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情》 第 1 部分 荒情 作者:肉书屋 第 1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荒情(1) 《荒情》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手法,讲述了一段迄今鲜为人知却又渐被遗忘的历史,是目前国内第一部以纯文学形式描写“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的长篇小说。一个“龙凤兜”牵引出20世纪60年代以来三代人的人性发展里程。亿万富翁“我”所爱的清纯姑娘“锁凤儿”,原来却不是童年伙伴“闰生”和“冬花”在大饥饿弥留之际遗弃的孩子,而是“我”在26年前大饥荒时一夜偷情的孽种,一个靠人血和人r汤养大的娃娃。悲惨的回忆,带出一个个惨绝场景:惨烈的人祸,扭曲的人性,荒诞的理想,破灭的追求,极致的浮夸,绝代的饥饿,生理的煎熬,心灵的幻灭……大饥荒时代的人们群情毕现,极度饥饿下的人性更现真实。走出大饥荒后,物欲的满足和盛行则更加反衬出大饥饿对人性的摧残。 作品背靠一段真实的历史,借助一个情爱故事,对“三年自然灾害”以及流毒至今的浮夸风和当今日益喧嚣的物欲主义、情爱主义等等进行了艺术化的哲学反思和批判。作者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刻画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灵魂日益走向荒芜的过程,采用“以喜写悲、以悲写喜”的特殊艺术手法,塑造出一个个生命的美,然后再去毁灭他们,从而造成荡气回肠的悲剧效果,目的就是给当今萎靡颓废的文坛一个刺痛。 21年前,那时,我22岁,刚刚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满怀着激扬文字的豪情,开始了这部小说的写作(当时暂名为《饥饿》)。但是,仅仅写了几章,就无法再写下去。我很清楚,题材太重了,不是青年的我所能承负得起来的!于是,便毅然停笔。 可是,21年来,我何尝有一天忘记过、停止过思考。直到2003年,我回家乡甘肃省民勤县(即古凉州镇番)时,在民勤县与武威市凉州区交界处的公路边,一幅巨大的宣传牌强烈地震撼了我。那块宣传牌上,赫然写着总理的题词:“决不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当时,我就立下一个宏愿:一定要把《龙凤兜》写出来,让文学成为我们民勤人的“人学”。 已经逝去的民勤人所承受的太多的历史苦难,还在还活着的民勤人何去何从的“归宿”,呼唤我又拿起了笔。 现在,用了21年时间,《龙凤兜》终于得以脱稿。然而,我却毫无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觉颤颤兢兢,如履薄冰。我之所以感到如履薄冰,是因为我不知道是否从中挖掘出了真正的金子呢! 因为,发生在1960年前后的那场大饥荒,仅民勤县就饿死了数万人,几乎家家都有饿死的亲人;外出逃荒者更是不计其数。据说,那些逃荒者在外繁衍的民勤人的后代,至今又相当于一个民勤县的人口了。这也正是“天下有民勤,民勤无天下”传言的由来。 20世纪60年代的那场大饥荒,使和平时代的中国,在短时间里有数千万生命成为饿殍,无声无息离我们而去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却充满了荒诞。那时,浮夸之风如日中天,物欲追求甚嚣尘上,与今日之世何其相似呵!更重要的是,那场大饥荒,据今日之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且不说政治、经济方面,单就当时人祸之烈,人性毕现的状况,实为千古所无。这一切,不正是文学取之不尽的宝藏吗! 在《龙凤兜》中,我不忍、更不敢去赤ll地描写饿死的先辈们r体上所遭受的摧残以及悲惨的景象。我更关注他们饥饿灵魂的心路历程,而这也正是文学的责任。文学的责任,不就是要把曾经或正在活着的灵魂和精神留给后人去记忆吗!此外,我不得不在《荒灵》中展现了一些有关政治、经济的场景——那本是社会学家们的领域,我只想完整地展示一群活的“人性”,而不是把“人性”肢解开来,供一些“外科医生”当实验材料。所以,我还力图借用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对“人性”的未来做了神话式的想象。 记得1962年初,那时的刘少奇主席对即将赴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李葆华说过,“回去以后,把前三年的历史写本书。如果勇敢些,就把它编剧演。再勇敢些,就立碑传给后代。” 现在,当《龙凤兜》脱稿时,我唯一的心情和想法,也正是如此! 祈求上苍:灵兮,勿荒! 题记: 人类大多数的不幸, 并非他们过于软弱, 而是过于强大, 以至于忘记了上天的存在…… 迷乱的记忆中…… 女儿似火如冰! 为啥又柔若春水—— 不知什么时候,枕边的手机嘤咛一响,显出一份短信: 糖糖大爹速到帝豪酒店1108蜜蜜等你 一会儿,“宝马”轿车风驰电掣,闯过一路红灯。 温情的门铃声刚一响过,蜜蜜倐地探出身,一把将我拉进屋里。 娇喘嘘嘘,红泪犹湿,清弱的身子簌簌颤抖,迷乱的眼神张皇无助。 “小,小妹,咋了——” “妈妈快死啦!”她呼地攥住我的手,泪眼迷惘,大声凄笑,“哈哈,她快死了——” “你,你!” “糖糖,可她没死!她为啥还不快死!她不死,我就得离开你!” “蜜蜜!”我大喝一声。 “要死就快死呀!哈哈哈……” “蜜蜜,你,你咋能这样对你妈妈?” “你为啥要可怜她?她是个婊子,你知道不知道?下贱的女人,天下第一大婊子!她叫我害了多少人?你知道不知道?九十九个,再有一个,就整整一百个啦——哈哈哈!” “蜜蜜,你疯啦!”我陡地一阵愤恼,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往后退了几步,凄迷地盯住我,突然嘶嘶大笑:“好好!你,那你就做她最后一个男人!”眼里,扑出一道道悲恨、羞辱、悯惜而又充满报复的火光。 忽又爬在床上,放声痛哭。 哭了一会儿,又呜呜啜泣着说:“其实——她不是妈妈,她是姐姐——” 远处的大钟咣咣响了三声。 蜜蜜脸上陡然涨出一片赤红。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烈火似的瞪着我,急促而清晰地叫道:“糖糖,快,糖糖,我们做a吧!” 犹如听到一声惊雷,我一下子目瞪口呆。 她的话刚一出口,就扑上来紧紧箍着我的脖子,嘴里不住地喷着灼热的气流,“糖糖,我们做a,我们做a——” 我猛然一阵嫌恶,一把扯开她的胳膊,把她推倒在床上。 她呼地弹起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瓶,仰起脖子,对着嘴咕嘟嘟喝下去大半瓶。 接着,狠狠把酒瓶摔在地上,眼里闪起一片迷乱,“你,你,你——” 我心头一震,不由怜惜地把她搂进怀里。 只觉忽冷忽热,只听呜呜咽咽:“糖糖,糖糖,本来,你是留给妈妈的第一百个男人,可你——是我的第一个!我舍不得你呀,糖糖,你知道吗,我为啥要把你一直留到最后,因为你的眼睛真亮真清,你的心真干真净呀,清清白白——清清白白——可世界上这么多男人,妈妈——为啥偏要跟我争——你这一个?现在,我把我给了你,妈妈就不能再跟我争啦——我是她的女儿呀——可妈妈咋办,她快不行了,活不过今天了,她快死了,呜呜——可我答应过她一百个呀,还缺一个哩!可我咋办——呜呜——糖糖,我不管啦,我要把我给你,我就要把我给你——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簌簌把手伸进我的y处。 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我大汗淋漓…… 不知什么时候,蜜蜜跟我赤l的身体交在一起。 肌肤相亲,火流相涌。 她的手导引着我,走进了她最隐秘的深处…… 一会儿,蜜蜜发出轻轻的噜噜的酣声。 我拧开灯。 雪亮的灯光下,猛然闪出一个肚兜。 那是一个红色的肚兜。鲜红的绸子上嵌着一块白色土布,中间绣着一对栩栩如生、飘然欲飞的龙凤。龙凤外边,镶着一圈血滴似的梅花。 霎时,我的心如重锤猛击。 她是谁? 我的第一个真正的女人! 为啥也戴着这个龙凤兜? 难道,真是闰生冬花的那个孩子? 我哆嗦着从地上拾起龙凤兜。 陡地,天地间变幻的彗星,彗星光中闪烁的慧大妈赤l的双r,闰生和冬花迷离的眼睛,婴儿细若游丝的啼哭,黑风暴,白刺滩,浓烟滚滚的老鼠d,还有玉锁儿、李家爷、云生、蝉生、名大爷,还有饲养场里那些破衣烂衫、虚黄浮肿的老人、妇女、娃娃……犹如汪洋洪流,一起从我心底冲决而出…… 0 我坠生在一座古庙旁。 那座古庙背靠着连绵百里的高大沙丘,俯视着硝花漫漫的大碱滩,显得无比苍浑雄伟。镶嵌着一百零八颗铜钉的庙门,在晕黄的落日中轰轰关闭时,隆隆的声音,久久在浩荡无边的沙漠中缭绕。 东、西、南、北的大车道在庙前汇聚后,又伸向四面八方。 老人说,在这座庙的西边,古时还建有一所驿站,这使我的家乡成为官道必经之地。同时,又因这里是通往蒙古的沙漠关隘,因此,家乡的小村就被叫做“官路”或者“关路”。 我常常痴迷地坐在庙里那座白须飘逸的道家始祖脚下幻想。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些玄奥的字眼,从小就深深埋藏在我心里。 可那时,叫我真正感兴趣的却不是它们。 直到我在大学读了一年哲学后,才知道“一、二、三……”根本就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大堆高深的哲学术语。 但是童年却早已离我远去。 童年的趣事也渐渐淡漠,刻在心里的却还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你看到了万物,你就是三,所以三生万物。我和你妈呢,就是二,我们生了你,所以,二生三。我们呢,又是你乃乃生的,你乃乃就是一。我们所有的人类都有一个祖先,就是道。懂了吗?”不止一次,父亲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对我说。可从他眼里,我看到的还是点儿也不比我少的迷惘。 “爹,你还不如说j生蛋,蛋生j哩!哟——蛋生j,j生蛋……j生j,蛋生蛋……哈哈……” “啪!”每一次,在我头一个“哈”字还没有吐出口时,一记轻轻的耳光早就落在头上。于是,我和父亲就笑着在土炕上无休止地滚来滚去。 每到这时候,妈妈也总是放下手中正纳着的鞋底,在地下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学着我的声音大叫:“哈哈哈……j生j,蛋生蛋……哈哈哈……” “j生j,蛋生蛋。”从我嘴里传到小伙伴中间,又经他们传得家喻户晓。从此以后,父亲就得了许许多多绰号:j蛋大爹,j大爹,蛋大爹,j书记等等。 那时,一直到妈妈笑得喘不上气来时,父亲又会神秘地讲起一个鬼的故事: 就在这座庙里,古时候,经常经常闹鬼。那时,有一个先生,毛笔字写得非常好。一天深夜,静悄悄、黑黢黢的,先生正在写字。突然,从窗子里伸进一只女人的手。那只手呵,白里透红,又嫩又滑,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勾引先生。那先生已经修了十几年道,毫不为其所动,想也不想,顺手拿起毛笔就在女鬼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大大的“闩”字。那只鬼手拼命地抽呵抽,可怎么也抽不回去。先生哈哈大笑着睡去了。第二天一亮,那只鬼手变成一块棺材板放在窗台上…… 其实,父亲说的那个先生,就是庙里住的道大爷。 我永远忘不了他抚着白须、摇头晃脑的样子。 “学而优则仕,不亦乐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不知何时,那座古庙颓败了。断壁残垣,雕像斑驳,叫我平添不尽惆怅。 道大爷只得做了一介布衣平民。 可是,他的道风还在! 时光仓皇。 那天夜里,一颗硕大无朋的妖冶彗星,拖着灵动的尾巴,闪现在勺子星区。 冶光四s,仿佛要把身体的一切化为光辉。 它拖着灵动的彗尾;划过银河,在牛斗之间徘徊不去。 光华弥漫天空。 一切的星隐于光中;一切的星光隐于色光中。 红、黄、蓝三色原光,在太极图中高速幻动,变幻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光狐。 光狐娇骄四游,在宇宙中恣意寻觅。 所过之处,光华暴s,整个宇宙成为光色的世界…… “看,看!娃娃,它接我来啦!”道大爷欣喜若狂,一股风吹来,白须飘飘欲飞,映s出道道光华。 “未了已了,已了未了。娃娃,我要去了——” “道大爷,去了也是未了。你不要去——” “哈哈——不了不去,去了不了!哈哈哈!”道大爷张起枯瘦的胳膊大笑。 “道大爷,你还来吗?”我大哭。 “茫茫世界,来了即去,去了即来,也没啥来去之分!娃娃,不要伤心呀!” 又隔了许多年,又有一颗彗星悄然而至。 却虚幻暗淡,只似一个水里的倒影,在星光灿烂中飘摇。 天上,像是荡漾着层层潋漪。 忽忽地散开……散开…… 恍然间,只听见道大爷在叫。 来吧! 我纵身一跃。 沉重的r体闪电般坠落。 道大爷,在哪里? 你看不见。跟着声音走! 道大爷,带我去哪里? 不要问! 一会儿,意识中显出几个汉字: 幻灵七界 跳呀,跳呀!前面就是碳基灵界。 道大爷,我跳不进去! 哦,你太重啦! 怎么,我还有重量? 你的灵魂里还留着r体的杂质。 难道,我的r体还在?那副臭皮囊,我早就不想要啦! 道大爷,我的皮囊早朽了。 没有哩,没有哩! 那我怎么才能挣脱皮囊? 哦——叫道大爷想想。来,我们试试,看看能不能直接把残留在你魂灵中的碳基甩掉。 啥?碳基—— 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你本来自碳基物界。 碳基物界?道大爷,碳基物界是不是跟碳基灵界一样,也属于幻灵七界? 是! 这么说,地球,太阳系,银河系……都在碳基物界? 不是,不是!幻灵七界只是生命的七种状态。在宇宙的每个角落里,都存在着幻灵七界。但宇宙只有一个…… 唔——就是说,宇宙之外根本就没有另外一个宇宙。宇宙是绝对的,唯一的,一统的。 嗯——悟性很高。只可惜,灵魂还不纯—— 道大爷,这样说,人、鬼、神,还有外星人,都是真实的存在,只不过属于不同物界? 错了,错了!哪有鬼神,都是人类精神的外化。人、鬼、神原本就是一体。好啦,不要妄自猜测。你现在的灵识还受着碳基约束,不可能想像出幻灵七界的样子。其实,幻灵七界中七种生命体根本就不能相通,虽然它们最早都是没有区别的宇宙原质。可是,生命有灵…… 道大爷,灵是啥,是不是灵魂? 不要打断我的话。 道大爷,生命之灵,就是灵魂吗? 是的!但却不是人类所说的灵魂。 那是啥? 还记得李聃那句话吗? 记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好,好! 头顶上,黄钟大吕般响起道大爷的笑声。 从古到今,生活在碳基物界的生命体中,只有人类中的两个,隐隐约约猜到了天机大谜。一个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的李聃,另一个就是过世不久的德国的爱因斯坦。噢,听说又出了一个霍金。道大爷问你,什么是道,什么是一,什么是二,什么是三? 不知道,不知道! 唉—— 道大爷大摇其头。 难道……凭你的悟性,应该能想到一点—— 我想过,道大爷,我想过……一就是宇宙诞生的那个奇点呀!然后发生了大爆炸,产生了二,一y,一阳,一虚,一实……但是,二还不稳定,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属性,只有再加上一y或者一阳,才能稳定下来。道大爷,我这样说吧,一就是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即y爻阳爻,y阳组合为yy、y阳、阳y、阳阳,但y阳、阳y其实还是一个东西。只有再加一y或一阳,生成八卦,才能具有独立的属性,这就是三。然后,八卦互生,便有万物。可是,可是,我却不清楚道是什么。若说是一,一又是什么,若说是○,岂不是虚无……唉——难道是,老子李聃错了…… 李聃没错!你不记得了,李聃还有句话—— 噢!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道即是无呵! 是啊,是啊,你终于想到了。可是,无也不是虚无。无中有有,道就是那个○! ○? 对,○! ○到底是啥? 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好相反,○由虚一化生,虚一由虚二化生,虚二由虚三化生,虚三则由万物之虚化生。宇宙之间,虚实相化,绵绵不绝。天下万物皆有其虚,万物之虚与万物之实两两相化,终归于道。这就是天道循环的终极玄理呵! 只觉心神大痴,仿佛进入了天机大化的境界之中。 道大爷还在说。 虚y虚阳,世人所谓灵魂即是虚y。至于虚阳,也不是纯一的实体。虚y虚阳,无所不能,宇宙万变,皆随其意……剩下的,道大爷没法给你说清。好啦,我们走吧—— 道大爷,还有一个问题—— 快说—— 什么是宇宙? 往古来今之为宇,天地四方之为宙。万物存在于宙,随宇而动。宙为实,宇为虚,实由虚生,虚依实定。只可惜,世人只晓有一维、二维、三维空间,却不知时间也是一维。空间的状态,都是由时间决定的呵!幻灵七界,便是因宇度变化而生。比如,在碳基物界,光的宇度永远都大于每三十万公里一秒。若是超过了这个宇度,就是光子物界了——好啦,春生,以后,你再好好揣摩一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吧!现在,我们快到幻灵诸界看一看去! 我紧闭双眼。 时间之矢犹如飞梭,向一个奇点s去—— 跳! 我纵身一跃。 却仍然滞留在原地。 唉——道大爷没法改变宇度。道大爷也还没脱尽虚阳之体呀—— 那咋办—— 道大爷没想到,只有把碳基物身化归为虚,才能来往周游幻灵七界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啦—— 道大爷,快说呵! 我们,还得返回碳基物界,再去遭受一场大饥大饿,大虚大空,叫浑身每一粒碳基都化出虚体。然后,从万虚化回虚三,从虚三化回虚二,再从虚二化回虚一,最后从虚一化归于道。那时,才能自由自在周游幻灵七界呀! 道大爷,我不想再回到那具臭皮囊中去了—— 一语未了,只觉背后猛地一推…… 1 木轮大车吱吱嘎嘎一直向东走去。 白茫茫的盐碱滩一望无际,一直绵延到黄澄澄的沙山脚下。由北向南,背靠浩瀚的腾格里大沙漠,稀稀拉拉爬卧着十几个萧索的村庄。每个村头,都高高耸立着一根汲水的斡杆,绞架似的竖立在地平线上…… 正是夏末秋初,雨季刚刚开始。长满碱蒿的大滩上,浮虚的盐碱开始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盐硝。大车走在深深的积水的辘沟里,发出轧碎硝层的“嚓嚓“声。辘沟象铁路一样蜿蜒伸向远方。有几段路上,两边还有三、四个人走后留下的脚窝,里面也都结着冰渣似的盐硝。 这是一年中碱滩上最宁静的季节。碱蒿马上就要孕育出米粒大小的棕色碱籽儿;往年这时候,那些在碱滩上打满了xd的黄老鼠和银灰色的野兔子,都兴高采烈地到田野里觅食去了。只留下白茫茫的碱滩默默呈现出秋天的富足。 木轮大车走到一个交叉路口。从这里,向东、南、北辐s出七、八条弯弯曲曲的辘道。离最近的村庄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向西望去,远远的迷朦的西山顶上,太阳正由大块瑰丽的晚霞簇拥着沉落。华丽的天上,从西向东,布满了火红、金红、橙红、银红和银灰、银白的缓缓流动的云彩。柔和而辉煌的色彩,不断变幻着,象轻柔的春风一样从天上吹过。 直到只有天际燃烧着一线灰红时,我才痴迷地扭过头来。这时,在东边,全然展现出另一番景象:绵延起伏、错落有致的沙丘,仿佛一对对少女娇嫩、饱满的茹房,沐浴着一层r红;碱滩上,闪烁着无数灿烂的碎金。碱滩与沙丘连接的地平线上,挨挤在一起的村屋,披着一身r黄色的锦缎,显得无比宁静、朴拙…… 木轮大车将我送到村口,辚辚地回去了。 天隐隐发亮。 不远处,土墙围成的院子,有半新的,也有破败的,乱哄哄挤在一起。院墙上泛出白花花的盐渍,大约都有一丈二、三尺高,即使从二百步远的地方也看不见院子里的房屋。所有的院子都没有街门楼,只在土墙上掏出一个个窄窄的半圆,镶两块木板或栅栏作为街门。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猪、j、牛、羊、狗……所有的动物也都不见了。 就像是被遗弃了的荒村。 我疲惫地走向一座茅屋。 这是用泥土夯成墙,顶上铺着一层笈笈草的方型土屋。笈笈穗子伸出来形成一道遮雨的屋檐。朝南的一面墙上,掏出一大一小、一圆一方两个d,半圆的当门,方的当窗子。糊窗纸已经非常陈旧了,开着许多破d。用麻线扎成一排葵花杆当做门扇,两边各挨一根椽子,右边的当门轴,左边的上着钌铞,挂着一把大铜锁。 这座茅屋孤零零座落在村口,一出门便是白茫茫的大碱滩。茅屋前,长着一棵枯干的沙枣树。树头不知何时叫雷电击碎,戳着黑黢黢的碴子。离地一丈多高的地方,一根碗口粗的树枝剑一般刺向茅屋。 现在,这棵沙枣树上的皮都被剥光,活象一具骷髅树立在茅屋前。 随着“吱呀”的推门声;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苍老浑浊的呻吟:“谁——” 接着,悉悉嗦嗦响了老半天,点燃一座昏黄的油灯。只有瓷碗口大的光晕中,一张寡黄寡黄的脸,颧骨高高突起,两腮深陷下去,鼻子悬崖峭壁似的耸在颧骨中间,两个眼窝好像宇宙中的“黑d”,仿佛要把所有的光线吞噬掉。 “大爷——”我轻轻叫道。 没有任何声音。 “大爷——”我又叫了一声。虽然恐惧,却抑制不住想摸一下他的脸。 就在胳膊刚要抬起的刹那间,他突然闪电似的把一个东西塞进嘴里,僵硬的大手死死捂住嘴,拼命咬嚼起来。一会儿,喉咙里咕嘟咕嘟响了一阵,吹息灯,直挺挺倒下去。 我踉跄着跌出茅屋。 天的东边,几片乌云被初升的太阳镶了一圈金红色的花边。 突然,“咔嚓嚓”s出几道闪电。 随着“嚓嚓”的雷响,乌云飞快地聚成一个张牙裂嘴的狗头,在灿烂的天上肆意幻动。 辽阔大地苍茫无边,连绵沙丘依然在迷朦中沉睡。 雷声悄然隐去,不知什么时候,那团乌云却散作半空云霞。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喝喊。 渐渐地,锣鼓声夹着零星的枪声,越来越近。 沿着沙窝和大碱滩交接的地平线,一队黑影向村里疾奔而来。 穿着一色的蓝褂子蓝裤子,脊梁上都背着半人高的步枪。 是一队民兵。 枪头没有刺刀,在朝霞中活象一条条独眼蛇,从枪口冒着黑黝黝的乌光。 队伍前头,两个大汉各撑着一根粗大的椽子,掣起一道横幅。 红色的横幅上,写着四个黑字:灭火封锅 后面的人,手里都举着红旗。 地上没有风。 红旗却猎猎飘扬,卷起呼啦啦的风声。 只听有人大喊:“反瞒产——” 民兵们一起大叫:“反瞒产——” “反私分——” “反私分——” 接着,响过一阵枪声。 枪声过后,又是一阵锣鼓。 粗大的鼓槌,叫两个壮汉疯狂地砸向鼓面。 抬鼓的四个大汉,吭哧着急速向前走。 我愣了片刻。 跟了上去。 街上依旧阒寂无声。 枪声又响。 锣鼓又响。 几十个民兵一起放声大吼:“反瞒产,反私分——” 太阳已经发白。 天彻底亮了! 家家户户却紧闭着街门。 街上还是没有一个人影。 没有娃娃,也没有老汉。 甚至在厚厚的尘土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砸,挨家挨户砸!” 随着一声怒吼,民兵分成六、七个小组,分头扑向几个街门。 街门被砸开。 跟着,又砸开房门。 到处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 我冲进一家街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拖着民兵的腿大哭:“犬子犬子,丧门神犬子呀,为啥叼我的糜子呀——倒灶犬子,你也有妈哩,昧良丧心的东西呀——” 那个民兵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子,立在地上发了一下呆,猛地一弓左腿,从老婆婆怀里抽出右腿,一溜烟跑出街门。 只留下老婆婆趴着呼天叫地。 我默默过去,把她扶起来。 她眯着一双泪眼瞅了我半天,颤声大叫:“春生春生,你可来啦——我们的大学生可来啦呀!快去挡他们,他们得听你的——” 我迷茫地搓着手,站住没动。 “春生呀,快去快去——叫他们赶紧走!赶紧走吧——” 我问:“农大妈,你慢慢给我说,到底咋啦!” “十天半月的叼粮食——不叫人活了呀!春生,快去呀——叫他们再不要来了——” 农大妈哭着,在我胸膛上猛推一把。 我跌出门,跑进另一个街门。 院子里,几个娃娃在地上围成一圈,几双瘦手一起抱着一个瓦罐。 娃娃们都仰着头,神情呆滞,眼里不停地闪着惊惧。 五个民兵,用枪指着娃娃。 “去,叫你们大人出来!” “去,叫你们大人出来!” 娃娃们一声不吭。 “砰!”一个民兵朝天放了一枪。 娃娃们一起大哭,死死抱紧瓦罐。 “嘿,还没辙啦!”一个民兵跺着脚。 “老石——算了吧!” “就是!老石,怪孽障的——” “放啥狗p哩!都像你们,共产主义多会实现?”那个民兵破口大骂。 一边骂,一边在娃娃们身边蹲下来,换了一种柔和的声音:“娃娃,你说,大人哪去了?说了我们就不拿粮食——” 静了一阵,一个大娃娃嘟哝:“妈——在食堂——” “食堂?去食堂做啥?” “做饭——” “哦——爹呢?” “在——在草圈——” 几个民兵一听,一起扑向屋后的草圈。 很快拉出来一个瘦小瘦小的男人。 那个男人被民兵一只手提到瓦罐跟前,软软跪在地上不停地哆嗦。 “给你说,粮食上缴!” 民兵们从娃娃手里夺过瓦罐,一起笑着走出街门。 我扑到那个男人跟前,大叫:“冬花爹——冬花爹——” 他好像没听到我叫,只是哆嗦着呆呆地流泪…… 从这个街门进去,再从那个街门出来,我只是跟着看。 都是为了粮食! 房梁上,炕d里,灶灰下,烟囱中…… 糜子,谷子,豆子,麦子……有的装在布袋里,有的盛在瓦罐里,有的埋在土堆里…… 一直到太阳西斜,民兵们都集合到门外的土街上。 街上,摆了一大摊布袋和瓦罐。 民兵把粮食都倒出来,装进几个驼毛口袋。 一个声音叫:“去!把队长叫来。” 一会儿,一个骨架又粗又宽的红脸男人跑过来。 “嗬——何天英,何队长,你倒躲的干净!” “呀——曹,曹书记,您来啦!”何天英搓着两只大手,想跟曹书记握手。 “算啦吧!”曹书记把手一背,“找秤去!” 过了一阵,何天英提来一杆大秤。 “秤!” “一共二百三十斤——”何天英怯兮兮地说。 “哼!好啊。二百三十斤!一个生产队就交二百三十斤!” 何天英带着哭腔:“前头交了二十万斤啦——” “我给你说,三十万斤!一斤都不能少!” “全交啦!” “什么什么?你这个队去年上报产量一百万斤,粮食哪去了?”曹书记忽然板起脸,恶狠狠地说,“今年就算砍一刀,五十万斤,交三十万斤,还有二十万斤哩!二十万斤,种子粮饲料粮绰绰有余啦!看在你老实肯干,给一个机会,三十万斤里头缺一斤,就是你瞒产私分!” 一听“瞒产私分”几个字,何天英吓得浑身发抖,“曹,曹书记呀,这么大的罪名我可咋也担不起——” “知道担不起就好!瞒产私分,杀头的不少。知道吗?” “您——也得把一碗水——端平吧——”何天英试探道。 “什么!”曹书记立起眼睛,“怎么个一碗水端平?你说!” “三队才交了十五万斤,都是一般多的地——” “什么,你怎么不和四队五队比!也都千八百地,不比你多!他们怎么交了二十五、三十万斤?啊,你说!” “我,我咋知道,我咋知道——”何天英搓着头,不再说话。 “告诉你何天英,给你十天,若要再交不上来,就定你瞒产私分!听见啦?”曹书记大喝一声。 “听见啦听见啦!”何天英赶紧应道。 “还有,从现在起,家家户户马上灭火封锅,都去吃公共食堂!” “曹书记,放心,也没锅啦!可,可食堂也没粮了——”何天英凑近曹书记,悄悄说。 “你这个狗球!”曹书记一把推开何天英,愤怒地大骂一句。接着厉声道,“要是再见冒一丝丝烟,我就亲手捣碎你的球头!” 刮过一丝清风。 却没有带来那熟悉的田野的香味。 只是,土街上贴地漫起一层尘土。 曹书记骂过“球头”后,手一挥,“走,去三队!” 民兵抬起驼毛口袋,一起向西走去。 西边,抹了一片晚霞。 斑斓的云霞纹丝不动。 云外的天空却格外深邃。 大地显得更加辽阔。 那些民兵只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背靠着灿烂迷幻的天空,一个白须飘逸的老人,双手后背,立在当路。 呵!道大爷! 道大爷身后,密密麻麻跪着一群人,霞光映在他们后背上。 道大爷就像那座古庙里的太上老君,一动不动。 天忽忽变暗。 曹书记向前跨了一步,站在道大爷对面,盯了半天,说:“老汉,把路让开!” 过了许久,只听道大爷苍茫的声音:“道,可道,非常道!” 曹书记愣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道大爷似闻非闻,犹自说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牡。玄牡之门,是谓天地根。” “老汉,你嘴里胡咕噜什么?”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 “老汉,”曹书记脸一黑,“为什么骂人?” “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则已。贼子,你知道吗?”道大爷手捋长须,大笑。 曹书记迟疑了一阵,把手一挥,“老汉,我不听你胡言乱语,让开!” 道大爷大笑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贼子,你是上士中士还是下士?” 曹书记默然无语。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小子,你懂吗?” 曹书记怔怔不语。 “贼子,听我给你说。车辐条镶在一起,当中得留下空处,挨上车轴,轮子才能转。烧制瓦罐,当中得留下空处,才能盛东西。修房盖屋,墙上得留下空处,开了门窗,才能住人。贼子,用的是空处还是实处?” 曹书记烦躁不安地跺脚。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贼子,我劝你,留下粮食,早早回去!?” “什么?老汉,说了半天,还以为你是个神仙!原来还是放的臭p!让开,不然,你就是瞒产私分!” “呵呵!呵呵!”道大爷长笑几声,“乡亲们,起来!” 跪着的人齐刷刷站起来。 “呵呵!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乡亲们,大道通天,让开,叫他们走吧!” 大家一起后退几步。 人群中空出一条大道。 那些民兵抬起粮食口袋,一窝蜂似的跟着曹书记,飞快地消失在远处。 这时,何天英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喊道:“大家听好,刚才说啦,从今天开始,家家户户都得灭火封锅,灶火里不能见火,烟囱里不能冒烟。若要不然,抓住一个,往公社送一个……” 话还没完,就听一阵“呸呸”声,人群哗地散开。 突然,当空一亮。 一颗巨大的星星,拖着一片刺眼的白光,从天河划过。 不是流星。 并没有落地。 而是趾高气扬地在天空漫步。 群星晦暗。 初升的月亮仿佛一块落满灰尘的铜镜。 有人大喊:“呀——扫帚星过天河啦!” 道大爷悠悠叫道:“扫帚星过了河,镇番人不得活!乡亲们,劫数到了,快回家躺着去吧——” 人群迅速散尽。 我扑到道大爷跟前,大叫一声:“道大爷!” 道大爷吃了一惊,把头一扭,“咦——春生,你来做啥?” “道大爷,我放假啦!” 道大爷一把扯起我的胳膊,一直拉到他屋里。 他住的小屋就在我家的街门边上。 原来,是一间柴房。 古庙破落后,道大爷就连人带书住了进来。 道大爷把我推到炕上,挨住我问:“春生,你做啥来啦?” “找我爹——” “你爹在城里。你不知道?” “知道。不在——” “下乡啦?” “没有。” “他前天就进城了。春生,你咋来的?” “雇的马车。” “车呢?” “回去啦!” 道大爷一拍腿,“害啦害啦!“ “道大爷,咋啦?” “春生,你真不知道?” “啥?” “挨饿!” 第 1 部分 欲望文 第 2 部分 荒情 作者:肉书屋 第 2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道大爷一拍腿,“害啦害啦!“ “道大爷,咋啦?” “春生,你真不知道?” “啥?” “挨饿!” “挨饿?” “春生呀,人都饿的走不动路,牲口瘦的皮包骨,站也站不住啦!你想,七、八十里的大碱滩,你咋的走出去?” “道大爷,离开学还早哩。我想——” “想啥?” “既然我爹不在城里,再说,我离开家也整整一年了,也想你们哩。道大爷,干脆,我们爷孙就住在一个屋里,一边跟你说话,一边等我爹——” “呃——呃——”道大爷猛地打了一阵噎嗝,“傻娃娃呵,住下来?住下来等死吗?不行!天一亮,你就走!” “道大爷,为啥?” “你没看见,搜粮队十天半月就来搜一回。这次一搜啊,怕是剩不下几颗粮食喽!春生呀,劫数到了——” 道大爷垂下头。 扫帚星怪异的亮光照在他脸上。 面色灰暗,颧骨高耸。 脸上,再也没有了飘逸爽朗的神态。 心中至高至大的道大爷,仿佛一尊破败的泥塑木雕,颓废在炕上。 浓重的惆怅和酸楚袭上我的心头。 突然想起来,挎包里还有满满一包苹果和饼干。 我从肩上取下挎包,把苹果和饼干一起倒在炕上。 “道大爷,”我用手搓干净一个苹果,“你吃——” 道大爷厉声说:“留着!” “道大爷,这是专门给你买的!” “留着!天一亮,你就走!还不知道挎包里的东西够不够你吃出大碱滩?” “道大爷,我真不想走,你们咋做哩——” “春生,听道大爷的话!”道大爷低声沉喝。 我没有再说。 很长时间,我们只是相坐默望。 门外,飘着森白的光。 根本就不是月光。 “道大爷,”我下炕走到门外,指着天说,“你说扫帚星过了河,镇番人不得活,有没有根据?” 道大爷走出门,神秘而又畏惧地望着那颗扫帚星,“春生,你知道它是啥?” “彗星吧!” “不,不是彗星。半年前它就来过几次,今个又来了。春生,我想了又想,它就是传说的那颗太虚星呵!” “太虚星?” “二十年前,我师父就说过,太虚生,地不宁,千村荒,万户亡。当时,我问师父,见没见过太虚星,师父说从没见过。后来,我在一本古书里看到——” “道大爷,书里咋说?” “书里说,岁在乙丑,太虚出东方,飘然逸然,信步天庭,过银河,跨牛斗,神圣掩目,众生荒亡……” “道大爷,还有啥?” “太虚者,道之所化生也。宇宙之初,道化为二,一为太极,一为太虚。太极生而有万物。唯太虚冥冥渺渺,似物非物,还说,人乃至大之物,万亿粒子相聚成形。太虚一出,微粒化虚,复归于道。春生呵,按书上说,太虚星出世,众生死不得死,生不得生,走不得走,留不得留,直要把身体发肤皮骨筋r虚化耗光,万亿粒子散发殆尽,放出灵魂,方归太虚……” “道大爷,那本书叫啥?” “只有几页纸——” “还在不在?” “烧啦!当时又不信,又怕。就烧了。” “那太虚星究竟是物非物?” “不知道!” “也许是哪个古人故弄玄虚哩!你不是说天一于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哪有太虚一说?” “春生,一开始,我也不信。可你看看,先是反瞒产私分,后又是灭火封锅,这火一灭,锅一封,众生可就真是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啦!唉,春生,这都是劫数,都是劫数,怨不得天,怨不得地——” “道大爷,我就不信劫!” “娃娃,你还小哩。人世之事,皆由天定,你没经过,咋能知道。道大爷今个,把一辈子想的都说给你。怕是明个一别,我爷孙再也见不到面了。用不上多少天,道大爷就化归太虚,只能在冥冥之外保佑你了。” “道大爷——” “不要说,不要问!”道大爷说着,扭身进了屋。 一会儿,拿来一本破书。 扫帚星白森森、y惨惨的光照在书上。 道大爷翻了一阵后,一字一顿念道:“凡天道人事,冥冥之中皆有三元劫数。三元者,上三元,中三元,下三元。一万五千年为一元,一元运五会,五会运六劫,五百年一遭九宫运气。天地人间都难逃此劫数。 “子丑二辰,天地开辟,人物尚无,到寅时,九宫才与三元相会。 “上上元正交寅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静定,日长夜短,人生毛角,寿延千百岁,不争不分,人物浑浑,此太古人也。 “上中元正交卯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主静,天道行授,人身长丈余,寿延千岁至六、七百岁,营巢x居,无衣无食,此上古人也。 “上下元正交辰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正动,水火用事,人身长丈余,寿延六百岁至三、四百岁,有母无父,物产始分,此中古人也。 “中上元正交巳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正动,生识生知,人身长八、九尺,寿延一百三十岁,地平天成,五伦始判,此守息人也。 “中中元正交午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极动,百物俱备,人身长五、六尺,寿延百岁及七、八十岁,有名有利,巧变百出,此奔波之人也。 “中下元正交未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乱动,百物消乏,人长四、五尺,寿延五、六十岁至四十岁,嗔贪迷恋,礼乐丧失,此沉迷之人也。 “下上元正交申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不正,天文无度,人长三、四尺,寿延四、五十岁,百事j贪,并无法纪,此遭劫之人也。 “下中元正交酉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乱动,星斗散沉,人长三、四尺,寿延三、四十岁,衣食颠倒,寒暑无时,此鬼形之人也。 “下下元正交戌时,这一万五千年内,气运将灭,日月无光,人长二、三尺,寿延二、三十岁,犹如一狗,多黑少百,此蝼蚁之人也。 “至亥时,则三元气绝,只有支辰余气连络不绝。至子时,则一气又生,y阳定位,星斗生光,复返原始。丑时转运,三元会辰,再生圣人,治化世界。 “一万五千年为循环之数,周而复始,五百年乃三元运会之劫数……五百年三元定数,其中或三百年一变,应群煞兆乱,都是国运人事的劫数呀……” 。。 荒情(2) 2 我睁开眼。 挎包放在头前,苹果饼干都装在里头。 挎包上,平平正正摆着一张纸。 遒劲的小楷写着:“春生吾徒,敝师难送,散于今朝,聚于来宵,茫茫碱滩,切勿畏怯,慧儿助汝,快去快去!” 我怔怔读着,在炕头呆坐一阵,直到天光大亮。 背上挎包,走出柴房。 在街上抬头望天。 扫帚星早已隐去。 太阳还在。 突然,从东边的街门里,跌跌磕磕地撞出一个六、七岁的女儿来,两条小辫子上下飘舞,与胸前晃动的玉锁交相呼应。 “春生哥哥,春生哥哥——”她惊喜地摇着小手,叫声那么清灵、那么虚幻,仿佛从虚空中传来一样。 “噢——玉锁儿,玉锁儿!”我兴奋地向她迎上去。 玉锁儿费了好大劲才在我面前站下来,布满血丝的大眼痴迷地瞅着挎包里露出的苹果,不停地抿着干裂的嘴唇。 她仰起黑黄的小脸:“春生哥哥你吃了没呀?” “玉锁儿——”我抖着手,掏出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 她把那个苹果装进口袋,呜呜咽咽哭起来。 我手足无措,“回去吧——啊,快回去吧——” 听了这句话,她立刻息住哭,捂住口袋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这时,从一个颓败的墙拐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搀扶着转了过来。我大吃一惊:这不是闰生哥和冬花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闰生哥,冬花——”我热切地朝他们迎过去。 可是,闰生哥和冬花却无力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痴迷地傻笑着,手拉手向东走了。 我酸楚地吸了吸鼻子。 “春生哥哥,春生哥哥——”玉锁儿又踉跄到面前,拉着我的手说:“妈妈叫你吃饭去哩!” “玉锁儿,我吃过了。啊——”我抚摸着她焦黄的头发说。 “嗯——嗯——”玉锁儿撒着娇,“妈妈就叫你吃饭哩嘛!” “好——好——好——”我牵起她的小手。 “玉锁儿,”我边走边问,“你闰生哥、冬花姐咋了?” “妈妈说,英大爹、金大爹不要他们啦。” “为啥?” “他们给大人丢人!” “该没疯掉?” “我看没疯!可大人都说疯掉了。” “哦——” “春生哥,大学里也挨饿呢?” “没有没有。玉锁儿,饿不饿?” “饿开了就饿哩!春生哥哥,就快饿完了吧?” “就快了。快了!” “我想也得快了吧。春生哥哥,城里苹果多不多呀?” “多,多!下回来给你买一大提包。好不好!” “好哩——可这会儿要有就好了——”说着,进了街门,玉锁儿大声向院子里喊,“妈妈,春生哥哥来啦!” “哟,春生来啦!” 随着玉锁儿的叫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梳着“刷英头”、身穿紫红色平绒夹袄、黑色“织的布”裤子,边走边说,笑眯眯地从堂屋里迎了出来。 “慧大妈!你好!” “好,好!还是你好哩!”慧大妈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春生,你咋来啦?快进屋坐吧。玉锁儿,去给春生哥把小板凳拿来。” “不啦不啦不啦——”我站在门口,“慧大妈,我爹来过没有?” “你爹,不在呀——”慧大妈愣了一下,突然厉声道:“玉锁儿,还不快把板凳拿来,叫春生哥进屋里坐!” 玉锁儿怯怯地应了一声。一会儿,气喘嘘嘘地抱着一个小板凳靠到我身边, 拉着我的衣角说:“春生哥哥,你再不进屋,妈妈就打我哩!” “看这娃娃,嘴巧得很!春生,先坐下,我去给你端饭——”慧大妈转身进了厨房。 我搂着玉锁儿走进堂屋,在小板凳上坐下来。 这座堂屋原来有三间,现在隔出一间来作厨房,另外两间住人。上墙正中是土块砌成的“琴坛”,琴坛上摆着四、五个空玻璃瓶。一堵大炕占去了屋子一半。炕上铺着一大张笈笈席子,靠窗是一块n渍斑斑的羊毛毡。一床破旧的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漆了桐油的炕柜上面。 秋天的阳光慵懒无力,透过糊着旧报纸的小方格窗子洒在炕上。 玉锁儿爬上炕,从扁箱里拿出我刚才给她的那个苹果,“春生哥,你吃!” “我不吃,你吃!” 她把苹果放在眼前,迷瞪瞪地瞅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那就留给妈妈吃吧……” 这时,慧大妈端着一个木碗、一个瓦碟走进来,看见玉锁儿手里拿着苹果发呆,气得骂道:“还不叫春生哥吃。这么不懂事的娃娃!” 玉锁儿赶紧爬下炕,从外面搬来一个小凳子。慧大妈把碟子放上去,将碗递到我手里说:“春生,将就着吃上些吧……” 我接过碗,坐立不安,“慧大妈 ,你——” “快吃吧,春生!” 我坐下来。 实在很饿了。此时,碗里这稀稀的青棵面糊糊,碟子里这撒了盐的苦苦菜,犹如山珍海味,香甜可口,吃下去热乎乎的。我旁若无人、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忽然想到慧大妈和玉锁儿还没吃,就赶紧从挎包里拿出几个苹果和饼干,塞进玉锁儿手里。 “慧大妈,我在茅屋里看到大耳瓜了,就是名大爷。他咋成那样了?” “唉!真是——”慧大妈突然发起愣来。 “慧大妈,那我回去吧!” “啥,春生?饱啦?” “嗯——”我忐忑不安,胡乱应了一声。 玉锁儿吃了一点饼干、苹果后,瘦小的脸蛋上闪出一抹潮红来,静静地在坐在炕上舔着嘴。 一会儿,她又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团转着、团转着,两只又大又俏的眼睛扑闪扑闪不停眨动。 慧大妈愣愣地瞅着玉锁儿,一丝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从眼里闪出来。 “我的玉锁儿,我的乖乖,我的宝宝……”她轻轻地用一种十分甜蜜的曲调吟唱起来。 “啊——妈妈,我饱饱啦!”玉锁儿从炕里边爬到慧大妈身边,娇声地叫:“妈妈,我想玩扯锯拉锯哩。” “好呀!”慧大妈深深呼了口气,“来呀,宝宝——” 她的话里充满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边说,一边拉起玉锁儿的手。 然后,她们坐在炕上,手拉着手,脚抵着脚。 慧大妈开始轻轻唱道: “扯锯——拉锯—— 扯到哪里了 扯到外爷门上了 外爷说的进去哩 舅舅说的不进去 狗狗汪汪叫着哩 乃乃哈哈笑着哩—— 扯锯——拉锯—— 长大铲草喂马马 马马喂得胖胖的 驮上三斗五——升 给给外爷的黄——狗 驮上三斗六——升 给给外爷的黑——狗……” 在悠悠的曲调中,她们摇啊,唱啊。 日影西斜,浑浊苍黄。 慢慢地,玉锁儿睡着了。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急躁不安。 “慧大妈,我想走——” “春生,你爹他,真不在城里?” “我还以为回来了……” “那你为啥要回来呀!” “慧大妈——咋了?” “唉——你没看见?乡里人快饿死啦。春生,你真傻啊!你没听说乡里挨饿?没吃没喝,都快一个月了……” “那粮食呢?不是说大丰收了吗?” “我们哪里知道!” “究竟咋了?” “报应呵!唉——,糟蹋粮食就得遭报应呀!” “慧大妈,你细细往清楚里说。我咋越听越糊涂啦!” “我咋能说清楚呀?”慧大妈发出一声悠幽的叹息。她垂着头,默默地象是在思索。过了好长时间,她又长叹一声,“春生,我亲眼看见,娃娃们用白面馒头擦p股哩!那时,我就知道要遭报应呵!去年冬里,人都睡熟了,大黄狗叫死叫活的挨个挖庄子上的街门。大家出来一看,才看到扫帚星正过天河哩!庄子上的人都说大黄狗是条神狗。天狗下凡,给人间报信来了…… “说起来,话就长了。去年,真的风调雨顺。你说怪不怪,大年初一到初七,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大雪,听说有的地方,雪把门都封住了。过了年后,又是一个节气一场透雨,麦子长得就像苞谷,真是大丰收呵。左新大队的一块地里,麦子打了五万斤…… “有一回,你爹来说,全国都要实行共产主义,建立人民公社。靠沙窝沿的十几个庄子,关路、西沟、上杰,还有左新、裕民、拐湾……合并成一个公社。后来,又在西沟、拐湾办起了公共食堂。家里不叫做饭。锅呀,壶呀,勺子呀,还有门上的钌铞呀,锁子呀,反正除了农具,凡是带铁的东西,全贡献上去大炼钢铁了。就是想在家里做饭,也没有家什。白日黑夜,家家都大开着门,从来就没有人偷东西。爷们都调到红崖山修水库去了,屋里就剩下些老人、娃娃、婆姨。天天五更起来劳动,日头一出就得到左新的公共食堂吃饭去。顿顿是白面馒头,炒四个菜,还打一个汤。大路上,到处是成群结队到食堂吃饭去的人。后来,我也跟男人们去炼钢,一直炼了五个月……”说到这里,慧大妈眼里蓦地闪出一片亮光。 “你说可笑不可笑,来回走二十里路,就为吃一顿饭。回来就劳动,劳动完又来回走二十里路去吃饭。来来回回就得六、七个钟头。后来,食堂又开了早餐,三更天就得起来吃饭去。那时候呀,人累的不行,可心里特别有劲,大家全高高兴兴洒洒脱脱…… “谁知道! “今年春上,天爷也是风调雨顺。我们本来种了几百亩麦子,指望着挨到端午,总能把饥荒挺过去。可你去看一看,哪里长出了麦子!下到地里的籽种,惊蜇刚过,还没发芽,就全叫人刨出来吃了……” 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慧大妈一直对我说了一个多小时。她话语里深深含着的悲苦郁闷,沉沉地压在我心头。 3 童年犹如潮水…… 春天,折下杨柳枝吹咪咪;夏天,戴着芦草编的凉帽在柴湾里捉迷藏,赶上羊到大碱滩上挖地道、打土块仗;秋天,在沙窝沿子烧吃捡来的洋芋、豌豆…… 自从古庙破败后,我们家里一下子有了很多古书,整整堆了半间柴房。有《周易参同契》,《麻衣相法》,《六十花甲玉匣记》,《梅花易术》,《灵宝毕法》;也有《资治通鉴》,《三国演义》…… 这些书成了我们一群穷孩子取之不尽的精神宝藏。 我们常常做“司马光砸破缸”的游戏。但每次钻进缸里的却不是我,而是闰生,或者是冬生,或者是富生、双生、雷生……我只是指挥他们钻进盛满水的缸里,戏弄他们在水里泡个够。有时候,我们干脆就把“砸破缸”的游戏变成在水中比赛憋气。因此,他们都练就了一身水中憋气的本事。闰生就能在水中憋十五分钟气,而我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憋五分钟。当然,我们决不会真的去砸破珍贵的缸。 稍大一点后,我们就不满足这种简单的游戏了。于是我们几乎玩遍了《三国演义》中所有的精彩情节。我最喜欢的是“吕布s戟”。我自然扮演吕布,闰生扮演纪灵,冬生扮演张飞……到后来,所有的小伙伴就都有了自己固定的角色。为了作一张好弓,我带着小伙伴们偷偷拆掉了大车轮子上的牛筋,害得父亲赔了十块钱;心灵手巧的道大爷给我们做了方天画戟、三尖两刃刀、丈八蛇矛、青龙偃月刀……力大无穷的青二爷用了整整五天到沙窝里采来几百根笔直的沙竹为我们做箭杆,老实巴交的槐六爷只得给我们选了几十根又粗又直的葵花秆…… 当我们在烈日下玩得兴高采烈时,老人们是多么的赞许和快乐,大妈们是多么的骄傲和自豪呵! 后来,我们又充满了对神仙鬼怪的迷恋。 “身外有身,形如婴儿,肌肤鲜洁,神采莹然。回视故躯,亦不见有,所见之者,乃如粪堆,又如枯木,憎愧万端……” 这些奇异的景象在那堆古书里到处都有,使我们既好奇又敬畏,却常常为了不能去戏演而伤心。 不过,也还有能戏演的。 有一天,闰生不知从哪本书中发现了一个秘方。书中说,蛇精配以牛黄,可以制成百米外闻风就昏的迷香。他万分兴奋地告诉我说,有了这种迷药,今后偷瓜、偷山药易如反掌。我问咋能弄到蛇精,他神秘的说,把公蛇和母蛇放在缎子上,在七巧节的子时就能采到蛇精。 这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发现。于是,我们苦思冥想了三天,制定出了一个庞大的抓蛇战役计划。 战役期限:暑假。 战役区域:东沙窝(南到南风墙,北到马莲井,东到大梧桐树湾) 总司令:何春生 副总司令:何闰生,何冬花 第一师:何富生,何冬生…… 第二师:何双生,何雷生…… 后勤师:从第一师、第二师各调一人,每天轮换。 作战目标:抓一条公蛇,一条母蛇。 作战时间:每天中午到下午。 作战分工:第一师抓公蛇,第二师抓母蛇,后勤师负责放牧各家的羊,并为参加作战的每个人铲一筐草。 秘级:最高军事机密。向大人泄密的永远开除玩籍。 一场秘密的抓蛇战役就这样打响了。 那年六、七月间,在匍匐着巨大红柳、白刺的高大沙岗上,在密不透风的芦草荡里,在一望无际的胡杨林中,每天都出没着我们这支抓蛇部队的身影。 伙伴们被一个神秘的目标刺激着,表现出无限狂热。 我们挖了上百个陷阱,埋设了几十个夹笼…… 眼看七巧节就要到了,仍然一无所获。闰生急得满嘴起泡。就连总是花嘴巧语、叽叽喳喳的冬花,也成天闷闷不语。 “春生哥总司令,你看,你看那个死弹头,愣头青……”冬花在沙坡上跳着来回转圈。 “死弹头,愣头青”是冬花骂她最看不起的小伙伴的话,从来没有骂到闰生头上。 闰生一听冬花这样骂他,刷地一下躺到沙上,来回扭动着身子,活象一条受了惊的蛇。 在我的记忆当中,不论什么时候,冬花永远都是甜蜜蜜的叫着他闰生哥、闰哥,哪里象今天这样骂过他。显然,是对闰生的无能忍无可忍。我想闰生心里一定是痛苦万状,恨不得就把他自己变成一条蛇。 老半天,闰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开始,冬花还噘着嘴气哼哼地一口一个“死弹头、愣头青”的骂,直到闰生嘴里不断吹起白沫时,她才吓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把散在四处的小伙伴们都引了过来。 倏地,闰生却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那一跃,实在是快如闪电,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弹簧猛地松开一样。 “报告总司令,刚才,我做了一个梦!”紧接着这一跃,闰生嘴里迸出一句豪气十足的话来。 随着这一跃,冬花立即破涕大笑,扑上去紧紧抱住闰生,回头朝我们做出无数个鬼脸。 “哇!”大家一起叫起来。 “副总司令,马上报告你的梦!”我趁势夸张地命令道。 “报告总司令,我梦见,在大梧桐树湾以东一公里,有两条蛇,正在行动。” 大梧桐树湾,对我们已经是一个禁区。大人们曾经无数次警告我们,那里是狐狸和狼的世界。再往东去,肯定更加凶险,所以我们一次都没有敢去过。这次抓蛇战役的计划中,也规定向东绝对不能超过大梧桐树湾。 但是,离七巧节只有三天了,抓蛇战役眼看就要失败。为了维护总司令的身份和尊严,我一咬牙命令道:“立即出发!” “冲啊!”大家纷纷扔掉水壶,摔掉鞋子,冲下沙岗,向东奔去。 午后的太阳格外毒辣,象是要把一个个馒头似的沙丘蒸熟。 等我们冲过十几道沙粱,发觉脚底被烫起泡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水壶、鞋子都被我们忘乎所以地扔在一里多远的沙丘上了。 这里是一块寸草不生的沙滩。太阳越来越毒。不论是坐着,还是躺下,不过一分钟,就叫滚烫的沙子烤得跳起来。还不到十分钟,有的伙伴就大汗淋漓,开始不停地吹起粗气。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叫烤死在沙滩上。 我吓得六神无主,闰生一个劲捶着头:“死弹头,愣头青……” 冬花跳跃着,飞快地在地上打转。 我知道,每当此时,她肯定会想出鬼主意来。果然,转了几圈后,她突然果断地对我说:“马上nn!”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一起“哗”的嬉笑起来。 “马上nn!”冬花涨红着脸,决然叫道:“我命令,马上nn!” 我忽然明白了她的想法。 “我命令,每隔五十米,冲上去一个人撒一泡n。开始!第一个,闰生。跑!”我大声喊道。 话音没落,闰生箭一般冲了出去,在离我们五十多米远的地方蹲下,迅速撒了一泡n。 紧接着,又一个伙伴冲了出去,在闰生刚刚撒下的n印上稍稍一停后,又向前冲出五十多米,蹲下撒n……就这样,我们踏着n在沙地上的一块块湿迹,用了足足两个小时,终于回到了原来的沙丘上。 这次冒险后,抓蛇战役以完全失败而结束,连蛇的影子都没见到。整整一年里,大家都垂头丧气,谁都不愿再提起那件事。 没想到,三年以后,闰生和冬花真的抓到了一条只有二尺来长的小花蛇。 蛇精自然是没有采到。闰生却用蛇皮做了一把京胡。他遗憾地对我说,本来想做一把二胡,可惜蛇皮太窄,只好做成了京胡…… 一个清寂的月夜。 我、闰生、冬花,坐在一泓小湖边,久久地仰望着天上一丝丝、一片片白云遮过月亮。 湖边的芦草发出轻轻的簌簌声,仿佛要打破湖水的沉默。 “春生,明个,啥时辰走?”闰生拿着一根红柳枝,在沙地上不停地划着一个个套在一起的圆圈。 “天不亮就走!” 冬花坐在我身旁,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圆润的下巴,一双晶莹的眼睛定定地瞅着我。 “哎——春生哥,是个啥系、啥系来呢?” “哲学系!”闰生抬起红柳枝在冬花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大声说,“都给你说了十遍啦!还记不下!” “去,去!”冬花刷地站起来,“早记到心里了!你能的狠!你说,你说,啥叫哲学?” “我——不知道!”闰生嘟哝道。 “那还不快问春生哥!问呀,问呀!” 闰生涨红着脸向我问道:“春生,啥叫个哲学——” “冬花,不要难为闰生哥啦!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啥是哲学——” “那——”冬花眼里依然闪着晶晶亮光。 “不过,听我爹说,好像是研究世界观的学问——” “世界观。世界观!啥是世界观——”闰生和冬花一起惊奇地叫起来。 “就是做人的规矩吧——”我不禁一丝郁闷。 说完这句话,我们都陷入沉思。 冬花又偎到我身旁,把一块块沙土轻轻投入湖中。 只见湖面上,淡淡显出一圈圈柔软的涟漪,一环套着一环,还没有飘到岸边就散了。 闰生还在沙地上划着一个个圆圈。 过了一阵,冬花突然问:“春生哥,活人——为啥非要有个规矩——” 我什么也没说。 “春生哥,你说,谁稀罕谁,就稀罕谁!本来好好的,非得定上个规矩,还不把人给拴死呵!” “冬花,胡说啥哩——”闰生使劲扯了一下冬花的胳膊。 “去!”冬花狠狠推了闰生一把,“愣头青,你不稀罕我呀!你要真不稀罕我,我就不求春生哥啦!” 闰生咧嘴一笑。 冬花也笑起来:“春生哥,你一上大学,就先给我和闰生研究个世界观,定个活人的规矩。到时候,看他老英——还敢不敢再说‘同姓不通婚’的p话!” 皎洁的月光中,冬花脸上涌起一片赤红。 “一定,一定!”我大声说,“明年暑假,我一定给你们拿个规矩来!” 猛地,冬花从地上捡起一个大土块,砸进湖中。 “嗵”地一声,湖面上开了一个大d。 我们一下子跳起来,指着那个d大笑。 片刻,闰生扯着我的手说:“明个,我早早起来送你——” “不啦!已经找下车了!” “那——我给你拉个曲子吧——”说着,他从背上取下自制的京胡,支在膝盖上,吱吱呀呀地拉起来。 古怪的调子,随着湖面上就要散尽的涟漪,默默隐入水里。 不知啥时候,月亮落了。 “闰生哥,以后有啥打算——”我问。 “以后——就是好好种地,再就是跟冬花好好过日子——”闰生喃喃说。 第二天麻亮,我就坐着木轱辘大车,离开了十五年来从没走出过的大碱滩…… 临放暑假时,父亲来电报说,叫我直接到县城去找他。 五个月前,他已升任一县父母官。 父亲小时候,我们那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赤贫如洗,没有一个识字的人。后来,道大爷在庙里办起私塾,收了七、八个学生授课。但我们家太穷,尽管父亲号淘大哭了三天,也终归没能进入私塾。可是,他却凭着天资聪颖,偷偷地隔着窗子听会了一千多个字。 父亲也就是凭着这些“偷来的文墨”,成为方圆几十里闻名的人物。后来,“学而优则仕”的结果,使他成了一方“父母官”。 放假后,我买了一挎包饼干和苹果,匆匆搭上西行的火车。 可是到县城后,没有找到父亲。 从他办公室工作人员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我却感到一个不祥的预兆。 于是,匆匆忙忙雇了一辆木轮大车,离开县城来到一百多里外的家乡…… -1 闰生和冬花紧紧偎依在一颗红柳树下。枝叶稀疏的枝条上,挑着一串串谷穗似的粉花,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晃荡。 这里离那条通向沙漠的驼道大约有一里路。三座一丈多高的沙丘挡住西、南、北三面,只向东开了一道窄窄的口子。这个“黄金窝窝”曾是他们童年时代玩耍的圣地。 把山药埋在沙里,上面堆上枯干的红柳枝条,火噼噼啪啪烧,—直到烧成一滩灰。过一会儿,刨开沙子,山药外边就包着一层脆生生的黄皮皮,一扳,热气烘烘,香气扑面…… 天空布满丑陋的晚霞,空气浓烟般弥漫在空中。 直到太阳落山后,闰生和冬花才蹒跚着回到村子里。 他们在冬花家的街门前分了手…… 闰生独自进了街门,发现厨房门紧闭着。 人都到哪儿走了呢? 他费力地爬上炕。他非常惊奇自己还能搀着冬花,从沙窝里走回家来。冬花已经不行了,她的大腿还没锨把粗啦!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突然嘿嘿地傻笑起来。 单薄的破裤子里,没有一点弹性的皮松驰地裹在骨头上。他无动于衷地用姆指和食指捻着那层枯涩的皮。 再过几天,这层皮也要叫吃尽。然后,就是筋、油、骨髓,最后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再变成灰……灰…… 他被这种螺旋式的、无休无止的想象折磨着,脑子里的血稀薄而空乏。 夜幕不知什么时候降落,忽然有一股r香,万箭攒发般袭来,穿透他浑身每一个毛孔,刺戳着五脏六腑…… 他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他从炕上爬起来,只用了几秒钟,扑到紧闭的厨房门前。 “哐哐哐——”他发狂地捶打着门。 “哐哐哐——” “爹——” “妈——妈——,是我——,闰生呀——” 他只顾发狂地捶打着门,并没有听见屋里轻微的说话声: “闰生爹!” “悄悄的!” “闰生爹!闰生爹!” “……” “闰生爹——” “狗日的!叫他跟他的小妈好去!他娃子眼里没老子,老子心里就没娃子!” “闰生爹,你叫娃娃饿死哩吗?!呜——” “哐——哐——哐——”在寂静无声的凄清秋夜里,单调苍茫的擂门声久久久久地回响着…… “哇——” 闰生扯开嗓门,号啕大哭。 第三天早上,当他迷迷乎乎睁开眼睛时,感觉到有一样棉花似的东西在脸上摩挲,若有若无,若断若续。恍惚间,妈的面孔变幻着,时而肿红、时而枯黄,轻烟似的在眼前缭绕。时而又是冬花宛若碧潭的秀目…… 一股淡淡的、酥酥的暖流渗进嘴里。 他似乎又睁开了眼睛,看见冬花痴迷地盯着他。 她的茹头就含在他的口中,她的奶水汨汨地润育着他…… 她咋还有奶呀?! “闰生,娃娃要生了……” “那咋办……” “眼看是养不活了……” “那我找我妈去……” “她管吗?” “不知道……” “闰生……” “嗯——” “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们两个人不能都死掉呀!” “要死,就一起死。你死了,我还有啥活头……” “不行。这样就得死三个人!” “那你就跟娃娃活下去……” “那娃娃没爹咋办……” “那就一起死吧!反正,他们也不把我们当人看……” “不,闰生,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我们有啥错?我们要活下去,叫他们看一看,看一看……” 冬花就这样喃喃地说着。她的心里,有一个美丽的想法,使她不停地这样说着。 闰生忽儿清醒,忽儿昏迷,他的心里,同样也有一个美丽的想法…… “闰生——” “啊——” “你不行了……” “行哩……” “闰生——你得活下去呀!你要活的,我们就有希望……” “嗯……” “那你就得……”冬花轻轻地把茹头喂进闰生嘴里。 闰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极、无际的情绪来。 他没有力量抗御那个情绪的冲击,眼前一片金花,一切都消失在迷茫中…… 4 一盘圆月可怜兮兮挂在天上,在辉煌的扫帚星的光芒中发着暗淡的光。 五彩斑斓的光从耀眼的宇宙里四s开来,透过糊窗纸,照在慧大妈脸上。她的左边偎着玉锁儿,右边约隔一尺远,我在靠窗睡着。 玉锁儿断断续续说着梦话,不时,急剧地抽搐一下。 我凝视着屋顶。后晌饭吃了三个苹果、两块饼干,又喝了一碗草面稀糊糊。现在,胃正在缓缓地蠕动着消化它们。胃的有节律的运动,真是一种超级享受。我敛气聚神,细细品味着那种快感。 “春生——”慧大妈侧过身,面对着我,声音微微颤抖。 “嗯——” “明个,你把大黄狗杀了,饱饱的吃上一顿……” 斑斓的星光照在她脸上,散着一层神秘的光辉。她的眉毛不象绝大多数乡里女人那么粗重或者稀疏,而是乌黑黑的、匀称称的,宛如一条黑缎裁成的圆弧;她的眼角微微向上挑起,漆黑的眼珠嵌在一片晶莹白雪中;两片略厚的嘴唇总是泛动着生命的活色,并且微微翘起,显得十分生动。而她的下巴却是方的。 这是一张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脸:上半部细腻柔懦,下半部却粗放刚烈,犹如将半幅工笔画和雕塑完美地融化在一起。这张脸,从小就是我心里的一个神圣图画,从来都不敢去正视。 现在,我居然这么近地看,而且几乎感到她呼出的热气。 “咳、咳、咳!”我连声咳嗽,燥动不宁地扭着身子。 慧大妈朝我挪了挪,左手撑着炕,右手从我头上伸过去,把被我抖乱了的被子往紧里拉了一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雪白的胸脯一下子在我面前l露无遗。 我只觉“轰”地一响,悸动地吐了一长串粗气…… 她的茹头恰巧填到我嘴里。我把所有力量都聚到嘴唇上、舌头上…… 烈火在焚烧。一股股吸髓的酥麻从我舌头上传过去。 也许,一团团烈火也在慧大妈的身体里燃烧起来……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就听到肚子里“咕咕”直响。全身懒散无力,嘴里一片苦涩。 慧大妈和玉锁儿还没醒来。 第 2 部分 欲望文 第 3 部分 荒情 作者:肉书屋 第 3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慧大妈和玉锁儿还没醒来。 我穿好衣裳,凝视着慧大妈。她寡黄的脸上,隐隐塌陷的面颊透着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几乎覆盖到高耸的颧骨。两颗晶莹的泪珠汨汨地流出来,滴落到枕头上。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怜爱,把脸轻轻贴到她的嘴唇上。 她突然尖叫一声,呼地坐起来,一把将我推倒在炕上。敞着怀,湿润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敞着怀,立刻涨红了脸,两手哆嗦着系上纽扣。 可是,她却忘了埋在被子里的下半身仍然一丝不挂…… 我涎笑着,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 她死命地攥着我的手,“春生?春生!” 我悻悻的抽出手。 然后,来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伸了一个懒腰。 我只感到全身心的舒服,舒服极了。 两天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现在,一切都属于我了。这院子、这屋、这屋里的慧大妈。虽然爹不在,但我仍然要好好度过这个假期,就在这屋里,就在慧大妈的屋里。我要仔细地体味一种崭新、动人的生活。 我又踱进屋里。 慧大妈正坐在炕沿上发愣。 我摇了摇玉锁儿,玉锁儿醒了,穿好衣服,挨着她妈妈坐下。 我从“琴坛”上拿过挎包,把苹果和饼干一古脑儿倒在炕上。 “来,玉锁儿,吃!” 玉锁儿小心翼翼捧起一个苹果,咂着嘴瞅了一会儿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来。 我又拿起一个苹果递到慧大妈手中。她苦笑了一下,把苹果放在炕上,继续发着呆。 我抓起一把饼干,一门心思大嚼起来…… 只有最后一块饼干了。 “啊,最后一块,最后一块啦!” “最后一块啦!不会再有啦!!”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趁着慧大妈还在发呆,仓惶地把那块饼干塞进口袋。 慧大妈终于从呆愣中醒来。她并不看我,只是咬着嘴唇嗫嚅道:“从今个开始,没有一点点吃的东西了……这是十块钱,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沓票子,递到我手上。 “不,不,不,慧、慧、慧大妈……”我慌张地推开她的手。 “春生,”她一把将钱塞进我的口袋,“等会儿,把大黄狗杀啦!我给你煮熟,够路上吃的了!” “不,不,开学还早哩!我走了,你和玉锁儿咋办?” “我们?只要你好好的!” “玉锁儿——狗哪里走了?”她突然朝外喊道。 “妈妈——不知道。” “那还不赶紧找去!”慧大妈斥骂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慧——慧——你,你叫我咋办呵!”我颠颠沌沌地追过去,扯着她的胳膊,“你你——” 她仿佛一棵枯树似的伫立不动。 我带着哭声乞求:“你就这么忍心吗?我爹不在……” “唉——这是咋说呢?你再不走,要饿死哩?!” 一会儿,她又说:“都怪我,好端端的害了你!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你走你的,啥也别管,再不要回来啦——好好上大学去!” 顿了一下,她突然大声说:“春生,我收拾厨房去,你赶紧杀大黄狗!” “我,我不敢杀——不然,去叫个人——” “好我的你呀——”她扑哧一声苦笑,“就是屋里头,还得悄声杀掉,半夜里把门顶着才敢往熟里煮。人都饿忙了,若是叫闻着r味子,一阵阵不叫抢光才怪哩!呃——要不,就等天黑,吊死吧——” “你不是说黄狗有神气吗!” “谁说没有?有也得杀!” 忽然,玉锁儿急匆匆趔趄进来喊:“妈妈,大黄狗不见啦!” 慧大妈嗵地一声跌在地上。 5 我蜷曲在从慧大妈家里拿来的被子里。 从前天上午到现在,整整五十个小时过去了,才真正感到了饥饿的滋味。这种饥饿不是吃草根树皮、半饥半饱的饥饿,也不是吃一顿饿一顿的饥饿,而是整整两天颗粒不进。明明知道口袋里就有一块饼干,但是却不敢去吃。而惟有如此,才使饥饿更残酷、更揪心、更断肠。一开始,还仅仅是胃肠的阵阵鸣响和蠕动;三十多个小时过去后,鸣响和蠕动停止了,真正的饥饿才开始:头脑里一阵阵轰鸣,眼前金花乱晃,接着,只感到无数金星缓缓聚合到一起,幻化成一个硕大的胃。 胃张着大口,鲸鱼嘴似的一张一合。浑身血y变得稠涩而冰冷,随着心脏的急剧搏动,艰难地向胃涌流。我多么想摸一摸那块饼干呀。可是,却怕那饼干一到嘴边,胃就会立刻产生出巨大的吸力…… 我拼命控制着,只是隔着口袋摸摸那饼干,却不敢拿出来看一眼。 可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前天晌午,慧大妈拖着疲惫的双腿到碱滩里去了一趟,回来说碱籽儿再过七、八天才能长熟。她捋来两小袋发绿的碱籽儿,熬成汤,我尝了一口,又苦又涩,实在无法下咽。慧大妈忍着喝了一碗,一会儿就肚子奇疼,在炕上翻来滚去的呻唤起来,米黄的脸上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玉锁儿吓坏了,只坐在门槛上哭。 “今个黑了,就拿床被子,到你家里睡去!年轻娃娃家,名声要紧。做错了的事,也不要老放在心上。忘掉!呵——”慧大妈轻轻摸着我的手说。 她现在怎样了?也许再也没有起来。 我摸了摸那块饼干。只有它能救她们啦! 可谁知道该死的饥饿要延续到啥时候?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逃离饥荒! 对,逃出去,逃,逃,逃。逃出去!逃离饥荒! 逃出去,再回来救她们! 我被这个念头所鼓舞,感到一阵狂奋。 眨眼间,又泄了气。因为我突然想起了…… 钱,食物,力量。 荒滩,火车,漫长的路。 没有没有没有…… 我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那块饼干,忽然感到非常愧疚和自责。 为什么不先去救她们呢? 可是不行呀!我必须逃出去,逃出去! 那么就把这块饼干留给她吧! 我摸着那块饼干,咬住牙,掰了大约十六分之一,填进嘴里。十六分之一,十六个小时,我还能有十六个小时的力气。在这十六个小时里,把大黄狗杀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装进挎包。拿出两块煮熟,留一块给她们,另一块路上吃。 然后,到县城,一斤狗r卖二十块钱……逃出去! 大黄狗没叫吊死,使我非常庆幸。 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想出这个主意。不然,r早被吃光了。 大黄狗没叫别人吃掉,使我更加十分庆幸。因为,它偏偏被人们当做神狗,而我却偏偏不信。 “嘿——咚咚咚个呛呛呛……”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一阵悸动,迫不急待地走出街门…… 正午的秋阳火辣辣的,一阵眩晕,赶紧低下头,揉了一会儿眼皮,才勉强睁开眼睛。 忽然,西边的街上,许多人踉踉跄跄往饲养场跑去。 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他们不会拼掉仅存的一点体力。 我飞快地掰了一块饼干,一边跑,一边塞进嘴里。超过了几个老汉和妇女,冲进饲养场。 饲养员正抱着一头大花牛的脖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周围,七、八个男人手里提着铁锨,也瞪着血红的眼睛。 “疯了吗?知不知道,要犯法呀!”饲养员粗哑地吼着。 “c你妈!大黄牛哪里走了?” “你说,白菜花驴呢?” “红骟驴呢?杂种,说!” “c你先人。你看你吃得猪似的。你老婆脸上咋红扑扑的?” “对!问问杂种。牲口叫谁偷走了?!” 大家一起拥上去,开始撕扯饲养员。 “驴下下的你说。谁偷走了?!” “……” “不说就捶他——”不知谁喊道。 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去,饲养员“呜呜”嗥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放锨头砸他,砸碎他的球头!” 男人们果然挥起明晃晃的掀头。饲养员骇怕了,呜咽着叫:“队长——是队长!” “你有没有?” “他们给过我几回r。可全是下水呀!” “大声说,到底是谁?!” “是队长——是队长——是老英——”饲养员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这时,饲养场里差不多聚集了二十来个人,除了队长、饲养员、会计和慧大妈家,其他家户几乎都有人来了。有的围着饲养员,有的站在粪堆上。 一听饲养员那么一说,几十个人齐齐发出一声吼叫:“噢——” 不知谁在牛胯上砍了一锨。牛突然闷吼一声,掉转头在饲养场里乱撞。 大家“哇哇”乱叫着,纷纷向粪堆上跑。 几个男人只是一愣,随即挥着铁锨,追杀那头狂奔乱跳的牛。牛跑了几圈后,终于被他们砍倒在地。 我只觉一腔热血就要喷出来,呼地冲到粪堆上,挥着胳膊大喊道:“嘿——” 所有的人听到这一声大喊,都瞪起眼睛盯着我。 “你们都知道,庄稼人全靠牲口。没有牲口,明年的地还怎么种?!” 人群里乱哄哄的议论起来。有人点着头,有人沉默着,有人叹着气。 “挨饿总会完的。等到明年庄稼熟了,自然而然就不挨饿了。现在把牲口都杀光了,明年,不全饿死吗?”停了停,看着大家都在静静地听,我就继续说,“再说,牲口是集体的,刚才饲养员说的对——” “呸!”突然,不知谁大声啐了一口。 “呸!等明年庄稼熟?人早全饿死了!” “人都快饿死了,你还在这里放p!” “还种啥庄稼?!c他妈!” “春生,你这个杂种,该没嘬队长的球,替他说话哩!” “哼!他成天嘬他慧大妈的乃头子,饱饱的哩!” “哈哈哈,哈哈哈——” 我涨红着脸,垂头丧气地从粪堆上溜下来。 这时,队长何天英身后跟着会计和工作组长,吆喝着冲进饲养场。他站到粪堆上,用手不屑地指着大家,厉声喊道:“你们回不回去,不回去就捆起来!你们不知道牲口是集体的,呵!私杀牲口要犯法坐班房的。呵!” “嘿!坐班房就坐班房。总比活活饿死好。” “c你八十代先人祖宗。你还有脸教训人!还要等你们把牲口都偷吃光哩!” “不管他,不管他!” 所有的人都呼啦啦涌向那头受伤的牛。男人们挥起锨头乱砍乱劈,老人、妇女“吭哧”着、用手撕扯着,掏出牛的心、肝、肺、肠子……血洒在地上,洒在衣服上……他们默默地瞪着血红痴迷的眼睛。 不到十分钟,大花牛就被肢解成几十块碎片。 接着,又有人闯进圈里,砍倒了两头牛、一匹马、三只驴…… 队长们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何天英哆嗦着双手,嘴里咕嘟嘟地吹着白沫子,一手一个拉着工作组长和会计,扑进人堆里,各自抢了一块r,扬长而去。 我也扑进去抢了一块r…… 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村里弥漫着沁人肺腑的r香。街上、沟沿上、田野上,人们蠕动着,拣拾柴禾;娃娃们骑在大人肩上,伸出枯瘦的小手吃力地折下树枝;男人们手提肩挑,用瓦罐去井上打水……几个月来,又一次出现了生机。 我提着那块驴r,回到屋里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去。 翻腾了老半天,终于从厨房的墙角里找到半张破报纸。 我万分小心地把r包起来,装进挎包,放在枕头旁。 钻进被窝,仰天躺下来……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天一亮,就逃出去。 一闭上眼。疲乏和饥饿一起来折磨我。 脑浆沉甸甸地,压在眼球上,又困又疼,抬不起眼皮。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只觉得浑身就剩下一个胃,其它的都不复存在。 眼前,玉锁儿张着硕大干裂的嘴,用一双黑黢黢的dx盯着我。一会儿,又仿佛觉得有一只刚硬的爪子,冒着刺骨寒气,向脖子抓来。 “啊!慧大妈——” 呵!慧大妈…… 我要逃出去。原谅我吧!你还有狗可吃。 而我只有逃出去,逃出去……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挎包,走出街门。 在慧大妈家的街门前,我郁郁的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已经掰去了一小半的饼干,隔墙扔进院子。 如果没有这场饥荒,一切本来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来到“大耳瓜”的茅屋前,靠在那棵奇形怪状的沙枣树上。忽然抑制不住想再看一看那个孤独的老汉。 一推门,门开了一条细缝;再推,缝更大了;一松手,门却又关上了。 我放下挎包,双手使劲一搡,门“吱嘎”开了,一个软晃晃的东西“嗵”地向后倒去,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屋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声气。一股刺鼻的恶臭冲出来,熏得我差点晕过去。 我把门开得大大的,一脚跨进去,踩在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上,差点摔倒。 晦暗的黑光中,一具恐怖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下身赤l着,两条大腿血r模糊,隐约露出白花花的骨头。黄纸似的皮松遢遢的,从高耸的颧骨上垂下来。布满裂口的嘴唇上、下巴上、腮邦上和胡子上沾满了紫黑的乌血。两颗焦黄的板牙深深戳进下唇里。dx似的眼睛大睁着,眼珠陷在眼窝里差不多有一寸深,s着碜人的光。 我大叫一声,滚到门外。 一会儿,我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有老汉、有爷们、有婆姨,乱哄哄地一起涌进茅屋。 几个女人看见“大耳瓜”l露的下身,立刻叽叽喳喳叫起来。 道大爷和青二爷一边一个在“大耳瓜”跟前蹲下,唏嘘着替他盍上眼皮。然后,把尸体抬到炕上,用死人曾经盖了四、五十年的破棉被从头到脚盖住尸体。 “嗯——死好啦!老名哥,再不挨饿了——”道大爷说。 “死好啦,死好啦!”大家都跟着说。 “咦!这不是名大爹的枕头匣子?”一个男人双手抱着一个长约一尺,宽六寸高四寸,两边翘起,磨得油光发亮的木匣子,“哗啷哗啷”的摇起来。 “哎!”另一个男人向几个女人喊道:“快来看看名大爹的枕头匣子!” 女人们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过枕头匣子,带着莫名的神秘表情,轮流看着,摇着…… “呀,怪重哩!” “那还不。存了五、六十年了么!” “一辈子就知道存存存。好呀。这会儿一伸腿,用票子糊棺材呢不?!” “票子?你还不知道,他随有张票子随换成分分钱,说是票子靠不住,说不定啥时候作废哩。分分钱里头可有金子,哪个朝代都能用!” “哟,就是!我咋给忘掉了。哎——你们说,他咋死的?” 大家一起沉默了。人人都好像眼前蒙上一层y影。 “还不是饿死的嘛!”一个男人嘟囔道。 “放p!谁还不知道是饿死的?!他不是有好多胡萝卜哩吗?” “唉——”槐六爷长叹道,“还有个球胡萝卜呢!早就一斤十块钱卖光了。要不还能这么惨?!” “前几天,我还碰着过老名哥哩!他笑嘻嘻的给我说,这回才头一次卖了个大价钱。p价钱!命都没了,还说大价钱哩……”道大爷揉着眼,“钱,钱,钱。新新的门卖了,窗子卖了……” “早知道不卖给我们庄子上,偏要到集上去卖哩!” “就是嘛!又犟又独!他要不卖,看他没老婆没娃娃的,谁还抢他的胡萝卜去?” “哼!”一个男人恨恨地说,“人饿急了不抢才怪哩!” 又是一阵沉默。 道大爷把被子掀开,指着“大耳瓜”血糊糊的大腿,对大家说:“看!老名哥把胡萝卜卖掉。钱呢,一个一个数着,一个一个装进枕头匣子。咔咔咔笑着,高兴呵!后来呢,他就睡一会儿,在墙上靠一会儿,拂弄着沉甸甸的枕头匣子,也不觉着饿。我估摸着,隔了四、五天吧——” “哟——”忽然,一个枯瘦如柴、尖嘴猴腮的女人鬼头鬼脑地挤了挤眼,“你们说呵,我得回去看看娃娃——” 道大爷接着被那个女人打断的话说:“隔了四、五天,他昏昏盹盹的了。就拿着这把刀子——”他将一把一尺来长明晃晃的杀猪刀在大家眼前晃了晃,“割下腿上的r,生生吃起来。唏——其实,腿上也就有两斤r啦。他昏死过去,又醒过来,最后就抱着枕头匣子,从炕上栽到地下,又挪到门跟前,靠在门上……还怕人进来把他的枕头匣子偷走哩!” “唉!”大家都跟着道大爷,齐声叹了口气。 “哎——你们说,今个多会了啊?”一个女人睃着墙上问。 “唉——说起来,老名哥也还有样好处。”道大爷从墙上取下一块二寸长、一寸宽的硬纸片。纸片上用毛笔恭恭正正写着“十三”两个字。 “老名哥从他爹手里传下这份家什,哪月大、哪月小,多会清明、多会冬至,一清二楚。庄子上下种收田、端午腊八、烧纸祭祀……还全靠它哩!这会儿他死了,唉——东西还得保存着——” 只见茅屋东墙上,整整齐齐排着四行大小一样的硬纸片。上面一行分别写着天干地支和月份;第二行从初一到十五;第三行从十六到三十一;第四行都是节气。月初把纸片全部倒扣,然后,翻一块,扣一块…… 道大爷取下一块,叹一口气……把几十块纸片都装进口袋里。又爬上炕,从席子底下抽出一本破黄历:“嗯——人家呢就死定光了,饥饱不知啦。活人还得出点力气,把人家发送掉——”他顿了顿,对青二爷说,“我看就把门外那棵沙枣树放了,给做上口棺材吧!” “你看你傻不傻!人饿得路都走不动了,还放树呢,做棺材呢?!就连打坑的人都找不上哩!唉——我看,今个后晌,趁着大家吃了点r,都到老名哥爹的坟边去打个坑。明个一早,就埋掉吧……”青二爷说。 “唉——还不知道我们会咋呢——”槐六爷伤心得说不下去。 “吓!看你这个人。挨饿挨到这个地步,人都没心活了。哪天个一伸腿,管球他席子、棺材哩!” “呀!我们家还有个炕柜子哩。我也不想要了。干脆给名大爹当棺材吧。现成的!” “你舍得?!” “管球它哩!反正木头又不能吃!” “好好好,也行哩!” “哎哎哎——”一个女人指着枕头匣子说:“枕头匣子咋办呢?” “你拿上吃去,又香又脆!咯嘣——咯嘣——”一个男人咂着嘴做了个鬼脸。 “哟——哟哟哟!”几个女人一起飞快地吐着舌头,一惊一咤地叫起来。 “我还不敢要哩!” “不要命啦!” “我才不敢吃腿上的r哩!” 突然,道大爷扭过头叫我,“哎——春生!” “啊!”我心中簌簌一动。 “你在外头上学哩,这些钱你拿上,快走——” “不,不不不。我不,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心急剧地跳。 “大家这就回吧。枕头匣子呢,明个就放到炕柜子里,一搭里埋掉吧!”道大爷说着,盯了我一眼,背着手走出茅屋。 我仓皇地瞟了一眼枕头匣子,也跟着来到门外。 忽然,心凛凛一沉。 放在门口的挎包不见了。 -2 “妈妈,今个吃啥呢?”玉锁儿偎在慧大妈怀里。 “唉——”她忧躁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点青棵面和干苦苦菜,春生一来就吃光了——那本来是她打算万不得已时救命的东西。春天剥的榆树皮、沙枣树皮和树叶子,还有冰草根、马奶芽子、苜蓿根、辣辣酱……早在半月前就吃完了。 昨天半夜里,她出去解手,隐隐看见队长家的烟囱里冒着青烟,一股尖香的麦面味沁人心脾。 她就像一条嗅到生人味的饿狼,蹑着手脚到队长家的街门前。 那儿,已经聚了十来个人,一起“咣咣”地捶街门,却一直没捶开…… 现在,唯一可吃的碱蒿籽还在灌浆…… 嗯,棉花杆子也许能吃! 玉锁儿出去了老半天,从外面抱来几根棉花杆子。 她一把抢过来,“喀嚓”一声咬下一截嚼起来:很苦、很涩,没有一点儿榆树皮的甜味,也没有沙枣叶的甜涩,而且硬得跟木头一样。她提心吊胆地再折下一截来。杆子中间空空的,瓤子已经变成一层薄膜粘在鞘壁上。 “不能吃啦!”她咬了咬嘴唇。 “妈妈,妈妈,妈妈——”玉锁儿仰着小脸,一双失去光泽的大眼死盯着她。跟着吃了几个月树皮、草粉,玉锁儿红润、娇嫩的脸变得比小米还黄。这几天,又蒙上一层土灰色,眼窝也陷下去了。 “玉锁儿,听话。啊——”她强忍眼泪,亲了亲玉锁儿,抱着她走进厨房。 厨房。墙角用土坯砌成的锅灶,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黑乎乎的锅d,活象骷髅的两个眼窝。当地竖着放了三块土坯,支着一把陈旧的铜壶。靠墙泥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大仓子。她踩在板凳上,拿着一把秃头条帚下到仓子里。好大一阵才扫出多半升掺着土的碎冰草叶子、苜蓿根和沙枣树皮。 这是最后一点儿能吃的东西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珍贵的“食物”倒进姜窝里,捣成面。然后,到外面从早就剥光了皮的沙枣树上折来几根枯枝。 火熊熊烧起来,她把草面子下进铜壶里,做出一壶草面糊糊。 “玉锁儿——玉锁儿——”她盛了两碗。 玉锁儿瞅着她递过去的草面糊糊:“妈妈,我想吃苹果——” “听话,娃娃听话!” “妈妈,我不吃——” “啪!”她胸中腾起一股怨气,狠狠打了玉锁儿一个耳光。玉锁儿乖乖地接着碗,坐在门槛上唏唏嘘嘘喝起来。 她颤着嘴唇,哇地一声大哭。 男人死后两个月,才生下玉锁儿。 她养了一条黄狗。 多少年来,她不止一次沉于呆思之中。 她心中的那个男人刚走。 可春生又来了。 她一边哭泣,一边想着…… 玉锁儿总算把那碗草面糊糊喝掉了。舀了一碗端到她跟前:“妈妈,吃——” 她机械地接过碗,任凭泪水大滴大滴落到碗里。 忽然,大黄狗呜咽着爬进厨房,她一把拉起玉锁儿说:“赶紧走,找春生哥去——” -3 “闰生爹,闰生都四、五天没见啦!” 女人红润的脸上,却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她的肚子虽然还没遭到饥饿的折磨,可是,心里却无限空落。 “一姓不通婚!叫他跟他的小妈好去。伤风败俗。哼!” 男人同样红润的脸上又多了一层紫红。显然,他一听到女人的话就非常激动。 “闰生爹,r快煮熟了,你就去找一下娃娃吧!” “我不去!你也不能去。去就打折你的驴腿!” 这是一个骨架粗宽、身材不高的男人。平常,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超过十个字。他成天都是说:你去拉粪!你去犁地!你去扬场!这会儿,他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来,也不知道是为啥? 女人又在那儿唏唏嘘嘘地啜泣。 冬花那个死妖精,也不知用的啥办法,叫她的娃娃神魂颠倒…… 已经有半年了,她总是这样无休止地唏嘘。 儿大不由娘啊! 冬花的爹,原本就是她没出五服的小叔子。 两个娃娃,也能算是亲兄妹。 可两个娃娃,好象前世注定,从小就分不开。 他们到底啥时辰好在一起的,谁能说得清呀? “闰生爹,天造孽,人可不能造孽!我看——” “你说啥?放p!谁造孽啦?!”男人突然吼道。 已经有人饿死了。是谁的责任!昨天,牲口都叫杀光了,到底是谁的责任!一想到这些,他就从心里起火。 “啪——”一只布鞋底狠狠打在女人脸上。 女人只是眼泪肆流,却不敢出声。自从男人当了队长以后,她就觉得应该这样了。可是,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 女人有泪不敢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她不禁放声大嚎。 “哇——” “我那孽障的娃娃……” “再哭!再哭就把嘴缭上!” “你这个死鬼!你要断后呀!” “啪!啪啪啪……”男人狂燥起来。布鞋底雨点似的打在女人脸上。 女人的嚎叫转成低泣。 “还不快捞r去!” 一大盆混在一起的驴、马、牛r,冒着腾腾热气,被女人摆在炕桌上。男人拿起筷子,手不禁一阵哆嗦。 他呼地一下蹦出门去,好像离弦的箭,s往后院。那儿,还拴着一只驴,还拴着一头牛,正在静静地吃草。 他又弹回到炕桌前,捞起一块r大嚼大咬。 “嗨!吃!”他向女人叫道。 “闰生爹,我去找娃娃——” “嗯——不行!” 女人刚刚闪在脸上的一点亮光又一扫而尽。 “再去看看牲口!” 女人扭着肥硕的p股出去了。 从昨天以来,他的眼皮就一直不停地跳。是不是又要发生祸事—— 实际上,大祸临头的感觉,早在多半年以前就开始一直困扰着他了。 别的公社、别的大队、别的小队,有没有牲口叫抢杀的事情呢? 一亩地打四万多斤麦子,祖宗八十代都没有过的事,到他手里居然就成了真的? 他一直有一种欺天、欺地、欺神、欺祖的恐惧。 今年的庄稼,籽种刚下地,就被饿忙了的人刨出来吃掉了;遗留下来几十亩出了苗的麦子,灌浆还没几天,也被捋光了。 青黄不接。明年还不知怎样呢?! 他的眼皮又卟卟乱跳。 直到前几天,牲口被抢杀以后,他似乎才有点明白,眼皮为啥老跳。 “闰生爹,牲口都在着哩!”女人脸上的y云已经被外面的风吹跑了,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把她的红眼挤成一条细缝。 “嗯!” “闰生爹,我总担心……要不,就把牲口杀了,晾成r干——”女人又开始唠叨。 “行!”他吃惊地瞟了一眼他的女人。她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不过,他自己还没有想好哩。可不能叫女人拿主意。于是,他就立刻改口说道:“再等一等吧!” “闰生爹,万一,叫人看着。队里的牲口杀光了,我们还藏着……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呵!” “p!” “闰生爹——” “管球他!队长总不能饿死。要不,我当这么多年队长做啥!?” “那——该不会有人偷——”女人刚这样一说,他的眼皮又眨眨地跳起来了。 “咦——杀了也好——不杀呢——到时候,也算还保护下两个牲口,总还能说得过去——他妈的,杀也不行,不杀也不行!”他张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 “闰生爹,牲口先等一等,杀不杀,你想好了再说——要不,还剩下些r哩,闰生四、五天没来啦——” “杀也不行,不杀也不行……”他仍在絮絮自语,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闰生爹——”女人终于放开嗓门。 “你说啥——”男人叫吓了一跳,“啥几天没来了!” “闰生几天没来啦!我说,锅里还剩下些r哩,娃娃几天不见音信……娃娃孽障。孽障的娃娃呀……”女人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在脸上乱滚。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巨大的虚虚幻幻的影子,象闰生,又象冬花;象一块鲜血淋漓的r,又象一个巨大的馒头…… 男人心里那道苦心垒起来的铁墙,眼看就要垮塌了。 “唉——”他那么忧怨悠远、抑郁地,那么烦躁、担忧地长叹了一声。 “我——我——我这也是——为了娃娃,饿极了——总能把他们饿散呀——哟!我的眼皮咋老跳哩!” 第 3 部分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