圈的位置便是炸药的起爆点,引爆方法十分简单,只要是有人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即可。第一个走到的人的体重会引燃火捻,不过一会儿,便会燃到炸药核心。所以我打算,将那些他们扔弃的贺丹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分成五组走这五条路,谨慎起见,用绳索相连,若是有人接应……嗯,这就再好不过了,就会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捍御将军点点头,此计虽然狠毒,却不容有丝毫怜悯之心,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罔顾性命、征战沙场的大冥士兵。再说,那些人不也是他们自己的同胞抛下的吗? “并且,仓皇山上多是白桦树林,这种树有一层白色的皮,极易燃烧,若是引起火灾,在这天气干燥的大漠里,是很难扑灭的。” 冥念玉双手背立,目若朗星,泛着淡淡的亲切,柔和道:“如何执行,还有劳捍御将军了。” 捍御将军微微一怔,被那双墨黑色的眸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忽然之间,觉得公主的面容虽然普通,却泛着金黄|色的光辉,像那月亮般明亮…… 翌日清晨,冥军整装待发,冥念玉冷漠地扫了一眼那群走在前面的百姓,转身回到了圣楼之上,此乃贺丹的议事中心。她走得缓慢,双手轻轻拂过桌椅的棱角,眼角竟是含着几丝清泪。 父亲,如今我已攻入这座城内,待捍御将军凯旋而归,你的遗愿便是实现了,贺丹彻底亡了,消失于中原版图之上,这漠北方圆数千里都将纳入我大冥的版图。然后,我便带你回家,回那四季如春的蜀地……去看我们清澈的河水,去望我们秀丽的山河…… 恍惚中,冥念玉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失去大哥以后,她一心想着父亲的安危;失去父亲以后,她又全身心地扑在了灭掉贺丹的筹划中,如今,眼看着事情都向着自己预定的那样去发展,突然觉得心口空空,整个人像是被谁掏空了,等到战争结束,自己是否就要回到蜀地,坐到那个皇位上,那么大哥呢……真的就是如此彻底地放弃了吗?只是自己,又如何为冥室传宗接代…… 她的心中已经容不下任何别人了,有些时候,觉得一死了之都比这样两个人明明活着,深爱着对方,却无法在一起强吧。 况且,直至死亡,父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她才是那个其心可诛的人啊,这个皇位,她是不是彻底地让给二哥……更为妥当…… 烈日当头,捍御将军将贺丹人分为五支队伍,按照地图走向不同的方向,绳索的末端拴着几只猎狗,待走到一半山口的时候,他命令大队人马在此扎营,只派遣小部分人马远远的跟着前方手无寸铁的人质们。 仓皇山西侧的一片空地上,受伤的士兵零零散散地坐在四周,狄偁凹环视一周,走到刚刚搭建起来的帐篷外,叹道:“伤亡惨重啊,贺丹总人口不过五万,如今残军还剩八千左右,其余的都是普通老幼妇孺。” 八部首领们围在火堆旁,看向遥远的天边,耶律菁华悠悠道:“继续向北走肯定还有我游民部落,贺丹……总归是不会亡的……”他的声音颤颤巍巍,不断重复着,“不会亡的……绝对!” “我们是野草,春风吹又生,我们躲藏在这无边的大漠里,我们绝对不会亡的……” 狄黝天久久不能言语,枯黄的面容悲哀中透着几分冰凉,转身拿起长枪,准备下山。 “你去做什么?”狄偁凹拉住他的手臂,质问道。 狄黝天冷冷一笑,无畏道:“我要去杀了冥念玉!既然她要灭我贺丹,我就让她一起陪葬!” “黝天!” “你要冷静!现在外面全是官兵,整个城池都被人家占领了,你单枪匹马不是送命吗?” “是!我是送命,但是我即便是死了,也要让她偿命!”他将炸药捆绑在自己的身上,不顾众人阻拦,跪倒在地,冲着北方,狠狠的扣了三个响头,说,“我的土地,我们终究没有守卫住你……” 众人不再言语,默默地的流淌着沉默的泪水,那一天,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阳光被乌云遮住,夕阳的时候,远方是一片惨淡淡的鲜红。有人说,听到了土地哭泣的悲鸣…… 悠悠历史的长河之中,成王败寇,几番上演着同样的结局。 “报!大人!” “何事?”狄偁凹收起沉思,看向远方。 “有人入山!” 狄偁凹微微愣了片刻,忙道:“准备投石,站好岗位!” “报!” “又有何事?”众人再次看向跑在后面的年轻男子。 “那些人好像不是敌军!而是贺丹人!其中还有耶律大石大人!” “什么……” “狄老,我们快快下去接上他们吧。” “不成!”狄偁凹缕着胡须,暗自琢磨,道,“冥念玉怎么那么好心,将人质还给贺丹?” “难道他是想通过人质引出我们,一网打尽!” “也许……”狄偁凹点点头,总觉得哪里还是有疏漏,说:“派人秘密监视,不攻击……也不要接近!” “是!” 午后,太阳西下,山内的夜晚来的很快,狄偁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冥念玉为何愿意放人过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让人质做他们的盾牌,可是现在得到的消息是那些人后面并未有官兵尾随,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忽地一下,他想起了狄黝天走时的样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叫道:“来人!” “属下在!” “准备投石。” “啊……” “下令准备投石,各就各位!”狄偁凹沉着脸,心中暗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那些人身上真被捆绑了不干净的东西,将会牵连这里的所有将士! “可是大人……” “这是命令。” 传令官咬着嘴唇,默默道:“属下听令!” 就在那时,轰隆一声巨响,南侧传来爆破的声音,狄偁凹冲了出去,跑到土坡上看向远方,一小团浓烟愈演愈烈,隐约听到了悲惨的叫声。 “不好,那些人果然有诈!迅速向他们投石!”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这会来自北侧上方,整个山峰像是被什么炸裂一般,灰尘滚石从天而降。 “快进洞躲避!”狄偁凹高举旗帜,冲众人嚷道。 “狄老,你先进去。” “不用,快速投石,他们定是将人质分成了几队,绝对不能让西侧的小队上来!” 众人领命,冒着被滚石砸伤的危险匍匐前进,爬到投石处,热泪盈眶地望向自己的同胞,狠狠地扔了下去。 “啊啊!”低下的众人本以为即将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却看到族人向自己投石,刚要往前跑的小男孩呆呆地凝视着突然不动的母亲,稚气的童音缓缓响起“娘亲,为什么士兵叔叔们要冲我们开火……不是应该打冥军吗?为什么连我们也要打呢……” “……” 被唤作娘亲的女子没有言语,听到背后传来的巨响,急忙用身子裹住了孩子幼小的身躯,顺着巨石的方向滚到了旁边的桦树脚下,临终前说了一句:“孩子,只怪娘把你生成了贺丹人……” 一阵浓郁的尘土飞扬,小孩动了动麻木的小脚,捏了捏母亲的手腕,轻轻唤道:“娘亲……” “娘亲……娘亲……呜……娘亲你说话啊……”小男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出来,小手摸着母亲流着鲜血的面容,像是残破的娃娃,一动不动。 “娘!”他大吼一声,哭了起来,“娘,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轰隆一声巨响,小男孩眼看着巨石砸到了什么东西,火星四溅,晃得他的眼睛十分疼痛,突然,周围开始燃起了熊熊大火,他蜷着身子,抱着娘亲,紧紧地靠着老树。火势越来越大,他不敢动换,只觉得周围很热,黄|色的冥火向他扑来。 “娘亲……我们会不会被烧死……”小男孩说地迷迷糊糊,感到越来越虚弱,摸着母亲的手指渐渐松开,变得僵硬。隐约中,他似乎在询问着,“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跟爹团聚了……” 夕阳的余晖映射大地,整座仓皇山陷入了火海之中。驻扎在山下的捍御将军悲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个民族可以辉煌很多年,但是,一个民族也可以在一天内,变成虚无。这,便是战争的无情。 “众将领听令!退守山区五百里地,若是有生还者,立即抓捕!” “是!” “灭贺丹,扬我大冥威武!灭贺丹,树我皇朝雄威!” “是!灭贺丹,扬我大冥威武!灭贺丹,树我皇朝雄威!” 冥国大军边走边喊着口号,被尘土染黄的年轻面容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场远地战争总算快结束了,回家,是所有人的心愿。 “为吾皇报仇!”捍御将军大声吼道! “为吾皇报仇!”众位将令齐声附和,充满愉悦的军营里,只有一个人,面露悲伤,攥着长枪的手指已经被自己抠出了淡淡的血痕。 “冥念玉,你竟是如此狠毒……”狄黝天跪在地上,双手抓着一把黄土,流出了满腔泪水,如果他没有提前下山,如今也会变成风中的烟灰,随着贺丹,永远地消失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好像被谁生生掰开,对冥念玉的恨念又多了几分,从一开始的栽赃,他们就不曾想为贺丹留下一条活路吧…… 景福四十三年冬末仓皇山大火烧了五天五夜,直至将白桦树林烧了个干净,贺丹被灭,首都重新被命名为思眠城,意欲纪念因为这场战争,被困死在暗城的冥玉眠。想他铁马金戈,荣辱一生,最后竟是连具棺材都没有,也不由得让人感叹,难怪会惹得冥念玉如此赶尽杀绝。 景福四十三年三月底,捍御将军率领三万将令继续北上,踏入大漠,剿灭余党,据说,即使没有参战的普通牧民也因此丧生,世人对此评论不一,有人说,怪贺丹不识好歹,率先开火。有人说,怪大冥欺人太甚,尤其是那名丑女公主,心思阴暗,连百姓就不愿放过。也有人说,大冥公主实乃天人转世,她来到漠北,便是为了统一这片土地。 景福四十三年四月,冥念玉继续北伐,先后并掉海城、耶堡、杉鲤、揿冷四个小国,彻底将漠北以北直到邬癃山脉,都划入了大冥的版图!自那以后,冥国国土面积堪比南朝姒国,冥念玉亲自绘图,下令建立串联南北的僼耘渠,鼓励牧民植树造林,改善沙漠干燥的环境。 景福四十三年四月末,景福帝驾崩,南朝太子姒风赐继位,改国号为景筹,诏天下共享和平,秦丰城战役拖了足足两月有余,双方损失惨重,但是秦朴的名字和那支神秘的飞龙船队响彻大江南北。范悠然十分清楚,这都是念玉留下的…… 景筹四年五月,冥念玉带着丰厚的漠北特产,回到暗城,据说那一天,巴国太子冥念尘只身从沧州前往去迎接她,但是,也就是在那一天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冥念玉被非议的一生,在这一天,结束了。 徽烈 景筹四年五月,僼耘渠的工程已经完成大半,如今,即使是在暗城这种地方,也可以喝到干净的泉水。南水北调,灌溉土地,植树造林,绿化沙漠,冥念玉这位传说中的储君,并未老实地回到蜀地继承皇位,反而是耗在边疆,致力于冥国的社稷,百姓对于她种种作为的评价比史官的要高,但是无人可以否认,如果说冥玉眠是一个打天下的英雄,那么冥念玉,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治天下的好手。没有他们,便不会有大冥的今天。 狄黝然通过五年的努力,总算进入了冥念玉的亲兵营,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支撑他活下去的恨念腐蚀着他全部的神经,但是……每当看到百姓脸上洋溢的笑容时,他又会有所犹豫,这个冥念玉,似乎除了对贺丹残忍,对谁都是好的。 “终于回来了……”冥念玉呆呆地站在城门口处,五年意味着什么?对于她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一直以为逃得远远的便不会有什么思念,但是她错了,她心口的空虚反而越来越大,每当深夜来临,闭上眼睛,都是那张熟悉的面容,深邃的蓝眸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可能是因为时间的关系,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的痛苦已经渐渐离她远去,这一次,当她再次收到大哥的信函时,不若当初那番抵触,其实,她自己十分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思念着他…… 那一刻,她总算明白了,这世上最大的痛苦不是生死离别,而是明明你就站在我的眼前,我却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姒国公主迟迟未嫁,她知道,姒念雅等的人是他;巴国皇子,迟迟未娶,她知道,冥念尘在等自己。如果有一天,他累了倦了,不再等待,自己会恨他吗?想到这里,难以言语的疼痛遍布全身,她不想骗自己,她无法接受他与其他人在一起!自己真是别扭,她冷冷地微笑。 一身浅灰色青袍的男子在慢慢接近自己,冥念玉轻轻地转头,冲狄黝然说:“又不是打仗,你不用躲得如此仔细……” 狄黝然微微一怔,尴尬地红了脸庞,他不过是想关注冥念玉平日里的行程,不想却被人家发现了,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细致地看着这个女子。 淡白色的锦袍十分干净,衣角绣着一朵淡淡的兰花,白净的面容,不是十分清丽,却自有一股说不清楚的俊秀。脸颊略微映着什么痕迹,怕是传说中的胎记,不是很清晰,但很容易让人因为她阳光一般的笑容而忽略掉……忽地他垂下眼眸,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不是很讨厌她,可是她是冥念玉啊,那个灭掉自己全部族人的罪魁祸首。 冥念玉抿着嘴唇,淡笑不语,她注意这个男子不下数回了,起初是因为那双蓝眸,像极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男人,所以不免多看几眼,后来发现,他,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愤怒和悲伤,其实,这也是他调她来自己身边的原因。她从不惧怕死亡,从而,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危险。另外,她也一直同阡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死了,总是这么活着,被人当做圣人供着,做什么都十分不爽,连捍御将军那种高傲的性子,都爱捧着兵书找她讨论。长久以往,她总是应付不了的。冥念玉,三个字,对世人而言太过沉重;对她自己来说,更是个脱不掉的包袱,哎…… 狄黝然跟着冥念玉走入偏堂,心中不停地打鼓,左右看了看,没有任何别人,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只是这样一位改变了这片贫瘠土地样貌的女子,他,到底该不该执意于心中的念想…… “你在想什么?”冥念玉突然停下,背部被他撞了一下…… 一把弯刀掉落到地上,冥念玉眯着眼睛,没有恐惧,没有害怕,笔直地凝视着他,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来自海城,爱用长枪……”为了掩人耳目,狄黝然是徒步到海城参军的。 “我……” “弯刀,似乎是曾经有那么一族人比较喜欢……呵呵,可惜,不复存在了。”冥念玉说得冷淡,激起了狄黝然内心的恨意,淡蓝色的眼眸变得清冷,不再伪装,冷冰冰地看着她。 其实狄黝不知道,自从贺丹灭亡以后,念玉日日难眠,士兵的厮杀声,男女老生的呻吟声像是一把小刀轻揣着她的灵魂深处。但是,那又怎样?为了父亲的遗志,为了彻底铲除冥国的外患,就让一切的罪恶冲着自己而来吧。念玉不怕死,从完成那场战役以后她便迫切求死,死了,解脱了,偿还了,忘却了。她心知对不住那些无辜的难民,如果可以,她倒是真心想用死亡洗涤自己的罪恶啊…… 冥念玉抬起头,看向了房梁上方,眼睛一亮,淡然道:“你是贺丹人?” 狄黝天见她了如指掌,也不再掩饰什么,挺直了胸脯,冷漠道:“是又如何!冥念玉,我潜伏了五年,就为了取你性命!” “哦?”冥念玉浅浅一笑,似乎并不害怕,整个人依旧十分淡然,轻敲着手中折扇,朗朗道:“那又怎样?” “你……”狄黝然狠狠地凝视着她,说:“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那几万无辜的百姓,全都因为你的狠绝失去性命!” 冥念玉撇撇嘴角,指着他,缓缓启口:“不错,我是有心难安。但是两国开战,死亡难以避免。你有没有想过大冥百姓呢?自我朝独立以来,贺丹掠走我多少牛羊,侵犯我多少田地,尤其是大冥建立的最初那几年,你们仗着我朝疲于应付南朝姒国,抢占民女,烧杀掠夺的事情没少做吧!” “既然敢做!可是敢当?” 狄黝然微微一愣,脸色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这话里总有些不对之处,但是一时之间又被冥念玉的一身正气弄得无话可说。 “我灭你贺丹,屠你城池,杀你百姓,这些我都承认。既然是战争,就意味着会流血,就可能会亡国。如果当初你们连这点意识都没有的话,就敢凭空攻击暗城,将我父活活困死,那么失败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你……” “我怎样?”冥念玉轻易不喜露出自己的脆弱,强硬道:“如果时间倒退,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如果兴我大冥的代价是踏着贺丹的尸体走上去的话,我宁愿这个决策由我决定!我也宁愿,承担起一切的罪恶。”她说的十分坚决,平凡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光辉。 “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你不怕死吗?”狄黝然咬着嘴唇,眼前浮现出大火里同伴默默流泪的模样,冥军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渐渐地失去生命。难以言语的疼痛涌上胸口,冥念玉,你凭什么,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呵呵,死又何惧?”冥念玉站直了身子,目若朗星,清冷的声音始终徘徊在清晨的空气里。 “念玉!”一声大吼,冥念玉身子僵了一下,远处站满了层层官兵,一张熟悉的面容,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大哥……”冥念玉大脑一片混乱,思念如洪水般涌向心头,瞬间红了眼眶,几年不见,大哥怎么竟是瘦成如此模样…… “死又何惧……你怎么能轻易说出口……”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念玉心口一紧,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再一次将他的容貌记在了自己心里。冥念尘冷峻的面容挂着深深的担忧,一双蓝眸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狄黝然趁机上前,右手扣住了念玉的脖子,从怀中掏出一枚炸药,冲着冥念尘大声喊道:“让士兵出去,否则我就引爆它……” 冥念尘沉静的面容终于不再平和,充满恐惧,颤声道:“不要!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要伤害念玉……”然后他转过身,命令官兵全部退出宅邸,独留下自己和念玉,还有黝然! “大哥……”冥念玉轻轻地呼唤,似乎忍了好久,总算可以再一次这样念着他的名字。 冥念尘将手中刀剑扔到地上,向他们缓缓走来,边走边说:“念玉自从初生便因为鬼面一事受尽奚落,家中唯独父亲对她疼爱有加,冥玉眠三个字,对念玉来说就是自己的生命。” 狄黝然怔了一下,手中的炸药略微颤抖了几下。 “我的妹妹从小便十分懂事,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要,除了父亲、娘亲、我,她几乎没有朋友……所以,当时,父亲的死对于她来说,如同一无所有……” “大哥……”冥念玉声音微颤,这五年来,自己到底在躲避什么,她浪费了太多年华,只为了心中自私的念头,独留大哥一个人在这里品味孤寂。大哥说得没错,她,确实是个自私的女人。狄黝然说得也没有错,她为了自己的爱恨,毁了许多无辜的人们。 “这位将士,你若恨她,不如抓我,最初害死冥国使者的人本就是我,是巴国故意挑起了冥国和贺丹的战争,你若要恨,冲着我来,请放过我的妹妹。她这一生,几乎不曾为自己活过,即便是背负着千万骂名,也不过是为了父亲的遗愿罢了……” “大哥!”冥念玉吼了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冥念尘将地上的弯刀捡了起来,冲着自己的手臂轻轻地划下,鲜红的血液一点一滴地流淌到了地面,慢慢扩散成一片圆形。他缓缓启口,“她欠的债,我替她还,你一个贺丹勇士也不想与女人计较吧。我是巴国皇子,这一切的最初皆起源于我……”他又动了下弯刀,冲着自己的左肩,刺了下去! “不要!”冥念玉泪如雨下,几乎是哀求似的冲着狄黝然缓缓启口,说:“我一生从不求人,从不惧死,你若是恨我解决我便是了,不要让大哥如此下去……你快去阻止他啊……” 狄黝然木然的看着他们二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他们彼此觉得,你身上受了伤,比我身上的痛苦还要疼痛万分。他不明白那种情感,感到十分迷茫,如同他现在纠结的心情。 冥念尘趁他愣神,猛地扑了上去,将念玉抱回怀里,仔细地看了又看,仿佛等待了千年,总算是再次重逢。炸药被甩到地上,轰隆一声,响彻上空,冥念尘用身体裹住念玉,向房梁跳去,冲天的爆破 丑女念玉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丑女念玉第24部分阅读 丑女念玉 作者:肉书屋 丑女念玉第24部分阅读 气向他们二人打来,两个人像是风中的柳絮,飘零地弹向了宅外,冥念尘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念玉的身子,他尽力蜷着,护在她的外面…… “大哥!”冥念玉使劲地按了按他的手心,喃喃道,“千万……千万不要睡过去……” 暗城的清晨,没有阳关,乌云密布,五月的天,竟是下起了毛毛细雨,曹阡陌带着一干人马急忙将二人拖至车内,曼虎冷着脸,死活要将冥念尘拖走,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冥念尘的手掌分开,那张往日里英俊的面容,此时此刻,早已面目全非……身上、腿上、背部,全部皮开肉绽,衣衫上渗满了鲜艳的红色。相比之下,冥念玉倒看起来并无他样。 “迟早……迟早,公子会被这个女人害死……”曼虎垂下眼眸,看着冥念尘的样子,红了眼眶。 景筹四年五月,念玉经救治无效,逝于暗城,谥号徽烈主公,赞其元德充美,圣功广大,百姓自发地建造了一座冥氏祠堂,专门供奉念玉和他的父亲冥玉眠。而冥念尘侥幸存活,只是面容已毁,腿至伤残。 同年,冥念世正式继位,在各地举办着哀悼仪式,整个中原,似乎都沉寂在悲哀之中。 据野史记载,那日,大姒皇宫,当冥念玉去世的噩耗传至而来时,姒风赐手中的酒杯撒了满地,歌舞升平的南朝都城被禁红色三个月有余,直至人们逐渐走出了那道阴影,姒国皇帝景筹帝却依旧只穿白衣,面容始终落落寡欢。从此以后,大姒皇宫,禁舞禁歌,长达了五十年之久……直至景筹帝龙潜以后,还依旧留下遗书,要将一个包裹常伴棺侧。据说,那个包裹,是姒风赐从漠北回都后便一直带在身上的,里面不过有几张书信和一卷女人的绢丝而已。 景筹四年六月,秦朴辞官,消失于乡野之间,据民间传言,有人曾在漠北看到过他,不过是一匹老马,一卷书册,他的身子不好,总是咳嗽,但是还是徒步沿着僼耘渠一直向北走,不停的向北,只因为那些路,是冥念玉曾经走过的路,那些风景,曾经看到过她淡笑的容颜。秦朴说,冥念玉那样的女子,不会就这么去了,所以他要找到她,倾其一生地去寻找到她,只为了能再见她一眼,说出当年没有勇气说出的话而已。然而,终其一生,他却依旧没有再见到过她过…… 大冥公主 远方的落日贴着沙漠的地平线上,衬托得整个大地都显得昏昏沉沉,那层深红,染透了金灿灿的大地,天地间的万物,都变得极其细小,是如此微不足道。 冥念玉踢了踢趴在地上的老马,无奈地叹气:“哎,逞什么强,还不如同阡陌他们一道回去呢。反正有他们护着,也不会被谁看出什么。”她现在十分后悔,怪自己太过固执,想把事情做得完美,既然已经死了,便少与官兵接触呗,索性,连曹阡陌都疏远了。 远处,一辆马车渐行渐近,冥念玉挥了挥手,将那位大爷引了过来。 “师傅,你去哪里?” 车夫微微一惊,诧异地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怎么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会有女人?再看看眼前的女子那身被灰尘吹得残破的衣服,不由得想转身离去。当年仓皇山可是埋了不少死人,别是遇到了女鬼…… 念玉跐溜一下就上了马车,轻声说:“我出双倍银子,我要去赤城!” 车夫无奈地叹气,也不好轰她下车,要真是恶鬼,岂不是会缠上自己!索性老实赶车,希望尽快到目的地。还好,她去的是赤城,与自己顺路。 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红色,一人,一马,一车,在落日的尽头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无…… 念玉觉得十分燥热,将帘子掀了起来,显得十分着急,时不时的来一句:“还没到赤城吗?” 车夫心中叹气,赶快了几分,回头大声说,“您别着急,到了我叫你!” “那谢谢您了,大叔!”女子的声音十分清爽,听了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那车夫看了他眼,说:“快到了,您再忍忍,到了赤城,就有水了。” “知道了。”冥念玉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车夫忍不住侧头看了看,一个女人,单独走在这大漠上,实属罕见。尤其还是从仓皇山那种鬼地方爬出来的,不是说,那里已经成为废墟了吗?想起仓皇山,就不得不提到冥念玉。冥念玉不愧是冥玉眠的女儿,竟然让整个贺丹为她的父亲陪葬,只是杀戮太深,自己也没有善终。 他家在三重城里,都能听到那场火的爆破之声,不过也多亏了冥念玉,才会有僼耘渠,才会有南北通商,才会有越来越清凉的空气。这次,他便是去思眠城跑货,更深刻地感觉到现在的漠北环境真是越来越好了…… “太阳落山,这里比平地要险许多,车里有件破袄,您要不嫌弃就穿上吧。”车夫憨厚地笑着,谁让这名女子付了他不少银两呢,多少有些愧疚。 “谢谢。”念玉不温不火地回答,闭着眼睛,想到即将抵达赤城,见到……嗯,大哥……心情就变得十分愉悦,如果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早就冲过去找他了,外界的传言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不过只要活着,便已足矣。只要人在,便无人可以阻止得了他们的见面,冷风吹来,掀起了帘子,窗外的沙漠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显得十分苍凉和悲壮……冥念玉凝望着远处的天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您家是哪里的?”冥念玉忍不住搭讪,她不想睡觉,怕醒后一切都变了。 “三重。”车夫赶着马车,眼角时不时瞄向女人,脏兮兮的脸上镶着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雪亮雪亮的,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真是麻烦您了,还跟着我跑了趟赤城。” “不碍事。”车夫爽朗的大笑,说,“因为战乱,我媳妇一直住在赤城娘家,这回顺便接她回家。” “呵呵……战争结束了呢……”女子轻叹,多了几分释怀。 “是啊……结束了呢,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鞑子马蚤扰我们了。而且大殿下和二殿下还在商议在僼耘渠的基础上修建巴冥水渠的事情,相信我们三重啊,会越来越好的。” “那便好……” “只是念玉公主……却是无法再回来了……”车夫遗憾地叹道,言语中尽是惋惜。 冥念玉听得一怔,这声“念玉公主”叫得极为仰慕,像是觉得她是冥国的骄傲。冥念玉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想到了刚刚逝去的狄黝然,扯了扯嘴唇,喃喃道:“贺丹愿意投降归顺我大冥帝国,她却执意屠城,这样的人,又有哪里值得怀念?” 车夫微愣,突然大声地反驳道:“这怎么能怪她……我大冥皇帝因为战争而死,死前连具像样的棺材都没有运到,贺丹趁虚而入,杀我大冥子民,要说不恨,谁又能够做到?念玉公主若是不狠下心一战到底,如何换来现在的四海升平?倒是她自己,一个女孩家要平白无故地背起了恶人的名声。” 原本仍沉浸在愧疚中的冥念玉,听到车夫的话时,不由得放松几分,隐晦了几日的面容总算染上了几分喜色,说:“我不与你争了,好像你说的念玉不是个人似的……” “当然不是了……”车夫理直气壮地大声回道。 “什么?”念玉愣了片刻,探出头看着前方。 “念玉公主是神子……”车夫诡异一笑,偷偷摸摸地说着。 “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念玉不由得失笑出声,自己怎么成了神仙了? “你没听说过念玉出生时是鬼面胎的传说吗?” “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鬼面胎并非世人以为的恶鬼转世,相反,所谓胎记乃封鬼符咒,因为人间太多战乱神仙才派念玉公主下凡来统一漠北的。你看,现在我大冥的北面算是彻底安定了,版图可以与南朝相提并论,所以,念玉公主也回到属于她的地方……”车夫说得绘声绘色,略显稚气,他顿了下,继续说:“何况,那些凯旋而归的战士们都说,念玉公主一点都不丑,说明那胎符已经用过了,捍御将军还要在我们三重盖念玉祠呢……” 又是祠堂……念玉无语着…… “行了行了。”她打断他,再继续下去,冥念玉自己第一个受不了,索性阻止他奉承的话语。 暮色已深,总算抵达赤城,当年让阡陌挖的大坑始终存在,几名士兵零零散散地查阅着通关条子,念玉坐回车里老实待着,走到这里,竟有些近乡情怯。如果绿娥知道自己还活着,可会恨死了她所谓的骗局。是的,她骗了他们,只有曹阡陌知道她还活着。怕是骗了他们不少的眼泪吧…… 车夫是个热情的北方人,念玉盛情难却,跟他回家吃饭。走在刚刚修建好的青石板路上,客栈旁、小站里、茶室间,到处都是人们的高谈阔论,颂扬着那些金戈铁马,浴血厮杀的勇敢战士们。冥契一战完结已有近五年时间,却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因为冥国胜了,不但胜了,还让贺丹不复存在,对于经受过几百年马蚤扰的北方百姓来说,这无疑是身为冥国子民最自豪的事情。月儿落了,念玉暂住在车夫家里,此时的大漠,如同一片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板着个脸,给人一种单调的颜色,黄|色、黄|色,永远是灼热的黄|色。随着夜的来临,每一粒属于大冥的沙都跟这里的百姓一般,进入了甜美而宁静的梦乡。 翌日清晨,一缕明媚的阳光顺着纸窗缓缓而下,洒在古朴的木桌上,落在破旧的床沿边。冥念玉眨了眨眼睛,浅浅微笑,多久了,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哪怕是硬绑绑的木床,哪怕是耳边还刮着飕飕的北风,都觉得身体每个部位是轻松舒坦的。 “姑娘,起床了,让我媳妇给你熬了点棒子面粥。” 冥念玉闭上眼,狠狠地吸了口空气,来到厅堂,与大家一起吃饭。车夫的小女儿围在他身边不停地转悠,嘴里念念有词,说:“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二丫,别捣乱了。什么雌兔雄兔的,不知道学点好的。” “哼,师傅说,女子男子是一样的,都可以上战场,打坏人。” “哪家的师傅这样教人……”车夫挠了挠脑袋,无奈的笑着。 “现在战争结束了,坏人被打没了,二丫以后不要老想着打人,该想想嫁人了……”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二丫跑到念玉怀里,问道:“大姐姐你嫁人了吗?” 念玉一怔,捏了捏她的肥脸,说:“我有心爱的人了,就是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嫁他。” “既然爱他,为何不嫁呢?”小女娃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得头头是道。 念玉愣了片刻,浅笑着说:“嗯……二丫呀,你还是想想打人的事情吧……” “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有人在家吗?” 众人一起向门外看去,三三两两的官兵走入院内,念玉谨慎地起身,静观眼前的状况。 “官爷有什么事情吗?” 红领子的士兵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冥念玉身上,俯身恭敬地问道:“姑娘可是从三重以北而来……” 念玉点点头,默不作声。 车夫挡在念玉前面,说:“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们找她做什么?” 红领子士兵笑了笑,歉然道:“我们不是抓人,是来请人为我家主子治病。” 念玉眉头微皱,心底无奈地叹道,自己前脚进城就被他发现了吗…… “治病?”众人回望念玉,满脸的疑问,“想不到姑娘是位大夫呀,难怪看起来如此面善……” “……”念玉被问得哑口无言,看着一直面带微笑的士兵,说:“你家主子得的是什么病?” “属下不知,但是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貌似是相思之病。” “心病自有心病医,我怕是无能为力的。” “姑娘莫要推辞,我家少爷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还望您随我走一回吧。” 眼看对方手按刀柄,念玉踌躇了一会儿,怕给车夫一家带来麻烦,便点头道:“走吧。”反正她也是要见大哥,却不想是以这种方式…… 红领士兵一听,大喜过望,一丝不苟地恭敬地跟在身后。 车夫一家望着远走的一群人,神色古怪,这女子是谁,竟然令官爷如此敬畏。 “哎呀!那女子原本的衣服被我洗了……如今该如何还给她?” 车夫听罢,仔细地向杆子上的衣服望去,内兜鼓鼓的,他将里面打开,是一团揉破了的白绸。上面清晰地写着: 西北望,黄沙漫卷苍茫,狼烟急,虏骑猖, 人臣安可坐消亡? 东南望,万里河山雄壮,天欲倾,国有殇, 断头相见又何妨? (此段诗词来源网络。) 天啊,难道是她…… “媳妇……”车夫略带沉重地低声说道,嗓音里难掩一抹哽咽。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一身褴褛的装束和明亮的星眸,这便是他们大冥的公主,放弃自己所有光华的女子,为了父亲,为了百姓,走到漫天飞沙的大漠里,不断地北上,几次与死亡擦身而过,终于统一了漠北。 “嗯?” “明日将这衣服供奉起来……” 北风袭来,将白衣吹起,素雅的淡绸飘到了半空之中,二丫那幼稚的童音在天空中徘徊荡漾,大声朗诵着…… 西北望,黄沙漫卷苍茫,狼烟急,虏骑猖, 人臣安可坐消亡? 东南望,万里河山雄壮,天欲倾,国有殇, 断头相见又何妨? 朝霞出来了,沙漠上白茫茫的雾色逐渐变成红色,太阳像硕大的玛瑙,泛着光彩迷人的光泽。 据史书记载,因为鬼面受尽嘲讽的丑女公主冥念玉,用其短暂却缤纷灿烂的一生铸造了一段沙漠里的传奇。那些爱恨情仇,那些金戈铁马,那些浴血厮杀,那些篝火庆功,那些战勋赫赫……还有那段烽火岁月,都成为民间的传说,被世人代代传颂。 番外 长相守的爱情(为儒术与行文的需要,以下改用以念玉为第一人称的叙述) 赤城城主欧阳焰的府邸门前十分冷清,老管家似乎已是恭候多时。我停下脚步,仰头环视,年初的记忆涌上心头,秦朴赠与的手帕上深浅淡然的花色,如同九月这金色的秋菊般耀眼夺目。时过境迁,那个雨夜中翘首企盼着她的男子不知身在何方,一双深邃的紫眸落印在我的心上,渐渐成疤,每次碰触,都会引起轻微的疼痛,我始终是给不起秦朴真正想要的东西。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老者卑微向前,十分恭敬。 “嗯。欧阳大人倒是长了不少胆子,生生让人把我押回来了。” “殿下息怒……实在是……实在是……” “是什么?”我捂着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带我去见他吧……” “是。” 入秋后,天色渐寒,古朴的小路被散落的枯叶铺得满满的,我踩在上面,嘎吱嘎吱,迷茫的双眼紧紧地凝视不远处的红色漆门,所有的一切,所追求的,所怀念的,以为忘却的,以为不会再遇到的那个人,就在那扇门的背面。我曾以为,一个女人最切肤的悲痛,就是你所爱的人并不爱你,然而现在,我却知道了,相爱不难,相守才是关键。我差点错过他,他却努力地找回我。爱情于我们,是长相守,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厅堂的外面骄阳似火,屋内却静得出奇,众人退下,轻轻掩上房门。我顺着低沉的气息向床帏走去…… 我一直还记得,火海里最后的画面是他那张熟悉的容颜,明亮柔和的蓝眸深情地凝望着我,嘴型一张一合着,说,活下去。是的,活下去,但是当我清醒之后,疲惫的身躯,疼痛的皮肤,干燥的喉咙,背后是烧成一片虚无的府邸。那一刻,我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一般,默默痛苦流涕,直到后来阡陌告诉我,冥念尘没有死,只是……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数十天,我从废墟的北面走到南部,脚下被磨破了都没有感觉,只是凭借着仅存的意识寻找着大哥的气息,那个喜欢用一双粗糙的手掌保护我的大哥,那个被自己赶走却依然没有放弃、要带我回家的大哥,那个被我伤得体无完肤的男子…… “念玉……” 我身子僵住,一切仿佛静止在了稀薄的空气之中。淡然的小脸爬上了激动的笑容,大哥没有死,大哥,跟我一样,还好好活着。 “三妹,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抬手抹了下眼睛,我不能哭,我应该笑,整整五年了,我总算又见到了最爱的大哥。灯光昏暗,我走到窗前,轻怪道:“怎么不开窗通风……” “不要……” “嗯?” “我怕吓到妹妹。” “……” “大哥,是我错了,如果我不执著着于此,也不会搞得大家如此狼狈……” “不,念玉,是我错了,我本应帮你撑起一片天,但是我却一边说着爱你,一边做着注定会伤害你的事情……如今报应来了,但是你还活着,便已经足够了……” “嗯,我们都活着……我们都活着……”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阳光透过窗纱洒向床沿,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撇开的脑袋被我摆正,那张曾经俊秀的容颜此时此刻隆起许多烧伤,像是一条条蜈蚣趴在疲倦的脸庞上。 我的心口很疼很疼,仿佛有无数针尖刺了一下又一下,反复不停,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我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伏在上面放声地哭泣。 “大哥……” “可是吓到了?”他的声音始终是清清冷冷,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不会……只是恨那火怎么不是烧在了我的身上……” “念玉……”他颤抖的手掌抚过我的背脊,嘴唇附在我的耳边,熟悉的气息徘徊在我的四周,竟是觉得如此亲切,温暖。 还好,我没有错过他,否则,又该情何以堪! 我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身上,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把玩,心中感慨万千。几十年的生命恍然如梦,我曾无数次询问苍天到底为何让我带着残破不堪的记忆转世投胎,如今,或许我已经抓住了某种答案,一切,为了他,我的爱人,钢铁般坚毅的男人。即便命运毁掉了我们的一切,却依旧无法改变我们彼此浓烈的依恋,是这份深沉的爱恋,支撑着我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左腿在护我落地的时候摔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是在我的眼中,却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始终是那个雪夜里凝望我的大哥,我的心灵深处最依恋的归属。 “三妹……再等我一年……” 我点点头,知道他所言为何,心中的感动难以用语言表达,我们不是相忘,而是相守于江湖,即使衣衫褴褛,哪怕海角天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是我们的家…… 景筹五年冬末,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冥国太子初婚,皇妃乃太医秦氏养女秦虞绸,据说此女容貌一般,但是性格安静,柔和端庄,还略懂医术,亦可就近照顾冥念尘的身体。 窗外,雪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在空中飞舞,皎洁的月光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庭院,冥念尘一袭红衣,轻轻地合上屋门,深情地凝望着床沿边,红盖头的女子。 良久,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冥念尘看得仔细,许多年前的那个梦想总算实现了,他最爱的女子,他最亲的三妹,此时此刻,就坐在自己的眼前。父亲逝去的那些日子是他生命中最难熬的黑暗的日子,他以为,他将永远地失去她了……再多的悔恨也无法让时光倒退,他曾经想过放弃,却发现心底空空的,干什么都没有心思。得知念玉回到暗城,他第一时间就跑到了那里,却不曾想过,看到的是她被人挟持! 一切的对错已经不重要了,念玉的泪扎到了他的心上,那时,他才明白,念玉就是他的全部,如果念玉不在了,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家国天下已经不再是他的追求,他只希望,念玉好好活着,即使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要好好活着…… “大哥……你再不掀可就要过了吉时了!”俏皮的声音缓缓响起,冥念尘微微一怔,挑起了那鲜红的盖头,一张熟悉的含笑的面容映入眼帘,巨大的满足感填补了心底的空虚,念玉的笑容,是他眼中最美丽的风景。 烛火熄灭,夜色渐深,两个走遍大江南北终于重逢的男女伴着夜歌,谱出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旋律,念玉红着脸,轻轻吻上了那张深刻思念的面容。 大哥,剩下的日子,让我来守护你吧…… 景筹六年腊月,秦皇妃产下一子,名为玉嗣。 景筹六年入春,冥念尘弃位,带着皇妃云游四海,巴王改立玉嗣为太子,封曹阡陌、曼虎为顾命大臣,辅佐幼君! 景筹十年夏末,沛江河畔,一名五岁的锦衣男孩举着一根糖葫芦东张西望,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点点泪光,嘴巴边咬着糖葫芦,边喃喃自语,说:“娘亲……呜呜……爹爹……花姨姨……” 小男孩生得十分俊秀,白皙的皮肤,胖胖的肉手,矮矮的身子挤在人群之中。 灵夏一眼就望到了这个孩子,冷漠的容颜上忍不住染上了一丝笑意,说:“海富,去把那个孩子带上来,他八成是跟父母走散了……” 海富微微一怔,难得主子有这份闲心,居然发起慈悲来。如今的别具一格发展得十分巨大,几乎垄断了整个中原,据说当年秦丰城突然出现的莫名战船,便是出自别具一格的某位大人之手。只是他在晋州分店做了五年掌柜,却只是见过灵夏一人,还总是冷冰冰的…… 男娃娃谨慎地看着眼前微胖的男子,小声道:“爷爷……你要带我去哪里……” 海富身子一僵,满脸黑线,他还没成家呢,呜呜呜…… 灵夏跑着下楼,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男孩瓷娃娃似的容颜,莫名其妙的觉得很是亲切。 “你多大了,家在何处,是不是自己走丢了?” 男娃娃舔了一口糖葫芦,怯生生地说:“我叫玉宸,上面有一个哥哥,但是我没有见过他。娘说想坐船,可是她又老乱跑,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爹便要一直追着她,我闻到了糖葫芦的味道……然后就找不到他们了……” 灵夏浅浅一笑,捏了捏他肉肉的脸庞,男生女相,算是福气,面容又如此精致,爹娘该是什么样子的人?不过,他爹娘也真够马虎的…… “海福,让厨房准备些吃的……” 玉宸一听到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十分明亮,甜甜一笑,说:“姐姐,你真好看。” 灵夏一怔,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可爱的宝宝。 玉宸跳到了椅子上,耷拉着两只小脚丫,十分规矩地用兜兜里的棉布擦了擦手,又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白布兜,套在了脖子上,一小块小块地品尝,每种口味只尝一块,甚是讲究,还会皱眉,冲着海福说道:“爷爷,这道甜点的味道略微过了。” 灵夏微愣,嘴角上扬,轻轻的笑着,凝视着他小大人的模样,更觉得可爱万分,只怕他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否则真想偷偷留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个孩子的黑眸令她十分熟悉,多少个日日夜夜里,她一直记得有那么一双清澈的像是月光般柔美的黑瞳,浅浅地看着她,说:“我会活着回来的”。但是那人,最后,却食言了。 冥念玉老早就看到了玉宸居然进了别具一格的店面,心中郁闷半天,她消失了这些年,如今已经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了…… “谁进去把玉宸这个臭小子给揪出来……”冥念尘声音微怒,这已经是冥玉宸自从会走路以来,第一百零八次走失了!平日里只要是遇到什么好吃的,这小子就是典型的认吃不认人,好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我不要去……”冥念玉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相公,博取同情。当年他们以为给巴国皇室留下一个孩子就够了,却不想是双生子,一下子打乱了两个人走遍天下的梦想。想了半天,留下了蓝眸的玉嗣,带走了黑眸的玉宸,通过阡陌得知,玉嗣简直继承了他爹的百分之百的优良血统,好学、勤奋、博识、勇敢……嗯,最主要的小小年纪便懂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相比之下,由他们亲自带大的玉宸就顿感惭愧,这孩子长得漂亮,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招蜂引蝶,他家门口那两只花狗总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起争执。每次走失,都会带回来一群粉丝上他家参观,导致冥念尘不得不屡次搬家…… 花姑不得已挺身而出,她是玉宸的奶娘,深感这一家子十分诡异。女子不爱化妆,整日里男装扮相到处游走,男子更是因为面部受伤过,总爱带着厚重的斗笠,不过这二人却鲜少分开过,整日里粘在一起,才导致每次被丢的都是儿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他们十分幸福,或许因为女主人的那双手,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都爱挂在男主人身上的缘故吧……而且她的笑容,明亮得让大地失色。 灵夏不情不愿地将男孩交给眼前的女子,心底涌上淡淡的不舍,玉般的孩子,真是惹人喜爱。 玉宸擦干净嘴角,站直了身子,仰头看着灵夏,甜甜道:“姐姐,你家的东西真好吃,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灵夏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好,一言为定。” 玉宸愣了下,小身子向前倾了半步,闻了闻,腼腆道:“姐姐的味道好像娘亲,我很喜欢,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吧……” 灵夏身子僵了一下,背后传来海福无法抑制的笑声。她身上的味道不过是千岛湖周边的芦苇香罢了,当年念玉说这种味道十分别致,可以用来做胭脂。想起关于那个女子的种种,灵夏的心口泛起了淡淡的疼痛,曾几何时,她活着的欲望竟是为了一个女子。只是如今漠北已定,楚国还算安康,她不想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战火…… 玉宸小大人似的卸下身上的虎佩,放在了灵夏的手心里,正经道:“姐姐,这枚玉佩就是信物!”说罢,转身开心地跟着花姨姨走了,心里笑得甜甜的,又讨来了一个老婆…… 灵夏看着他蹦蹦跳跳地离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视线停在手掌上的虎佩上,忽地愣住了,胸口像是要涌出什么东西,久久无法平息,千万思绪徘徊在大脑里,竟是哽咽地说不出话,这枚玉佩…… 那一夜,暮色沉重,繁星灰白无光,冥念尘脱下布靴,蓝眸中泛着淡淡的暖意,轻声说:“半炷香,所佩玉虎为赌……” 灵夏疯了般向门口冲去,攥着拳的手指尖留下了淡淡的血痕,白净的面容上满是泪水…… 原来这是她的儿子…… (全文完) 丑女念玉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