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旧事》 分卷阅读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 书名: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文案 民国时期的澳门。 燕爵士家三少爷因母亲的缘故,从小备受冷落。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却有一颗奋进的心,忍耐多年,重重布局,一朝得势,成为澳门翻云覆雨的人物,也让家里人对他刮目相看。 孤女叶琬在家破人亡后被燕爵士收留,成为燕三少爷的左膀右臂,助他翻身成功。 二人郎才女貌,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但一个傲慢,一个懵懂,明明相亲,却难相近;明明相爱,却难相聚,直到叶琬突然失踪,三少爷才幡然醒悟。 几年后,□□,一个酷似叶琬的女子以二少爷的未婚妻身份回到澳门。 前缘能否再续?还是覆水终究难收?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天作之合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兆青,叶琬 ┃ 配角:赵南琛 ┃ 其它: ================== ☆、妆媚行 雪迦妮一身黑,头上歪戴着一顶时下流行的卷檐帽,正对镜补画眉毛。 她是典型洋女人的身材,瘦归瘦,凹凸有致。她大腿顶着梳妆台,上半身朝镜子倾过去,愈发显得腰细如水蛇,胸前起峰峦。她的巴掌脸上,像展览似的陈列了精雕细凿的五官,平时如白色大理石般毫无血色,化了妆后,顿时花开满园,艳光照人。 三个孩子在一旁呆呆看着她化妆。一个男孩,叫燕兆青,八岁上下,是雪迦妮的儿子,燕家排行第三。两个女孩,比他小两、三岁,今日随父来燕家做客。 雪迦妮放下眉笔,左右端详了下自己,转身朝三个孩子走去。 燕兆青上下看了看他母亲,小大人一样地点点头,说:“你这样好看。以后在家里,也要这样。” 雪迦妮笑了。她的笑容好像有魔力,两个女孩看着她,不由自主也笑了起来。 雪迦妮想吻一下儿子,但考虑到自己嘴唇上油汪汪的大红膏子,就改成紧紧拥抱了他一下。燕兆青当着外人的面,很不好意思,想要推开她,但她格外用力,等自己满意了,才放开他。她又分别摸了摸叶琬和赵南琛的头,拎了个手提袋,出门了。 她说是去看一个生病的女朋友,下午就回来。她没坐家里轿车,自己叫了外面的人力车。 她一离开房间,孩子们就活跃起来。 燕兆青带头,将雪迦妮梳妆台上的化妆品一一打开,研究了一番。然后他突然宣布:“我要去吓他们一跳。” 他学着雪迦妮的样子,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他的脸比起他母亲,多了几分中国人的味道,然而葡萄牙人的刚硬轮廓已经在高高的眉骨、凹陷的眼眶和挺直的鼻梁处显山露水。 他乱涂了一通,很快,就把自己的脸弄成了一张五颜六色的奇诡面具。仔细看,有点好笑,有点吓人。 两个女孩已经笑倒,一个劲叫“丑死了”。她们越叫,燕兆青越来劲,化完了脸,一不做,二不休,又去翻他母亲的衣柜。 他自己本来穿着月牙白色纱短衫和红裤子,他也不脱,选了件天青色纱旗袍,就往身上套去。 “怎么样?”他站在床上问底下两位女观众。旗袍下摆拖在床上,像条美人鱼的尾巴。 赵南琛手握嘴说:“丑死了,太丑了。” 叶琬双手抱胸打量了一番,果断说:“下面太长,剪掉。” 燕兆青拍手叫好,马上指示她去找剪刀。赵南琛有点怕了,然而来不及阻止,叶琬已照燕兆青说的,拿来了剪刀。她几剪子下去,把旗袍剪短了一截,到了燕兆青脚踝。 燕兆青跳下床,就朝外跑。 叶琬笑着拉赵南琛:“去看看。” 燕家是岭南风格的大宅院,建在妈阁山上,三面临海,一面接山。大宅原由东西两个组合四合院靠一个大内院连接而成,燕翅宝的生意越做越大后,又在宅院后拓土建了个西洋式花园。等他被总督赐了葡萄牙爵士勋章后,他更在花园后建了座南欧风格的雪白别墅。桌球房、棋牌室、吧台、游泳池等,凡是葡萄牙贵族家有的,这里一样不缺。 别墅完工后,燕翅宝志得意满地进去住了几个礼拜,到底水土不服,还是搬回原先的旧宅。别墅成了摆设,只在招待葡萄牙贵人等特殊场合使用。 大概是自觉叶公好龙,怕被人笑,燕翅宝后来到底还是叫人来把旧宅改造了一番。大体不动,但天花板、门楣、窗楣、外墙等处,均翻成了西洋式古典风格。 这么折腾了一番后,燕翅宝终于定下心来。他现在东、西两处正房轮换住。他的夫人卢香与住东边正房,长子燕平甫住东边东厢房,次子燕纪来住东边西厢房。二姨太鹿萦红和三姨太雪迦妮分住西边的东、西厢房。燕兆青因还小,暂跟他母亲住。 燕兆青冲出房间,先把西边四合院的男女老少吓了一跳。他还不足,打听到父亲在东边招待客人,他撩起袍子,就往那里冲。 叶琬、赵南琛和几个好事的丫头小子们跟在他后面跑。 鹿萦红在内院和园丁讨论移种的波斯菊,看到一群人打眼前奔过,愣了愣,随口叫住燕兆青。燕兆青叫了声“二姨娘”。鹿萦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了手绢就往他脸上抹。燕兆青如何舍得让她抹掉,一矮身就溜走了。 鹿萦红在后面叫:“别跑,仔细摔跤!”她又说那些跟着起哄的丫头小子们,“你们就跟着疯吧,动不动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小祖宗要是摔着了,看老爷饶过你们哪一个。”说得那些人都不敢动了。只有叶琬仗着是客人,仍旧笑嘻嘻地跟了过去。 燕兆青一溜烟到了大客厅荣禄堂的后门。有两个丫头在门边说话,看到他都笑开了。燕兆青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进堂中,贴在照壁上听了会儿。 好像是赵光鼎的声音在说:“……广州一旦禁赌,难保霍廷佑不跑来澳门。这人野心勃勃。燕大哥,你承过他情,我没有。万一有什么难以开口的,我可以代劳。” 燕兆青听得不耐烦,确定他父亲在内,就突然跑了进去,大叫一声:“爸爸!” 燕翅宝正端了盖碗喝茶,冷不防冒出一张脸:两只眼眶黑糊着紫,两腮两团不均匀的红黄,外加一张血盆大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吓得他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全泼在自己身上。 燕翅宝烫得跳脚,抖了几下袍子,就抱起儿子,对着他脸哈哈大笑:“你妈妈又出去了?那些底下人也不好好看着你,看把我儿子的漂亮脸蛋涂成了什么鬼模样?” 燕兆青无比得意:“是我自己画的。” 燕翅宝头向后又仔细看了看他,笑说:“倒挺像钟馗。小子,长大了难不成要捉鬼?” 这一闹,隔壁女眷们也过来了。众人见到燕兆青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 都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卢香与虽很不赞成小孩子没规没距,一味胡闹,但一看他那张浓妆艳抹的鬼脸,就止不住大笑。赵太太章丽泽拿双手捂脸,怕被人看到脸上笑出的纹路。她俩个一笑,底下人更没顾忌,大厅里顿时笑声一片。 卢香与让人打水过来,替燕兆青擦干净了脸,要带他去换衣服。他却八爪鱼一样缠在燕翅宝身上,不肯走。 卢香与耐着性子笑说:“这小子,比女娃娃还粘人。”鹿萦红这时候也过来了,从旁插口:“那是他和老爷感情好,不枉老爷疼他。” 赵光鼎陪着笑。他看这意思,燕翅宝的心思都转到了小儿子身上,便也随众夸了燕兆青几句,说他一副聪明相。 燕兆青忽然拍拍自己肚皮,说他饿了。卢香与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要赵光鼎和叶永年等人留下吃中饭。客人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推辞了几句,就留下了。 燕兆青仍旧不肯离开父亲,也不管他咳嗽,扭股糖儿似的缠在他身上。燕翅宝对他爱极,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他一跳一跳跑去西边四合院。 叶琬也想跟去,被她父亲叶永年拉住,让她别野,先和赵南琛几个一块儿去饭厅。 叶琬羡慕地看着燕翅宝父子离去的地方,隔着曲径檐廊,仍可听到燕兆青毫无顾忌的大笑声。 ☆、私奔 “吃饭了!” 叶太太催了三、四次,还不见叶琬人影,有点恼火了。她正要去房间把人揪出来,她自己先出来了。 叶太太瞪大了眼。叶永年一块饼咬到一半,不动了。三岁的叶珏不太懂,还是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琬姐姐”。 叶琬早起忙了半天,十分期待家人的反应。哪知等了半天,叶太太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我那些胭脂贵死人,你用起来倒不心疼。” 叶永年马上维护女儿:“小孩子不懂事,一点胭脂值得什么?” “你倒会说。你当我们还是在广东那会儿,不愁钱财的。我好不容易存点私房钱托人买的进口胭脂,自己舍不得用……” 叶琬很是扫兴,她说:“你们不喜欢,我去洗掉好了。”她去自己房里洗脸,隔着扇门还听到叶太太尖利的声音:“我又怎么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我就不明白,我们当初在广东好好的,你干么卖了店,带着全家人东奔西跑的……” 她再次出来,父母间已经风平浪静。 叶太太把重新热过的甜浆和烤饼端到她面前。叶珏也把自己的一块杏仁饼推到她面前,说:“琬姐姐吃。”叶太太说:“你吃你的吧,姐姐有。”叶珏不听,仍是把自己的饼推出去,“琬姐姐吃,吃。” 叶琬拿起她的饼咬了一小口,啧啧嘴,说了句“好吃”,又还给她。 叶珏接回饼,边笑边吃。叶太太也满意地笑了一下。 叶永年趁机宽慰妻子:“你别急,我们初来乍到,生活是拮据一点,但燕、赵两家都是本地大有来头的人家,我现在跟着他们做事,不说飞黄腾达,丰衣足食是指日间事。下个月拿了工钱,我们就请个阿姨来帮忙。” 叶太太叹说:“我也不求飞黄腾达,只求安安稳稳过日子。” 叶琬听父亲提到燕家,便插嘴说:“什么时候再去燕伯伯家?” 叶太太一听笑了:“你倒知道往高枝上飞。” 叶琬不明白她的话。叶永年装作没听到,对女儿说:“最近不行,他们家出了点事。” 叶太太眼睛一亮,顿时把自家的烦心事抛到一旁,问丈夫:“那外国女人真的和人私奔了?她姘夫是谁?” 叶永年不太乐意地说:“好像是个葡萄牙人。” “很有钱?” “水手而已。” 叶琬再次插嘴:“外国女人是燕兆青的妈妈么?她很漂亮。” 叶永年有些惋惜地说:“我见过一次,的确是难得的美人。赵光鼎说,她家祖上也是望族,靠三桅船起家,从海盗手下救了无数商人,受葡萄牙国王表彰。后来败落下来,到她这代,连糊口都成问题。燕翅宝认识她时,她在他公司当记录员和翻译,家里有个重病的老父亲,欠了一堆债。唉……难为她走时,一个钱没带。” 叶太太竖着耳朵听,听完就冷笑:“这也值得叹气?俗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燕翅宝猪油蒙了心,才会娶这么个女洋鬼子进门。” 叶琬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她很想问问“女洋鬼子”走了,那她儿子怎么办?不过她怕叶太太疑心,就没问。 她只见过燕兆青一次,他的相貌和行为对她来说既新鲜又刺激,和他在一起玩,处处出人意料,她自那天回家后就盼着能再去他们家。不过听叶永年的话,她遗憾地想:“他们不会带我去了。” ☆、送药上门 叶永年上班去后,叶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去赵光鼎家打牌。 叶琬已经来过多次这幢位于亚婆井的别墅,失去新鲜劲了。赵南琛也一直在打哈欠。 叶琬探头看了眼打牌的大人们,向赵南琛建议:不如两个人溜出去玩。赵南琛拍手同意,问她去哪儿。叶琬提议去燕家。赵南琛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待见叶琬真准备出发了,她才退缩起来,说会被大人骂,还是不要去了。 叶琬懒得再和她说,要她答应替自己保密后,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了赵家。 她预谋这事好几天了,今天是有备而来,兜里揣着叶永年瞒着叶太太塞给她的零花钱。 她记得上次去燕家,燕翅宝在咳嗽。叶永年又说过,不可空手串门。所以她先到一处药店,买了治咳嗽的糖浆,这才叫车上山。 燕家人突然看到叶琬都有些吃惊。叶琬淡然递出糖浆,说给燕翅宝治疗咳嗽的。底下人又疑惑又稀奇,请示了卢香与。卢香与也有些无措,思索了半天,说:“孩子大概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找人去通知她父母。另外给她些吃的,让她先和纪来他们玩。” 就这样,叶琬兜里塞了一大把糖果花生,嘴里还含着一块巧克力,被人带到西边四合院,如愿以偿地再次见到燕兆青。 燕兆青还穿着上次的月白色短衫和红裤子,外面套了件海绿色绒线背心,纱衫袖口有些脏。他正和一个比他大两岁的中分头男孩在天井里玩弹子球。他抬头看了叶琬一眼,浑不在意,又回到自己的游戏中。 两个男孩身边各有一盒彩色玻璃球,不知谁在院子里一棵香蕉树旁的泥土中挖了个洞,规定谁弹进那洞的玻璃球多谁赢。 燕兆青弹无虚发,燕纪来功夫也不错,但失误了几次,他有些急了。 最后一球时,燕纪来不等燕兆青弹出的球有个结果,就弹出自己的球,后来居上,打在燕兆青的球上。哪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 知燕兆青的球被他打进洞,他自己的反而弹飞出去。 燕兆青欢呼一声,去洞里捡球。 叶琬捡起脚边燕纪来被弹飞的玻璃球,伸手还他。她心里琢磨:怎样开口要求加入。燕纪来记得她是前几天来过的客人。他没好意思接,反而冲弟弟说:“这局不算,我们重新比过。” 燕兆青跳起来:“凭什么不算?” 燕纪来试图讲道理:“你的球和我的球撞在一起了。” “那也是你不好,谁叫你赖皮、抢着出手呢?” 燕纪来脸上一红,看了眼叶琬,说:“反正这局不能算。” 燕兆青是向来计较输赢的,往日就算输了,也要死乞白赖争个赢面,更何况这次本来该他赢。燕纪来倒是无所谓输赢的人,今日不知怎么了,也是梗着脖子不肯让人。 燕兆青气不过,去拉了鹿萦红来判定胜负。鹿萦红吞吞吐吐,一味推脱:“我又没亲眼见着,怎么判呢?多大的事,重新来过不就是了。” 燕兆青不依,又去拖了燕平甫来。 燕平甫只比燕纪来大一岁,却少年老成,常年板着脸,不苟言笑。他正在自习英语,被打扰了很不情愿。听完两个弟弟的争辩,又亲自数过了洞里的玻璃球,他不偏不倚地说:“这局兆青赢。纪来,你别输了不认账。” 燕兆青一脸得意看着燕纪来。 燕纪来心中埋怨大哥,又气不过燕兆青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也没多想,便开口讥讽:“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这样讨厌,怪不得你妈不要你,跟洋鬼子跑了。” 燕兆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说:“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燕纪来有点害怕,但不肯当着外人面服软,他大声说:“我说你妈不要你,和别的男人跑了。你妈是个烂污婊子,你是个泼皮混蛋,母子两个合在一起丢我们燕家的人……哎唷,哎唷……” 燕兆青手里的玻璃球洒落一地,蹦跳声中,他像头小狮子般扑向燕纪来,抡拳就揍。 他人小,个子只到他二哥肩膀,但气势逼人。 燕纪来不惯和人拳脚上见分晓,先还有些斗志,待颧骨和肩上分别中了一拳后,便斗志溃散,想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叶琬在旁冷眼看了半天,这时见燕纪来转身要逃,她不动声色地拦住他去路,绊了他一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燕兆青紧接着就从后面骑到他身上,对他拳打脚踢。 家里人都慌了,又叫又劝。燕平甫叫了几声“停”,没人理他,便转身去搬救兵。 不大会儿功夫,卢香与在丫环婆子簇拥下来了。打架的二人已被人拉开,但卢香与一眼看到自己儿子衣衫凌乱,脸上青了几块,眼角也破了;燕兆青却好端端的,她的气一下子上来了。 她也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甩了燕兆青两个嘴巴,骂说:“你们娘儿俩个真是造反了,大的让我们燕家丢尽颜面,小的也不让人安生。你说:你到底还想怎样!” 燕兆青这次没像刚才那样跳起来,他狠狠盯着卢香与:“你们说我妈妈坏话,又打我,我要告诉爸爸,把你们全赶出去!” 卢香与冷笑:“你爸爸都快被你妈气死了。要去告状不是?你去啊,去啊!”她的话中,不乏扬眉吐气的意思。 燕兆青气极,发足便奔向东边四合院。 有人心中不忍,劝卢香与:老爷还没缓过来,别让他去打扰老爷。卢香与则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让他明白一下也好。” 燕兆青强忍眼泪,心想:“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阴谋。她赶走了我妈,诬陷她,还打我。但爸爸怎么会不知道?他那么聪明。我一定要他赶走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把我妈妈找回来。” 他上了二回木楼梯,来到燕翅宝卧室前。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停下脚步,有些胆怯。 他暗生自己的气,抬手重重敲门。 一个年长的男仆老茄头来开门,见是他,略显惊慌。他说老爷服了药,正睡觉,要他晚上再来。燕翅宝的声音却在里面响起:“谁啊?” 老茄头慌忙说:“送热水的。” 燕兆青心想:“好啊,你也被那女人收买了。”他用力一推老仆,趁他趔趄,蹿进屋中。 燕翅宝半坐半躺在一张鸦片床上,神色憔悴。他突然看到小儿子,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本能别开眼。 燕兆青看到他却仿佛看到救星,扑上来抱住他,大叫“爸爸”。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他最喜欢的爸爸了。他妈妈莫名其妙失踪了,人们冷言冷语,对他的态度仿佛他患了传染病,避之唯恐不及。他从来被人捧在手心里,没受过这气。他装着不知情,不示弱给人看笑话,但他今天的委屈大了,一见到燕翅宝,全爆发出来。他哭得歇斯底里,说了一堆卢香与的坏话,要燕翅宝立即把她赶出去。 燕翅宝被他抱住,好像被一根人形火钳夹住了。他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儿子说的话他一个字没听进去,心中全是雪迦妮和她带给自己的耻辱。 “走开。”他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 燕兆青没听到,还在哭。 卢香与他们从后赶到。卢香与见到燕翅宝的样子,吓一跳,生怕他气中风,忙过去扶住他。她又勒令人拉开燕兆青:“你们都瞎了眼,没看到老爷快被他气死了?” 燕兆青一旦被拉开,又死命缠上来:“爸爸,她打我……” 燕翅宝双眼一翻,忽然死死盯住他。他的眼睛里,是燕兆青难以理解的仇恨与厌恶。燕翅宝狠狠将小儿子一推,用力过猛,让他撞到靠墙的落地镜上,镜子险些翻倒,他自己也差点摔下床。 屋中顿时鸦雀无声。 燕翅宝指着坐在地上的燕兆青说:“给我滚,和你妈一起滚!我燕某人没你们也不会死。滚!” 燕兆青呆了片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排开众人,低头往外走。 燕翅宝心里一软,一股热流冲到喉咙口,待要叫住他,卢香与、鹿萦红几个已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要他消气。他躺下来,只觉万念俱灰,像棵行将绝命的老树。 一片混乱中,谁也没顾得上燕兆青。除了叶琬。 叶琬亲眼目睹燕翅宝对儿子的一幕,觉得不太能够理解。她看到燕兆青一个人离开了燕家大宅,便也默默跟了出去。 ☆、夜晚的舢板 燕兆青离了家,就一头在山中乱走,开始没有目标,只是发泄似的踩着山地,怒气冲冲虐待着自己的双腿。后来他想到有人说过:他妈妈坐船和人跑了,他想他要去找雪迦妮,就收敛了点劲,辨明方向,往海湾那里走。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这样走了一通,等到海湾时,已经傍晚了。 这里的海滩多是粗粝的沙石。海水远看还是蓝绿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 色的,到了近处,浅淡的近乎透明了。没有风,潮水却一波一波涌向岸边。闭上眼,就能听到海潮喑哑的鸣响。睁开眼,声音却像懂得看人眼色似的,一下子又消退了,也不知刚才听到的是真是幻。 燕兆青跳到一块石头上,眺望海面。海上有雾,能见到几点若隐若现的帆船影子,都在回程路上了。 他木然想:“怎么去找妈妈呢?”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回头,看到叶琬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 他出来时就知道她跟着,不过他自己背负着巨大的悲伤,已无暇顾及她。他走了一段,她就不见了。他以为她跟不上,自己回去了,谁知她到底来了。 叶琬刚在山里迷路了,她咬着牙歇歇走走,走走歇歇,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居然又碰上了燕兆青。 她叫了他一声,燕兆青没有应声。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海,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几分钟后,叶琬仰头对燕兆青说:“我回去了。”她本来比燕兆青矮上一大截,他站在石头上,她跟他说话都要提高嗓门。 燕兆青仿佛没听到她说什么,他自顾自指一指海面,说:“你知道海对面是哪里么?” 叶琬不知道,不过这是燕兆青今天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她心里高兴,不愿让他失望,就瞎猜:“是香山”,“是广州”,“是香港”,“是上海”……“啊,我知道了,是蓬莱仙岛,神仙们住的地方。” 燕兆青不料这小姑娘知道这许多地方,她最后的答案逗乐他了,但他很快又板起脸,看着海说:“都不是,海那面是葡萄牙。” 叶琬疑惑:“葡萄牙?” “对,”燕兆青一抬下巴,“那是我妈妈的国家。她家里人接她回去了,过一阵子,她会回来,把我也接过去的。” 叶琬见燕兆青一脸向往,小小的心里不免有些忧伤,她说:“那你就快离开这儿了。你家里人呢?” 燕兆青紧抿嘴唇,不答她话。 叶琬又疑惑起来,问他:“你爸爸为什么对你那么凶了?” 燕兆青瞪她一眼,辩解说:“他才没凶。他是上了家里那些人的当,以为我和妈妈一起骗他,所以他伤心了。”他自己声音哽咽,也有些伤心的意思。他安慰自己,“不过我就要去找妈妈了。等我走了,他就会想起我的好处,他会后悔的。” “后悔了,他会接你们回来么?” “我才不会回来,我一辈子再不要看到他们。” 叶琬低头,用一只脚拱起一个小沙包。她忽然抬头,对燕兆青说:“要是我的话,别人欺负了我,我才不走,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欺负回去。” 燕兆青第一次正眼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他皱了皱眉,心里不大喜欢她。但他现在是虎落平阳,不好挑三拣四,所以只是轻挑一下眉,说:“你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 他心里忽然有些焦躁。他急于渡海去找他母亲,他实际不知道海那边是哪里,也不知道他能否找到母亲,找到了又如何。他只是必须行动。真实的影子像潜出洞穴的怪物,一步步逼近了,他要有所行动,才能遏制那怪物。他害怕。 “对了,”他跳下石头,冲叶琬一偏头,“你跟我来。”他记得这附近有户渔人家。叶琬莫名笑了起来。燕兆青回头奇怪地看看她。她想忍没忍住,看着他的脸又笑了几声,她说:“你真好玩。” 燕兆青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附近果然有户渔人家。渔夫捕鱼刚回来,房间里灯光昏昏的,像只倦怠的黄疸病人的眼。两个孩子猫腰从人家窗户底下穿过,听到屋里传来油入锅的声音。 他们到了房子临海一边。燕兆青见有两、三条舢板系在岸边,他跳上其中一条,手一挥,看着叶琬跌跌撞撞也上来了,就解了缆绳,执桨把舢板划了出去。 燕兆青划过船,很快掌握了整条舢板的走势。但他力气不够。他命令叶琬也拿起桨,听他指挥。 他像个老船长一样严肃,叶琬一有错,就遭到他严厉训斥。叶琬倒不料他是这种人,但已上了船,只好听他命令。还好她人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两个孩子都是头一次自己划船出海。舢板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海风吹过来,把最后的雾气吹散,只见辽阔的夜空上,星星密点。不时有几只海鸥贴着海面飞过,又有不知名的鱼群在舢板近旁游过,有几条跳出水面,扬起一点似挑衅、似炫耀的浪花。 孩子们乐坏了。 燕兆青胸中灌饱了海风,已感受不到那怪物的阴影。他满怀真切的希望:就这样划着舢板,穿渡夜晚的海面,等次日太阳升起,就到达彼岸、他母亲的国度。到时,他一定要向雪迦妮问个清楚。 可是,问什么呢?问你为什么扔下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吗?这不等于相信:他母亲抛弃他了吗?可这不是真的。 叶琬就坐在他对面。他突然发现这小姑娘真是又瘦又小,尽管她双眼闪亮,满面徜徉着快乐,但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双臂也因长时间划桨而微微打颤,明显气力不济了。果然,她看到他长时间盯着她,就讨好着示弱了,她说:“我手酸,可以不划吗?” 燕兆青严肃地点点头:“你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划。” 叶琬一松劲,手上一条桨却被海浪卷走了。 “哎呀呀。”她偷偷看了看燕兆青的脸色。燕兆青没怪她,但脸色有点苍白。 兆向变坏了。继叶琬之后,燕兆青也累了。海上起了点风,好像有谁吹响了赛跑的口哨,夜浪前仆后继、奔马一样跑了起来。 燕兆青已经无法再划船,为防最后一根桨也被卷跑,他和叶琬一起将它死死踏在四只脚下。 舢板忽上忽下,似乎随时要散架或翻身。叶琬在舢板第一个大幅度上升后叫了一声,被燕兆青牢牢抱住,以后就没再出声。 他们全身都被海浪打湿了。燕兆青的手指几乎掐进叶琬的肉里。他一等风浪小了点,就安慰叶琬:“没事,你抓紧我,很快就没事了。” 叶琬觉得他实在是怕得厉害。她自己倒是不怎么怕,还隐隐觉出些兴奋,不过这不大好让燕兆青知道,所以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死死抓住他。 可怜的燕兆青,他满目是奔腾跳跃的水墙,满耳是如山崩裂的轰鸣,他胸口翻腾,觉得自己这次作死,真的是要把自己作死了。他真不应该,还拖累一个小姑娘。 就在他认定自己和叶琬都要完蛋时,他们的救星到了。 原来他们偷舢板的那户人家早发现燕兆青在附近海滩上晃悠,也没往心里去,及至舢板被偷,家中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虽然是燕家的少爷,也不能放任不管。大海无情,万一出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 还不是要牵连他们?所以他们一边派人上山通知燕家,一边出海寻找燕兆青。 他们到的正是时候。恰逢一个大浪打过,把燕兆青他们的小舢板冲到半空,翻了一个半跟头,底朝上摔落海面。燕兆青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落入海中。 周围的喧嚣忽然消失了。他睁着眼,只看到一片漆黑,有活物的影子从他身边安然游过,仿佛他落到一个梦里,在梦中载沉载浮。 但这朦胧的静谧很快就终结了。他被人托出海面,世界依旧闹哄哄一片。他和五官中的海水斗争着,痛苦无比。 他被救上另一条船。他吐了两口水,挣扎着爬起,告诉救他的人:“还有个小姑娘……” 渔夫们争相告知,又分头去找。忽然,燕兆青所在小船一头往下沉了沉,一条瘦小的胳膊从海面升出来,牢牢扣住船舷,接着,叶琬的头也钻了出来。 她落汤鸡一样,脸色惨白,但嘴角含着一缕微笑,似乎抑制不住体内因刺激而感到的快乐。 渔夫们找到了人,马上回航。燕兆青见叶琬没事,卸了心头重担,蔫蔫地躺在甲板上,任由人用油布毯子将他紧紧裹住。叶琬则披着毯子,在船上跑前跑后,看到什么稀奇的事情,都要问一问。 他们回到岸上,燕家已来人了。 燕翅宝一脸焦躁,坐在轿子中。看到燕兆青没事,他暗松一口气,接着几步走到他面前,当着众人就是一记耳光,把燕兆青打倒在地,唇角立刻流下一条血。 众人忙上来劝阻。燕翅宝的气也消了,只觉得手疼、心疼,满满的都是细微颤抖的疼痛。他一言不发,又回到轿中。 叶琬忿忿然看着燕翅宝,决定燕兆青一旦有所表示,就与他共同进退。但这次燕兆青毫无表示,他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抹掉了嘴角的血,低头安静地跟在轿子后面,走上了回家的路。 ☆、康公庙前 叶琬再次看到燕兆青,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燕翅宝与赵光鼎合伙经营的赌场“荣升”生意日渐火红,叶永年作为赌场主要负责人,功不可没。燕翅宝捡大年初一在十月初五街的康公庙前,摆了一整日的神功戏,免费请人观看,叶永年受他邀请,也带了家人来凑热闹。 十月初五街本来人多,这天更是成了人海。庙里人进香许愿,看法师开光作法;庙外人舞龙舞狮,唱戏卖拳。更有许多小贩,获准在庙前地摆摊,有卖小吃的,有卖海味的,有卖香料的,有卖竹篾手工艺品的,还有算命写字的…… 叶琬跟着叶太太在庙里走了一圈,拜了康山真君为首的各路神仙菩萨,就迫不及待拖她出去玩。 一踏出庙门,迎面就看到燕家人。燕翅宝走在前面,卢香与、鹿萦红、三位少爷,还有丫环婆子等跟在后面。人人一身红,看起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云在移动,所向披靡。 众人看到他们过来,纷纷向两旁让路,叶太太也随人群往边上让了让。鹿萦红眼尖看到她,叫她过来,两人驻足嘀咕了好一阵。 叶琬看到燕兆青穿着件橙黄色花布袄,底下是红棉裤,但短了一截,露出两段冻得微微干裂的脚踝。他拉着燕纪来,两个人又说又笑。他的目光在叶琬脸上扫过,并不停留,更无诉说。是认识的人,这就完了。等叶琬想到要叫他,他已随家人入庙了。 叶琬不想再进庙,人挤人,还被香火熏个半死,所以她继续往外走。 小孩子嘴馋,外面不少吃的,她们看得眼都直了。叶太太给叶琬、叶珏每人买了点糖果,然后让两人拿着扭结糖跟她去看戏。 叶琬看到一个戏台旁有人在打花会。她看了几眼,也拖着叶太太要买。 叶太太笑骂:“你老子才管了几天赌场,倒在自己家里管出个小赌鬼来。这玩意儿,干你小孩子什么事?” 但叶琬不听,一定要买。叶珏唯姐之命是从,也嚷嚷着要买。 叶太太没法,只好让她们一人选了一个杜撰的古人名,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一份和注金一起交出去,封在纸筒里;一份交给姐妹两个,让她们自己保管,等中午开锁见结果。 叶琬、叶珏拿着自己的纸,相视一笑。 叶太太觉得尽了母亲的责任,不愿再耽搁自己享乐,便带着她们去看戏。 有个戏棚在演《酒楼戏凤》,围观者众多。叶太太在外伸头看,看到燕家女眷在里面坐着。她和看守打了招呼,带着孩子挤进去。卢香与、鹿萦红看到她,都是一乐:“早给你留了位,怎么才来?” 叶琬不爱看人“咿咿呀呀”唱戏,她陪母亲坐了会儿,四处张望,不见燕兆青,就瞅个空子,钻出了人群。 她穿过一堆踮脚看舞狮的人,在庙前酒船石旁看到了燕兆青的橙黄色袖子。她忙跑过去。 这里酒船石建于清咸丰年间,有石雕船、鲤跃龙门、龙凤呈祥、鹤延年吉祥等几块,平时供善男子善女人祭奠用。这时候,却被小贩们占了去做生意。 叶琬往燕兆青跟前一瞅,他们竟在看人摇骰子、比大小。 庄家一身短打扮,一根乌黑锃亮的辫子在脖子上盘了几圈,目光敏锐,看着和周围跑江湖混饭吃的不大一样。 他面前摆了几个动物图案,有龙有凤,龙大凤小,要人往上面压钱币。 燕兆青和燕纪来在旁看了半天,燕兆青已经拿钱在手,准备玩了。燕纪来却说:“赌博败家,我才不玩呢。”燕兆青两眼盯着庄家手上的盅盘,嘴上说:“你不玩,那我也不玩了。” 燕纪来转身要走,却看到叶琬。他刚才就想叫她,没好意思,这时突然撞见,他脱口而出:“你来了。” 叶琬点点头。她看庄家开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悦耳的收罗钱币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哗啦啦”响成一片。她说:“你们不玩了?” 燕纪来看看她,吞吞吐吐地说:“你想玩么?那我们一起。”叶琬一笑,钻到了庄家台前。燕纪来抓抓头,对燕兆青说:“偶尔玩一玩,也没什么。”燕兆青拍手:“其实我巴不得。” 大家见小孩子也来赌,无不发笑。庄家也笑:“人家说广东人嗜赌成性。依我看,不如澳门人。小娃娃们,待会儿压定了钱,就不能改了。万一输了,也不能哭鼻子,知不知道?” 燕纪来红了脸,燕兆青却笑嘻嘻地对庄家说:“这位大哥放心,只是过年图个乐子,输赢能有多少钱,值得为此大哭大闹的?”说着,他就在龙图上下了注。 庄家不料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口气这么大,倒不敢多说了。他转而问叶琬:“小姑娘,大家都下了注,你好了没?” 叶琬说:“我先看几盘。” 庄家又是一奇。 这盘开出,燕兆青压“龙”赢了,燕纪来压“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 凤”则输了。 下一盘,燕兆青往许多人押注的图案上压了钱,燕纪来想跟,燕兆青说:“我们压不一样的,这样总有个人赢。”燕纪来点头。这盘是燕兆青输了。 连着玩了三盘,燕兆青每次先压,每次都输。 到第五盘,因前三盘开出来都是“龙”,多数人将注下在“凤”上。燕兆青瞟了“凤”一眼,也把他最后几块压岁钱压在“凤”上。 燕纪来连赢几盘,得意非凡,这次不再听燕兆青的,也要将钱全部压“凤”。燕兆青皱眉说:“我们不要压在一起,一输全输。”燕纪来“哼”一声,说:“你手气太霉,我不听你的。要压你压。” 燕兆青眉宇间闪过一道怒色,他手动了动,似要改下注,但又忍住了。 庄家好心问燕兆青:“你换不换?”燕兆青笑说:“不换,我和我二哥哥共同进退。” 庄家又问叶琬:“你呢?还要再看看?”叶琬一言不发,将注压在“龙”上。 庄家开盘,又是“龙”。燕兆青兄弟的钱全归了庄家,叶琬却小赢一把。 燕纪来急得变了脸色,抱怨燕兆青:“都是你要玩。你个扫把星,和你压一处,就是输。” 燕兆青涎着脸说:“输都输了。” “你要玩的,你把钱还给我。” 燕兆青把自己衣兜翻出来给他看,确实一文不名。 燕纪来心疼那些钱,但也没办法,只好打弟弟两下出气。 叶琬本来赢了钱,兴高采烈,但回头就看到燕纪来欺负燕兆青,而燕兆青居然逆来顺受。她又气愤又奇怪。 她抡起小拳头,对着燕纪来太阳穴就是一下。燕纪来突遭袭击,“哎唷”了一声,莫名其妙看着她。燕兆青也有些呆。 叶琬气得一拍酒船石,指着燕纪来说:“你少欺负人!不就一点钱么,还给你就是。” 她回头认真对着赌台。这盘她没参与,下一盘,她眼睛紧盯庄家一举一动,庄家手停,她将自己所有的钱,全压在“龙”上。 开出来,是“龙”。 庄家注意看了她几眼:“下注了,下注了!” 叶琬因她父亲在赌场工作,在家时也接触到些赌式。她天生好赌,没事就磨着她父亲和她赌博。叶永年一半好玩,一半好奇,就将些简单的骰宝花样教给她,连带现下荷官常用的作弊法子也教了。 叶琬观察了几盘,看出这庄家也不老实。他应该是在盅盘底部装了磁铁,又把小铁子嵌在骰子点数上,看众人下注大势,摇出相反的结果,大吃一通。当然,不能每盘如此,不然易穿帮。 叶琬想:“庄家摇时右臂特别用力,摇到结尾,手弯子往上翘高一点,就是耍花样了,开出点数必然是大;不然就是没有。” 她赢了两回,第三回,又将所有的钱压在“龙”上。 有人劝她:“见好就收吧。”“小姑娘太贪心,压一点,留一点,岂不是好?”也有人笑说:“这小姑娘赌起来倒有大将之风,以后不得了。” 开盘,是“龙”。众人一阵喧哗。 叶琬数了数钱,还不够燕家兄弟本钱。她要再赌一次。 可这次,庄家摇起来手势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叶琬没有把握,就不下注,耐心等候。 燕纪来先还一声不吭在旁看着,后来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钱拿不回来就算了,有这些也够我们玩的。走吧。”他催了几次,叶琬双眼如钩,直盯着庄家,宛若未闻。他自觉没趣,又拉燕兆青。燕兆青一犹豫,说:“就快完了。”也不肯走。燕纪来一跺脚,扔下句“赌鬼”,自己先走了。 叶琬觉得自己终于又看出了些门路,等庄家摇定,她再次将所有钱压到“龙”上。 到此为止,庄家已一连开出九盘“龙”。赌客们发了拧劲,非赌“凤”不可,只有寥寥几个压了“龙”。 庄家看看叶琬:“小姑娘,压定了没?”旁边有人七嘴八舌:“这小姑娘要输了。” 叶琬略微动摇。她觉得自己看穿了庄家的障眼法,但她没有把握。 燕兆青忽然在她耳旁说:“就压‘龙’。” 有几个赌客笑他:“小兄弟,你手气不行,别祸害人家了。”众人一片哄笑。 叶琬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大声说:“你们懂什么?他是故意输的。”然后她坚定地对庄家说,“压定‘龙’。” 一些人大赞:“好,大将之风。”也有些人心中想:“什么‘大将之风’,简直是亡命之徒。”只不过大家都知今天这里的主人是燕翅宝,怕惹到他家中人,不敢明言。 庄家开盘了。又是“龙”。 一片呼天抢地中,叶琬乐呵呵收了自己的钱币,把燕家兄弟输的还给燕兆青,其余纳入自己口袋。 燕兆青接过钱,并不谢她一声,而是古怪地看着她。 叶琬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的彩票要开了,你……”她想拉燕兆青一起去,却被他甩开手。叶琬一愣,“怎么了?” 燕兆青斜视着她,“哼”了一声,说:“多管闲事。”说完,他就跑了。 叶琬有些失落。 这时,刚才那庄家收了摊,追过来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是谁?” 叶琬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冷冷说:“妈妈让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一转身,也跑掉了。 ☆、男儿义气 尽管燕兆青一句“多管闲事”让叶琬多少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忘了这事,度过了堪称绝妙的一天。 在“比大小”时大赢一把后,中午,彩筒开锁,当着众人面取出纸筒兑奖,她挑的古人名打中了,又赢得一笔奖金。 叶太太连称稀奇。叶永年听说后,乐得合不拢嘴。他为了奖励女儿,下午雇了车,带全家人去街上大肆采购,专挑叶琬喜欢的买。到傍晚,叶太太惦记着燕家的牌局,才催他快去燕宅。 晚上在燕家吃饭,燕翅宝开玩笑般对叶永年说:既然叶琬这么好赌,又会赌,不如以后让她也到荣升来上班得了。燕翅宝说这话时,燕兆青难得挑了挑单边眉毛,多看了叶琬两眼,仿佛在说:“哦,她有这么厉害?”叶琬对着他的脸一阵笑。 一家人在燕家呆到十点多,这才告辞回家。燕翅宝专门派车送他们回去。 两个女儿一上车就睡着了。叶太太喝得醉醺醺,眉目间也闹着春意。她觉得车中有些热,就打开一点车窗,头伸出去,享受海风扑面的快感。叶永年在一边说:“头进来,仔细被别的车撞。”叶太太笑说:“路上这样空,哪来的车撞我?” 她现在心情非常平和。终于,安定下来了。丈夫这样受上头赏识,真出乎她意料。她其实所求不多,安安稳稳就行,别太糟糕,也别太出挑。 她看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 着路上飞驰而过的黑压压建筑物,心想:“有辆车,还是方便。”也许来年,家里钱再多一点,他们也可以买辆车。不过买车就要配司机,得给他固定工资,说不定还得包吃包住。叶琬明年要上学,永年的工作到底还不稳,还是再等等吧…… 车在她带着淡淡喜意的盘算中到了“晓”公寓大门前。叶永年随着刹车往前一冲,清醒了。他抱着叶琬,由叶太太抱着叶珏,夫妻俩告别司机,进了公寓。 叶太太抱怨:“那个阿姨记性真不行。我让她晚上给我们留盏灯,她又忘了。” 叶永年说:“大过年的,能找到这么个人已经不错了。也就这几天,等元宵过了,郝妈妈就回来了。” 叶琬趴在父亲肩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隐约听到谈论郝妈妈,便偷偷做了个鬼脸。她不喜欢那个山东大娘,没事老挑她错:女孩子不该这样,女孩子不该那样……反正她做的事,没一样对的。简直比叶太太还不让人消停。 门开了,叶太太一头先冲进去,开了屋里大灯,就把叶珏往丈夫手上一塞。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就奔洗手间。 叶永年一脚踢上门,对自己笑了笑。他想妻子这么大人了,有时还会露出小女儿情态。这几年,也真是有些对不住她。好在…… 叶永年的笑忽然收住了。他侧耳听了听,放下两个女儿,就去找妻子。 没走两步,里面传出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别动。”接着,一个辫子头男人走到了白光之下。他手里一把枪,枪口黑洞洞的,不怀好意地对着叶永年。他身后还有两个男人,比他年轻一点,也是辫子头,短打扮。一人抓着叶太太,一把薄若蝉翼的刀片横在她颈部。另一人自顾自双手抛着小刀玩,似乎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叶琬看到拿枪的男人,吃了一惊,忍不住说:“是你?” 那男人也看到了她,对她微微一笑:“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原来你是叶老板的女儿。” 叶永年留神看着那些辫子头们,他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拿枪的男人说:“叶老板,我们找你很久了,你还真会跑,天南地北绕一大圈,又回到老窝边来了。你一个从不沾赌的古董店老板,怎么还当起赌场管事来了?” 叶太太吓得手足发软。她看着丈夫,明明是天天见到的人,这时候却格外陌生,他的神情把她隔绝在外,她忍不住要抓住他、介入他。她厉声问:“永年,他们是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叶永年苦笑地看看妻子:“我也不知道,可能这些朋友认错了人。” 叶太太心里一凉,越发慌了。她察觉到:丈夫在撒谎。 拿枪的男人一听叶永年这话,就怒了。他随手抄起身旁一个花瓶,往地上一砸,又对着其它家具一阵乱踢。 夜里闹出好大动静,叶太太又害怕又心疼。叶珏本来睡着了,被声音惊醒,呆呆看着这一切。叶琬抱着她,一只手盖在她眼睛上,对她说:“不要看。”叶珏瑟缩地点点头。 而男人的枪已经指到叶永年的额头上,他怒气冲冲地说:“你还在装蒜!我家主人把那人当过命的朋友,什么都和他说,哪知那人趁我主人遇难,落井下石,偷了他一大笔钱,跑得影踪全无。我们找不到他,只好来找你。这五年来,我们像狗一样嗅着你的味道跑。找不到你,我们回不了窝呀。叶狐,我的耐心实在已到了尽头。今晚,你要么告诉我王海富所在;要么,”他拿枪转了半个身,枪口一一指过叶永年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要么,我让你家人在你面前吃尽苦头而死。你自己选吧。” 叶永年脸色不好看,但他仍旧说:“你们找王海富么?那你们真找错人了。我和他以前认识,但也只泛泛之交。我已有多年没见到他了。” 拿枪的男人定定看了看他,忽说:“小康,你把那阿姨拉出来。有人似乎还以为:我们在跟他开玩笑。” 抛刀玩的小康收起刀,一言不发去里面房间。不一会儿功夫,他把一个阿姨拖了出来。 阿姨手脚处绑了绳子,嘴上贴了封条,半黑半百的乱发上有一大簇血红,看着污浊,她脸上也溅了点血迹,使皱纹在亮光下更加深刻,乱麻麻一片。 叶琬觉得这个人没有这样老、这样丑的,她皱皱眉,心里好奇:“他们真的会杀了她么?” 阿姨猛烈挣扎起来。小康看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市场中待宰的活鱼。他剥了她的衣物,变戏法似的抛着双刀,一刀一刀,割在阿姨身上。那阿姨痛苦低吼,翻着白眼,却又不能马上昏去。 叶永年叫了多次“住手”,小康恍若未闻。 叶太太昏过去了。她一泡尿来不及撒在马桶里,现在湿了裤裆。 叶琬用力蒙住妹妹的眼睛,但叶珏还是偷看到了,大哭起来。叶琬自己也抖得厉害。一股阴冷、现实的寒气罩住了她。这不是玩笑,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一个她认识的活人,在她眼前,被人一刀一刀凌迟了。满天翻飞的血肉,让她想要呕吐。 割了一百零八刀后,阿姨终于断气了。小康在阿姨敞开的衣服上擦擦刀上血迹,然后没事人一样靠墙站好,仍旧双手抛着他的小刀玩耍。 叶永年已经捂住了自己的脸。 拿枪的男人冷冰冰地说:“这凌迟的滋味怎么样?我还有比这狠一百倍的法子,你信不信?” 叶永年忽然对着这人跪了下来,“砰砰砰”磕着头,把自己的额头都磕破了。 男人后退半步,却毫不松口:“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事要怪,只能怪王海富。你对他也够意思了,为了他卖掉你在广东的店铺,几年来东奔西跑,躲着我们。我现在只要你说出他的落脚地,保证不伤你们分毫。”他见叶永年一脸痛苦,忽又怀疑起来,“难道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还是给他下了药?” 叶永年摇摇头,他说:“王海富救过我的命。他是个极好的人,当初拿那笔钱,也是为了资助孙先生革命……” 男人冷笑:“就王海富那个大鸦片商?你骗三岁小孩呢。” 叶永年无话可说。人有时就这样,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坏了,每个人都会做出几件不像自己的事,可逃不出别人的认定。叶永年这么说,也是想抓一抓这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稻草漂走了,讨饶行不通。 叶永年站了起来。男人拿枪一指:“别动!你再动半步试试看!” 叶永年惨淡一笑:“事已至此,你让我先跟我太太说几句话,再向你们交待。” 男人犹豫了一下,侧身给他让道。他警告叶永年:“你别天真。要是你自己抹了脖子,我一样把你老婆孩子剥皮抽筋,送到那世里跟你作伴。”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 “我省得。” 叶永年走到叶太太跟前。叶太太昏过去后,还没醒转的迹象。叶永年心想:“正好。”他伸手抚摸了下妻子尚嫩的脸庞,微微一笑,迅速从怀里抽出一把刀。 叶琬一手拉着妹妹靠近父母。她很害怕,从来没这样怕过,须要靠近她父亲伟岸的身躯,才感到安心。 “爸爸……” 可叶太太脖子上的血突然喷了出来,像坏掉的洒水龙头,凶猛地泼了叶永年一头一身,也祸及到了身后的叶琬。 负责看守叶太太的人发现得晚了,叶永年已经一刀结果了他太太,转身又扑向他女儿。 叶琬眼睛里进了血,又热又粘,她努力眨眼,不明白世界怎么变得这样猩红而模糊?她一贯亲切微笑的父亲怎么变得这样像凶神恶煞? 叶永年的眼睛像疯子一样,他知道必须一鼓作气,断了气,就是害了他的女儿。 他一刀当着叶琬的头砍下去。叶琬可以躲的,但不知为什么,身体僵硬了,她一动不动。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紧接着有人从后拉住她领口,把她一下子拉出了鬼门关。 叶永年一刀砍在地上。他抬不起头,不敢抬头,对着地板捶拳大哭。 叶琬觉得额头有些痛,拿手一摸,一手的血。她茫然看着地上的男人。 拿枪的男人也有些动摇了,他一手抱着叶琬,对叶永年说话的口气缓和下来,他说:“你这样护着王海富,他未必领你的情。那就是头忘恩负义的畜生!” 叶永年极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依旧不敢看叶琬,只看着男人说:“他救过我的命,我现在以命还他,不管他是否值得。我是不打算活了,这两个小的,也顾不得了。如果你们看我可怜,就行行好,留那大的一条命,随便她自己活去。” 拿枪的男人神色一动,他颠了颠手上的叶琬:“你喜欢这孩子?” 叶永年冷冷地说:“实话告诉你,这大的不是我孩子,是有人托我带的。” “谁托你带的?王海富?” 叶永年不答他话,他自言自语:“该说的,都说完了。总之你们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他的下落。”说着他手起刀落,一刀子抹在自己脖子上,人倒在叶太太身边。 叶珏摇摇晃晃跑到两口子边上,看看他们,又看看她姐姐,欲哭不哭。 拿枪的男人倒也佩服叶永年的义气。他又掉头看看叶琬,发现她长相是和叶永年夫妇大不相同。叶永年是大方脸,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叶珏脸型还看不出来,其它简直和她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叶太太也是方圆脸,单眼皮,窄凤眼,鼻子和嘴都平淡。惟独叶琬,是瓜子脸,圆咕噜嘟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眉毛浓长,扫入两鬓。鼻管挺秀。嘴唇极薄,抿一抿,就看不见了。现在她脸上有血,却仍遮不住秀美的利气,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叶琬看到那男人看她,也害怕地盯着他双眼。 男人为难地问两个同伴:“怎么办?”小康想也不想地说:“叶狐好样的。他的孩子,我不杀。”另一个也说:“线索已经断了,多杀无益,放了她们吧。” 拿枪的男人叹了口气,苦笑着放下了叶琬。 外面这时起了闹哄哄的声音,大概这里的动静惊扰了邻居,有人过来探明究竟了。 几个辫子男不愿多留,飞快推开窗户,从管道处爬了下去。 叶珏仍旧没有哭,摇摇晃晃地向她姐姐走去,伸手要求拥抱。她姐姐却没看她一眼,飞快冲到门边。 外边人刚敲门,门就开了。叶琬撕扯着嗓子叫:“快叫大夫!我爸爸妈妈受伤了!”她的声音像失控的管弦,暴躁刺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外边人挤开她进了屋子,然而一见满屋的血迹、肉片与死人,又飞一般逃了出去,迅速消失在楼道。无论叶琬怎么大喊大叫,都没人肯再进屋了。 叶琬绝望地看着黑乎乎的楼道,再看看身后一片惨相和妹妹呆滞的脸庞,她隐隐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一道疤 燕翅宝在英籍官员陪同下穿过警署的拱形大门,又推开落地双扇玻璃门,到了医疗室。 小小一间六平方米的房间,被一道白帘隔成两半,里面是诊疗室,有床有器皿;外边空空荡荡,就靠窗两张白漆木凳子,看着好是凄凉。 叶琬独自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一动不动凝望着窗外的大海。听到身后动静,她立刻转过头。 燕翅宝被这小姑娘目光中的凛冽、警戒和哀伤惊了一下。他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她额头上贴的纱布。 这时,和他同来的英籍官员走去揭白帘,叶琬的目光跟过去,略微动摇。 “小的在这里,”英籍官员快乐地回头告诉燕翅宝,“睡着了。” 叶琬小心翼翼地解释:“她刚睡着。” 燕翅宝问她:“你的伤口怎样?”不等回答,他就动手去揭那块纱布。叶琬皱了皱眉,但到底没有反对。 她的伤口涂了紫红色药水,像一条弯扭着身体向上爬的胖蚯蚓,触目惊心。 燕翅宝皱眉,问那英籍官员,同时也是这里的医生:“这疤会好?”英籍官员摇头:“要看她的皮肤恢复能力。不过这是刀伤,再好也会留点痕迹。” 燕翅宝不太信西医那套,认为他们就那两下,救急还行,其它还得看中医。他将纱布重新给叶琬贴好,问她:“你们在这儿有亲戚么?” 叶琬摇摇头,应该是没有的。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燕翅宝今天过来,就是前后想好了,来领人的。他与叶永年,虽然相交时日不长,但尊重他是个重义气、热心肠的男儿,他家突遭横祸,留下两个女儿,他不能不管。但他仍要先听听女孩子自己的意思,若非彻底走投无路,他是不救的。 叶琬低头认真想了片刻,茫然说:“不知道。” 燕翅宝点点头,又问她:“那你愿不愿意和你妹妹一块住到燕伯伯家?” 叶琬眼睛一亮。她以为她们姐妹俩今后铁定要住孤儿院了,没想到天上真会掉下个燕翅宝来。她心中欢喜,又不敢太表现出来。她瑟瑟地说:“愿意的。谢……谢谢燕伯伯。” 燕翅宝被她打动了。他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充满温情地说:“那走吧。” ××××××××××××××××××××××××× 叶琬姐妹就这样住进了燕家。 新年才刚刚开始,燕家人虽然同情这两个女孩,但不能因为她们而放弃庆祝。本来,赶过年的时候替叶永年夫妇料理丧事,已经很倒霉了。 叶琬能够察觉一些人的心思,她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板着脸,任由自己消沉,怕会惹别人不高兴;她又不能像他们一样,太高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 兴了,看着不像,也对不起她父母。尸骨未寒哪。 叶珏刚住进燕家的时候不断打冷嗝,吵着要回家,要妈妈,叶琬的话也不听了。但两天过去后,她就忘了家,忘了她爸妈,神奇地融入到周围的欢乐中去了。 叶琬听到燕家下人们说:到底是小孩子,一会儿就忘记了。这种事,要是十岁以上的孩子碰到,指不定落下什么心病呢。 叶琬心里松了口气。她庆幸叶珏的天真无知。人们看她俩多少是等同的,她乐意别人也把她看成一个健忘的孩子,忽略她,让她自生自灭好了。 她们现在住西边四合院,和燕兆青一块,由鹿萦红带着。叶琬觉得鹿萦红虽然咋咋呼呼,一副姨太太嘴脸,上不得台面,但对她们没什么坏心。她刚开始受人煽动,也认她们是祸胎,但不久就忘记,仍如平常般待她们。她不比卢香与。卢香与表面客客气气,实则很忌惮她们。因叶家血案的仇人尚逍遥法外,她看她们,也像看招惹祸端的强盗。要不是燕翅宝一意孤行,她早把两人送孤儿院了。 元宵过后,燕家人的生活恢复了往常的节奏。燕翅宝每日去公司办公。家里几个孩子,燕平甫已经在培正中学上学。燕纪来在学堂上不好课,卢香与又宝贝他,舍不得一天到晚见不到他,干脆让他退学,在家里请先生教。燕兆青比燕纪来小两岁,先生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干脆也按老法,在家中学习基础课程。又因为他有一半葡萄牙血统,几年前,雪迦妮请了个葡萄牙神父,到家中教他葡萄牙语。燕翅宝没说退,众人也不敢退请。 叶珏还小,可叶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燕翅宝犹豫怎么教育她。卢香与觉得好笑,她说:“一个女孩子,要受怎样的教育?能认字就好。家里横竖有先生,多贴他点钱,让他再带一个就完了。” 燕翅宝想了想,觉得可行,这事就决定下来。 刘先生出身于满清遗老之家,随家人逃难来到澳门。他年轻时也曾有过一番抱负,出外闯荡了几年,碰了一鼻子灰,安心回澳门教书。 由于学生程度不同,他上午在燕宅东边教燕纪来,下午转去西边教燕兆青和叶琬。 刘先生才四十多岁,但已两鬓花白,观念也陈旧。一开始,他教叶琬不过蜻蜓点水,并不当真。但叶琬本来已认得许多字,又聪明勤奋,几次举一反三,令他惊讶。十几天下来,刘先生不由得认真起来。 有一次,燕纪来又没完成他布置的作业,他脱口批评他:“你这么不用功,别到明年,被你妹妹追上来。到时,看你和你妈妈的脸往哪里搁。” 他这话很快就在燕宅传开了。卢香与冷笑,认为这先生越活越不像话。她对人说:“你要刺激他、催他奋进,是好事。但你也想想方法。瞧这话说的,狗屁不通。我儿子再不济,难道还会输给一个来历不明人家的小丫头吗?” 这话不知怎地,也传到了刘先生耳朵里。他没说什么,却暗暗赌气,非要把燕兆青和叶琬两个教出个样子不可。 燕兆青也是个聪明的。他记性好,文字过目不忘,算数也是一学即会。但他吊儿郎当,没什么上进心,随着自己情绪,努力一阵,懈怠一阵,反正考试总能险险过关。刘先生曾对他抱有很大希望,后来像洋泡泡上被顽童恶作剧地用针头戳了几个孔,一点点瘪掉了。 现在因叶琬的出现,刘先生重整旗鼓。他延长叶琬的上课时间,增加课程内容,连带燕兆青的学业负担也加重了。从外头看,叶琬是陪衬,燕兆青才是主心骨。毕竟,让人家知道他在卖力培养一个女学生,是要笑的。 燕兆青察觉了先生的心思,只当不知道。他反正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睡觉、画画、折纸飞机,自己玩自己的。 鹿萦红看刘先生这样卖力,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很过意不去。碰到刘先生留到挑灯才回去时,她就自己花钱弄几样点心,让人端给刘先生。大的有了吃的,小的自也不能少。一来二去,竟成了惯例。 燕纪来听说叶琬和弟弟一起上课,早就心痒,想去看看,迫于母亲威势,不敢行动。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趁母亲不在,偷跑去看他们怎么上课。 他站在骑廊窗格子边上,偷偷往里张望。 从他这个位置,正好看到叶琬和燕兆青的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在读一本书。读完一段,叶琬闭眼背诵。她一背错,燕兆青就从旁指出,一共指了三处。 刘先生在他们背后踱来踱去,笑着夸赞。叶琬说:“这是《千字经》,山票上有的,我原来就会背些。” 刘先生大笑:“还有这么个缘故。那你记性不如兆青,他头一次学,我教他一遍,他就一字不差记住了。” 叶琬对着燕兆青点点头。她顺着先生,也想夸燕兆青几句,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又止不住笑了起来。燕兆青习惯了,连白眼也懒得翻。 燕纪来在外面看得很不舒服。正好鹿萦红送点心过来,看到他,“哎唷”了一声。燕纪来满面羞惭,转身要跑,被她一把抓住:“进去,一起吃了东西再走。” 燕纪来半推半就,走进屋中。 屋里三个人看到他都愣了愣。燕兆青先欢呼一声:“二哥,你来了。”燕纪来含糊答应一声,看另外两个,刘先生表情古怪,叶琬则面无表情。 鹿萦红忙着张罗大家吃喝。她不知道哪来的这许多话,屋里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大嗓门。燕兆青和他二哥小声嘀咕。叶琬对这个人始终有些阴影,但看燕兆青和他要好,他再次看向她时,她便也示好地微微一笑。这友善的笑容大大鼓励了燕纪来,他立刻活跃起来。 刘先生先还默不作声,后来见孩子们如此融洽,鹿萦红又一味热情,他自觉有些心胸狭窄,遂淡淡一笑,也加入谈话中。燕纪来从没这么听他的话过,他说一句,他应一声。 这天晚上,燕纪来对他母亲说:他以后要去西边,和燕兆青一起上课。“我前面学的东西大多忘了,正好兆青在学,我想跟他一块,温故知新。”他反正把原因全推到燕兆青头上。 卢香与很是尴尬,但拗不过儿子,只好随他去。 她备了一份礼,托人送给刘先生,但被他拒绝了。刘先生义正言辞:“钱我收过了。学生要多学点,是件好事,做先生的求之不得,哪能趁机再收东西?我虽然说话‘狗屁不通’,但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 卢香与听说,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她对自己说:只要儿子从今好好念书,这点气不算什么。 可燕纪来不是读书的料,自然也不是冲着读书去的。 ××××××××××××××××× 叶琬不用回头,就知道坐在她斜后方的燕纪来又在偷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 看她。 她皱皱眉,还是没有办法喜欢这个人。 自从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后,刘先生的课就成了她的一大寄托。她倒没有多热爱学习,也完全没想过以后要拿学位、出人头地等,她单觉得有样事情,可以占去她大半精力,让她没时间再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事,在半真半假的影像中把自己吓个半死,是好的。何况,有燕兆青陪她一起上课。 燕兆青在家中,依旧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不过一件新添的摆设。但在只有他俩一起上课时,他态度就温和许多。她有了错,他还会好心指正。 叶琬很喜欢这样的时光。 可燕纪来过来后,燕兆青变了。他只倾向他二哥,对叶琬不理不睬。 叶琬也知道燕纪来是这家女主人的心头肉,在家里分量不轻,她讨厌归讨厌,脸上还是做出微笑的样子,不时主动和燕纪来说说话。可能她伪装得太好,一来二去,燕纪来以为他们很熟悉了。 于是,讨厌的事就发生了。 一放学,燕纪来就跑来拉叶琬的辫子,或者在她身上这里一戳,那里一拍,等她回头,他远远跑开,冲她做鬼脸。 叶琬对他积了一肚子火,只不好发作。偏偏他自己并不觉得,继续以这种方式引她注意。 叶琬有点指望燕兆青帮她解围,但燕兆青非但没帮忙,反倒从燕纪来的行动中得到启发似的,也欺负起她来。 他第一次拉叶琬辫子时,她没有反抗,只是吃惊而困惑地看着他。 燕纪来在一旁看到,嫉妒起来,命令弟弟:“把她另一根辫子也拉了。”燕兆青照他的话做,然后把手上头绳扔到树上。两个男孩勾肩搭背,又跳又笑,冲女孩扮着鬼脸。 叶琬披头散发站在那里,伤心地盯着燕兆青。 鹿萦红赶来,把男孩们赶跑了。她抬头望着树枝上晃晃悠悠的头绳,喃喃自语:“甩这么高,要怎么拿下来呢?” 叶琬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屋中。后来鹿萦红把头绳取下来给她,她塞在抽屉里,从此再也没用过它。 第二天上课时,燕兆青把刘先生递给他的一本参考书传给叶琬看。他身子一靠近,她就往后一躲。他一愣。叶琬接过参考书,从此和他也不接近了。 燕兆青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从面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不出任何变化。 燕纪来对此很不满。这不是他要的。他要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于是他换了个法子欺负叶琬,管她叫“刀疤脸”。 叶琬额头的疤好得很快。燕翅宝咨询中医,给她敷了不少药。然而如警署中英籍官员的预测,深紫的疤渐渐脱落后,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痕迹,宛若梅枝在玉石上刮了一下。 疤痕不丑,反而给叶琬端秀的脸庞添了一点与她年龄不符的媚致。 叶琬不怎么注意这道疤,下意识里排斥它,排斥叶永年向她挥刀的事实,可抵不过燕纪来和燕兆青两个天天在她耳边提醒。 一次,她听到鹿萦红也悄悄和人说:“真是可惜。一个美人胚子,额上有了这条疤,以后很难找到好人家了。这些男孩子,嘴巴真是贱,说什么不好,偏挑人家的痛处说。” “男人看女人眼光最毒,就算是男孩,也是一样。” “唉,有时我夜里想想,也为那孩子难过。” …… 叶琬听到这话,就回自己房间。叶珏正和响铃等几个丫头在房中玩耍,看到她,很高兴地叫了声“琬姐姐”。 叶琬问她们:“有镜子么?” 响铃掏出块菱花镜给她。 叶琬拿着镜子,跑到光亮的地方,对着看了半天自己的额头。她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妥来,然而她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回头问响铃几个:“这道疤难看吗?” 除了响铃十二、三岁,已经懂得分辨美丑外,其余都是小孩子,听了这话只是瞪眼。响铃认真端详了叶琬一会儿,实际也没看出不好,但她想起其她人的风评,便拖长声音说:“还——好——。”其余几个也点头附和:“还——好——。” 叶琬跑出去找燕兆青。她看到他又和燕纪来在一块,两个人在骑廊上对面坐着下棋。 燕纪来一见她就眉开眼笑:“刀疤脸来了!喔,喔,刀呀么刀疤脸……” 叶琬不理他,问燕兆青:“这道疤难看么?” 燕兆青看了看她。很奇怪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滞了。 燕纪来很不满,他是外人,插不到那两人中间,只好紧张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燕兆青的脸面无表情时,就像张石膏面具。他从叶琬的脸上轻易就读出了她的心思:期待、又恐惧。他犹豫了一下,石膏脸上还是慢慢展开了一个恶意的笑容。他说:“难看,难看死了。” 叶琬眼泪汪汪地又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走了,完全不理会燕纪来的嘲笑和挑拨。 这晚,叶琬让妹妹拿着镜子,她自己用剪刀给自己剪了个参差不齐的流海。流海锯齿状的波浪线正好到眉毛上方,飘飘拂拂,与眉毛玩着亲吻的把戏,完全遮住了额头的刀疤。 次日,燕翅宝在早饭前看到叶琬的流海,心里吃了一惊。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才在早饭桌上问侍候他吃饭的鹿萦红:这流海到底怎么回事。 鹿萦红说:“可能是青儿一直说她‘刀疤脸’,说的她伤心了。” 燕翅宝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骂了声:“这贱货!” 恨归恨,他也没去抓儿子来揍一顿。只是出门时正好碰到他,燕兆青叫了他一声,他当作没听见,跨着大步,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天,早起就下雨。叶琬和燕兆青两个各怀心思,上课也无精打采。刘先生上了两个钟头的课就走了。 他走后,雨停了。外面院子湿漉漉的,没铺好的石头凹处,积了几洼水。叶珏和响铃在院子里跳水洼。鹿萦红的老妈子于婶赶紧拉根绳子,把一脸盆手帕子晒了。绳子斜穿过天井,一头连着廊柱,一头连着香蕉树树身。绳子上五颜六色、文彩灿烂的帕子,像给头顶灰楞楞的天空贴了一条翠鸟的羽毛。 叶琬抱着书本走到院子里,抬头看这天和这手帕子,觉得有些像燕宅外墙上那些彩色的岭南风格装饰。鲜艳的颜色,是混在一起不觉得,衬着单调的黑白灰,才显出美丽,但也寂寞。 燕纪来忽然跑到她面前,笑问她:“刀疤脸,你怎么把刀疤遮住了?”他伸手要撩她流海。 这一刻,叶琬突然非常恨这个人,比此前任何时刻都恨他。 她一手挡掉他的手,阴沉沉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燕纪来有点受伤。他近来在家很少受人顶撞,难免脆弱。他追上叶琬,绕着她跑,边跑边叫:“刀疤脸,喔,喔,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1 刀疤脸,丑八怪,遮住了也还是丑。你怎么没给你爸爸一刀砍死呢?长这么丑,死掉算了。” 叶琬站住了,浑身微微发抖,课本几乎被她嵌进胸里。 燕纪来见燕兆青站在骑廊上,挥手要他加入他。但燕兆青今天情绪低落,他摇摇头,单看着他们。 燕纪来此举,却惹怒了叶珏。她开始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呆呆在旁看着,可越看越不对劲,待见响铃撇了撇嘴,悄声说:“神经病,一天到晚欺负人。”叶珏对自己说:明白了,琬姐姐被人欺负了! 她顿时跑上前,抓住燕纪来裤子,对他又打又踢。 燕纪来吃了一惊,恼怒地说:“喂,小不点,你滚远点。” 叶琬也说:“珏儿,你走开。” 然而叶珏说:“我不走。他欺负你,我就打他,打他!” 燕纪来冷笑。他忽然想到个让叶琬气急败坏的好办法。他一把拎起叶珏,任由她短手短脚在空中乱打乱踢。 叶琬果然变了脸色,慌张地说:“快放下她!” 燕纪来说不出得高兴。他拎着叶珏走了两步,来到一个水洼旁。他说:“你要我放的。”说着,他蹲低身子,手一松,叶珏“噗通”一声,落到水洼里,被泥水溅了一身。叶珏咧了咧嘴,却忍住不哭,狠狠瞪着燕纪来。 叶琬冲过去,问明她没事,她随即忿忿然走去院子那棵香蕉树旁。她放下课本,抱起那块于婶刚垫过脚的石头。 响铃正大胆向燕纪来抗议,说他不该总欺负客人,忽然身后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让开。” 她本能一闪,就看到叶琬双手举着块石头往燕纪来脸上扔去。燕纪来大叫一声,额头被飞来的石头擦过,出了血。 叶琬飞快抱起落地的石头,继续冲向燕纪来。燕纪来吓坏了,转身逃往东边。叶琬不依不饶,抱着石头在后面追。 众人大多没反应过来,只有燕兆青冲上去,从后抱住叶琬。叶琬疯了一样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但燕兆青忍着手被石头砸到的痛也不松开。他叫响铃几个:“你们快来帮忙!” 众人终于行动起来,七手八脚抢下了叶琬手中石头。 叶琬忽然泄了气。燕兆青抱不住她,任她顺着自己身体滑坐到地上。燕兆青直喘气,检视自己起乌青的双手。叶琬却泥菩萨似的一动不动。 叶珏拨开众人,钻到姐姐身边,抓着她衣服大哭,哭到一半,又开始打嗝。叶琬将她抱在怀里,她想:“这次完了。” 周围很吵。很快,又有侵略者闯入。叶琬听到卢香与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是你?是你用石头砸的人?” ☆、小黑屋 叶琬听到声音抬头,卢香与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而冷硬,显得比平常更大。她想到那次她偷跑来看燕兆青,他因弹子球输赢和燕纪来起了冲突,引来卢香与的干涉。那时她就对这女人又恨又怕。她加诸于燕兆青的不公和残忍,像通过某条隐形的管道,刺激着她的神经。这次,轮到她了。 卢香与刚看到燕纪来额头的血。这要差一点,砸到眼睛,或者砸到太阳穴,她的宝贝不死也残废了。小孩子吵架是常事,但下这样狠手,是稀奇事,可见这种有多么坏了。 卢香与见叶琬不答她话,更认定她心虚。她居高临下地说:“你是老爷带回来的人,我们全家人待你和你妹妹不薄,冒着给江湖匪徒屠杀的危险,供你们吃,供你们住,不指望你们报答,但也不至于干出要我们性命的事吧。” 周围聚了不少人。话传话,大多信了叶琬拿石头追打二少爷。他们跑来看热闹,听了卢香与一番话,尤其那句“冒着给江湖匪徒屠杀的危险”,都受了刺激,愤慨起来,七嘴八舌数落叶琬。有几个老婆子更威胁叶琬:“明天赶走你们,让你们喝西北风去!” 叶琬听这许多人异口同声批评自己,一个为她辩护的声音也没有,反而激发起内心的倔强。她看着卢香与冷酷无情的双眼,心想:“你不就要我道歉吗?我偏不。大不了睡大街去,谁怕谁!” 卢香与不知道从她眼中读出了什么,她的嘴一歪,扭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旁边人也像煮沸的水,斥责得更加凶猛。 叶珏在姐姐怀里不断打冷嗝。她不明白怎么回事,为什么亲切的人一下子对她恶言相向。她想到那天晚上的辫子头们,也是毫无关系的人,突然就夺走了她的父母、她熟悉的一切。叶珏小嘴一咧,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周围的骂声小下去了。有的觉得可怜,但大多数仿佛是获胜了,集体踩倒了一个罪人,他们露出不自觉的舒心微笑。 叶琬有些狼狈,尤其看到卢香与也露出微笑时。 卢香与觉得自己已经大获全胜,她制止众人继续攻击叶琬她们。她说:“论理,我该动用家法,好好教训下这孩子,但念在她是初犯,棒子就免了。你们把大的这个关到花园黑屋里去,等老爷回来,看他怎么说。” 卢香与获得一片称颂。很多人忿忿不平,认为她心太软,这种“货色”,就应该拿藤条好好抽打一顿。 叶琬被迫和叶珏分开,被一个婆子带到后花园,关在靠近盘山公路的一间小屋中。 这屋子是花匠放杂物用的,朝北,潮湿而阴冷。屋子里没有灯,也没有窗户,房门一关,整个房间就成了黑洞。 叶琬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会儿,渐渐适应了,看清了屋中花盆、花锄、麻袋等杂物的轮廓。屋子里的东西这儿那儿,不时发出些杂音。叶琬生气的时候,血液沸腾,并不受黑暗和异声的影响。但她的气渐渐平了,思绪从西边的院子来到此处,她忽然就感受到一股阴冷之气。 屋子角落的一只花盆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怀疑是老鼠。一想到老鼠,她全身汗毛管都竖了起来。 她靠门坐下,将自己缩成一团。怕得狠了,她又恨起来。和刚才抵触式的憎恨不同,这次的恨里,弥漫着无边的悲伤。她怎么就那么招人恨呢?连恩人都得罪了。也许,他们说得对,她的确是个坏胚子。 意识到这点没有让她反省自我,反而自暴自弃起来。她想:“这次肯定要被赶走了,说不定走前还要挨一顿揍。早知这样,刚才应该更狠一点,把那小子砸出脑震荡才好呢。” ×××××××××××××××××××××××× 大夫替燕纪来擦好药,又在他要求下,替他额头贴了块纱布。 大夫走后,燕纪来得意地向燕兆青显摆他额头的纱布。燕兆青先不明白,后来想到:叶琬不久前额头也有这么块纱布。真是令人咋舌。 燕兆青拉二哥去外边玩,卢香与不准。她受了场虚惊,恨不得将小儿子用针线缝在自己身上,一刻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2 不离。燕兆青冲燕纪来使了个眼色。燕纪来在母亲身边扭啊扭的,一定要出去。卢香与不得已,妥协了,不过她说:“快开饭了,你们别出去,就在家里玩。” 燕纪来还要反对,燕兆青抢先答应了一声,拉着他走了。 二人到了燕兆青房中,燕兆青一屁股坐在床上。 燕纪来左右看看:“我们玩什么?”燕兆青不答。他忽然对自己笑笑,坐到弟弟身边,推他说:“要不,我们去看看她?” 燕兆青斜视着他,冷笑说:“你还想去逗她?得了,饶过她吧,她就快被赶出我们家了。” 燕纪来听这话不像,脸色一变,说:“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拿石头砸我?” “不是你一天到晚惹她,触她伤疤,她会这样恼怒?” 燕纪来红了脸:“你怎么编派起我的不是来?你还不是一样笑话她,她怎就不生你的气?” 燕兆青盯着燕纪来看了几眼。他的眼珠子是深浅变化的褐色,在这光线昏暗的屋中,凝聚成两只浅红的暗环,托出中间墨黑的瞳孔和周围泛着青光的眼白,清澈而妖冶,以至于他直直盯着人时,总给人种感觉:他即将说的话意义重大。燕纪来不自觉竖起了耳朵。燕兆青却避开他的问题,反问他:“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燕纪来涨红了脸,笑骂了句:“你今天疯了。” 燕兆青不依不挠:“到底怎样?” 燕纪来咬住嘴唇,不回答他。 燕兆青又换了种说法:“那你希望她被赶走吗?她们没有亲人,可能就饿死街头了。再好,也就是被孤儿院收留。听说那里对小孩子不大好,大多数过不了多久也都病死了。你真想要这样?” 燕纪来不耐烦了:“你话太多。她死不死干我什么事?你不玩,我走了。”他说着起身就走。 燕兆青也不拉他,任他出去。 他打开窗户,趴在木头窗栏上往下看。他看到燕纪来的身影小露一下,顿了顿,又回进来。 他嘴角一挑,走到书桌前,拧亮灯,假装读一本书。 燕纪来很快上来了,门也不敲就进来,在燕兆青背后站了几秒,叫了他声:“喂。” 燕兆青手上书掉在桌上,他拍拍自己胸脯,回头说:“吓我一跳,你怎么又回来了?” 燕纪来板着脸,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面子。他说:“我想了想:要是因为我们两个的缘故,让她们姐妹被赶走,是不大好。” 燕兆青附和:“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找你商量。” 燕纪来咬唇问他:“那你有什么法子?” 燕兆青摇摇头:“我没有法子,只有你能救她们。” “我?” “太太他们都以为她要杀你,害你受伤,才要赶走她。如果你主动承认错误,说是你不断招惹她,她才想吓你一吓,没准他们就不怪她了。” “可他们会怪我。” 燕兆青满不在乎:“你不是喜欢她么,这点委屈还怕受?” 燕纪来心里反驳:“我才不喜欢她。”但这话没能说出口。 他要求燕兆青陪他一起去认错,被燕兆青一口拒绝。他的理由很充足:卢香与和燕翅宝都不喜欢他,他的话只会起反作用。而且,若他参与,事后,叶琬就不会只感谢他燕纪来了。 燕纪来对天发誓,绝没有独占叶琬谢意的心思,他只是可怜弟弟,不愿他受窘,所以他满面笑容,一个人跑去认错了。 燕兆青又嘱咐他:“记得等爸爸回来再认错。” 燕纪来走了。燕兆青也没闲着,紧跟着下楼,趁人不注意,走小门,到了后花园。 他来到关着叶琬的小黑屋前,左右瞧瞧,确定没人后,抬手敲了敲门,叫了一声:“叶琬。” 隔了半天,里面才传来一个有些嘶哑和困倦的声音:“谁啊?” 燕兆青想:“她是睡着了?”他贴着门,声音从门缝中传进去,他说:“你还好么?” 叶琬朦胧中醒来,过了会儿,才听出是燕兆青的声音。她立即警惕起来,对着门严肃地“嗯”了一声。 燕兆青没有听到,他接着说:“待会儿他们就会放你出来。你别怕,更别胡思乱想,做什么傻事,明白么?” 叶琬心想:“我能做什么傻事?”但燕兆青的关怀让她很是温暖。他有很多地方让她不懂:不懂他为什么要和燕纪来联手欺负她,不懂他为什么对她忽冷忽热,不懂他为什么明明是个温柔调皮的人、却要做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算了,不懂就不懂吧。叶琬更挨近门些,半个身体几乎贴到门上。她在黑暗中微笑,同时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燕兆青在外面没听到她回答,有些急了,他又叫了她两声:“你听到我的话么?你回答我一声。你还好吧?” 突然他听到叶琬微弱的声音隔门传来,她说:“燕兆青,我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海找你妈妈?” 燕兆青沉默半晌,然后说:“你是笨蛋么?” 依旧是那微弱带哽咽的声音:“我不想在这里。” “不想在这里”,燕兆青的心被这句话摩擦出细小的印痕,微微疼痛。有一瞬间,他疑惑那是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话。他深吸口气,告诉叶琬:“别傻了,你现在最好呆在这里。这对你,对你妹妹都好。你要尽量让他们喜欢你。在你自己有能力走出去之前,不要让他们扼杀了你。” “就和你一样?” 燕兆青点点头,点完才想起叶琬看不见。他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对,就和我一样。” ×××××××××××××××××××××××××××××× 燕家的晚饭向来是等燕翅宝回来后才开的。这天,燕翅宝准时到家,开饭时间却延后了。 西边四合院的人等到饥肠辘辘,才被通知开饭。 鹿萦红左手牵着燕兆青,右手拉着叶珏,心中浮动着不详的预感。她总觉得下午发生的争闹,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她数次叮嘱叶珏:要听话,无论别人说她什么,都要迅速、诚恳地承认错误,不然他们就要揍她姐姐。叶珏被唬得一愣一愣,打着嗝不断点头。 他们走进饭厅状元堂时,隔着一面大理石照壁,听到里面燕纪来啼哭的声音。燕兆青有些意外,站住细听,原来不是哭,是笑。 转过照壁,一张大团圞圆桌旁,燕翅宝、卢香与和燕平甫已经坐好,菜也差不多上齐了。燕纪来则坐在燕翅宝大腿上,刚才是被父亲呵痒,才发出那样怪笑。 卢香与也一脸笑意,心情甚好。她看到鹿萦红,就让开饭。鹿萦红赔笑问有什么好事,卢香与笑说:“你去问老爷。” 燕翅宝放下燕纪来,大声说:“纪来这孩子今天表现不错。他虽然做错事,但勇于认错,替无辜的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3 开释,这实在是难得的高尚品德。平甫,你有时候太小气,这点要向你弟弟学习。” 卢香与说:“可怜这小人,自己差点送了命,还替人说话。不是我黄婆卖瓜,自卖自夸,他这一点,像我们家的人。” 这话引得燕翅宝开怀大笑,桌上气氛融洽。 燕纪来坐到燕兆青身边,偷偷冲他一笑,又撒娇对父亲说:“爸爸,你别光夸我,倒是先把人放出来啊。” 燕翅宝说着“不急”,却催促人去放叶琬。卢香与说今天就别让她过来吃饭受训了,和下人们一起吃过,等明早再和她好好谈谈。叶珏因为一直打冷嗝,也被带下去和她姐姐一起吃饭。 燕纪来不知是否圆满完成任务,询问地看向燕兆青。燕兆青怕被人发现其中文章,假装不见,闷头吃饭。 他进状元堂后,燕翅宝一眼也没看过他。这张饭桌上是两派人:燕翅宝全家和他。不过他多少已经习惯了。 他想到还在小黑屋中的叶琬,莫名振作了一下,他想:“我现在还太弱小,只能依附在这家里才能生存。但有一天,我会壮大起来,让你们统统后悔的。” ☆、有客来 六年后。 叶琬穿过夹道的荫荫竹林,到了被苍松翠竹环绕的池塘。午后阳光炙热,但被层层阻挡后,到这里只剩薄纱样的光幕,错落有致地覆盖着池塘及旁边的一片长草。草中零星开了各色野花,引来三两只蝴蝶,竞相追逐。 叶琬穿过长草,寻找池塘边钓鱼的人影。她没有找到。一低头,却看到燕兆青嘴里咬了根青草,双手枕头,双脚摊开,睡得正好。 燕兆青已经十五岁。他的外貌很不幸的大半随了他母亲,但那些葡萄牙人的特征巧妙地融入了中国血统,像鹏鸟收拢羽翼,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中国人。 叶琬蹲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推推他。燕兆青不情不愿地睁开一半眼睛,漠然看着来人。 叶琬说:“南姐姐和她妈妈来了,太太让我叫你去。” 燕兆青又躺了会儿,才懒懒起身,吐了嘴里的草,又拍了拍沾在身上的草屑。叶琬也帮忙拍打。 燕兆青近来个子蹿得很快,一个暑假,差不多就超过了他两个哥哥。少年瘦削而挺拔的身姿中,像隐伏了遒劲的春芽萌生之势,叶琬明明天天见他,偶尔一留神,也会吃一惊,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同了。脱胎换骨一样。 燕兆青不等拍干净自己,就走上回家的山路。叶琬忙从后跟上。她想拉他的手,被他甩开了。“怪热的。”他说,打了个哈欠。 叶琬一边在后面小跑着追上他的步伐,一边汇报说:“今天真巧,除了南姐姐她们,太太的哥哥也来了。” 燕兆青一挑眉:“太太的哥哥?” “嗯,好像叫卢肇。那个人长得和我们家门口的石狮子很像,但身体跟竹棒似的,真担心他的头会掉下来。太太看到他很高兴,但大哥、二哥他们好像不喜欢他,二哥还说:又来要钱了。你以前见过这人吗?我是头一次见。对了,他还带了行李来,说要在我们这儿住几天。” 燕兆青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说:“他来过我们家几次,每次都是要钱,爸爸不大喜欢他。” 叶琬跟燕兆青说着话,手又伸出去,拉住他的手。这次燕兆青大概忘了,就由她握着。叶琬得意地偷笑了一下。 章丽泽今天和女儿两个人来的,正巧遇到卢香与哥哥卢肇带着一家人来投奔妹妹,燕平甫和燕纪来都被叫来荣禄堂陪客,堂中吵吵嚷嚷,热闹得不得了。 卢香与这两天低烧,早上起来就眼冒金星,这时硬撑着招待客人,不肯失了礼数,实则背心已经湿了一层。 章丽泽和她向来不是很亲近,也没察觉她的不对劲。她一来就谈到女儿和燕平甫即将赴英国留学的事。 卢香与感叹:“我们平甫从小老成,况他十八岁了,又是男孩子,一个人去外国还好说,你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舍得放她出去?” 章丽泽拉过赵南琛,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笑:“才舍不得呢。她老子又要学新潮,把孩子送出去留学,又舍不得孩子,结果好么,让我陪着她去。我说她带那么多钱和东西过去不算,还要我这个妈去给她作牛作马,培养孩子的意义何在?他一听就冲我发火,骂我整日价正经事不做,光惦记着牌局,托赖不肯陪女儿。” 章丽泽嘴上不停,将家里围绕女儿留学发生的大小事情连珠炮般说出,逗得燕家上下一片笑声。卢香与虽然也笑,心中却不以为然,想:“这种事也往外说。这女人太轻浮,丢老赵的脸。” 章丽泽这次偏察觉了,存心和她作对似的,对燕平甫说:“平甫,阿姨可是一句英文不会,到时候,还要靠你照应。我看不如这样,你来当我们的女婿,让我好理直气壮地差你做事。”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有几个起哄说“就这么决定了”。卢香与淡淡笑着,不作回应。 赵南琛不大高兴,立刻挣脱了她母亲的手。章丽泽笑说:“哎唷,我们家南琛害羞了。”赵南琛急说:“谁害羞了?你再乱说,我就走了。”说着她又狠狠瞪了一眼燕平甫,心想:“怎么把我跟这个木头人放在一块。” 燕平甫被人说得脸红了。他偷偷看了赵南琛几眼,突然觉得她长得不错,这一怒,又很有千金大小姐的派头。燕纪来则心想:“这丫头相貌平平,给琬儿提鞋都不配。” 这时候,燕兆青和叶琬先后走了进来。 卢香与看到燕兆青就埋怨:“你跑哪里去了,让章阿姨好等。” 燕兆青笑着和堂中的章丽泽及卢肇等人打了招呼。章丽泽眯了眯眼。卢肇则站起来对他挥了挥手。燕兆青想到叶琬刚才的话,不觉一笑。 他在堂中一立,鹤立鸡群一样,瞬间让堂中人物都失了色。一众人恍惚抬头看他,即使是卢香与,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太漂亮了。 章丽泽稀奇地说:“这是兆青?唷,几天不见,成大人了。快过来让阿姨瞧瞧。” 燕兆青走到她身边,已经有小丫头争先拿了椅子,放在章丽泽母女旁边,偷看了几眼燕兆青后,走到一边。赵南琛不由自主往母亲那里缩了缩,害羞又隐隐期待地看着他。 燕兆青看了眼章丽泽,说:“阿姨,你头发烫过了。” 章丽泽一愣,随即喜说:“乖孩子,我这头烫了好几天,你赵叔叔都视而不见,还是你有眼光。”卢香与说:“这孩子别的罢了,于这女人头饰、穿着上,偏偏看得仔细,让你见笑了。”章丽泽回护说:“那是他心思细腻。” 她越看燕兆青越喜欢,对他赞不绝口:“这孩子长得实在漂亮,五官比画的还好看。”她又问燕兆青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4 :最近放假,在家都做什么。燕兆青挑好的说了几句。章丽泽不断点头,又要他别太用功,注意身体。 赵南琛从旁推了推母亲,咳嗽了一声。 章丽泽忽然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她猛一下转向卢香与,说,“我们明天要去香港的别墅住几天,让孩子在出国前好好玩一通。你们家几个孩子也都放假,不如让他们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卢香与犹豫:“这事,要等他们爸爸……” 章丽泽笑说:“这点小事,也要问燕大哥?那我们家大不相同。除非是留学这样的大事,其它光鼎是全部由我做主的。” 卢香与心中不悦,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燕平甫忽说:“这事爸爸早上和我提过,说赵叔叔要在香港办派对,我要是想去,可以去。” 章丽泽双手一拍:“问题解决了。” 卢香与背上又出了层汗,头也隐隐作痛。她有心拒绝,给这讨人厌的赵太太一个难堪,又不好做得太明显。她忽然看到燕纪来在一旁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心念一动,于是说:“平甫要和南琛一起去英国留学,让他们多接近下也好。兆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纪来就不要去了,一则他功课没补好;二则他舅舅刚来,还不熟悉这里,得让他帮忙照应。” 燕兆青心想:“那人难道真要住我们家?爸爸肯定不高兴。” 燕纪来因章丽泽不是关心他大哥,就是夸奖他三弟,视他如无物,心中早不痛快,听母亲这一说,正中下怀,立即表示宁愿留下来陪母亲。 章丽泽方面,也没表现出多大惋惜。 叶琬从进来后,一直缩在角落,不言不语,只偶尔和赵南琛交换几个笑容。赵南琛这时便走过去拉她,对母亲说:“妈妈,燕二哥不去,那让琬儿去吧。我有好多话要和她说。” 章丽泽才看见叶琬,忙把她拉入怀里,一顿揉搓。燕兆青忍不住皱了皱眉。章丽泽对叶琬爱不释手,对卢香与说:“二少爷不肯光临,让琬儿来行吧?南琛难得和人这样好。唉,我看到琬儿就想到她父母。要不是燕大哥抢先一步,我准把她和她妹妹收来当女儿养。”她说得自己伤心起来,掏出帕子小心抹了抹眼角。 卢香与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受这位赵太太了。她少有的希望出去打牌的鹿萦红这时能在这里,她俩倒是一路货。 章丽泽不知何时又把脸凑到卢香与面前:“琬儿能去吧?” 燕纪来懊恼得脸上变色,一心希望他母亲拒绝。但他生病的母亲已经顾不到他了,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说:“去吧,去吧。” ☆、吻约 赵光鼎这次为女儿饯行,把她的大小朋友们几乎都请来了香港。 赵家的游轮行驶在碧波荡漾的南海上,另有两条快艇,乘风破浪,在游轮周围绕着圈子,忽远忽近。 天气好得仿佛为迎接客人特意清扫过一般。赵家的佣人和赵光鼎兄长家的几个女孩子留在游轮上,其他燕平甫兄弟和章丽泽两个侄子一条快艇,叶琬、赵南琛和她班上一个女同学一条快艇。 赵南琛提议比赛捉鱼。她的两个表兄和燕平甫都说好,惟独燕兆青不应。 他一个人立在船头,燕平甫催了他几次,要他一起来讨论怎样快速、有效地捉鱼,他不耐烦,干脆脱了外面衣裤,一头扎进海中。 赵南琛叫了他一声。他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理睬,反而越游越远。 赵南琛闷闷不乐,叶琬拉拉她,说:“走,我们也下去。” 她们下海本做了游泳准备。赵南琛穿了套紧身连体泳衣,袖子到手肘,裤子几乎到膝盖,嫩嫩的粉色,边缘钉着细沫一样的小白花边。叶琬没有泳衣,赵南琛将自己一条只穿了几次的旧泳衣借给她,差不多款式,不过是朴素的黑色。两个女孩子都未发育,赵南琛勉强有点曲线;叶琬则是全然的孩子身材,但她长得漂亮,穿上泳衣后又是一种好看。 她也不等赵南琛答应,就跳入海中。她的头很快在一米远处浮现。她朝赵南琛挥挥手,让她也下来。 赵南琛心里一乐,小心拿脚试了试温度,扶着快艇边缘下了海。 众孩一见,顿时抛开原先计划,也纷纷入水。 赵南琛体力不佳,游了一阵,就累了。她抬头一看,快艇离她好一段距离,燕兆青和叶琬都不见踪影。她忽然担心:不会碰到厉害水族吧?心思刚一转,右脚就一阵抽筋,使不上力了。她喝了几口海水,更加惊慌,身体不知不觉间往下沉去。 突然有一条手臂牢牢勾住她腰,将她拉出海面。 她吐了几口水,侧头看看,见燕兆青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他那双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光芒,正有点奇怪地看着她。他说:“你怎么了?” 赵南琛心里顿时一暖,她可怜兮兮一笑:“脚抽筋了。” 燕兆青让她抓住自己一条手臂,带着她慢慢游回小艇。 小艇上一个人也没有,开艇的人耐不住寂寞,跟着下海了。燕兆青去下面船舱拿了两条干毛巾,一条扔给赵南琛,一条擦拭自己的头发和身体。 赵南琛披着毛巾,揉动自己的右脚,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燕兆青。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兆青哥哥,你因为留学的事生我的气么?” 燕兆青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双手靠着身后船舷,仰头任海风吹干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他淡淡地说:“早就决定的事,我有什么好气的?有我大哥陪着,挺好的。” 赵南琛听他这口气,知道他真生气了。她很是委屈,想这又不是她可以决定的,怎么迁怒于她呢?她深吸口气,再问他:“你曾经说过喜欢我,对吧?” 燕兆青不答。 赵南琛忽然大胆起来,也许她知道,再不大胆些,等他们分开,她就没有机会了,而像燕兆青这样的漂亮男孩,她本来就是没有把握的。她摇摇晃晃撑起自己,伏在燕兆青上方。燕兆青奇怪地看着她。她眼泪汪汪的,忽然在他唇上吻了下,又快又轻,好像啄木鸟试探着在树身上一啄。她轻声说:“我也喜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等我回来。”顿了下,她更加小声地说,“求求你。” 燕兆青第一次和女孩接吻,他舔了舔嘴唇,尝到的只有自己舌头上的咸味。他转头看赵南琛。赵南琛坚决沉默着,脸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成倒翻的蕃茄酱。燕兆青忽然就开心起来,仿佛她递过来一根亲密的线,把他的心情高高放飞到碧蓝的天空。 他凑到她耳边,说:“好的,我等你。”赵南琛平淡的小脸,刹那间容光焕发。 叶琬在海里畅快地游了一番。她没找到燕兆青,反和燕平甫他们撞到一块,与几个男孩子合力,捉了几条鱼,然后一起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5 回游轮。 其他人都已回来,换了衣服在甲板上聚餐。 赵南琛看到叶琬就大声招呼:“琬儿,累了吧?快过来吃一个我烤的牡蛎。” 真正烤牡蛎的是燕三少爷。燕兆青听她这么说,就从碳烤架上夹了一只半熟的牡蛎,放在她递过来的盘子上。二人的目光在盘子上方相遇,像风铃迎着微风,晃荡出好听的音声。 赵南琛转身,用叉子挖出了牡蛎的肉,塞到叶琬嘴巴里。“怎么样?”她期待地看着叶琬,难以抑制住脸上的微笑。 叶琬一嘴的牡蛎鲜味合着蒜蓉等调料的香味,理应是绝味,她却宛若嚼蜡。她怀疑:这两人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好吃极了。”叶琬笑嘻嘻地说。 ☆、失踪的胞弟 游轮上本来准备了许多食材,有专业厨师为这些少爷小姐们烹饪。但这些人平时吃惯了山珍海味,反而对自己动手捉来的小鱼小贝更感兴趣。 燕平甫和叶琬几个用网兜了几条鱼。燕兆青带赵南琛在浅水区捞了许多扇贝和鱼蟹。经表决,孩子们一致同意把自己的收获烧烤来吃了。厨师就做了一道特殊风味的马介休。又怕孩子们饿着,用燕兆青的水蟹,加上原有的膏蟹和肉蟹,做了一大盆水蟹粥,让他们自己分着吃。 餐后,仆人们收拾了烧烤工具和食物残骸,放上折叠躺椅。孩子们喝着无花果茶,沐浴着午后的太阳和海风,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 燕平甫忽然提议:每人说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他带头先说。 燕兆青心想:“他没别的事,肯定又是没完成作业啦,上课偷懒啦。”不出所料,燕平甫讲了一件类似的事。燕兆青不由对自己一笑。 大家或多或少觉得氛围怪怪的,好像玩得高兴时,听到了不合时宜的上课铃声。 燕平甫讲完,许久没有第二个人接话。燕平甫丝毫不觉尴尬,他煞有介事转向赵南琛:“南琛,你也讲一个。” 赵南琛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后悔……还真有……不是故意的。唉。”大家都看着她,她脸更红了,“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这事燕家兄弟和叶琬都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惊疑出声。其他几人中也有相当吃惊的。 赵南琛见这反应,精神一振,往下说:“我那个弟弟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我爸妈因此关心他胜过关心我。尤其是我妈妈,每次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他;我和他吵架,不论谁有理,也总是偏帮他。我那时还太小,不懂事,不知道那是因为我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不知他能活到几时,他们才格外珍惜他。 “那是我刚满四岁的一天晚上。我半夜忽然醒来,”她差点说出“因为尿急”,不好意思地看了燕兆青一眼,续说,“发现我妈妈推门进来。她跪在我弟弟床边,对着他足足看了半个多小时,才叹了口气离开。 “我当时心里非常生气,想我们明明在一间房中,为什么你心中只有他、没有我?也是小孩子心窄,一时就有了你死我亡的念头。” 孩子们安静地听着,海风似乎比刚才大了。 “那天晚上过去后不久,就是元宵节。奶娘领我和弟弟两个出门逛庙会。我趁她去进香,带着我弟弟走到附近一座山里,让他在一个凉亭呆着,我先找地方躲起来,他自己数到‘一百’后来找我。 “我来时就看好路线,扔下他自己回到庙前。奶娘不见了我们,急得什么似的。她看到我,就问我弟弟在哪儿。 “我看到她的样子,也有点怕了,本来想到第二天再告诉他们真相,让弟弟受一晚惊吓,但现在被她一问,我就急急忙忙带着她去那山中凉亭找我弟弟。” “找到了没?”有人小声问。大多数人默不作声,已猜到了结果。 赵南琛摇摇头,懊恼地说:“没找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弟弟人就不见了。后来我爸爸派出所有手下,又拜托警察一起找,翻遍全城,也没找到半个人影。虽然爸妈没有责怪过我一句,但这件事,我大概到死也忘不掉。人真的是不能做一点亏心事。” 赵南琛讲完,也是一片沉默。 燕平甫咳嗽了两声,正准备发表感想,燕兆青忽然开口说:“四岁小孩子懂得什么?人都做过亏心事,你自己承认错误,肯这样当众讲出来,已比大多数人强了。”赵南琛深深看他一眼,感激地一笑。 燕平甫也忙补充:“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赵南琛不大喜欢这个书呆子,但出于礼貌,也疏离地谢了他一声。 其余人不知做什么评价好,内心都希望快快揭过这话题。 有个男孩子见叶琬手里杯子空了,便过去为她换饮料。另一个男孩子见被人抢先,忙问叶琬还要吃什么。叶琬表示什么都不需要。 燕平甫笑对叶琬说:“你一定有什么特殊本事,每次都能让男孩子围着你转。”他又对那两个男孩说,“你们别枉费心机,琬儿已定给我们燕家了。” 一个女孩插口:“瞧你这么紧张,难道是定给你了?” 燕平甫没料到引火烧身,他拉拉叶琬:“你澄清一下吧。” 叶琬在外面说话不太顾忌,她说:“大哥,你自己闯祸,也好意思让别人为你收场。谁说你的,你就去撕谁的嘴啊。”她一说,两个献殷勤的男孩都配合起哄。 赵南琛见自己的故事一下子结束了,有点不甘心。她忽然一把搂过叶琬,笑说:“都为了争这个宝贝。我看这样好了,我回头跟我爸爸说一声,把你一起带去英国,让他们都死了这条心。” 众人一呆,燕平甫先惊问:“你说真的?” 赵南琛被自己的主意打动了,她双眼发亮,心想:“要带兆青哥哥这话我实在没脸说出口,但带琬儿个女孩应该没关系,反正我随身已带了好些人,不差她一个。有了她,更方便我与兆青哥哥联络。” 她大声说:“怎么不当真?我回去就对妈妈说。琬儿放心,你妹妹她,兆青哥哥会替你照顾好的。”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燕兆青一眼。 别的女孩都艳羡地看着叶琬,燕平甫也说:“琬儿,你福气不小,快谢谢你南姐姐。” 叶琬心想:“每次有人多关心我一点,她必定想出种种奇怪的法子,拖着我让人家重新注意她。我又怎么可能跟她去留学?” 她看看燕兆青。燕兆青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闭着眼晒太阳,仿佛周围的事太渺小,不值得他关注。 叶琬有些失望。她回头对赵南琛说:“谢谢南姐姐好意,不过这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赵南琛尖声说,一副非要把她弄到手的架势,“兆青哥哥,你也来帮我说说,她最听你的话。” 燕兆青的声音梦一样传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6 来,他冷酷无情地说:“琬儿,你想去就去。你又不是我们燕家的人,不必事事听从我们。” 燕平甫眉头一皱,斥说:“这叫什么话?你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燕兆青冷冷一笑:“我是狗,你和我一个父亲,又好到哪里去?为贬损我,搭上自己,真是何苦。” 燕平甫少受他这样顶撞,本来不如他会说话,一时气得站了起来。燕兆青也站起来,毫不退让地看着他,让他更无所适从。 众人忙上来劝架。 赵南琛很不满地看着叶琬,似乎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耐地说:“琬儿,你看你两个哥哥,你倒是干脆说一句:跟不跟我走?” 叶琬微微一笑:“我刚才已经说了,这是不成的。我和我妹妹从小由燕伯伯抚养长大,不管别人认不认可,我总当自己是燕家的人。燕伯伯没说过要送我去留学,姐姐你这一开口,我就答应去了,岂不是给他老人家难堪,以为他照顾我不如赵伯伯周到?况且,我受燕家多年恩惠不报,一有好事,就把妹妹扔下,一个人跟你去了,也太不像话。所以,真不成的。”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听得众孩连连点头。燕平甫不由对她刮目相看,心想:“看不出这小姑娘平时寡言少语,说出话来竟头头是道,叫人信服。”想到这,他不禁瞪了燕兆青一眼,似在说:看看人家,比你懂道理多了。燕兆青身上剑拔弩张的气势不知为什么收了,他轻轻“哼”了一声,又躺回折叠椅上。 这些人中,唯有赵南琛感到了尴尬,但她也只能说一句:“那算了,就你想得多。” 赵南琛忽然觉得船上无趣起来,已经换过衣裳,也不高兴再下海玩了。她又忍了一会儿,才提议回航。 这天晚上,赵光鼎还为他们安排了舞会和大餐,现在回去,正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玩个痛快。是以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 只有燕兆青一言不发,依旧闭眼躺在折叠椅上。阳光在他俊挺的轮廓处勾勒出一条细细的金边,仿佛他是一幅画,被画框框住了。 叶琬和赵南琛都在看他,她们都在想:“他好像不大高兴。”不过一个想得很愉快,另一个则充满不可名状的郁闷。 ☆、少年心思 叶琬睡得正香,被人推醒。她迷迷糊糊睁眼,看到燕兆青蹲在她床边,一脸别扭,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 叶琬张了张嘴,燕兆青“嘘”了一声,看看和她同房的赵南琛。 叶琬悄悄翻身下床,轻手轻脚跟着他到了外面走廊。 走廊在二楼,一侧是叶琬他们的卧室,一侧是落地长窗。月光透过中式竹帘,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光影。光如古筝上的弦,细细长长,闪着银光。 燕兆青站在光影的弦线上,他脚旁隆起一堆形状不明的物体。叶琬弯腰细看,原来是床单。 燕兆青没好气地低声说:“晚上吃了太多牡蛎,吃坏了肚子,半夜起来,发现弄到床单上了。” 叶琬展开床单,凑着月光看了看,就明白了。 “怎么办?”燕兆青难得一脸苦恼,“被大哥知道,回去肯定说得大家都知道。就是赵叔叔他们,也会笑话我的。”说着他又朝叶琬她们的卧室看了一眼,言下之意,也怕赵南琛知道。 叶琬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问题了。俊美过人的燕三少爷一直有遗尿的毛病,他又爱裸睡,是以每每弄脏床单。这毛病近两年才好些。想不到这次在人家里,又发作了,还更严重些。 叶琬皱眉思索了会儿,有了主意。她抱着床单下楼,燕兆青跟在她身后。 二人离开别墅时,花园里一只看门的柴犬醒了,警觉地立起,叫了一声。叶琬迅速走过去,温柔而有力地摸了摸它的头,又在它耳边嘀咕了几句。柴犬听话地趴下,继续睡觉。 赵家的别墅就在海边。叶琬他们走出大门,没几步,就踩到了沙子。 前一天的晚会到凌晨才结束,沙滩上还放着好几张白木头圆桌。餐具和桌布收起来了,剩它们以白惨惨的身姿,孤独地面朝大海。 叶琬穿着印度绸的睡裤,裤管卷不起来,才卷上去,又滑下来。她试了两次,干脆脱掉裤子,放在圆桌上,自己拿着床单赤脚走入海中。 燕兆青蹲在沙滩上,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她弯腰用海水搓洗床单。 叶琬要注意别让海水弄湿全部床单,要留神别让海水溅上她睡衣,时不时又要撸开被风吹来遮住视线的头发……她一回头,看到燕兆青无所事事地蹲在沙滩上,那模样像一条做错事的小狗。叶琬禁不住哈哈大笑。 燕兆青莫名看着她。叶琬咬一咬嘴唇,忍笑让他去找几根木头来烧火。 这儿附近海滩有不少浮木,燕兆青捡了些来。他抱着木头,才忽然想到:“湿的木头怎么点火?” 他想起别墅的厨房里有木柴和火,便大着胆子绕过看门柴犬回去,再回来。他对动物有些过敏,走过柴犬身边时屏息静气,心头惴惴。柴犬却只是抽了几下鼻子,眼睛也懒得睁。 火点着了。叶琬和燕兆青一人一头拉着床单,等着它变干。 叶琬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小了。海潮澎湃,天地间全是它们的闹声。 叶琬借着火光看燕兆青,又有点想笑,看到燕兆青瞪她,才低下头,转口说:“今天你和赵南琛说什么了,她这样高兴?” 燕兆青心想:“好啊,背着人,就连名带姓喊起来。这种私密的事情,我才不会告诉你。”但仅仅过了几秒,他就将今天赵南琛在快艇上吻他和他们交换诺言的事都说了出来。 叶琬不大高兴,她问:“那你以后真会娶她么?” 燕兆青一愣。他才尝到一点恋爱的滋味,婚姻是遥远的彼岸,他压根没有想过。不过想一想,娶赵南琛,似乎也不坏。她和他、和叶琬不同,她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在众人精心呵护中一帆风顺地成长着,天真而茁壮,并以自身澄澈的目光看待一切人等。她像他逝去的宁静港湾。 燕兆青缓缓说:“会吧。” 叶琬看着他,目光很是寂寞。燕兆青后来絮絮叨叨说着前不久晚会上的事,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燕兆青发觉她走神,拿手在她眼前一挥:“喂,你怎么了?” 叶琬勉强振作精神,说:“没什么,我在想:珏儿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喂拉娜。”“谁是拉娜?”叶琬责备地看了燕兆青一眼,“那只腿受伤的兔子,不是我们一起在山里发现的?”她说着闷闷地往火堆里扔了根木头。 火星一下子腾起一片,叶琬惊呼了一声,二人跳起,移开床单。幸好,火快速安伏,床单安然无事。 二人对望了一下,都笑起来。 燕兆青有点困了,他抖抖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7 手上床单,说:“差不多干了,我们走吧。”叶琬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二人用沙子灭了火,踢散木头。燕兆青将床单搭在一边肩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别墅。 燕兆青忽然回头,又对叶琬说:“南琛那两个表哥不是好人,你明天少和他们说话。”叶琬心想:“自己想娶赵南琛,还好意思来管我。我明天偏要和他们说很多话。”她对着燕兆青甜甜一笑,说:“好。” 燕兆青听出她的不真诚,赌气加快脚步。但他很快听到身后奔跑的声音,不由消了气,微微一笑。 叶琬大概着了凉,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燕兆青皱皱眉,缓下脚步,等叶琬追上他,他随意把肩头的床单披到她身上。二人紧贴着,进了别墅。 ×××××××××××××××××× 叶珏看着兔子吃菜叶。兔子小小的,大概只有一个多月,右后腿骨折刚好,还不大能正常跑跳,但它在方寸大小的木笼子里兜兜转转,已经不大安分。 叶珏不时伸两个手指进笼,摸一摸兔子不断掀动的鼻子。兔子只管吃,不一会儿功夫,就将一大片菜叶消灭殆尽。 于婶这时候回来了,看她煮的水饺熟了没。看见叶珏,她随口问:“又来喂兔子了?”叶珏“嗯”了一声。“你姐姐不在,难为你每天记挂着这小东西。” 于婶打开锅盖,顿时一股鲜香溢满厨房。叶珏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向往地看着那锅水饺。 于婶拿青花瓷大勺子连汤舀了一只水饺上来,尝了尝汤,又吃了水饺。她冲自己点点头,回头招手要叶珏过去。 叶珏走到她身边,她吹了几下另一只新舀上来的水饺,送到她嘴里:“鲜不鲜?” 水饺皮是鲮鱼肉撮打出来的,里面又包了鱼、虾、扇贝、各色海鲜馅,吃的叶珏一个劲点头,眉开眼笑:“鲜,真鲜。” “还要不要?” “要。” 于婶推了她一把:“这是你响铃姐姐嘴馋,今早递私房钱过来要我做的点心。你去把她找来,让她再分你几个吃。” 叶珏嘴里嚼着水饺,一蹦一跳出去找响铃。 响铃是卢香与的贴身丫头,这几年,隐隐成了燕宅的小管家。叶珏到东边四合院去找她。 卢香与自那天接待赵太太后就病情加重,整天躺在床上,汤药侍候。燕纪来一大早就和同学出去玩了,她房里只有一个年轻丫头,一个年老婆婆守着。 叶珏上了楼梯,就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正好卢香与房里的年轻丫头靠窗坐着,借天光在织一只袜子,她便趴在这边窗台上,隔着比一线天略宽的空间问对面的人:“金草姐姐,响铃姐姐在太太房里么?” 金草揉了揉眼睛,说:“她刚刚来过,看太太还睡着,就又走了。怎么她不在你们那边淘气吗?” 卢香与的声音忽然叫起金草来。金草放下针线,冲叶珏吐了吐舌头。叶珏怕卢香与叫她,佝偻着身体,快速下了楼梯。 她在东边到处问了一遍,都说响铃刚才来过,已经走了。 她回到西边,心中很不快乐,想水饺不知道凉掉了没有,凉了就不好吃了。 西边少了燕兆青和叶琬,鹿萦红这两日下午也出去打牌,主子不在,下人乐得给自己放假,此时这边的大院,竟像是绝了人迹,悄然无声。 叶珏跑了半天,出汗了。她躲到骑廊的阴影中,双手轮流给自己扇风。 她有点想念姐姐和兆青哥哥,不知他们在玩什么,好不好玩。 忽然,楼上好像有东西撞到地板,接着传来一阵隐约的女人笑声。这楼上是鹿萦红的房间,这时怎会有人? 叶珏想:“没准是响铃姐姐。”她立即奔去鹿萦红的卧室。 但还没到门口,她站住了。里面传出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女的显然不是响铃。 叶珏好奇心起,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她听到女的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离了这里,哪儿不能讨生活?我就只有身败名裂,以死谢罪了。” 男的说:“其实我也是一样,燕翅宝不会放过我的。还有我妹妹,我丢了她的人,她一定气死了。不过,我一看到你,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燕翅宝真该死,有你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成天板着张脸,宁可流连在外,也不回家多疼疼你。” “唉,这都是命……” 叶珏没再听下去,她悄悄下了楼,回到院子中。 她心里不大痛快。诚然她和燕翅宝关系并不亲密,她甚至有点怕他。但正如叶琬所说:他是他们的恩人。有恩报恩,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现在她发现有人不是这样。就在这屋里,有人一边受着燕翅宝救济,一边干着侮辱他的事。 她想:“他们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意思!” 忽然有人叫她。她一抬头,看到于婶。于婶笑骂:“让你去找个人,找到天边去了。你响铃姐姐已经吃上了,你快去,没准还能捡剩几个。” 叶珏想到海鲜水饺,顿时把刚才听到的话抛到一边,开开心心随于婶去了。 ☆、撞石 叶珏不记得自己和姐姐分开那么久过,似乎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俩每天都在一块。这次,叶琬一走三天,头两天还好,可到了第三天,她突然无比想念起她来。 这天早上,叶珏在回魂觉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叶琬也和她父母一样死了。她头上流着血,哀伤地站在一片雾蒙蒙的乱石杂草地里看着她。她想叫她,但发不出声音。她想靠近她,但迈不动脚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到一条小船上,离她远去。 她醒来的时候,听到细而密的雨声,尖针一样打在屋顶上、地面上。她还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混在雨声中,好像是谁在吹一只破损的海螺。她疑心还在做梦,然后发现:只是她自己在抽咽。 叶珏心情低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反正放暑假,不用上学,也没人来催她。 叶家姐妹在燕家地位有点微妙。燕翅宝为义气收留了她们,人人都以为他好事做到底,会收这两个女孩为义女。他并没有。但要说他待她们不好,又不是。他专门拨人照顾她们,吃穿用度、接受教育,一如他女儿该有的。 叶琬自尊心极强,生怕人家拿她当燕家丫头,所以她不会和某个下人走得太近,更谈不上去帮她们的忙做事。但叶珏太小,她经常和丫头们一起玩,渐渐,就很难分清楚彼此。叶琬也烦恼,已经这样了,一定要再摆出谱来,既伤感情,又没这份底气。毕竟,她们不是燕家人,对于燕家的贡献,还不如这些底下人。 叶珏有个贴身丫环朴秀姑,大她五岁,先还守着本分,当她是个小姐服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8 ;后来知她不在意,她也放松下来。叶琬走后,叶珏这两天几乎就没见她人影,也不指望她来催自己吃饭。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满是叶琬。那个梦不详,她觉得姐姐肯定出事了,多半是船翻了,她淹死了,所以才会坐舟离去。 她脸上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竟是没停。 外面走廊里忽然一阵吵闹,那个住进来没多久的卢肇似和于婶发生了争执。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小下去。但于婶的声音一下子又在近处响起,她跟不知什么人抱怨:“莫名其妙,这才给老爷当了几天副秘书,就当是这家正经主人了,随便邀请朋友到这儿吃饭,事先也不说一声,突然就要我给他去整治小菜。就是老爷,也不这样支使我们的。而且自己要请客,自己拿钱买菜烧去。我们厨房要记公账的,逼我凭白拿食材孝敬你们,没门。” 叶珏哀伤的小花园朝她关上了门。她又眯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起来穿衣漱口,又自己梳了头。 推开门,她看到久违的朴秀姑正一个人在走廊上踢毽子。朴秀姑看到她,接住毽子,自觉有些羞愧。她忙亲热地上前,问她怎么才起来,要不要立即吃东西,还是索性等中午大家一起吃。 叶珏听她说“吃东西”,想起叶琬的宝贝兔子今天还没喂呢。 “我不饿,等中午再吃吧。你继续玩。”叶珏说着,向厨房走去。 她经过东厢房下的骑廊,那儿摆了张桌子,卢肇和两个陌生男人正围桌吃饭。三个男人喝了酒,脸上光团团。叶珏不太爱看卢肇,但经不得香味引诱,瞥了几眼桌子。 桌上只有一碗红烧肉、一碗青菜汤、加上几盘零食。有酒,都拿吃饭的碗盛。 叶珏心想:“才这么几个破菜,也好意思请人。活该。” 她到了厨房,先去看她的兔子。 兔笼开着,但里面没有兔子。 叶珏吓了一跳,以为它自己开笼子跑了。她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佝着身子在厨房寻寻觅觅:“拉娜,拉娜,你在哪里?你伤没好,快回来……” 朴秀姑跟着她进来,见她找兔子,便说:“那只兔子么?它被舅爹杀了招待客人了。” 叶珏眼前一黑,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朴秀姑:“杀了?招待客人了?”“是啊,你刚才过来,没见他们桌上的红烧肉么?” 叶珏快哭了:“那是我姐姐的兔子,不是养来吃的……你……你怎么不来叫我?” 朴秀姑听她有埋怨自己的意思,顿时不乐意了,讪讪地说:“谁叫你睡到这么晚?不就一只兔子么,吓唬谁呢。” 正说着,卢肇咋着嘴巴,鬼头鬼脑地进来了。他见只有两个小丫头,便自己动手翻吃的。 叶珏看到他,又是恨,又是怕,在那儿自己发起抖来。 朴秀姑见她不说话,便冷笑说:“谁吃了你的兔子找谁说去啊。欺软怕硬,专门挑我们做丫头的错,也好意思!”她说完一甩手走了。 卢肇听了这话,回头看看叶珏,一脸嬉皮笑脸:“原来那兔子是小妹妹的。你养得不错,烧了一会儿,肉就嫩了,大家都赞好呢。” 他忽然发现了碗橱里的几盘冷菜,欢呼一声,一手拿了三盘,又在手臂上放了一盘,就往外走。 走不了几步,他发现衣服下摆被人拽住了。他低头对叶珏说:“你舅爹有事,回来再陪你玩。” 叶珏要哭不哭地说:“你赔我的兔子。” 卢肇皱眉:“这兔子是你出钱养的吗?不,是燕家出钱养的,也就是燕家的兔子。我妹妹管着这家,我吃她一只兔子,哪里还要给钱了?” 他想出这番道理,自觉得意。但小孩子是难以“晓之以理”的。叶珏不管他说什么,只反反复复要他赔她兔子。 卢肇怕有人进来,他到手的冷菜又不翼而飞,他凶叶珏,扬言再不放手就要打她。 叶珏信以为真,果然放开了他。但他看着卢肇哼着小调走出去,心里愤懑,抽泣着说:“你不赔我兔子,我要去燕伯伯那里告状。” 卢肇“哼”了一声,不理她。 哪知叶珏接着说:“你昨天在二姨娘房里和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卢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放下手上菜,蓦地里回身,抓住叶珏头发,把她拎起来抽了两下子。叶珏吓坏了,以为他要打死自己,尖声大叫。 卢肇听到脚步声过来,心里也怕了。他将叶珏夹在腋下,匆匆走出后门,又从后花园那里离开了燕宅。 他捡山间小道一通疾走,叶珏又叫又哭,把自己弄得透不过气来。 卢肇见后面没人追来,周围也没人,才放下叶珏,威胁说:“不许哭。再哭,我就打你!” 叶珏拼命忍耐,但喉咙塞不住,抽咽声仍旧不断漏出。 卢肇见她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忍不住恶心。他还是打了她两下,又让她不许哭。他说:“你和你姐姐真是亲生姐妹?怎么她那么美,你那么丑?” 叶珏听他说到叶琬,心稍微定了一下。她抬起头,很骄傲地说:“她是我亲姐姐。” 卢肇“呸”了一声:“我看你多半是你爸妈捡来的。”他见叶珏又要哭,忙说,“我问你:昨天我和你二姨娘说的话,你真的都听到了?” 叶珏点点头。她现在止住了抽咽,但开始打冷嗝了。 卢肇看着她,心里恼火。昨天他上班溜回来和鹿萦红偷情,意乱情迷之际,说了不少燕翅宝的坏话。他想叶珏还是小孩子,未必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她只要将当时情形和他们的对话说出来,其他人怎还会猜不到? 他这次背井离乡,到澳门来投奔卢香与,是真心想借助妹夫在当地的势力,找个稳定的饭碗。想不到才来了两天,就被鹿萦红那骚娘们勾引,又倒霉的被个孩子撞见。孩子的嘴最不牢靠,要他怎么封? 卢肇站在一边,双手抱胸沉思地看着叶珏。他的目光让叶珏想到“晓”公寓的那一晚。 那时的记忆大半丢失,像纸片浸水,糊了字迹。但她依然记得那几人的目光。 她突然怕得难以自持,叫了一声,转身就逃。 卢肇跨着大步跟在她身后,还在想:“怀柔,还是恩威并施?” 叶珏不敢回头,一个劲往前跑。雨未停,山路滑,卢肇带她来的又是没有好路的地方。叶珏一个没留神,滑了一跤,身子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卢肇皱眉,暗骂一声,想:“真是倒了血霉,摊上这事。这孩子弄一身脏回去,人家还以为我虐待她了。唉,罢罢罢,想来我命中注定穷鬼一个,大不了我离开燕家。妹妹应该会给我一笔路费……” 他边想着,边小心翼翼顺斜路往下走,中间也滑了一下。他咒骂着,双手乱舞保持平衡,堪堪在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9 叶珏身边站稳。叶珏扑在一块石头上,腿微微抽动。 卢肇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踢了她一脚,骂说:“起来,送你回去,装死给谁……” 叶珏被他踢得翻了几个身,脸朝上躺在乱石野草中。她的额头破了一个大洞,血汩汩从那里涌出,她轻轻叫:“琬姐姐……” 卢肇“哎唷”了一声,扑上去就要抱她去求救,手未触到她,他忽然打了个哆嗦,心想:“你这头蠢驴!这是天赐良机,为你除掉一张祸口。你救她,是要害你自己么?蠢驴唷。” 卢肇又看了眼叶珏,她也正看住他,然而,眼里又没有他。她仿佛看到叶琬头上流着血,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打了个冷嗝,说:“琬姐姐,珏儿头疼。”叶琬的脸忽然变成了她自己的脸。 卢肇狠下心,不再看她。他探察了下周围,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便淋着雨,低头走上了回燕宅的路。 ☆、隔墙耳语 燕家几个孩子回到澳门时,恰逢台风前夕。天空灰蒙蒙一片。商店大多提早打烊,街上人烟寂寥,风吹倒不知哪里的字纸篓,破败的纸片满天飞舞。只有孩子们很兴奋,趴在窗台上往外伸脑袋,隔几分钟就喊一声:“台风要来了!台风要来了!” 燕兆青和叶琬赌气,一整天没拿正眼看过她。叶琬和他说了几次话,他也听而不闻。 要在平时,叶琬想方设法也要拉他回心转意,重新理睬自己。但这天一早起来,她就莫名地心情不佳,脑袋里像被人扔了一吨水泥,甩不掉、化不开,连带对燕兆青,也不那么有耐心了。她想:准是她思念叶珏了。她俩没有分开过那么久,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想她。 他们一回到燕宅,叶琬就背着包当先下车往里走。她很快就发现:燕宅的气氛不对。为什么大家都那样看她? 她想赶快回房,被鹿萦红一把抓住。她眼圈红红,对着她还没开口,就哭起来。边上人也哭,齐齐要叶琬冷静,又说事情已经发生,伤心也没用。 叶琬心里顿时充满了不详的预感。鹿萦红开始对着她说了起来,她单看到她两片红唇四面八方地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脑子里的那团水泥化成铅灰色的雾霭,笼罩住她的意识。 过了很久,那团灰色雾霭才淡下去。鹿萦红她们停止了说话,像一群生怕断线的木偶人似的,静待她的反应。 她明明什么也没听见,心里却疼痛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硬邦邦地问:“叶珏是不是出事了?” 叶珏死了。 叶琬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离开时,妹妹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她回来,包里装满了她从香港带回来给她吃的零食,她怎么就死了呢? 然而,不管她信不信,人已经在棺材里躺着,由入殓师化好了妆,就等见她最后一面,然后入葬。 叶珏的小脸红红白白,栩栩如生。她也剪了个流海,遮住了额头。 大伙儿围着她小小的棺木转圈。叶琬也跟着人一起转。大伙儿都哭了,有几个女人简直在尖叫。叶琬却咬牙切齿,告诉自己:“不准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逞什么强,妹妹,她唯一的妹妹死了,可是她就不允许自己当着外人的面哭。谁知道那些假惺惺哭泣的人中,有几个曾欺负过她妹妹,又有几个不在看她笑话呢? 她心里的痛是一刀一刀砍在厚木板上的钝实回响,越哭不出来,回响声越大。 落葬当晚,她就发高烧,病倒了。连着三天,她的体温上去下来,下来上去,把人耗得整整瘦下去一圈。 燕翅宝在叶珏葬礼后一天就去外地了。定好的行程,推不开。临走,他很不放心叶琬,将她托给自己一位中医朋友,要他好好调理女孩子的身体。但因叶琬的烧总不退,卢香与怕再出事,便偷偷从镜湖医院请了位西医来给她治病,并要他除退烧药外,另给她开点“振奋精神”的药剂。他们都怕她想不开。 叶琬躺在床上,尽管病骨支离,却不想好起来。 她感觉自己只有呆在这张和妹妹一起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床上时,才是暖和的、安全的。那不断被人撩起的门帘外,是刀山、是火海,是一个随时吞噬她的世界。她的精力正从她全身的毛孔溜走,她已经没有力气对抗这一切,她害怕。 偶尔,高烧令她昏昏沉沉,她又会看到叶珏,又会听到她像往常一样叫她:“琬姐姐,琬姐姐……”有一次她说,“琬姐姐,珏儿头疼。”以后,没有人再叫她“琬姐姐”了,没有人再像叶珏那样依恋她、爱护她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痛如绞。 然而不管她心里多难受,她还是没有一滴泪。 ×××××××××××××××××× 第四天,她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中午时勉强喝了几口粥,她又躺下了。朦朦胧胧正要睡去,门口脚步声响,她听到卢香与的声音说:“怎么大白天的,连个人都没有?这要病人有事,叫人也叫不到。”燕纪来的声音说:“是朴秀姑照顾她们的,那小妮子顶懒不过。妈,我看你白天也拨两个年老可靠的阿姨过来吧。” 说话间,母子二人走到叶琬床前。 叶琬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卢香与一把按住:“快别起来。你好好躺着发汗,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燕纪来给母亲端了把椅子过来。那是叶珏平常坐的,配合她的身材,做的比一般椅子小些。卢香与坐上去不太舒服,但她心不在焉,也没计较。 她问了几句叶琬的病情,眉宇间始终笼罩着一层忧色。她自己的病也没好利索,不时以帕掩嘴清咳两声。她叹说:“老爷今天回来,他看见你病成这样,心里一定不痛快。这些医生,白收这么高的诊金,却一个比一个没用。” 叶琬从未得到过她这样温柔对待,不由惶恐。她想:“怎么她的态度怪怪的?不止她,很多人都似在怕我。到底我有什么可怕的?” “太太,”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得了绝症?” 卢香与一愣,随即说:“就是普通的发烧,你别乱想。”燕纪来也说:“就是发烧。医生说了,你失去亲人,哀伤过度,所以才一病不起。待伤心平复,自然就好了。” 他提到“失去亲人”,令卢香与不自在地皱了皱眉,说:“好了,你妹妹累了,我们别再打扰她了。” 她这么着急回避,反更引起叶琬疑心。她想:如果不是她得了绝症,他们怕她,就是和她妹妹有关了。他们异口同声告诉她:因为她养的兔子被卢肇吃了,叶珏不知道,以为它跑了,一个人冒雨去山里找,结果失足滑落,撞上了岩石。他们第二天早上发现她时,她已经死了。其实细想一下,她妹妹向来胆小,即使兔子真跑到外面,她也不敢一个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0 人冒雨溜出去找。再说,一个大活人不见,燕家的人怎么会第二天才派人出去找?难道这事还有什么隐情么? 这想法像一道利箭,瞬间贯穿了叶珏的心,让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太太!” 卢香与已经走到门口,心惊胆战地回头看着她。 叶琬紧紧盯着她,乌黑的瞳仁中射出尖锐的光。她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妹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卢香与勉强笑说:“你这孩子,突然发什么疯?你妹妹,她是追你养的兔子,一个人去了山里……” 一样的故事。 叶琬摇头:“她胆小,不会一个人冒雨去山里的。” 卢香与回到她床边坐下,她的双眉微微下垂,让她看起来有股慈悲的味道。她像绕开尖刺采摘花朵一般,小心而温柔地说:“人的事,谁又说得准?像老爷不喜欢吃辣的人,上个月不知怎地,连着三天突然逼着于婶给他做几个火辣辣、烫舌头的菜。又像纪来,这样不用功的人,偶尔也会看书奋进……” “妈!”燕纪来羞愤打岔,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 卢香与冲他微微一笑,又转向叶琬说:“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珏儿大概是知道你爱那只兔子,怕你生气,所以偶尔大胆了一回,谁知……唉,这事过去了,你也别多想了。现在,安心养病最重要。” 她讲得似乎合情合理,叶琬被她扶着重新躺好。就这么片刻功夫,被窝就湿冷一片。她知道:那是她刚出的一身冷汗。 “太太……” “好了,”卢香与替她掖好被角,慈爱地笑说:“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来谈这事。” 她见叶琬额头的巾子掉在被子上,拿起来一摸,已经温吞了。她让燕纪来去外面挑一桶泉水进来。燕纪来飞奔而去,又飞奔而来,将一桶泉水放在母亲脚下。 卢香与将巾子在水中浸湿、绞干,一手撩开叶琬的流海。叶琬额上的刀伤,湿湿的,泛出樱桃色。卢香与的手不由停了一下,才将冰凉的湿巾敷上去。 叶琬眼中的光芒少了锐角,釉彩般亮得模模糊糊,看来体温又上去了。 卢香与摸着她的脸说:“你这孩子,就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凡事到你心里,周周转转,一件变出十件来。你又好强,不肯和人商量。平时我想疼你,也怕伤了你自尊,不敢过于近你。其实老爷把你领进门,你就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次你病好后,心里想什么,不必顾忌,大可告诉我。我便不能解决,给你疏导一下也是好的。” 叶琬迷惑地看着她,心里隐隐有些感动。她很少有机会感受到这类慈母般的关怀。以前叶太太对她就像个客人,不如她待叶珏,是个纯粹的母亲。鹿萦红虽待她不错,但她对人的那种亲热和友好,毛毛糙糙,近乎亲狎,且随时变化,让她不敢消受。 叶琬不禁回了卢香与一个笑容。 卢香与又替她理理鬓脚,笑说:“琬儿,有件事本想等你大些再跟你说,但我想了下,现在告诉你也不妨。” “什么?” “你燕伯伯这么喜欢你,却不收你作干女儿,你知道是为什么?”叶琬微微摇头。“那是因为女儿终归要嫁出去的,他舍不得你,想等你大了,嫁到燕家作他儿媳妇,一辈子守在这儿呢。” 叶琬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像雨后刚生出的一条霓虹。 卢香与掩嘴而笑:“好了,我可把大小姐哄得开心了。” 燕纪来从不见他母亲和叶琬这样和睦,看得他心花怒放。卢香与那几句话也不知真假,如果是真,那叶琬将来嫁他的可能性极大。 一屋子阴惨惨的气氛,突然消散了不少,好像严冬腊月中颤抖的枯枝上系了假花朵朵。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了钥匙开房门的声音。声音过于清晰,让这屋里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叶琬姐妹住的是西厢房一楼靠里第二间,再里面是一间类似仓库的小间,平时没人进去。 叶琬隔着墙,听到朴秀姑的声音,嗡嗡的:“响铃姐姐,我记得在这里放着的。” “不是这只,是只没有脚的圆形瓷缸,里面画着山河地理图的。老爷走之前就吩咐说拿这个放到荣禄堂上,让新买的两只金钱龟在里面爬,好看。” “他老人家走之前说的,你现在才想起来。姐姐,你现在也糊涂了。”接着,朴秀姑似乎被响铃打了一下,她俩个又笑又叫,在隔壁房里跑来跑去。 叶琬的床贴墙摆着,床似乎也震动起来。 卢香与含笑埋怨:“这些丫头,真不像话。纪来,你去……” 朴秀姑这时找到了那只瓷缸,隔壁一下安静了。 响铃说:“你把那块布拿来,我擦干净了,我们一起抬过去。”“我抬不动,你找别人帮忙吧。”“布给我,懒不死你个小鬼……你又怎么了?” “唉,”朴秀姑的声音忽然变得哀伤而低沉,但仍可以听到,她说,“响铃姐姐,我这几天,老是梦到珏姑娘。你说:她会不会死得不甘心,来找我索命?” “呸,又不是你害死她的,她找你索什么命?” “话不是这样说。舅爹要吃那只兔子时,我既没阻止,也没及时告诉她。后来我又怂恿她向舅爹兴师问罪。要不是我,舅爹也不会打她,带她去后山……我觉得我逃不了干系。” “呸呸呸,你爱拿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随你,不过当着人,你可别说这样的话,连累大家受气。” “响铃姐姐,你说舅爹会不会……” “叫你住嘴,你还越说越来劲。” 朴秀姑“哎唷”了几声,向响铃讨饶,要她别再打她。响铃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大家都是寄人篱下,讨一口饭吃,有些事情,还是糊涂点好。” 朴秀姑不太甘愿地嘀咕:“我是无所谓,那她呢?妹妹死了都不知道原因,不是太可怜了?” 响铃冷笑:“知道就不可怜了?舅爹是太太的亲哥哥,有太太护着,她又能……” 朴秀姑忽然惊叫了一声,响铃也惊说:“太太,你怎么……”接着,就传来了两个丫头的尖叫和讨饶。 叶琬听到卢香与气愤教训她们的声音,浑身一抖,仿佛从一个恶梦中醒过来。卢香与已经不在她房里了,只有燕纪来手足无措地站着,一头一脸的汗。 “不是她们说的那样,”他急忙解释,“跟我舅舅没关系,是她自己跑出去的。” 卢香与紧绷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好个‘寄人篱下’,好个‘讨口饭吃’,我倒不知,你们在我家里这样受委屈!平时我由得你们偷懒,并不多说一句,你们倒好,给惯得无法无天,背后编派起主子来!是你们舅爹带她去后山又怎么样?她自己失脚滑倒,撞死在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1 石头上,也能怪他?我打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燕纪来的声音在母亲暴风雨般的骂声中小了下来,他可怜兮兮地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叶琬垂着眼,咬紧嘴唇,对他的话不点头,也不摇头。 燕纪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卢香与又回来了。 她脸色难看,对着叶琬有几分尴尬,然而她还是挤出笑容,说:“琬儿,之前我怕你多想,所以没立即告诉你实情。你舅爹为了这事,这两天寝食难安。你……你别太怪他。” 叶琬缓缓抬眼。出乎卢香与和燕纪来的意料,她并没显示出多大的恼怒,反而像刚打磨好的镜子一样平滑。她有些吃力地说:“珏儿已经死了,怪再多的人,她也不会活过来。太太,你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卢香与心里松了口气,重新鼓舞起来。她见叶琬睡眼惺忪,便不打扰她,让她好生休养,自己带着燕纪来走了。燕纪来走到门口还回头看看她,很放不下。 他们刚走,叶琬房间的后门“咯吱”一响,闪进来一个人。 叶琬见是燕兆青,嘴巴一歪,五官扭曲,顿时哭了起来。 燕兆青从二楼下来,原要由后门进来看她,正好听到卢香与母子在里面,就没进。他站在门口听了半天,心里愤懑,等他们走了,他才进来,正要质问叶琬,却不想一见面,她就哭。 燕兆青连忙走到叶琬床前,皱着眉头,不知该怎样安慰。叶琬伸胳膊勾住他脖子,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大哭,将这几日郁积的伤痛和绝望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哭完,她痛快许多。 燕兆青摸了块帕子给她,让她醒了醒眼泪鼻涕。他低声说:“你真就这么算了?” 叶琬“呸”了一声:“你都听见了吧?她这样欺负我,我实在不能忍了。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这些年,为了我自己,更为了珏儿,我已经忍受太多。但从今天起,我会让那个女人知道:我不是她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 燕兆青微皱眉头:“你要向爸爸告状?那你刚才……”他忽然明白过来:叶琬之所以对卢香与说既往不咎,是报复她先前骗取她信任。她一报还一报,也要先赢得她信赖,再当胸一击。 燕兆青不由得苦笑:“那女人护短。她是这家女主人,你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子。和她作对,你确定你可以?” 叶琬咬牙切齿:“我才不怕她。”然而从她眉宇间,燕兆青看出她还是有些怕的。 他正要说出自己的看法,觉得现在即使赶走卢肇,对他也没有多大损害,只是惹怒卢香与,多竖两个敌人;倒不如让他住着,待抓到他致命之处,再行告发,彻底除去这个眼中钉。但这时,外面响起一大片脚步声,向这里逼近。叶琬侧耳倾听,略微惊惶,她忙推燕兆青:“燕伯伯已经回来了?你快出去。”燕兆青知道她怕卢香与看到他后怀疑是他怂恿她改变主意,所以要他躲避。 他转身,去拿了把椅子放在叶琬床边,往上一坐,笑嘻嘻地翘脚看着叶琬。 叶琬瞪了他一眼,赶紧缩回被窝。紧接着,大门一开,燕翅宝带着一帮人走了进来。 燕翅宝穿着对襟灰色地褂子,外面罩了一件黑色回纹背心,戴了顶瓜皮帽。他刚到家,正好碰到镜湖医院的谭医生上门打针。他衣服也没换,就和他一块儿来看叶琬。卢香与、鹿萦红等人也只好陪着他过来。 他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就见他一路低着头,认真聆听谭医生对病人情况的分析,不时提几个问题。 他进屋看到燕兆青,愣了一愣。燕兆青站起来,叫了他声“爸爸”。燕翅宝难得没有对他横眉怒目,他点了点头,说:“来看你妹妹。”就在卢香与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他同样没觉得有何不适。 谭医生拉出叶琬的手臂,给她打了退烧针,又嘱咐了几句话,然后对燕翅宝说:“这是最后一针。接下来几天,吃我配的药,加上饮食调理就好。” 燕翅宝谢过他,然后让燕平甫送他出去。 鹿萦红站在燕翅宝背后,对叶琬嘘寒问暖,热络非凡。卢香与偶尔插一、两句话,更显关心。叶琬不断点头,似是对众人的关怀应接不暇。 燕翅宝静静看着她:虽因发着烧,脸色红润,但着实瘦了一圈,眼眶也凹陷下去。她眼圈还有些红,似乎刚哭过。他忽然开口说:“琬儿,我把你们姐妹接来,原是要代叶兄弟尽父亲之责,想不到珏儿发生了这种意外,我实在难逃其咎。琬儿,燕伯伯在这里向你赔不是,望你原谅我。”说着,他站起来,向叶琬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 众人都知燕翅宝爱面子,见他如此,不由得暗惊。叶琬也吃了一惊。她看看一旁卢香与,她十分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叶琬暗中冷笑了一下。她撑起自己,对燕翅宝说:“燕伯伯,你待我们是真好,可惜我们都福薄,只能享受你几年恩惠。” 燕翅宝脸色一变:“这话怎么说?” 叶琬迎着他的目光,说:“珏儿死了,我也不敢再住下去。等我病好了,就收拾东西去孤儿院。”她不等燕翅宝再次发话,突然一指人群中的响铃和朴秀姑,将她们适才在隔壁说的关于叶珏和卢肇的话一字不漏复述了,她垂泪说,“燕伯伯,我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你对我们的好,我铭记在心,但我和卢肇没法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所以请你让我走吧。” 燕翅宝也是头次听闻此事,之前他听到的,也和叶琬原先听说的差不多。他气得脸色铁青。众人均不敢作声。 半晌,燕翅宝伸手摸了摸叶琬的头,斩钉截铁地说:“乖孩子,你就和燕伯伯的女儿没两样。这里是你的家,谁也不能赶走你。”说着,他阴沉沉地看了卢香与一眼,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 燕兆青看看浑身打颤、目露怨恨光芒的卢香与,又看看在床上昂着头、坐得笔直的叶琬,他似乎嗅到了无形的硝烟,正在空气中弥散。 次日,卢肇一家就被正式赶出燕家。 ☆、浪荡子与女荷官 五年后的复活节。 两辆人力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靠近福隆新街的“荣升赌场”前停了下来。 车里两两坐着一对男女。其中三个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还有一个中国男人,也是轮廓深刻,仿佛有把刀顺着他脸上线条雕凿出五官,每一刀都精微到极致,出来的是张堪比大师所铸青铜面具的脸。这人就是燕兆青了。 燕兆青今年二十岁,理当是求学年龄,但自他二哥辍学后,他也不甘落后,因几件更不名誉的风流韵事,被校方踢出了大学。 他整日在外胡混,因他血统的关系,近来还和葡萄牙人腻在了一块儿。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2 另一辆人力车上坐的葡萄牙青年,是现任总督维克多科斯塔的长子罗伊,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货。 车上两位女士虽是外国人,却并非名门淑媛。说出来不大好听,乃是这哥儿俩新近搭上的大寨妓女。 澳门人嗜赌,有赌之处,必有烟馆娼寮。本地人都知道,澳门妓女分四等,称“四寨”。最末等的叫“流莺”,在赌场中窜来窜去找散客。三等的叫“企街鸡”,顾名思义,是在街上拉客的。二等就比较高级了,住在通商新街一带,须客人上门拜访。头等的是高级妓女,集中在福隆新街和怡安街处,她们大多色艺双全,有的更卖艺不卖身,客人上门前须预约,等专门人士调查了客人身份背景,同意才放入。 燕兆青和罗伊此时带的两个,便是大寨中人。她们自己说是纯血统葡人,但罗伊瞧着都像杂种人。他当然不会追根究底,因为他的朋友、那个中国少爷,也是杂种人呢。 他们这晚吃过饭,本来是无所事事在街上兜风。路过荣升赌场前门时,罗伊见霓虹灯闪闪烁烁,变幻出一个色彩鲜艳的世界,乍一看,像是儿童乐园。这顿时触动了他的好奇心。 罗伊叫车夫停下车,探身出去问燕兆青:“青,这是你们家开的赌场吧,怎么你从不邀请我们来玩?”他身边冬妮也想进去,笑说:“青一定是不好意思,怕我们赢钱,家里亏本;我们输钱,朋友面子上过不去。” 罗伊跳下车,大声说:“这能有几个钱输赢?走,我们进去。” 燕兆青也从车上下来,见罗伊和冬妮已经进去,只好替他们打发了车夫。 这位总督的儿子也不知是真的粗心大意,还是贪图小利,经常喜欢在这些小事上“讹”朋友一把。 罗伊不懂赌场规矩,进去就被人拦住了。燕兆青买了四人份的最低限制泥码,充当门票,把他们带了进去。 赌场的巡场、杂务和师爷都认识燕兆青,但见他身边是新面孔,就只淡淡点头,打个招呼。 罗伊也和他所有同胞一样,一到热闹地方就如鱼得水,兴奋地东张西望,拉着燕兆青的手问这个怎么玩,那个怎么玩。 荣升的赌式不复杂,基本是三样:骰宝、番摊和牌九。 骰宝最简单,就是三粒骰子摇点数猜大小。四到十为小,十一到十七为大。 罗伊小心地取了一枚泥码,压在“大”上,一会儿功夫就输了。 罗伊撇着嘴,不大高兴,尤其冬妮压“小”赢了。他撇下冬妮,在人群中穿巡。 他很快发现大堂中央有张赌台,比其它台子都要大要威风。人头像海浪一样,一波涌过,又是一波。罗伊挤到台边,惊奇地发现这台子的荷官,是个女的。 罗伊平时也听自己的朋友说过,似乎是中国老板迷信处女的身子能带来好运,所以专找些年轻处女来当荷官。 他眯眼瞧眼前这个女荷官。她穿着月牙白绸夹袄,腰部一圈大红色裤子的边。她梳了条麻花辫,随意盘在头顶,高高的,像他父亲家里收藏的中国人物画上宫廷仕女的发髻,又有一圈密密的流海,虚笼在眉毛上方,让她在精干之外,多了几分婉约的气质。 “买大压大,买小压小,压定离手。”女荷官清脆的声音在赌台上回荡,她喊完,一个个核对客人的下注结果。 “这位先生,”女荷官乌黑湛亮的眼睛在罗伊身上一停,忽用葡萄牙语说,“是第一次来吧?压大还是压小?大家都等你了。” 罗伊脸一红,觉得一股湿热的海风从眼前吹过。他将一手泥码都压在“小”上。 压完他就后悔了,觉得“大”才符合他身份。但女荷官连问三遍,周围中国人群情激奋地大喊“不改”,他也不好意思再要求改下注。 女荷官开始摇盅。罗伊自是琴前牛,于此一窍不通。但这里有的是久经沙场的老赌客,一眼瞧出这姑娘好本事:只见她一手抱住盅盒,运力让骰子在里浪跳,忽地停手揭开,稳若泰山,轻如浮叶,之后,又一口气报出点数,也是干脆利落。 罗伊见这次是“小”,很是高兴。女荷官杀了泥码,按赔率给他筹码时,对他微微一笑。 罗伊伸手想抓她手,她抽手极快,他只抓到自己的筹码。罗伊腆着脸笑:“这是什么?” 女荷官波澜不惊地说:“这是筹码,出去时可以换钱的。” 罗伊从未见过这样的东方女孩,正要再搭讪,忽听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这不是罗伊吗?” 罗伊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父亲政敌之子、他在学校的死对头西科。 罗伊如果长得像只小母鸡的话,西科就是只老火鸡,皮粗肉厚,满脸血丝。 西科看看罗伊拿在手中准备下注的几枚泥码,拉开嘴角一笑。他跟身边一个姑娘嘀咕了几句,那姑娘不太甘愿地拿出一只金丝织就袋子。西科将里面泥码倒出,粗粗一算,也有几千块。 罗伊脸色变了。西科冷冷一笑,随手拨了堆泥码,压到“小”上,又对罗伊摆了个“请君下注”的手势。 若在平时,罗伊说两句场面话,就溜走了。但这时很多异国人看着他,那大眼睛、尖下巴的女荷官也一眨不眨看住他,他手心不由滋出一把汗,觉得关系到国格荣誉,不能退让。 他吞吞吐吐,要说什么,忽听身旁一阵泥码砸桌子的响声。 人们回头,燕兆青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这张桌旁。他买了一盆泥码,放在脚边,刚才随手抓了两大把,压在“大”上。 这一来,大家知道有好戏,一传十、十传百,都聚集过来。 燕兆青让旁边一只流莺替他点了支烟,眼神穿透烟雾,吊儿郎当地看着西科。他说:“他今天没带够钱,我替他赌。”西科也不是第一次见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女荷官开口问大家下定了没有。 “慢着。”西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只银烟盒,里面一排六支褐色雪茄。他缓缓拿出一支点着,说,“你爸爸是这赌场的董事长,我跟你下。”说着把泥码也移到了“大”上。 他自以为这招很聪明,哪知周围的中国人却给了他一片嘘声,觉得他未斗先示弱。 燕兆青问西科女伴:“玛花,这人平时就这德性?” 玛花一对淡绿色眼睛对着他笑个不停,说:“还好。” 众人有听不懂他们的话的,但看明白了意思,见风使舵,也将注改下在“大”盘上。 女荷官问了三遍,不再有异议。她摇盅开注,是“小”。荷官通杀。 西科很是懊恼,见燕兆青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也极力做出不在意。 下一回合,燕兆青仍压“大”。西科跟着下注,结果又是“小”。 众人一片抱怨。女荷官笑说:“大家怎么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3 ?自己不会压,跟着别人瞎掺合什么?” 燕兆青将烟叼在嘴里,双手举起盆,“哗啦啦”将泥码全部倒在“大”上。 西科脸色都变了。 罗伊虽然为朋友叫好,却也担心:“他哪来这么多钱?他是为我打抱不平,万一输了,不会上门找我要钱吧?” 其他人这时已经收手,看燕兆青斗西科。 女荷官在旁煽风点火:“难得三少爷今天给我们送钱,这位客人不知在犹豫什么?买定离手,一切听命,玩的就是胆气。要是害怕,何必进赌场?搂着小姐,逛逛街、看看戏,太平岁月,可有多惬意?” 旁边一些会葡语的流莺和杂务也有一句、没一句附和她。 这次轮到西科进退两难了。他见罗伊站在燕兆青身边,只到他肩膀,一脸心惊胆战的孬种模样,让他看着来气。他忽然心中一动,想:“这人既是这里董事长的儿子,自然不怕输钱。输多少,他们都会还给他。我跟着他下,真是太没脑子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泥码,不够数。他将身上一只怀表和剩下的雪茄给赌场的人,要他们再兑换点泥码来。这次,他全压到“小”上。 燕兆青似笑非笑看了西科一眼,对女荷官说:“摇吧。” 西科心里忽然充斥了不详的预感。 女荷官开注,是“大”。 西科腿一软,在众人欢呼声中差点瘫倒在地。玛花艰难地想要扶住他,扶不住。赌场马上来人,将他架到一边休息。 罗伊抱住燕兆青又跳又亲,冬妮和他自己带的女孩也一个劲扯他,就连玛花都在对他抛飞吻。胜利者总是万众拥戴的。 燕兆青将自己的一盆泥码推给罗伊,让他用这些好好玩。他今天第一次来,算他请客。他赢来的筹码他也不要,让赌场的人买香烟酒水,分给客人们。 这里的熟客都知道燕兆青一贯作风:钱大把进来,大把出去,当真是千金散尽如流水。他只图个高兴,眉头也不皱一下。 罗伊还没从朋友的慷慨中回过神来,燕兆青已经离开了赌场。 ×××××××××××××××××× 次日,一早下了点雨,雨停后,天气阴白。 叶琬拐到荣升赌场后一条小街,走没几步,见一间小屋,墙上挑出一面旗,旗上一个“押”字。小屋的门是左右合拢成的半截门。 叶琬推门进去,看到一个高高的柜台,上面围着铁栅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正在栅栏后算账。 听到声音,少年一抬头,见是叶琬,他便笑了:“琬姐,你来了。” 叶琬问他:“三少爷在这里?”“他刚起来,吃了饭,在里面看帐呢。” 叶琬马上到里面去找燕兆青。 燕兆青并没在看帐。他的确刚吃了早饭,沾了牛奶沫子的玻璃杯和满是面包屑的盘子还摊在桌上,他一边看《大众日报》,一边从一只水晶盆里抓葡萄吃。他的亚麻布白衬衫敞着领口,浓黑的头发还没梳理过,乱蓬蓬翘了一头,让他看上去乖巧了些许。 他已经听到叶琬的声音,并不抬头,也不招呼,自管自继续看报。 叶琬拿出一张银票给他,笑眯眯地说:“你这个月的酬金。” 燕兆青瞥了眼银票,拿水晶盆随意压住了,他问:“罗伊昨天输了多少?” “你给他的钱全输了,他自己又贴了几千。” 燕兆青“唔”了一声,眼睛快速扫荡着报纸。 叶琬在他对面坐下,半个身体趴在桌上,她随口说:“你昨晚干么又这样大方?你给赌场拉生意,赵伯伯才贴你几个钱,都不够你自己花的,还拿去摆场面,便宜那些不相干的人。” “唔。” “最近你的押店赔了一笔钱,我以为你该收敛了,你怎么还是这样?” “唔。” 押店这生意,本来风险不小,燕兆青开这店不到一年,开始几个月都是他自己充当朝奉来鉴定押货质量。但他开押店的事瞒着众人,他不方便从早到晚逗留在店里,所以新近找了个叫辛义的小伙接他班,就是刚才外面那个了。但辛义认货不准,才上任就被人骗了两次,损失了一大笔钱。燕兆青倒是不追究他的责任,继续留他办事。为此,叶琬已经和他口角了几次。 不过现在她想通了。燕兆青爱怎样便怎样,她反正已经提醒过他,既然他不听,她也不必再说,跟着他就行了。 燕兆青看完一页报面,换另外一张。他久没听到叶琬声音,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捧着脑袋对自己发呆,目光还在他脸上,神思已经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他咳嗽一下,问她:“你还有什么事?” 叶琬被他唤醒,仔细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她说:“你几天没回家了,我怕你忘记。大哥已经到家了。今晚燕伯伯在陆军俱乐部请客,给他和赵南琛洗尘。你别忘了过去吃饭。” 燕兆青忽地放下报纸,目光灼灼地看着叶琬:“南琛回来了?我还真忘了,亏得你提醒我。” 看他这样高兴,叶琬不由得撅起嘴,不大服气。她想:“赵南琛出去几年,也没听你提过她一句,大概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忘了,怎么一听她回来,就这样高兴?哼,她有什么好的。” 燕兆青自顾自高兴了一下,一低头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还在?” 叶琬“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这就走!”偏偏这时,楼梯一阵响,有人从楼上下来。叶琬好奇回头,看见昨晚西科的绿眼睛女伴正揉着眼睛慵懒地下来。 叶琬也不打招呼,气呼呼地冲了出去。辛义的声音说:“这就走了?琬姐,琬姐……” 玛花靠在燕兆青身上,低头吻了他一下。燕兆青老大不乐意,心想她不知道刷了牙没有。玛花问他:“刚才那人是谁?她怎么了?” 燕兆青重新拿起报纸,漫不经心地说:“是我妹妹。小孩子而已,不用理她。” ☆、决斗 陆军俱乐部在南湾,红色砖头房子,冬天暖炉里快燃尽的火光似的,横向烧出一长溜。 燕兆青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到了。 燕翅宝包了这里最上等的套房。宽敞的房间中央一张长方形桌子,燕翅宝和赵光鼎一人坐了一头,两人家人分别挨着自家主人。菜还没上来,每人面前摆着一全套餐具。桌子中央一只厚墩墩的碧玉花瓶里,插了几支或半开或盛开的百合花。 燕兆青进来后,房里照例一亮。他打了招呼,最激动是章丽泽,又说是好久不见,已经长得一表人才。她还特意转身对女儿说:“我说那些外国人长得不见得比我们中国男人好看,你一个劲反驳我。你看看,兆青比他们怎样?” 赵南琛笑说:“妈,你忘了他也有一半外国血统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4 这话让屋里一静,不过赵南琛自己没发现不妥。她好奇又胆怯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燕兆青。燕兆青朝她一笑,她不知怎地,别过了头,没有回应他。 鹿萦红也是很激动的,和赵太太一起叽叽喳喳问燕兆青几时吃的午饭,吃了什么,饿了没有。 燕兆青见赵南琛和叶琬坐在一排,两人间隔了两个空位,他便在赵南琛边上坐下。赵南琛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卢香与问燕兆青:“你今天见到纪来没有?”燕兆青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大家不要等二哥了,他今天要准备演讲,不能来了。” 燕翅宝冷笑一声:“他要准备什么演讲?就他那水平,也配?我看多半又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戏园子去了。” 卢香与被他当外人面数落儿子,脸上抹不开,辩解说:“你就会挑他的错,年轻人谁不爱玩呢?我想起来了,他前几天是跟我说过,要准备篇什么演讲的。” “关于如何整顿粤伶的演讲么?呸,下作胚子。” 赵光鼎夫妇互视一眼,赵光鼎开口打岔说:“好了好了,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要干涉了。今天大家欢聚一堂,主要为庆贺平甫学成归国,顺便庆祝下小女也能平安回来。来,我先敬燕大哥和平甫一杯。” 燕翅宝和燕平甫忙站起来还礼,大家也纷纷站起。卢香与勉强咽下一口气,心里不由得委屈:“看老赵人多和善,哪像我们家这个,非要在人前给我没脸。” 说话间,燕翅宝让上酒上菜。服务生将菜一道道端上来。这里的菜式本是葡萄牙菜,但为迎合土生葡人口味,融入了中国菜的特色。沙拉、葡国鸡、烤乳猪、烧牛尾、炸马介休球、奶油耶菜…… 席间,章丽泽和鹿萦红你一句我一句拉起家常。章丽泽高谈阔论这几年在欧洲的所见所闻;鹿萦红艳羡之余,也迫不及待把这些年澳门发生的事告诉她。卢香与怕人以为她受到适才燕翅宝的羞辱不自在,也强打精神插几句话。 赵光鼎和燕翅宝的声音夹杂在女人们的高八度嗓门中,谈着目前国内形势和他们的生意。 燕翅宝认为广东不会禁赌,赵光鼎大致同意,但又有点动摇。 他说:“你还记得霍廷佑么?听人说,他最近正将大笔资产移动到深圳,准备在那儿开赌场。” “他这人没有定性,你从他身上推不出什么答案。我跟你说,你就看广东禁过几次赌,可有一次成功过?军队军饷都要靠博彩征集,上头好意思禁赌?再说,真要禁,也是整个省全禁,哪会放过深圳?我认为不会。” “你说得也是。说到军饷……” 燕兆青对周围吵杂的话语似听非听,他脸上含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自顾自低头吃着。他隔壁赵南琛和与他隔一个空位的叶琬,也都十分沉默。 燕兆青忽然转头问赵南琛:“在英国,还过得惯么?” 赵南琛似乎一直防着他,但仍没防住,他一对她说话,她竟然吓得手一抖,将一把叉子掉在地上。 燕兆青捡起叉子,让服务生换一把。赵南琛脸涨得通红。 燕兆青仿佛觉得好玩,又说:“怎么,留学好几年了,还没拿惯叉子啊?记得以前你在家里,吃饭都一定要用叉子的。”赵南琛知道是调侃她,脸越发红。 章丽泽停下来喝一口酒,正好听到了燕兆青的话,她笑说:“可不是?以前一天到晚磨着我跟我讲她的兆青哥哥。现在人大了,害羞了,看到兆青哥哥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时服务生递来新的叉子,赵南琛接过来叉一块鸡肉,“当”的一声,屋里人说话声立时断了。赵南琛强忍怒气,硬撅撅地对她母亲说:“你好了没有?怎么不把我以前换尿布的事一起说出来?就你记性好!” “你这孩子……” “够了,”赵南琛又用力拿叉子戳了下盘子,狠狠说,“别提以前的事。”她嘴里不知不觉间塞满了鸡肉,腮帮子鼓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这已是她忍耐的极限了。 叶琬幸灾乐祸地溜了燕兆青一眼,又有点不平,仿佛是自己的好意被人拒绝了。 赵光鼎很不耐烦地看了章丽泽一眼:“你也真是老了,总提她小孩子时的尴尬事情做什么?平甫,还是你来给我们说说,你妹子这几年在英国的情况。” 章丽泽白了丈夫一眼,心想:“你就会帮女儿。” 卢香与却很高兴,觉得原来章丽泽和她也差不多。她也催儿子讲:“你妹妹这么漂亮,在外国一定很多人追吧?” 这纯粹是恭维话了。赵南琛小时候不漂亮,长大了也不。但她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自养成了一股天真娇憨的贵气,似乎高人一等。 燕平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露出笑容:“说到追求者,我们学校有个足球队员……” 赵南琛拿叉子指住他,嗔说:“燕平甫,你不准讲!” 燕平甫笑说:“奇了,我讲都没有讲,你怎么知道我要讲什么?难道这件事中间还有甚隐情?” 赵南琛咬着嘴唇,欲笑不笑的:“反正不准你讲,你要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和那个印度女孩的事也说出来。” 这回轮到燕平甫紧张了:“你才别听人乱讲。” 赵光鼎含笑看着二人,对燕翅宝说:“看看,这背着我们在英国发生了不少事呢。”燕翅宝也笑:“随他们去吧。他们自己的事,真要讲,我们还不要听呢。”他说得大家都笑了。燕平甫和赵南琛互相看了看,也笑了。 这时,服务生端上来辣大虾,一人一盘,唯独赵南琛没有。 章丽泽说:“怎么少了一盘?”要回头招呼人,燕兆青把自己的推到赵南琛面前。 燕平甫看到,忙说:“南琛妹妹不能吃辣,一吃就脸上发痘子,我给她单点了份鱼翅,一会儿就上来。” 赵南琛像推开烫手山芋似的忙将辣大虾推还给燕兆青。 叶琬实在忍不住,暗暗瞪了她一眼。 卢香与在一边笑儿子:“我养你这么大,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样细心?怪道你要自己点菜,原来是有预谋的。” 赵南琛见她说得露骨,低下头不说话了。她有点想看看身边燕兆青的脸色,又不敢。 章丽泽见众人一味围着她女儿,席上另一个年轻女孩叶琬却无人问津,不禁过意不去。正好卢香与又夸赞赵南琛气质好,到底是留过洋的人,章丽泽趁机说:“气质这东西也是天生的。你看琬儿,还不是出落得气质不凡?” 屋里又是一静,好像成语接龙时遇到了稀罕的末字,一下子接不上来。 叶琬正把虾解剖好了往嘴里送,见一下子提到她,也是一愣。她还是把虾送进嘴里,然后大方地对章丽泽说:“赵伯母过奖了。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5 ”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引起了席间人对两个女孩的比较。 叶琬今天难得穿了一套洋装,大概也是她唯一一套洋装。姜黄色折褶绸裙,鸡心领子,泡泡袖,褶与褶间,夹衬着黑色里子。她几乎没化妆,也没戴任何首饰,清汤挂面,但底子好,清秀到极致,折射出别样的艳光。赵南琛今天则精心打扮,松花色短外套下是一条大红平金裙子,可当晚餐裙亦可当舞裙。她头发梳成路易十四时期的一个宫廷发型,妆面也是法国这段日子流行的,口红是标新立异、不会脱色的桑子红。她的美丽与她本人有很大差别,像是踞着她的脸画出的一张面具,但因她满身的千金小姐贵气,让人不大愿挑剔她的毛病。 燕翅宝先开口说:“各有各的好。” 鹿萦红见赵南琛撇了撇嘴,她自作聪明,补充说:“那是你们男人的眼光。依我看,还是南琛好些。琬儿的妆太素了。” 她这一番话,只有更叫赵南琛心里不舒服,好似在说:她花那么多心思,也不过胜在化妆上,且只能折服女人。 燕翅宝皱皱眉头,心里怪这个姨太太一贯的不会说话。他怕赵光鼎夫妇疑心他们一家子帮着叶琬奚落赵南琛,暗向他夫人递了个眼色。卢香与心想:“这时候想到我了。”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岔开话题,忽听外面一阵骚乱,有人用葡语吵了起来。 赵南琛的葡语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从中听到了燕兆青的名字。她心里一跳,借机朝他看了一眼。 燕兆青已经从位子上站起。 燕翅宝警觉地问:“什么事?”燕兆青扔下餐巾,没好气地说:“没事,你们继续吃,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他出去后,外面争执声更响了。燕翅宝听到人斥责燕兆青骗他女人上床,脸一下子沉下来。卢香与在旁推推他,轻声说:“犯不着为他生气。他是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几句话,虽轻,却足以让一屋子人都听到。 叶琬也扔下餐巾,对燕翅宝说:“我出去看看。”燕翅宝一点头,她就飞快地出去了。 外面声音小了下去,一堆人大概去了别处。但燕、叶两个,都是一去不回。 赵光鼎担心地说:“这儿是葡人地方,别叫兆青吃了亏。我去找几个人来吧。” 燕翅宝说:“不用,让他吃点亏,没准还能长进些。” 赵南琛心跳又重又快,她极想出去看个究竟,又不敢当着人出去。她听她父母异口同声要去找人帮忙,燕翅宝却一味不肯,她心里越来越急。 她大着胆子问:“怎么没声了?别真出什么事。” 仿佛回应她这句,有服务生进来报告说:“外边打起来了。” 赵光鼎站了起来,对章丽泽说:“我去找人来帮忙,你们呆在这儿。”说完就走了出去。 到此地步,燕翅宝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他令燕平甫也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燕平甫应声出去。赵南琛找到了机会,也扔下餐巾,说了声“我也去看看”,就追着燕平甫跑了出去。 服务生把他们领导俱乐部的后花园,那儿围了一大圈外国人,中间草地上燕兆青正和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你来我往,打得热闹。 燕兆青也生得高大,但体力不行,已完全落在下风,连中了人家两拳。但他并不退缩,反而越败越战,越战越勇。 燕平甫看到叶琬双手拿着燕兆青的西装外套,也在一旁围观,便走过去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叶琬指了指人群中一个绿眼睛的女人,说:“她就是那个葡萄牙人的女朋友。因为她,葡萄牙人要和兆青决斗。” 燕平甫皱皱眉头,几不可闻地说了声:“狗改不了吃屎。” 围观葡萄牙人本以为燕兆青来了帮手,一脸敌视地看过来,待见来的只是一个戴眼镜的文弱书生和一个女娃娃,便不理他们,继续为西科加油。 燕兆青这时情形更不好,简直是只有挨打之力了。西科一个大跳,压在她身上,抡拳往他身上揍。燕兆青双手护住头面部紧要处,身上中拳无数。 赵南琛急说:“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你们快去拉开他们。” 燕平甫也有些着急,他说:“我去看看赵叔叔的人来了没有。”说着就挤出了人群。 赵南琛怕他赶不及,拉着叶琬,要和她一起上去分开他们。 叶琬不肯去,她说:“这是决斗,只能单打独斗。我们要冲上去,他们的人也会一拥而上。他们人多,又有武器,我们怎么打得过?” 赵南琛更急:“那你让他认输吧。” 叶琬说:“又没输,认什么输?放心,那人也不是练家子,这种程度,打不死人。”说着她单手握在嘴边,大声为燕兆青鼓劲,“兆青,你在做什么?起来,给那蛮子一记厉害的!” 赵南琛吓得怔住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些人,怎就没一个真正关心他死活的?” 这时候,燕兆青不知哪儿来了股力量,忽然抓了一块石头,朝西科鼻子上一敲,将他敲倒。他趁机跳起,像疯了似的朝西科拳打脚踢,一轮猛攻,让西科爬不起来。 众葡萄牙人不料这转折,但他们只爱打架和英雄,见燕兆青打不死还越打越勇,竟也有人替他叫起好来。 西科鼻上受了一击,流血不止。他碰到这样的对手,实在也有些泄气了。眼见燕兆青也气喘吁吁、浑身打颤的样子,他忽然做了个“停”的手势。燕兆青立刻停了下来。 西科看着他,也有点佩服:“扯平,怎么样?” 燕兆青点点头。 “看不出,你挺有骨气的,和罗伊那个软骨头不同。” 燕兆青笑了一下,说:“你也还行。这次对不住,我不知她是你女朋友,以为是哪个寨子里的人。下次我会先打听清楚的。” 罗伊浑身一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叶琬看燕兆青走过来,忙将手中西装上衣递给他,一脸自豪。燕兆青接过,随手挂在单边肩上。他看了眼旁边的赵南琛,不觉有些奇怪,他俯下身子,鼻子几乎碰到她的鼻子,他说:“你哭什么?” 赵南琛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大猫盯住了,她胆怯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说:“你……没受伤吧?”燕兆青清澈的褐色眸子里,有她不了解却莫名喜欢的忧伤,让她想要大胆伸手,触摸一下。当然她没有伸手。 燕兆青笑了笑,一只大手揉了揉她的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离开了陆军俱乐部。 他走没多久,总督就带人来了。 ☆、隐退 燕翅宝很晚才带着家人回妈阁山。 经过了与总督的一番周旋,大家都感到疲惫。虽然总督并没有责怪燕兆青,言语之中,甚至隐含褒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6 奖,但一场虚惊,毕竟也是惊了。 只有鹿萦红一个人在那里兴奋,她说:“青儿那孩子平时看着单薄,三天两头发烧感冒的,当真动起手来,倒是个好样的,居然能把葡萄牙人给赢了。” 她又在车上逼着叶琬告诉她:燕兆青是如何认识总督儿子的。叶琬见燕翅宝不大高兴,不愿当着他面多提此事,胡诌了几句,应付过去。 到家后,一进门就听到燕纪来扯着嗓子叫唤:“秀水不留空赚地,浮云无雨枉遮天……” 卢香与脸色一变,忙让开门小厮去里面通知二少爷,说老爷回来了。 “慢着,”燕翅宝叫住那小厮。卢香与皱眉看着他,正要为儿子辩解,燕翅宝却说,“别叫他去。平甫,你去跟你二弟说,让他到书房来一趟。如果你三弟在,把他也叫来。我有事同你们说。” 燕平甫应声去了。燕纪来还不知父亲到家,唱得越发放肆。卢香与被他刺激得面皮紫涨,浑身如披火毡。 燕翅宝却没再就此事和她罗唣。燕平甫一走,他就命几个女人跟着他,一行人直奔燕家书房黄金堂。 进了黄金堂,燕翅宝在一张红木大书桌前坐好。他两侧各一排花梨木太师椅。卢香与、鹿萦红和叶琬依次在一排太师椅上坐了。不久,燕平甫和纪来、兆青兄弟一起进来,在另一排椅子上坐了。 叶琬看看燕兆青,心想:“他果然和二哥在一起,怎么脸上伤也不涂药?” 一家人看这架势,燕翅宝是有大事要宣布,但谁也不曾听到过风声。 卢香与有些不安,她代众人问:“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有大事宣布?” 燕翅宝说:“的确有事要说。”他扫了眼家里人,目光独独跳过燕兆青,“我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近几年,随着家业扩大,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之所以硬撑,是还没有一个可靠继承人的缘故。” 燕平甫神情紧张。燕纪来低头假装玩弄自己修得整整齐齐的十指。燕兆青则目光飘忽,仿佛事不关己。 燕翅宝续说:“好在,平甫在英国牛津取得经济学学位回国,补了我这个缺,让我可以安心隐退了。” 众人听了都一惊。因为过于意外,一时无人发声。连一贯咋咋呼呼的鹿萦红也闭上了嘴。 燕翅宝又说:“你们都知道,我燕家三代前就在澳门扎根。我父亲将家业传到我手里时,有一片码头、几家仓库、十几条船,主要给人囤货,太平的时候,也做些运输买卖。我运气好,认识了几个朋友,挑我发财,将运输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与你们赵叔叔合伙开了荣升公司。荣升公司业务分好几块,赌场那块,赵光鼎是总办,主要由他负责。其它还有运输、渔业、烟花工厂等,本是我们燕家相关产业,由我负责。最近,我又参与入股了洋行和医院。我现在想:将除赌场外的业务都交给平甫来打理。赌场么,纪来一向爱好声色犬马,就交给他好了。由他赵叔叔看着,应该出不了大错。” 燕平甫挺直了背脊,一脸自豪:“谢谢爸爸这样看得起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卢香与见所有事情都摊到了自己两个儿子头上,虽然心中乐意,但也不太放心。她说:“平甫你先别高兴。老爷,你和老太爷都是从小就工作,经验丰富。平甫他虽学到了不少理论知识,但没实际经验,你一下子全交给他,我怕他万一出错,公司的老臣们不服。” 燕翅宝赞赏地看她一眼,说:“这个我自然都安排好了。一开始,会有人提携他,等他完全适应,再放手。” 燕平甫生怕卢香与再说什么,让燕翅宝改变主意,他急急说:“妈你放心,碰上不懂的事,我会问爸爸和公司的叔叔伯伯。我在国外学得辛苦,谢谢爸爸给我这个机会,一展所学。”他走到燕翅宝面前,毕恭毕敬向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燕翅宝和卢香与互视一笑,几十年的辛勤哺育,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卢香与忽然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她神采奕奕,催小儿子也去向燕翅宝鞠个躬。燕纪来笑说:“不要了吧,傻。”卢香与一板脸:“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就是这样,才赶不上你大哥。” 燕纪来心想:“我要赶上那书呆子干么?”但他仍上前,笑嘻嘻地向燕翅宝鞠了一躬。 燕翅宝照例训斥了他几句,不过不认真,倒是反复叮嘱他要和赵光鼎学点做人处事的本领。燕纪来有口无心地应着。 卢香与心满意足之余,也显了下大方,她问燕翅宝:“青儿也不小了,老爷你打算派他个什么差事?他本来就在帮老赵做事,我看不如让他当纪来的助手得了。” 燕翅宝沉吟说:“我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看他还是一味胡闹,让他管赌场,不跟拿鸦片喂烟鬼一样?” “不会的。”卢香与看着燕兆青,他正好站了起来。 “青儿,你也要去给你爸爸鞠躬么?”鹿萦红傻傻地说,希望他去,多少也捞点好处,不然,也太可怜。虽然人不是她生的,但是她领大的,算她半个儿子,什么也没有,别人也要说她无能的。 卢香与知道她心思,心里冷冷一笑,嘴上说:“这就对了,去给你爸爸道个歉,以后和纪来一起,争口气给他看看,就不信你们两个加一起,还比不上平甫……” 燕兆青忽然笑了一下,虽不知为什么,但所有人立即产生了一个感觉:卢香与这番话很傻。 卢香与自己也感觉到了,莫名红了红脸,她问:“你去哪里?你爸爸话还没完呢。” 燕兆青一手捂着胸口:“我刚打完架,胸口还有些疼,大夫吩咐上了药后早点睡。你们商量好了,明天再告诉我好了。” 鹿萦红担心起来:“胸口疼?别是伤了心脏吧。青儿你要去医院拍个片子啊。唉,怎么挑这时候?”也就她说得出这种话,其他人全绷紧了脸,各怀心思。在她的唉声叹气中,燕兆青高挑的身影穿过书房的矮门,头也不回地去了。 ☆、梨园谋 燕纪来近日和一个刚蹿红的粤伶单凤丛打得火热。 这晚,他从荣升赌场出来,就打车到戏园子捧她的场。她的戏已经完了,他便到后台等她下装,带她去吃宵夜。 正好燕兆青也来看单凤丛的戏。兄弟两个一起在后台等她。 燕兆青见还有几个摩登公子持花在等,便轻声笑他二哥:“小单越来越红了,当心她把你甩了。”燕纪来自嘲:“安心,我现在是荣升赌场的小老板了,她不敢甩我。”说这话时满脸郁郁。 燕兆青看了他两眼,便低头看自己的皮鞋尖。他等得无聊,哼起刚听的《游园惊梦》调子,不时轻唱两句杜丽娘的词。燕纪来听得浑身微颤,想要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7 阻止他,一瞥眼,见其他摩登公子们全在皱眉挖耳,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忍笑由着燕兆青继续唱。燕兆青无所觉,摇头晃脑唱了几句,对他二哥说:“近日我听小单唱戏听得多了,觉得自己也长进不少,你说呢?”燕纪来点头说:“很是。” 这时单凤丛出来了。等候多时的公子们和记者们一拥而上。燕家兄弟被挤到外围,燕纪来还被踩了一脚,疼得他直跳。 单凤丛一个保镖走过来,看到他这模样,想笑又不敢笑。他传来单凤丛话,要他们去她家等她。 保镖引着两兄弟到外面。戏院有专门接送贵宾的车子,一路送他们去单凤丛家。 这家就在戏院附近,还是燕纪来出钱资助的,是一幢两层高洋楼,带一个小花园。 燕纪来到这儿,就如到自己家一般。也不用他招呼,单凤丛的妈妈就将装好碟的水果拿出来,又问他:宵夜是现在就吃,还是等单凤丛回来一起吃。 燕纪来说:“等她吧。我吃了晚饭,不饿。”他问燕兆青,燕兆青也说不饿。 单凤丛没让他们久等,就一阵风般吹了进来。她外面披了孔雀蓝天鹅绒斗篷,脱掉斗篷,里面是一件奶白色的丝绒长袍。 “唷,今天三少爷也来了,稀客稀客。纪来,你再陪他坐会儿,我换个衣服就下来。”她人跑到楼上,又下一半楼梯,弯腰喊,“妈,把宵夜摆出来,我饿死了。”不等她妈妈答应,她撩起长袍,两级一跨,又上去了。 单凤丛妈妈将一碟冷牛肝、一碟金华火腿、一碟鸡丝菇和一小碗芦笋汤摆出来。她问燕纪来要喝什么酒。燕纪来说:“上次我拿来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还没喝完,我让你们浸在井水里的,就喝那个。” “加苏打不加?” “加。” 单凤丛已经换了一套宽松的磁青色绸袍下来,袍子遮到纤细的脚踝上方一点,下方就是双织金的拖鞋。这一素一艳,一动一静,衬托得那一段脚脖子格外挠人,跟她身上其它地方一样。 单凤丛是大眼睛、尖下巴,标准的美人脸型。七分容貌,再添上十分用心,就更加难得了。 她拉开椅子,坐上就吃,毫不把两兄弟当外人。 燕纪来将她一根快吃到嘴里的长发撩到一边,皱眉说:“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单凤丛略慢了一点,咬着牛肝对燕兆青笑:“三少爷,你看看这个人,当着人好像多宝贝我似的,其实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 燕兆青笑:“这是哪儿的话?我每次遇到二哥,他都要提到你,听得我都腻烦了。你还不足。难道要他弄个牌子,写上你的名字,挂在脖子上到处招摇吗?” 他说得二人都笑了。燕纪来说:“怎么样?这可是外人看到的真实情形,天地良心。” 单妈妈拿来酒和苏打,被女儿一把抢过,先替燕兆青倒了酒,兑了苏打,再替她自己和燕纪来弄上。她说:“这杯敬三少爷。”说着一口气喝干,又满了一杯。 燕纪来劝她喝慢些,她说:“你们合伙骗我,以为我不知道呢?这些天你都不出现,连上次我头回演《三娘救子》,千万嘱托你来捧场,你答应来,结果也成放屁了。你别笑,我告诉你,那天你失约,我唱完和何宝禄家的斗鸡眼少爷出去跳舞……” “好啊,背着我跟人出去,还敢告诉我?” “既然告诉你,就不是背着你了。我本来生你气,想干脆便宜那小子一次。只是那小子太不争气,说话无趣,为人龌龊,跳舞时一个劲用他的排骨胸蹭姑奶奶的胸,我一气之下,赏了他个五指山,自己回来了。算你运气好!”她喝一大口酒,又瞪了燕纪来一眼。 她的眼不画也是丹凤眼,瞪出来像台上戏正好,情正浓,气也气得虎虎生风,又柔情万种。 燕纪来被她瞪得浑身火热,心痒难搔,却又有些尴尬,怕燕兆青嫌她粗俗。 燕兆青含笑看了眼单凤丛袍子下面不断波动的胸脯,说:“这你又冤枉了二哥,他这几天不来,是有公事。” 单凤丛那双勾人的眼睛又转到他身上:“呸,他能有什么公事?” 燕兆青说:“你让他自己说。” 燕纪来一腔热血,顿时冷了一半。他垮了脸说:“好好的,又提令人丧气的事。”这么一来,单凤丛倒非要他说了。燕纪来只得将燕翅宝令他接手赌场的事说了,言语中诸多不满。 单凤丛歪了歪头,让她的血红色玻璃宝塔耳坠子晃动起来:“这可是好事,怎么你好像吃了大亏?” 燕纪来说:“你懂什么?我爸是赌场董事长,赵光鼎是总办,赌场实权都在他手上。我们家的主要业务是运输、工厂那些,爸爸全给了我大哥。我分到的,不过是鸡肋中的鸡肋。” 他说起这些天怎么看赵光鼎眼色行事,赵光鼎这奸人,只在面子上指导他两句,实际事情一点不告诉他,更不让他有机会插手。赌场的人全听赵光鼎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反正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那书呆子是我爸亲儿子,我和老三都是捡来的。我还好一些,但也不过许我个闲位,每月固定领些钱花。到时大哥做出成绩了,又要拿我去衬托他。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泥码不一样,还想交出一样的成绩么?我是无所谓的。” 燕兆青背着手在房里踱步,看墙上挂的几张脸谱和一套金碧辉煌的女帅盔甲。 单凤丛见他酒杯空了,又倒了杯酒,亲自给他送过去。 燕兆青接过,谢了一声。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单凤丛动了动嘴唇,无声问了他句什么,燕兆青点了点头。 燕纪来打开了苦水堤坝,一时收不住:“从小到大,就爱拿我俩做比,比就比,偏又爱拿他的强项来压我,显得我处处不如他。何必呢?我又无所谓,无所谓……” 单凤丛在他身边坐下,一推他:“好了,别无所谓了。我问你,你在那公司,一点实权没有么?” 燕纪来踌躇:“也不是完全没有,但赌场的事,我实在插不上手。” 单凤丛说:“那赌场好好的,又要插什么手?上次我几个好姐妹去上海跑堂会,据她们说,那里的赌式,才叫花样百出。有赌马的,还有赌狗的。我那时就想:你要能在澳门开个赛狗场,那可多有趣?你们的赌场翻来覆去也只有三个赌式,还不如广州的多,你弄个赛狗场赌狗,没准大家图新鲜,你就为荣升立一大功啦。” 燕兆青忽地双手一拍,惊讶地说:“巧了,这两天我正盘算在澳门开赛狗场的事呢。可惜我手头没钱,只能想想。” 单凤丛瞟了他一眼:“那当真凑巧。” 燕纪来呆呆听着。单听单凤丛说,他只当玩笑,但燕兆青也这么说,就让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8 他认真思索起来。 他在家是母亲的宠儿,但正因如此,事事受到束缚,留学也不送他去,在外人眼里,燕平甫才是燕翅宝的正经儿子,他不过一个被母亲宠坏的纨绔子弟。他素来瞧不起燕平甫,这次燕翅宝分配职务,摆明了偏心他大哥,让他很不痛快。 如果他真能在澳门开出赛狗场,引起轰动,他是否就能反败为胜、压倒他大哥? 单凤丛絮絮描述着上海那几家赛狗场。她口齿伶俐,任何事情,经了她的嘴,就好比皮鞋上涂了蜡一般,立刻不同了。燕兆青也在边上附和她。 燕纪来的脑子被膨胀的美好前景撑满了,他举手笑说:“你们等一等,等一等,这事太好了,不像真的,容我慢慢想想。” 燕兆青这时候看了看怀表,放下酒杯,一笑站起,说:“这事不急,你慢慢想。真要想干,也算上我一份。我虽然没钱,但跑跑腿还是可以的。今天时候不早,我先走一步。” 那两个一起挽留他,但他执意要走。 燕纪来忽然怀疑起来:“兆青,最近我听到些风声。你不是去会赵家那小妞吧?” 燕兆青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挑唇角。 燕纪来激动起来,打了他一拳:“好小子,你是要跟大哥干上了?” 燕兆青一撇嘴:“这话好笑,人是他的么?我不过追求自己喜欢的,和他无干。” “你喜欢人家,那人家呢?” “这你得问她,我可不方便说。”说着他笑嘻嘻地拿了帽子,在单凤丛的脸蛋上轻轻拧了把,便大步出去了。 燕纪来接连被两件事情冲击,摩拳擦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单凤丛心中好奇,逼着他告诉自己缘由。燕纪来把自己所知关于赵南琛和自家大哥的事告诉她,又问她:“我大哥你也见过,要你是那赵家小姐,你选择哪一个?”单凤丛心里有些妒忌,她想也不想地说:“我不选你大哥。像他那种样子的人,不是阳痿,就是变态。” 燕纪来一听大乐,将她抱起来转了几圈,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燕纪来吻了她两下,说:“你这张嘴啊,我爱死了。” 单妈妈进来收拾碟子,看到那两人,忙转身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燕纪来酒精上头,也不管是在地板上,抱着单凤丛一顿揉搓,又在她耳边轻轻说:“你上次在脸上贴花钿,挺好看的,要不今天再贴一次?”单凤丛说:“怪麻烦的。”燕纪来缠着她不放:“那个麻烦,那你在脸上画些花样。” 单凤丛被他缠得没法,只得答应。 燕纪来欢呼一声,抱她上楼。单凤丛腻歪的笑声从楼上传来:“你也是个变态。” ☆、邀行 鹿萦红听到脚步声,忙从床上坐起,待见不过是燕兆青,她又躺下,继续吞云吐雾。 燕兆青晃到她身边,说:“怎么躲在这儿吸?一屋的味道。” 鹿萦红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叹说:“老爷现在整天呆在家里,他讨厌人吸这个,我哪敢去外面吸、惹他生气?还是呆在自己屋里吸干净。”燕兆青说:“爸爸今天和人出海玩去了,你可以放心。”“罢了罢了。” 鹿萦红见他只穿着一件薄衫,伸手捻了捻衣料,皱眉说:“天还没暖起来,仔细又着凉。” 燕兆青笑说:“二娘,我今天来找你帮个忙。” “废话,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能想到我这个老太婆么?”话虽这样说,鹿萦红心里还是乐意人找她帮忙,显着她也不是个无用的人,尤其是这么个漂亮儿子找她。 燕兆青没等她同意,自作主张去边上给她烧新的烟泡,他说:“二哥要去上海考察赛狗场,他要我和他同去。”“那你去啊。不是二娘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天到晚只想着玩。你不喜欢念书,好歹在其它事情上面争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答应了他。但有个问题。” 鹿萦红吸得晕晕乎乎,身体飘升起来,像蒸汽般扩散、弥漫、渗透。整个房间都是她。她懒懒地说:“什么问题,你尽管说。要钱么?二娘有。” 燕兆青偏头冲她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笑得很坏,但他不在乎,知道女人喜欢。果然鹿萦红看着他,也笑了起来:“青儿啊青儿,你生得真是好看,要是我亲生的就好了。你那两个哥哥给你提鞋也不配哦。” 燕兆青打断她:“我不要钱。就是二哥有个女伴和他同去,我一个人太无聊。二娘,你去跟爸爸说说,让他把琬儿借我几天。” ×××××××××××××××× 燕翅宝的通牒下得意外顺利。 事先卢香与已经偷偷告诉了他燕纪来要在澳门开赛狗场一事。燕翅宝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并不阻止。他对卢香与说:“难得他有上进的心思,让他去闯一闯,碰壁了,他更懂得人生不易。”卢香与说:“那老三呢?”燕翅宝满不在意:“随他。” 接着,鹿萦红就来了,惴惴问他:兆青能不能带叶琬同去。 燕翅宝微微一惊,待问明白是小儿子的主意,他沉吟良久,豁然一笑,对鹿萦红说:“他总算有点长进了,那就让琬儿跟去吧。” 鹿萦红当时因为自己为兆青办成一事而单纯地高兴着,隔了会儿才想到:老爷这话,是不是默许那两人在一块了? 燕家的人也纷纷猜测:叶琬就要嫁给三少爷了。 论理,叶琬早到了出嫁的年龄。当初她主动提出退学,令刘先生伤透了心,但也无法。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已经太不“道德”了。想不到她不念书,不是要改性学女红,安心待字闺中,而是要去赌场当荷官。 燕翅宝是个看重名誉的人,自然不肯。但叶琬很坚决,表示不愿在燕家白吃白喝。以前她父亲在赌场干活,现在她可以子承父业,自己养活自己。燕翅宝若不答应,她就要搬出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燕翅宝琢磨半日,只好同意她在赌场就职。 这事闹出过一场风波,大半个澳门都听说了。本来,因叶琬额头的刀疤和叶家莫名的血光之灾,向她提亲的人就不多。这之后,近乎绝迹了。鹿萦红给介绍过一个,条件不错,但燕翅宝看也不看就回绝了。他对人说:“琬儿的婚事我心里有数,你们别乱操心。” 那时大家就怀疑:老爷是要叶琬留下当他儿媳妇。 大少爷、二少爷不大可能,尤其是大少爷,怎么着也得结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那就只有三少爷了。 燕兆青和叶琬两个平时在燕家并不比旁人更多话,也不比旁人更亲近,但说也奇怪,两人只要一起出现,看着就比别人更契合,真应了那四个字:天生一对。 澳门街头替人画画为生的,还有拿他俩的人物画并排摆出,招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29 揽生意的。澳门人很多认识这两个,有看他们顺眼的,就说是“金童玉女”;有看不顺眼的,就说是一对“狗男女”,男的浪荡无形,女的放肆无德,契合得丝丝入扣。 总而言之,这两人无意中就被大伙儿看成了一对,所以燕翅宝同意叶琬和燕兆青一起去上海,他们吃了一惊之后,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除了几个对燕兆青有异常好感的丫头婆子心中郁闷外,其他人都没话好说。 连叶琬本人,也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连着几天没见燕兆青,以为他在为去上海之事做准备。她自己头一次出远门,很是兴奋,咬牙做了两套新衣服,又花了一晚上整理行囊。 鹿萦红来找她,塞给她五百块钱,说是备燕兆青“不时之需”。言语之中,完全拿她当兆青的新媳妇了。 叶琬接下了钱,心想:“二娘对兆青真是不错。” 次日,燕兆青本人依旧没有出现,但他派了车来接叶琬。燕家下人们看着叶琬和她的行李上车,有些不厚道的,就在那里互相挤眉弄眼。一个燕兆青之前的崇拜者忿忿说:“乌龟配王八。一样的人,终归会走到一起。” ☆、青鸟使 燕家兄弟和叶琬、单凤丛坐“顺风号”游轮去上海。 叶琬和单凤丛是头一次见,但两人都是惯于和人打交道的,之前又都听闻过对方的传说,打知道对方要和自己同船之日起,就暗存了个结交的意思,所以三言两语,就打成一片。 游轮上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船离港后第二天,燕家兄弟陪两个女孩子逛了一上午。吃过中饭后,燕纪来先回房。他约了船上教练教他蝶泳,要先睡一觉养足精神。燕兆青一句话没说,就溜了个没影。 叶琬和单凤丛都不想去睡觉。两人结伴在船上逛。 她们在一个室内酒吧深处看到几个外国人围桌打牌,也凑上去看个热闹。叶琬不大玩扑克牌,在边上看了会儿,兴味盎然。一个外国男人几次转头都看到她们,便绅士地站起,让她们玩。只有一张椅子,叶琬不客气地坐下了。 打了几回,叶琬每回必赢,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收了钱,和单凤丛一起走了。 二人来到甲板上的露天酒吧。这个时候,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酒吧里几乎没有人。 叶琬拿赢来的钱请单凤丛喝酒。她自己点了加柠檬的松子酒。单凤丛看了半天单子,要了份叫“小海鸥”的鸡尾酒。酒上来,都漂亮得仿佛酒界模特,让人舍不得喝。 单凤丛见酒吧下面就是游泳池,便说:“不知道纪来待会儿是不是在这个池子游。”叶琬瞟了她一眼:“才分开多久,就想他了?”单凤丛莞尔一笑。虽然一开始不过金钱交易,但相处久了,到底牵牵扯扯,一不小心就成了自己一部分,在外人面前与己共荣共辱。她在椅子上舒展手脚,懒懒地说:“是挺想他的。” 阳光暖泼泼的。四面碧海如倾,波浪组成的小山丘起起伏伏,像一组庞大的交响诗,浩浩汤汤地跃动天地间,看得人胸襟也无限放大。 叶琬见单凤丛毫不掩饰自己对燕纪来的感情,也雀跃起来。她也只是十多岁的女孩子,平时深深压抑自己,可现在遇到了人生重大之事,又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没有什么不能说;仿佛没有什么说出来,不会立刻被海的巨大淹没。 她喝了两口酒,抿了抿嘴,轻声说:“单姐姐,我真是太高兴啦。” “真是小孩子,赢了点钱,就高兴成这样。” “才不是。这次兆青跟二娘说:他要带我去上海。二娘跟燕伯伯说了,他老人家一口答应……你明白么?我真是高兴。” 单凤丛一愣,心想:“难道她以为兆青要娶她?”叶琬自顾自笑着,那是真真切切的幸福,像蚌壳里刚成形的珍珠,粒粒晶莹。单凤丛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她自己也有过这样全心全意沉浸梦中、幸福呓语的时代。 她正考虑,要怎样说,才既不伤到叶琬,又能让她认清现实。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把她们头顶的遮阳棚吹得“呼啦啦”作响,把叶琬额前的流海也吹飞起来,露出她额头那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单凤丛心里动了一下。隐隐有飞蛾在灯前翩舞。 叶琬一手握着酒杯,一手习惯性地整理流海,忙不迭地将它们重新归拢,遮好额头。她手忙脚乱,自觉狼狈,不好意思地冲单凤丛一笑。 单凤丛想:“她笑得真好看。”说起来,叶琬也是瓜子脸、大眼睛,轮廓和她有几分相似…… 飞蛾舞动了一阵,义无反顾扑入灯火。单凤丛的脸色忽然变了,眼里闪出又惊又怒又受伤的火花。她一刹那间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想:“好啊,怪不得抱我的时候,要我在脸上贴花钿、画鬼符呢,原来是为了这个。”她暗中捏紧了拳头。 风静下来,叶琬睁着一对点漆般的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等她的祝福或共鸣。 单凤丛现在看她,心情完全两样了。她不得不垂下眼,怕自己的心事全暴露出来。 叶琬等了会儿,没听到单凤丛说什么,心里微微失望,又想:“我怎么对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说这话?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但她太幸福了,忍不住又说:“单姐姐,二哥这次带你去上海,他对你很是看重啊。” 单凤丛冷冷一笑,说:“看重又怎样?他不会向我求婚的。我也没那么傻。齐大非偶,我硬嫁给他,他受得了,我也受不了。老实告诉你:我图的,不过是他的钱罢了。” 叶琬吓一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她的口气全变了。 这时候,燕纪来睡好了中觉,和一位外国教练一起走上甲板。他抬头看到二楼露天酒吧中的两个女孩,便冲她们挥了挥手。她们也挥回去。 不久,酒吧又来了几个人,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叶琬和单凤丛间已经完全无话可说,尴尬的气氛像暴风雨前压顶的乌云。单凤丛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但无意解释;叶琬虽不明白缘由,但决定闭嘴。 单凤丛提议下去看燕纪来学游泳,叶琬无异议。 两人到了底下游泳池,燕纪来已经脱掉衬衣,正活动手脚,准备下水。 叶琬问他:“你看到兆青了没?” 燕纪来故意把手腕处的骨关节弄出“喀拉喀拉”的响声,他不大敢看她,对着她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他说:“我没看到,他不在自己房里睡觉么?” 单凤丛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忽然插口说:“我想起来了。吃饭时我好像听他说:和人约好了比赛桌球。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 燕纪来不太赞成地看了她一眼,又同情地看看叶琬。 叶琬心里升起一点不太愉快的阴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0 云。她向燕纪来他们告辞,自己去桌球房找燕兆青。 ××××××××××××××××××××××× 船上有两个桌球房。叶琬去了第一个,没见到燕兆青。她绕一大圈,终于找到了第二个,发现就在她刚才赢钱的酒吧边上。 走进去,一排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有人围观。 叶琬转着头找燕兆青。礼貌周到的外国侍者马上跑了过来,问她可要玩球,须要排队。她说不要,她是来找人的。侍者又问她找谁。她暗暗皱了皱眉头,正要说她自己找就好,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琬儿!” 叶琬奇怪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她料想不到的人:赵南琛。 赵南琛穿着件天蓝色的细腰喇叭袖连衣裙,脖子上围了条猩猩红的丝巾,打扮得像个公主哨兵,既优雅,又俏皮。她身边跟着个中年妇人,很是面生。 赵南琛跑过来打发了侍者,抓起叶琬一只手,由衷地笑说:“你也来了。这下好了,漫漫长途,我不会感到无聊了。” 叶琬这时看到了正和人打球的燕兆青,觉得心中刺痛。她忘记自己怎么回答赵南琛的了,引得她捧腹大笑。 赵南琛前不久在陆军俱乐部见到叶琬时淡淡的,仿佛已不大记得这个人,现在倒十万分热情起来,拉着叶琬的手又说又笑。 那跟着她的妇人是住她家的一个亲戚,她似乎没听说过叶琬此人,对她很是怀疑。她拉拉赵南琛袖子,对她说:“我们走吧。” 赵南琛柳眉一竖:“我现在连和女朋友说话都不能了?”但她也不敢太拂逆那妇人,又重重握了握叶琬的手,让她保证:晚上一定去她房间找她。 赵南琛走后没多久,燕兆青就将最后一球一杆送进了洞。他收了对手的钱,左右一望,看到了叶琬。他脸上露出个向日葵般巨大的笑容,冲叶琬点点头,当先走出。叶琬跟在他后面。 燕兆青一走到没人的地方,就兴匆匆地问她:“你碰到南琛了?” “嗯。” 白炽灯将船舱照得纤毫毕现。钢板上一颗一颗的钉子、墙上的脚印、地上的饭粒……什么都逃不掉。 燕兆青说:“她家里人现在看管得她紧。这次她去上海见她的英国同学,他们也不许她母亲跟,改让那姓石的刁妇跟着。琬儿,你是女孩子,和她要好,又机灵,我这次带你去上海,就是要你当我们的青鸟。我一直想跟你说……” 船晃动得有些剧烈,叶琬一个没站稳,险些扑到燕兆青怀里。燕兆青扶住她,她感到烫手似的推开他,往后一避,后背撞到舱壁,整条走廊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带颤音的巨响。 叶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一咧嘴,大哭起来。 燕兆青出其不意,不由得很是慌乱。叶琬看到他一脸的不知所措,眼泪更如断线般滚落下来。她不得不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但止不住浑身颤抖。她说:“你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燕兆青是个决定做一件事后,就心无旁骛直冲目标的人。他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怎么将赵南琛追到手,所以对叶琬的事,没有多想。这次他出远门,舍不得和叶琬分开,正好又需要一个可信、机灵的女助手,所以求着鹿萦红把她从家里弄出来。他还以为这样做,经过家庭同意,不至于影响叶琬的名声呢。但这时叶琬哭得惨烈,他自己的心好像被她哭破了一个小口,痛中思痛,才突然想到:这样公然向家里人表示要叶琬和他同去上海,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一想到这点,他的脸色就变了,眼中露出愧疚之色。 叶琬拼命止住哭泣,她胡乱抹了下脸,强拧出一个笑容。她说:“你怎么这样?话也不说清楚。我以为你向燕伯伯要我,是打算娶我呢,让我白高兴一场。其实你怎么会娶我呢?你早说过,喜欢赵南琛那样的大小姐的。这次我原谅你,下不为例。” 她忽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她这几日真是尽干傻事,连她自己都厌恶起自己来。 她见燕兆青呆呆站着,她不愿看到他那种同情的目光,便转身跑掉了。 ☆、流氓地段 管弦乐忽上忽下,忽急忽缓,丝绸般光滑的乐音优雅地蹦跳着,充斥了灯光辉煌的丽都花园舞厅。 本来跳舞的人这时候全自觉站到了一边,看燕兆青和丽都的头牌舞小姐白子媚跳探戈。 二人宛如一对花间蝴蝶,让人目不暇接。 在音乐攀上一个小高潮后,白子媚忽然自己旋转起来,像一个陀螺,从燕兆青的指尖转开去。人们为她大声叫好。音乐跌了跌,又如波涛山立。燕兆青跟着一个大滑步,整个人几乎贴着打了蜡的地板,一下子滑到白子媚脚下。 他停住,白子媚也停住。音乐戛然而止。 舞厅中静了片刻,才爆发出如雷掌声。 白子媚额头冒汗,久未跳得这样畅快了。她问从地上站起的燕兆青:“待会儿是首慢三拍,我们是接着跳,还是歇一歇再跳?” 燕兆青却摇摇头,说:“歇一歇,我要邀请另一个女孩跳支舞。”白子媚心想:“客人包了我,还要和别人跳,这倒少见。”燕兆青知道她心中所想,凑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白子媚笑说:“好啊,原来拿我当幌子,追你的心上人。也好,只要待会儿再陪我跳一支探戈,就放过你。” 燕兆青爽快地说了句“一言为定”,就在众人瞩目中走到靠柱子的一张长方形桌子前。 叶琬、赵南琛和石姨共坐一桌。看到燕兆青过来,叶琬和赵南琛都紧张起来。叶琬随即嘲笑自己:“瞎紧张。”果然燕兆青笔直走到赵南琛面前。 “这位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么?”燕兆青冲赵南琛弯腰伸手。旁边人一阵起哄。 赵南琛容光焕发,把自己的手放到燕兆青手上。石姨却拉住她,对燕兆青说:“三少爷,我们家南琛那点舞步,都是在教会学校学的,你就别让她出丑了。” 旁边有不相干的人说:“会得跳就够了,又不是来参加舞蹈比赛。”又有些人催促赵南琛快答应燕兆青。 燕兆青刚才一场探戈,着实为他赢得不少女性的支持。 石姨微露犹豫之色。赵南琛却得到鼓励,甩开妇人的手,由燕兆青拉着自己,到了舞池中央。 音乐响起,人们三三两两,跳起了慢三步。 石姨闷闷喝了口果汁,心里抱怨:让她来管个大姑娘。这地方本来民风败坏,大姑娘心又野了,她怎么管得住? 她抬头想和叶琬唠叨两句,没来得及开口,叶琬就站起来,一声不吭离开了舞厅,把她一个人撇在那里。石姨摇头,想:“罢罢罢,这些年轻姑娘,一个比一个古怪。” 燕兆青和赵南琛跳过一支舞,白子媚就一扭一扭过来找他。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1 她瞟了眼赵南琛,眼风会说话,意思是你舞伴怎么这样普通,嘴上却是另一套:“燕少,我朋友们过来,说要看我们再跳一次探戈,我告诉乐队,再过两首就演奏《一步之遥》,你看怎样?”燕兆青自然说没问题。白子媚一笑,又瞟了眼赵南琛,一扭一扭走了。 赵南琛情动之中,格外敏感,她顿时沉下脸,打心里不喜欢这个女人。她对燕兆青说:“你又要和她跳,到时候石姨怕不再容我和你跳了。”燕兆青说:“不怕,她敢拦,我就敢抢。” 赵南琛“咯咯”一笑,眼珠转了转,忽然问燕兆青身边有多少钱。燕兆青不明她用意,拿了刀钱出来要数,却被她一把抢过。 白子媚这里正和一帮朋友喝酒谈笑,不妨赵南琛突然来到他们桌边,将手中一刀钱扔在白子媚面前。她抬着下巴说:“这是燕兆青给你的钱,就当是额外赠送的,今晚你别再来找他了。”说完她转身返回舞池。 白子媚当着朋友,气得脸色铁青。赵南琛没回头看,自然看不到,看到了也不在乎。 舞曲重新响起,燕兆青问赵南琛去哪儿了,赵南琛拉着他的手说:“我想打发石姨回家,不过没有成功。兆青,我不想跳舞了,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说话。” 燕兆青惦记着和白子媚的舞约,不过赵南琛一个劲拖他往外走,他想反正是和舞女的口头约,没什么大不了,就反客为主,拉着赵南琛穿过跳舞的人群,从小门出去。 他们穿过泳池和健身房,穿过身穿各种服饰的人群,来到花木葱茏的园子中。 他们绕着主建筑跑了半圈,见到一条石头台阶,就从那里上到二楼阳台。阳台半圆形外凸,一面是粗大的石头栏杆,上面缠满了常春藤;一面是落地长窗,和天鹅绒红窗帘一起,阻隔了阳台和内室。 两个人靠在阳台上笑着喘气。月色正好,照着他们有些暗红涌动的脸。 燕兆青忽然低头,在赵南琛唇上轻轻一吻。赵南琛仿佛身上通电,差点跳起来。 燕兆青笑说:“咦,我们又不是头一次接吻,你激动什么?” 赵南琛大概因为周围没有第三个人,因此比平时大胆不少。她说:“此一时,彼一时。小孩子不懂事,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燕兆青抓住她这话:“又是‘小孩子’。我以为你不喜欢别人提起小时候的事。” 赵南琛知道他意指那天陆军俱乐部中自己说的话。她是理亏的,不过当着燕兆青,似乎又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讲理。她扮了个鬼脸,笑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一时的口误。” “真是一时的口误?” “不然呢?我那时刚回国,好几年没见到你了,你的名声……叫我怎么敢理你?”她咬了咬嘴唇,又转口说,“总之那事过去了,我不愿再想起它,你也不许再让我想起它。” 她见燕兆青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多情而忧郁。她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双眼。他纤长的睫毛在她手心柔柔骚动,将忧愁也传递到她的心中。她说:“你干么这样看我呢?我这次出来,背着家里人,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处处迁就你,想方设法和你在一起,你还是不放心吗?” 燕兆青被她的语气弄得有些不快,他想:“她说得真伟大,和我在一起,就是‘身败名裂’了。她是公主,我是等待她冒生命危险拯救的失足之人。”然而这本是他追求的,所以他轻轻抖落这些不快的微粒,重新振作起来。 他抓住赵南琛一手,任性地说:“我爱你一天,就永远不会放心,除非……” “除非怎样?” “除非你答应嫁给我。” 赵南琛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他竟然向她求婚!当然,一个男孩子正经追一个女孩,肯定是要求婚的。只是他是燕兆青。赵南琛在心底里,恐怕是有一点认定他不是正经人,也不会求婚的。这点她不会承认,不然等于把自己也定为不正经的女人了,所以会和不想结婚的男人私会。 她心情激动,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尤其燕兆青就在旁边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好,还是不好?一个迟疑仿佛也会伤到他多情敏感的心灵。 赵南琛不知不觉地点下头去。 燕兆青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赵南琛答应了第一次,再答应就容易多了。她连连点头,见燕兆青眉飞色舞,她也跟着高兴起来。 根据经验,她隐约明白,等她一个人时,她会后悔自己的草率决定。但悔归悔,下次燕兆青再要求她时,她照样会违背自己的理智顺从他。他对她就是有一种蛮荒的、不可理喻的控制力。她害怕,又喜欢。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说起结婚,我家里人原先是要我嫁给你大哥的。” 燕兆青“哼”了一声。赵南琛忙说:“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们性格完全不合适。我一直只当他是位值得敬重的兄长。不过既然我要嫁给你了,我想……不如让他和琬儿结婚吧。” “啊?” 赵南琛被自己说得动心起来,一副要把手上糖果分给天下人的架势:“这次我们能结缘,琬儿的功劳不小。她从小父母双亡,额头又有刀疤,外边一般的男人,如何懂得她的好?大哥他为人厚道,又看着琬儿长大,他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也就放心了。” 她自顾自说完,虽然一向不大理会他人心情,却也察觉到燕兆青不大高兴。她小声问:“你不赞成?” 燕兆青奇怪地看了赵南琛一眼,说:“大哥又不喜欢她,他喜欢你。” 赵南琛一脸不屑掩饰的得意,她笑说:“那更好了。他以为我要嫁给他,琬儿之前也以为你这次带她出来,是准备娶她吧。现在他俩的想法都落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正好在一起互相安慰。” 燕兆青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他想:“原来大家都想到了,偏偏是我,一点没想到。” 叶琬自那天在船上看到赵南琛,就变得落落寡欢。别人虽看不出,但他一目了然。到上海后,他本想尽量不将她扯进自己和南琛之中,但她坚持要他照计划行事,不然就是对她存了偏见。一切都已安排好,本来缺了她也不好办。所以,他听任她为他们两个穿针引线。 他知道自己在这事上太过混账,对不起叶琬。这几天他不愿多想她,现在想也无能为力,徒然让自己愧疚。他对自己说:他以后会补偿她的。 但赵南琛刚才几句话,恰如一面明镜,清清楚楚地再现他的残忍。 燕兆青用力扯着栏杆上的常春藤叶子,皱眉说:“好好的说我们的事,你又扯上其他人。”赵南琛瞥了他一眼,心想:“原来他还在吃他大哥的醋。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2 我真傻,当着他面,提他大哥做什么?”她亲亲热热地挽起燕兆青胳膊,说:“三少爷不高兴了,那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别皱眉,我再让你亲一下,好不好?” 燕兆青被她逗得一乐,但还是觉得求婚成功的好心情遭到了破坏。他又在赵南琛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拉着迷迷糊糊的她从内室去下面舞厅。他想跳几支舞,也许他就能甩开不快的想法,重新回到梦想实现的幸福中。 他们没下完楼梯,就看到一帮短打扮的人气势汹汹地从下面迎上来。为首一个狮子鼻一眼铆住燕兆青,沙哑着嗓子问:“你小子就是燕什么青?” ××××××××××××××××××× 叶琬离开舞厅后,不知怎么晃到了花园。她明明孤身一人,却常常要努力找地方藏起自己。在澳门这样,到了上海还这样。 她在洋房外看到一段石头台阶,通向一个半圆形的阳台。她也不顾苔藓潮湿,就在台阶上坐下。她身边是一面有着粗糙颗粒的白墙,爬满了常春藤。她隐隐嗅到一点绿叶的清新气息,终于松了口气。 到上海后,她就一直在奔波忙碌。要陪燕纪来参观赛狗场,要陪单凤丛逛街购物。燕纪来这次特别认真,上海的三处赛狗场:明园、申园、逸园,他都要一个个看过、问过、打探过。单凤丛更成了《西游记》里的乾坤袋,胃口无限大,恨不得把整座城市都装进袋里带走。 这之外,她还得见缝插针,充当燕兆青的“青鸟”。燕兆青倒是让她不必勉强,不过她不愿他小看她,以为她受伤了,从此小心翼翼规避她。所以她让他照原计划行事。 她似乎有些逞强了,结果把自己累得半死。 她坐在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身体微微晃动。她想燕兆青和赵南琛他们现在正做什么呢?还在跳舞么?他们会谈到她么?刚这么一想,身后就传来了那两个人的说笑声。 声音直朝这里逼来。叶琬惊慌失措,竟去拉白墙上的常春藤,企图遮挡住自己。 那两人从另一边台阶上了阳台。叶琬没能拉来牵缠的腾叶,只拔下来两片叶子,拿在手上,犹豫要不要避开。 她还没下定决心,燕兆青就吻了下赵南琛,然后上演了一幕求婚的好戏。 叶琬怕被他们发现,从台阶上移到阳台下凹陷进去的一块,抱膝缩在角落。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传进她耳朵。她脑子里浑浑沌沌的,一切想法都不成形,有的刚冒出尖尖头,就迅速被拉入周围的混沌,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她思考。 赵南琛提到她额头刀疤的时候,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依旧双手抱膝,蜷缩得更紧。 这处小凹洞阴冷潮湿,角落处布满苔藓和蛛网,还有两、三片树叶肮脏地贴着地面。燕兆青他们的声音从头顶消失后,叶琬又对着一枚树叶数了数它的经络,连数三遍,她才钻出凹洞,活动了下业已半麻的手脚。 她抬头看了看高处的阳台,那里已经没有人。 她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十分困倦。她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她没再进去和人打招呼,直接走向大门口,准备叫车回饭店。也许,睡一觉后,她可以恢复精神。 但她刚到大门,就有一堆人嚷嚷着从后涌来,她看到两个警察押着燕兆青上了一辆警车。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燕兆青似乎要挣扎下车,但他边上的警察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弯腰,老实了。 叶琬本能地跟着警车跑了几步,看着燕兆青的后脑勺离她越来越远。她停了下来,想这不是办法。 她返回丽都,要找赵南琛问个明白。在一堆还未散开的看热闹的人群中,她听到有个尖利的女人声音在说:“送他进去吃点皮肉苦,已经是老娘开恩了。这要早两年,还能让他活着出丽都花园?有眼无珠的东西!” 叶琬循声找人,正好看到那放狠话的女人转身。她只看到她小半张脸:恶狠狠地痛快着。她认出那是是燕兆青今晚的舞伴——白子媚。 ☆、求人不如求己 叶琬站住深吸了两口气,正要追着白子媚进舞厅,忽然看到石姨拉着赵南琛往外走。 叶琬一把抓住赵南琛,问她:“怎么回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抓他?” 赵南琛激动得浑身发抖,一见到她,就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那些流氓,看到他……就抓住他,抛他……我看他头朝下摔下来,就闭了眼……睁开的时候,警察已经把他……把他带走了。琬儿,他不会出事吧?” 石姨见到叶琬一脸不乐意,但也没办法,她急急说:“有什么话,别杵在这说,天知道那些人会把我们怎么着。这就是个流氓窝!怎么选这种地方吃饭?哎呀呀。” 叶琬却不肯就走。她让那两个人去外面等她,她要先找白子媚问个清楚。 但她进入舞厅后,到处没看到白子媚人影。一问人,知道她刚刚走。叶琬跺了跺脚,又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找到大堂经理,先塞给他一把钱币,再问他情况。大堂经理很痛快地告诉她:是燕兆青不懂规矩,得罪了丽都老板的情人,也就是白子媚,她把人押去法租界巡捕房了。他又安慰叶琬,说没多大事,最多把人打一顿,让他吃点苦头,隔几天就会放出来。 叶琬问明白了巡捕房地址,告辞离去。 出了丽都花园,外面车水马龙。刚才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那点小小风波,仿佛不过是风在衣服上吹起的一点褶皱,风过即无痕。 叶琬目光疾驱,一下子没找着赵南琛她们,以为她们走了。但她又看了几眼,在大门左边一棵梧桐树下看到了赵南琛哭丧的脸。 叶琬跑了过去,她说:“南琛,你身边有多少钱?” 赵南琛愣了愣,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裙子,求助地看向石姨。 石姨说:“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叶琬把适才打听到的话说了。石姨很是忿忿,“真是群流氓,一言不合,就把人捉去巡捕房。这还有王法吗?唉,真是民风败坏,民风败坏……” 叶琬听她抱怨不停,耐下性子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现在兆青被他们抓去,要是光打个几棍,还算好的,就怕他们另有阴毒手段,让他留下内伤。所以我想我们筹点钱,先把他保出来是正经。我身边只有一百多块钱,你们有多少?”赵南琛被她说得脸色发白,忙催石姨:“我们到底有多少钱?快点给她。” 石姨不理她们,低头想了会儿。叶琬觉得周身的空气仿佛正慢慢下沉。果然石姨接着说:“你这是自己吓自己了。实话实说,我们这次出门,主要是来参加南琛她同学的生日宴。她那同学客气,让我们住她家,一应吃喝用度,全部包办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3 ,一般出门,也有车接送。我们身边实没多带钱,大半又买礼物用掉了。仓促间,大概只能凑个几百一千的,想来也没多大用。你一定要,我回去凑凑看。” 叶琬听她第一句话,就明白她意思了。赵南琛没明白,还傻傻地说:“怎么会这么少呢?那我去问苏珊娜借点……” 石姨厉声打断她:“你闹得还不够?早听我的,不出来跳这趟舞,又怎么会遇上这种事?你现在还要去问同学借钱。人家问起缘由,你怎么说?好好的千金小姐,你是怎么和流氓扯上关系的?你父亲让我守着你,防你和坏朋友交往,你倒好,一离了家就和人打得火热,出了事不说赶紧遮掩则个,反要硬出头。澳门规矩可不比这里,这事要传开了,人家会怎么说你?我又拿什么脸去见你父亲?枉你留过洋的人,空读了一肚子书,倒把女孩子的礼义廉耻全丢大西洋里去了。” 赵南琛被她数落得满脸臊红,恨不得扭头就跑。 叶琬见她这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她听石姨越说越厉害,夹枪带棒,指桑骂槐,把这些天看着赵南琛、燕兆青约会却没奈何的怨气全趁机发泄出来,她心里也不由得来气,脸上却堆出笑容。 她说:“石姨教训得很是,只是稍微晚了一点。这两天,南琛和我们家兆青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说起来,这次兆青出事,也是和南琛跳舞的时候惹出的风波。万一被赵伯伯知道,大家受累。我们还好,到底是小辈,被他老人家骂两句、打一顿,也没什么;石姨你向来德高望重,若也被扣上个‘纵容私情’的名头,岂不是晚节不保?所以我看,还是先把兆青保出来。这些天的事,大家当没发生过。” 石姨听她一味拉自己落水,气得眼皮不断跳动,仔细一想,却又如她所说,不免泄气。然而她呆呆站了会儿,还是说:“我们真凑不出多少钱。这些流氓,都是狮子大开口。让南琛问同学借钱的话,事后她爸爸肯定会知道,我不能允许。” 叶琬看看赵南琛。赵南琛还没从刚才被石姨训话的耻辱中回过神来,不敢触她之怒。她可怜兮兮地说:“琬儿,不如你去问他二哥看看。” 石姨忙说:“我才想说。你们是过来办正经事的,肯定带了钱。不过最好别叫他们知道兆青是和南琛一起时被抓的……” 叶琬不想再和她们啰嗦下去了。正好一辆无人黄包车经过她身边,她伸手拦住,翻身上去。她冷冷看着赵南琛,问她:“我现在去巡捕房,你去不去?”赵南琛乞求地看看石姨,石姨瞪了她一眼。她满脸委屈,朝叶琬摇摇头。 赵南琛说:“你现在去见他吗?那你替我传几句话……” 叶琬却没听她说完,就告诉车夫巡捕房地址,让他拉车跑了起来。 ×××××××××××××××××××××××× 叶琬顺利到了巡捕房。 外头巡夜人见她孤身一个女孩前来,颇出意料。叶琬叙述经过,被带到里面一间乌烟瘴气的房间。好几个捕头正抽着烟打麻将,见了她都露出好奇之色。叶琬只得把来意再说一遍。 一个捕头问了身旁人两句,随即对叶琬说:“人是白子媚送来的,那没办法了,只有等她气消,再放人。” 叶琬咬着嘴唇问:“你们不会打他吧?” 那个捕头自顾自摸牌,不理她了。其他人也好像她已经不存在了一样,不再看她一眼。 叶琬摸出一百块现钞,笑着给刚才和她说话的捕头递过去,让他打点酒喝。那捕头收了钱,满意地看看她,终于指点她一条明路,让她准备一万块现金后再来。 叶琬问她能不能先见燕兆青一面。捕头摇摇头。她又问他们不会打他吧,极想听到一个保证。但捕头们又拿她当隐形人,不理不睬了。 叶琬心里愤怒,想这伙捕头也是群流氓。但她现在不敢惹他们,只得笑着告辞。 一离开巡捕房,她就直奔他们落脚的汇中饭店。 这次来上海,她想着要买点东西回去结婚,所以身边带了一千多块钱,加上鹿萦红给的五百,勉强凑足两千。这些天,幸好她只是陪单凤丛买东西,自己没买什么,所以身边总还有一千多。剩下的,燕纪来他们应该有。 叶琬回到饭店,推开转门,一眼就看到燕纪来和单凤丛两个。燕纪来木愣愣地坐在大堂沙发上,没发现她进来。单凤丛正和前台说着什么,她转来转去,一刻不停,很快就看到了叶琬。 单凤丛穿着件黄地橙红竖条子旗袍,身上的首饰是新买的,头发也是新做的,全身焕然一新。但她脸色不好,强忍怒气,又似觉得不必忍,可以发泄一通。她拿了房间钥匙,就来拉叶琬。两人在木制扶手楼梯上走了几步,叶琬狐疑地问:“这是去哪儿?不回房间么?”单凤丛脸上一红:“瞧我,都气糊涂了。” 她们下楼梯,去大堂另一边坐电梯上去。燕纪来垂头丧气地已经在电梯前站好。单凤丛一眼不看他。他却胆怯地一下一下偷看单凤丛。 叶琬心里起了不妙的预感:“这两人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偏偏捡这时候!” 下了电梯,单凤丛拖着叶琬回房,燕纪来慢吞吞地去另一边他和燕兆青的房间。叶琬突然叫住他:“二哥,你来一下,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燕纪来一愣,转身跟过来。单凤丛嘟起嘴,瞥了叶琬一眼,她想:“她什么意思?难道她已经知道、想当和事老?哼,我可没那么容易妥协。” 一回到房间,叶琬就抢在头里说:“兆青被巡捕房的人抓走了。”那两个一惊,单凤丛叫说:“什么!”叶琬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我已经去过巡捕房,他们要一万块钱,才肯放人。二哥,你们身边还有多少现金?” 燕纪来一脸尴尬,做错事的小孩似的看看单凤丛。单凤丛冷笑:“快别问这话了,说出来,我都替他感到害臊。这么大人了,一点节制力都没有,被那个一脸关公相的广东佬一骗,就把自己的钱水样送出去。我在旁劝阻,反说我多管闲事,不给我脸。现在好了,带来的钱输了十有八九,你拿什么去救你弟弟?” 叶琬心里泼凉一片,她说:“你们去赌了?” 燕纪来解释:“正好路过一家赌场,就进去玩了两把扑克,谁知道手气不好……”单凤丛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还不明白呢?人家是对你下了套。你自己也是经营赌场的,怎么连这种简单的把戏都看不透呢?蠢货!” 燕纪来满脸通红:“当着琬儿的面,你这么说有什么意思?” 单凤丛一手揉着自己胸口,也是面红耳赤地向叶琬讨公道:“你听他说的话。我不可惜那些钱,他自己的钱,他爱输多少输多少。我就是讨厌他这死不认错的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4 态度。那关公就是个骗子,骗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燕纪来一口咬定是自己手气不佳,不是受骗;单凤丛则非要他承认是被骗了。 叶琬听得头昏脑胀,她插不进话,转身想要离开。燕纪来看到了,忙阻止她。单凤丛也想起了什么,问她:“钱怎么办?就不能再便宜点么?一万块,都能置地买房了。” 叶琬摇摇头:“这里的警察,和流氓是一气的。我怕兆青吃苦头,没敢讨价还价。” 单凤丛咬着指甲:“这说得也是。”她又瞪了眼燕纪来一眼,似在说:若非你这么蠢,我们怎么会束手无策? 燕纪来心中愤懑,想这女人吃他的、喝他的,全身从上到下都是他的钱给装扮出来的,居然这么不体恤他,抓了他一点错,就要闹得人尽皆知,非要他当着叶琬承认自己是个没脑子、易受骗的蠢货不可。 他忽然冷冷一笑,说:“真要钱,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这几天买的两件貂皮大衣和一些金银首饰,先还了回去,就有钱保三弟出来了。” 叶琬眼睛一亮。 单凤丛却双眼喷火,她说:“我买的是折扣货,不包退的。” 燕纪来说:“不退,那去当了也行啊。” 单凤丛跳了起来,说:“我姓单的虽然是唱戏的,但这辈子没沦落到去当铺当过东西。姓燕的,你在我身上花钱,后悔了是不是?那就直说。我稀罕你这些东西呢。拿走,你全部拿走。以后你就是想再为我花钱,也没那机会了。” 她将行李中收好的大衣、饰品全拿出来,一件件扔到燕纪来脸上。 燕纪来见她这样歇斯底里,倒后悔了。单凤丛见势,便哭了起来,骂他没良心,玩腻了就开始嫌弃她。 燕纪来急了,也洒了几滴眼泪,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这个意思。他又拉叶琬来劝她,见叶琬不动,他跺脚说:“兆青在巡捕房里,你还跟我闹!” 单凤丛这才止了些,委委屈屈地说:“反正都是我的错。当铺我是不去的,要去你们去。”她又唉声叹气,“都知道我跟着你来上海,就这样空手回去,人家还当我赶不及倒贴你呢。我也真是贱,在澳门呆得好好的,来什么上海?” 燕纪来为难地看着叶琬,说:“不然,你拿我的几件衣服和手表去当了?那块手表是瑞士货,没准能多当几个钱。” 他一转口,单凤丛也彻底软了下来。她转转眼珠,说:“兆青是和赵家那小妞在一起时出的事,说到底,还不为了她?她们怎么着,也要出一点保金吧。”燕纪来点头:“这个要的。” 叶琬在心里无力地笑了一下,知道这两个人,也是指望不上了。纵勉强用了他们的钱,以后也麻烦。 她挺直背脊,问燕纪来:“二哥,你刚才在哪个赌场输了钱?” 燕纪来一愣。单凤丛赶忙说:“愚园路那里的好莱坞赌场。怎么,你要去?” 燕纪来忙说:“使不得。这儿都是帮会的人在管赌场,和我们自己家开的不一样。你一个年轻姑娘,去了要吃亏的。”单凤丛双手抱胸,冷笑着瞥了他一眼。 叶琬说了声“放心”,就不理燕纪来的阻拦,走了出去。 她对身边人异常失望,积了一肚皮的火,反点燃了她的斗志。她想:“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求这帮自私、无能的废物,不如姑娘我自己去弄钱。” ☆、仇人的尾巴 上海滩流氓分帮派,赌场也分派。有广东帮,有本地帮,还有本地帮和粤帮联手的。愚园路上的好莱坞赌场,就是广东帮的地盘。 上海的赌场,即使规模小,也比澳门的大而气派。往来客人也更加鱼龙混杂。但赌场到底是赌场,本质都一样:为了赢钱。 叶琬买了泥码进场,嗅到那熟悉的气味,心便安定下来。她想:“我一定能在天亮之前,弄到一万块钱。” 她先在大场里走走看看。她最拿手的是骰宝,但上海的赌场防得严,在盅盒内部罩上软玻璃,又在盅底垫上厚绒布,她听了几桌,都无把握,遂毅然弃了骰宝。 大场一角有张小桌子,围桌赌客多是女太太。叶琬在旁看了会儿,见荷官先将除大、小怪外的五十二张牌摊开给客人过目,然后翻过来乱撸一气,撸完由客人自己摸牌,摸十张,翻出来点数最大的人赢,和荷官分吃其他家。 叶琬看明白规则,就下泥码摸牌。她记性本来好,又刻意练过。她瞄准了四张k、四张q和两张j。荷官翻过牌,其她太太们在互相说笑,她却两只眼放出十个钩子,牢牢钩住那十张牌,随动而动。荷官一停手,她飞快出手,抢先将那十张牌撸到自己身前。 待翻开牌,她面前四张k、四张q、两张j。旁边人一阵惊叹,羡慕她运气好。 接下来两次,叶琬毫不容情,又摸了两个“一四四”。围观人众越来越多,大多都看出门道,知此女绝非一时“手气好”这么简单,说不定是别家赌场派来砸场子的。 赌场经理听人汇报,也走了过来,站在叶琬身后看。叶琬没理会,照样摸出个“一四四”来。 这次摸完,经理对叶琬说:“这位姑娘,手气这样好,单玩摸牌,可惜了。有没有兴趣玩下梭哈?” 叶琬转头,见个关公似的人物穿一身青色罩袍,正垂头看着她。她想起单凤丛的描述,心里微微一笑。 这种赌式,输赢不多。她虽连赢四把,也没赚多少。她本来就在等赌场负责人来。 那经理一提议带她去玩梭哈,她立刻答应了。 经理引她去二楼。他边走边扭头看她:“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们之前见过么?”叶琬摇摇头。 经理又问:“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叶琬说:“我是澳门人,来上海玩两天就走。” 经理长长地“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 二楼一条走廊通到底,右边是一间廊柱式大屋。屋里四个男人,正围着一张紫檀木雕花桌子打扑克牌。 靠门一位四十多岁的美男子,穿条纹西装,头梳得油光蹭亮、一丝不苟,两撇八字胡也湛然有光,神气地往上翘着。他瞟了经理和叶琬一眼,将手边一只瓷杯往外推了推,斯斯文文地对经理说:“好巧,我正要叫人添水呢。” 经理说:“我这就叫人来添。老霍,你们四个人,再添一个,行不行?” 桌上另外三个男人这才一齐看向叶琬,脸上微露惊奇之色。叶琬看着不像人家的太太或者姨太太,也不像一般交际花,倒有些像绝不会出现在赌场的大户人家小姐。不过人是赌场经理带过来的,应该没大问题。 老霍当先说:“我无所谓,怎么都行。”另外几人也都表示同意。 经理指使人给叶琬加了把椅子,让她在老霍对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5 面坐下。 梭哈这玩意,叶琬在来时游轮上才学会,但她于赌之道,一通百通,所以面对四人,毫无惧色。 经理背手站在叶琬身后,看着荷官洗牌。 第一副牌五张,叶琬运气相当好,前面四张牌,三张“3”、一张“10”。“10”是底牌。第五张无论是什么,最差也能凑成个三条。若也是个“10”,那就是满堂红。 桌面上的人见了她三张“3”,基本盖牌了,除了老霍。他两张“7”、一张“10”,还在跟。 第五张牌,叶琬到手的真是“10”。老霍的却也是“10”。 有人笑:“老霍,难道你底牌是‘7’或者‘10’?不是可就输了。” 老霍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亮出底牌:是一张“方块10”。 叶琬脸色一变,心想:“‘方块10’是我的底牌,怎么跑他那里去了?”她翻开自己底牌,好好一张“10”,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k”。她一副三条,输给了老霍的满堂红。 老霍偷偷冲她扮了个鬼脸。 叶琬明白自己是碰上抽老千的高手了。 这桌上四人赌得不小。经理给叶琬也加了注,一千一张泥码,总数已超过三千。叶琬看在眼里,并不反对。 荷官又开始派牌。这次,叶琬使出十分本事,眼明手快,几双眼睛紧盯着她,却不知怎地,前三张到她手上的牌,又是连续三个“4”。老霍两张“9”、一张“10”。第四张牌,叶琬是“9”。她看到老霍微一皱眉,心想:“你以为只有你会抽老千吗?”老霍拿到一张“8”,他弃牌不跟,却留意地看了叶琬几眼。 这副牌,叶琬以四张“4”、一张“9”的四条赢下。 老霍点燃支烟,笑对经理说:“老叶,你找来的人,真不好相与。”另几个也抱怨,本来有个老霍就够棘手了,偏又杀出个不知姓名的高手,纯粹要玩死他们。 经理笑说:“冤枉死我了。这位客人我今天也是头次见面,因见她在下面摸牌,手气不错,每摸必胜,所以带上来给各位添点赌兴。我要知道连老霍在内,你们都这样不堪一击,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这话别人听了都当笑话,笑过完事。但老霍听后一歪嘴角,大不服气。 接下来几回,叶琬也不知怎么回事,再也拿不到趁心如意的牌。老霍却有如神助,不大会儿功夫,别人的泥码全拢到他面前。 叶琬暗暗焦急,想这样打下去,别说赢足一万块钱了,她自己带的钱全贴进去外,还得赔钱。 老霍倒是玩得高兴。他像猫捉耗子似的,见叶琬急了,就放一放,让她赢回去一点,下一把再翻倍收回来。 他从小被人称作“赌博天才”,发家也是靠赌,在赌桌上久未遇到对手。叶琬自然也不是他对手。但这女孩子拿牌手势、偷牌方法、思维方式、包括那锋芒外露的梭巡眼神,都似曾相识,让他想到刚出道时的自己。 他想:“我再逼她一逼,倒要看看她能到什么程度。” 但他没来得及再施展本领,有个辫子头男人从外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叶琬看到辫子头,心里不由掠过一阵阴影。她耳朵尖,依稀听到那人对老霍说:“发现那个人的踪迹了。” 老霍神色不变,但他周身的空气一下子紧绷起来。他向在座诸人道歉,说有要事,得早走一步。 他又将自己面前所有泥码推到叶琬跟前,说:“小姑娘,你牌玩得不错,但还有不少长进的余地。我许久没碰到让我认真的对手了,这些就当我给你的奖励。叔叔姓霍,字廷佑,在广东一带的赌场有些小名气,你以后要是有空,可以到深圳来找我切磋。对了,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叶琬正被那个辫子头搅动回忆,胸口郁郁,又听这人自报家门,原来他就是那个让燕翅宝和赵光鼎十分忌惮的“投机狂人”。她站起来躬身行礼,微笑说:“晚辈叶琬。” 霍廷佑特意问过她“琬”字怎么写,这才微笑离去。 他看向叶琬的目光温情脉脉,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一向冷心冷面,怎么对这女孩有异常好感。 叶琬也不知怎么回事,对他起了种古怪的依恋,见他走掉,心中若有所失。她想:可能是她也难得在赌场上遇到对手吧。然而,又不止这样…… 霍廷佑一走,牌局变得异常轻松。 叶琬目测了下面前的泥码,估计再赢个几百块,就有一万了。 这时,在座一人忽然说:“老霍还在找王海富?他可真够执着的。” 叶琬听到“王海富”三个字,心上好像被大锤重重一击。眼前模模糊糊的,血色氤氲。 另一人笑说:“他是出了名的小心眼,有仇必报。你们可小心点,得罪谁也别得罪他。”几个人一阵笑。 叶琬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说的王海富,是那个偷了霍先生的钱去资助国民党的人?” 说霍廷佑“小心眼”的人说:“是听到过这一说法。唉,当初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这话引起在座几人的一番感叹,都说世事难料,风光一时容易,一世就难了。 叶琬不动声色地赢下一回,起身告辞。其他人巴不得她走,免得继续送钱给她,只不好意思开口,见她自己要走,都显出喜意。 一直站在叶琬身后的经理说:“你不熟悉我们这里,我带你去换钱。” 一离开贵宾室,经理忽然问叶琬:“你叫叶琬,你爸爸难道是叶永年?” 叶琬一惊,点了点头。 那经理异常激动,两只铜铃眼里聚满泪水,闪闪发光,脸上肌肉却僵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他自己深呼吸几口,稳住情绪,但说起话来,声音仍有些微颤抖。他说:“我忘了,你是他大女儿,还是他小女儿?” “大女儿。” “你们姐妹,过得……还好吧?” 叶琬含糊地说:“我们挺好的。你……认识我爸爸?” 叶经理沉默半晌,说:“他人缘好,朋友多,我只不过是众多认识他的人中间的一个罢了。我听说过他的事,他真是……真是……够朋友。”他说着背过身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又回过身来。他看着叶琬的目光有些复杂,他说,“你以后要有事,就到尚贤坊来找我。你一说找‘老叶’,人家就知道是我了。” 叶琬心中一团乱麻,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想:“眼下还是快把兆青弄出来。仇人既然有了眉目,慢慢调查不迟。” 她换了钱,要向叶经理告辞,他已经转身走开了。她看到他的背比刚才更佝偻了些许,走几步,抬起一只手,袖子垂下来,微微颤抖着,似又在抹眼泪。 ☆、为他人作嫁衣裳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6 凌晨两点多,叶琬保释出燕兆青,两人坐了一辆三轮车回汇中饭店。 燕兆青脸上受了些轻伤,眼角破损,嘴边一大片乌青,鼻孔下面还有点血迹。其它地方倒完好无缺。叶琬连问了他两遍,巡捕房的人有没有揍他。他没精打采地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神态。叶琬也就不再问了。 车夫在车把手上插了个五色纸风车。车一动,风车就转起来,宛如在夜间绽放出一朵小小的彩花。 叶琬看着这朵花,忽然有些想念澳门夏日海边的烟火。 这个时候,澳门已经暖风习习,可以穿半袖衫子了。上海的夜晚,风吹过来,却还是阴冷。那冷像蚯蚓钻土一样,直往骨头里钻。这个时候,澳门街头也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上海街上,却霓虹灯闪烁,人和车像幽灵一样穿梭往来,一点不像,夜晚该有的样子。 燕兆青的头始终歪向另一边,留给叶琬一个刀削般的下颚,比石头愤怒,比火焰沉默。大概是意识到叶琬的细微颤抖,他把自己身上的西装脱下来,往她身上一扔。 “哎呀,你会冷的。”叶琬说着要把西装还给他,被他一手从西装下面伸进来,握住了她一只手。他说:“别吵。” 叶琬偷偷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心情非常糟糕,有心告诉他霍廷佑和那个好莱坞赌场叶经理的事,想一想,还是等到饭店再说,何必在外面碰他的钉子。 他们回了饭店,拿钥匙后,坐电梯上楼。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的影子映在电梯玻璃上:一个疲倦,一个狼狈。叶琬没看到自己,她想开口说好莱坞赌场的事,见燕兆青神情奇怪,顺他目光一看,看到了他俩的影子。 燕兆青也知道她看见了,他苦笑说:“我真是活该。” “啊?” “不是吗?谁叫我破坏你的名声,把你从澳门拖来上海替我追女人?真是报应。” 电梯门开了,燕兆青直接走回房间。 叶琬心里有点难过,她想燕兆青这回真是受气不小。她追着他跑了几步,拉他先去她房里上药。 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寂静的走廊上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兆青”。那声音叫了两声。燕兆青和叶琬四目相对,都有些茫然。 他们转头看声音来处,发现了赵南琛。 她还穿着刚才在丽都花园跳舞时穿的衣服,头发散开披在肩头。她原先躲在走廊一头的窗帘后面,现在仍有一小半身体藏在那里。 她又叫了声“兆青”,脸色蜡黄,仿佛正受到巨大的惊吓。 叶琬见了她一皱眉头,燕兆青却已像一道闪电,跑到了她身边,搂住她。 赵南琛的眼泪雨水一样落下,她发抖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一个人,等你……怕得要死。” 燕兆青不断抚摸她后背,让她安心。他又冲叶琬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开门清场。 叶琬忍气,想:“这位大小姐,没半点用处,尽会给人添麻烦。我要怎么跟单凤丛解释?待会儿谁送她回去?” 进了房间,她没看到单凤丛。写字桌上留着一张她写的便条:“我在纪来房中。” 叶琬舒了口气,跑到外面走廊,让燕、赵两个进来。 赵南琛仍旧没缓过气来。她跟石姨回同学家后,越想越担心。半夜,她趁石姨睡着,自己偷溜出来。她没带钱,叫不了车,一路问人,给她找到了汇中饭店。她一直躲在窗帘后面,既怕燕兆青出事,回不来;又怕自己被人看见,毁了名声。燕兆青再不出现,她就快疯了。 叶琬冲了杯热水,放了点红糖和姜末子后,端给她。她笑说:“你也真怕事。这儿是上海,谁认得你啊?” 赵南琛喝了两口水,脸红起来。她说:“也难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抬眼看看燕兆青,又看了眼叶琬。燕兆青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便也看看叶琬。 叶琬假装不知道,在屋里东晃西晃找药箱。 燕兆青没有办法,只好柔声说:“琬儿,你先出去一下。” 叶琬心里一酸,想这么晚了,让她去哪儿?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走了出去。 她一走,赵南琛就亟不可待地摸着燕兆青的脸,又哭了起来。 燕兆青笑她:“有哭的功夫,不如去找点药,给我涂了。”赵南琛立即去找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燕兆青笑嘻嘻地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赵南琛自觉羞愧:“我真是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想到叶琬,又有点心虚,“琬儿跟你说什么了?她一定说我不肯出钱保你,对不对?你别听她乱说,我身边从不带钱。我逼石姨拿,她不肯给,说没有。我都恨不得把自己卖了,拿钱去救你……唉,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用。” 燕兆青不愿她再提此事。他理了理她散乱的长发,笑说:“本来也没指望你能来救我,你自己平安无事,我已经很欣慰了。” 这话刺痛了赵南琛的心,她说:“我知道,我在你心目中,远不如琬儿。” 燕兆青皱眉:“怎么跟她比?你俩不一样。她在赌场做事,三教九流,见多识广,平时对我确实有助益;你呢,千金大小姐一个,用处是没有,但少爷我喜欢……”赵南琛被他逗乐了:“好啊,你是说:她是你的钟无艳,而我是狐狸精吗?” 燕兆青并没有这个意思,听了不免一愣,但也没有反驳。赵南琛以为自己说中,兀自高兴了一阵,对叶琬放心了。她又说:“怪不得我妈常说:男人都喜欢女人无用,好衬托出他自己的能耐,原来你也是这种男人。” 燕兆青忍气,干笑了两声,脸逼近她:“你好好看看我,我真是这种男人么?” 两人离得太近,赵南琛光能看到他一对精光闪亮的琥珀色眸子。她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他一手搂住腰,不让她走。她从不知道,他力气这样大。 她有点急了,用力一挣,给她挣出来了。 她一口气跑到门边,又觉不对劲,回头一看,燕兆青双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双手掌之中。 她狐疑地笑说:“你怎么了?你在骗我吧。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但她仍旧走了回去,隔一段距离,小心地拉了拉燕兆青胳膊:“兆青,你别吓我。你伤口疼吗?” 燕兆青放下双手,他看上去像个战败的角斗士,等着命运一口吞噬他。他脸上的伤口、他眼中的忧郁,让赵南琛又心软了,很想伸手抚摸一下这个既可怜又危险的人。 燕兆青说:“你走吧。既然你还是这样怕我、不信任我,又何必半夜跑来打探我的消息,让我空欢喜一场?” 赵南琛眼眶一红:“我为你担惊受怕,你怎么……怎么这样说我?我并不是怕你,我只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7 …” “只是怎样?” “只是不喜欢你像刚才那样霸道。”赵南琛越说声音越小。她偷偷抬眼看燕兆青,他非但没有被她这个理由说服,反而露出一脸嘲笑。 赵南琛心里真的怕了。今夜她就没一刻真正平静过,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刺激到她。她讨好地说:“兆青,要不你再抱我一下好了。这次,我肯定不逃了。” “真的?” 赵南琛点点头,主动凑过去一点。她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属于燕兆青的气息逼近她、包围住她。她的腰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握住,胸部被它们揉捏。 赵南琛差点没昏过去,可燕兆青的唇很快落到她的唇上,她被吻得天昏地暗,就忘了他的手。 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的,燕兆青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呼吸弄得她浑身燥热,他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说:“你答应嫁给我的,我怕你会后悔。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赵南琛不知道他要什么证明,心里隐隐觉得危险,但她不能忍受今晚第二次失去他。他是她伊甸园中最初的羔羊,她要令他百分百开心、百分百满意。所以她胡乱点了点头。 她看到燕兆青脸上立即绽放出一大朵如愿以偿的笑容,天真而无邪。 ☆、理想的爱情国度 燕兆青哼着小调回到汇中饭店,外面的天色尚黑,他却像踩着阳光进来的。 他在大堂沙发上看到叶琬,叫了她一声:“你去哪里了?” 叶琬疲倦地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反问他:“她走了?”燕兆青点点头,虽说对她有些抱歉,但止不住自己一脸笑容。现在,仿佛单提到“她”,也能让他涌起一股难言的亲切和稠密。他告诉叶琬:“我送她回去。我敲门,引门房出来,她趁机溜了进去。” 他们回到叶琬的房间,进门就有股异味,见证燕兆青的快乐似的。 叶琬走过去,打开了所有窗户。 燕兆青抗议:“别开窗户,让她的味道再留一会儿。” 叶琬假装没听到。她奔波一天,现在困得像只被人追打了九天九夜的流浪猫,恨不得立即钻进被窝,睡个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燕兆青他们该死的用了她的床。她呆呆的在床边站了两秒,一扭头,脱了鞋,钻进单凤丛的被窝。 燕兆青推推她:“脱了外面衣服再睡,仔细着凉。” 叶琬本来想在被窝中脱掉外衣的,听他一说,反而决定不脱了。 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明明累得要死,脑中有一小团光亮,却不甘心就灭。风从窗口灌进来,她想燕兆青也不知道去把窗关上。 燕兆青像只发懒的大猫,人坐在地板上,半身趴在叶琬的床上,脑袋就在她胸前一点。他在对自己微笑。 叶琬转个身看到他,不由得来气。 燕兆青想和她分享下自己的心情,忽然闻到她身上隐约有股刺鼻的香气,类似百合,又有些不同。他嗅着香气,一把抓出她的两只手,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狐疑地看看她:“手怎么弄脏的?你刚才去哪里了?” 叶琬见他察觉,只得说出真相。原来她一个人在街上晃荡,越想燕兆青被抓这事越是来气。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们连强龙都不算,要明着找白子媚算账,怕更要吃一番苦头。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不是完全没有报仇的法子。 叶琬胸中怨气冲天,反正没地方可去,她便重回丽都花园,拿剩下的一点赌款贿赂了在门外等着接客的车夫们,打听到了白子媚的住址。 她接着叫车到了那里。 白子媚住的是独栋洋房,前后两处花园,外面围着交错编制的竹篱笆围墙。叶琬绕着围墙走了几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爬树翻墙,跳到了里面。 大花园里种植着不少品种名贵的花。靠墙一道半月形人工花架,从日本进口的紫藤花累累垂下,在夜风中晃荡出一片紫色的帘幕。叶琬微微一笑,有了主意。她本想进屋吓白子媚一跳,但又一想,白家定有保镖,她孤身一人,太过危险。现在她走到花架底下,跳一跳,伸手摘下一条紫藤花,她一路跳过去,密密的紫藤花帘很快就稀疏破碎。她累得气喘吁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去名贵花田里来回跑了几次,这才心满意足地翻墙离去。 燕兆青皱眉听着她的话,听完狠狠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呀,还是这样小心眼。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叶琬隐隐知道燕兆青不喜欢她有仇必报的性格,她心虚地往被窝里钻了钻,静待他的谴责。但等了半天,燕兆青只是淡淡说了句:“好在我们正事办完,明、后天就要离开。这次算了。” 叶琬松了口气,抬眼看他,发现他又是一脸温柔笑意,心思飞走了。她心里有些疼痛,像滚烫的油溅在皮肤上。 燕兆青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趴得离她更近一点,终于忍不住向她诉说起来。他说:“琬儿,我真是高兴。” 叶琬僵硬地说:“她这样好么?” 燕兆青点点头,满足地叹了口气。他说:“她是我理想中的爱情伴侣。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出生,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成长。她不太知道世间的险恶,仅有的一点对人世的恶意和心机也一目了然,唯独她自己不知道,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以为是天大的污点。就是这样的天真,让我觉得安宁和幸福。你明白么?” 叶琬的目光冷下来,她怎么不明白他呢?她想:“他无非是在怀念自己失去的生活而已。” 果然接下来燕兆青自怜地说:“如果我妈妈没有离开,你家人没有死去,我们本该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不怎么精明,不怎么有用,但得意而安全地活着,随时随地对人敞开胸怀。哪怕受骗上当,也能立即从伤痛中恢复,重新原谅和宽恕。” 他的话像带有咸涩味道的海水,缓慢地灌入叶琬的心田,从中长出苍凉而温柔的风景,重叠了昔日与未来、现实与虚幻。那是燕兆青理想的爱情国度。她只能和他手拉手地仰望,却永远无法深入其中。 叶琬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那是你。我无论怎么长大,别人对我不好,我都会牢记心头,一有机会就叫他们好看的。” 燕兆青定定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忽然站起身,走去关了窗子。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燕兆青又回到叶琬的床边,屁股挤了挤她,让她往里睡点。叶琬往里边挪了挪,燕兆青就脱了衣裤,钻进了叶琬的被窝。 叶琬不由得抗议:“床小,你别和我挤。”燕兆青回头看了眼对面凌乱、冰冷的被褥,说:“还是和你挤挤吧。”叶琬因为实在太困,浑身乏力,就没再反对。 她眼睛半睁半闭,看着近在咫尺的雕塑般的俊颜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8 。她觉得他的脸上正散发出一种憧憬与希冀的光芒,使得伤肿都好似消融其中。这张脸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虽然不是为了她,但是,也很好。 叶琬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燕兆青调整了几次姿势,完全舒服了,才安心闭眼。他对叶琬没有半丝欲望,对待她好像对待自己身上的一条胳膊。他也很快睡着了。 单凤丛一大早惦记着燕兆青不知保出来了没有,穿了睡衣回房来找叶琬。一进屋,她就觉出了异常。那股淡淡的情事残留的味道,逃不过她有经验的鼻子。她又马上看到燕兆青和叶琬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中,面对面眠得正好。 她惊讶之余,又觉好笑。她悄悄走出门,心想:“我道她怎么这样急,原来两人早就好上了。可是兆青摆明了在追赵家那小妞,她也太不自重身价了。唉,女人,都是贱……” ☆、提亲 “兆青: 上海一别,匆匆数日。 我一回澳门,就和石姨大吵一架。她一怒之下,向我爸爸告了我们的状。我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想她自己担着失职的干系,不见得就将所有事情合盘托出。况且,还有她不知道的。但爸爸听了她的告状后很生气。 我现在被禁足了。 爸爸不准我见你。他说了你很多坏话,说你不是好女孩的良配。他真是一点不了解你。原谅我没有当着他面为你辩解。我怕他对我发火,也怕我的解释会惹得他更火冒三丈,以致于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 我知道你是最忠实、最可爱的恋人。你不会背叛我、伤害我、令我蒙受耻辱的。可我现在有点害怕。 我从来没被家里人一致孤立过,仿佛我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我须要尽快离开这个令我窒息和动摇的环境,和你在一起。你才是充满我新生活的阳光和空气。 啊,我不知何时才能将这封信送到你的手中。 青,快来救我! 7.21 兆青: 今天,你大哥上门来提亲了。爸爸让我在半个月内给他明确答复。时间紧迫,快来救我! 7.22” 上面这封信,是燕平甫去赵家提亲的时候,赵南琛夹在一本小说里要他“还给”叶琬的。 燕平甫如她所料,秉持绅士作风,翻也没翻,就给了叶琬。 叶琬拆了书的包装纸,又在纸的夹层内,找到了这封信。她将信交给燕兆青。 燕兆青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肖子 燕纪来从上海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向赵光鼎和荣升赌场的各位股东提出计划书,说服他们在澳门开展赛狗博彩。 有人质疑:黒环沙的赛马一向门前冷清,不受澳门人欢迎,与其性质相近的赛狗又怎会大受青睐? 燕纪来与燕兆青、单凤丛两个早就可能的质疑进行了准备,他头头是道地反驳:赛马占地大,澳门因地理条件限制,造成赛马场规模小,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加上香港赛马博彩如火如荼,夺去了不少客源;赛狗一来所占场地小,二来香港和附近地区所无,是以很可以发展成为澳门的一大特色博彩。 赵光鼎看他干劲十足、有备而来,又问了下他的资金筹措,合计着花不了他自己多少钱,就同意了。 燕纪来马不停蹄,一面靠燕兆青的关系见到了总督,获准在望厦山南新填海地带开建赛狗场,一面派人接待上海赛狗场挖来的人才。他自己又跑了趟上海,廉价买回四百来只澳洲“格力犬”。 到九月末,澳门赛狗会正式成立。燕纪来任主席,燕兆青任经理。荣升赌场的大小股东、澳门政要、社会名流,能拉的都被他拉进来当会董。 一期赛狗场工程很快竣工。场地看着有些寒碜,完全不能和上海的比。不过几个上海狗园的人才异口同声安慰燕纪来:一步一步来,等先赚了钱,再进行二期工程,迟早有一天,会赶超上海的逸园。 燕纪来口头表示同意,心里到底不足。 燕兆青看出来了,说不如将开幕式弄得隆重些,以补狗场简朴之不足。 燕纪来自从要开这个赛狗场以来,隔三岔五上趟新闻,俨然已成为澳门炙手可热的商界新星,其热度远超接手荣升主业的燕平甫。燕纪来被人捧得胃口大了,恨不得人们天天议论他才好。燕兆青的提议正中他下怀,他立即答应。 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别的不行,搞这种热闹场面最是擅长。他放心将开幕式交给他去办,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热闹、花哨、一鸣惊人。钱不够的话,可以去他私人账号中领取。 有他这话,燕兆青自然放手去办。 开幕式定在农历九月十五、中秋节这天。 ×××××××××××××××× 赵南琛和她母亲、石姨一车前往新填海地。路上,她们几次与一支吹吹打打的美国女子乐队擦身而过。 这支美国女子乐队原是专为美军演奏的。这次放假来香港玩,不知怎地,被燕兆青神通广大,请来参加赛狗场开幕式。 二十多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孩穿着迷你彩裙,沿街吹奏,将开幕式的消息传遍了几乎整个澳门。她们所经之地,迅速传染开一股节日的氛围,让异国人和华人同时感受到:属于自己的狂欢时刻即将到来。 汽车到了赛狗场,门口车水马龙,热闹得不得了。 有学生志愿者引导特邀前来的贵宾们和自己买票进来的群众进入狗场。 赵南琛几个月足不出户,现在置身于人流之中,感到异样快乐。章丽泽她们都皱着眉,含笑抱怨人多;惟独她,像从缺氧的高原下来的人,尽情地吮吸着闹哄哄的氧气。 工作人手不够,叶琬今天也被调来这里帮忙。女志愿者们都是一身蓝白条纹的夏布衫子,底下是蓝白条纹的中裤和过膝的黑色长筒袜,头戴一顶铁锈红贝雷帽,打扮得像法国女水手。叶琬的帽子上多了枚星星形状的白亮勋章,算是她们的领队。 赵南琛今天穿着嫩黄缎子的中式旗袍,头发边缘烫出一个个细小的发圈,紧贴着皮肤。因为听说总督等政要都要过来,所以她特意作中式打扮。在外国人面前扮中国古典淑女,在中国人面前穿洋装,满口新潮思想,是她本能的觉识,无须教的。 但她看到叶琬她们,还是感到牙根一痒,后悔今天这种场合,不该把自己弄得跟个老古董似的。像女志愿者们那样打扮,多俏皮,多宜时! 叶琬很快看到了她们,笑着来打招呼。她随身带着贵宾名单,低头看了一眼,就把她们带入正中偏左的一间包厢。 章丽泽瞥了眼正中包厢,问:“总督还没来吗?” 叶琬笑说:“还没呢。赵伯伯和二哥他们去接他了。正中的包厢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39 待会儿就是他们那帮子男人坐。他们整天谈论些政经新闻,又要抽烟,所以我一个太太小姐也没给他们安排,让他们自己乐自己的去。” 章丽泽心里本来介意自己不是正中包厢,一听这话,顿时释然。她笑夸叶琬:“敢情是你排的座位。做得好!别的罢了,烟味我最受不了。” 叶琬将她们送到包厢门口就走了。赵南琛想找机会问她燕兆青今天来不来、怎生与他见面。但叶琬不知是否顾虑石姨,一路上故意避开与她目光接触,她竟不能与她说一句体己话。 章丽泽看叶琬走了,嘴里仍不迭地夸她:“琬儿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将来谁娶到她,也是福气。” 石姨还没忘记在上海时叶琬给她受过的挫折,她不咸不淡地说:“女孩子太能干了,也不是好事。弄得男人都不敢娶她了,她还能强过男人、自己一个人过活去?” 赵南琛心里正有这想法,但被石姨抢先说出,她反倒芒刺在背,忙为叶琬辩护起来:“现在时代不同了,怎么见得女孩就不能比男孩强?” 石姨说:“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道理,是你们一朝一夕推翻得了的?我也知道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但背后还不是男人的钱撑着?她们也是没办法,出身不好,不得不自己支撑自己。要是她们有你这样的家世,还会自己跑出来抛头露面?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赵南琛气说:“好好的,怎么又说到我头上来了?好像我要抛头露面似的。” “你不是羡慕那女孩子么?我就说给你听听。” 赵南琛还要说什么,被章丽泽截住:“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拌嘴。南琛,你少说一句,跟长辈顶什么嘴?” 赵南琛见母亲背着石姨冲自己扮了个鬼脸,知她向着自己,遂狠狠一笑,闭上了嘴,心中却起伏不平。 包厢里已经到了两户人家。一户是金融巨子杜享年的老母亲和他第二、第三个女儿。另一户是当地望族金家的女眷。这两户人家主人都已加入赛狗会。 这些人本来都是牌搭子,彼此认识。杜老太太听到赵家几个女人在门口的争论,等她们进来打过招呼后,便忍不住问:“你们说的那个琬儿,是燕翅宝收养的那个孤儿不是?她还好么?”杜二小姐说:“奶奶又犯糊涂了。人家刚领我们进来,你还问人家要了牙签呢。” 杜老太太恍然大悟,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又问:“那她不小了,许了人没有?” 章丽泽支吾说:“这个,倒不大清楚。”石姨想说什么,又忍住。她这些天看来也受了不少气,心里告诫自己:“你省省吧,一番仗义,人家只当你在挑拨离间。你看不上那姓燕的惫懒货,人家母女当宝呢。从今往后,可别再多嘴了。” 哪知她不说,杜三小姐却开口:“听人说,燕老先生打算把她留在自己家,给他当儿媳妇呢。” 赵家三个女人都暗暗竖起了耳朵。 杜二小姐也来了兴致:“他有三个儿子,都未婚,打算嫁哪个呢?” 杜三小姐说:“兆青最有可能吧。毕竟他最不得宠,又最无能。” 杜二小姐瞥了妹妹一眼,似笑非笑:“我记得有一阵子,你对燕老三挺有好感的,怎么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杜三小姐涨红了脸:“你别歪派我。我那时看他可怜,从小走了母亲,又不遭他父亲疼爱,所以对他略微好些。谁知那人打蛇随棍上,立即对我胡搅蛮缠。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的名声呢。” 杜二小姐虽对妹妹的话不以为然,却也赞同说:“他最近闹得确实不像话。以前不过和那些不争气的男人一样,逛寨子、吃花酒,没日没夜赌博;现在可好……” 杜老太太一直兴致勃勃听着,她双眼发亮,惊恐地插嘴说:“我的娘,吃喝嫖赌,叫作还好,那现在要怎样坏法?” 杜家两位小姐一阵大笑,包厢里另两位金家的堂姊妹也撑不住笑了。杜二小姐说:“奶奶就爱打岔。我是听说燕老三前些日子抢了总督儿子的女朋友,和总督儿子大打出手……” 一位嘴角长痣的金小姐说:“不是和总督儿子打,是他抢了总督政敌之子的一个女人,和这个人打了一架。”她这一说,一包厢女人都向她看来,她红了红脸,说,“我是看报上写的。那记者很是愤慨,说燕老先生自己是个成功的商人,他的小儿子却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拿着家里的钱花天酒地,家里人看不上他,他非但不发奋图强,反而自甘堕落、愈发做出让人瞧不起的事。” 杜家两位小姐刚才也说了和她差不多的评价燕兆青的话,但这话一旦从别人口中说出,听着又是另一番滋味。杜三小姐嘴巴都嘟了起来。 杜老太太却连连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们那个时候,碰到这种男人,是正眼不看的。现在偏有些年轻姑娘,见人家长得俊,会说话,就犯贱似的,一个劲倒贴上去。殊不知眼前一时乐,将来一世苦。” 赵南琛忽然满脸通红。章丽泽等人也都觉她说得过于厉害,但杜老太太仗着年老,继续口不择言:“兆青这孩子,漂亮是真漂亮。我见过的人算多了,没一个比得上他。但他一个公子哥儿,漂亮顶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前两天燕翅宝分家产,前面两个儿子占全了好处;就他一个,什么也没有,他还使着劲似的花钱。叶琬那女孩,嫁给他,是要吃苦头的。”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议论燕兆青议论得热火朝天,赵南琛心里也是火烧火燎。 她爱着燕兆青。少女的爱,总是盲目地将意中人塑造成童话世界里完美无缺的英雄。即使有缺点,也是让他更着人疼、着人爱的,只因是他的缺点。她不想在别人眼中,她最为宝贵的人,居然这么不堪一击、受人唾弃。 她家里人嫌弃他,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他们故意与她作对,要把她纳入他们的意志,嫁给她不爱的男人。但这些人,她们完全不知道她与燕兆青的关系,她们说他比她家里人说得更厉害……难道他当真是这样不堪么? 章丽泽看了女儿一眼,开口了,有点维护燕兆青的:“他变成现在这样子,也不能全怪他。要怪,就怪他那不负责任的母亲。” 然而她的维护,更让赵南琛伤心。她可以感受到母亲在代她尴尬。 她更不敢去看石姨的脸,知道这时她必定得意非凡。 杜老太太听了章丽泽的话,又开始抨击起雪迦妮来,说这种女人应该被火烧死,燕翅宝居然会娶她做小,还一度宝贝得要死,也是活该受罪。 她正说得口沫横飞,外面忽有人说:“燕少爷,这边。” 几个年轻女人齐齐望向门口,心跳加速。连杜老太太也十分期待。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0 待她们看到进来的不过是燕平甫,便泄了气。杜三小姐不小心还漏出一声叹气。女孩子们互相看看,都不由得好笑。 只有赵南琛没笑。她深陷在自己的矛盾和屈辱中,没能感受到其她女孩对燕兆青那份微妙的心思。即使感受到,恐怕也不见得会好受些。 燕平甫倒是察觉出异样,他往上推了推眼镜,笑问女孩子们:“我打扰到诸位的谈兴了?” 杜家和金家的小姐们都知道他是赵南琛的未婚夫,不过平时难得在交际场合看到他,彼此不熟,听他这样问,都不知该怎么答。仍旧只有杜老太太,没皮没脸地笑说:“我们刚才正联合起来说你弟弟坏话呢。你一进来,吓得我们都收声了。” 章丽泽大笑,觉得这老太太有点意思。 燕平甫似乎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笑说:“我有两个弟弟,都不太争气,不知你们谈论的是哪个?” 杜老太太说:“你二弟挺来得的,我这些天尽听说他的新闻了。今天这开幕式,难为他请到了这么些人来捧场,连总督都来了。我最喜欢那支外国人乐队。我们家两个丫头,等着看那些狗……”说到这里,她觉得燕平甫似乎不大自在,她马上狡猾地转口,“我们刚才说的,是你三弟。” 燕平甫淡淡一笑:“他确实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的,家父也拿他没有办法。他最喜欢在女士堆里混,几位要是见到他,还请代我们好好规劝他。你们的话,他没准还听些。” 杜老太太听他对三弟也是这样,又换了话题,问他些今日开幕式的事,尽量避免谈到他两个弟弟。燕平甫虽一一回答,但答得无甚精神。 杜三小姐以手掩嘴,打了个哈欠。她和她姐姐交换了下目光,都不明白燕平甫到底进她们包厢做什么。也许他只是藉机看一眼他未婚妻。 这时,有人进来,为他们打开包厢的木百叶窗户。光和咸湿的空气一下子涌进来。又有人进来换杯盏,上新茶,递水果。 燕平甫趁众人忙乱之际,偷偷看了几眼一旁端坐不动的赵南琛。他感到几分淘气的满足。 叶琬也走了进来。杜家三个女人立即围上去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赛狗。叶琬说等美国女子乐队表演完,总督和赛狗会各位要人发言完,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一排排身穿迷你裙的美国女子此时正在狗跑道上练习走位,不时有一、两声喇叭声漏出。她们矫健的身姿和光滑的长腿已经吸引了大部分观众的注意力。 杜老太太大概是可怜叶琬即将嫁给燕家那个不肖子,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话格外温和。 叶琬自是感觉到了她不同寻常的亲切,不过她忙着呢,顾不上琢磨太太小姐们诡谲多变的心思。 她冲赵南琛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南姐姐,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陪我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章丽泽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石姨心里冷冷一笑,又怀疑:“她们也说这姑娘要嫁给燕老三,怎地她又一天到晚撮合南琛和他?啊,是了。燕老三那不肖子,连个女荷官也不愿嫁他。没准人家看上了平甫和纪来,巴不得把他推给南琛。”她自觉命中红心,愤怒又不屑地瞥了叶琬一眼。 赵南琛心里明白:这是要带她出去会燕兆青。这本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但这一刻,她却犹豫了。 她觉得一包厢的人仿佛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心里一个微弱的声音说:“别人都看不上的人,凭什么推给我?” 她鬼使神差般摇摇头,说:“节目要开始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吧。” 叶琬微微睁大了眼睛。章丽泽和石姨也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她又后悔了,仿佛自己的爱情轻易就被她家人击毁了。 然而不等她转口,叶琬便轻快地说:“也没什么事,本来想让你看看我新买的一样东西。以后再说吧。”她和一包厢的人告了辞,迅速走了出去。 狗道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喇叭声,接着,美国女子乐队蹦蹦跳跳吹起了一首节奏轻快的曲子。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场中。 赵南琛心跳得又重又快。燕平甫坐到她身边,不时指给她看其它包厢中的熟人。 她听不见他的话。她极想把他推开,冲出去追叶琬。她要见燕兆青,一定要见燕兆青! 音乐像节火车,轰隆隆响着,欢快地碾过她眼前的风景、耳边的话语。她木然坐着,胸腹滚烫,四肢却冰凉。她想:“这个开幕式,真是糟糕透顶。” ☆、妈祖阁 赵南琛双手合什,虔诚地在弘仁殿天后像前的蒲团上跪了十多分钟,这才扶着石姨的肩膀站起。 她双脚麻了,最初只是脚趾尖的一点酥麻,很快顺着大腿往上爬,变成难以忍受的酸麻,动一动,就受不了。她扶着石姨的肩膀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石姨慈爱地笑她:“有什么用?你说你以后嫁到燕家,当少奶奶了,也这样?” 赵南琛拉着她,慢慢走出弘仁殿。 她和燕平甫的婚事已经正式定了日期。宴席预定好了,请帖也发出去了。新娘子当天穿的礼服、戴的首饰等,一切琐事,皆有家中人替她操办。她什么也不用担心,偶尔做几道简单的选择题就好。剩下大把时间,她可以用来和她所剩不多的少女时光告别。 然而她的告别方式是惨淡的:整日在房中呆坐,长吁短叹,常常好端端的,就哭了起来。问她,她又不说。 赵光鼎现在不限制她出门了,她却害怕什么似的,不肯出去。 这次是章丽泽看不过去,一定要她在婚前去妈祖阁拜一拜天后,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告诉这位澳门的守护神,由她为她卸下担子,从今往后,她好重新做人。 赵南琛本来不是整天忧愁、悲泣的性子,也着实厌倦了这段日子来自己的无精打采。她勉强振作,同意去一趟妈祖阁。仿佛故意要自己死心,她特意要求石姨与她同去。 妈祖阁背山面海,依山崖地势而建。弘仁殿外,一条石阶通上至观音阁,一条通下至门口牌楼。 石姨忽然内急,要赵南琛等着,她去寻地方解手。 赵南琛无聊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上去下来皆不是,曲径古木又怕石姨出来找不到她,她只好回去弘仁殿,看一回墙内壁上天后、侍女及魔将的浮雕。 弘仁殿殿小人多,不时有人从她身后走过,撞到她,所以一开始有人拍她背,她也只当是偶然碰到,不耐地朝前走了半步,快贴上墙壁。 不料那人在她身后轻笑了一声。 赵南琛一怔。那笑声挺平常的,对她却有种不寻常的魔力。遥远的地方有人轻抬手拨弦,弦颤无声,周围却海浪激飞,岩石崩裂。等她回过神来,她听到自己心里空洞洞的回响。 她转头,燕兆青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1 就在眼前。 他穿着长袍马褂,头上戴了顶宽檐草帽,帽檐压下来,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特意对着她抬了抬头,让她看清楚他。然后他转身就往外走。 赵南琛心里还在空空回响,人已经变成牵线木偶,跟着他走了出去。 燕兆青穿过阁中参天古木和东一簇、西一簇的烂漫菊花丛,到了正觉禅林处一片静修用的民房。赵南琛在阳光下看清楚了他的背影:纤长而倔强的。帽檐下浓密的黑发与领子间一段脖子,也是修长笔直,像天鹅被猎人当胸一箭穿透后俯仰又跌落的脖子,有种不甘心陨灭的美丽。赵南琛看着他,心里忽然很难过。 燕兆青到了一间有人看守的民房外,给了看守人一串钱,带着赵南琛走了进去。 不等赵南琛把门关上,他就问她:“怎么这几天都见不到你人?他们还管着你?”他紧接着又说,“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今天我就带你坐船去香港,那边有人为我们主持婚礼,房子我也借好了。我们在那边住一阵,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你放心,我们的事,我会向你家人解释的。” 他这样切实的说明,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更让赵南琛难过。她不愿他讨厌她,她不知如何开口。 外面忽然传来了石姨的声音,她在问人:“有没有一个穿奶黄色纱衫和苹果绿长裙的年轻女孩来过这里?有人看到她往这里来的。”她不知得了什么回答,谢了一声,似乎往这边来了。 燕兆青眼睛牢牢盯着赵南琛,说:“我们走吧。” 赵南琛极不自在,她动了动,说:“石姨快过来了,她看到我和你走,会马上告诉我爸爸的。不能……改天么?” “南琛?南琛你在么?”石姨逐屋找过来了。 燕兆青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他问:“改哪一天呢?” 赵南琛听着石姨逼近的声音,双手握成拳头,额头滋出汗珠,她一脸烦恼地说:“我不知道。他们管着我,我没办法……兆青,你快走吧。我保证:过两天我一定联络你。” “过两天,你就结婚了。” “不会的,还不会,”她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兆青我没办法。我不能背弃家里人跟你走……我不知道……” 她哭开了头,索性放任自己哭下去。以往她就是这样,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当着家人哭,不等她哭完,家人就替她拿好主意,解决了问题。现在她感到自己走投无路,像头被猎人逼进死路的小鹿,她只好哭,暗暗希望会再有人替她做决定。 燕兆青拉开她双手。她不愿叫他看到自己哭花的丑脸,迅速低头,然而又被他一只手扣住下巴,用力抬起。 燕兆青的笑容是苦涩的,他说:“南琛,你是不是反悔了?” 赵南琛本能地想摇头,但这次终于是没有摇。 燕兆青忧伤地低头看着她,他红褐色的眼珠子外像蒙了一层纱,又显得有些冷漠。赵南琛被他看得心脏绞痛,极想伸手蒙住他的眼睛,或者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但她听到石姨敲他们这间屋门的声音,又焦急起来,恨不得他快点离开。她的心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燕兆青忽然放开了她,一言不发走向门口。 石姨正尝试推门,不想门自己开了,她险些撞到燕兆青身上。燕兆青扶住了她。 石姨看清是他,脸色顿时不大好看,在厨房的蛋糕上看到了一只老鼠的脚印似的。燕兆青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冷冷一笑,朝外走去。 赵南琛这时候想到自己应该说什么诀别语了,她想要追出去,却被石姨一把拉住:“你越来越坏了,今天出来,原来是约了他。”赵南琛急说:“是他自己跟着我来的。你别拉我,让我跟他说清楚。”石姨不放手,她对着门外大声说,“有什么好说的?他约了你几次,你都不理他,这还不明白么?但凡有点自尊心的人,就不该再对你死缠烂打。以后你是他大嫂,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痴缠,像什么样子?” 燕兆青本来贴墙站着,还有点舍不得就走,听了这番话,再无留恋,拔足快走,一阵风似的,出了妈祖阁。 其实那天赛狗场开幕,叶琬对他说赵南琛不肯来见他,他已隐约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他内里自傲,对女人又有绝对的自信,总还说服自己:赵南琛是一时糊涂。他选中要共度终身的女人,怎么可能背弃他? 之后,他又几次尝试约赵南琛出来,但都失败了。 燕翅宝和赵光鼎见面笑呵呵,一场喜事轰轰烈烈地进行着。全澳门的人都知道燕平甫要娶赵南琛了。他看到人们喜气洋洋地对他笑,就觉得他们都知道他的秘密,像邪恶的神祇,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场空忙。 他偏不服输,告诉自己:再赌一把。 他在赵家买通了一个下人,赵南琛一决定要来妈祖阁,那人就赶去通知了他。但他现在知道:他真的是,彻底失败了。 赵南琛真的反悔了。因为她和他家里人一样,看不起他。 燕兆青一口气奔到海边。他背对着凌厉的乱石群,看眼前怒涛奔腾起落。浪花飞沫溅到他脸上,好像一只长着刺的手,抚摸着他。 有一瞬间,他浑身发抖,恨不得跳下海去,游到筋疲力尽;又恨不得抡拳,将岩石击成碎末。 两样他都没有做,于是他沸腾的血慢慢安静下来。周围的风声更大,浪声更强,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瑟瑟抖着,与天地对峙。 他有点寂寞地想:“以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那次我妈妈走了,爸爸突然变了个人,我一个人跑到海边……”他记得那时候,他并不是一个人。叶琬也在。想到叶琬,他心里暖了下。 他无意义地回了回头,心里已经开始嘲笑自己的软弱:“怎么可能?她又不是我的守护灵,随叫随到。” 但叫他惊奇的,是他真的看到叶琬了。她小心地在岩石间寻找落脚点,一跳一跳来到他身边。 “你在这啊。”她笑嘻嘻地说。 “嗯。”燕兆青的脸抽动了一下。叶琬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是让辛义给你安排船去香港么?我问了他,他全告诉我了。我想你们会直接从这里去码头,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燕兆青目光古怪地看着她,叶琬忽然明白过来,她小声说,“她不肯跟你走?” 燕兆青点点头,转头看着大海。 叶琬心里很矛盾,既高兴,又生气,似乎还是生气多点。她上去拉住燕兆青的手,想安慰他几句,话未出口,自己已经觉得不真诚,便放弃了。 燕兆青大概体会出她的怜悯,别扭地挣脱了她的手,他说:“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马上就回去。” 叶琬有些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2 难过,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她说:“我不出声,你就当我不在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燕兆青回头,要说什么,忽然瞥见她趁他不注意,悄悄拽了他马褂下摆一角,他的话便吞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抓住叶琬的手,和她并肩站在岩石上。 半天,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然后叶琬忽然开口了,她说:“她会后悔的。”燕兆青摘下草帽,撸了几下头发,任海风吹动满头青丝,张狂飞扬。他心里难忍的屈辱与痛苦不知何时已经随风而逝,或者暂时被他埋下,他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说:“那是。你看着吧,她会想回到我身边的,哪怕像狗一样的爬回来。但我不会再给她机会。” ☆、共一夜 燕平甫和赵南琛的婚礼按西洋风俗,在西望洋山上的圣母堂举行。婚礼仪式完后,汽车送新郎新娘及一众客人去燕宅。 燕翅宝扩建的洋房部分——白云第,终于派上了用处。 洋房外花园里摆了十几张烧烤桌子,仆从侍立。客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或围桌而坐,由人烤好了食物端上来;或三三两两、在树荫下自己烤着吃。 连着花园的大客厅十扇落地长窗大开,厅中摆放了桌椅沙发,不喜室外的客人就在里边用餐。这里还另外以自助餐的形式供应中葡菜式。 一支四人室内弦乐队在客厅一角,演奏着音乐,乐声流泻,仿佛阳光从苹果绿的树叶间落下,有种明媚的喜意。 酒足饭饱,新娘子换了套桃红色无袖旗袍,挽着新郎的手臂,花枝招展地再次现身。 客人们全部涌入室内,音乐暂时停止,新郎新娘站在一只三层大蛋糕旁边,微笑侧首,倾听燕翅宝、赵光鼎等主婚人、证婚人们的发言。大家免不了起哄一番。末了,仆人来切分蛋糕,一一送到每位客人手中。 音乐再度响起,新郎新娘挨桌来敬酒。 叶琬和燕家人一桌。她没见到燕兆青人影,想他今天大概不来了。 有几个年轻男孩过来搭讪,看她没精打采,答非所问,他们自觉没趣,讪讪走了。 卢肇也来了。他多年前曾被赶出燕家,但托妹妹的福,总算保住了在荣升公司的职位。他平时几乎不在燕宅出现。但今天好歹是他外甥婚礼,燕翅宝也不好太绝情,阻止他来蹭这一杯喜酒。 卢肇在旁观察了叶琬好一会儿,正好有人往她那边送蛋糕,他接过这块蛋糕,借机来到她身边。 叶琬一看到他,就有点变色。卢肇将蛋糕递到她面前,她怕纠缠不清,冷淡地谢了一声,就伸手接过。卢肇想趁机碰一碰她的手,但她的手宛如活鱼,不让他碰到边儿。 卢肇看出她仍旧不愿搭理自己,但他厚着脸皮说:“大姑娘好久不见了,怎么现在不在荣升赌场干了?” “二哥的赛狗场缺人,我先在他那儿帮忙。” 卢肇摆出长辈的风度,摇头说:“那狗场生意不好吧。我听平甫说,开头人就不多,现在一场少过一场。” 叶琬忽然看到了燕兆青。他站在花园入口四面张望。她忙叫了他一声,放下蛋糕,向他走去。 卢肇在后面喊:“以后有时间再详谈。”他笑眯眯地回到他妹妹身边。 卢香与不大满意地推他:“上哪儿去了?这些客人真会闹,想尽办法灌平甫和新娘子酒。我看伴郎伴娘不中用,你也去帮忙挡一下。” 卢肇去了,眼睛还忍不住溜了几下叶琬。 叶琬穿着珍珠粉色直筒袍子,腰里系了根嫩黄长巾。女大十八变,这女孩子出落得愈发俊俏了。身材架子还是单薄的,腰身不盈一握,但胸部和臀部已经鼓胀出令人肖想的曲线。她站在燕兆青边上,仰头对他说着什么,不少人不由自主朝他们看去。真好像一对画上的璧人。 卢肇不由得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 被人注视的璧人间却没有什么好话。叶琬低声恐吓燕兆青:今天无论他有多少话,都给她憋在肚子里,一句不准说,不然她只好命人先将他打晕抬出去,免得丢人现眼。 她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眉说:“你喝了酒来的?” 燕兆青看上去面无表情,冷肃的像一座雕塑,但仔细看,他目光有些发直。这是他喝醉的先兆。 叶琬心里暗暗发抖。燕兆青平时就不好控制,一喝醉,更成了发疯的野马,谁也说不准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她倒不怕燕兆青毁了人家婚礼。赵南琛瞎了双眼,放弃兆青选了平甫,她巴不得她被当众羞辱一番。但她委实怕兆青被人火上浇油,让他清醒过来后更加难过。 燕兆青已经看到了敬酒中的新人,他打了个酒嗝,立刻朝他们走去。叶琬想拉他,他大步流星,她一拉拉了个空。 赵南琛正给自己家亲眷敬酒。她的几个同辈兄弟姐妹争相灌燕平甫酒。石姨也是这桌的,她自觉是这场婚礼的奠基功臣,所以也一个劲要新郎喝酒。 燕平甫不擅交际,又过于死板守礼,推了几次推不开,便一咬牙,谁敬他酒他都喝下去。这次他一口气将一杯白兰地干了,头昏昏的,看世界都有些旋转。 他奇怪没有听到喝彩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他那不争气的三弟来了。 他重重在他三弟肩上拍了一掌,很高兴地叫:“你怎么才来?来,我不用你敬酒,我敬你一杯。”说着他去问旁边人要酒和酒杯。 赵光鼎、章丽泽他们都围拢过来。赵光鼎说:“可了不得,新郎醉了。你们谁把他扶下去。” 有几个人上来,要拉燕平甫下去。燕平甫很是诧异,挣扎着说:“拉我做什么?我又没醉。来,兆青,大哥敬你一杯。没你,我这婚还结不成。” 有人插嘴:“这是什么缘故?” 赵光鼎抢着说:“缘故就是他醉了。你们是死人?还不快动手扶!” 几个人几乎是把燕平甫抬下去的。刚抬进客厅,他就吐了人家一身,证实了“醉酒”。 燕兆青见他大哥下去了,他接过不知什么人倒好的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新娘。他说:“南琛,我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有今天,我太高兴了。我必须敬你一杯。” 他一仰头,先把一杯酒喝光了,又目光咄咄地看着赵南琛。 伴娘不懂看人脸色,笑着挤进来,抢了他手中酒说:“新娘子今天喝了太多青梅竹马酒了,这杯不如我来……” 燕兆青劈手夺过她的杯子,手一翻,杯中酒一滴不落淋在她头上。他说:“我在和赵小姐说话,要你多什么嘴?你可以滚了。”伴娘愣了片刻,仿佛不能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然后她捂着脸跑掉了。 燕兆青没事人似的拿起桌上一瓶酒,又倒了满满一杯,递到赵南琛面前,轻轻挑了挑眉:“请。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3 ” 赵南琛浑身微微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但他不为所动。 赵光鼎又要故技重施,被叶琬拉住了。叶琬冲他摇了摇头。赵光鼎于是改口,笑呵呵地劝女儿:“南琛,你小时候和兆青特别好,这一杯,我倒觉得你应该喝。” 石姨也说:“喝吧喝吧,不就一杯酒,也值得这样闹?”言下对燕兆青十分不屑。 赵南琛没办法,皱着眉头,将酒往自己嘴里倒。然而酒味实在太冲,她喝了几次,都没能一口喝完。杯中酒还剩大半,她已经泫然欲泣。 旁边人正要干预,想不到燕兆青先一抬手,将她手中酒杯夺过来,一口饮尽。他说:“你还真是个乖孩子。” 赵南琛心中涌起一股悲怆的暖流,哽在喉头,出不来,进不去。她叫了他一声:“兆青……”这一声叫得轻却缠绵,大概是她爱他的极致了。叶琬听了心里一阵悚然,她听到旁观众人轻轻的吸气,还来不及观察他们的反应,燕兆青已一把摔碎了酒杯。 众人惊呼声中,他一下子将赵南琛拖到自己怀中,向她俯下头。有太太小姐尖叫出声,然而他只是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羽毛飘拂。他低声说:“再见了,南琛。” 赵南琛的眼泪立刻流下来了。石姨眼明手快,忙将她拖到一旁,用餐巾给她抹眼泪,边抹边大声说:“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昨晚上就说不想离开家,哭个不停,今天又哭。” 燕兆青捅了大篓子,就排开人群,往外走去。 他看到燕平甫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花园,站得像根标杆,茫然地看着赵南琛处的一团混乱。他的目光转到三弟身上,又露出愤恨和轻蔑。 燕兆青却对着他笑起来,十分轻佻地以手作枪,朝他开了一枪。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忍不住议论纷纷,不少人眉来眼去,猜测起燕兆青和赵南琛的关系。后知后觉的燕翅宝等人也过来问究竟。 石姨还在说新娘子小孩子气,说过头了,人人听出了虚假和掩饰,独她自己不知。章丽泽替她害臊,她说:“好了,少说一句吧。南琛,跟我进屋去,把脸上妆补一补。”石姨心里不忿,想:“事到如今,她们母女还对那浪荡子不死心,真是自甘下贱。” 燕平甫问他岳父:“出了什么事?”赵光鼎含糊其辞:“没什么事。小孩子,闹酒闹过了头。你好些了没?”燕平甫听见这样说,就不再问了。 这段插曲过后,新郎新娘借口醉了,不再敬酒。不久,宴会也就散了。 燕宅没准备闹洞房,送走了客人后,燕翅宝他们回到前面的旧宅,把一整栋白云第留给新人。 燕平甫实在喝多了酒,一躺上床就睡了个不省人事。 但他睡到半夜,不知怎地又自觉醒过来。他睁开眼,觉得触着手背的帐子滑滑的,和以往触到的纱帐大为不同。他转头四面看看,整个很陌生。 他又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被褥鼓起,好像还有什么。他先以为是他养的一条狗,爬到床上来了,但他马上想起,那条狗十多年前就跑了,再没回来过。那堆隆起不舒服地动了动,有轻微的咳嗽声漏出。他呆了片刻,这下子想起来了。 他坐起来,撑着自己的头,笑自己糊涂。 他的动静惊动了旁边人。她一动不敢动,却让他知道她还醒着。 他对赵南琛向来是有些暗惧的。她像是火,他和她接触,像拿手指横扫过火焰中层,温暖而无痛,但一不当心,扫歪了,就灼烧了自己。 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是她丈夫。以前的她是火,现在的她就该是水,无限包容他。 他自觉对她有了某种权力,十分自信地扳过她的身体。 他嫌暗,越过她身体,扭开了床头灯。明亮的橘色光迅速泼满一床。 赵南琛睁开眼,眼珠不舒服地眨了几下。 燕平甫没戴眼镜,凑近了,将她看个清清楚楚。凭良心讲,他夫人相貌算不得上等,比叶琬差了一大截。但她很有千金大小姐的气派,既配得上作他妻子,征服起来,似也更有快感。他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甜香,心跳越来越快。 赵南琛终于适应了光线。她近乎恐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燕平甫,不知所云地说:“你醒了?酒……醉了……要不要吃东西?” 燕平甫很欣赏她的惧怕。他忽然说:“兆青很喜欢你吧?”赵南琛一愣,心被揪了一下。燕平甫笑说,“我知道,他追过你。可惜,你是属于我的。” 赵南琛倒不知道他是这样在意燕兆青,她以为他完全不把他三弟放在眼里。脱掉眼镜的燕平甫,很是陌生。 她突然拒绝他的接近,要他关掉灯。她不想看到他这样的脸。 但燕平甫没听她的。他呼吸粗重,喷了她一头一脸的酒气。他舔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会害怕,不过我就想看你害羞的样子。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赵南琛用力推不开他,她不由地怀疑:这次,她是不是又做出了很糟糕的选择? 想也没用,一切已成定局。 ××××××××××××××××× 叶琬一离开燕宅,就去荣升赌场附近的押店找燕兆青。 他果然在这里。 叶琬到时,一个小伙计代辛义守在台后,辛义则在后面房间收拾东西。 叶琬进到里面,看一房间凌乱,仿佛刚遭受暴风雨的侵袭,再看辛义脸上,也青了几块。她心里有数。别看燕兆青在人前还维持着他春风和暖、人畜无害的浪荡公子形象,这人的坏脾气,这几年是愈发厉害了。 她对辛义说:“他今天是受了刺激,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也就是把你当作自己人,才在你面前无顾忌,想笑就笑,想怒就怒……” 叶琬从没这样心平气和地和辛义说过话,辛义受宠若惊,忙说:“琬姐,三少爷经常留宿这里,他的脾气我还会不知道吗?要是受不了,我早不干了。你放心,三少爷对我的恩情,哪怕他一个不高兴把我打死了,我死后魂灵有知,也要继续在他身边,守着他呢。” 叶琬不料他对燕兆青这样忠心,心中立即对他改观。她笑说:“怪道三少爷一直护着你,他看人眼光,有时是不错。” 她又看了看一屋子杂乱,问:“他这一通摔,摔掉了多少钱?” 辛义笑说:“其实没多少。值钱又易碎的,没砸几样,大多数是不值钱或砸不坏的。” 叶琬心想:“看来他醉得有限。” 她留下辛义继续收拾,自己上楼去燕兆青卧室找他。 她一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酒味。燕兆青脱了西服,换了背心短裤,独自坐在靠窗的小床上,一手拿了一瓶酒,边喝边发呆。听到声响,他头也不转就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4 说:“来,陪我喝。” 叶琬扇了扇空气,脱了鞋,赤脚跳到他床上,从他手中接过酒瓶,晃了晃,还剩半瓶。她一仰头,咕嘟咕嘟,将剩下的酒全倒进自己嘴里,一甩手,又将瓶子扔到门上。瓶子碎了。叶琬抹抹嘴。 燕兆青喝得双颊上两坨红晕,他呆呆地看了她会儿,撇了撇嘴,把头埋在自己两个膝盖中间,闷闷地嘟囔了几句什么。 叶琬也没听清,她有点气愤地说:“她是头蠢猪,你没娶她,是件大好事。你不是已经想通了么?怎么这会又垂头丧气起来?” 燕兆青闷头嚷嚷:“可是我不服气。我要娶的人,却不要我,宁可嫁给我大哥。” 叶琬更气:“那不正好?还是一家人。而且,你睡也睡过了,不吃亏。大哥才倒霉,以为娶了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想不到却是别人穿过的破鞋……哎唷。” 她脑袋上被枕头打了一下,燕兆青抬起头,十分惊诧地看着她,斥说:“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叶琬摸了摸自己的头,嘀咕说:“这不为了你么?”随即她又说,“你别再想她了,想点正经事吧。你好不容易引二哥投资狗场,眼看他亏下来了,你……” 她说到一半,见燕兆青又将头埋到膝盖中间,知道今晚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燕兆青很快感受到氛围的变化,他躺到她大腿上,由着性子蹬腿、撒赖起来。叶琬不管他说什么,都站在他这一边。他渐渐安静了。 两人发了会儿呆。外面的车声和人声在窗下来来往往,像拍打崖壁的海浪一样,轻一阵,响一阵。有个卖糕点的推着车经过,遇到熟人,聊了半天。两人从各自营生聊到家里媳妇孩子,从赌博炒股聊到葡人新政,浮生里大刀阔斧兜转半圈后,卖糕点的卖给对方一袋包子,两人各奔东西。 燕兆青忽然对叶琬说:他饿了。 叶琬一骨碌爬下床,扫了地上酒瓶碎片后,就去为他买吃的。 燕兆青由着她去。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过不了多久,他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然后,叶琬拎了一只高高的木盒子上来了。木头盒四层,由上到下分别装了一笼叉烧包、一笼奶蓉包、一笼凤爪和一笼虾饺皇。 叶琬又去下面泡了茶上来,她急急对他说:“别全吃了,给我留点。” 燕兆青嘴巴塞得满满的,随手递给她一样东西,含含糊糊地说:“给你,买点心的酬劳。” 叶琬莫名其妙,凑近一看,见他五根纤长的指头上搭了根白银链子。链子一节一节的,由一朵朵形态各异的银铸芙蓉花连接起来,式样出奇别致。叶琬知道这是燕翅宝特别为他妈妈雪迦妮打造的链子。在雪迦妮未出走前,她几乎天天戴着这根链子。 燕兆青嘴里嚼着奶蓉包,若无其事地说:“我妈妈的东西,本想给她的,人家看不上,就给你吧。” 叶琬听出他赌气的意思了。本是许诺一生一世的信物,既然诺言已经成谎言,信物还有什么意义?所以他故意选了个随便的方式,转手信物,也是扔掉了他曾经的爱情。 叶琬很不满他这样糟蹋自己的重要东西。她珍而重之地接过链子,戴上手腕。链子有些细,还好她手腕更细,堪堪扣上。 她转着头,从各个角度端详链子,不自觉露出微笑。但她还来不及表示什么,燕兆青就捂着嘴冲下床,吐了起来。 叶琬把辛义叫上来,两人一起打扫,闹到后半夜,才将屋子收拾干净,将燕兆青人也洗干净。 叶琬打发辛义去睡觉。她自己看着燕兆青睡了,在他床边地上铺了张席子,打算胡乱眯到天亮,直接去赛狗场。 她一夜不归,想必燕宅又要议论她了。自从燕兆青带她去了上海,又不马上娶她,她的名声是早就岌岌可危了。不过,她现在想起他们,觉得都无所谓。 这次,她本来以为她真要失去燕兆青了。想不到赵南琛竟会干出自毁长城的傻事,倒让燕兆青,在一番峰回路转后,又回到她的身边。 燕兆青的一条胳膊从床上垂下,叶琬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从下仰望着他刀削般的俊颜、他长长的睫毛、他乱翘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兆青。她没有他那样的爱情理想,也不大在乎。她单凭本能,察觉到他俩长久以来,在春风化雨润无声下,已经建立起某种隐秘的亲近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容不得第三者插足。 燕兆青转了转身子,似要抽出手,但叶琬不放开,燕兆青又转了回来。叶琬开心一笑,她想:“什么爱情的理想国度,还不是说背叛就背叛了。他就是爱胡思乱想。”她亲吻了下燕兆青的手背,心满意足。 燕兆青仍旧和她在一块,她现在定下了心,可以好好筹划下她自己的事了。 ☆、日常 新婚次日,一个婆子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汤给新娘子送去。 她意外地看到燕平甫已经穿戴整齐,在楼下客厅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看报了。 婆子向他道了喜,他冷淡地点点头。 婆子心里略觉奇怪,拎着汤盒上楼去新房。赵南琛还没起床,见到人来,慌忙坐起,整理了下头发。 婆子放下汤,满口好彩。赵南琛面孔蜡黄,眼眶下两个青晕,显得很是疲惫。她吃力地看了婆子一眼,说:“我待会儿喝,你先去吧。”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杯盘破碎的声音,似有人狠狠举杯砸向地面。婆子吓了一跳,看赵南琛,她脸上更褪了一层血色。婆子满腹狐疑地下楼。 燕平甫已经不见了。他刚才坐的沙发前地板上,躺着只摔成两半的咖啡杯。 这天快到中午,赵南琛才打扮整齐,一个人去拜见公公婆婆。她没见到燕翅宝,他等不及,一大早和朋友们出海钓鱼去了。卢香与房里倒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堆人。 赵南琛刚进来,鹿萦红便笑说:“新娘子来了,来得正是时候,太太要弹琵琶呢。” 卢香与难得一脸笑容,手上捧着把古色古香的直颈琵琶。她说:“我难得收拾下阁楼,不想翻出这玩意儿。这些人都不是好人,逼着我弹,存心看我闹笑话呢。”鹿萦红为首,众人都说没有这种事。 赵南琛见卢香与高兴,心里微松一口气。她坐到婆婆身边,好奇问:“妈妈还会弹这个?” 鹿萦红说:“怎么不会?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当年也是个会玩的。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纪来现下这么沉迷粤剧,没准也有太太的影响在呢。” 众人听这话,都不知怎么接口。卢香与知道她素来不会说话,今日高兴,于这话就当没听见。 她对媳妇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姐,琴棋书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5 都要学一点,只是都不当真。我着重练琵琶,还是为了我爸爸得病,长年躺在床上,我怕他无聊,知他喜欢听这个,才天天练新曲子弹给他听。我结婚时,我爸已过世了,我舍不得这把琵琶,硬要带来,也是忒任性了。” 她的丫环金草说:“太太从小孝顺,所以福报不比常人。”众人忙附和。 卢香与回忆往昔,本有些伤感,被她们一说,又振作起来。她摆好了功架,拨了几声弦,调准音,就弹起一首《梅花三弄》。 赵南琛从小接受西洋式教育,不太听中国古典乐,这时也听不出好坏,只觉随着卢香与手指轮动,乐音如水流出,时快时慢,溶溶汤汤,在预先布置好的假山庭园间缦迴,听着有种精巧而刻意的感伤。 赵南琛不由想到自己的婚姻。昨夜今朝,燕平甫对她的态度大变。她大概也知道原因,却不敢细想。她很怕他会在外面乱说她。不过应该不会,他说她,于他有什么好处?两个一起丢脸罢了…… 但她的担心还是有一部分变成了现实。 燕平甫对她的冷淡,很快就被燕宅上下的人发现了。 新婚之夜后,燕平甫就在白云第中另择房而睡。他还把小时候服侍过他的一个男仆老茄头调去贴身照顾他。据老茄头和几个收拾白云第的仆妇说:大少爷晚上都是一个人睡。 卢香与也发现大儿子在家时间变少了,与赵南琛见面,也淡淡的,全不像新婚之人该有的样子,且绝口不提度蜜月之事。她问燕平甫,他却推托公事忙,反怪她疑神疑鬼。 卢香与找燕翅宝商量。燕翅宝笑说:“平甫以前挺中意赵家那女孩子的,洞房之后变冷淡了,你说为什么?这种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往后日子长着呢。他们要么自己调解;要不,只好让平甫在外面再讨一个人。” 卢香与觉得他这话在理,心中不免怪媳妇不争气,面子上,倒是对她更疼惜,满口都是大儿子的错。 赵南琛在燕宅住了段日子,和这里的人都熟悉起来。丈夫她难得见到。公公迷上海钓,也不常在家。倒是和婆婆,两人好得像“新婚夫妇”,她开始以她的目光判断燕宅的人事。 她渐渐就有点恍惚,觉得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匠人搭出的一个空中楼阁,精巧而刻意,飘浮着淡淡的感伤,正合了《梅花三弄》的调子。 就在她已经放弃,决定以后就顶着“大少奶奶”的空帽子一个人过活的时候,燕平甫又开始光顾她的卧室了。 ××××××××××××××××××× 燕纪来和燕兆青兄弟在赛狗场临时搭建的办公室中相对而坐。一个满脸愤懑;一个低垂头,看着自己翻动的五指。 燕纪来第一百次抱怨赵光鼎,说到后来,自己泄了气:“他不肯动用赌场的钱进行二期工程,叫我怎么办?我能够用的公钱、私钱,都贴在这上头了……唉,赵光鼎要我及时收手,他和大哥都在看我的好戏呢。兆青,我觉得我当初不该听你的建议,冒冒失失开这狗场,自己给人家话柄。” 燕兆青收回手,有点冷淡地说:“凡事开头难。谁创业时不是先赔进去几万几十万,坚持下去后赢回更多的?澳门人喜欢花俏热闹,二期工程后,狗场漂亮了,附近娱乐设施又跟上了,定会慢慢盈利。可现在半途而废,就前功尽弃了。” “你真这么认为?” “不单我,你从上海请来的顾问,哪个不是这样说?” 燕纪来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这样想,就是去哪儿弄二期的钱?” 燕兆青嘴角不为所觉地挑了挑。他说:“我看这样,我们两条腿走路。我去联络接手的买家,做最坏的打算;你去问大哥借钱,借到就进行二期工程。” 燕纪来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去问大哥借钱?你脑子没病吧?” 燕兆青冷笑:“他是一家洋行的董事会成员,即便他自己不肯借钱给你,洋行可以贷款给你吧?你们好歹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他看在太太面子上,也该助你一臂之力。” 燕纪来脸色变幻了几次。要他亲自去向他一贯看不起的大哥讨钱,着实为难他。但近来燕兆青态度出奇强硬,此时也一副非他去不可的架势。 正为难,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是叶琬。 叶琬刚给格力犬喂了骨头,浑身雀跃的劲。她看到燕家兄弟,愣了愣,随即笑说:“你们今天都在啊。不好意思,我来给花换水。” 燕纪来灵光一闪,忽然站到叶琬面前,双手合什:“琬儿,二哥求你件事。”叶琬笑说:“什么事?你先说出来。”一旁燕兆青轻轻一笑,摇头说:“他要求你去大哥处,给他讨钱。” ××××××××××××××××× 燕平甫办公的地方在议事会堂附近,澳门的中心区域。 叶琬坐人力车到了议事亭前地,给了钱下来,自己照着门牌号码找去。 这里是历任澳门总督检阅澳海陆军队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一大片空旷之地,显得有些荒凉。 叶琬走到一座带喷水池的三层洋房前,按了门铃,有人打开大铁门,放她进去。 洋房红瓦白墙,颇具西班牙风格。她走过喷水池时,恰遇卢肇从洋房中出来。卢肇看到她先一愣,接着满脸堆笑,一手按着门,一手摆了个“请进”的动作。 叶琬知道卢肇多年来一直挂着副秘书的头衔,在燕翅宝手下领份闲职。燕平甫掌权后,才听母命升他当了副总经理。 叶琬快跑几步,到了门口。卢肇嬉皮笑脸:“大姑娘今天怎么有空来?” 叶琬看他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毫不掩饰,就心头火起,暗叫“倒霉”。她淡淡地答说:“我有事找燕董事。”卢肇还想搭讪几句,叶琬已进门上楼,一个转身,溜得不见影了。 叶琬到了三楼,却又碰到燕平甫发飙。他骂一个女秘书字也不会打,短短一句话,被他查出两处语法错误。他问她到底会不会葡语。 那女秘书是中国人,葡语会是会的,但不精通,被老板铁青着脸一问,更不会说了。 燕平甫摇摇头,只觉处处不顺心。他挥挥手,让秘书出去重新打一份信函过来。她疾疾走出,裙摆闪过处,出现了俏生生站在门边的叶琬。 燕平甫一愣。叶琬马上明白:他不知道自己会来。 叶琬笑说:“二哥说他打电话和这里的秘书约好了见面时间,怎么大哥不知道我要来么?” 燕平甫狠狠拿起话筒,一接通,就发问:“二少爷昨天打来过电话?”他拿着话筒,一动不动。外面房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刷刷”的,纸张边缘仿佛在切割空气。 秘书自己跑了进来,一脸歉意:“我特别捡了张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6 白纸写下,结果被其它文件压住了。我真的写了……” 燕平甫不耐烦地再度挥手:“出去出去。” 秘书咬着嘴唇,含泪出去了。这次,叶琬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平平淡淡的小圆脸,鸽子似的眼,略微鼓起的两腮,气质不错。她想:“大哥倒一贯是这种口味。” 燕平甫让叶琬坐,他自己去给她冲泡咖啡。叶琬说:“这怎么敢当?” 燕平甫苦笑:“我这儿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统共两个秘书,一个生孩子去了;一个新来的,整一个马大哈,有她比没她还要忙。我不敢劳动她,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得了。” 叶琬试问:“你舅舅呢?” 燕平甫冷笑:“快别提他。这也是个拿钱不干事的,整天不见人影。不过他别来闹我就好,我也不指望他能帮什么忙。” 水在电炉上烧,燕平甫问叶琬来有什么事。叶琬把燕纪来向他借钱的事如实说了。 燕平甫几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说:“怎样?我当初就说过:赛马都办不起来的地方,还指望赛狗能赚钱?二弟呀,就是好大喜功,不好好念书,光想着发横财。你告诉他:钱我有,但就是不借给他。我不想听他那套痴人梦话,他要还有点脑子,就赶紧悬崖勒马,卖了狗场,回赌场太太平平地当他的小老板去。亏损的钱,我倒是可以贴赔一点,就当为他买个教训。” 叶琬听他滔滔不绝指责燕纪来的轻信和盲动,言语之中,又暗讽他耳根子软,受燕兆青挑唆。她安静听着,偶尔点点头。 水烧滚了,正好秘书重新打完信函,进来给燕平甫过目。她看到燕平甫要冲泡咖啡,忙上去接手。燕平甫嘴上说着不要,手却把小壶递给她。两下一错劲,小壶掉到地上,开水溅到燕平甫的裤管和鞋子上。 燕平甫跳着脚转了两圈,大喊着让秘书滚。 秘书忽然也哭叫起来:“又怪我,什么都怪我!你自己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自从我当了你的秘书,就没有收到过一句好话。滚就滚,我……我不干了。” 秘书风风火火冲出去,外面一顿震天价响。 燕平甫气得脸色铁青,对叶琬说:“你听听,你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成了我老板了!” 秘书收拾好了东西,就往外走。燕平甫想想不甘心,追了出去。他趴在楼梯栏杆上往下喊:“你赶紧滚。别以为你离了这里,还能找到工作,你找不到!” 秘书的哭声像一根溜动的线,越去越远,出来看热闹的人全被燕平甫吼回了原位。 他靠墙站着,心头寂寞而苍凉。他想自己并没亏待那女秘书,他要求她做的,难道不是一个秘书的基本工作?为什么她这样恨他? 他又想起赵南琛、那个结婚前就失去童贞的女人。他没有揭穿她、羞辱她,一纸休书遣她回娘家,待她还不够仁至义尽么?为什么她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越来越远? 他不禁想:“要是兆青,她们就不会这样对他。”他自暴自弃到了顶端,深吸一口气,反又振作起来。 楼内很安静,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咯吱咯吱”响。 重新进入办公室,他有些头痛,想着肯定是一地狼藉。但出乎他意料,地板擦干了,水重新烧过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咖啡香。 叶琬捧着一只珐琅瓷小杯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她听到脚步声,回头对燕平甫一笑:“你回来了?我自作主张,重新泡了咖啡。你也喝一杯吧。” 燕平甫忽然就眼眶一酸。 他尝了下叶琬泡的咖啡,口味纯正。他惊奇:“你泡得很好。” 叶琬说:“从小学过点。这些日子招待各路来赛狗场的宾客,又不知练了几回手。” 她瞟了眼秘书放在燕平甫办公桌上的那页纸,又说:“那信函湿了。我看她今天不会回来了,让我暂代她当下你的秘书吧。”她也不等燕平甫答应,自己拿了那纸信函到外面。过了不到半盏茶时分,她就将另一张新打好的信函拿进来。 燕平甫挑剔地看了下。全篇措辞正规,没有一处错误。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叹说:“琬儿,我又小看了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本事啊?” 叶琬笑而不答,心想:“这不特意买了打字机在押店练的么?真正这机缘,得来全不费工夫似的。” 燕平甫思索片刻,问她:“你现在是荣升赌场的人还是赛狗场的人?” 叶琬按捺心跳,再平常不过地说:“我自然还是赌场的人,在赛狗场帮帮忙,应个景而已。现在狗场生意不好,我在那儿闲着也没事,只能和狗玩玩。” “你喜欢狗?” “我喜欢动物。” 燕平甫五根指头轮流敲打着桌子,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我让你来做我的秘书,你愿不愿意?” ☆、各怀鬼胎 外面“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愈来愈密,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雨,打在窗玻璃上。 燕平甫心痒起来,遂拿了一份合同草稿,走到外面。 叶琬知道他来了,但急于把剩下一段话打完,就装作不知。 燕平甫倚在门框上看他的新秘书。光从一侧窗口斜射到她身上,把她的身体分割成明暗相交的三块。头和下半身隐藏在阴暗中,独上半身亮晃晃的。 燕平甫盯着她的上半身,有些呆。 他从小看惯了叶琬的脸,好看归好看,但也不过墙上挂的精致面具、画册上的图,凝固的、象征性的,与他断无交融。但他可能最近结了婚的缘故,看女人目光忽然两样了。他现在发现叶琬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除了脸好看,身材也不错。 她今天本来穿着白纱衬衫和格子马甲来的,房间里热,她脱了马甲搭在椅背上。她的胸脯将衬衫顶出饱满的弧度,顶端又有着少女独特的尖锐。随着她打字的动作,衬衫凸起处微微颤动,看得燕平甫一阵口干舌燥。 他忽想:“我把她拖到里边办公室,关上门,强要了她,人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呢?大家都知道她是兆青的女人。既然兆青用了我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用他的?” 叶琬重重敲打了下键盘,抽出纸张。她回头笑对燕平甫说:“有事?”她看了看墙上钟,又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准备去氹仔岛了。” 燕平甫一下子还魂了。他忙转头,也去看钟,含含糊糊地“嗯啊”了两声,掩饰过去。他心里惭愧,暗骂自己不是人,竟然对妻子以外的女人起了邪心。 叶琬看到他手里合同,问他是否要打出来。他这才想起手上合同草稿,僵硬地说要打的。 叶琬接过合同,看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燕平甫咳嗽了两声,连忙去里面穿上西装,拿上手杖和公文包,匆匆走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7 叶琬见他没带伞,这天气看着会下雨,她拿了伞追下去,他的车已经开远了。 叶琬耸耸肩,又回到三楼。 整个三楼现在就她一人。她开了大办公室门,谁上来她立刻可以看见。然后她走到隔壁卢肇办公桌处,动手翻寻。 卢肇似乎有段时间没来办公室上班了。他的桌子就看得到的桌面上光滑无尘,底下抽屉的把手上一摸一指灰。 叶琬一个个抽屉开了,都没翻到她要找的东西,到右边最下一个抽屉,拉了几次没拉开,似是上锁了。 叶琬想了想,去里边燕平甫办公室的书橱暗格里翻出一把小钥匙,拿它开了燕平甫办公桌正中的大抽屉,再从那里找出一大串钥匙,去外面试开卢肇的那只抽屉。 试到第五把,抽屉开了。但里面仍旧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叶琬有些丧气,心想:“近来我在赌场听到不少风声,说卢肇参加私赌,大进大出;他又养着好几个情妇,都是大笔花钱的事。他哪来这么多钱?这老小子必定挪用了公款。他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她随手翻着右下抽屉里的东西。她翻到几张卢肇交往过的女人照片和小肖像画,还有不少粤伶、交际花和大寨妓女的照。在这些照片底部,竟还有一张叶琬的小照。照片里的叶琬十五岁左右,梳着两根麻花辫,厚厚的流海垂到眉毛上方。大概是燕翅宝一家人的合照,被他单独剪下她来。叶琬一时冲动,要找剪子剪了这张照片,强行按捺住。此外,抽屉里就是些传递私情的信件、纸条和信物。 电话突然响了。叶琬忙跑去接,是镜湖医院的院长打来,要约燕平甫见面。叶琬说燕平甫不在,记录下他的话,挂了电话。她的心情重新平静下来。 她眼珠转转,再次来到卢肇桌前,一一记录下他情妇的名字和住址。 然后她回到自己办公桌,打了个电话到二楼,把财务经理找了上来。 ×××××××××××××××××× 燕纪来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看赛狗。比赛场次已经由一周三次降到一周两次,票价也从一块钱降到零点八块,但观众还是在流失。大周末,观众台上只有寥寥数人。 一场赛完,有观众输了闹将起来,保安上去劝解。赛完的狗们茫然看着闹事处,不知所以。 燕纪来问保安怎么回事,听说后不耐地说:“把钱赔给他。”保安答应一声,去传话。 这时候,燕兆青来了。他靠窗站着,看了眼萧条的赛狗场,叹了口气。 燕纪来也随着他叹了声,重浊许多。他说:“才几个月前,这里还热热闹闹的。总督、政要、名流,连美国女子乐队都来捧场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风流云散了。” 燕兆青说:“我已经和那个犹太人交涉好了,随时可以签约,把狗场转卖给他。”燕纪来“嗯”了一声,仍看着空荡荡的赛场。 燕兆青仔细看了他两眼,发现他并没有多少愤怒、羞愧或悔恨,只有一层淡薄的感伤,冬天呵在窗上的一口气似的。看来,在挣扎一番后,他又为自己找到了规避之道,想开了。 果然,燕纪来拍拍他三弟的背,浅淡地笑说:“转卖的事,你全权接手,不用再来告诉我。我算明白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过‘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其实,只要二期工程进行后……” 燕纪来惊慌地打断他,听也不要听:“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晚你有空么?陪我一起去听小单的戏。她近来也不如意。” 燕兆青口头答应着,心里却有些复杂。 这本是他设的局。他看准赛狗场在澳门赚不了钱,赚也不会叫燕纪来赚了,所以利用他对燕平甫的敌对心理,拉他一步步落水。他成功击倒了燕翅宝的一个儿子,但并没有多大得意或者欣慰。燕纪来本就是个废物。他感到些许愤怒,些许悲哀,自己竟大费周章来和这种人为敌。 他很想问问他父亲:“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舍弃我、选择他?难道母亲的罪,必须由儿子来承担吗?” 这晚,他终究是没去戏园陪燕纪来看戏。 ☆、风满楼 卢肇到东边正房前,见云纱一个人蹲在廊子上拿草拨蚂蚁玩。卢肇重重一跺脚,她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懒地叫了声“舅爹”。 卢肇心想:“原来妹妹房里响铃那一干人多漂亮、多伶俐,现在换的一拨不如一拨。”他问云纱太太在做什么,正好从楼上卢香与房里传来一阵欢笑,云纱说:“太太和大少奶奶在一块儿,舅爹你上去吧。” 卢肇走了上去。 卢香与卧室门半掩着,推开,就见一屋子花花绿绿的鲜艳衣裙堆得到处都是。卢香与和赵南琛娘俩个正在那里叽叽咕咕。 卢香与一眼瞥到她哥哥,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 卢肇笑说:“我不过临时想起,过来看你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要通知什么?”他故意四面张望,“妹夫不在家?” 卢香与心说:“他要在,你还敢来么?”她叫云纱去冲水,倒茶让卢肇喝。 卢肇将几块熬制好的阿胶膏给她。卢香与笑说:“唷,我去年冬天托你的事,你到现在才想起来。也罢,有胜于无,我就白收下了。”卢肇说:“事忙,一下子忘了。” 卢香与心中嘀咕了半天他的来意,到现在差不多肯定了:这人难得上门看她,还捎带了礼物,可见必定有事。 她又是喜悦又是烦恼,喜是见到了娘家人;烦是娘家人不争气,这次又不知闯了什么祸,让她收拾烂摊子。 她见赵南琛没眼色,仍直撅撅坐着不走,只好自己开口,让她出去。赵南琛一直神思恍惚,也没说什么,就告辞走了。 卢肇看着她出去,觉得她的屁股比结婚前大了些,他问卢香与:“你儿媳有了?”卢香与冷笑:“她哪有这本事?平甫就不要看她。前阵子听说和好了,这阵子又不去她房间了。唉,我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对?一个千金大小姐,何至于让丈夫嫌弃成那样?”她想到他们婚礼后坊间流传的一些闲言碎语,有心要向兄长诉说,又觉得不合适。 卢肇劝她说:“这种事,勉强不得。好在平甫还年轻,过两年,以无子为由,给他在外面另讨两个,想来赵家也不会多心。” 这话又触动了卢香与心思。她打心眼里看不起姨太太,想不到轮到她一手为儿子张罗娶姨太太。虽然有些讽刺,但从母亲的角度,又似暗中将了媳妇一军,未尝没有快感。 卢肇捧着热茶吹了两口气。卢香与看到他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就有点来气。她叹说:“我两个儿子,都不叫我省心。一个成家了,和媳妇不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8 合,连孙子都不让我抱;一个以为他出息了,却受人骗,狗场亏了本,卖给了别人。纪来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他办这狗场,主要是想给他三弟一个挣钱露脸的机会。他自己继承了赌场,不愁吃喝,犯得着赚这辛苦钱么?但他也不看看,燕兆青他是什么货色?骗骗姑娘家还行,做生意,他是这块料么?我早对纪来说:狗场管理,要么他自己来做,要么请教他大哥或者你……” “纪来哪看得上我?” 卢香与怒了:“干么看不上?你好歹在荣升工作了那么些年,不说别的,就经验上也是他们前辈。哥哥,不是我说你,有时候妄自菲薄也过了些,知道的说你是自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不成呢。” 卢肇叹了口气:“别说,我这次可能真的要完。” 卢香与顿了顿。屋里好像多了张无形的大嘴,将空气狠狠一吸。卢香与全身戒备,问他:“什么事?” 卢肇苦着一张脸:“妹妹,我问你,这两天有没有听到妹夫提我?”“没有。”“那平甫呢?”“也没有。他们好端端的提你做什么?” “唉唉,还不是琬儿那姑娘。平甫不知怎么想的,让她来当秘书……” 卢香与大吃一惊:“有这事?”卢肇也吃惊:“怎么平甫没告诉你?唷,难不成是平甫看上她了,所以不满赵家那小妞?” “胡说,”卢香与怒斥,“平甫向来规规矩矩,你别拿自己的龌龊想法往他身上套。” 卢肇心里不服,想男人有几个不“龌龊”的?不过嘴上改说:“不是最好。” 卢香与一肚皮狐疑与恼怒,听这句又话里有话,便问:“什么最好不最好?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卢肇说:“最近有人跟我通报,说公司里有人在查我的帐。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处,也有人跑去跟踪查问我的情况。我就不知这是平甫的主意呢,还是别人的主意。” 卢香与又生起一种焦虑:“查你?查你做什么?莫非你做了亏心事,收了不该收的礼、拿了不该拿的钱?” 卢肇涎着脸笑:“傻妹妹,做生意的哪有什么干净人?有时候,就是你不想拿,别人也要逼你拿。你不拿,就是得罪人。别说我一个给人使唤的,就是妹夫、赵光鼎他们,也有不干净的地方。” “又胡说!” “‘水至清则无鱼’,你还别不信。别人认真要抓你的错,总能被他们抓到把柄。” 卢香与皱眉想了想,定下来,问他:“你巴巴跑来向我哭诉,叫我怎么办?” 卢肇把椅子拉近她,凑过头来说:“妹妹,我就为确定一下,到底是谁看我不顺眼?如果是平甫,那他也不必多费工夫,我的职位是燕家给的,你们要我走,我二话不说,自己辞职;但如果是琬儿……” “你要怎样?” 卢肇一脸谄媚微笑:“你把她交给我,我好好调教,管教她以后服服帖帖。” 卢香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而认真考虑了下。她的脸上逐渐露出冷笑,她微微摇头,对她哥哥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人虽然自甘下贱,到底也是我们家领大的,看在老爷面上,也不能让你白糟蹋了。你看我的主意。” 说着,她又叫云纱,让她把大少奶奶和二姨太都找来。卢肇在一边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她。 不一会儿,赵南琛和鹿萦红都来了。鹿萦红大烟抽到一半,蓬头散发过来的。她看到卢肇,不由一惊,暗怪云纱不说清楚。卢肇倒觉得她这样另是一般风情,对着她偷偷挤眉弄眼。 卢香与见人齐了,就说:“你们知道我的烦心事。纪来这孩子,最近老是和一个戏子厮混。花钱是小事,我就怕他年纪轻轻,弄坏了自己身体。好不容易有个狗场,让他转移精力,偏经营不善,转卖了。这两天,我没在家里见过他人。” 鹿萦红要插口,卢香与不容她说话:“我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征求你们意见。我想让纪来成亲,借着办喜事,既收收他的心,又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你们看如何?” 鹿萦红忙说:“太太这主意好,只不知新娘子是谁?” 卢香与端然一笑:“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就琬儿吧。” 一屋子人,除她外,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鹿萦红结结巴巴,先把自己闹了个满脸通红。她说:“琬儿?可她和……和青儿,和青儿……” 卢香与说:“她和青儿是比和别人好些,那只因他们年龄相近,身世仿佛,并不是说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感情。青儿带她去了上海,回来后不向她求婚,他对她的态度,可见一斑。再说,青儿是个手脚大的,他和琬儿都没有钱,他们两个成婚,以后叫青儿去哪里弄钱?” 这番话处处戳到鹿萦红痛处。她本来是根墙头草,不是非叶琬不可,登即转了口风:“到底是太太,想得周到。” 卢香与又看向赵南琛:“南琛,你们小姐妹,从小比别人亲近。你的意思呢?” 赵南琛刚才听她提到去上海的事,心情激动,忍不住要对人说:当初兆青带叶琬去上海,可不是为了爱她,而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好事。这话自然绝不能出口。而且时过境迁,她早已失去了抖露真相的权利。 她勉强振作了一下,笑说:“妈这样想着琬儿,是她的福气。她挺好一女孩,只因额头有疤,一般人不懂她的好。若她能嫁给自己人,那是再好不过。“ 卢香与沉吟说:“我觉得,你还是先去探探她的口风。” 赵南琛嫁入燕家后难得派上用处,她起了点兴头,打包票说:“妈你放心,琬儿那里一定没问题,我就去白问一声。倒是二弟,他未必愿意……” 赵南琛声音低下来,仿佛其中原因不言自明,在她,是已经代好友觉得委屈了纪来。 卢香与笑而不言。 偏鹿萦红抢着解释:“这个不用担心。这话我现在说不打紧。纪来从小就喜欢缠着琬儿,小时候逗她,让她生自己气,注意自己;长大后又由爱生畏,看似远着她,但依我看,他还没死心。他找的那个单凤丛,和琬儿长得也有好些相似之处。太太若提议让他娶琬儿,他准答应。” 卢肇也说:“纪来有什么不答应的?要论相貌,我看全澳门没一个胜得过琬儿的。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他说着一脸艳羡,卢香与看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住。 赵南琛从来把叶琬当成个“破相”的残疾人看待,没料到鹿萦红和卢肇两个对她评价这样高。但她心中仍不服气,觉得是那两人没见识。 说也巧,燕纪来在单凤丛处混了七、八天,偏赶这时候回来拿换洗衣物。 他一进门,就被人通报到卢香与处。卢香与忙派卢肇去拦截,在他再次离开前,将他截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49 住,架到了他母亲卧室。 燕纪来看卢香与屋中摊满了旧衣裙,几个长辈和赵南琛却正襟危坐,一时闹不明白怎么回事。 卢香与见儿子几日不见,脸上满是短胡渣,形容沧桑,让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叫他靠着自己坐了。 燕纪来叫了声“妈”,由她摩挲了自己一阵,嘘寒问暖。她虽一字不提单凤丛,但言下对他成天在外鬼混的行径十分不满。 燕纪来不耐说:“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还有事呢。” 卢香与笑说:“自然是有话才留你。”她指了指赵南琛,“你看,我两个亲儿子,你哥哥已然成婚,就剩下你了。我帮你也说个人,怎样?” “妈,你就别管……” “琬儿。” 卢香与单刀直入,燕纪来正闹别扭,一下子急转,脸上表情不尴不尬,煞是好看。他一时还不敢相信,问他母亲:“谁?” 卢香与喝了口茶,用眼角瞟着他:“我知道你听见了,还要我再说什么?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愿还是不愿?” 燕纪来事出意外,心里像夜半涨潮时分的南湾海潮,起起伏伏,要冲破他胸腔。他极力遏制激动,不让人看出来。 他反复问自己:“这怎么能够呢?琬儿不是等于定给三弟了?她自己也喜欢他。她不喜欢我。”但卢香与的话又真真切切,掷地有声,不容他怀疑。 他强忍欢喜,对着他母亲点了下头。点完,怕别人看出他的积极,又故意冷淡地补充了一句:“这种事,妈,你和爸做主就行了,我是无所谓的。” 鹿萦红双手一拍,笑说:“怎么着,我说吧,纪来一听是琬儿,准乐意。” 燕纪来没想到自己轻易被人看穿了,讶异地盯着鹿萦红,红云一点点从耳根处爬满两腮。 卢肇一手揉着外甥的脑袋,说:“你这小子,艳福不浅!”燕纪来被他揉得头昏脑胀,云里雾里。 卢香与有些埋怨儿子,怪他妥协得太过轻易,但也夹杂了得意。她这一招,兵不刃血地夺回儿子,又收服叶琬,为她哥哥扫除了一个心腹之患。她想:“让叶琬嫁给纪来,着实便宜了她。不过也只为解那戏子和哥哥的燃眉之急。事情过后,再找个由头休了她就是。她行为放纵,和燕兆青不清不白,还怕找不到她的错处吗?” 卢香与心中透彻,嘴上对儿子说:“你先别得意,这事不过是我自己的主意,你爸爸和琬儿还不知道。我要先问过琬儿,才好去和你爸爸说。” 一提到叶琬,燕纪来又从云端走下来。他埋怨母亲:“闹了半天,她还没同意。你老人家整我玩呢。” 卢香与一瞪眼:“你当我跟你一样无聊?琬儿那边,你大嫂会去说。你这两天,给我安心呆在家里听消息。” 赵南琛见婆婆目光朝她扫来,自然一口答应。她心中想:“怎么二弟为人也这样随和,轻易就答应娶一个脸上有缺陷的女孩了?啊,是了,他们从小一块长大,所以不计较。” 说服了自己,赵南琛先走了。 卢肇怕碰到燕翅宝,也要走,被卢香与拖到一边,单独对他说:“叶琬性子可恶,我怕她不肯。万一如此,你……”她低声嘱咐了卢肇一通话,把卢肇听得也是微微抬眉,确认似的看着她。 卢香与拍了下他的肩膀,大声说:“琬儿的事,今晚就能问出个结果。不管成不成,明天这个时间,你再来一次。” ×××××××××××××××××××× 次日,卢肇再次来到燕宅。 燕翅宝依旧不在。 卢香与的卧室中没了花花绿绿的旧衣服,气氛仿佛也褪了一层光泽,沉闷许多。 卢香与和鹿萦红两个正苦口婆心劝着燕纪来。燕纪来沉脸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脚泄愤似的踹着椅子。赵南琛则一个人远远坐在屋子一角。她也沉着脸,似十分羞愧。 卢肇心里顿时明白了。他冷冷一笑,想:“这些娘们都见不得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把人家看得一文不值,以为随便扔点骨头,人家就会像狗一样的叫着跑来。还是妹妹有见识……” 他踱进屋中,燕纪来和他目光相遇,有些羞惭地低下头。 卢肇笑说:“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大姑娘家,总有些古怪规矩,没准纪来哪里触了她的禁忌,所以她才不乐意。纪来,别多想。”他看了一眼卢香与,卢香与冲他微微点头,于是他拖长声音说,“这事,舅舅倒还有个主意。” ☆、合欢套 叶琬下班离开时,在门口看到一辆黑色雪佛兰。她经过车子时,好奇地扭头看了几眼。车门突然开了,卢肇从里面走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笑得不三不四的模样。不过这次,他一上来就抓了叶琬胳膊,把她往车里拉。叶琬眉都竖了起来,问他这是干什么。卢肇说:“走,跟我去佛笑楼,有人要见你。” 叶琬一手扒拉着车后厢盖子,不肯进去,她说:“谁要见我?你不说清楚,我不上车……别推我,再推我可喊了。” 卢肇回头看了眼大门处,略松了点劲,说:“大姑娘,你就别装傻了。你大嫂前晚没和你说过你二哥的事?就他要见你。他怕你不肯见他,所以特意嘱咐我来请你。大姑娘,快上车,难道还要舅爹我向你下跪么?” 叶琬一个迟疑,被他推进了车。 卢肇紧跟着坐进来。车门刚关上,车子便开了。 叶琬心中挺不痛快,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只是为了燕纪来和她的婚事,倒是不怕。 她扫了眼车子内部,又想:“这车价值不菲,若是卢肇自己的,又是一大罪证。” 车后座不宽不窄,坐两个人尚有一定空间。但卢肇紧挨着叶琬,车子转弯或有个颠簸,两人的大腿便挨挨擦擦。卢肇噙着微妙的笑容,似很是享受。 车子快到福隆新街时,突然一个大转弯,叶琬身子倒向卢肇处。她顺势一抬手,“啪”的一声,手背狠狠扇在卢肇脸颊上。 “哎唷,真不好意思。”叶琬双手合十,一脸歉意。 卢肇一肚子火,却不好发作。一转眼,又看到司机忍笑忍得辛苦,他更是生气。不过很快,他转过来安慰自己:“现在先由着她逞威风,待会儿再好好收作。” 佛笑楼就在福隆新街处。老板知道他们要来,亲自带人迎出。 这会还没到晚饭时间,楼里客人不多。老板带他们到顶楼包房,问卢肇:“是马上上菜,还是等一会儿?”卢肇说:“不忙上菜,先来点点心,给我们大姑娘垫垫饥。”老板答应着下去。 这边,叶琬进了包房,一眼看到燕纪来一人坐在一张老大的圆桌旁,双手捧着杯茶发呆。他看见叶琬等人进来,脸刷一下红了。他也不打招呼,只管埋头喝茶。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0 叶琬心想:“原来真是为了二哥的婚事。”她放下了一大半心,落落大方地坐下。 伙计很快将茶水点心送上来。茶是铁观音,点心是白芝麻花生软糖、无花果、奶油瓜子和楼里自制的盐豆子,都是叶琬喜欢的。叶琬肚子是有些饿了,便不客气地吃起来。 卢肇让司机在外面守着,自己在燕纪来和叶琬中间坐下。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切入正题,问叶琬:“琬儿,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纪来?” 叶琬喝了口茶,咽下一嘴豆子,说:“真正这话,你们怎么想起来的?我和二哥从小一起长大,比嫡亲哥哥是差点,可也差不了多少,想来二哥看我也是如此。突然要我们成亲,不成乱伦了?” 她盯着燕纪来,要他也同意。但燕纪来今日一反常态,连目光也不和她接触。他喝了口茶,微微苦笑了一下。 叶琬心里奇怪。她一转眼,忽看到卢肇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卢肇右手袖子动了几下,似往茶壶里洒了什么,接着就拿那茶壶给叶琬重新斟满了茶。 叶琬心里好笑:“原来是准备给我下药,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好乖乖嫁给二哥。难怪找他来说合……就不知下的是蒙汗药,还是春药?” 她在赌场做了几年,接触的尽是三教九流之士,耳闻目濡,于寻常的下药、迷幻术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卢肇手法生疏,所以一下子被她看穿。 卢肇假作没事,一边让她喝茶,一边劝说:“你这是小孩子家的想法。你燕伯伯和我妹妹还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呢,人婚前是一种感情,婚后,等……自然就是另一种了。我们做长辈的,之所以想撮合你们,也是知道你们一起长大,性情相熟,不会像你们大哥大嫂似的,有婚后不对盘的事。琬儿,听我一句,没错的。再有了……” 叶琬既知他别有用心,就不认真听。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她忽然一撑脑袋,人晃了晃,自语一句:“头怎么晕了?”卢肇脸上喜色一闪而过。叶琬心想:“是蒙汗药。”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卢肇假惺惺地问:“怎么了?头晕严重么?”燕纪来则一脸惊慌失措。 叶琬翻了个白眼,扑倒在桌上。 卢肇推了她几下,见没反应,便拍掌大笑,得意地对外甥说:“如何?手到擒来。” 燕纪来颤微微地说:“真要这么做?琬儿心气高,我怕她醒来后……” 卢肇脸一板:“你这孩子,昨天说了那么多,你还在犹豫。人都是你的了,以后的事,还搞不定么?你到底要不要娶她?你若不要,我可收了。你舅舅我老婆死了几年,也等着娶个人替我管家呢。” 燕纪来面皮紫涨,忙说:“舅舅,我不过随口一说。人我是要的,你……你先出去吧。” 卢肇笑着指了指他,一副彼此心照不宣的表情。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叶琬一眼,这才离开。关门时,他还贴心告诉外甥:“我替你在外守着,但到底是在外边,你速战速决。” 燕纪来看着他把门拉上,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他回身想去抱叶琬,但他手尚未碰到叶琬,就见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冷冷看着他。燕纪来做贼心虚,往后一跳,后背撞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卢肇的声音从外传来:“纪来,你别急,哈哈。” 燕纪来浑身血液涌沸,他说:“你……你没……” 叶琬站起来,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她借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没看到卢肇,但看到刚才带她来的司机还守在外边。 叶琬心想:“这人看来是个练家子,硬闯我出不去,不如让二哥把他叫进来,我躲在门后,趁机逃走。” 她回身要对燕纪来说,才刚转身,就撞上了燕纪来。 他脸上比刚才更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隐含疯意。她还没开口,他就一把抱起她,压在圆桌上。 叶琬撞痛了脊背,顿时火了。她压低声音骂他:“你疯了?难不成你当真要听他们的话娶我?单凤丛怎么办?我倒不知道你这样听家里人的话。快放开我!” 燕纪来不放开她。他额头青筋迸出,似在忍受无穷的苦楚。叶琬越要他放开,他压得她越紧。“琬儿,”他摇头说,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在说话,“琬儿,我要接近你,怎么就这样难?呵呵,我和你一块长大,我是你哥哥,那兆青又是什么?” 他突然举起适才卢肇下了药的茶壶,仰头灌了自己一嘴,又一手硬撑开叶琬的嘴巴,嘴对嘴,将茶水灌了进去。 叶琬这次实打实地喝下了蒙汗药,心中暗暗叫苦。 燕纪来的舌头像泥鳅一样在她嘴里到处乱钻,湿漉漉的。溢出的茶水顺着她脖子往下流,也是湿漉漉的。她整个儿觉得自己成了阴雨天的一滩烂泥,带着潮湿的恶心。 随着她气力一点点丧失,他的气力却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历经百转千回,终于得到了几次三番求之不得之人,就这样,再也不想放手。他是安心要吻死她。 叶琬失去意识前想:“白便宜他了。” ××××××××××××××××××× 卢肇自然不会甘心替人守门。叶琬他虽沾不得,光想想,也勾起他一身火。他打算趁这空,去福隆新街上拜会他一个老相好,运气好的话,没准也能让他泻一泻火。 哪知他刚走下一半楼梯,迎面却撞见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是燕兆青,女的是前段日子很出风头的一个粤伶单凤丛。老板正将他们往楼上引。 卢肇的脸色顿时一变。燕兆青看到他也一愣,问他:“舅爹,今天也在这用饭?” 卢肇还没想好回话,老板就凑上来说:“我刚想说,今天赶巧,您二位都订了这里包房,而且是贴隔壁的。” 燕兆青看着卢肇,笑说:“那真是巧。” 老板一味热情,又问卢肇:“卢爷,你们都是一家子,要一起么?”燕兆青问:“什么‘一家子’?燕家还有谁在?”“二少爷和府上的叶姑娘。对了,卢爷,你们什么时候点菜?” 卢肇不及阻止老板说话,只得干笑:“再等等,再等等。” 单凤丛忽问:“燕二少爷在这里?他跟我说今天晚上有事,他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燕兆青早在心中敲警铃,听这话,顺势说:“既然巧遇,必是有缘,不可不扰这缘分。你有什么话,我们上去,你亲自问他。” 说着,他大步流星就往上走。单凤丛高跟鞋“踢踢踏踏”,紧跟在他后面。 到了卢肇订下的包房外,司机吃惊地看看他们,又看看下面的卢肇。他横臂一拦,不准他们进去。 燕兆青冷笑:“我偏要进去,你能怎样?”他抬起一脚,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1 将房门踹开,人迅速走了进去。司机知道他是燕家三少爷,不敢当真拦他。 燕兆青一进屋,就看到燕纪来趴在叶琬身上。他听到响声,直起上半身,一脸茫然地看着门口,显然没有回魂。 燕兆青目眦欲裂,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起他二哥,先给了他两个重重的嘴巴子,再拎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手臂一抡,将他从窗口扔了出去。 单凤丛一声尖叫,软倒在地。 酒楼的伙计们听到动静纷纷涌到窗口去看。 燕兆青走到叶琬身边,见她衣衫完好,略微放心。但一看到她双唇红肿,又恼将起来。 他一手抱起叶琬,一手去抓茶壶,在拿茶水浇向叶琬前,他多了个心眼,先嗅了嗅味道。一嗅之后,他便摔了茶壶,回头找人另外要水。 卢肇已趁乱溜了个没影。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催人去端水。 没等水来,叶琬便被燕兆青狠掐人中掐醒了。她悠悠睁眼,见是燕兆青,不禁很是茫然。 周围人仰马翻的,忽有人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老板说:“还好,没死,一楼的遮阳棚救了他一命,只是拐到脚,不能走路了。现在怎么办?”单凤丛听说人没死,从魔怔中恢复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有人尖声说话,要压过她的哭声:“是送医院,还是送回燕家?” 叶琬不明所以,才开口想问燕兆青,一个字没吐出口,就被他凶神恶煞般喝住:“你闭嘴!”他抱起她往外走,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燕兆青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 叶琬被送去押店休息,燕纪来则被送到单凤丛家,着大夫包扎了脚伤后,躺在床上休息。他不知是受打击过重,哑了;还是自觉羞愧,说不出话,从他到这里后,除了治伤时狠狠呻吟了几声,其余时候均一言不发。 单凤丛本来要和他闹,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也没了情绪,服侍他喝了几口粥,就到下面客厅来见燕兆青。 燕兆青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一杯白兰地。 单凤丛在他对面沙发坐下。 两人默默无言对坐了一阵。单凤丛忽然叹了口气,说:“外面风这么大,今晚看来要下暴雨。” 燕兆青看了她一眼,从西装里面口袋掏出一张支票,递给她。 单凤丛没接,瞥了眼数目,说:“这是做什么?” 燕兆青说:“你下午约我见面,不就是问我赛狗场到底卖掉多少钱么?这是本来要给你的。” 单凤丛假意摇摆双手:“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怀疑你……” 燕兆青不耐地打断她:“得了,小单,你没出名时我就认得你了,你不会忘记最初是受了我的嘱托才去接近燕纪来的吧?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我们两人间,就不必虚与委蛇了。我老实告诉你:卖掉赛狗场,当然不止我告诉他的那点钱。” 单凤丛笑了:“我原想,你也不至于被人宰成那样,这钱……” “这钱,是多出的钱里的一半,你先拿去。” “一半?也是,你经手卖那个狗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剩下一半,我想就给了你,你二哥也是没话说的。” 燕兆青冷笑:“我就是再没钱,也还没穷到被这些小钱折倒的地步。我要你拿了这一半钱,和燕纪来远走高飞。待你们在外面过了一年半载,我再将剩下的钱给你汇去。” 单凤丛没说话,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 燕兆青冷冷看着她:“你也是个聪明人。你戏唱得再好,又能维持几日风光?拿了这笔钱,再挥霍,也够你撑三年门面的。我看你对他也不是全无感情。你带他去外边,钱和人就都捏在你手里,到时你要他娶了你也罢,甩了他另择高枝也罢,全在你的掌握中,岂不好过耗在这里,没钱,也拿不定人?” 单凤丛咬牙说:“你话说得好听,无非是要他走。若他不愿走呢?” 燕兆青深深地吸了口气,为难地看着她。他说:“今天,他捡了条命。下次,我就不知他有没有这运气了。” 单凤丛心里一寒。她对燕兆青的认识不比燕纪来。她知道这人,绝非良善之辈。光看他不久前那一扔,是六亲不认的架势。她虽恨燕纪来朝三暮四,背着她妄图娶其她女人,但经此一番,也确认了自己对他不是完全无情。她现在处境,就如燕兆青给她指明的:唱戏风头已渐被纷涌而至的新人压过,若留在这里,只会每况愈下。她这些年大进大出,手头实没多少积蓄,若燕纪来再被人抢走…… 她又思索了片刻,忽然显出坚定脸色。燕兆青再次递出支票,她干脆接过,站了起来:“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问他。” 燕兆青向她举了举酒杯。 单凤丛回到自己卧室,和燕纪来说了半天话。燕兆青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单听到钟摆声,合着外面的风雨声。 忽然,楼上传来一阵模糊的哭声,像锤子捶年糕时硬砸出的声音,白乎乎一团。 哭声一消失,楼上门就开了。单凤丛扭着身子,活蛇一样从楼上下来。她的眼眶和鼻尖都泛着一点红,不过无关紧要,她眼里的自信又回来了。她冲燕兆青娇媚地一笑,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燕兆青将倒好的酒递给她。她接过,一饮而尽,吐了口长气。但紧跟着,她有些讥讽地看了燕兆青一眼,说了句让他心里一紧的话。她说:“我倒不知,她对你是这样重要。” ☆、花落谁家 叶琬睡到半夜,忽然惊醒了。窗外电闪雷鸣,欲待将房子也连根拔起似的。屋内一灯如豆,身边还有个燕兆青一手撑头侧躺着看她,他的眼睛现在是暗沉的黑色,闪着银光。 叶琬头还有些疼。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皱眉问说:“你回来了?”她没立即听到回答,这才仔细看了看燕兆青。她发现燕兆青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他的眼里,仿佛也有暴风雨在肆虐。 床很小,她稍微凑过去一点,燕兆青就要被挤下去了。他只好抱着她,往里挪了挪。她感到他的手臂虽有力,但仍有些颤抖。她想:“他怎么了?”她心里隐约明白,不过不大愿意谈到这个还在流脓的囊肿。她觉得恶心。 燕兆青却忽然用力抱住她,说:“琬儿,你说我怎么会那么害怕?我在佛笑楼看到你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那人杀了。”“……你是差点把人杀了。”“我又恨又怕。我想万一我来晚一步,你会怎样?光这样一想,我腿都软了。奇怪,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竟让我这样怕。”他自顾自说着,将叶琬越抱越紧。 叶琬心里小小高兴了一下,所以虽然被燕兆青勒得透不过气来,她还是忍住不说。但燕兆青始终不放开她,她不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2 得已推开了他些,趁机喘了几口气。燕兆青马上眼泪汪汪看着她,也说不清是霸道还是可怜。 叶琬糟糕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暴风雨冲走,干净的心田上萌生出春笋般新鲜雀跃的劲头。她拍拍他的背,安慰说:“其实你不用怕,他又不是要杀我,最多被他白玩一次,算不得什么。”她心中补充一句:“你都不知和多少垃圾女人睡过了。” 燕兆青听了这话却一僵,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想她真是越来越坏了,都是赌场那干人带的,不过也不一定,没准本性如此。他想斥责她几句,心里却又有古怪的温柔和不舍。他多少平静下来,便闭上眼,对自己妥协地一笑:“算了,今晚不想和你多啰嗦。睡吧。” 隔了会儿,他又轻声说:“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叶琬枕在他手臂上。她睁眼看了他半天,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燕兆青闭着眼问:“干么?”叶琬“唔”了一声,撇了撇嘴。 她也不知道干么吻他。也许没有什么深意,像小动物似的,突然觉得眼前人亲昵,便舔他一口,示一下好。 外面的暴风雨似乎小下去了。不过无所谓。叶琬往燕兆青怀里钻了钻,觉得只要两个人像现在这样,她的世界就很安全。哪怕房子真的被连根拔起,第二天,他们也一定会平安无事地着陆在桃花源里。 ××××××××××× 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星期的雨,虽然澳门惯来多雨,但在大冷天里,落下这么多雨水,也是少见。 燕宅笼罩在一片湿意中,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安静。 荣禄堂中,燕翅宝父子和赵光鼎正商量新一年赌场竞牌的事。 荣升赌场上次竞到的赌场专营权已快到期,必得续费,才能继续下去。 赵光鼎拿了账簿赶来燕宅,给燕翅宝看赌场上两年的亏空。他摇头说:“自从霍廷佑在深圳开赌场,我们这儿的生意就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我也不敢开了。大哥,你看这次竞标,我们要不和当局压一压价、压到六十万?” 燕翅宝说:“我早不管这事了。我以前对你说过:广东禁不住赌,他们那边赌式比我们多,环境比我们好,有他们在,我们注定旺不了。现下,我知道我再说,你也还是要把这赌场办下去,所以我不说了。兄弟,你尽管去办。明天,我让平甫去赌场,你们好好谈谈。我们多分担点股份,大家合力,把这难关给熬过去,兴许柳暗花明,又有一村呢。” 赵光鼎心里高兴,却不好太表现出来,一味不好意思。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下人过来催赵光鼎,说章丽泽和赵南琛都在车上坐好了,就等他了。 赵光鼎这才起身,又谢了亲家公几句,乐呵呵地走了。 他刚走,燕平甫便板着脸问他父亲:“爸爸,那人经营不善,亏空厉害,我们干么要去替他填这无底洞?”燕翅宝淡淡说:“你口中‘那人’是你岳父,你说话当心点。”“岳父怎么了?商场无父子,何况他又不是我亲爹。” 燕翅宝皱皱眉。他端起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口,放下盖碗,招招手,让儿子靠过去一点。他说:“有个可靠的消息,我没告诉你岳父。中央这次,是真要在广东禁赌了,深圳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燕平甫恍然大悟,心中对父亲的钦佩更深一层。难怪他刚才提出要增加他们在赌场的股份呢。 但他刚才虽然嫌弃岳父,不愿贴补他的亏损,现在却又有点同情起他来。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听在耳中,仿佛也多了些哀怜的味道。 燕翅宝斜眼看着他的大儿子,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他心里叹了口气,有点不以为然。隔了会儿,他才说:“你没事,多去陪陪你母亲。你弟弟走后,她就一直卧病在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好。平甫……”“是,父亲。”“你可别像你两个弟弟一样,令我失望。” ××××××××××××××××××× 赵南琛上车后就一直盯着窗外。外面一片模糊,只能看见雨水争先恐后扑到车窗上,再弯弯扭扭地落下。 耳旁,是她父亲兴高采烈的絮叨。 她和自己家里人坐在一起,心也是冷的。她想:她可能真的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即使是哭泣和发怒,天也是湛蓝的;不像如今,什么都朦胧不清。 赵光鼎向章丽泽复述了刚才他和燕翅宝父子的谈话,笑说:“只要能把竞标价压下二十万,我们准能翻身。” 章丽泽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问他:“那竞标没问题了?怎么每年就我们在竞,别人都不想发赌场的财么?” 赵光鼎说:“我说话你从来不听。每次都好几家在竞,不过燕大哥和当局的人熟,我们出的价又高,所以每次都我们得手。” “那今年有几家?” “这次也有好几家。除了荣升,还有刚把纪来的赛狗场买去的那个犹太人开的正南公司和一个叫辛义的押店老板开的菲里奇娱乐公司……” 赵光鼎还要再说,章丽泽已转身对女儿说:“你婆婆身体不好,你偏挑这个时候回娘家,别被人说你对婆婆不满,趁机逃脱责任。我看,你这次回来,住个一、两天就走吧。” 赵南琛皱皱眉,不耐烦地说:“她倒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怀疑我。” “不是她,你们家那么多下人,人多嘴杂……”赵光鼎也点头,想要帮劝几句,赵南琛却忽然发作起来:“我管得了别人的嘴么?你们总要我顾着这个,顾着那个,谁来顾着我呢?” 她嚷得大声,人激动得发抖。赵光鼎夫妇都不敢出声,惟听到汽车引擎声和山间雨声冲刷过车内沉默的空间。 赵南琛又泄了气,无力地靠回座椅,重新望向窗外。她冷冷地说:“这次让我回家多住几天吧。再待在那里,我怕我会闷死。” 赵光鼎要问什么,章丽泽拉拉他的手,要他噤声,然而她自己的脸上,已露出十分的不忍与哀怨来。 一路无话,车到了亚婆井的别墅。 有下人撑伞出来接人,先把赵南琛接进去。赵南琛看到了自己家的房子,闻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心情便好了些。 章丽泽说:“洗澡水都烧好了,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晚上,我们出去吃大餐,看大戏,让你爸爸请客。”赵光鼎也说:“乖女儿,别急,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 赵南琛笑了下,上了楼。 赵光鼎看着她身影消失,立马转向章丽泽。他神色阴沉,问她:“怎么回事?每次见南琛,她都比上一次更没精神。才嫁到燕家几天,她原先两颊的红润、蓬勃的朝气,全没了。刚刚在车上,看那神情,跟槁木死灰似的。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3 章丽泽抹了抹泪,把他拉到一边,将燕平甫冷落赵南琛、以及赵南琛因此遭受燕家人白眼的事说了。她含泪不甘地说:“都怪我。那孩子当初本来就看不上平甫,如果我坚持下,站在她那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我怕你担心,影响你和燕家的关系,所以才忍着没告诉你。” 赵光鼎已是气得变了脸色,他说:“好啊,怪不得平甫一直对我阴阳怪气的,刚才他老子要增加赌场股份,他还翻着死鱼眼,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原来是心中有鬼。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中长大,到底怎么不如他意了……” 赵光鼎气得说不出话,章丽泽也急了,忙点了支烟给他。他吸了两口,才缓过来。 章丽泽一手抚着他的背,哭说:“你一碰上女儿的事,就乱了方寸。现在我们还要依靠燕家,南琛也是那边的人了,你别冲动……” 赵光鼎按按妻子的手,说:“你放心,我也不是傻子,不会明着跟燕家闹翻的。” 他转转眼珠子,忽又说:“记得我刚才跟你说有三家在竞争赌场专营权么?”章丽泽不记得了,她迟疑地“嗯”了一声。赵光鼎赌气说,“开押店的那人来找过我,给我看过他的赌场经营计划书,想要和我联手。我因为和燕翅宝的交情,一口回绝了他。” 章丽泽眼珠子亮了亮:“干么回绝?你再把他找来,和他合作吧。燕家欺人太甚,我们也让他们吃一回瘪。” 赵光鼎摇头:“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脑简单,反复无常,刚才还劝我不要和燕家闹翻,这会又这样了?我是想再看看,若那开押店的果然有本事,筹足了钱,我不妨暗中替他说说话,让他投得专营权。现在赌场生意难做,若他赔钱,我再提出与他合作,如此既摆脱了和燕家的纠缠,又不和他们撕破脸,岂不是好?” 章丽泽点点头:“果然好。” 但这番话是赵光鼎生气时随口说的,他自己也不大相信,在竞拍赌场专营权上,荣升会失手。 他没想到,就在他说这番话之后第三天,荣升突然爆出一个大丑闻。 荣升公司的副总经理卢肇贪污受贿,将别家生产的劣质烟花,以次充好,卖给订货人,却将荣升名下厂家生产的优质烟花炮竹私卖。不仅如此,近几月来,他还几次动用公司的船只走私枪支弹药。最近一次,因有人告密,他的一条船在香港新界被海警扣留,查出军火充公,他的不轨行为才遭到曝光。 伴随这些消息,卢肇改假账的实据和他几个情妇的口供也很快流了出来。 警察带走了卢肇,连带燕平甫等公司管理人员也遭到了盘查。 荣升公司的股票一落千丈。 这时候,赵光鼎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说深圳大赌客霍廷佑近日注了一大笔资金到辛义开的菲里奇娱乐公司,据传,他们这次将拿出一百八十万年饷,投澳门的赌场专营权。 赵光鼎向来对霍廷佑忌惮三分,一听说他出手,反倒又不愿辛义投得专营权了。 他勤跑燕家,一副要与他们同甘共苦的架势。 燕翅宝表面上还是镇静,似毫不受近来丑闻所扰。他告诉赵光鼎:辛义他们不会真拿一百八十万去投专营权。即便他们真肯,一个小小的押店老板,也没路子通澳门的达官贵人。别说他,连霍廷佑也不过是过江龙,联络不到地头蛇。他要赵光鼎别怕,最多往上加点钱。 但这次,连燕翅宝也失算了。 菲里奇像个突然破石而出的巨怪,横在他们的路上。人家真有钱,也真有路。一百八十万,人家请来了澳门总督主持谈判,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未来两年的澳门赌场专营权。 ☆、悸动 菲里奇娱乐公司在福隆新街上破土动工,造了幢五层高楼。除了赌场,另设桌球室、游泳池、舞厅等。楼附近,另配套了押店、烟室和旅馆,持有执照的流莺们,三人轮流占用一个房间,二十四小时接客。 赌式在骰宝、番摊和牌九的基础上,翻出十多种花样,更引进了西洋轮盘赌等。 赌场开业没多久,总统就在广东施行禁赌。禁了几个月,广东省最后的堡垒深圳也撑不住了。霍廷佑关闭了深圳的赌场。大量赌客流入澳门,菲里奇一夜暴富,以一种绝烈艳姿,刺痛了澳门人的眼。 几家欢喜几家愁。因突然爆发的丑闻失去了澳门赌场专营权的荣升还没从官司纠缠中解脱。 卢肇眼看要坐穿牢底,卢香与拖着带病之身,当着全家人,给燕翅宝跪下,终于打动了他,答应为妻弟周旋则个。 欠了几笔人情,送了流水样的礼物,总算,人给保出来了。 卢肇要来谢燕翅宝,燕翅宝不要见他。他对妻子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替他收拾烂摊子。荣升不会再用他,我也不想再见他,你让他立刻收拾包袱,滚出澳门。再有下次,你我夫妻情分,也就到头了。” ×××××××××××××××× 就在卢肇被保出后第二天,叶琬独自一人回到妈阁山燕宅。 佛笑楼那事后,燕兆青便不准她再住在燕家,替她在外租了公寓房间。此事自然又引起澳门人的一阵非议。不过燕兆青这次态度强硬,她若不肯,他就要派保镖去燕宅,随时保护她。她怕闹出笑话,只得先住在公寓中。 她进到大院,就听到一连串琵琶声。正好碰到她的老茄头说,那是太太在教大少奶奶弹琵琶呢。叶琬微微一笑,想她们倒有雅兴。 她这次来,主要是见燕翅宝。 燕翅宝正在自己房中接受针灸,听说她来了,让她在外面先等会儿。 叶琬以前数次见过他身上、头上插满金针时的样子。这次听说不让她进去,也明白这是对方在向自己显示疏远和不满。 她站在走廊上,推开一扇半掩的月牙形木头窗,看外面院子里一棵白梅树。刚下过一阵雨,枝干湿润,或两瓣、或三瓣重叠而成的花瓣上也还沾着几粒水珠,令花朵愈发晶莹剔透,仿佛玉雕而成,又比玉多了一份灵动和一份香气。 叶琬呆呆看了一阵,身后脚步声响,有人送大夫出来了。 叶琬还不敢就进去,等人叫了,才应声而入。 燕翅宝的卧室还是记忆中的宽阔和阴暗。房间里摆满了古老的家具,每一件似都有来历,然而,历史也填不满这空旷,只是无端暗了人眼。这里总是青天白日间,就点起灯火。 叶琬没事不大爱进这间房,她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进来,正好看到燕翅宝把燕兆青推出去。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人情无常,翻覆如斯。 燕翅宝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太师椅上等她。天不是太冷,但他在屋中还是穿了件羊羔绒背心和藏青色小褂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4 。他脚旁还生了只小火炉。 叶琬进来,向他请了安,在他身旁坐好。 有人端茶上来,被燕翅宝呵斥,说叶琬不喝苦兮兮的普洱,让重新泡了红茶进来。叶琬心里小小感动了一番。 燕翅宝又问叶琬,辞职后现在哪里做事。叶琬说:“我还是习惯赌场。现在赵伯伯不做赌场生意了,好在菲里奇正招人,听说我有过做荷官的经验,又还没多少过失,就招了我去当经理,统管他们那里的荷官。” “那你现住哪里?” “就在福隆新街附近公寓里租了一间房。” 燕翅宝沉默了一阵,忽然对自己笑起来。他说:“我在你的教育上,也花了些心思,倒不想,教出个赌场经理来。” 叶琬一口一口抿着新上的红茶,不知怎样回他话,索性不言。 燕翅宝有点苦涩地看着她,说:“琬儿,你燕伯伯老了,我问你几句话,问错了,你可别生气。卢肇偷用来走私的船在香港出事,是你告的密?” 叶琬想了想,她本没打算说的,但真被问到,又觉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点点头。 “他那些肮脏事,全是你查出来的?”叶琬又点点头。“也是你,在我们和菲里奇争夺专营权的关键时刻,将这些消息捅出去的?”叶琬还是点头。 燕翅宝的眼神冷下来,有雪意在他衰老的眼中凝结成霜。他说:“你为什么助着外人来打击我们?可是你燕伯母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叶琬打断他,她斩钉截铁地说:“燕伯伯,当初我们姐妹突遭横祸,父母双亡,若不是你,早没有我的今日。无论你老人家对我怎样,我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也绝不敢做出伤害你的事。” 燕翅宝软化下来,然而更迷惑不解:“那为什么?” 叶琬说:“卢肇不是燕家人,他得罪我个人在先,损害荣升利益在后,我抓他出来,既是为我自己除去一个眼中钉,也是为荣升拔除一颗毒草。再有,我是助着菲里奇赢了荣升,但哪家赢,燕伯伯你都不吃亏。所以在这事上,我问心无愧。” “前边我懂,后边,我可不懂。” 叶琬笑了,拿出一张大红镶金的帖子递给他。燕翅宝扫了一眼,见是生日请帖,邀他全家去菲里奇赌场的。他疑惑地看看叶琬:“你今天,就是给你们辛老板送帖子来的?” 叶琬笑说:“菲里奇的老板可不是辛义,也不是大家传说的霍廷佑。”“那是谁?”“你们来了,自然明白。” 叶琬起身告辞。燕翅宝要她去看看卢香与她们,叶琬拒绝了,说是怕卢香与看到她,旧疾发作,去不了菲里奇赌场庆贺她老板生日,未免美中不足。燕翅宝知道其中有古怪,然而识不透。他不太开心,却也无法。 叶琬走到门口,忽又转身,笑说:“燕伯伯,我问你件事,问错,你可也不许生气。” 燕翅宝对她多少还是喜爱,虽内心已坚信她背叛了自己,但还能摆出长者的宽厚笑容,说:“问来。” 叶琬于是问:“当初雪迦妮阿姨要是没走,你还会这样怨恨兆青么?” 燕翅宝一愣。 叶琬没等他回答,就走了。 她没关门,断断续续的琵琶声从门外飘进来,满屋家具的沉默,顿时也显出不寻常的意味。 燕翅宝心里已经封印“雪迦妮”这名字多年,连带他对相貌极似她的儿子的爱也被一同封住了。然而近来,总有什么不甘心,恶意地踹动他的封印。 雪迦妮、菲里奇、菲里奇、雪迦妮…… 赵南琛终于在婆婆的指点下成功拨出一串行云流水的颤音,燕翅宝听了,却心悸起来。他又低头看看手上的帖子,红红火火的。他突然想起:那日,不也是他的生日么? 他苦笑了一下,眼睛湿润。他看着远方,喃喃自语:“雪,这可能是真的么?” ☆、光荣日 帖子上写的日子二月十四转眼即至。燕翅宝左思右想,于二月十四下午突然告知两位夫人和大儿子、大儿媳:今晚全家出席菲里奇老板生日宴会。 这些人里,只有鹿萦红本来就打算晚上去的,听说燕翅宝也要去,愣了愣后,就高兴起来。其他人则都很吃惊。卢香与看了看燕平甫,他也摇头表示不知。 燕翅宝的决定就是一家子的决定。所以众人忙忙碌碌了一下午,终于及时乘上轿车,赶赴福隆新街,参加这位商界新贵的生日宴会。 车上也依旧只有鹿萦红一个人是真正快乐的,她不断絮叨:这位菲里奇大老板不知打哪儿冒出,这次他办生日,免费请人进赌场吃喝玩乐,赢了钱带走,输了钱全算赌场的,完全是一掷千金的架势。她本来也约了朋友一起去凑个热闹,既有请帖,更好了,可以去贵宾厅,直接看看主人长什么样。 车子到了福隆新街转角处的菲里奇大楼。一下车,他们发现整条街全被菲里奇公司的人包下了,原有的商店提前打烊,新搭的铺子鱼龙般排开,一边是提供吃喝的,一边是唱戏、杂耍、变魔术的。因全部免费,人头济济,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大楼门前警卫森严,墙上插了明晃晃的火把,加上霓虹灯,亮如白昼。 辛义听说燕翅宝的车子到了,亲自下来迎接他们。正好赵光鼎也带着夫人到来,在门口碰上。新老赌王聚头,媒体记者在一旁按动镜头,忙得不亦乐乎。 辛义领燕、赵两家进楼,他不断对燕翅宝致歉,表示没想到会来这么多记者,惊扰到他了。 燕翅宝见他二十不到年纪,唇上须根尚青,不觉点点头,说:“后生可畏。辛老板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真是难能可贵。”卢香与暗喜这辛老板明显看重燕翅宝,而冷落赵光鼎,也忙笑说:“是啊,辛老板这样年轻,真是想不到。跟你一比,我家平甫也要自愧不如了。” 辛义很是惶恐,点头哈腰,连说“不敢当”,又说:“小弟才疏学浅,只是替人打工的,燕老先生就别打趣我了。” 卢香与奇问:“你是替人打工的?那谁才是……” 电梯门开,一群人分前后进入,卢香与的话声被盖过,这话题也沉下去了。 菲里奇老板的生日晚宴放在五层楼顶的“空中楼阁”上。 辛义领燕翅宝他们出来,只见偌大一个天台,被布置得瑶台仙境一般。桌椅散布各处。两侧几张大转台,上放饮料食物,供君自取。中央一个高出周围一米的台子,有乐队在上面一角演奏。天台周围都加了防风玻璃。为怕宾客冷,一些沙发旁还摆放了小火盆,烧着百合香草。 已有不少贵宾到来,人人衣冠楚楚,言笑自若。 辛义将燕翅宝等人领到靠近中央台子的桌旁。桌子太小,赵光鼎一家尴尬站在一侧,章丽泽已和女儿一块坐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5 下,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愣着干么?把旁边的桌椅往这儿挪挪,两家拼一家不就完了?” 辛义喜说:“琬姐,你来了。” 叶琬今晚打扮得格外精心。她一身紫金红色电光绸长裙,斜露出一边肩膀和胳膊,又套了件至腰的雪青绒毛短袄。厚厚的流海全梳了上去,那道疤印经过彩描,成了一只仰颈展翅的凤凰,天衣无缝地栖落在她额头中央。她向少化妆,偶尔淡妆,不禁令人眼前一亮。 叶琬笑对辛义说:“辛苦你了,你去吧,这儿我来招呼。”辛义如释重负,告辞后,欢天喜地去了。 燕翅宝看到叶琬不禁露出微笑,对她说:“你也忙你的去,我们自己会吃。” 叶琬不肯,特意叫人去把燕翅宝等人素日爱吃的菜端到这边,又和章丽泽、鹿萦红她们说了会儿话才走。 她一走,卢香与便说:“怎么她又在菲里奇做事了?”没人答她的话,各人心中自有一本帐。卢香与转头对燕翅宝笑,“你培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提亲的没见到几个,找她做事的老板倒是前仆后继,果然与众不同。”说着她又瞥了眼儿子。燕翅宝与燕平甫都装作未听见。 这时,金融巨子杜享年带着他老母亲和两个女儿一块儿到了。杜享年递给燕、赵二人一人一支烟,坐下就纵谈当今政坛形势。杜老太太则一下子成了女士们的中心。 杜老太太现下一大心事,是把两位杜小姐嫁出去。她对卢香与等人抱怨:“真正我也不挑了。这些个大小姐,一个比一个磨人。好好的公子哥儿端到她们面前,她们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说人长太敦厚,难成大器;一会儿说人长太奸猾,克家里人……长相没得挑了,又说没有感觉……真正我也不挑了,再挑下去,一个个变成老姑娘,也嫁不出去。赶明儿,我发起狠来,把她们绑起来送到人家里,拜了堂,进了洞房,看她们还挑不挑!” 她说得女人们都笑起来。两位杜小姐红了脸说奶奶越来越不成话。 杜老太太目光落到赵南琛身上,叹说:“还是南琛好,从小听话,不让家里人操半点心。我们家两个丫头,要能有南琛一半就好了。”鹿萦红笑说:“这还不容易?找个平甫那样的,不乖也乖了。” 杜家二位小姐本来不服杜老太太说她们不如赵南琛,又听鹿萦红也这样打趣她们,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杜三小姐忍不住说:“各人眼光不同。南姐姐喜欢燕大少爷这样成熟稳重的,我们大概不行。”她虽未明说,言下之意分明是很看不上燕平甫了。 卢香与暗暗皱了皱眉,想杜享年教出的女儿怎么这样不会说话。正好鹿萦红又笑说:“我知道了,能降住这样轻狂的丫头的,再没有别人,必得我们家兆青那一路货。”杜三小姐红了脸,其她女人们大多也陪着笑。卢香与心中更不痛快。 杜老太太笑得最响。杜享年从旁边探头过来问她们笑什么,杜老太太大声说:“给你女儿择女婿呢。听听你的宝贝丫头们中意的货色……” 杜三小姐站起来去捂杜老太太的嘴,一不小心带翻了一杯茶水,弄湿了裙子。杜三小姐噘嘴不依,杜二小姐好说歹说,拉了她下去换衣服。 她们一走,章丽泽就说:“老奶奶,姑娘们也大了,你以后说话得收敛点,不然太叫人下不得台。” 卢香与终于找到机会,也忙发表观点:“是啊,未出嫁的女孩子矜贵着呢。你们拿青儿那样不成体统的货色去刺激她,难怪她要生气。” 杜老太太踢了脚旁边火盆,无所谓地笑笑,说:“不相干。”她又拉了赵南琛的手,亲热地说,“还是南琛好。你看她和平甫两个人,也不远,也不近,相敬如宾,最像是我们那会子推崇的夫妻。哪像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都疯疯癫癫的。” 其她人不知答什么好,赵南琛很勉强地笑着,燕平甫则看向别处。 杜家两小姐没回来,金家的又来了,然后是其他家的纷纷过来和燕家人打招呼。 赵南琛想她婚后是不是就闭门不出了?怎么所有人见了她,开口必是“许久不见”,然后就赞她婚姻美满,人也发福了呢? 她笑得脸都僵住了,一时很想往自己身上也泼杯茶,借故离开。一瞥眼,又看到穿花蝴蝶般的叶琬,她心中不禁狠狠一酸。 在人声鼎沸中,她比平常更寂寞。不过,她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兆青。 她心里刚这么一想,燕兆青就到了。 他是和总督、霍廷佑他们一起来的。乐队一看到他们,立刻改奏了一首激烈欢快的曲子。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向总督致意。 他们一行经过燕翅宝一桌时,总督停下,和燕、杜几个寒暄了几句。 赵南琛偷偷打量燕兆青。他今日一身红,樱桃红长袍外,套着堆花铁锈红缎马褂,配上紫红色水钻纽扣。头发三七分,梳得油光水亮,一丝不乱。 她婚后就没在燕宅见过他几次,每次碰到,双方也没话好说,点头招呼后,就匆匆离开。但赵南琛始终相信:燕兆青一如既往地爱着她。他不过压抑住自己,不让她再有机会伤害他而已。 众人不知说了什么,一阵大笑。她也跟着笑笑,借机又看了燕兆青一眼。他的好模样,像烙铁一样灼痛着她的眼和心,让她无可避免地回忆起他们的过往。她为此感到了些许安慰。两人间由她一手引导的无法弥补的遗憾,像暗涌的潮水,默默抚慰着她已无处托放的爱与希望。她后花园中美丽的羔羊尸体。 燕兆青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也看过来,朝她微微一笑。赵南琛一下子屏住了呼吸,耳红心跳。燕平甫一直暗中观察着她和三弟的一举一动,见状气得别转了头。 待赵南琛回过神,燕兆青已和总督一起走掉了。杜家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杜三小姐悄悄对姐姐说:“燕老三怎么越来越俊俏了?” 杜老太太偏又听见了,不屑说:“绣花枕头一包草。” 杜家两小姐不再理她,自顾自交头接耳,隐隐听到她们说什么“也是他”“生日”“礼物”…… 霍廷佑留了下来。赵光鼎恭喜他成为菲里奇大股东。霍廷佑笑着摆手:“众口铄金,我这次算是领教了。都说我资助了菲里奇一大笔钱……” 杜享年也好奇:“难道你没有?” 霍廷佑将食指和拇指夹出一窄条空间,眯眼看了看,说:“我真正才出了一小笔钱。菲里奇他们自己有钱,不过借我些声势,压住这二位。”他说着冲燕翅宝和赵光鼎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杜享年正要圆场,中央台子上音乐一停,接着响起一片敲酒杯声,总督要说话了。 总督由辛义和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6 燕兆青一左一右陪着,先说了番客套话,感谢菲里奇对澳门经济的贡献,又说今天受邀前来参加菲里奇老板的生日宴,不胜荣幸。 卢香与忍不住,对儿媳悄声说:“你看你三弟,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要他像狗崽子似的跟着总督?” 杜老太太回头笑说:“人穷志短,他懂得钻营,还算好了。你别拿他和平甫那样的正经人比。” 她说得这样露骨,卢香与反不好接话。赵南琛则羞愧得涨红了脸。 章丽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对鹿萦红说:“‘菲里奇’这名我听着怪耳熟的,兆青的妈妈是不是也这个姓?” 她话音刚落,就见总督拉起燕兆青的手,热情地上下摆动了几下,又拉他站到他和辛义中间。 总督破天荒用中文大声说:“祝燕三少爷,也是菲里奇的老板,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不知什么人传出暗号,他这话一完,天台上灯全灭了。众人惊呼声中,底下传来一阵纷糅的异响,紧接着各色烟花飞冲上天,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礼花,与星辰争辉。整条福隆新街则成了炮竹长龙,“噼里啪啦”的响声铺天盖地,红屑甚至爆到五层楼高。天台上的年轻姑娘们已经忍不住雀跃欢呼起来。 这场烟花与炮竹的盛会足足进行了十多分钟,才进入尾声。最后一丝烟火湮灭于星空后,天台上灯火重明。人们看到中央台子上除却乐队,只剩下燕兆青一人。 他高举一杯香槟,大声说:“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今日前来捧场,犹其要谢谢某几位美丽的夫人小姐,你们的礼物我很喜欢。在这里,我祝福大家!今夜请尽情享受菲里奇的招待,痛快一玩,不醉不归!” 他一口喝干酒。底下众人大声鼓掌欢呼,男人们也随即饮尽杯中酒,几位被提到的女士偷偷笑红了脸,杜三小姐等人则在懊悔没有早点送出生日礼物。 燕兆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底下。这一伙当地举足轻重的精英人物,以往无不对他白眼相加,现在却一个个又是惊奇又是兴奋。他们再想不到:这些日子被他们津津乐道的“商界新秀”“暴发户”“神秘人”,竟会是燕家那不成器的浪荡儿子。 音乐变得更欢快了,侍从们来拉桌椅,腾出一片空地以供跳舞。 燕兆青踩着节拍走向他父亲。一切太完美,他不禁有些发抖。 他看到燕翅宝盯着他,便站住,略微踌躇,却又看到叶琬在他父亲身边一脸得意地冲他笑,于是他恢复了自信。 霍廷佑一把抓过他,勒了勒他脖子,笑对燕翅宝说:“燕大哥,我霍某人生平从不羡慕人,但今天说实话,太羡慕你有这么个聪明儿子了。可惜我女儿才十岁,不然死活,要把她嫁给你们家兆青的。” 周围人笑了。燕兆青也笑。 燕翅宝坐在沙发上,依然没有发表感想。叶琬推推他:“燕伯伯,你看看兆青,你说他这番手腕,比你当年如何?” 燕翅宝终于笑了,白了她一眼,又看看燕兆青,点头说:“本事不错,就是,”他看了圈周围,“奢华过头了。”他说完就觉得自己有些故意找茬,于是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 燕兆青眼眶一红,他忙低下头,说:“谢谢爸爸,我以后会注意的。” 燕翅宝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驯服的话,也很久没看到他这样乖巧的模样了,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一些事。那时,他还会爱,还以为自己也被爱着……现在想这些,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又重重按了下燕兆青的肩膀,说:“你去玩吧,我们再坐一会儿,也要去下面玩几把牌,试试手气了。” 燕兆青忽然又变成了个天真的小男孩,他乖乖答应一声,但仍不舍得离开他。 燕翅宝心中感动,但也怕在众目睽睽之下父子俩上演那冰释前嫌的戏码,他主动邀赵光鼎、杜享年和霍廷佑去下面搓麻将。杜享年和霍廷佑都说好,赵光鼎也垂头丧气地跟着去了。叶琬跟着起身离开。 燕兆青看他们走了,又陪鹿萦红等人说了几句话,才离开自找乐子去。 他一走,杜老太太的大嗓门便兴奋地嚷嚷:“真看不出来,兆青那孩子原来深藏不露,像人家说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好,真好。姑娘们,抓紧!” 赵南琛吃惊地看看杜老太太,她毫不识羞,反冲她一笑,然后自己去找东西吃了。两个杜小姐也去命人把车上礼物取来,立刻给燕兆青送去。 鹿萦红笑说:“那老太婆,越来越不要脸,见风使舵,话都由着她说。”她今晚也算扬眉吐气,不甘心在一处死坐着。她拉拉章丽泽,“走,我们也去玩两副牌,又不跳舞,又不吃东西,坐这干么呢?”章丽泽心头懊恼,一百个不想去,但又不知自己留下能做什么,索性一赌气,随她去了。 她们走得很远,还听到鹿萦红尖锐的笑声。 卢香与脸色铁青,对燕平甫说:“你看你这弟弟的城府……”燕平甫不愿听,冷冷说了一句:“那也是人家的本事。”说完甩手走了。 剩下卢香与和赵南琛两个,像错过了迁徙时机的候鸟,孤独地在沙滩上等待着冬日的来临。 ×××××××××××××××× 叶琬摆脱了几个对自己纠缠不休的公子,找到了辛义。 辛义正好也在找他,见到她便一乐。他说:“我让小包几个看着这儿,我先回趟押店。申申没上手,我怕有人来赎货时出纰漏。” 叶琬现在越看他越顺眼,让他尽管去,有事会找人去叫他。辛义笑着要走,她又一把抓住他,说:“今天辛苦你了,琬姐敬你一杯。” 她去拿了杯子和酒,敬了辛义一杯,自己一口气喝干。辛义也一口干了,笑盈盈地看着她,因为觉得她今晚太好看了,不好意思多看,遂低头看自己的皮鞋。 叶琬推了他一把:“去吧,发什么呆。”辛义这才面红耳赤地跑了。 叶琬怕再被人缠上,想和燕兆青打个招呼,也去楼下玩几手,过过瘾。 找了大半圈,没见燕兆青人影,后来她问代辛义监场的小包。他一指中间,说:“正跳舞呢。” 叶琬随口问:“和谁跳呢?”小包看看她,说:“一个一个,好多个小姐排队和他跳,我也不知现在轮到了哪个。”偏他手下一人急于在叶琬面前表现,抢着说:“琬姐,我看得清楚:老板从刚才起就一直和金家的小姐金丽蓉跳,两个人跳了快六支了。” 叶琬瞥了小包一眼。小包笑笑,回头却瞪了那多嘴多舌的人一眼。 这时,燕兆青领着金丽蓉去喝饮料消渴。叶琬看到了,便跟过去。 她拍拍燕兆青的肩,说:“你来一下。”金丽蓉正面对着她,她看了个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7 清清楚楚:一张面团脸,化了妆,显出几分俏丽。唇角一粒黑痣,生的位置尴尬,不知应算妩媚还是应算丧门星一类。这人她见过几次,不过没多深印象。 金小姐见她找燕兆青,便以扇遮了下半张脸,矜持地说:“那我先告辞了。”燕兆青说:“你等我的信,船备好了,我就来找你和你堂姐。” 他愉快地看着金小姐一扭一扭走远,才回头看向叶琬:“找我什么事?想开小差去赌几手?”他今日心情绝好,打算满足一下叶琬的请求。 叶琬看着他,目光却有些奇怪。她问:“刚才那人是谁?” “你不认识么?那个药商金百贵的独生女儿金丽蓉。”他忽然伸一臂勾搭上她肩头,笑着问她,“你看她怎样?” 叶琬不快地说:“什么怎样?” 燕兆青说:“我觉得她不错,打算向她求婚。” 叶琬吸了口冷气,转头看着他:“你当真的?” 燕兆青点点头:“我如今也是有产业的人了,不能不考虑下继承人。我已在南湾买了栋房子,我问过她,她说喜欢那里。” “你不喜欢南琛了?” “啊?”燕兆青莫名其妙地看看她,脸有瞬间阴沉,随即缓和,又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耳朵,“说也奇怪,她嫁给我大哥后,我忽然没那么爱她了。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弄得我自己回想起来,觉得像是中了谁的圈套,凭空犯了回傻。唉,我们不要谈她了,你觉得金丽蓉……你怎么了?” 燕兆青太得意,所以感觉比平时迟钝些,但叶琬怒发冲冠的模样,再迟钝,也明白了。他有些心虚,又不愿深想使自己心虚的理由,所以他挖苦地说:“我倒不知,你和赵南琛这么好了,你在为她打抱不平么?别忘了,是她拒绝了我。” 叶琬摇摇头,她只觉异常失望:“我不为她,我只是……” 燕兆青看着别处,低声问她:“只是什么?” 叶琬盯着他看了半天,虎着脸,转身走掉了。 燕兆青原地站了会儿,听到有人叫他。他深吸口气,耸耸肩,对自己说了句“莫名其妙”,回头继续寻欢作乐。 ☆、耍酒疯 叶琬一个人回到露白公寓。 她怒气冲冲地把房间翻寻一遍,找出两瓶刚浸了黑枣的黄酒,拿来加热后,全部鼓捣光了。她胸腔中火辣辣的,像荒野上的荆棘迎着风熊熊燃烧。 她对燕兆青又是恼恨又是失望,自己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她混混沌沌地想着: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倒贴,做牛做马,一片忠心地为他干活。他偶尔赏她些好脸色,误导她以为自己在他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可到头来,他一有新人,就把她扔一边去。他竟还有脸跟她打商量,要她做参谋,为他评价他未来的妻子!到底拿她当什么! 她跑了几次洗手间,歪倒在床上。她感到异常孤独。她其实不很怕燕兆青娶其她女人。他单身时,身边也尽是些莺莺燕燕。但她怕婚姻会破坏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到时,她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成功失败。渐渐的,他们就会疏远了。 燕兆青是不怕的,他现在功成名就,重新赢得了燕翅宝的喜爱。可她呢?她家破人亡,唯一能够依赖的人,就是他了。 她认真为自己想了想,又觉得也许没那么糟。凭她的智慧,即便现在声名不好,也不难找个优秀的男人嫁了。 她忽地从床上坐起,这一新鲜的想法仿佛在她房间的墙上开启了一扇新窗,世界变了个模样。 “好,”她握拳狠狠对自己说,“我明天就辞职。他去娶金丽蓉好了,我也去嫁给别人,以后谁也别管谁。” 她陶醉了一番,又有点不忍。被她抛下的燕兆青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蹲在墙角,用湿漉漉、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还不能马上走,”她想,“他是怎么结识霍廷佑的,我还没详细问过。那个人很可能是我的大仇人,我若要报仇,就得留下,趁机接近他。” 霍廷佑上次在上海对她十分殷勤,但这次在澳门重逢,几次见面,他都淡淡的,不知是否因为知道了她是叶永年的女儿,心中忌讳。 她给自己找了个留下的理由,气也消了。这时候,她听到门口钥匙声响。那人试了几次,想把钥匙插入门孔,都没有成功,便大声敲起门来。 有这间房钥匙的,除了房客叶琬,就是房东燕兆青了。 叶琬心里一乐,跳下床,赤脚去开门。 门才开,燕兆青便像玉山一样倾倒下来。叶琬忙扶住他,一边拖他进屋,一边用脚踢上门。燕兆青坐到床上,瞄了眼门,不满地说:“你举止越来越粗鲁了。”叶琬笑说:“又没有外人。” 她塞了几个垫子在燕兆青腰后,让他躺得舒服些,自己去泡了杯女儿茶给他醒酒。 燕兆青口干,一口气喝了茶,满足地吐了口长气。他的头发已经散开,他这一口气,吹动了几簇流海。他觉得好玩,便又使劲吹了几口气,把那几簇头毛吹得在眼前乱飞。 叶琬也爬到床上,抱膝看着他,她不由得低声笑起来。她想自己怎么会有离开他的念头。太荒唐了。他们好像由一条脐带连着的两个婴儿,这样亲。 燕兆青玩腻了自己的头发,对着叶琬傻笑了一下,说:“琬儿,我今天真是高兴。”叶琬点点头。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一直在那里看着他。 “你看到我爸爸他……” “他被你折服了,完全认识到自己以往的错误。” “其实不能怪他。他太爱我妈妈,所以才迁怒于我。” “现在不会了。” “你看到太太,还有那些男男女女……” “丑态毕露。都是活该。” “琬儿,我真是……” 燕兆青扑上来用力抱住叶琬,仿佛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体内,真切地感受下自己肺腑间的快乐。 叶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两个人一块倒在床上。叶琬要燕兆青起来一下,燕兆青只作未听见,闭上眼睛,舒服地准备进入睡眠。 叶琬自力更生,从燕兆青身下爬出来,侧着身子看他。他的脸就在咫尺之间,刀削般的面庞,安静的时候,更像一尊大理石像。唯有嘴唇,厚嘟嘟地噘着,柔软,有一点干燥,上面蔓延着细小的纹路。 叶琬在自己明白过来前,就凑上去,舔了燕兆青的嘴唇一口。 燕兆青半睁开眼,懒洋洋地问她:“做什么呢?” 叶琬咽了口口水,嘟囔了句“没什么”。她看到燕兆青又要闭眼,忽然不甘心起来,她推推他,十分认真地说,“你觉得我怎样?”“啊?”“我比金丽蓉怎样?” 燕兆青眼中的睡意逐渐褪去,显露出一点嘲弄的意思,他说: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8 “人家是未经风雨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你么,徒具大小姐的外表,实则是个亡命之徒。你和人比什么?” 叶琬很不满他的回答。她撇了撇嘴,说:“你骗人。你以前就骗我,说我额头有疤,长得难看。” “难看倒不难看,只是……” 叶琬冷笑:“只是比你那些大小姐好看多了。”她见燕兆青不说话,便抬高了下巴,赌气说,“天下又不止你一个男人。我问过他们,很多人都说我比较好看,而且比较聪明。” 燕兆青不爱听这话。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愈发不屑:“得了吧,人家不过拿你当个稀罕玩意儿,又看在燕家的面子上,恭维你几句,你就当真了。要是他们真觉得你好,怎么不向你求婚呢?” 叶琬一下子无话可说了。她想:她和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还是两样。 燕兆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呆住了,没有反应,就把她圈到自己怀里,在她头顶心吻了下。绕鼻一股栀子花头油的味道。他想:“我和你这么闹,澳门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哪个好人家还敢要你?一般人家,又没这胆色向燕家的人提亲。” 他见叶琬一脸沮丧,有些心虚,但他现在毫不后悔自己有意无意中败坏了她的名声。上次她在佛笑楼差点出事,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那以后,对她就不是十分放心,总要想法栓在自己身边才好。 叶琬被他又抱又吻,重新激起些信心。她可怜兮兮地说:“你非要娶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可么?你结婚后,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 燕兆青皱皱眉:“我们现在怎样?别谈这事了,我已经决定了。你是知道我的。”说到这,他忽然尿急起来,便放开叶琬,自己下床,摇摇晃晃地去洗手间。 他酒喝多了,有点飘飘然的,没走几步,就把叶琬的小别扭扔到脑后。他今天真是快乐,连醉也醉得恰到好处,异常舒心。 他哼着歌回到床边,发现叶琬已整个钻入被子,在被下团成一小团。她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眼睛闪亮,小脸晕红。 燕兆青心里忽然起了些警觉,他四面张望了下,有意另外找个地方躺下,但小屋空旷而湿冷,仿佛只有叶琬所在,才显着温暖。他摇摇头,怪自己多疑,还是钻入了叶琬的被窝。但他马上变了脸色。 他僵硬地转头看着叶琬:“你干什么?”叶琬咬唇不说话。 燕兆青又好气又好笑,他撑起自己,看到了另一边床脚的几件衣物。他命令叶琬:“把衣服给我穿起来!”叶琬不说话,也不动。 燕兆青横过她去捡衣服,被她双手缠住脖子。她含泪羞恼地说:“我不穿,我要你抱抱我。”燕兆青很是尴尬:“我不是刚抱过你?”叶琬瞪了他一眼,“少糊弄我。我要你像抱……别的女人一样……抱我。”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 燕兆青涨红了脸,觉得眼前情景简直荒谬,他再醉也不会发这种梦。他又仔细看了看叶琬,自言自语:“难道醉糊涂了?” 叶琬一听,索性耍起酒疯,狠命把他拖向自己。燕兆青一个不留神,摔在她光溜溜的身上。 有一刹那,确实有一刹那,两人相接的肌肤处产生了奇妙的反应,仿佛皮肤下面长出无数的触角,争先拉拢对方。但之后,燕兆青便像推开麻风病人似的用力推开了叶琬。 叶琬连人带被子被他推下床,“轰”一声,撞在墙上。 屋里忽然静下来,静得可怕。 燕兆青又懊恼又烦躁,他想去看看叶琬,别撞伤了,但又怕助长她的疯意。 半天,叶琬裹着被子,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经过燕兆青身边,去一张榻上躺好。 燕兆青看到她脸上挂着眼泪,心里开始一剜一剜地抽痛。他刚开口想说什么,就听到叶琬闷闷的声音从被窝下面传来,她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长得难看,举止粗鲁,心里又黑暗,不配你喜欢。你去娶你的千金大小姐好了,我不会再求你什么了。” 燕兆青被她说得眼眶发酸,他大声说:“你少歪派我。你今晚喝醉了,我不跟你吵,等明天我们再说个明白。” 他恨恨把头埋到枕头底下。叶琬不在了,床上又是空旷又是湿冷。他命令自己快点睡死过去,可惜效果不佳。他努力了很久,才朦胧睡去。 可过不多久,他就干渴难忍,醒了过来。他捶着床叫了两声“琬儿”,没人答应。他又叫“辛义”,也没人应。 他在床上翻来翻去,使命蹬了几下脚,这才顶着一头乱发,忿恨地坐起。 借着窗外的星月光,他渐渐看清楚:榻上没有叶琬的身影,屋子里似也没有。 他顿时泄了气,又轻轻叫了声“琬儿”。仍没人应。 他只好自己下床,开了灯,用她平日常用的一只杯子盛了自来水喝了两口。 他拿着杯子把整间屋子找了个遍,确定叶琬不在。天还没亮,也不知她跑哪儿去了。 他捧杯坐在椅上,回想今夜他对叶琬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负疚。他最不该做的,是把她推出去。她一弄痛身体,就会发火。他应该把她绑起来,让她自己冷静下来。真是的,灌饱了黄汤,连脸都不要了。一个女孩子家,竟强迫男人做那种事。 他想得来气,皱紧了眉头;又想得好笑,翘起了唇角。 他还是告诉自己:叶琬喝醉了,酒后失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可能自觉羞惭,躲到外面去冷静一下,等好了,就会回来了。 他无聊地咬着手中杯子,对面衣橱上嵌的椭圆形镜子,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他。他第一次看清,叶琬的这只杯子是双层的,两层玻璃间勾画了一对彩色的美国情侣:女孩子穿着蓬蓬袖,撑着一把荷叶边阳伞,那面目依稀有些像叶琬;男孩子穿着礼服,戴着小礼帽,轮廓鲜明,笑得有点坏。 他牙齿一松,杯子险些掉到地上,幸好他动作快,及时接住。杯子在桌角上撞了下,没损坏。 燕兆青松了口气,这下真的睡意全无了。 他抓着杯子,躺倒在床上,等着天亮。 天马上就亮了,像一盏强光灯,在窗外缓慢却有条不紊地放出光芒。 叶琬没有回来。 ☆、失踪 一大早,辛义就被燕兆青从被窝中揪起来。他酒喝多了,才上床眯了两个多小时,看起来十分糟糕,不想燕兆青比他更糟糕。 他摇了摇辛义,问他:“昨晚叶琬来过这里么?” 辛义努力回想了下,摇头说:“我一直在下面,没看到她。琬姐她……没回露白公寓?” 燕兆青一言不发,扔下他出了押店。 他接着直奔菲里奇大楼,心想:“她赌性重,没准在那儿摇骰解闷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59 呢。” 菲里奇经历了昨夜狂欢,像位懒怠早起的交际花,还能从她未换的盛装和凌乱的头发中闻到些纵情声色的味道。 赌场分日赌和夜赌。上午十点多,日场已然开幕。 燕兆青直接去找监场小包。这人年纪轻,头脑活,办事妥帖,近来蹿升得飞快,从一荷官几步跳到整个赌场的监场。他一夜未眠,依然精神十足,巡回在底楼大众赌场上。 燕兆青把他叫到外面。小包看到他有点吃惊,笑说:“三少爷,怎么今天不在家休息,还跑过来?”他见燕兆青不断捏自己的鼻梁提神,忙叫人给他冲杯咖啡过来。 燕兆青对他点点头,问他:“叶经理来过这里么?” 小包摇头:“琬姐昨天一下子不见了,赌场也没见到她身影。我今天凌晨给阿义送夜宵去,在那儿也没见到她。是不是回公寓了?” 燕兆青绷紧了脸,想:“这儿也没有,难道回妈阁山了?”他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心动了一下,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山中燕宅。 小包看出他要走,忙去替他安排司机和车辆。 燕兆青走出底楼大堂时,正好迎面一伙十多人进来,瞧模样是外地新来的赌客。为首一个一身金黄,面色也是黄的,方头大脸,左额上挂下一只拳头大小的肉瘤,遮住了大半只左眼。 他与燕兆青擦身而过,他似觉奇怪,想拉住燕兆青说几句,但燕兆青脚底生了风火轮似的,不给他开口机会,一溜烟出大门了。 车子和公司的专职司机已在外候命,燕兆青一来,就上了车,让他去燕宅。 一路风景如云烟晃过,恍惚间,便到了老家。 车停后,燕兆青反而不敢下来。他问自己:“她不在怎么办?”司机给他开了车门,山里的冷空气一下子钻进他领口,侵砭肌肤,让他打了个冷颤。 燕宅的门房出来了,看到是他,不免有些尴尬。他显然也听说了三少爷的壮举,如今已不好像以前般轻慢他,但一时又不知该怎样对待他。他怪里怪气地叫了声“三少爷”,就沉默了。 燕兆青没心情咀嚼下人们对他态度的改变。他原先倒是为自己安排了另一种方式回归,现在全毁了。这都怪叶琬。他气愤起来,皱眉问门房:“小姐回来过么?” 门房一愣,不大肯定地说:“昨晚不是我值夜,似乎……没有。” 燕兆青下了车,要他不必进去通报其他人。他一径去西边鹿萦红房里找她。 鹿萦红正在东边陪燕翅宝吃饭。燕兆青没看到她,便询问了她房里的于婶和几个年轻丫头,确知叶琬没有回来过。于婶喋喋不休地夸奖他,说一早就看出他有出息。几个丫头吃吃笑着,对他明看暗看。 他全无意绪。 于婶问他要不要吃早饭,他谎称吃过了,走了出来。 他遥遥地看了眼后边的白云第。叶琬会去那里找赵南琛么?照理是不能,可女人发起疯来,谁知会干出什么事。 赵南琛昨天回来后,就有点伤风。燕平甫一夜未归,她正好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穿衣梳洗下楼。 恰好这楼里仆人都不在。她下到底楼,猛一抬眼,看到大门洞开,燕兆青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头发乱蓬蓬的,衣服还是昨天参加生日宴时的那套。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神情很是茫然。 赵南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兆青看着她,眼里有一团朦朦的雾,仿佛并不确知她是谁。他开口就问:“琬儿来找过你吗?” 赵南琛一惊,摇头说:“没有。她怎么了?”燕兆青屡屡失望,恨恨地一拳打在自己的掌心。赵南琛一时忘了两人间尴尬的局面,问他:“她昨天不是还和你一起么?” 燕兆青懊恼至极,不愿多说,朝她摆摆手,离开了白云第。 ×××××××××××××××××× 燕兆青不是一个太喜欢意外的人。他自己偶尔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事,但意外是他人意外,他坐定军中,筹谋良久,毫无意外。 他小时候经历过几起意外,比如他母亲雪迦妮突然离他而去,比如他父亲燕翅宝突然对他态度大变……这些意外给了他很大的创伤。现在他长大了,他要尽量避免自己落入这样的意外和混乱。 但在他踌躇满志的二十三岁生日后第一天,他就久违地尝到了被迫陷入意外的窘迫。 他从燕宅出来,已经心乱如麻。他眼前不断闪过叶琬深夜走在街上遭人杀害或遭遇交通意外的片段。他必须采取行动,才能稍稍抵挡住内心的恐惧。 他命令司机将车开去澳门警察局。 那儿的警长前一日刚到菲里奇庆贺过燕兆青生日,忽然在局里见到他,不免受宠若惊,又杂着疑惑不解。 燕兆青面色凝重,告诉他:他妹妹失踪了。 按常理,一个人不见了半天是不能算作“失踪”的,但警长对菲里奇老板自然另眼相看。他让燕兆青先回去安心等待,他们一有消息,会立马派人通知他。 燕兆青咬着嘴唇点点头,神情恍惚地回到菲里奇大楼。 辛义休整好后回来大楼上班,见到燕兆青便一愣。 燕兆青有气无力地到顶楼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发呆。辛义在下面耽误了一会儿后上来看他,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比早上更显憔悴。 没等辛义开口,燕兆青先对他说:“琬儿不见了。”“啊?”燕兆青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寻找丢失松果的小松鼠似的,他说,“她不见了,你说她……”他咬住嘴唇,不敢揣测,怕一出口,凶兆就成真。 辛义想起了大清早的那一幕,笑说:“琬姐是不是去黑沙村了?” 燕兆青呆呆盯着他,一时解不过来。 辛义解释:“她上个月刚在那儿买了间小屋,说是闲时要去住两天,钓钓鱼,散散心。怎么她没跟你提过?” 这时,有电话进来。燕兆青随手接起话筒,是他刚拜访过的警长。他告诉他:找到叶琬了,在路环岛黑沙村里。燕兆青神情复杂地看了辛义一眼。警长说:他们的人看她和村民有说有笑,不像被人绑架或挟持。为了确定,他们特意上去和她说了话。她说她只是找个地方散散心,她还送了他们几条新鲜的鱼。警长很是客气,说原本该派人当面叙述事情经过,但怕他等不及,所以还是打了电话。 燕兆青谢过警长,挂了电话。 辛义有些好奇地在旁听着,他忍不住说:“三少爷,怎么去报警了?这可不像你。” 燕兆青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拖长声音说:“我不知道她在岛上自己置地买房了。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辛义挠挠头,说:“我以为你知道。三少爷,这是要去黑沙村么?” 燕兆青忽然发起火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0 来:“我为什么要去?我管她死哪儿去呢。”他说着就要辛义再备车,他要去金丽蓉家看她。 辛义心里替叶琬叫屈,一边吩咐了司机,一边却想法子留住燕兆青。他说:“三少爷,今日赌场来了三个厉害的赌客,自称黄元三兄弟。就在刚才,那三个人把嘉里的赛狗场给赢走了。你不下去看看热闹?”“嘉里?那犹太人?”“是啊,你不下去看看热闹?” 燕兆青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内中藏奸、背着他和叶琬私通的样子。但叶琬为什么把她私下置产的事告诉他呢?连他都一无所知。他冷冷一笑,一言不发走出办公室。 辛义恭恭敬敬地送走了他,心里迷惑,想:“我又哪里得罪了三少爷?他那眼神,跟要吃了我似的。” ××××××××××××××××××× 燕兆青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中邪了。车子已快到金家,他忽又决定不去了,鬼使神差的,掉转到码头,包了条舢板,来到路环岛。 黑沙村不大,统共没多少户人家,略加打听,就得知叶琬住处。 她买的小屋几乎在村子尽头,最靠近海边的地方。 这里的沙子可能因次生矿“海绿石”的影响,呈现黑色,均匀细滑,弯弯几个缓坡,连到水质明净的海湾。那湾若像新月,叶琬的竹篱包绕小白屋,便像是对着月亮的北极星。 燕兆青到时,天已快黑了。小白屋中一盏桔灯刚亮,闪烁了几次,定住了。窗上一个人影,忽近忽远,飘飘摇摇。 燕兆青这回吃准了,大步流星走过去。他想:“好啊,累三少爷我奔波了一天,担忧得要死要活,看你怎么和我解释?” 但他当真靠近小白屋时,步子不由缓了下来。 那扇映着人影的窗忽然从内打开。燕兆青自己也没想到,他本能地往就近灌木丛中一蹿,躲了起来。 叶琬并不知窗外有人,她开窗,只是流通下屋中空气。 窗外均净的天、海、沙三色,吸引了她目光。她双手托腮,趴在窗台上,极目远眺。海风吹起她额头厚厚的流海,那只带伤的鸟,似也欲随风振翅,越海而去。 燕兆青透过灌木丛的枝枝桠桠看着她,开始还怕被她发现,下不了台,后来他渐渐忘了自己。 叶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从小看惯了,以为不过是雪泥鸿爪,他四面八方地跟人一应酬,哪还记得那些印痕?却不想原来是滴水穿石,不知不觉间,心里已被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和她在一起时常常有种负罪的快感。近年来,他们愈发契合,他的负罪感也愈发深重。他不是完全不明白她。只是他对事物有自己严格的标准,比如他要一只景泰蓝花瓶摆放在他的餐厅桌子上,就绝不会用一只琉璃花瓶代替。他要一位天真、纯洁的大小姐做他的妻子,就绝不会娶一个内里匪气十足的女孩。他一直拖延,忽视叶琬眼里对他越来越深的眷恋,告诉自己:她不过拿他当唯一可靠的亲人密友,就像他对她一样。但经过昨晚,她前所未有的爆发,让他不得不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是做抉择的时候了。既然她不再甘心默默守候在他身边,她就必须离开。 叶琬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连忙关掉了窗户。 天色更暗了。 燕兆青站起来,拍掉沾在身上的碎叶,低头走回他的舢板。 ☆、怒挽美人心 燕兆青三天没去公司。三天内,澳门赌界出了轰动的大事。 三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黄元、黄礼、黄至,来到澳门,一举赢走了犹太富人嘉里的赛狗场。接着,杜享年为首的一干金融富翁纷纷中刀。十月初五街上几家私人赌坊不得已关门。菲里奇赌场,也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巨大损失。 一时间,各大报刊、杂志竞相报道。很多人看着昔日有钱人一下子不名一文,内心都浮起幸灾乐祸的愉悦及感慨世事的忧愁。更多人则伸长脖子,等着看菲里奇年轻老板燕兆青的笑话。 那起小人嘴巴最毒,几天前才把人捧上天,说是“天生英才”“深藏不露”;风云一变,立即又成了“天生没运气的货”“姨太太生的,费尽心思,也风光不了几天”。 到第四天,燕兆青总算出现在菲里奇大楼了。 他一身雪青色蝙蝠花绫长袍,黑色坎肩和卷边礼帽,面无表情,似乎印证了人们对他的猜测:正心急如狂。但他和守在门口的几个记者打招呼,又显得若无其事。在电梯旁等待时,他还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进入办公室,他让秘书把辛义、小包几个赌场管事的叫来。 辛义等人和燕兆青的点心一起来了。椰子蛋糕和咖啡一齐发散出暖融融、诱人的香气。辛义等人则面色难看。犹其小包,和几天前判若两人,他始终垂头缩背,似乎恨不得钻进自己的壳中。 燕兆青吃着蛋糕,听手下汇报近几天赌场情况。 辛义说了半天,他忽插话:“一共损失多少?”辛义愣了愣,胆怯地说:“这两天,单黄元三兄弟,就赢走了五十多万。” 燕兆青又问:“偌大个菲里奇,就没一个荷官挡得住他们?霍廷佑呢?” 辛义说:“他们手法多变,不单我们看不出来,许多跟着他们下注的客人也输了不少。真是邪门。霍老板他在你生日后一天就离开澳门,去美国看他女儿了。这真……唉,不巧。” 小包忽然跪了下来,朝燕兆青磕了三个头,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辛义等人忙拉住他,七嘴八舌劝他留下。辛义急急说:“你已是我们这里最拿得出手的荷官。你输,不是你技艺不行,是对方太过高明。唉,要是琬姐在……” 众人不知怎地,都安静下来。 燕兆青不慌不忙地将最后一口蛋糕送进嘴里,拿布擦了擦嘴角。他抬头看众人,众人也都看着他。 “备车。”他说。众人互相看看。辛义大胆问:“三少爷想去哪儿?”燕兆青瞪了他一眼,“你们都说了:现在只有叶琬可以一战,那还能去哪儿?把救星请回来呗。” 辛义先欢呼一声,众人跟着雀跃起来。虽然叶琬不一定能够解菲里奇燃眉之急,但总是有了一线希望。 小包也活过来,他说:“让我跟着吧。要是琬姐不回来,我就在她门口跪到死。” 燕兆青一撇嘴,但没有立刻否定他。 车马上备好了。为避人耳目,燕兆青只带了辛义、小包和两个跑腿的人。 燕兆青已去过黑沙村一次,但他只装没有这回事,任凭辛义晕头晕脑地找地方,兜了一大圈,才找到叶琬的海边小屋。 还是傍晚时分。这次有人相陪,又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燕兆青昂首挺胸地走进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1 了叶琬的屋子。 叶琬一个人正坐在一张小矮凳上玩牌。她身旁一只红泥小火炉上,煮着海鲜粥,香气扑鼻。 燕兆青等人忽然闯进来,吓了她一跳。待她抬头看清来人,眸中不由得闪过一道激烈的喜悦光芒,整个人都亮了亮。 燕兆青内心本有几丝胆怯,见她这样,仿佛又是从前熟悉的人儿,胆怯被一股脑儿冲干净,他又自信起来。 叶琬笑说:“你们怎么来了?我可没有给你们备吃的。你们要是有话,就赶紧说,说了快走。” 燕兆青说:“你一言不发走掉,现在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就说了,你要怎样?” 燕兆青一堵,觉得她到底是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他微微皱眉,说:“我先不跟你计较这些。菲里奇近几日的事你也听说了吧?跟我回去,把这事解决了,我就网开一面,不追究你失职出走的事。” 叶琬这几日只与大海、村民为伍,菲里奇发生的大事,她一概没听说。她本以为燕兆青是听警察们汇报后特意来接她回去的,现在看来,又不是这样简单。 她沉吟未语,却急坏了一旁辛义。他也不管燕兆青会否恼他,抢先把这几日黄元三兄弟赢走赌场几十万的事说了。他恳求说:“琬姐,你快回来吧,再晚一步,我们也要关门了。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笑话呢。你一向最关心三少爷的,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哪知他这话说完,叶琬的脸色便沉下来。她冷笑说:“无事无人,有事有人。呵呵,我是当不了狐狸精,可也没兴趣给人当钟无艳。”说着,她就站起来赶人,“各位走吧,我这儿不干净,别脏了人少爷的衣服。” 燕兆青脸色泛红,他抓住叶琬一臂,咬牙切齿:“你别太过分。” 叶琬说:“是谁过分?这责任太大,我担不了,你去找你的金小姐、银小姐去。” 燕兆青从未见她这样当众跟自己闹别扭,一时手足无措:“你……”叶琬眼中忽浮起泪花,她低声说:“你快放手,疼死了。”燕兆青忙松了手。 火炉上的海鲜粥快煮开,热气“咕嘟咕嘟”掀弄着盖子。 叶琬背对他们,冷冷说:“请回吧。” 小包忽然跪了下来,说:“琬姐,这次是我没本事,把赌场的钱输掉了。你要不肯回来,我只好跪在这里,等你回心转意。” 叶琬说:“你爱跪便跪,只是请你跪到外边去。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你死皮赖脸,硬要跪在我屋里,什么意思呢?” 燕兆青厉声说:“小包,起来!你是我燕兆青的人,谁允许你随便给人下跪的?” 小包一时左右为难,燕兆青已甩着袖子走了出去,其他人也跟出。小包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对叶琬说:“琬姐,你放心,三少爷一定会回来。”说完,他也追着燕兆青出去了。 ×××××××××××××××××××××××××× 燕兆青走得飞快,小包追上他时,他人已在舢板上。 小包气喘吁吁地看了看同来的人,除燕兆青脸色铁青外,一个个均愁眉苦脸。辛义皱着眉头,几次偷看燕兆青,想说什么,又不敢。 燕兆青见人到齐了,便吩咐开船。 黑沙村逐渐远离了视野。 小包绕过沉默的众人,来到燕兆青身边蹲下。燕兆青也正蹲着身子,眺望海水,他凝固的眼神仿佛他和海之间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深仇大恨,他紧抿的嘴唇又暴露了他孩子气的倔强。 小包大着胆子说:“三少爷,依我看,琬姐她不是不想回来……”燕兆青冷冷瞥了他一眼:“她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还用你教?”小包立刻收声。 辛义听到他们对话,实在忍不住了,他说:“三少爷,琬姐到底什么意思?我看她也不是不想回来,她……她心里喜欢你,是不会撒手不管菲里奇的事的。”他说得这样直白,又逆了燕兆青的毛,他顿时反驳:“谁说她喜欢我?你别没事胡思乱想。”辛义奇说,“呀,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凑上去,“我看琬姐是想三少爷娶她,不如……”燕兆青推了他一把,彻底恼羞成怒,“她也配!” 辛义又是糊涂,又是失望,四肢并用爬了起来。小包却看出了名堂,心里一乐,想:“我道叶琬怎么突然离开又不肯回来,原来是情侣间闹别扭。” 辛义劝说失败,十分不甘心。他走到一边,推推小包,让他再去燕兆青耳边敲敲边鼓。 小包却大声说:“我看算了。人家这样没有诚意,求人跟逼人似的,琬姐就算有想回来的心,也被赶跑了。我这次输了几十万,罪加一等,到时候赌场没了,我第一个自杀谢罪。我们这等小人物,想来人家也不会放在心上。” 燕兆青突然将一根钢锚扔到他身上,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明天菲里奇歇业一天。你小子今晚就去给我张罗花鼓队,明天一早,我要带赌场上下人马,再进村请她一次。她要再不来,你要跪死也好,要跳海也好,请君自便。” 小包一听这话,一跃而起,喜极而泣:“此话当真?” 燕兆青咬着牙恨恨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当我是什么人?我自己的事情,轻重缓急,我会不知道吗?” 然而他回头看着波涌的海面,心里实在是没有底。这一步踏出去,如果叶琬依旧不肯回来,菲里奇多半是要完蛋,他要东山再起,必定更加步步维艰;如果她答应回来,菲里奇又侥幸保住了呢?也不会没有代价的。 辛义和小包他们正兴奋地商量着去哪里请花鼓队。燕兆青眯起眼睛,喃喃自语:“代价啊……” ×××××××××××××××××××× 次日一早,燕兆青的船队到了黑沙村。 辛义和小包连夜奔忙,请到了澳门妈祖祭典上的花鼓队开道。他们后面,黑压压的,跟了菲里奇赌场的百来号人。村民们全被敲锣打鼓声召唤出来,以为谁家娶亲。他们蹦蹦跳跳跟在队伍旁边看热闹。 燕兆青一行到了叶琬的小屋,却扑了个空。 村里一个老人家弄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说叶琬大早上跟村里的船出海捕鱼去了,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出师不利,但燕兆青并不灰心,下令“等”。 这一等,就等到日落西山。 菲里奇的人马在村里用了午饭和晚饭,一个个呆在海边小屋旁,或站或坐,把早上的精气神磨掉了大半。燕兆青不准他们进屋,连带他自己,都在海滩上等着。 燕兆青已等得极不耐烦,他心中担忧:“她要出海几天,难道我们也要守在这里几天?” 他蹲在海边玩石头,横一划、竖一划,在黑沙上拨拉出没有意义的图形。 师爷等人在一旁低声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2 嘀咕了半天,齐齐过来向他请示:是否还要等下去?明天菲里奇开不开门? 突然,有人叫:“回来了!” 花鼓队连忙重整旗鼓,吹号打鼓。散乱的人们也连忙重新集中,列队相迎。 叶琬一身渔妇装扮,后面跟了几个健壮的乡村男子,有一人替她背了一篓鲜鱼,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路走来,忽然遇到这等排场,都吓了一跳。 多事的村民忙将事情对叶琬说了。 燕兆青穿过众人,走到叶琬跟前。他阴沉沉地扫了那几个乡下男子一眼,对叶琬说:“昨天,你嫌我不够真心诚意;今天,我把整个赌场的人都带来,迎你回去。你看怎样?” 叶琬真没想到他为了自己,会这样大费周章。她仔细看了看他身后的人,上至总经理、监场,下至巡场、侍应、席面,整个赌场的人,几乎都来了。 她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燕兆青被她一笑,像受到传染,脸上也泛出笑意。哪知她含笑看了他一眼,却说:“三少爷为我这样劳师动众,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我这人,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改变。我既然说了不回去,就不会回去。” “你……” 她话锋突然又一转:“除非……” 燕兆青心想:“好啊,来了。”他沉声说:“你尽管开条件。” 叶琬走近他,搜寻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好像深海的鱼,拿发亮的触角为自己探路。她的几根发丝拂到他脸上,令他有几许恍惚。 叶琬咬唇忍笑,过了会儿,才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若要求结婚呢?” 周围人一阵惊呼。 燕兆青不料她脸皮这样厚,被她搅得气血翻涌,尽管素来脸皮也不薄,还是红了下脸。他感激周围的惊呼,让他多少得以顺应惊涛骇浪,偷偷喘一口气,稳住自己,不至于太失措。惊呼声过去后,他若无其事地看看天,说:“也行。” 周围人又是一阵惊呼,这次,还夹带着起哄与喝彩。 叶琬眼睛闪亮。她举起一只手掌:“君子一言。”燕兆青无奈,只好将自己的一只手掌贴上去:“驷马难追。” 叶琬灵活的大黑眼睛狠狠看了他一眼,似闪出几朵恶作剧的火花,他却未觉。 ☆、神之手 菲里奇赌场歇业一天后,于次日傍晚重新迎客。大门未开,外边队伍九曲十八弯,已排成一条长龙。 短短几天内,黄元三兄弟已经成为众赌徒心目中的神。许多人今日涌来,一为膜拜他们;二为借他们的东风,自己小赚一把;三为看菲里奇如何收场。 上回菲里奇输了几十万,已经现金告急,听说后来还是从几家押店临时借来了钱。这回若再输,怕之后,就不是歇业一日两日的事了。 燕兆青前一日带赌场全员去黑沙村请回叶琬的事大伙儿也听说了,只是觉得:叶琬再厉害,不过一个女小包,怎么抵挡黄元三兄弟?大船将沉,一条浮木,不足以救众。 今晚,菲里奇底楼大众赌场内人头济济。燕兆青亲自带人巡场。黄元三兄弟也不负众望,再度到来。 老大黄元照例到骰宝台前,一屁股坐下。老二黄礼看上了番摊。老三黄至推一会儿牌九,不耐烦,又去玩轮盘赌。 黄元随便选的一张桌子,一个新进来的女荷官负责摇骰。她之前和黄元交过手,输出去不少,被上头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次又见到他,未免变色。犹其黄元声势浩大,除了他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更有一帮闻风而来的赌徒,像蝗虫一样聚集在他身边。 黄元一对锐利的小眼,一眼将台上情形收入眼底:骰子没变,盅盘也没变。 菲里奇为公平起见,一直采用先摇骰、后下注的规矩。 女荷官摇定盅盘,黄元试探性地下了三千泥码,压“1”“3”“5”,“小”。结果赢了。跟他下的人们一阵欢呼。女荷官则眼泪汪汪,手也抖了。 忽然有人拍了怕她肩膀。 她一回头,见是叶琬。 “琬姐……”女荷官一脸求饶之色,希望她来换下自己。叶琬却说:“不碍事,你就照这样摇。”女荷官心想:“这可是你说的。你是老板跟前的大红人,你要我照这样摇,我摇输了,大家可不能怪我。” 她一咬牙,再次摇骰。众赌徒怕影响黄元听力,均屏息静气。台子周围鸦雀无声,像蚊虫在烈日下消声一般。 这把,黄元先下了三万,压“大”,主压“6”,辅压“3”。若开出“单6”,一赔一;开出“双6”,一赔二;开出三个全是“6”,则一赔三。 众人见他一掷三万,猜想他对这把相当笃定,有赢无输,急忙跟进,生怕一个犹豫,被别人抢了钱去。 女荷官问了三声,正要揭盖,忽听一个年老的声音说:“且慢,我压‘小’。” 叶琬一抬头,见是燕翅宝悠悠然站在台边。她愣了愣后,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流,心想:“燕伯伯多半是听说菲里奇危机,输赢成败在此一夜,所以巴巴赶来支援。” 她转头去找燕兆青。燕兆青已经分开人群,站到他父亲身边,乖乖地叫了声“爸爸”。 燕翅宝并不看他,只微微笑着对黄元说:“听说黄大先生是赌神。我燕某人向来敬爱神灵,不可不来,稍表敬意。”他说着冲一边跟他来的小厮点点头,“这把,我压四万。” 众赌/徒“哗”的一声,交头接耳。 黄元定定看了他一眼,他一只被肉瘤遮挡过半的左眼,看着就有一股浓重的邪意。他说:“燕老先生这样看得起我,我不好不识抬举。我也加一万。”竟是要和燕翅宝对着干。 众赌/徒也慌忙加注。 女荷官手心全是汗。她又看了叶琬一眼,见她好整以暇,便深吸一口气,揭开盅盒。“1”“3”“4”,是“小”。 女荷官高兴得当场蹦了起来,险些把手中盅盒飞出去。她一捂自己嘴巴,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难掩喜悦之意。与她相对,黄元则变了脸色。他这一方人人大哭小叫,悔不该把注全压上去。 单这一把,菲里奇就收回了四十多万泥码。 女荷官颤声对叶琬说:“我赢了。”叶琬笑笑:“继续照平常那样摇。赌运也是一时向左,一时向右,你上次输,这次就该赢了。” 黄元着意看了她一眼。 燕翅宝本来料定自己多半要输,他来,不过对小儿子略表支持,激发他的斗志,不想一把下去,就赢回许多。他稀奇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一笑收手。 黄元却不肯罢休。他对自己的耳力信心十足,于万人喧杂中听辨微细,不说百发百中,也能十拿九稳。 他继续听骰,哪知听一次,输一次,连输六次。 他自己也陷入混乱。一心跟着他的信徒们更是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3 阵脚大乱,有人甚至猜:他会不会已被菲里奇收买,双方合伙来坑他们的钱? 叶琬又看了几把,就离开黄元,走到黄礼那儿。 黄礼比他大哥看着要瘦一些,也是黄脸,尖下巴,左眼灰不溜秋,是只义眼。 他玩的是广式番摊。桌正中画了个正方形,拿一把棋子撒下,用铁碗扣住正方形中的棋子一顿摇,边摇边猜“4”的余数,有“1”“2”“3”“4”四种选择。摇完,下注定,揭开答案。 黄礼眼光毒,别人看着一堆散棋子,他看着,全是数字,顷刻之间就数算出来,所以百压百中。 叶琬换下一头汗的荷官。黄礼眯眼看了看她,有点轻浮地说:“小姑娘,你长这样漂亮,当荷官,太可惜了。你要是输了,赔我点什么好呢?” 叶琬笑说:“少耍贫嘴,我看你好运到头了,不见得能再赢。”她说话间,已经撒棋扣碗,摇了起来。 黄礼一看她动作,心里一凛,想:“倒不好小看这人。” 叶琬邀喝人下注。黄礼已看准碗下棋子数,笃定地压在“3”上。一群人跟着压“3”。 叶琬停手揭碗,拿了根镀金棒子,当着众人,四颗四颗,拨出碗下棋子。最后剩下两颗棋子。压“2”者胜。 黄礼拍桌站起,怒说:“绝不可能!你耍你爷爷玩哪!” 不等叶琬有所表示,菲里奇保镖动手,一边一个押着他肩,把他牢牢按定椅上。他们连日受气,这下出手颇重,把黄礼疼得龇了龇牙。 叶琬拿出手绢,擦了擦脸上被黄礼喷到的口水,皱眉笑说:“赢了是理所当然,输了就是别人使诈,黄二先生,这胸襟,可忒小了些。我当着众人撒棋摇棋拨棋,若哪处动了手脚,你不妨当场指出,我剁了一手给你如何?” 她这话一出,众人惊呼一片。 黄礼眯眼,此时看她目光已然如临大敌。他憋气说:“这话可是你说的?” 叶琬一扬手:“在座诸位,都是见证。” “好,你再摇。我不信凭我这只眼,抓不着你的把柄。” 叶琬冷笑一声,重新撒棋。 黄礼沉心静气,放出十二分注意力,如鱼钩钩住鱼唇般,死死盯住叶琬一举一动。有一刻,他几乎以为她小指要将外面一颗棋子拨进碗内,但最终指与棋未相触碰。他心想:“她那番做作,不过要扰乱我。她以为我光注意她一举一动,就忘了数碗下棋数了吗?” 他冷笑着,将十万泥码一举压到“4”上。 叶琬阴沉沉看他一眼:“下定了?”黄礼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见这次竟没多少人跟他下注,不免心虚。但他仍然逞强,说:“少罗嗦!” 叶琬揭碗,再次以金棒分棋。周围人全替她捏一把汗,连黄礼心中也直打鼓,想:“她若输了,难道真把一只手剁下来给我?” 叶琬自己却似毫不担心。她分到最后几拨,唇角微挑,笑了一下。余数是“3”。 众人大多松了口气。 黄礼看看台面,又看看叶琬,呆若木鸡。他摇摇头,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不可能,没人的动作能逃过我的眼睛,绝不可能……” 叶琬对着自己的右手吹了口气,笑说:“我这只手,可是神手。你要它,道行还不够。” 在周围稀稀拉拉的几声笑中,叶琬忽将身边一名保镖腰中挂的小刀抽出,“刷”一声,亮光闪过,刀插入桌。 叶琬探过桌子,一手抓住黄礼衣领,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她说:“黄二爷,你刚才说要当场抓我把柄。我说你能,我就剁我这只手给你。现下我倒要问你:既然你不能,那你拿什么来赔我?我看,你这只眼不错。”她说着,另一只手就去摸黄礼剩下的一只眼。尖尖的指甲,戳到黄礼眼皮,吓得他尖叫了一声。 菲里奇的人都为叶琬鼓劲,墙头草般的赌客们也开始偏帮叶琬,叫嚣着要黄礼以一眼来赔。 黄礼信以为真,吓得当场尿湿了裤子。 叶琬忙放开他,扇鼻说:“快拖出去,臭死了。” 众人哄笑。 这时,另一边又传来黄至的嚎叫。 几名赌场保镖押着他往外走,他向空中挥舞拳脚,兀自不服。 叶琬见状,就扔下黄礼,走上前问怎么回事。辛义兴高采烈地答:“这人前几日在轮盘赌上赢了我们一大笔钱。今日倒了运,把赢的全吐出不算,还添赔上不少,他就赖账,说我们坑他。” 黄至看着像个痨病鬼,气力却不小,他撒泼叫说:“就是你们动了手脚。这规格的轮盘,我练了多少次了。球被侧壁上哪个金属挡板弹进轮盘,会落到哪个半区哪个格子内,都有规律。前几天还好好的,怎地今天全不对了?” 叶琬正要说什么,忽听黄元制止他三弟。黄元神气不佳,但不像他两个弟弟般狼狈。他走到黄至身边,教训他说:“即便人家换了新的轮盘,也无可厚非。你猜不准球最后的落处,是你本领不到家,怎能迁怒于人?”黄至一脸懊恼,不说话了。 黄元向燕兆青抱拳告辞,燕兆青笑呵呵地要他们有空再来玩。 黄元叫了几声“惭愧”,说:“是我们兄弟井底之蛙,看准霍廷佑走后,澳门无人,想不到,除他之外,菲里奇仍是卧虎藏龙。”他看了眼叶琬,“能否请教这位姑娘尊姓大名?” 叶琬笑说:“不敢不敢,我姓叶,单名一个琬字。” ×××××××××××××××××××× 当晚,菲里奇包了坤记餐室,为叶琬庆功。 燕翅宝硬被留下,坐了主位。叶琬和燕兆青一边一个,陪坐在侧。辛义、小包等人依职位高低列座。 叶琬今晚一战,一举成名,连餐室老板也听闻了她的“丰功伟绩”,特意为他们供上了一桌拿手私房菜。 一瓶瓶上好的葡萄酒满着端上,空着端下。马介休、鲍鱼、大龙虾、青州蟹、象鼻蚌、牡蛎等珍稀海味堆满餐桌,转而成为残骸。 酒酣耳热之余,燕翅宝忍不住发出疑问:叶琬赢黄礼,可说是神手有道,可她到底怎么赢得黄元和黄至呢? 叶琬笑说:“这个说穿了都不值一提。黄元主要靠听骰,我连夜让人把盅底换成一种特殊软玻璃。我以前在上海的赌场看他们用过。我们这儿还没有,材料也只一个英国人开的裁缝店中有,他都用来做衬衫领子和裙子腰箍了。我早前想着以后难保不会用到,是以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多进点这种玻璃,不想当真用到了。黄元看不出来,还以为盅盘没变呢。” “那轮盘赌呢?” “轮盘赌赔率最高,也最难动手脚。这赌式从西洋传进来。我跟几个精于此道的外国人打探过。小球从侧壁经壁上金属挡板弹入里面轮盘,最后落到对应“0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4 36”的三十七个小格内。照规矩,到小球落入轮盘上为止,都可下注。球速不同,球在金属挡板上受力不同,都影响它的落点。这还是可计算的。一旦落到轮盘上,则连算也不能了。据他们说,确有一类高手,对球速和金属挡板对球的作用力研究入微,提高了命中率。而赌的次数愈多,赢的几率也愈高。我于这上面不大通,只好取巧,令人将几处金属挡板的角度略作调整。那黄至要再用以前的一套公式计算,势必不能成功了。” 燕翅宝等人这才恍然大悟。燕翅宝暗暗叹服,又想到叶琬父亲,叹说:“你也真是此道奇才了,比你父亲当年,还要厉害得多。” 众人一静。叶琬垂下头去。 小包先打破沉默,他笑说:“光顾着高兴,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件重要事情?” 燕兆青几杯酒下肚,脸上红艳艳的。小包一开口,他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侧头看看叶琬,正遇上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燕兆青心里得意,又忍不住想:“这野丫头,怎么看,也与我理想的新娘相差甚远。难道就真应了她?”他浑身暖洋洋的,有种随波逐流的快乐,不愿多用脑子,他一边嫌弃着,一边笑得好像嘴里含了道月牙。 小包见燕兆青没加阻拦,更来了劲,站起来,起哄说:“琬姐说了,这次要能解菲里奇危机,就要求结婚。你们都忘了?” 众人一齐起哄:“怎么会忘?”“三少爷快点履行承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更有人提议,“燕老先生也在,捡日不如撞日,我看现在就结了吧。” 燕翅宝先不明白,但很快领悟,笑着摇头。他看看儿子。他儿子皱眉含笑,抬着下巴看叶琬。叶琬站了起来。 她向四方抱抱拳,突然去拉了辛义一起站到燕翅宝面前。 小包打趣:“阿义,你是女方伴娘么?”辛义一脸紧张,没有理他。 大伙儿虽然也跟着小包嘲笑辛义,却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叶琬对迷惑的燕翅宝说:“燕伯伯,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三少爷已经有意中人,我怎会逼迫他跟我结婚?我成什么人了?我说让他答应我结婚,是指答应我和辛义结婚。” 不等燕翅宝有所反应,辛义已一拜到地,大声说:“燕老先生,三少爷,我辛义豁出命去,也会保琬姐,不,琬儿,一生幸福,还望你们成全。” 叶琬笑嘻嘻地跟着他鞠了一躬,说:“望你们成全。” 她抬头,挑衅地看着燕兆青。他的笑容已僵死在脸上,好像暗红的玫瑰,冻死在冰川瀑布之中。他看着叶琬的目光很是危险。叶琬却不在乎,反又送他一个得意的微笑,似在说:自作多情。 ☆、新郎不是他 听到门口脚步声,辛义抬起了头。现在菲里奇开了几家押店,每家店都找着了经验丰富的朝奉,无须他亲力亲为了,但他出于习惯和眷恋,仍不时到福隆新街附近最早的押店来看一看,管一管。 辛义看到是燕兆青带着四个赌场的人来了,忙放下手中一只等待被赎回的银质怀表,开了铁门,让他们进来。 辛义笑说:“三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 燕兆青并不进里面。他倚在收货的高台边,借着从天花板上吊死鬼一样吊下来的白炽灯光芒,看着辛义。辛义被他看得不大自在。燕兆青说:“婚礼什么时候举行?筹备如何?” 辛义说:“都是琬儿在筹备。她不让我插手,说只要三天后穿上新衣服去酒店就成。”他提到叶琬,脸上就像贴了蜜糖花一样,止不住的往外散发甜香。 燕兆青本来还想语重心长规劝他几句:不要因为平时被叶琬呼来喝去惯了,就连终身大事也听她指挥了。但他看着这笑容实在碍眼,懒得再兜圈子,一挥手,让四个手下上前,将辛义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辛义一点没反抗。他愣愣地看着燕兆青,脸上还留有一丝笑意:“三少爷,这是要干吗?” 燕兆青亲手撕了张狗皮膏药,“啪”一声,贴在他嘴上。他吩咐那四个神情怪异的手下:“把他带去我南湾的别墅,每天好吃好喝,别亏待了他,可也别让他跑了。” ×××××××××××××××××××× 燕兆青软禁了辛义,自觉釜底抽薪,狠将了叶琬一军。 那臭丫头! 想到那日庆功宴上的事,燕兆青就气不打一处来。天地良心,他并没有非娶叶琬不可的意思。只是为了赌场,才不情不愿地牺牲一下。哪知大家都认定他被叶琬逼婚,她却矛头一转,表示要和辛义成亲,看似放他一马,实则对他当头一击,让他无论从理智上还是从感情上都受不了。 燕兆青认定:叶琬在报复自己。他想:“我太疏忽大意了,怎么忘记这丫头心胸狭窄,有仇必报呢?” 他可不认为叶琬真会爱上辛义,与他成亲。 但不管他怎么想,叶、辛二人的订婚消息马上在《大众日报》上登出,婚礼日期、地点也迅速定下,亲朋好友,包括燕兆青,都收到了二人的婚帖。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二人的婚帖样式简直和燕平甫、赵南琛的如出一辙。 燕兆青实在坐不住,决定出手。他第一招,也是最后一招,就是绑架新郎。新郎没了,婚礼还能不取消么? 然而,辛义的失踪,别说惊涛骇浪,连一点死海微澜也未搅起。赌场的人几乎没注意到他的消失。 燕兆青没办法,把小包叫了来,问他:辛义这两天去哪儿了。小包说:“日子近了,和琬姐忙着准备酒宴吧。” 燕兆青强忍怒气,让他去中央酒店找叶琬,亲口问她婚礼还能不能如期举行,别到时让他白跑一趟。小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去了。 燕兆青等他回话,如坐针毡。他想:“明天就是婚礼日子了,她再不取消,这笑话是闹定了。”叶琬悲伤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双手五指并拢又分开,眉毛都快皱到一起。 师爷他们上来找他,商量明晚排班。叶琬在赌场人缘好,加上不久前赶走黄元三兄弟的余威,赌场一干人都想去参加她的婚礼。 燕兆青再也坐不住,让他们自己商量去。他拿了帽子,也不管他们仍在自己办公室杵着,直接离开,叫人力车前往中央酒店。 车子堪堪到,他就看到小包从酒店大门走出。他叫了他两声,他才发现,转到他跟前。 燕兆青给了他脑袋一记爆栗:“叫你半天,做什么呢?这么魂不守舍的。” 小包嬉笑说:“三少爷这两天火气真大。你的话我可是一字不漏传给琬姐了。”“她怎么说?”“她说: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说的?明天让你只管来。” 小包似还有许多问题待问,但燕兆青已经跳下车,走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5 进酒店。小包欲跟进,被车夫拦住要钱。小包苦笑摇头,只好算了。 燕兆青冷若冰霜般来到前台。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姐认得他,不等他开口,就告诉了他叶琬的房间号码。她还贴心补充:“叶小姐现在不在房间,多半还在三楼布置宴会厅呢。” 燕兆青点点头,来到三楼。 三楼一个宴会厅,足可容纳百余人。一张张铺着白布的圆桌周围,环列着套有白椅套的椅子,椅套有着大大的荷叶边,远看,像一只只奶油蛋糕,边缘围绕着凸起的小花,安然等待幸福的盛放。 此时宴会厅没有人吃饭。前方司仪台处,有几人正在练习走位,叶琬也在其中。 她穿着一套家常宽大的蓝白格子衬衫,底下是黑裙子。一位眼镜先生教她走到何处,她便走到何处,异常听话。她的神情,让燕兆青想到一只聆听母鸟教导捕虫技能的雏鸟。 叶琬走到司仪台前。“好,现在可以说话了。”眼镜先生说。“诸位来宾……”叶琬说了四个字,顿住了。她看到了燕兆青。 燕兆青有些心虚,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又很是激动,这点他倒没想到,因此就更激动了些。 叶琬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快步走向燕兆青。她一来,迎面扑过一阵风,半是清香,半是凛冽。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在他身边,就像空气,像水,像必需却又似乎感觉不到的存在。从何时起,她对他形成了这样巨大的压迫呢? 叶琬说:“小包刚走,你又来了。你也是要问我:婚礼是延期,还是取消?” 燕兆青四面看看,不以为然地说:“我只是好奇,没了新郎,你怎么举行婚礼?” 叶琬咬牙,低声冷笑:“你就见不得我开心,是不是?” “你是什么人,我也是什么人,大家彼此彼此。” 叶琬退了半步,有点吃惊:“这是什么话?当初你追赵南琛,我难道没有帮过忙?我可是连自己的名声都搭进去了。最后她拒绝你,可不能怪我。” “谁和你说她?” “那要说谁?冬妮、玛花,还是你的金小姐、银小姐们?” 燕兆青有些气急败坏,狠狠瞪着叶琬。叶琬也是满脸通红,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二人如此互瞪一阵,叶琬先鸣金收兵。她似是好笑,又似是无谓,她挥了挥手,说:“都过去了。既然你不要我,那就放过我吧。我不能一辈子像影子一样跟着你,夹在你和你未来的妻子中间生活。我成什么人了?明天不管辛义来不来,婚礼都照常进行。” 燕兆青胸口憋闷,她说的何尝不是正理?但他无法接受,更不能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他有些委屈、有些歉疚地低声问她:“要怎么进行?” 叶琬眼中忽又冒出锐利的光芒,像她拔刀子叫板黄礼的时候。燕兆青很不喜欢她这种江湖煞气,却又莫名感到胸腹火热。叶琬低低说:“你别管。我就说:会照常进行。” 说完她一转身,又与眼镜先生他们汇合了。留下燕兆青,一半冰冷,一半火烫。 ×××××××××××××××××× 为了方便行事,这两天,叶琬都住在中央酒店。 婚礼前一天,一切就绪。她在顶楼吃过晚餐,就回到酒店房中。她看看明日要穿的两套衣服和相应首饰,就关了箱子,一边喝酒,一边和自己推牌九。 新郎依旧影踪不见,她却似乎并不担心。 晚上十点,外边教堂钟声打过,她去洗了个澡。出来后,她将早已挑选好的一件藕色冰纹绉贴身袍子穿上,又拿一块电蓝色光闪闪的头巾包住头发,头巾一角像孔雀尾巴般垂落到她右边锁骨。她站在镜前,敲骨吸髓般检视着自己。 她特别不确定:自己这样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了? 有几次,她想要给自己上些粉黛,到底忍住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也不兑水,一边喝着,一边在房中踱步。时间过得异常缓慢,等她意识到时,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把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看。这里位于市中心,福隆新街就在附近,虽然夜深人静,但街上一片光亮,看着好似月光下的平静河面。 忽然,外边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她的房门。 叶琬吓了一跳,赶忙跑去开门。跑到一半,她感到身后风大,自己的头巾被吹松了,挂下来,和头发纠缠在一起。她忙回去关了窗,跑到镜前重新扎头巾。但怎么扎,都感觉不如刚才。 外面人不耐烦,连续地敲起房门。 叶琬手足无措。她瞪着镜子里的人,深呼吸了几口。她身上不顾一切的江湖横气又起来了,她想:“管他呢。”便鼓起勇气,走到门前。 她的手停在门把手上。 门外要是辛义,那没话好说。她明白他的意思了。 要是…… 她转开门把手。 门外是燕兆青。 他和下午一般打扮。头发没乱,衣服整齐,但整个人像刚被人打劫过一样,看着颓丧,又有股要跟谁拼命的疯意。门一开,他就闯了进来,顺脚踢上了门。 叶琬抽了几下鼻子,想确定他是否喝了酒。她只闻到香水轻郁的味道。他十分清醒。 燕兆青像头被逼到角落的狮子,狠狠看了叶琬几眼,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大床。 叶琬没有挣扎。她的大腿隔着那层薄而又薄的半透明袍子,感受到对方手掌的热度,像两块火烫的铁石,迫不及待要融合到一处。 燕兆青将叶琬扔到床上,自己动手扯西服衬衫。 叶琬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燕兆青马上扑过来,一手扣住她的脖子。 “你……这是干么?”叶琬又是羞涩又是兴奋,她强装一副冷淡面容,却还是在嘴角漏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有话不能好好说?”燕兆青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继续脱自己的衣服:“还有什么好多说的?这次我认栽。” 叶琬假惺惺一笑:“这话我不明白,你是要做什么?” 燕兆青双手撑在她两边,慢慢压向她。他也是阴森森一笑,说:“没什么,我就是想抱抱你,你可别哭鼻子。” “唔……” ××××××××××××××××× 叶琬像小鸡千辛万苦破壳而出似的,终于掀开了被子一角。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确定自己仍旧在酒店的房中。 她叹了口气,又伸了个绵长的懒腰,立刻牵动全身,从内而外感到酸痛。有一瞬间,她觉得奇怪:在经历了那样的狂风暴雨之后,她还能够没事人一样安然躺在酒店的房间里。 她想起来照镜子,看自己的样子是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时,她听到浴室水声一停,紧接着,燕兆青下半身裹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6 了条浴巾出来了。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都有些羞惭和心虚,但眼睛闪亮,脸庞润红,可见并不是完全的后悔。 燕兆青一摇一晃来到叶琬床边,揉了揉她的乱发,问说:“还能动吗?”叶琬红着脸点点头。他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穿衣服,时候不早,客人们应该已经进场了。” 叶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燕兆青扔给她看自己的怀表。叶琬瞥了眼,大吃一惊——竟然已傍晚六点多了。她不禁捂了捂脸。这真是,怎么能够呢? 燕兆青见她这样,终于把心里最后一点愧疚也丢到九霄云外。他得意地笑说:“辛义是不会出现了。你既然已成了我的人,我也不好由着你丢人现眼。今天我勉为其难,扮下新郎好了。” 他拾起地下扔着的衣服,不禁一皱眉。他记得昨晚只是顺手一扔,也不知怎么弄成咸菜干的样子了。他说:“就是衣服麻烦。这附近,哪里有卖新郎喜服?西装也行。” 叶琬一骨碌从床上跳下,说:“等一等!” 燕兆青一把拉住她胳膊。他眼神不善,口气更坏。他说:“把衣服穿上。” 叶琬嫌麻烦,匆匆捡起自己的单袍,胡乱套上。她奔到放新服的皮箱旁,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套崭新的双排扣男式西装,递给燕兆青。 燕兆青不接:“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叶琬把西装硬挂在他肩头,恳求说:“你试试看。” 燕兆青本来心里泛着嘀咕,但看到她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喜悦下仿佛藏匿着一层焦灼,怕他扔下西装一走了之似的,他又心软了。他套好衬衫,又勉强试穿了那套西装。结果出乎意料。西服简直像为他量身定制的,妥帖非常。叶琬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朵鲜红的绢花,别到他西装口袋上,连花也似专为他准备的,喜气洋洋。 燕兆青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笑得有点咬牙切齿。 叶琬左右端详着他,忽被他一把揽进怀里,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这可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后悔也晚了。”叶琬的头抵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嘀咕:“那也没办法,我就这命。” 燕兆青看不清她现在的表情。渴望已久的人终于到手,叶琬现在笑得像只刚偷了邻居家鸡的小狐狸。 ×××××××××××××××××××× 宴会厅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一半是燕翅宝这边的亲朋好友,一半是菲里奇娱乐公司员工及与燕兆青有业务往来的人。 六点开始,司仪台上就一个接一个节目,令人目不暇给。 小包和理应被软禁的辛义身着西服,穿梭在宴会桌之间,酬谢宾客,调动气氛。 许多客人在窃窃私语:这辛义不是新郎倌么?怎么看着不像? 辛义本人倒不管这些闲言碎语,自顾自容光焕发地高兴着。别人叫他“新郎倌”,他就傻傻一笑,然后摇摇手,问他,他也不说。 知道内情的菲里奇员工待他都比往常更亲切几分。小包瞅个空子,拍拍他肩,说:“这次委屈你了,陪琬姐演这出戏。不过三少爷以后不会亏待你的。”辛义笑说:“我不图他什么。只要琬姐幸福,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大酬劳了。”小包一愣,心想:“这小子,难不成真看上了叶琬?” 卢香与挨着燕翅宝坐在首桌。近来她沉默不少,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发话:“那辛义,真是琬儿自己选的丈夫?”言下暗含挑剔与嘲笑。 燕翅宝还没说话,一旁赵南琛先维护似的说:“看来不假。琬儿向来喜欢不声不响的老实人。我看这辛义,就挺老实的,不像是对女孩子相貌挑三拣四的人,将来应该不会亏待她。”燕平甫洞察了妻子的快乐,冷冷一笑。 这时,司仪突然宣布:新娘子和新郎倌到了。 燕兆青和叶琬就在礼乐声中手挽着手出现了。二人一黑一红,男俊女俏,一出场,菲里奇的人马就得到指示,当先大声喝彩起来。 其余宾客虽然大惑不解,但声势远不及他们,渐渐也被带着,融入一团喜庆中。 赵南琛的脸瞬间灰白。燕平甫再也忍不住,冷笑说:“到底还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了,绝配。” 卢香与和鹿萦红两个都迫不及待地追问燕翅宝。卢香与难得激动到脸泛红潮,她推推燕翅宝:“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没老眼昏花,喜帖上清楚写的是叶琬和辛义……” 一对新人朝他们走了过来,微微含笑。 燕翅宝歪了歪头,对他家人说:“闭上嘴,我们就当不知道,吃酒就行。” 他说着,拿起一杯酒,和新人一起走上司仪台。 卢香与向鹿萦红抱怨:“老爷什么都知道,只瞒着我们。这事真奇怪。” 鹿萦红两只眼睛忙着看燕兆青,觉得他真像天神下凡般英俊无匹。她欢喜赞叹:“到底是亲生儿子,父子同心。” ☆、家贼 五月后,澳门进入了台风季。 燕翅宝几次要去海上钓鱼,皆因突然而至的台风警报,未能成行。 六月的一日,难得晴空万里。他起了个大早,吃了一碗稀饭,就准备出门。 卢香与的贴身丫头云纱来向他磕头。燕翅宝不明所以。卢香与说:“你这次一去又要七、八天。这孩子父亲六十大寿,她家里人要她回去一趟,她明天就走了。你明天不在,所以我让她提前一天向你请辞。” 燕翅宝笑说:“这意思我懂了,不是向我请辞,是向我请寿礼来了。” 卢香与微笑不语。云纱被说中,看看太太,又看看老爷,傻傻地笑。 燕翅宝近日心情大好,想了想,便说:“难为你一个小孩子家,离乡背井,到我们这儿做事。仓促之间,礼是来不及备了。我床头柜里还有些现钱。改明儿,让太太抽个三百块给你,你自己带回家去,爱买什么买什么。” 云纱不料想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笔路费,又跪下向燕翅宝磕了几个头,连声道谢。卢香与自觉有面子,也不言语了。 送走了燕翅宝,卢香与一个人无所事事。 近来燕平甫一心工作,燕纪来依旧音讯全无,连赵南琛也不大来找她了,隔三岔五便寻因头回娘家。卢香与在宅中散了回步,看老婆子们趁天晴晒衣被,又和几个淘气的小丫头说了会儿话。 她问于婶:鹿萦红去哪儿了。于婶比了个抽鸦片的动作。她皱皱眉,立刻打消了去找她说话解闷的想法。 她回到自己卧室,摆弄着几盆花花草草,正想着下午要不要去市上,给家里人买点料子做夏天的衣服。云纱进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太太,有个人要来见你。” 卢香与奇怪:“谁?赵太太吗?” 云纱摇摇头,走近几步,小声说:“是舅爹。” 卢香与脸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7 色一变,让她马上带人进来。 几个月不见,卢肇瘦得皮包骨头,原先声色犬马生活养出的大肚子影踪全无,仿佛又是当初广东乡下那个人,浑身有种不成比例的滑稽和可怜。 卢香与存了一肚子怨气,见他这样,想到兄妹二人小时的情形、他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又发作不出来,光拿眼珠子瞪他。 卢肇可怜兮兮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他说:“妹妹,哥哥不争气,又来找你了。” 卢香与到此气已全消,她叹了口长气:“凡能对你说的话,我都说尽了。你不听,好好的日子,被你自己过成如今的样子,你可知错了吧。” 卢肇低头,抹了把眼泪:“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妹妹和妹夫给了我大好机会,是我自己,猪油蒙了心,做出连累你们的事。我上次出狱,本该远远避开,一辈子不见你们。但我在香港,又被人欺负。人家抢了我的钱,还不许我再回那里打工。我现在自己干事,只是本金不够,这次路过澳门,只好舍了这张老脸,再来求妹妹接济了。” 卢香与见他这番样子不比往常,又念他一把年纪的人,无妻无子,无家无业,像条狗一样被人赶东赶西,她心里酸楚,眼泪掉落下来。她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的牙怎么了……” 卢肇说:“这事说来话长。妹妹,你有吃的没有?我都饿了两天了。” 卢香与忙吩咐厨房,做几道卢肇爱吃的菜。她自己也不去状元堂吃了,让人捡几样菜,端到她屋里,她和卢肇一起吃。 吃过饭,闲聊了一阵,卢肇精神明显不济了。卢香与说燕翅宝出海了,让他在这里暂住几日,等身体好些再走。 卢肇说住几日不成,他和人约好了,要运一批金货去香港,他只能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就得走。 卢香与想了想,让他先去休息。她替他打点好衣服和洗漱用具,又命人拿点心、水果装了两只红木食盒,供他路上吃。 她手头没足够现金,现去取,未免惊动旁人,到时风声传到燕翅宝耳中,知她拿钱贴补卢肇,不免又是一场气受。她索性拿了自己两百块私房钱,加上燕翅宝床头柜中要给云纱的三百,凑个五百整数,塞在了卢肇的行囊中。 她安心之余,又忍不住心生怨恨,想凭什么燕兆青、叶琬之流便能风风光光,她的哥哥却要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贪污受贿的不止他一人,为什么偏轮到他东窗事发呢? 她想到些闲言碎语,不免又在心中咒了燕兆青夫妻一番,想:“专会背地里捣鬼的两个小人,一时得势,也难长久。看苍天饶过哪一个!” 下午,卢肇在燕宅安然而卧。卢香与替他都打点好了,才想到把云纱叫进房中,把一只装满了杏仁饼、蛋卷、蛋挞等点心的篮子交给她,让她明天带回家。 云纱推辞说:“太太,我真受不起了。老爷给我三百块,就折煞我了。” 卢香与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一笑,说:“老爷和你开玩笑呢。你这小妮子,整天在家游手好闲,对燕家有过什么贡献,值得给三百块?拿了这篮子点心,快些走吧。” 云纱不敢多说,谢过她,提了篮子默默回房。 另有三、四个小丫头在她房中描花作戏,都道她是被叫去领钱的,见她回来,便丢开了笔和花样子,团团将她围住,要看老爷赏她的钱。 云纱没好气地说:“又不是没见过钱,至于猴急成这样么?也不是给你们的。” 一个叫燕子的说:“不管是不是给我们的,让我们看一眼,也好分些运气。”众人笑着应和。 云纱一甩手,将一篮子点心砸到桌上,说:“都在这了,看吧。” 众人凑过头去,十分疑惑。燕子说:“这不是钱,是吃的。”另一人说:“不是说给你三百块钱么,怎么变成这啦?这一篮子点心,能值几个钱?” 云纱哀叹一声:“给你什么,全在主子一时的心意,我们做下人的,还敢挑三拣四么?我就是气不过,不给钱就不给钱,好好的,又挖苦我懒。我是懒些,但正经干事时,并不落于人后,也不耽误人事,至于这样贬损我么?” 她刚还好好的,因听的人多,都替她抱不平,她自己也越发委屈起来。她想自己并不贪这三百块钱,但卢香与这翻来覆去、拿人不当回事的态度,着实令人痛恨。 燕子见众人七嘴八舌,她并不插嘴,一味冷笑。一个大丫头见了,推了她一把:“笑什么呢?人小鬼大。你又有什么意见?” 燕子说:“你们就只会私下埋怨,一点不反抗,所以人家才不拿你们当人。”众人一静。燕子接着说,“丫头怎么了?一样做事挣钱,哪里就低人一等了?云纱姐姐这事,哪有说得好好的,忽然推翻不作数的?我看,里面必定有文章。” 这时于婶进来拿东西,她们等她走了,燕子才续说:“太太那囚犯哥哥今天突然来了。你们想:他会空手走么?依我这卦,太太定是偷偷将老爷预定给云纱姐姐的三百块钱,给了他。” 云纱胸腔鼓动,越想越觉不错。 另外几个丫头还不肯信。燕子急起来,拖着云纱去卢香与房里看她给卢肇备的行囊。 她们两个结伴而去,十多分钟后,就回来了。两个脸上都挂着气,不过云纱是气而闷,燕子是气而狂。 几个丫头上来打听。燕子伸出一个巴掌:“我的卦,再不会错。给了这个数。”丫头们齐齐吸了口冷气。云纱则不停扭着自己袖子,说:“太欺负人了。” 偏巧于婶又在外头叫:“你们这些小鬼,躲在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叫了半天,一个人没有。” 云纱发作说:“我们都是懒丫头,本来不配给人使唤!” 于婶听这话,直直走进来,奇说:“这又是怎么了?” 燕子自以为抓到了有力的把柄,当即把太太坑了云纱三百块钱的事说了。哪知于婶并不当一回事,反斥责云纱:“真是小孩子家,没见识,人家随口一句话,你就当真了。太太说得不错,你对燕家有过多少贡献,值三百块钱?别说你,连我们这些半辈子卖给燕家的老骨头,也没被赏过这许多钱呢。正经干活去吧,少发梦。” 她说完走了,到外面还唠唠叨叨的。几个小丫头听着,都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还是燕子先振作起来,她冷笑说:“我也真傻。这人也是燕家瞒天过海的一大高手,我竟指望她给我们出气。” 众人抬眼,疑惑地看着她。燕子摇摇头:“你们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又说出一番话来。 ××××××××××××××××××××× 入夜后,天气忽然变了。先是风吹得窗格子和竹叶一起叫唤,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8 没多久,雨来了,叫唤中夹杂了呜咽的啼哭。 云纱第二天要走,这天晚上,早早收拾了东西上床。但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深了些,又被一记闷雷炸醒了。 她睁开眼,对着黑暗,想起白天的事来。 她本就打心眼里讨厌卢肇,经此一事,她感激燕翅宝,愈发痛恨卢肇,以及与他联手欺骗燕翅宝的人。 她忽又想:“这天气,老爷在海上没事么?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出事,不然,这家真成人家的了。” 忽然,窗外似有异声。 云纱以为听错了,直起身子,又仔细听了听。 没错,是燕翅宝的声音! 云纱心中惊喜,想天下事真有这般巧法。她套了件外衣,拿起倚在门边的油纸伞,就冲了出去。 外边,跟燕翅宝一起出海的一个小厮撑着把伞,护着燕翅宝往里走。门房一手打伞,一手挑了只晃晃悠悠的玻璃灯在前引路。 云纱忽然现身,把那三人都吓了一跳。 燕翅宝先认出她,笑说:“还没睡?我正要叫人呢。太太睡了么?”云纱点点头。燕翅宝让门房把灯给云纱,又推那小厮,让他先去给他烧热水洗澡。 他们一走,云纱就问燕翅宝:“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燕翅宝说:“我们下午看天色不对,就回航了。本来还想再看看,结果台风来了,我就回来了。要知雨这样大……”他忽觉不对劲,“你把我引哪去?我今夜就住东边。” 云纱不管,一个劲拉他往西边四合院走。 燕翅宝心中疑惑,莫名被她拉到鹿萦红屋下骑廊。 大风大雨夜,燕家人基本睡了,惟独鹿萦红房中,还亮着盏小灯。 云纱激动得浑身发抖,她未语先哭,抽噎说:“老爷,你待我太好了。今天,我听说件事,你又正好回来,我想……我无论如何,不能瞒你。” 燕翅宝心中有了些不详的预感。他浑身淌着水,沉脸问:“什么事?” 云纱指指楼上,说:“老爷,你去二姨娘房里看看。你不在,你看她们都怎样骗你。” 燕翅宝心里毛躁,想鹿萦红能怎样骗他,不外又背着他抽鸦片。 他向云纱抬抬下巴,示意她带路。云纱挑着灯,当先走向二楼。 灯光将木头走廊照得摇摇晃晃。雨横风狂,人走在楼梯上,好似走在船上。 正好鹿萦红听到动静,开门往外张看。她一脸春意,头发散乱,只穿了只艳红的肚兜,遮住胸前风光。她一眼见到燕翅宝,顿时大叫一声,脸色全褪。 她本能要关房门。燕翅宝抢先一步,抵住了门。鹿萦红还要关门。燕翅宝恼将起来,一脚踹开房门。 卢肇正急急忙忙套裤子。二人目光一对,一个吓得脸色惨白,一个气得面孔通红。而鹿萦红已经捂脸哭倒在地上。 燕翅宝狠狠踹了她一脚,骂声“贱货”,拎起身旁衣帽架就打向卢肇,边打边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卢肇挨了几下,也发起狠来。他力气大,一把抢过衣帽架,对着燕翅宝头上就是一击。 燕翅宝顿时懵了。 云纱见势不好,忙逃出来,边逃边叫:“快来人啊,有人要杀老爷!” 卢香与本来已被吵醒,知道丈夫回来了。她披衣等待,想丈夫怎么还不进屋。一听西边闹声,她想到卢肇在那,心知不好,忙推门出来。 燕平甫夫妇和下人们听到动静也赶过来。 卢肇毕竟心虚,打了燕翅宝几下,扔了衣帽架就要夺门而出。燕翅宝回过神来,想要抓他,鹿萦红却突然跃起,一头撞到他怀里,与他死缠。 燕翅宝又急又恨,好不容易摆脱她,追到门外楼梯口,又遇上了卢香与一伙。 卢香与见丈夫神色凶恶地追她哥哥,她也不问青红皂白,拿身体挡住燕翅宝,让她哥哥快跑。 燕翅宝恨极,他说:“你让开!”卢香与哭叫起来:“他住一晚,明天就走,你怎么非要将人赶尽杀绝?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燕平甫见母亲伤心痛哭,不敢拦人,由着卢肇跑了。 卢香与还在踢打埋怨燕翅宝。燕翅宝忽然双眼一翻,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霍廷佑的礼物 燕兆青在南湾的别墅,有着尖尖的屋顶,灰色的砖石,大半冷峻的哥特风格中,糅杂了些许古中国的温厚与精致。 叶琬抱膝坐在窗台上,看着底下金红色的草坪、花园及海滩。她身边是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和两副扑克牌。她边玩牌边等人,玩得脖子有些酸了,便扔下牌,眺望底下风景。 她想到昨晚的事情,心里不太愉快。 她和燕兆青结婚已有一个多月了。燕兆青每日照常上班应酬,却命令她不得再抛头露面,犹其不得再去菲里奇赌场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她既然已成功把他栓在自己身边,便对他有求必应。 她之前一直忙忙碌碌,突然闲下来,开头两日未免不惯。但她是经得起热闹也耐得住冷清的人,何况,还有事情等着她着手调查,所以,也没对此多加思索。 可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自他们婚后,他就早出晚归,在家时间越来越少,似是有意避开她。 她最近接连几天晚上没等到他,昨晚发了狠劲,熬着不睡,终于见到了他。 两人难得说了会儿闲话。燕兆青笑呵呵地告诉她赌场一个师爷的原配老婆从乡下过来,发现丈夫在这里金屋藏娇。她忍耐了几天,装不在意,却暗中留意那野女人,被她抓到了她和情夫幽会的把柄。她等他们再次约会,冷不丁闯进去,让人绑了那女人,拉到赌场来,当着她丈夫面抽打她,闹出好一场风波。现在师爷赶走了那女人,她还哭闹着要自杀呢。 叶琬见燕兆青说笑如常,心想:“大概男人结了婚,是这样对妻子的,倒不是有意和我怄气。” 她为他宽衣解带,闻到他身上一股烟酒味,觉得很是熟悉和怀念。她用力吸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告诉他:今天收到了杜享年的请帖,他妻子要举办一个慈善募捐会,希望他俩共同出席。 燕兆青动作顿了顿。他留意看了下妻子,问她:“你习惯出门的人,这几日呆在家里,是不是寂寞了?” 叶琬下意识地连忙摇了摇头。 燕兆青微微一笑:“那就好。他妻子那个募捐会,我前几日就听说了,也已经请了人和我同去,这次就不带你去了。” 叶琬心里失望了一下,想问他带谁去。还没问,他倒自己说了:“是金丽蓉。”他看了她一眼,又说,“你可别胡思乱想。我现在请她当我的秘书,帮我拓展客户,以后这些场合,我能带她,就尽量带她。” 叶琬仔细看了看燕兆青,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69 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她总觉得他这几句话暗藏恶意。她心想:“我逼他娶我,他的气还没消,这是故意刺激我呢。” 她有心要说几句话表示自己不在意,燕兆青已经脱光衣服,昂首挺胸走进浴室了。 等他出来,她已经失去了辩解和伪装的劲头。之后,他们各睡床的一边,没再交换过一个字。 叶琬拿起咖啡杯来,抿了一小口。苦涩氤氲。 她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当初设下这么个圈套骗他和自己结婚。她害怕和他疏远,如今,却仿佛真的疏远了。她明明知道他最需要一个怎样的妻子,她明明知道他是一个固执己见、不易妥协的人,她却利用他对自己的顾惜,彻底毁了他对家庭的憧憬。真是何必呢? 不过她又一想:若事情翻回头重来,恐怕她还是会这么干。 正胡乱想着,她看到底下草坪上背着夕阳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辛义,另一个也是年轻人,梳着辫子头,步履矫捷。 叶琬一见到他俩,便将和燕兆青的事暂且搁置一边,她放下杯子,跳下窗台,跑去楼下迎接他们。 辛义几天没见她,很是想念,裂开大嘴,亲热地叫了声“琬姐”。那辫子头也跟着他,笑嘻嘻地叫着“琬姐”。辛义推了他一把,“你又不是我们菲里奇的人,不许乱叫。” 叶琬含笑将他们迎入一楼的书房。 房门一关,她就问辛义:“事情调查得怎样?” 辛义从一个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画纸,每张上画了一个辫子男的头像。他将画纸递给叶琬。 跟他同来的辫子头是他同乡,在霍廷佑手下干过一阵,颇得他信赖,这次因为母亲过逝,他没跟霍廷佑去美国,而是留在深圳。他受辛义所托,将霍廷佑身边辫子头保镖的面孔全部找人画了出来。 辫子头已经多次听说过叶琬,对她很有好感。他抓抓自己前边的光脑门,半是解释半是搭话:“我自己不会画画,得找画师,还得给他描述。一来二去,就耽误到现在。对不起啊。” 叶琬笑笑,眼睛不离开一张一张的画纸。 辫子头正想:“她长得真是好看,不知她要找谁?”叶琬忽然脸色一变,抽出一张画纸,问他:“这个人,可是叫小康?” 辫子头凑过来一看,点点头:“那是我们大管家。他本名康荣,我们都管他叫康大哥,只有我们老板才叫他小康。” 叶琬血气上头:“他玩得一手好刀法?” “是啊。有年元旦喝酒,大家高兴,说到他刀法不凡,就让他露一手。他吩咐厨房给他准备两只鸽子。他连毛也不拔,就动手切肉,切成一片片厚薄等同的肉,当场拼出一副中国地图来。真正绝活。只是康大哥久不出任务了,他的好刀法,要不是那次吃饭,我们也不知,琬姐怎么知道?” 叶琬暗握双拳,强行抑制住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有这一个,就够了。有这一个,就证明确实是霍廷佑指使人来害死她全家的。 叶琬深吸了口气,对辛义说:“这次多谢你这位同乡。你好好招待人家,缺什么,尽管上我这儿来要。我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一下……” 她一脸苍白地站起,欲待出去,那辫子头却说:“你不须给我什么。我们老板说了:好男儿义字当先。我是听了阿义的话,才巴巴从深圳赶来这里,给你送画。你要谢,谢阿义就够了。” 叶琬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辛义则十分感动,紧紧握了下同乡的手。 辫子头笑说:“我是不知你们打听这些做什么。你们或者和康大哥有过节,那不干我事;不过你们若是找老板不痛快,我丑话说在前面,凭燕家现在的实力,最好也是个两败俱伤。划不来。” 辛义吓一大跳,胆怯地观察叶琬脸色。 叶琬想:“辛义这同乡外粗内细,为人可比他精明,难怪受霍廷佑赏识。”她不动声色地说:“你们老板曾帮过我丈夫的忙。他的货在香港被扣时,多亏你们老板周旋,才得以收回。他们现在又是合开赌场的伙伴。我怎会找他麻烦?” 辫子头哈哈一笑:“你这么说,我就彻底放心了。我原想:你也不至于害我们老板的,他可喜欢你得紧。” “哦?” “我们老板原有三个孩子,在现任广东省银行副行长的大少爷和三小姐之间,还有一个女儿,老板宝贝得什么似的。偏偏是她,被他一个兄弟拐走了。老板一直在找她,却是至今下落不明。我有次听我们老板喝醉了酒叹气,说二小姐要还活着,也该如燕夫人一般大了,赌技么,”辫子头狡黠地一笑,“没准还比燕夫人高明些。” 叶琬呆呆听着,很受震动。她问:“霍先生真的还有个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辫子头又挠挠他的光脑门:“这可问住我了。二小姐被拐走快二十年了,若不是老板自己提起,我们都不敢在他面前说,怕他迁怒。” 叶琬点点头,虚弱地一笑。她要留辫子头下来吃点东西再走。辛义看出她神情不对,虽然不明怎么回事,却不愿打扰她,便让她好好休息,他拉着辫子头就往外走。辫子头三步一回头。叶琬看见,似乎要再度挽留他,却没有出口。 她看着他们出了书房,她心神激荡,难以抑制。 辫子头适才无意中透漏的话,让她突然串联起了一些事情。 当年她听到叶永年亲口对歹徒说:她不是他亲生女儿。她虽不愿,但狠心细想,自己的长相的确和叶永年一家都相差甚远。反倒是霍廷佑,一般是大眼睛、瓜子脸,抿一抿就不见的薄唇,眉目间离她极近。 难道是王海富偷霍廷佑的钱时,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他,所以顺手牵羊,带走了他的女儿作人质,又于危急之中,将她转交给叶永年? 但若是如此,叶永年在全家性命受到威胁时,为什么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拿她换他全家平安呢?难道王海富将她交给他时,没有说明她的真实身份? 叶琬在书房中走来走去,走得浑身炙热。一时,她似乎已解决了疑难,但峰回路转,又彻底推翻了原先的假设。 她想:“我怎么会是霍廷佑的女儿?这太荒诞了。叶琬啊叶琬,你不能因为人家赌术高明,性格合意,就一厢情愿地认贼作父了。” 可万一真是呢?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至今没将霍廷佑可能是她仇人之事告诉过燕兆青。这在她是少见的。现在想想,可能在她听说霍廷佑有一个被王海富掳走的女儿之前,就隐约拒绝相信他和自己家当年的血案有直接关联。她怕告诉燕兆青后,他一心为她报仇,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但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此事,让他为自己分析一二。 她打开书房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0 门,要去房间换了衣服后出去找燕兆青。但穿过客厅时,帮佣的凤妈叫住她,让她收今天的信件和包裹。她说:“有一个大纸箱,好像是美国寄来的。” 叶琬心里一动,便走了过去。 凤妈手里拿着根鸡毛掸子,又说:“对了,三少爷刚才也派人捎来了一个包裹,说是上好的、治胃潮的中药材,他让三少奶奶明天去妈阁山一趟,给老爷带去。” 叶琬惊讶:“他派人回来过了?什么时候的事?”“就在刚才,你在书房里和那两位谈事情,我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没去打扰。” 叶琬知道凤妈做得不错,但心里依旧不大痛快。她想:燕兆青既然派人送包裹回家,他自己今晚大概是不回来了。 凤妈大概是察觉了主人对自己的不满,顿时有些无措。 叶琬转眼看到,心里反过意不去。她微微一笑,拉着凤妈和自己一起拆那只从美国寄来的大纸箱。 纸箱里装了一瓶香奈儿5号香水和一套四个赛璐璐娃娃:两个男娃,一个扮作绅士,一个扮作牧童;两个女娃,一个扮作淑女,一个扮作牧羊女。都是粉白娇红的脸,光泽莹润的眼,无论是身体还是服饰,均精美至极。 叶琬从没有过自己的娃娃,一是她生来不爱这个,二是也没人给她买过。但这套四个赛璐璐娃娃,委实华美,令她大为惊叹。凤妈在一旁觑着,也是赞不绝口。 箱子底下又压着一只未封口的奶黄色信封。她从中抽出一张粉红贺卡,卡上写着: “致我亲爱的小朋友: 澳门匆匆一会,未能深谈,深感遗憾。 我今客居异国,偶闻你已嫁于兆青。郎才女貌,实为天作之合。本想送你赌具一套,被人斥不合时宜,故改送香水一瓶、瓷娃四只,遥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瓷娃乃我十岁小女挑选,望你喜欢。 你的大朋友, 廷佑” 叶琬看到落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毒 卢香与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外边,哭声、喊声,响了一阵,又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赵南琛脸蛋红红地走到她房中。自嫁入燕家后,难得见到她这样生气勃勃。卢香与此时看着,却很是扎眼。 赵南琛丝毫不知自己成了婆婆眼中幸灾乐祸、惟恐天下不乱的人。她有些兴奋地说:“可了不得,二姨娘踩着凳子要上吊。幸亏于婶发现得早,把她抱下来,脖子没断,还有气。我们去看她时,她还挣扎着要撞墙,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平静下来,睡过去了。” 卢香与奇怪地看看她,问:“她要死,你们干么拦着?” 赵南琛一怔,有点手足无措。 卢香与恨恨地还要说什么,外面楼梯上脚步声响,她一听,就知道是儿子来了。她脸色不由一变。 房门没关,一身出门打扮的燕平甫直直从外走了进来,站到母亲床前。两个女人看到他都有点害怕。犹其卢香与,她不由自主靠近媳妇,一手抓了她的裙角,抬头看着儿子。 燕平甫声色都不比往常,他居高临下看着母亲,说:“我问你最后一遍:卢肇跑哪里去了?” 卢香与痛苦地抓紧自己胸口衣服,恳求他:“平甫,他是你亲舅舅,你真忍心将他逼上死路?” 燕平甫目眦欲裂:“我爸爸是你丈夫,现在可是中风躺在床上!我们燕家没有对不起他过,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对我们做了什么?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我饶不了他……” “不是的,这次不干你舅舅事。你爸爸爱生气,大夫早说过他容易中风。他以前也晕倒过。这次,他主要是气你二姨娘。” 她说得斩钉截铁,自己也相信确实是这么回事。燕平甫瞪着她,被她气得双眼直冒热气。他摘下眼镜,拿手抹了抹镜片,又戴上。他说:“那两个人,我一个也不会饶过。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 他说着转身就走。卢香与像突然听到了鞭子抽空声的马,一下从床上跳落,飞奔到儿子脚旁。她滑倒在地,也不在乎,忙抓了他一条裤脚管,叫说:“你要去哪里?” 燕平甫冷冷一笑,故意刺激他母亲似的:“我去哪里?我去报警!” 卢香与拼死拖住他:“别去,妈求求你!你真要害死你舅舅了。而且,这种丑事传出去,你爸爸怎么受得住?” 燕平甫本来见她这样,稍微心软,但一听她又拿燕翅宝做借口掩护卢肇,更是气恼。他冷冰冰地说:“你还会顾虑我爸爸感受?呵呵,要不是你引狼入室,他会落到这等地步?” 卢香与一听这话,如五雷轰顶,愣在地上。 赵南琛大着胆子对丈夫说:“你怎么这样跟妈说话?” 燕平甫对她更不容情:“你也一样。吃里扒外的臭婊子,等我收拾了那对奸夫淫妇,再转头来收拾你!一个两个,都以为我们燕家人好欺负……”他骂骂咧咧着走了。他的眼镜片始终模模糊糊,他拿下来擦了好几次,也擦不干净。 赵南琛见他下了楼梯,便过去拉婆婆起来。她拉不动,喊人,一时又没人,只好陪婆婆坐在地上。 卢香与呆了一阵,回头见到赵南琛,便扑到她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中有一种大厦即倒、无可挽回的绝烈之势,令赵南琛也伤心落泪起来。 于婶这时候来找卢香与,走进来见到地上这对相拥而泣的婆媳,吓了一跳,叫起来:“这又是怎么了?怎么都坐在地上?太太……” 卢香与拿手抹抹眼泪,吸了吸鼻子。赵南琛示意于婶过去,两人合力将卢香与扶到床上。于婶又去倒热水,浸了毛巾递给她擦脸。 于婶含泪劝说:“太太,事情闹到如今这地步,只好听天由命了。你也想开点。老爷已经倒下了,你再有事,可叫我们依靠谁去?” 卢香与重重地擦过脸,焦黄的脸皮上泛出异样的红晕。她冷笑:“你们别当面说这话哄我,背地里,却又说是我害了这家。我自己想想:为这家操持半生,任劳任怨,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了?呵呵,好,真好!” 于婶听得一头雾水。赵南琛忙说:“妈,平甫那是气话,你没听他怎样说我呢。要是认真计较,我也要寻面墙撞死了。你别放在心上。” 卢香与看看她,忽然又流下眼泪,说:“你这孩子,真心老实。我以往待你不好,想不到大难临头,只有你一心为我。” 赵南琛不愿她再为燕平甫的话伤心,转头问于婶她来做什么。 于婶述说鹿萦红自杀的事,说到一半,小丫头燕子上来,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了看。她一看到于婶,便大胆打断说:“于婶,你告诉了太太没有?三少奶奶在荣禄堂等半天了。”于婶这才想起来,她一拍自己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1 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光说二姨娘的事了,忘了三少奶奶。” 卢香与和赵南琛都是不自觉地把背一挺,顿时起了同仇敌忾之感。卢香与有些抗拒地说:“她来做什么?”于婶和燕子互相看看,同时摇了摇头。“她知道老爷的事了?”燕子说:“看样子,好像不知道。我们没得到太太吩咐,谁都没说过。” 卢香与沉吟了片刻,对赵南琛说:“你先去陪她说一会子话,我梳洗一下,待会儿跟你汇合。” 赵南琛脸色不好,似是不大愿去。 卢香与仔细看了她两眼,说:“这倒奇了,你们关系不是向来不错?今天怎么怕起她来?” 赵南琛脸一红,又冷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 叶琬在荣禄堂中等了半天。最初一个眼生的小丫头给她端了杯茶水后,就再没人招呼她。她喝了几口茶,就弯腰逗架子上一只鹦哥玩。 赵南琛走进来时,她正教鹦哥念一阕《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看,笑说:“怎么只有你一个?家里人都到哪儿去了?我见到几个生面孔,太太又换丫头了?” 她一连三个问题,赵南琛一个也没回答。她看着她,眸子中隐约流动着猜疑与怒火。 她让跟来的一个婆子去倒茶。叶琬忙说:“不必了,这茶还没喝完呢。”婆子一犹豫,赵南琛还是让她下去,又补充说:“我有话和叶小姐说,没事别让人往这儿来。”婆子忙下去了。 叶琬与她面对面坐了,心里奇怪,想:“她今天这情形不对。不仅她,家里人都古里古怪的。肯定出事了。” 她等着赵南琛告诉她,等了半天,她却又一言不发。几次看她已经张开嘴唇,却很快闭上。 叶琬只好自己开口问她:“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我……”赵南琛想到了不久前收到的一封来自海外的匿名信。她不知是谁寄来的,看字迹,是出自女子之手。那信上告诉了些她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她有心当面向叶琬问个明白,又怕万一不是,不免遭她耻笑和轻贱,好像她结了婚还舍不得兆青似的。不问么,又不甘心。 叶琬见她还不开口,有些不耐烦。她站起来说:“我先去看看燕伯伯。” “等一等!”赵南琛拖住了她,尴尬一笑,问说,“他还好么?” 叶琬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指燕兆青。她点点头:“还好。” 赵南琛想到二人现在已是夫妻,心里泛酸,忍不住挖苦:“那他性子变了。若是以前,有人骗了他,他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叶琬心想:“原来她吞吞吐吐半天,是为这个。这人真好笑,当初人家追她,她有眼不识泰山,死活不肯;现在男婚女嫁,都成人家的人了,她反又想起他来。这醋吃得不爽利。” 想到当初燕兆青为她吃的几次苦头,叶琬甜甜一笑,说:“他性子倒是没改,不过要看对谁。自己人骗他,他是无所谓的。” “你现在和他是自己人了?” “难道不是?姐姐你不也来吃过我们的喜酒么?” 赵南琛百爪挠心,忍了忍,没忍住,出言讥刺说:“你的脸皮,倒是惯来很厚。” 叶琬一顿,随即淡淡地说:“我明白了。姐姐不是谴责兆青,这是替他打抱不平来了。我不明白的是:我和兆青成婚,他本人乐意,燕伯伯也乐意,姐姐你是他什么人?你凭什么不乐意?” 赵南琛涨红了脸:“谁是你姐姐?”她气不过,索性豁出去了,“我的确不是他什么人,但他对我怎样,你心里一清二楚。” 叶琬对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咯咯咯”笑起来,她说:“你这人真逗。不错,我对你们的事,的确一清二楚:兆青从来爱追千金大小姐,觉得她们未经世事,是他理想的港湾。他爱过你,想娶你为妻。可你嫌他穷,嫌他没本事,拒绝了他,我这话不假吧?”赵南琛脸上掠过一阵痛苦的痉挛。叶琬续说,“后来你结了婚,他就忘了你,故态复萌,又开始追逐千金大小姐。他生日那会,本来打算追金百贵的独生女,娶她为妻的。我是从那位金大小姐手中把人给抢了下来。要怨,也该她怨,你倒是怨个什么劲,姐姐?哦不,大嫂?” 赵南琛眼中喷火:“你说谎骗我,以为我不知道么?你这个卑鄙小人,以前就在兆青面前说我坏话,背着我和他私会。那次在上海汇中饭店,兆青送我回同学家后,你就去纠缠他,和他同床共枕,这些我全知道。要不是你挑拨,我们怎么会分开?你现在还想骗我,让我以为他心里不再有我了。告诉你:你休想!” 叶琬一愣,心想:“她怎么会知道汇中饭店中的事?兆青才不会告诉她这些。”她又有些生气,想明明她自己看不起兆青,拒绝了他,怎么现在成她挑拨离间了? 赵南琛见她不说话,更认定她心中有鬼。她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她。 叶琬与她四目相对,觉得好似在面对一个疯人,她本能往边上走了两步。赵南琛已经冲过来,随手抓起她的茶杯,朝她扔了过去。 叶琬敏捷地一躲,茶杯打在鹦哥架上,吓得鹦哥又叫又跳。 叶琬怒说:“你发什么疯!” 卢香与这时候正好由几个仆人们陪着进来,一时不明情况。她疑惑地看看儿媳,又看看叶琬,还是问叶琬:“这是怎么了?” 叶琬一指地上碎茶杯,说:“你们看,大嫂为兆青和我结婚打抱不平,拿杯子扔我呢。” 赵南琛伫立堂中,双手紧捂着脸庞,身体微微颤抖,像是火山在极力抑制岩浆的爆发。 卢香与一时难明究竟,化解说:“这两天家里出了大事,一家子都乱了。南琛心里不好受,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你赔礼,你别往心里去。” 叶琬忙问:“出了什么事?” 卢香与低头说:“你燕伯伯,中风了。” 叶琬大吃一惊,不由得又瞪了赵南琛一眼,想这么要紧的事,她竟不马上告诉自己。她不及问端的,就要去看燕翅宝。卢香与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过去。 经过赵南琛身边时,卢香与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 ××××××××××××××××× 卢香与在路上告诉叶琬,燕翅宝因小事和鹿萦红生气,因此中风。她没敢声张出去,悄悄请大夫医治。治了两天,人上半身已能活动,就是还无法开口。 叶琬听她言辞闪烁,猜想另有内情。她先不戳穿,随她到燕翅宝房门口。 叶琬当先进入。卢香与一个犹豫,也跟了进去。 燕翅宝正在一名大夫指挥下做复健。几天不见,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2 他头发大半花白,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他额头微微沁汗,眼珠子定定的,眼白呈现出厨房墙壁遭受长期烟熏火燎后的黄色。他看到叶琬后呆了呆,随即笑起来,目光才又活动了。他掠过卢香与,又在门口寻找什么人。 叶琬心中难过,却故意做出无所谓的神情,靠近他,淡淡说:“今天我一个人来的。怎么这样不当心?还好人没撞坏哪里。”燕翅宝听说燕兆青没来,微微失望。叶琬忙说,“兆青还不知道这事,他本是让我带几包治胃潮的药材给你。我另外带了点太平猴魁过来,伯伯你上次在菲里奇尝了后说好的。于婶,你这就去泡点上来,大家一起尝尝。这茶叶通常喝不到。大夫,病人喝茶不碍事吧?” 于婶听她话出去了。 那大夫年纪不大,刚留学回国,十分拘谨。他老实回答:“别在吃药后立即吃就不碍事。” 叶琬又问:“病人能恢复如初么?”大夫拖长声音:“要时间。不能恢复如初,但恢复八、九成,是可以的。” 叶琬笑说:“这话可是你说的。我燕伯伯好了后,还要出海钓鱼的,若恢复不到九成,我拿你是问。”大夫吃了一惊,恐慌地看看她,又看看燕翅宝:“这个,我尽量,尽量。” 众人见他当真,都笑起来。 燕翅宝一手按按叶琬的手,对她表示感谢。 大夫这就要走。卢香与自觉留着碍人眼目,借口送客,一起离开了。 她刚走,燕子便端了一盘茶上来。她惊呼:“咦,大夫他们走了?”她又说,“三少奶奶,这是你带来的茶不是?我看有人泡好了放在厨房,怕凉掉,就自作主张端上来了。” 叶琬凑过头去一看:茶叶粗长,绿中带红,是她带来的太平猴魁。她笑着埋怨:“这大夫走得也太急了点,定是被我吓怕了。可惜这么些好茶,却叫谁喝去?”燕翅宝也在一边看到了,伸手拉拉她袖子,又指指自己嘴巴。 叶琬会意,亲自端了杯茶送到他嘴边,服侍他慢慢喝下。 她自己端了一杯,吹了几口气,也正要喝,忽见燕翅宝摇摇晃晃,神情不对。她怔愣间,血就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了出来。 一旁燕子等下人们惊叫起来。 叶琬手一抖,茶水全泼出来。她忙扔下茶杯,上去扶住燕翅宝。燕翅宝脸色大变,人已经软倒。叶琬又惊又痛,听着满耳的尖叫又怒火上冲,她回头喊:“别鬼哭狼嚎,快去把刚才那大夫叫回来!” 燕子第一个冲出去,但她没去找大夫,而是扯着嗓子在下面院子里叫:“老爷不好了!老爷七窍流血了!” 叶琬眼见燕翅宝在自己手下一点点失去生命,想到燕兆青,她五内如焚。 她将燕翅宝放倒在他的鸦片床上,自己出门去找大夫。 她的手还没碰到门,门自己开了。门外,一群人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有燕平甫,有警察,还有卢香与他们。 一个小个子警察跑到燕翅宝身边,搭了脉,翻了眼皮,便冲燕平甫摇摇头。卢香与闷“哼”一声,倒了下去。于婶在后接住她。燕平甫以手捂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小个子警察又凑头到燕平甫嘴边闻了闻,和另一名警察两个人嘀咕了几句。小个子警察忽然问:“是谁泡的茶?” 于婶战战兢兢走出来:“是我。” “是谁端的茶?” 燕子闷声不响。另一个丫头指着她对警察说:“是她。”燕子哭了起来,连声称她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她想起什么,指着叶琬说:“这茶叶不是我们家的,是三少奶奶今天刚带来的。” 小个子警察目光依次将于婶、燕子和叶琬看了遍,对她们三个说:“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真凶 卢香与喝了药,让几个婆子先回去睡觉,今夜要守灵,别在灵堂睡死了。 婆子们都走了,剩赵南琛,呆呆坐在她床边,一动不动。 卢香与推她一把:“你也去睡一会儿,我这暂时不要人陪。”赵南琛被她一把推醒了。她答应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跪在卢香与面前,双手紧抓了她一手,哭了起来。 卢香与安慰她:“好孩子,我知你从没经历过这些事,不过事情已然发生,我们都只好受着。你再忍一忍。天大的事,时间一长,都会淡的……” 哪知赵南琛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她涕泪纵横,人抖个不停:“妈,我毁了。” 卢香与渐觉出不对来,她问:“到底怎么回事?平甫又欺负你了?” 赵南琛摇摇头,她说:“妈,那茶里,是我下了药。爸爸是我毒死的。” “胡说!”卢香与眉毛一竖,脸上变色,“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她突然发怒,赵南琛吓了一跳,倒把内心的另一层恐惧暂时压伏了。卢香与心头潮起不定,好一阵,她才沉着脸说,“你把具体情况跟我说说,别带一个虚字。” 赵南琛点点头,说了起来。原来那日她心中恼恨叶琬到极点,叶琬跟卢香与一走,她也失魂落魄地离开荣禄堂,跟着她们到了燕翅宝所住楼下。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就瞧见于婶下来,和人说要去泡茶给客人喝。她当时也不知怎地,魔住了,一心认定是泡给叶琬喝。她忙去白云第自己房里拿了包药粉,然后跑去西边厨房。她让燕子把正泡茶的于婶叫出来,说有事找她。她趁机溜进厨房,将药洒在泡茶的茶壶里。完事后,她出来和于婶说了会儿话,双方才散。 赵南琛抽泣着说:“我那日真是气昏了头,才往茶里洒药。我一心要毒死叶琬,根本没想到其他人,没想到还有爸爸……那天出事,我就傻了。” 卢香与听得浑身发凉,她说:“你怎么会有那种药粉?” 赵南琛抹了抹眼泪:“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必隐瞒。那包药粉,是我买来备着自己用的。” 卢香与本来十分怪她,做事不知轻重,往茶里下药,这要一个不小心,当天在那里的人,连她在内,都要被她毒死了。但她听她这话,细思她嫁到燕家后的种种,最终是叹了口气,叫了她声“傻孩子”。 赵南琛眼泪汪汪地说:“好了,我原先怕得要死,现在把真相和你说了,反而不怎么怕了。他们迟早会查明真相,与其被他们逮去坐牢,一生受苦,不如我自裁,以谢燕家人。妈,我嫁过来后,就只你一个真正待我好,我本想着多服侍你几年……我真不是有意害死爸爸,你别恨我……”赵南琛喉头哽咽,说不下去了。 卢香与连连摇头,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但她难过归难过,心里还是飞快地盘算了一回。她忽问:“傻孩子,你这话除我之外,还跟其他人说过没有?” “没。”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3 “对平甫也没有?” “也没。” “好,”卢香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说,“孩子,你听好了:这话从今以后,就放在自己心里,别再对第二个人说,最好连自己都能够忘记。你现在回白云第,立即把你剩下的药粉全部给我。然后干你的事去,就和平常一样。” 赵南琛疑惑地看着她。卢香与神情如铁,她说:“我想过了。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力回天。但还未发生的,我们还是可以一搏。老爷已经不在了,纪来又杳无音讯。这个家,以后只能靠平甫和我们娘儿俩个撑起。你若去自首,不但毁了你自己,也毁了平甫和你娘家人,让他们从此无法抬头做人,燕家恐怕更要落到燕兆青和叶琬手里头。这我绝对不能容许,想必你也不愿看到,对吧?” 赵南琛倒是无所谓燕兆青继承燕家,但一想到叶琬也要分一杯羹,与有荣焉,她心里暗黑的潮水又涌动起来。她仍旧恨叶琬,她现在每干一件蠢事,将自己往绝望的深渊逼近一步,她就更恨她一点,仿佛都是她的阴险狡诈造成了自己的不幸。 她沉默半晌,低头说:“我是可以当不知情,但人家真的查不出来吗?” 卢香与说:“好孩子,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其它事情,都交给我来办。” 她这话刚完,门口忽传来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卢香与与赵南琛互看一眼,赵南琛迅速跑去开门。 门外,鹿萦红不尴不尬地蹲在地上。大门边高木架上一只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十几片,泥土和花的枝叶洒了一地,她正打不定主意,是否要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赵南琛看到她,吃惊地叫了声“二姨娘”。鹿萦红勉强一笑,神情闪烁,似恨不得立即逃走。赵南琛心里一凛,想:“她都听去了么?” 卢香与在里面问:“南琛,外面有人吗?”赵南琛大声说:“是二姨娘不小心打碎了花盆子,正收拾呢。” 里面静了静,随即传出沉着的声音:“先别管花盆了。南琛,你让二姨娘进来,我正有话对她说呢。” ☆、葬礼后 叶琬第二次行斜路,到了山上的警署。她犹记得小时候,她和叶珏两个被人领到这里,身后是父母家人尸横血泊,眼前是荆棘遍地路途茫茫。那时,燕翅宝及时出现,向她伸出援手。现在,她身边早没了妹妹,燕伯伯也不会再次出现了。 好在,她还有燕兆青。 燕兆青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就带着律师赶了过来。他几天没剃过胡子,看上去有些沧桑,脸上、身上,也还留着点墓地阴沉的余痕。 叶琬有点怕看到他。她深知他对燕翅宝的依恋,他的痛楚仿佛通过两人间的某根特殊纽带,直达她的内心,让她痛上加痛,由此她更加觉得:自己对他父亲的死,不是完全没有责任的。毕竟,是她亲手将毒茶喂给了燕翅宝,要了他的命。 燕兆青来过几次,都没有怀疑或责怪她的意思。这次,他简单问候了她几句,就将律师介绍给了她。 律师名叫沈学杉,中年人,褐色圆脸,凹陷圆眼,一看就是地道的广东人。 他先告诉叶琬:同是嫌疑人的于婶和燕子已经被保释,现在燕家当家人燕平甫和卢香与,以谋杀罪正式向法庭起诉她。叶琬一惊。 沈学杉直视她的双眼:“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你不要害怕,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叶琬无奈点点头。沈学杉接着询问起案发当天的情况,叶琬一一作答。他没问到赵南琛头上,她也乐得不答。 燕兆青和一位英国籍长官陪伴在侧。燕兆青几次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叶琬一眼瞥见,心想:“他这几天大概没睡好觉,黑眼圈都出来了。”燕兆青听沈学杉差不多问完了,便深吸口气,振作了一下,问他:“官司有几成把握?” 沈学杉想了想:“保守起见,七成。若能找出真凶,那么,十成。” 叶琬眉毛跳了跳。燕兆青神情复杂,拖长声音说了句:“真凶啊……” 沈学杉看了她一眼,续说:“燕老先生中毒身亡,既然毒不是夫人下的,就是当天在燕宅中的其他人所下。茶叶虽是夫人带去的,但泡茶、端茶的人都不是她,这过程中尽有机会下毒。根据我的调查,燕老先生中的是砒|霜为主要成分的毒|药‘夕阳天使’。这药澳门只有几个黑市药铺在卖。我已派人去逐个调查,如能查到这一年半载中‘夕阳天使’的买家名单,顺藤摸瓜,就能够找到真凶。另外,我再多问夫人一句:心中可有怀疑对象?” 叶琬看看燕兆青,别扭不语。燕兆青疑惑地轩了下眉:“难道跟我有关?”叶琬点点头:“我怕一说出她来,又要从头翻一笔账。”燕兆青瞪她:“自己朝不保夕,还管得了那许多?你只管说。” 叶琬于是把那天她去燕家时,赵南琛对她突发敌意,并拿茶杯扔她之事说了。 沈学杉很感兴趣:“她拿茶盏扔你?这是为什么?” 叶琬只得又将燕兆青和赵南琛的一段过去择要说了。燕兆青听得狠皱眉头,句句都像是鞭笞。叶琬以为他恋旧,便补充说:“我只是将情况全部说出来,可不是一定怀疑她。” 沈学杉沉思片刻,点点头,说:“大致情况我已了解,现在证据不足,不好下结论。你们等我进一步消息。” 燕兆青和叶琬互相看看。他们对法律都不大通,这种时候,也只好依靠沈学杉了。 ×××××××××××××××××× 葬礼当天晚上,卢香与一个人来到亚婆井的赵光鼎家。 她从头到脚一身鸦黑色,戴了顶黑帽子,帽上垂下黑色面网,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 赵家门房问她是谁,她不说,只让他报给赵光鼎,说有位故人之妻来找他。 门房看她气度不凡,倒也不敢怠慢,马上进去通报。 赵光鼎吃完饭正泡脚,听了后疑疑惑惑,光脚趿着双拖鞋出来看到底是哪位“故人之妻”。一看之下他吃了一惊,满腹狐疑:“大嫂,你这是……” 卢香与低声说:“我是为南琛来的。你别多说,只管带我进去,我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赵光鼎点头,领她进门,从花园绕道去附楼。卢香与警惕地看了看身后,好似防人跟踪。 门房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心想:“都说先生对夫人忠心耿耿,还不是有女人找上门来了?什么‘故人之妻’,明摆着是先生在外面的女人。当人傻子呢。” ☆、审判 一审定在议事亭。 从大门进入,穿过一进拱顶台阶,拱洞上有一弯半弧形木制条幅,上面用葡文写着:“无与伦比忠诚的天主圣名之城”。走到二层,左手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4 间大礼堂,就是临时法庭。 由于燕翅宝被杀案件的轰动性,几乎整个澳门的人都涌来了。议事亭限制平民入内,但开庭之日,仍有不少人混入。达官贵人坐满了底下位子,平民们便捡有空的地方,或站或坐。 叶琬被带出来时,底下发出一阵感叹。无论是认识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都好似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女孩子被几名高大的外国法警带到一边嫌犯位子上坐下。她姣好而苍白的容颜,在这厚实砖木垒砌的庄严法庭衬托下,显得很是脆弱。大多数人想:“她怎么能是凶手呢?”但也不乏人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一直在赌场混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叶琬今天状态不好。她一早上起来就觉得轻微的昏眩,气息不畅。这时她看到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盯在她身上,无论是好奇的目光,还是窥探的、同情的、抑或憎恶的目光,都已经当她是杀人犯,她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 幸好她在人群中一下子看到了燕兆青。 燕兆青坐在第一排。他一脸不高兴,显然也讨厌别人这样盯着叶琬。他给了叶琬一个有力的眼神,似在说:“我在这里,和你一起,让其他人都见鬼去吧。” 叶琬看他憋气的模样,不知怎地,觉得很是好笑。她当然不能笑,只好转开目光。她觉得自己渐渐放松下来。她摸了一下手腕上那根燕兆青送的银芙蓉手链,告诉自己:“人又不是我杀的,沈律师很快就会替我解释清楚。” 差不多要开庭了,辩方律师沈学杉却还未到。 突然,有人叫了句什么,法庭上很多人站了起来,其他人不明究竟,也跟着站起。原来是法官来了。 燕兆青皱眉问身边辛义:“他怎么还不来?你几点派人去接他的?”辛义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不断回头看:“很早就派人去了,照理……”他眼睛突然一亮,说,“来了。”燕兆青回头一看,眉却皱得更紧。 沈学杉形容糟糕,嘴角破了一大块,还在渗血。他边走边往身上套律师服。走过燕兆青身边时,他又快又低地说:“我家里遭人洗劫,证据都没了。”燕兆青问:“那怎么办?”沈学杉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完,他飞快地跑到辩护律师的位置坐下。 小包跟着进来,弯腰跑到燕兆青身前,蹲着身子,低声向他汇报情况。原来他们今天一大早去接沈学杉来法庭,却发现沈学杉家已经遭歹徒洗劫,不但偷走了他收集的所有证据,还把他揍了一顿。沈学杉不甘心,埋头又在家找了半天证据,实在没有,才赶来出庭。 燕兆青心里警铃大作,他想:“什么人会去沈学杉家偷盗证据?难道这不是场误会,而是有人故意陷害琬儿、包庇真凶?” ××××××××××××× 检察官:“案发当天,是谁提出让你去泡茶的?” 于婶:“是三少奶奶。” 检察官:“茶叶是她带来的?” 于婶:“是的。” 检察官:“她当时怎么说?” 于婶:“她说这茶叶是老爷上次在菲里奇喝过后说好,她才带来的。她让我去泡几杯,端来大家一起尝尝。” 检察官:“她若不提,你会主动去泡她带来的茶,然后端上来给大家尝尝吗?” 于婶:“那怎么会?三少奶奶现住在外面,来者是客。客人没说,你就把人家带来的礼物当场拆用了,那也太过无礼。我们又不是那等没见过东西的小户人家。” 检察官下去了。 沈学杉上来交叉询问。众人一见他的狼狈模样,很多人笑了起来。沈学杉全不理会。 沈学杉:“案发当天,我的委托人让你去厨房泡她带来的茶叶,端上来大家一起尝尝。她有没有告诉你怎样泡茶?” 于婶:“没有。” 沈学杉:“那你怎么泡?” 于婶:“怎么泡?这……就用最普通的法子呗。” 沈学杉:“你具体说说。” 于婶:“就是将茶叶放到茶壶里,拿开水洗一遍,再往里注热水,过几分钟后倒入茶海,最后分杯。” 沈学杉:“你之前喝过这种茶?” 于婶:“没有。” 沈学杉:“你不担心你的冲泡方式不对,以致于毁了好茶叶?” 于婶:“茶叶能有多少种?我泡了几十年的茶,即使没喝过的,一看茶形,也知道大致属于哪种,怎样冲泡最好。” 沈学杉:“单凭茶形就行?你不试尝一下?” 于婶:“尝自然也是要尝的。” 沈学杉:“这茶你尝了?” 于婶:“啊,我从茶海中分出第一杯茶时,就尝了一口,味道还行。” 底下“哗”的一声。于婶茫然无措,接着反应过来。她有些害怕地看着周围不知什么人。沈学杉则微微一笑,表示自己问完了。 现场众人叽里咕噜,低声讨论。辛义耳听八方,脸上不由得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对燕兆青说:“三少爷,沈律师真不错。原来于婶偷喝过茶,她既然没死,就说明茶叶没事,毒是后来下的。”燕兆青却不像他这样乐观,他面无表情,只是“嗯”了一声。 沈学杉下去后,检察官接着上场。他传唤另一名刚被保释的嫌疑人:燕子。 检察官:“案发当天,你亲眼看见被告将新泡好的一杯茶喂进被害人的嘴里,是不是?” 燕子:“是的,检察官大人。” 检察官向法官表示:“我问完了。” 沈学杉:“当天,是你端茶进被害人房间的?” 燕子:“是的,律师大人。” 沈学杉:“是我的委托人主动喂被害人喝茶,还是在被害人示意下,她才喂他喝茶?” 燕子:“是三少奶奶主动要求喂老爷喝茶的。” 沈学杉:“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当时在场的不止你一人,还有其她几个丫头,她们中有人的供词似和你不同。若查出你在撒谎,那可是要判刑的。” 检察官站了起来:“反对!反对辩方律师为套出对己有利的口供而威胁证人。”法官表示反对无效。 沈学杉:“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后,重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燕子:“当时我都慌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我记得是三少奶奶主动喂老爷喝的,但反过来,也不是没可能。” 沈学杉点了点头:“我问完了。” ××××××××××××××× 第三位证人是赵南琛。 她打扮朴素,身上还穿着孝。她一出来,众人不免又窃窃私语一番。很多人认为燕家这位大少奶奶相貌比三少奶奶大为不如,但到底是千金小姐出身,气质不凡。 章丽泽紧偎着丈夫,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检察官:“被告当天在见被害人前,曾和你单独谈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5 过话,当时你俩发生争执,你还拿茶杯扔了她,请问是为什么?” 赵南琛:“我公公中风了,她跑来不问他身体情况,却一味套话,询问他老人家立遗嘱之事。我当时心情烦躁,一怒之下,就拿杯子扔了她。” 检察官:“被害人最近准备立遗嘱么?” 赵南琛:“是的。” 检察官:“你知道遗嘱的内容么?” 赵南琛:“我听我婆婆和丈夫谈到过。我公公打算将荣升公司全权交给我丈夫打理,将妈阁山上的燕宅等一些房地产分给我婆婆、二姨娘和二叔他们。” 检察官:“那被害人的小儿子燕兆青先生会得到什么呢?” 赵南琛:“……” 检察官:“咳咳,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赵南琛:“这我不清楚。” 检察官:“那我换个问题:被害人立遗嘱之事,被告是否知情?” 赵南琛:“她应该听到过风声,所以一个劲追问我真相。” 检察官:“你怎么告诉她的?” 赵南琛:“刚才怎么告诉你的,我就怎么告诉了她。” 检察官:“咳咳,你告诉她被害人没打算给燕兆青先生留下任何遗产吗?” 赵南琛:“是的。” 检察官:“所以说,你是知道被害人不准备留给燕兆青先生任何遗产的。” 赵南琛:“不,我……我想起来了,我是知道的,不过我不认为兆青和这事有……” 检察官:“我的问题已经完了,谢谢你的合作。” 检察官接着传唤燕平甫。 检察官:“被害人立遗嘱之事是否如尊夫人适才所说?” 燕平甫:“是。” 检察官:“你是否清楚遗嘱的内容?” 燕平甫:“我父亲和我提起过,我大概知道。” 检察官:“那在这份遗嘱中,你弟弟燕兆青先生将得到什么遗产?” 燕平甫:“他什么也得不到。” 检察官:“你确定?” 燕平甫:“我确定。” 检察官:“那为什么?被害人和燕兆青先生关系不好么?” 燕平甫:“我父亲向来因为他那个跟人私奔的母亲的缘故,看不上他,以前还因他没有正经工作,入不敷出而接济过他,现在既然他已有家有业,他老人家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不管他了。” 检察官:“谢谢。我再问一件事。在荣升公司和燕兆青先生的菲里奇娱乐公司竞争澳门赌场专营权时,荣升公司突然爆出前副总经理贪污受贿、用公司船只走私军火的丑闻,导致公司股票一落千丈,最后败给了菲里奇。你们查出是谁‘恰逢时机’地揭露了公司丑闻吗?” 燕平甫:“……查出来了。” 检察官:“是谁?” 燕平甫:“……” 检察官:“咳咳,这个问题很重要,请不要因为一时心软,而犯下错误。” 燕平甫:“……” 检察官:“咳咳,这个人,是不是被告?” 燕平甫:“是。” 检察官:“谢谢,我问完了。” 沈学杉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他从未听燕兆青夫妇提到过燕翅宝要立遗嘱的事,想来他们不会瞒他。对方这次是有备而来,遗嘱之说若是成立,不但叶琬有了重要作案动机,连带燕兆青也将成为嫌疑人。 事到如今,他真的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学杉:“大少奶奶婚前曾与三少爷亲密交往之事,你是否知情?” 他一句话,引起轩然大波。 检察官立即站起抗议:“辩方律师的问题与本案无关,完全是在攻击证人。”沈学杉坚持己见:“如果此问成立,那么燕平甫先生就可能因为争风吃醋而做出不利于燕兆青先生的伪证,与本案大大有关。”法官示意他继续。大众兴奋地竖起了耳朵。 沈学杉:“请燕平甫先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燕平甫:“我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沈学杉:“那大少奶奶新婚之夜,是否处女之身?” 底下又是一阵喧闹,夹杂着不少男人的笑声和女人的尖叫。赵光鼎要冲上去,被章丽泽狠狠拉住。燕平甫的脸色苍白一片,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极力忍耐。 检察官再次对法官提出强烈抗议。法官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让沈学杉解释这些问题的用意。沈学杉说:“我从委托人处听到那天她和燕平甫夫人的谈话,内容和刚才她本人口述的大为不同。二人完全没有谈到‘立遗嘱’的问题。燕平甫夫人一直在指责我的委托人从中作梗,破坏她和燕兆青先生的关系,使得她没能嫁成燕兆青先生,然后她在一怒之下,才拿盛有热水的茶杯扔了我的委托人。陪审团的诸位,大家多是澳门本地人,燕平甫夫人和燕兆青先生之前交往甚密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所以我有理由怀疑:是燕平甫夫人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想毒害我的委托人不成,而误毒了她的公公。” 检察官几次欲打断他的话,但他声音如洪钟,语速若火车,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不容他有机会打断。众人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又像炸开了锅一样讨论起来。 法官几次让底下肃静,问沈学杉可有证据。沈学杉说:“原来有的,可惜,”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嘴角,“今早出门前,有一伙歹徒闯入我家,抢走了证据,还打了我一顿。但我相信:邪不胜正。证据,失去了可以找回来;罪行,犯下了就不可能抹干净。”他说得掷地有声,下面好几个人为他喝起彩来。但是法官拒绝他继续追问此事。 燕平甫铁青着脸下去。 沈学杉多少扳回一城。 ××××××××× 检察官:“被告是你一手带大的?” 鹿萦红:“我没子女,老爷把她们姐妹带回来后,就交给我抚养,算是我带大的。” 检察官:“依你看,被告与被害人关系是否融洽?” 鹿萦红:“不……不大好。” 检察官:“被告在走投无路之际得到被害人救助,为什么他们关系会不好?” 鹿萦红:“琬儿姐妹俩一起来的我们家。她们小时候,有一次珏儿趁我们不注意,一个人溜出去玩,不小心滑下山坡,死在山里,第二天天亮才被我们发现。琬儿一直怨怪是老爷没尽到责任。加上琬儿喜欢兆青,老爷却不……” 沈学杉继检察官之后,走到鹿萦红面前。 沈学杉:“请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敢发誓你所说的都是真话?请你再看着叶琬的眼睛,她算是你一手领大的,你现在的每一句话,每一句谎言,却都能将她送进深渊。你的良心何在?” 鹿萦红:“我……” 鹿萦红连连摇头,突然捂脸哭了起来。 检察官站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6 起:“反对!反对辩方律师鼓惑证人做出带感情色彩的证词。” “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克制煽情。” 鹿萦红已经泣不成声。法官见她这样子,便让人带她下去。鹿萦红似乎之前就受了极大刺激,一下子爆发出来,大哭大叫:“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你们到底要我怎样呢?干脆拿把刀杀了我痛快……” 卢香与身体不适,本人未能出庭,但她写了份证词,检察官当庭诵读。和鹿萦红一样,卢香与也认为叶琬与燕翅宝的关系不如外界认为的融洽,原因有三。一、叶琬始终怨怪燕翅宝未尽责任,才使她年幼的妹妹命丧山中;二、叶琬不满燕翅宝亏待燕兆青;三、叶琬帮着燕兆青,使荣升在竞争澳门赌场专营权中首次落败,燕翅宝对此相当不满。 另外卢香与也表示:燕翅宝确实准备立遗嘱,将荣升公司正式传给大儿子燕平甫,将大部分不动产传给二儿子燕纪来,而他只打算留一根旧芙蓉手链给小儿子燕兆青。此事她、鹿萦红、大儿子和大儿媳均知情,她怀疑燕兆青夫妇也已听闻。 检察官念完卢香与的证词,法庭上下一片寂静。 燕兆青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脸上表情。 叶琬遥遥看着他,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她现在已经明白:根本不存在什么误会,燕家人口径如此一致,这摆明是串通好、要置她于死地。连带着,也要把兆青拖下水。 不管这突然冒出头的遗嘱之说是否属实,燕翅宝对燕兆青多年的冷漠,那不是沙滩上搭建的城堡,稍来一波温情的海水,就能够冲刷无影;那是刻在石头上的字,是烙在心口上的印,外人稍有质疑,就原形翻露,触目惊心的。现在,燕翅宝既然已经死了,那他对他造成的伤害,恐怕将成为他一辈子的十字架。无人可以安慰什么。 叶琬觉得法庭内空气混浊,她快透不过气来了,胃内一阵接一阵酸水往上翻,她每压下去一次,就冒一层冷汗。她有心要让法警给自己端一杯水,还未开口,就放弃了。谁会关心她的身体?他们都巴不得她早死。 从来只有燕兆青才是她的同伴,和她一起忍受着屈辱和痛苦,其他人都是敌人,或者处心积虑地陷害他们,或者无动于衷地看他们笑话。 ×××××××××××××××× 检察官至此,已让陪审团相信:叶琬确实有足够的动机毒杀燕翅宝。 他又略带得意地传唤出最后一位证人——黑市药铺老板黄姑子。 这人一出现,沈学杉的心就彻底沉下去了。 检察官:“你在黑市卖药,包括毒药?” 黄姑子:“瞧你说的,药和毒,哪能分那么清唷。我卖的是药,不是毒药。” 检察官:“你只须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黄姑子:“那,是吧。我是在黑市卖药。” 检察官:“你卖的药中,有没有一种叫‘夕阳天使’?” 黄姑子:“有。这个最早从内地过来,就是我黄姑子在卖,后来的卖家,都是从我处廉价买去,再高价卖出。” 检察官:“夕阳天使吃下去后,会有什么反应?” 黄姑子:“什么反应?你数五根指头,包准没数完,就七窍流血,死翘翘了。” 检察官:“所以说这是毒药不假吧?” 黄姑子:“这话说的。你要拿它毒好人,那就是‘毒药’;你要拿它毒歹人,那就是如假包换的‘良药’。” 检察官:“你什么时候开始卖夕阳天使的?” 黄姑子:“有三、四年了吧。” 检察官:“你能记住所有买家吗?” 黄姑子:“老实说,买这个的人多得很,犹其是有钱人家,买它跟买人参似的。我开始一、两年,是记钱不记人。后来卖这个的人多了,我靠着它挣不了多少钱,才学乖了,拿了个本,把买家名字和形貌特征都记下来,以便……以便不时之需。” 检察官:“那你看看,这里可有夕阳天使的买家?” 黄姑子:“瞧你这弯绕的。我开始就跟你说:燕三少新讨的老婆一个多月前在我的药铺里买过这药,不会错的。” 叶琬这时再也忍不住,她找沈学杉过去说了几句话。沈学杉要求法庭给叶琬一杯水。叶琬喝了水,感觉胃里稍微好受了些。 沈学杉:“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黄姑子:“深圳……哎唷,你这坏蛋,骗我话呢。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澳门了?” 沈学杉:“你敢在法庭上露面,供出‘买家’身份,想来已找好后路,甚或准备金盆洗手了。” 检察官大叫了一声“反对”。但没等他说明理由,沈学杉已摆动双臂,自己退下了。 ××××××××××××× 终于轮到叶琬了。 众人这时看她目光,又和开始不同。检察官轮番询问,已经把她的作案动机、手段乃是工具都摆上台面,虽然沈学杉先声夺人,口才不凡,但他毕竟缺乏实证,哪怕陪审团相信他提出的可能,也无法就此认定叶琬无罪。大家窃窃私语,大多认为叶琬这次在劫难逃。一开始反对她的夫人小姐们,也转而同情起她来。 叶琬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上审讯台。 她已经不想吐了,但呼吸急促,浑身持续冒着冷汗,好似随时要晕倒。她自己觉得奇怪:她也经历过不少事情,不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死相关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软弱。难道心中有阴影的人,当真不能在法庭上堂堂正正地面对众人吗? 审讯台地方狭窄,只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转身的空间。一道上下悬空的木头门拉开一下,又立即关上,把她包围其中。她手里紧握着那根芙蓉银链,去看燕兆青,但他也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她隐约觉得:他正忧心地看着自己。 检察官先上来,他对她口气不好,似乎已认定她杀死了自己的恩人。他问:“案发当天,你……” 叶琬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她想:“他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楚?我这是怎么了?我得了什么病?我不会突然死掉吧?” 燕兆青一直看着叶琬。他觉得她脸色不对,走路姿势也不对。他微微起身,想了想,又坐下去。就在这时,叶琬脚一软,昏倒在审讯台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燕兆青已经冲了上去。 ☆、逃出修道院 圣若瑟修院是位于三巴仔街上的一幢绿色两层高建筑物,带内外两个花园。和极尽繁丽的圣若瑟大堂不同,修院简约朴实,不太引人注目。 叶琬在法庭上突然晕倒,经诊断,是怀了身孕。审判因此延迟,经申诉,她从警察局移到这座修院中,等待下一次的开庭。 这日一早,燕兆青从南湾家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7 里出来,照例先拐到修院看一眼他的妻子。 叶琬所在房间位于修院一楼里面,窗户对着修院中心呈浑天仪状的花坛。房间外二十四小时有警卫值班。 负责早班的警卫已经见过燕兆青几次,这次再见,毫不意外。他甚至还脱帽行了个礼。 燕兆青随手递给他一支烟,道了声“辛苦”,两个人站在门口聊了几句。警卫说:“要是三少奶奶早点获释就好了,省得三少爷天天往这里跑。”燕兆青无奈地笑笑:“恐怕我还得跑一阵。”警卫露出同情的目光。 燕兆青拍拍他的肩,开门进去看叶琬。 小房间只有十多平方米,一袭青纱窗帘密密拉合,挡住了窗外阳光。屋里幽光澹澹,叶琬还在睡觉。 燕兆青走到床边,俯身看她。 床是欧洲中世纪的式样,头部和尾部床板高高竖起,像两面圆帆。床头雕刻着两个赤裸相拥的小天使,展开四翼,他们身边是沐浴在幸福中的花鸟虫草。一片祥和光景。 床上人却蜷缩身体,睡得不太安稳。 燕兆青想伸手拨开她粘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冷不防她大声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为什么冤枉我?” 燕兆青怔了怔,随即推推她,把她推醒了。 叶琬茫然看了看床前人,认出是燕兆青,便坐了起来,拿手揉眼睛。她手腕上还系着那根燕兆青送她的白银芙蓉链子,链子随她的动作微微波动。 燕兆青拉开她的手,问:“又做恶梦了?”叶琬耷拉着脸,点点头。 燕兆青一手抬起她下巴:“你说你有什么用?被人陷害了,不会反击,只会自己生闷气。你自己气死也罢了,可别连累到我的儿子。” 叶琬“噗嗤”一笑:“已经担心上孩子了。” 燕兆青对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叶琬大概是刚从恶梦中醒来的缘故,浑身乏力,就任由他抱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像一颗等待孵化的蛋,越来越贪恋身边的温暖。 燕兆青说:“别担心,一切有我。”叶琬点点头,她的下巴戳在他胸上,痒痒的。燕兆青有些好笑,他又贴到她耳边说,“今天晚上,我派人来带你出去。” 叶琬在他怀中抬头:“已经安排好了?离开这里后,我们去哪里?” “澳门暂时不能呆了。我们先去香港,等我朋友帮你把护照办下来,再去欧洲或美国。” “我现在还能办下护照?” “改名换姓,有什么不能的?” 叶琬呆呆地眨了几下眼,她有些怔忡不安,但还是问:“你会陪着我的,是吧?” 燕兆青说:“我会陪你去香港。”他没有接着说,但叶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来,菲里奇现在势头正好。加上燕翅宝死了,燕平甫在法庭上公然侮辱雪迦妮,连带冤屈了他,他不会甘心,势必要把荣升公司抢过来。他怎么会陪着她去国外避难呢? 叶琬也不太甘心,她说:“我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些人这样陷害我,我也想……” 燕兆青拍拍她的头,打断她:“别想那么多,你先给我去国外躲好。这些日子你被关在警察局,搅得我心烦意乱,做什么都没有心绪。一想到你可能被判死刑,我都想带人去警局劫你了。你呀,大概是我的魔障吧。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会替你讨回来。我不会放过燕平甫的。” “他……” “沈学杉这两天调查了和爸爸关系不错的一名律师,那人说爸爸的确有意立遗嘱,但内容完全不是燕平甫他们说的那样。他老人家是打算将荣升公司的大半股份交给我的……”叶琬一乐:“我就知道,燕伯伯不会那样糊涂。他心里最喜欢的孩子,始终是你。”燕兆青眼眶一红,“所以我们推测,是燕平甫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才从黄姑子处买了夕阳天使,指使家里人下在你带来的茶叶中,借你之手毒杀了爸爸,再嫁祸于你。我不会放过他的。” 燕兆青眼里冒出暗红的火焰,叶琬本来还想问他:真的确定是燕平甫杀了燕翅宝?但见他这样便算了。她想:“凶手未必是大哥,没准是赵南琛想毒死我,却误杀了燕伯伯呢?但他对赵南琛还是有些旧情在,我若这样说,他也许怀疑我在故意抹黑她。还是不说为妙。” 她心里多少刺痛,她忘不了那天赵南琛看她的恶毒眼神和她举杯扔向自己时的疯狂。 燕兆青察觉她的晃神,问:“在想什么?” 叶琬心里有许多话要与他说:她的怀疑、她的害怕、她的愤怒、她的妒忌、她的忧心……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摇摇头:“太复杂,等我出去后再和你说吧。” 燕兆青点点头。他见叶琬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意思,便凑上去,像小狗似的舔了她一口,舌尖顶到她嘴巴里,她刚感到一点温馨的湿意,要回应他,他又溜滑出去。 叶琬笑了起来。 燕兆青一跃而起,大声说:“好了,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无声地说,“晚上见。” 叶琬尽管很舍不得,但她还是点点头,也对他比了个口型:“晚上见。” ×××××××××××××× 燕兆青离开圣若瑟修院后,就去菲里奇大楼。坐在车上,他眼前一直浮现叶琬刚才看他的目光:黑沉沉的水中央,波动着粼粼的微光,有种不甘心的顺从。那目光钩住他的心,让他莫名难过起来,仿佛她的目光,暗示了某种凶兆。 他不喜欢自己这样多愁善感,他也不喜欢混乱和无所适从的感觉,偏偏叶琬近来总是陷他于这种状况。 他告诉自己:琬儿现在怀孕了,又被人冤枉她杀了他父亲,身心两方面同时受着煎熬,所以才会露出那种可怜相。等他今晚救出她,将她安顿好,她很快就会恢复。 想到今晚,他露出了一点满足的笑容。他承认:自己对于能把叶琬送离澳门之事,有着一点小小的私心。他早已受够她在澳门呼风唤雨、像女流氓头子似的被三教九流人物膜拜了。虽然他有时一不小心,也会沦入那些人中的一个,但他讨厌别人和他一样。叶琬是他一个人的。 他之前隐隐有这种想法,但未成形,自己也不在意。但近来,这个深埋土中的念头逐渐破土而出,发芽开花,他依然不愿正视,但已经肯叫出它的名字。 他像个孩子似的,在心中任性重复:叶琬是他一个人的,从今往后,他要将她远远藏好,再也不容许任何危险靠近她。 燕兆青很快到了菲里奇大楼。有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在他办公室外等着他。 燕兆青看到那人一愣,叫了声“赵叔叔”。赵光鼎勉强一笑,有点尴尬。 燕兆青心中纳闷,表面却淡淡的。自从赵光鼎全力阻止他女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8 儿和他来往后,两人间的关系便如履薄冰。 他推门走进办公室,赵光鼎跟了进来。女秘书接着端进来两杯咖啡。 燕兆青喝着咖啡,拿眼觑着赵光鼎,等他自己开口。 赵光鼎咳嗽了两声,说:“兆青,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就是一有眼无珠的小人,当初排斥你,实在是害了我自己的女儿……” 燕兆青淡漠地说:“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南琛现在也有了很好的归宿不是?” 赵光鼎惨淡一笑:“你也不用讽刺我。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活该。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当初我这么做,纯粹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不忍心让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并非对你有什么仇恨。你自己马上也要当父亲了,应该很快就能理解我。”燕兆青看着窗外一只扑腾来去的小鸟,撇了撇嘴。 赵光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到他办公桌上:“我今天来,不是为和你说这些旧事。这封信,你先看一看。” 燕兆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拿信。他只匆匆看了几行字,就脸色大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拉住赵光鼎的胳膊,急急问:“这信怎么会在你手中?她人呢?” 赵光鼎说:“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一直在做船舶贸易,我一个族兄前几个月跟船到美国萨凡纳时,突发阑尾炎,被送去当地医院动手术,在那里,他遇到了……你妈妈。” 燕兆青极力忍耐,但泪水仍旧涌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 赵光鼎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据我那族兄说,她现在单身一人,靠救济生活,她生了病,却没有动手术的钱,只好在医院里苟延残喘,稍微好一些的时候,就当护工赚取自己的医药费。我族兄相貌酷似我,这才被她认出,上来搭话。” “她……她生病了?” “是啊。我族兄见她实在可怜,便替她还清了医药费,把她带回了澳门。” 燕兆青差点跳起来:“她在澳门?” “嗯。我族兄本要将她送回你们家,但她死活不肯,说她做出了那样的事,实在没脸回去见燕大哥和你。她还说自己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治不好了,她之所以回澳门,只是想死在家乡,并不为求得你们的原谅。我族兄没有办法,跑来和我商量。我们不敢太违背她的意思,只好先将她安排在我族兄乡下的房子里。哪知没过多久,燕大哥就出了事,你妈妈的病也更加恶化……昨晚,我族兄跑到我家,拿给我看这封信,说是她快不行了,写下这信,让我们交给你,如果你愿意,就去见她最后一面;如果不愿,也就算了。” 他说完,燕兆青一言不发。办公室静得仿佛灵堂,连带周围的声息也似被空气中某种巨大、空旷的悲伤和彷徨吸收掉了。 好一阵,燕兆青才吸了吸鼻子,说:“你能带我去见她么?” 赵光鼎犹豫了一下:“那地方来回要一天的路程,我是没问题,你呢?” 燕兆青想了想,就决断地说:“麻烦你先去楼下等我十五分钟,我安排一下,就跟你去。” 赵光鼎点头答应。他拍了拍燕兆青的肩,让他别太伤心。燕兆青闷闷地谢了一声,看着他走出去。 电梯门一合上,他立即去找秘书,让她把辛义叫上来。 他想:“这信确实是我妈妈的字迹,她已经危在旦夕,我必须马上去见她。晚上的事,都已安排妥当,我去也是在外面守着,就让辛义代劳,等他把琬儿接到香港,我再去看她。琬儿会理解的。” ×××××××××××××××××××× 不知是怀孕,还是受打击后的本能保护意识在作用,叶琬到圣若瑟修院后,胃口就好得惊人。 今晚上,她又吃了一盘墨鱼汁意粉、半盘鸵鸟肉、一大碗青菜汤,加上一整只榴莲。然后她打着饱嗝坐在窗台上,等着燕兆青联络好的人来接她。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浑天仪状的花坛里种植的紫背天葵根根挺直如标兵,层层叠叠的叶子却又在晚风中缓缓摇摆。叶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露出了一丝奇特的笑容。她想:她这次遭到卢香与、赵南琛和鹿萦红他们的联手陷害,若在以前,她早气得七窍冒烟,非要向他们讨还公道不可;哪像现在,气还是气的,但另有一层意识,觉得无所谓。原因,大概在于腹中的宝宝吧。这是,她和兆青的孩子。不管她和兆青未来怎样,这混合了他们血液和精华的孩子、他们合二为一的象征,却已存在,不可磨灭。所以,她应该先离开澳门,去香港也好,去欧美也好,她第一要务,是保住孩子的幸福。至于卢香与为首的那些人,就交给燕兆青去解决吧。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觉得兆青待她实在是不错。尽管他对她诸多挑剔,不满意娶她作自己妻子,但在她大难当头的时候,他总是及时出现,义无反顾地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门外有人叽里咕噜地说起了葡语,听声音,似是修院的某个修女。 叶琬竖起耳朵,听清楚她对门外的警卫说:内花园的一根管子坏了,现正往外喷水,修女们束手无策,希望他去看一看。 警卫没有怀疑什么,就跟那修女走了。 他刚走,叶琬房间的门就开了,安娜院长带着一名修女走了进来。叶琬正将早已准备好的修女袍套上身。安娜向她点点头,对那名修女说了几句,她走到叶琬床前,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只留一头长发在外。 叶琬将头巾也套好了,上遮额头,下遮嘴鼻,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安娜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就朝外走。叶琬一个犹豫,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有惊无险地穿堂过室,从大门走出了修院。 安娜在大门口止步,悄声说:“笔直向前,第二个十字路口处有车等着。” 叶琬谢了她一声,也不多话,照她指的方向,笔直往前走。 走到一半时,忽然迎面开来一辆车,停在她身边。 车窗摇下,一个陌生男人说:“琬姐,是你么?”叶琬迟疑地点了点头。那人笑说,“谢天谢地,我在前面等了半天,还以为出事了。快上车吧,三少爷已经在码头等着了。” 叶琬听这话不差,也实在担心修院中警卫发现真相后追出来,便开门坐了上去。 车上只有司机一人。叶琬刚把车门关上,车就朝码头方向蹿了出去。 ☆、千金心 车子到码头,已是深夜。 叶琬下车时,正好一阵海风迎面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修女袍子,抬眼看:风吹潮动,一波猛似一波,像怒龙露着雪白的牙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不知哪里山上的教堂又打起钟,钟声催着涛声,地动山摇一样。 司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79 机拉着叶琬往前走。叶琬觉得奇怪:即使兆青不过来接她,怎地小包、辛义他们也躲得远远的? 她边走边转头看码头上停泊的船只,猜想燕兆青在哪条船上。 司机忽然朝两个走向他们的人挥了挥手,叫说:“老卢,人我带来了。” 叶琬借着码头上一点惨淡星月光,眯眼细看。两个过来的人中,有一个不是别人,竟是卢肇。 叶琬这下子知道不对了。她没多想,转身撒腿就跑。后面的人追上来。她到底跑不过那些个男人,不多会儿,就被人反剪双臂,押到卢肇面前。 卢肇命人拿绳子反绑住她两条胳膊,绑完了,他才走过来,捏住她的脸,端详了一番。 他说:“可惜。这么好看的老婆,兆青那混小子居然撒手不管了。”他故意等了会儿,竟没听到叶琬追问,他只好自己问,“你想不想知道:兆青现在哪里?” 叶琬知道落入贼手,索性把心一横,冷笑说:“我倒是想知道,不过你说话向来有如放屁,我问你也是白问。” 卢肇沉下脸:“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他举起手,似要给叶琬一个耳光,但没舍得。他转而将她的修女头巾和袍子都撕扯下来,袍子破碎时“哗啦啦”的响声,让他露出愉悦的笑容。叶琬里面穿着椒蓝点子的布旗袍。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虽然怀着身孕,但孕期不长,所以腰身看起来不盈一握,胸部倒比婚前丰满了。旗袍贴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副曼妙的身材,卢肇看得眼都直了。 把叶琬骗来的司机说:“老卢,要干什么快干。人家吩咐了在晚上抛海的。别夜长梦多。” 卢肇弹了一下司机的额头,心领神会地笑笑,就把叶琬拽向自己。 叶琬闻到他身上一股劣质烟酒味和汗骚臭,便挣扎起来。 卢肇虽然不把这样的挣扎放在眼里,但这里毕竟是开放地段,若有人经过,不免多生事端。他双手抱起叶琬,正要去仓库,远处汽车灯刺眼地亮过来。 卢肇暗骂:“谁吃饱了撑的,大晚上有觉不睡跑码头上挺尸来?”叶琬偏又捡这时候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卢肇“啊”了一声,手一松。叶琬趁机跳下,朝汽车冲过去。她心想:“一定是兆青又来救我了!” 汽车在她身前急刹车停住。叶琬一个没站稳,跪倒在地。卢肇惊出一身冷汗,待见她没事,又生出另一层担心。 叶琬正要开口求救,从车上走下一人,顿时堵住了她的声音。 她仰头看,那人披着一条黑丝巾,从头到脚裹得不露一丝缝隙,只有一张脸,从黑中浮出,黄中泛着苍白。是赵南琛。 卢肇松了口气,却也觉意外。他跑过来,谄媚地笑问赵南琛:“你怎么跑来了?妹妹知道么?”他说着往汽车里探头看。 赵南琛摇摇头,说:“我偷偷出来的,谁也不知道。” 卢肇暗暗一皱眉,说:“这可不好。你快回去吧,万一被人看到,又是一场风波。” 赵南琛看了眼正从地上挣扎着站起的叶琬,眼中忽然泛出泪光。她咬了咬嘴唇,说:“我都出来了,说什么也晚了。舅爹,你让我单独跟她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你这孩子,这事非同玩笑,你别现在又心软。”“你放心,我说完话就走,不会干涉你们。” 卢肇见她一脸倔强,显是不遂心愿就不离开的。他也不敢太得罪她,只好嘱咐她:快快说完,快快离开。 他又亲自动手,将叶琬身后的绳子绑到码头上栓舢板的矮柱子上,这才带人远远走开。 潮水涨得更加凶猛了,不提高嗓门,两个邻近的人也听不清楚对方说话声。 叶、赵两个,一蹲一站,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赵南琛先开口,她说:“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知道你有疑问,你问,我告诉了你,也让你做个明白鬼。” 叶琬心中烦乱,她大声问:“是你在我送燕伯伯的茶叶中下了毒?” 赵南琛逼迫自己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让叶琬想起一个正走在插满钢针的砧板上赎罪的异教徒。 “你原先想毒死我,结果误杀了他?” 赵南琛又点点头。 “你的药是从黄姑子处买的吧?是你买通了她来做假证?” “是我爸爸。” “那洗劫沈律师家,自然也是你爸爸派人干的好事了?” “是的,不过他都是为了保护我。” “他的行为我理解,但燕家其他人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陷害我?我虽和太太不对,但自认没有对不起燕家其他人过。” “唉,妈妈怕我被抓去的话,影响平甫前程,让燕家完全落到兆青手里,所以动员二姨娘她们一起对付你。平甫本来不肯,说要请私家侦探查明真凶。但我爸爸查出他爸爸准备立遗嘱,将荣升公司大半股权交给兆青,所以他嫌疑反倒比我更大。妈对他说:若不配合我们,他势必陷入杀父危机,连累全家,让兆青霸占家业,他就同意了。” 叶琬心中的谜团抽丝剥茧,一一解开。难怪燕家人口径一致,又有黄姑子等外援来提供假证诬陷她,原来卢香与和赵光鼎已经联手,一个要救女儿,一个要抢夺燕家实权,顺便向她和兆青报仇。可怜她,莫名其妙地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赵南琛见她不说话,更是愧疚,她说:“我也不是存心害你。你知道我失去兆青以后,心中有多后悔和痛苦?你偏又说那些话来气我。”她叹了口气,做梦一样地说,“你是快死了,也解脱了。我背负这个罪过,却不知还要忍受多少日日夜夜。兆青啊,我们一定是上辈子欠他了。” 叶琬本来琢磨:要不要对她说几句好话,利用她的愧疚心理,逃出这里。但她听她说出这话,又见她脸上浮起几分自我陶醉的笑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故意大笑起来。 赵南琛正沉浸在她和燕兆青两个人相爱却不能相亲的梦里,被这笑声激醒过来。她低头看看叶琬,还是觉得这个女人令人讨厌。人之将死,其行还恶。她皱眉忍耐地说:“你笑什么?” 叶琬冷笑:“我笑你,自作多情。‘我们’,谁和你‘我们’?兆青早把你抛开了。他要追金丽蓉时,我拿你问过他,你猜他怎么说?” 赵南琛脸色铁青,不想听,又受虐似的偏要听。她硬邦邦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真是奇怪,你一嫁给他大哥后,他对你的爱就全部消失,一丝不剩了,回想起来,当初简直像有人跟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其实要我说,他看上的本来就不是你这个人,不过是他臆想中的名门淑女罢了。你还做梦呢。” “你胡说!兆青不会忘记我的,我和她们不一样!” “啊,啊,是不一样。你不过是披了张淑女的皮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0 而已。” 海浪声更大了,两人最后几句话都不得不嘶吼出来,让对方听见。 赵南琛气得额头青筋暴突,她抬手给了叶琬两个嘴巴子:“轮不到你这个毁容的下贱女骗子来教训我,你不过妒忌罢了。就算他被骗娶了你,心中也永远放不下我。” 赵南琛忽又笑起来:“你知道他今晚干么不出现?实话告诉你,我爸爸把他妈妈从美国接回来了,她妈妈病得快要死了,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赶去看她。你在他心中,还不如一个抛弃过他的女人。” 叶琬一直暗暗担心燕兆青出事,她不信卢肇,又不肯拉下面子问赵南琛,这时听她自己说出,不禁松了口气,又为他难过了一下。但她随即明白他不会出现救自己了,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难道我今晚真的要死了?”她抬头看看赵南琛,她一脸狰狞,目光疯狂。她心里也知道:这时最好别再刺激她,但一想到她毒死燕翅宝、陷自己于死地的种种恶事,一想到她对燕兆青自以为是的爱情,她就忍耐不住。 她想自己反正要死了,不如说个痛快。她冷冷地说:“雪迦妮是他亲生母亲,比不过就比不过。兆青是个孝子,无论他父母怎样对待他,他总是记着他们的好处。有朝一日,他要是知道是你毒死了他最尊敬的父亲,你猜他会怎样?” 赵南琛打了个冷颤,有点恐惧又有点天真地说:“他不会知道的。你死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毒死他爸爸,又害死他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早就不喜欢你了,他一旦发现你是个如此歹毒的女人,他还会恨你入骨,巴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赵南琛听到叶琬说“他未出世的孩子”,就眼睛发直了。那天在燕宅,促使她临时起意,要毒死叶琬的怒火再次席卷了她。她双手捂耳,连连摇头。 叶琬骂得痛快,也失去了克制:“你看看你现在的丑恶样子,他怎会喜欢你?连你自己的丈夫,也以你为耻……啊……” 赵南琛突然上前,一脚踢在叶琬的肚子上:“住口!”她穿着尖头高跟鞋子,一脚上去,叶琬就痛得弯腰曲背,没了声音。赵南琛见她终于住了嘴,又连着踢了她几脚。 叶琬痛出了眼泪,心里很是害怕。她自己是没关系的,但她身体里还有燕兆青的孩子。她蹲在地上,护住肚子,乞求赵南琛停止踢她。 但赵南琛听不进去。她也蹲了下来,一把揪住叶琬的头发,拉起她的脸,她又哭又笑着对叶琬说:“我知道,你一直自认漂亮,毁了容也比我好看,男孩子们都喜欢你。可惜,你最爱的兆青却看不上你这个野丫头,他爱的是我。于是你处心积虑,破坏我俩。我们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全是你害的。我已经不是人了,你也别想做人。”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剪刀。 叶琬拼命仰头挣扎:“你疯了。你自己不要他,干我什么事?快住手!求你住手!” 赵南琛发出一阵恐怖的笑声:“你怕了?原来你还真顾惜这张脸啊。你以为,兆青也会被这张脸迷惑么?”她说着话,就往叶琬脸上划了一剪子。 叶琬大叫一声。赵南琛一剪子一剪子下去,她知道对方不会停手,便闭了嘴,咬牙强忍。 赵南琛不知道在她脸上划了多少剪,叶琬在剧痛之中渐渐感到了绝望,她忽然想到:这样子,以后再也没脸去见兆青了。这么一想,她顿时心痛如绞,昏了过去。 赵南琛猛地觉察到周围安静下来。尽管海浪仍在疯狂地喧嚣,没有了争执,她身边却异乎寻常得安静。她的手上血迹斑斑,手指像风中之烛般抖索个不停。 忽然有人向她走过来。她一低头,看到满脸血肉模糊的叶琬,她手一松,剪刀掉在她身上。她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来时的汽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被她开门声吵醒,忙问:“没事吧?”赵南琛催着他,把车飞一样地开走了。 卢肇见赵南琛长久逗留,生怕赵南琛一个动情别把人放了,所以他携人过来看看。 他不知道赵南琛看到他跑什么,但一低头,他全明白了。 不光他,他身边两人也明白了,都惊呼起来。 卢肇像翻看一条死鱼似的翻了下叶琬。她脸上不知被划了多少剪,血肉翻飞,下身也在流血,但气息未绝。 他当即诅咒起赵南琛来。这丫头,手段竟这样毒辣!这还让他怎么玩? 司机问他:“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卢肇没好气地说,“你们两个,一个把地上血迹冲干净;一个跟我把人抬到舢板上。” 卢肇和司机两人合力把叶琬抬上一条舢板。这晚风浪太大,舢板未离港,就险被掀翻。 卢肇和司机一边咒骂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划着舢板。 黑漆漆的海上,除他们外,再看不见第二条船。 又一个浪打过,把卢肇他们的舢板冲翻了。卢肇一手紧抓木桨,在海里游了好几下,才抓住舢板,爬了上去,又把司机拉了上来。 他转圈看看,问司机:“她人呢?” “被冲跑了吧。” 卢肇惋惜地叹了口气。司机催他快点回去:“看这样子,台风又要来了!”两人辨明灯塔方向,齐心协力划了起来。 ☆、作 燕兆青在赵光鼎陪同下,一路往北,过了关闸,直奔香山县凤凰山。黄昏时分,到了山麓下一个小村。 赵光鼎要在村中找家饭店吃饭。照燕兆青本意,大可不必,但考虑到这次赵光鼎的功劳,不能太亏待了他,所以只得答应。 二人吃了快一个小时的饭,才在农人的殷勤欢送下离开。 天色已暗,接下来全是崎岖山路,他们弃车走路。赵光鼎在刚才的村子里找了个孩子,让他挑灯在前引路。山间绿树成荫,不时飘来兰花醉人的香气。 走了约两个小时,眼前开阔。在逶迤的缓坡上,出现了小桥流水,砖石人家,又一个村落。 赵光鼎家族的一个分支便落足在此。 他突然出现,家里人都吃了一惊。一传十、十传百,大人小孩齐齐拥过来瞻仰这位不太露面的族中大人物。邻居街坊也跑来看热闹。几个女人也不多问,就下去另起炉灶,给他们做宵夜吃。 赵光鼎得意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对燕兆青说:“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让你见笑了。人倒是好人。” 燕兆青提醒他:“她人现住这里?” 赵光鼎游目四顾,要找个可靠的人来问话。一个注意了燕兆青半天的辫子姑娘忽说:“三叔,你们是来看雪迦妮夫人的吗?” 燕兆青目光立即落到这人身上。辫子姑娘脸一红,依旧对着赵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1 光鼎说:“她现在床上躺着,不知道睡了没有。” 另一个女人听到这话,插嘴说:“她没睡。昨晚闹了一夜病,今儿个白天又发作,差点就过去了。大夫都没敢走,住在这里,随时候着。”她说这话时,一脸悲悯。于是燕兆青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所谓“候着”,是“候着她死”的意思。 燕兆青心里掠过一阵酸楚。他吸了口气,请她们带他去见见这位夫人。 赵光鼎说:“你们带他过去吧,他是那位夫人至亲的人。我就不去了,我见不得这些。” 燕兆青知道他刻意回避,给自己留下和母亲独处的空间。他微微点头致谢,然后跟着辫子姑娘穿桥度水,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辫子姑娘推开绕满藤萝的竹篱门,分花拂柳往里走。她说:“我们怕夫人嫌吵,所以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养病。平时只有我和一个婆婆在这儿照顾她。今天有别人来看望她,她一定乐意。” 燕兆青到此时,心里很是紧张。他问:“夫人她……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她生病,下不了床。一次,二叔他们着人抬竹轿,将她抬去外面山头看了一回风景,回来后就高烧不退,差点过去了,吓得我们再没敢带她出去。” “她得的什么病?” “主要是肾不好,还有些别的病症,我也说不上来。” 辫子姑娘到了一扇矮门前。门本来敞开着,只一条印花门帘遮挡,她也不敲门,撩开门帘,冲里叫:“夫人,有人来看你了。”她又对身后燕兆青努努嘴,要他进去。 燕兆青一个犹豫,门里传来几个孩子的声音:“谁来看雪迦妮了?”“让他进来。” 辫子姑娘“哎唷”了一声,弯腰进门,不一会儿功夫,就拉着拽着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出来。她笑骂:“怪道刚才到处找不着你们,怎么又跑这来了?不是跟你们说了,婆婆身体不好,你们少来烦她。” 一个孩子说:“我们知道她又病危,所以来看看她。”另一个说:“是她自己拖着我们玩,不让我们走的。”第三个说:“她还要我们替她偷了两只橘子,她刚剥来吃了。” “你们哪来这么多废话?”辫子姑娘抱歉地看看燕兆青。那三个孩子也好奇地直看他,问辫子姑娘他是谁。 辫子姑娘将孩子们带走了。燕兆青这才俯身钻过矮门,去见他母亲。 房间没有隔断,笼统的一大间,一应物什,全在其中。屋里空气不是很好,闷闷的,潮湿中混杂着一股药味和橘子味。 床本来在房间中央,因雪迦妮要求晒太阳,被移到了窗边。 燕兆青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干瘦老妇人坐在床上,略微局促地看着自己,他有一瞬,觉得自己完全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怎么可能是他母亲呢?他记忆中的雪迦妮,是一个艳光四射、明媚不可方物的年轻女人。即便现在,她也不过中年。他无数次想像过她今时今日的模样:眼角免不了添几道鱼尾纹,法令纹会深些,颈纹悄悄探头,皮肤没那么紧实,人也会胖点……但大致轮廓还在。徐娘半老,也是美人哪。可眼前这位老妇人,她到底是谁? 床上人不安地动了动,首先开口:“青,你来了。” 燕兆青因为没法把这人和他认定的雪迦妮联系起来,所以反而比较轻松。他“啊”了一声,走到她床边一张圈椅里坐下。 圈椅承受了他的重量后,突然前后摇动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又站起来。 雪迦妮露出一丝笑容,说:“这椅子是这样的,你坐吧。” 这个笑容,倒似曾相识。 燕兆青重新坐下。椅子晃啊晃的,雪迦妮咬着自己薄薄的下唇,忍住不笑。燕兆青想起母亲以前就喜欢这种事:趁他不注意,伸脚绊他一下;或者把他和一笼青蛙关在一块;又或者,用他喜欢的糖果哄骗他自愿扮作女孩子,跟着她出席葡人家的宴会,招摇撞骗……凡是这类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她总是乐此不疲。想不到她人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子,本性还是不改。 燕兆青说:“你怎么这样狼狈了?” 雪迦妮叹了口气:“时运不济。” “那个水手呢?他把你一个人扔在美国,跑了?” 雪迦妮眼中飘过一阵茫然。燕兆青心中犯嘀咕:难道他听到的不是事实?她没跟一个水手私奔?雪迦妮忽然“哦”了一声,说:“想起来了,你说罗杰吧。我们刚到美国,我就离开他了。”她怕儿子继续追问自己的倒霉事,忙说,“以前的事,你就别问了。总之,是我自作自受。” 燕兆青却不肯放过她:“你为了个男人抛夫弃子,如果你真心爱那人,我无话可说,但听你的意思,这个人根本无足轻重?那我倒不明白了,我和爸爸受的屈辱是为什么?” 雪迦妮忧愁地看着他:“儿子,让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人的一生,要能够立地画方圆,步步照行,就不会有那样多恩怨情仇,以及无法弥补的遗憾了。 “我对你说过,你外公家以前靠三桅船得到葡萄牙国王的封赏,菲里奇也算是显赫一时。到我这里,虽然败落下来,但家族的荣耀之心还在。我为了替家里人还债,嫁给你父亲,不是当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妾,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 “我觉得我是爱你父亲的,我现在明白我是爱他的,不然即使为了还债,我也不会嫁给他。这话我不是说给你听。我也是经历了无数挫败后,才明白过来。 “可当时我不过和你现在一般大,我懂得什么呢?我娘家人因为我嫁给中国人当‘妾’,认定我和人非法同居,拿了我的钱后,就与我断绝了关系;燕家呢,又有那姓卢的女人,不断给我穿小鞋、使绊子…… “我那样年轻,心如烈火。我理想中的爱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一个女人为了还债嫁给一个有老婆孩子的男人,在他家里忍气吞声。这是什么爱啊?我向往的,是为了彼此抛下一切、不受任何世俗束缚的爱,是一对一平等的爱。所以罗杰追求我,说他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带着我离开这个屈辱的环境,一起流浪天涯时,我迷惑了,以为听到了真爱的召唤,义无反顾地跟他走了。 “我本想带上你的,但我知道你爸爸多么爱你,所以我留下了你。 “这是我一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选择,我想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们不要再提这些了,好吗?” 雪迦妮说着说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潮红,无神的褐色大眼也再度熠熠生辉。 燕兆青听到她不带走自己的理由,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很是讽刺。 不知是否来时车上预设了太多这次重逢的可能性,徒自激情澎湃,神经痉挛。到现在,见了面,听了他等待十多年的解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2 释,他感情寡淡,神经麻木,几近无动于衷。 他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明白自己被抛弃的缘由。我现在明白了,我不会再提了。”他这话说出口,才觉得心中破了个孔,悲伤的细流涓涓涌出。 雪迦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目光仿佛要把这些年遗失的时光全部填满。她又招招手,让他过去。 燕兆青听话地坐到她床上。雪迦妮拉起他一只手,不断往自己脸上摩挲。 燕兆青似乎觉得又和她亲密无间了,但中间始终隔着一层。雪迦妮的手拉着他的手,她的手现在比他的小了不少,两人的手指都纤长而优美。曾经,那只女人的手掌,紧紧地包裹过一只肉团子般的男孩小手。时光交叠在一起,却只是残酷地指明了真相:凡逝去的,皆不可追回。他和他的母亲,再也回不到过去幸福相依的时光了。 燕兆青仿佛看到那个站在海边渴望着父母亲回来拥抱他的男孩子,轰然一声,被巨浪击成了碎片。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他挣脱雪迦妮的手,双手捂着脸庞,低头无声地颤抖着。雪迦妮想要拥抱他,被他躲开。他倔强地表示:“没事,一会儿就好。” 的确,没过多久,他就放下双手,冲雪迦妮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暖的笑容。他说:“你的病怎样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治疗?” 雪迦妮摇摇头:“我这病,捱不了多少时间了,你别再给我罪受。而且你父亲走了,老实说,我觉得已经生无可恋。” 燕兆青瞬间又有些生气,但他克制住了,淡淡地嘲笑她:“人啊,就是贱,贴上来的不珍惜,一去不回的才觉得好。” 雪迦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不是?妈妈这辈子是和爱情失之交臂了,你可别步我后尘。人的思想最容易骗人,要是我一早听从自己的心,管它什么家族荣誉、舍得舍不得的,爱谁就和谁在一起,也不至于如此。” 燕兆青听了心中一动。 雪迦妮这时神色又灰败下来,明显精神不济了。燕兆青要她躺下睡一会儿。她躺下,但不肯就睡。她努力睁着眼,笑问燕兆青:“儿子,你有没有心上人?” 燕兆青忍不住一笑:“我都结婚了。” 雪迦妮大喜之下,又埋怨他:“怎么不把你妻子带来我瞧瞧?” 燕兆青说:“她现在怀孕,过来不方便……等以后吧。” 两人沉默了片刻。 雪迦妮又鼓起笑容,追问了他几句叶琬的情况。燕兆青一一照说,如数家珍。雪迦妮呆呆听着,接着对他狡黠地一笑。燕兆青顿了顿,问:“怎么?”雪迦妮说:“看得出,那个琬儿,是你心里的女孩。妈妈为你高兴。” 燕兆青想说“其实不是”,但不知为什么,不想在母亲面前反驳这点。他谈论了几句叶琬,开始有些担心她了,不知道辛义他们有没有将她安全带出修道院,送往香港。 雪迦妮感到自己眼皮愈来愈重,她拉拉燕兆青,唤回他的注意:“你再说些好玩的事来我听。” 燕兆青想了想:“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 雪迦妮刚想说“好”,忽然想起了什么,吓得一个激灵,竟又清醒了些。她忙说:“不用唱,你念一段歌词就好。” 燕兆青只得捡了首以前她经常唱给自己听的歌谣,念了起来: “一月芥蓝二月荞,三月黄瓜水浇浇。四月龙船舞出娘妈庙,五月龙船通海飘。六月割埋禾米有柴烧,七月烧衣好打醮。八月果碌揼揼摇,九月重阳放纸鸢。十月穀满田鱼满塘,十一月冬十二月年,家家门楣贴红钱。” 屋里一片静谧,药味消散,橘子味道却还丝丝缕缕萦绕其中。雪迦妮十分安详地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如橘子般甜润的微笑。 燕兆青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妈妈。” 他的声音引发了一种奇妙的回响,却无人答应。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燕兆青又一连喊了几十声“妈妈”。他的眼泪顺着雕塑般的坚毅脸庞流下来,再也不必掩饰,因为雪迦妮,已经死了。 ☆、手足恨 辛义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他只好将饭菜放在门口地上,自己下楼。 凤妈和小包仰头看着他,见他摇头,两人也耷拉下脸。凤妈皱眉说:“已经两天了,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小包被她说得又急起来:“三少爷真在里面吧?我们叫他,他总是不应,别已经……” 辛义打断他:“他在里面。”凤妈也说:“人在里面,他有时会自言自语,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确实是他的声音。” 三个人同时叹气,沉默下来。 几天前,燕兆青从凤凰山回来,就得知了叶琬失踪的消息。不久,有渔民在海上捞到了一双女鞋,经鉴定,便是她当日穿的鞋子。水警在海上又打捞了几天几夜,一无所获。但警方认为:叶琬多半是畏罪潜逃,然后溺死海中。大半澳门市民也和他们持同样想法。大海茫茫,叶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燕兆青自己也跟着水警去海上打捞了几天,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辛义在短短几天内,也形容大变。他原先鼓起来的两腮现在深深凹陷,乍一看,脸上仿佛多了两个洞。 小包看着他,也代他难受。他说:“今天他再不吃饭,我们就砸开门,硬闯进去,逼着他吃。”话是这样说,但他们三个对燕兆青都颇敬畏,真要实践起来,就难了。 这时候,南湾来了位稀客——燕家的大少奶奶赵南琛。 赵南琛依旧戴着孝,脖子上一条丝织长围巾,将她鼻子以下的半张脸仔细笼住。 辛义看到她就起了敌意。他多少知道她和燕兆青过往的纠葛,认定叶琬这次吃官司,是遭到她和她丈夫的联手陷害。他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么?” 赵南琛一愣,没料到一个底下人敢这样对她说话。不过她满腹心事,压根没把辛义这等角色放在眼里。她说:“你去把兆青叫来,我有重要的话对他说。” 辛义想:“好啊,琬姐一不见,她就跑来争宠了。”他怒气冲冲地说:“你来的不是时候,我们家三少爷不见人。” 小包阻止他,他对赵南琛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三少爷这两天心情不好,连我们也见不着他。大少奶奶要见他,我们给你通报一声,他见不见,我们可不敢打包票。” 赵南琛神色古怪,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心情不好?”随即,她转向小包,“你就告诉他:我有关于琬儿的事要告诉他,随便他见不见我。” 小包让凤妈去给客人倒茶,他怕辛义留下和赵南琛起争执,拉了他一起上楼通报燕兆青。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3 赵南琛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了。她转头看看屋中家具摆设,又看看落地长窗外的花园草坪和远方的大海。她想:“原来他安置的家,是这个样子的。我若当初没有拒绝他,现在,我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了。” 凤妈给她泡了杯龙井。她谢了声,看了眼茶,却犹豫着没有立即喝。 身后楼梯上脚步声响,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燕兆青下来了。 她浑身的毛孔开始收缩,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抑制住自己的激动,佯装镇定地回头看他。燕兆青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头发有点蓬乱,胡子几天没刮,青色的胡渣爬满了下巴,给他添了些沧桑之气。他有些不修边幅,但精神还好,绝不像她刚才担心的那样:正濒临死亡般的憔悴下去。赵南琛不由得高兴起来,她想:“他果然不大在意她。” 辛义和小包两人不知去了哪里,赵南琛也忘了他们。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燕兆青身上。 燕兆青在她对面坐下,有些疲倦地笑了笑,他说:“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有些消沉,让大家担心了。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家里还好吧?” 赵南琛眼眶一红,说了声“还好”,就拉下围巾,端起半冷的茶,喝了一口。她两边唇角各有一块乌青,一块大点,一块小点,唇边因此鼓起,看着好像嘴里含了两块糖。 燕兆青一皱眉:“你嘴怎么了?” 赵南琛有些颤抖地说:“如你所见。” “燕平甫打你?” 赵南琛点点头。 燕兆青避开她的目光,看着沙发扶手上铺的蕾丝花布,说:“你要告诉我什么事?” 赵南琛打开手袋,摸出一根手链,递给他。手链有些旧了,原先黄澄澄的金色失去光泽,褪成平淡无奇的淡黄色,手链节节串联,连接处是一朵一朵做工精巧的芙蓉花。除了黄金质地外,这条手链简直和燕兆青送给叶琬的那根银色芙蓉链子一模一样。 赵南琛看着燕兆青接过手链,她声音嘶哑地说:“这条链子,是你爸爸当初送给你妈妈的定情信物,一半在他处,一半在你妈妈处,我偷偷拿了来,也算物归原主……爸爸准备立遗嘱的事,想必你已经调查过了。爸爸原意,是要将这条链子和荣升公司大半股份一起给你。哪知平甫知道后,心怀不忿,去黄姑子处买了毒|药,下在琬儿带来的茶叶中,害死了爸爸。” 燕兆青似乎并不意外:“果然是他。那把琬儿从修道院带到海上,也是他干的好事?” “是他。他怕东窗事发,所以急于杀了琬儿,造成她畏罪自杀的假相。” “琬儿……真的死了?” “是的。他做事向来仔细,应该是看着她淹死的。”赵南琛遗憾地说。她见燕兆青双手捂住了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忙又说,“我很抱歉,助纣为虐,在法庭上做了伪证。我是不想的,但他们威胁我,说我不这么做,就要将我不守妇道的事实公诸于众,再将我休了后,送回赵家。我丢不起这人,所以……我一直很后悔。昨晚,我劝平甫去自首,他动手打了我,还警告我,再说这样的话,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兆青,他已经疯了,我很害怕。” 燕兆青的目光回到她脸上,但明显心不在焉。他客气地说:“他是有些不正常了。你要是怕,可以去赵叔叔处住几天,反正,也不会太久。” 赵南琛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她没能从他脸上找到半点对自己的关心和焦急,连一丝丝激情都没有,她很是失望。她想:那个在妈祖阁中等她、要跟她私奔的兆青去哪里了?那个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兆青去哪里了?真的……有过这样一个人吗? 她脑中闪过叶琬的那些话,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猛地站起,坐到燕兆青身边,拉着他的袖口说:“兆青,我知道我自己做了愚蠢的选择,但我已经受够了惩罚。你原谅我好吗?你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燕兆青看着她,大半心思在别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图。他无奈地笑笑:“别傻了,我早就原谅你了。你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招呼凤妈来送客。 赵南琛好像被他当面抽了一记耳光,她还要挣扎,燕兆青已经走上了楼梯。赵南琛不管凤妈好奇而责备的目光,死死盯着燕兆青逐渐远去的背影,仿佛盯着她青春和爱情的最后一点尾巴。 燕兆青一把自己关回卧室,脸就变了。刚才在外人面前强撑出来的冷静片片瓦解,底下是一张深受折磨的爱人的脸。 卧室窗帘密密拉合,又没有开灯,暗不见天日,床上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叶琬的衣物。 燕兆青将自己埋在那堆衣物中间,深深地吮吸着叶琬的味道。 “琬儿,你出来好吗?”他无数次地唤她,那声音哀切得可以融化仙人掌的尖刺,如果叶琬听到,她肯定会为之动容,“你真的死了吗?你死了,你就出来,让我最后看看你;你不出来,就是没死。我才不信别人的话,我知道你没死,对不对?”他自己做了决定,高兴地笑了两声,但接着,一阵剧痛又让他呻|吟起来,哀哀呼唤着“琬儿”。过了会儿,他又企图说服自己,“祸害遗千年,她一肚子坏水,肯定死不了。” 如此的循环往复,燕兆青自己心底里也明白:这样下去,自己非发疯不可。但明白归明白,他逃不出这个圈子,他也不想逃出这个圈子。想着叶琬受苦,比学会忘记她要容易得多。 他现在明白了:他是爱叶琬的,大概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爱她了,但他习惯性地自以为是,建立起自己荒诞莫名的爱情理想,忽略她的存在。 他想起雪迦妮临终前的话,她说人的思想最容易骗人,她若是一早听从自己的心,爱谁就和谁在一起,也不至于后来和不爱的人私奔,害人害己了。难道他终于还是步了母亲的后尘吗? 他越来越深地埋在衣堆下面,瑟瑟发抖。 突然,有人敲他房门。小包的声音说:“三少爷,有位姓张的先生来找你。”燕兆青听见了,当没听见。小包又说,“三少爷,张先生说是你找他过来写什么信的,要是没有这事,我就打发他走了。” 燕兆青的脑中一片混沌,但他突然间,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动作过大,他有瞬间晕眩。“是我叫他来的。”他大声说,“你让他去书房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小包答应着下去了。 燕兆青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本学生时代的作业本,他翻了几页,就夹在胳肢窝下,开门出去。 有的时候,失去的空洞只能靠仇恨才能填补,而剧烈的疼痛,也只能靠杀戮才能缓解。 ××××××××××××××× 燕平甫进屋,看见他妻子正跪在地上祈祷。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4 她双手交握,闭着眼睛,在她面前矮几上,摊着一本《圣经》。 两人在英国留学时,曾一起去过几次教堂,但都不是虔诚的教徒。 燕平甫走到妻子身后,晃了几圈,想要搭话,又不知怎样开口。 赵南琛听到动静,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燕平甫见她唇角淤青未散,伸手想摸一摸,被她嫌恶地避开。燕平甫尴尬地笑了笑,说:“伤还没好?” 赵南琛不说话,合上《圣经》,钻入被窝,背对着他。 燕平甫说:“我一时糊涂,怀疑你和爸爸、琬儿他们的死有关,才动手打了你……我知道我不对,你如果一定不肯原谅我,我也没办法。” 赵南琛拉紧被子。她越是负疚,就越是抗拒他人不明不白的好意。 身后传来燕平甫有些凄凉的声音,他说:“你知道么?二弟他来信了。这浪荡子,在外面花光了钱,欠了一堆债,被人扣押起来,这才想到写信给家里人求救。” 赵南琛起了好奇心,正打不定主意要不要问丈夫燕纪来的事,一个老妈子过来,说太太找大少爷,硬把他叫走了。 赵南琛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没法闭眼睛,一闭上,房里家具就开始作怪,发出种种异声,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她周围,随时跳出来将她吞噬。她忙下床,开了盏落地灯,又将《圣经》塞到枕头底下,这才勉强躺下。 燕平甫被卢香与叫去,叮嘱了几句话。 卢香与看上去,好像心里面亮起一盏灯,从内而外散发出通透、愉悦的光芒。她说:“平甫,纪来吃过这次亏,以后就明白了。你先别急着教训他,免得他羞愧之下,又溜个影踪不见。你等他回来,再慢慢训导他。” 燕平甫答应着,心里想:“家里,现在就她一个还能这样高兴着。也是,父亲的家业没被三弟抢走,她的宝贝儿子又快回来了。” 卢香与手上拿着燕纪来从上海辗转寄回家中的信,难掩兴奋之色。燕平甫看着她,不知怎地,却很是伤感。 这两天,他宛如衰灵附身:用了几年的漱口杯子,突然摔碎了;走在街上,突然被一只乌鸦追赶;晚上做梦,梦到燕翅宝和他过世多年的爷爷并排站在一条独木舟上,他爷爷喜悦地朝他招手,叫他过去…… 燕平甫不是迷信的人,但家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犹其是燕翅宝的去世,让他心里充满了谜团与不安。燕纪来突然来信这事,在他看来,也有着令人疑惑的地方。妻子是没法交谈的,两人已然水火不容。母亲多少还能谈谈。 他说:“妈,这信真是纪来写的么?” 卢香与脸一沉:“他的字,我还会不认得?” “他倒是转性了,竟然将自己的糗事说得一清二楚,还指名道姓要我带钱去上海救他。” 卢香与和小儿子分开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一丝重逢的曙光,听不进任何人的质疑,她急急说:“他经历了这些事,不改变,还能怎样呢?你这孩子,就是多疑。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卢香与难得露出心虚的气色:“你舅舅在香港日子过得不好,他也是个悔过自新的人,我想把他接到家里,也不用再安排他事做,就每月给他几个钱,让他安度晚年,你看可好?” 她话没说完,燕平甫脸色就变了,他“刷”的站起,怒说:“这话休提。我不说他,是给你和二姨娘留点面子。他要再敢进这个家门,我就敢代我父亲,打折他的腿!” “好了好了,”卢香与也是一脸怒气,“我不过提个建议,你就恼成这样。他好歹是你亲舅舅,你小时候生病……” 燕平甫不愿再听,甩手走了出去。 外面一轮明月悬挂中天,燕平甫快快走了几步,又站住,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 偌大一个家,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的心情,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衷肠。 燕平甫忽然有些思念燕兆青。尽管他从来厌恶他的声色犬马,更因赵南琛的事对他恨之入骨,但现在,恐怕只有他,才和自己一样,为燕翅宝的突然离去,而发自肺腑的难过与彷徨着。恐怕也只有他,才和自己一样,不甘心这桩命案,就这样草草揭过。 他想到燕兆青很小的时候,那时他还不大明白自己在燕家的身份,也不明白自己将来为家族、犹其是为他母亲担负的使命,他单纯地觉得三弟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兆青也很爱亲近他。 他在学校因为成绩出色,被奖励了一个皮球。他把皮球送给兆青,他坐在骑廊下的台阶上,不断把皮球扔出去。他每扔一次,燕平甫就接一次。他扔了一个小时,平甫就接了一个小时。后来下人将这事报告给卢香与,她跑来拉走了他,又拿剪刀绞了他的皮球,哭着警告他:以后不准再这样自甘下贱…… 燕平甫站在中庭,对月长叹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即使燕兆青和他一样心情又如何?他本来就恨他,经历了庭审之后,两人间的梁子,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他背手踱回白云第,心里很是凄凉。 他为避开他母亲,故意绕道西四合院。他经过鹿萦红楼下时,听到了从她打开的窗口传出的滔滔不绝的念经声。 燕平甫苦笑。家里死了人,天主和菩萨全来了。 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老鼠翻着肚皮躺在石板地上,似是断气了。 又是一个,不祥之兆啊。 ☆、丑女 燕平甫死了。 在去上海的船上,他被歹人抢劫后杀害,抛入海中,那歹人随即遁入人群中,失去了踪影。随燕平甫去上海的老茄头在下一个码头下船,坐另外的船只赶回来报告这个噩耗。 两天后,澳门水警接到附近岛上居民消息,说村里漂来了一具浮尸。警方带着老茄头和卢香与、赵南琛等人赶去,查明浮尸即是燕平甫无误。 至于杀害他的凶手,却是无可寻觅了。 卢香与受了这番打击后,仍不死心,又偷偷将卢肇叫来,让他带钱去上海赎回小儿子。卢肇一去几月,空手回来。据他所说,燕纪来根本不在上海,所谓他欠人钱财、遭人扣押,全是谎话。卢香与虽不怎么相信他的话,却也无可奈何。 燕家一下子失去两名栋梁,燕纪来又影踪全无,照澳门的法律,燕翅宝所有的家产,都将由燕兆青来继承和分配。 澳门人都说:兜了一个圈子,荣升还是落到了燕兆青手中,仿佛冥冥之中,都安排好了。而由于燕兆青新近丧妻,膝下又无子,城里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再次跃跃欲试起来。 ×××××××××××××× 叶琬好像被人蒙住眼睛,经过了一段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5 长长的隧道。她睡着了,身体在梦中上下颠簸,全方位的捣腾着。 她清醒时,发现自己没有了形体,飘浮在一间狭窄屋子的一角,像蛛网一样,粘着在那里。 屋里没有一扇窗口,黑漆漆的。屋中一张木板床上,似乎躺了个人。她旁边一张矮桌,桌上随意摊着一副扑克牌。此外,屋子一角还烧着药。 叶琬看着那人,不由得很是反感。她想:“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样的丑八怪?”那人一张不大的脸上,涂满了粘腻的土黄色膏药,又油腻,又凹凸不平,的确很不能看。 她怀着厌恶看了那人几眼,又想:“这人是不是脸上受伤了?”才这么一想,周围的空气仿佛起了波动,暴风雨穿林打叶呼啸而过。 这时,她又看到了那人露在毯子外的一截手腕上,松落落地搭着一根银色的芙蓉手链。 她忽然明白了:床上那人,就是她自己。 下一刻,她像被海底漩涡席卷,不由自主冲向了床上的人,在她身上,再次醒来。 这次的苏醒,和前一次的无知无觉大不相同。她还没睁眼,就感觉到了全身的不适。头疼欲裂,身重如石,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动不了分毫。最难受还是脸,又胀又痒,仿佛成了纳藏蛇虫八脚的巢穴。 她身体里许多无形的声音合在一起尖叫,似害怕她的醒来,要将她的意识重新赶回黑洞。她意识的一小部分,却立定不动,顽固地要保持清醒。 隔壁有人忽然惊叫了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动不了,全身的力都用在耳上,听觉格外灵敏。 她听到几个男人的声音,很快分辨出那是不久前到菲里奇来踢场的黄元三兄弟。他们之中,老大黄元擅长听骰,老二黄礼擅长玩番摊,老三黄至玩得较杂,似很喜欢□□赌。三个人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听败将之一黄元说:“把你的爪子放开,你反了?”黄至也气急败坏:“二哥,你也忒奇怪了。那小娘皮破坏我们的好事,还拿刀威胁你,害你当众出丑,你都忘了不成?怎么反倒为了她,要和大哥翻脸?” 黄礼可怜巴巴地说:“我怎么敢和大哥翻脸?别说我这几下,一个人干不出什么名堂,即使只看在我们三人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情分上,我也不会背弃大哥。” 黄元声音略微缓和:“你知道就好。” 黄礼又说:“大哥,我只望你行行好。她受伤严重,高烧不退,你现在把她扔到海里,她是死路一条。那晚她恰好游到我们船上,又恰好被在甲板上散步的大哥你看到,将她救起,这都是缘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黄元笑说:“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信起佛来。”他叹了口气,“二弟,不是大哥狠心。这女人已经昏迷多日,多半是不活了。我们明天就要到上海,她这副模样,过关的时候,不免连累我们……” “不会的,就说是我媳妇重病,特来上海求医。” “你当人傻子,看不出她脸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刀伤?” 黄至再次插话:“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连累我不能在上海好好赌个痛快,谁就是我敌人,百死不足惜。” 黄元换了口气,又说:“二弟,你也不是没见过女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去看看那人,她现在满脸伤疤,容貌尽毁,即便她活过来,你敢讨她到房里?她自己见到自己的模样,怕也恨不得一死了之吧。唉,也怪我一时冲动,见她死命游过来,抓住我们的船舷,我认出她腕上链子,以为奇货可居,能拉她入伙,才把她救了上来。若早知她快死了,那时就不该救她。” 黄礼急急说:“大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想讨她到房里。大哥,三弟,我们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但何曾见过这样的女人?我到现在还不相信:她的手竟能逃过我这只眼,给我下套……” 黄至笑了:“原来二哥是惜才。这女人本事是不错的。” “所以,她也是我们一路人,兔死狐悲……” 黄元和黄至一齐笑着打断他,黄元说:“你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才要夸你,你居然骂起我们自己来。谁是狐?你才是狐。” 黄礼也笑:“是,是,我比喻不当,我自掌嘴巴子。大哥,三弟,算我求你们给我一次脸,别急着把人抛海里。下回我们大胜,我少抽几成也行。” 黄至似被他说动了,改口说:“大哥,你看怎样?” 黄元沉吟良久,这才说:“也行,我们就再等等。船到上海前,她如果能醒来,我们就救她;但如果醒不来,二弟,到那时,我是非扔不可。” 黄礼还来不及说什么,隔壁房里忽然有了动静。正说话的黄元三兄弟顿时安静下来。 黄礼第一个揭帘冲过去。阴暗的舱房中,叶琬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床边一张矮桌,却被推出去一段距离,突兀地停在房中央。刚才他们听到的,便是桌子被推出时的响声。 黄元和黄至相继进来。三兄弟走到叶琬床边,发现她已醒了。她睁着眼,目光平静而澄澈,像冬日里一望见底的湖水,有股迫人的森森寒意。 黄礼胸中激动,他凑上前笑说:“你醒了,还认得我们三个不?” 叶琬烧得嗓子疼,还说不出话。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认得。 黄礼很是高兴,想她这次可以捡回一条命了,但一见到她脸上药膏下纵横的利器划痕,又为她难过起来。他想:“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女老千作为女人,算是毁了。她自己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要是看过后,不知还想不想活下去?无论如何,我得好好开导她。” 黄元和黄至这时候忽然笑了起来。黄礼不明所以,回头看他们,见他们正低头看房中央的矮桌子。黄元说:“看来叶姑娘,是想要活下去了。” 黄礼听了这话一惊,忙走去矮桌边观看。 幽微光线下,矮桌上从上到下,摆了四副同花大顺。 黄礼记得那牌是自己照看叶琬时无聊,带来练习技巧的。他愣了愣后,随即也明白过来。 他看看床上目光冷澈坚定的叶琬,又看看桌上四副扇形排列、极其嚣张的同花大顺,他的心忽然就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很久以后,他回想当初的感受,将那力量概括为三个字:生命力。 ☆、尚贤故人 “黑桃4、红桃a、草花9、方块q。”黄至甩出一副牌后,迅速喊了四张。 牌如花雨,漫天洒下。叶琬忽地伸手,一晃,已经抓了四张在手。她拿给黄至看,正是他叫的四张牌。 黄至大为叹服,说:“这回叫五张。”叶琬说:“别叫了。跟你说:你叫多少我抓多少。要不换你试试?”黄至又紧张又兴奋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6 ,“我眼神不好,二哥就常笑话我。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就试试。” 叶琬示意他将地上牌捡起来。黄至听话得像只小狗,团团转着,捡起了牌,就差没摇尾巴。 叶琬接过牌抖了几下,翻开给黄至看:牌由大到小,按四种花色,排得整整齐齐。黄至眼睛一亮,这种把戏他虽说也会,但要做到如叶琬般不动声色、举重若轻,却是万万不能。他说:“你真不是人。” 黄至摩拳擦掌,全神贯注。叶琬准备好了,作势要甩牌,黄元和黄礼忽然走了进来。 黄至恼怒地说:“怎么早不来、晚不来,专捡人家玩得高兴的时候来,真扫兴。” 黄元白了他一眼,脱下雨衣,抖了抖水,对叶琬说:“下个地方探好了,愚园路好莱坞赌场。梭哈,你有把握么?” 叶琬蒙着脸,看不出表情,眼神却明显波动了一下。黄礼关切地问:“你身体还行吧?前两天连着通宵,要吃不消,我们改天去也行。” 叶琬一摇头:“没事。” ××××××××××××××× 叶琬被黄元三兄弟送进上海的私人诊所,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是孩子没了。当她听医生亲口说她流产的时候,她感到了挖心般的剧烈疼痛,但也就痛了那么一阵,过后伤口自动结疤,她再没了感觉。 出院后,她就加入黄元三兄弟,开始了上海的赌博捞金生涯。 叶琬在上海小旅馆的房间里,对着盥洗室墙上一面水锈斑斑的镜子,第无数次逼迫自己看着自己的脸。她原先是香烟牌上流行的标准美人脸:大眼睛、尖下巴,唯一遗憾,是额头上的刀疤,但彩笔描绘,尽可遮掩。现在,脸的轮廓不变,但多了十几条纵横的剪刀印子,密密麻麻,像灯光将细竹篾篮子的影投在上面。又因为那些印子处的皮肤收缩程度不等,使她的五官发生了轻微的移位,丑陋不堪。她已经不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哪怕一丁点当初的叶琬的影子。 叶琬从脸部左下方开始,重新数了下脸上的剪刀印子,一共十九剪。有一道伤疤横过鼻梁,中间断了断,所以,也可算是二十剪。 她一身冷汗地数完,告诉自己:别忘了这是谁下的手。 当天晚上,叶琬和黄礼、黄至两个到了好莱坞赌场。故地重游,叶琬宛若身 在梦中。 赌场的人怀疑地对着叶琬一看再看,还是伸手拦住了她。他不客气地说:“把面巾拉下来。”黄礼上来,赔笑说:“这位大哥,我妹子脸上有疾。我们又不是不付钱,进来玩几手就走,看什么脸啊?” 然而那人不肯,一定要看。 叶琬不耐烦起来,她一把拉下面巾,对那人说:“看清楚了没?” 那人一愣,周围人有的惊叫,有的唏嘘。那人说:“抱歉,我认错人了。”他这么说,言语中却全无歉意。黄礼心下难过,黄至骂骂咧咧,叶琬却没事人一样重新蒙好面巾,在众人注视中昂首挺胸踏入赌场。 黄礼和黄至之前来过这里,赢走不少钱,也受到过警告。所以这次来,他们在脸上粘了胡须,贴了黑痣,打扮成叶琬的跟班。黄礼再三嘱咐黄至:他们此来,主要是陪伴叶琬,不准他贪玩,自己去赢了大笔钱,暴露身份。 叶琬带了黄元兄弟的一箱子钱来,很快就被请入贵宾室玩梭哈。 很凑巧的,她这次进的房间,正是上次她和霍廷佑一起玩牌的那间。而且她一进去,就看到了充当庄家的赌场经理。 叶经理的动作比上次缓慢了些,但脸还是那张关公脸。他听到人来,抬眼扫了下叶琬几个,又别开目光。 叶琬心下奇怪:他怎么认不出自己?但她随即明白过来。她蒙着脸,他怎么认得?便取下面巾,今非昔比,他也认不出了。 这房中有三人在玩牌,两男一女。叶琬坐在一男一女中间。 那女的浓妆艳抹,勾勒着夸张的银色眼线,她好奇地不断打量叶琬。叶琬看她,她就友好地一笑,搭讪说:“妹子,以前玩过梭哈没?” 叶琬说:“玩过一点。” “一点可不行。今天你边上的两个特别可恶,已经诓了我不少钱去,你可要当心。” 叶琬笑笑。不用她说,她也会多留个心眼。但两轮玩下来,她不觉得那两个男人,或者这个女人,有任何“可恶”。果然高手不是时时能遇上的。 黄至站在叶琬身后,他打了好几个哈欠,悄悄扯一扯黄礼袖子,指指外面。黄礼低声说:“去吧去吧,玩一会儿就上来。”黄至不等他再说,一溜烟走了出去。 黄礼暗暗摇头,忽觉那个叶经理正看他。二人目光一触,叶经理笑说:“大名鼎鼎的黄家老二、老三,怎么替人打起下手来?” 黄礼一愣,知道身份被戳穿了。本来他一只义眼,也不容易瞒人。叶经理又说:“听说你们在澳门赌场,折在一位女荷官手中,难道因为那一次,从此就甘愿替女性打下手了?呵呵。” 黄礼心想:“这经理有点眼光。他已看出我们在抽老千,只是他不知琬儿手段厉害,反怀疑是我从旁捣鬼。”他当即若有深意地一笑,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总有背运的时候。” 叶经理看看他,又看看无动于衷的叶琬,缓缓说:“有风驶尽帆,无风潜海底。可别背时而动,连累了旁人。” 这时,叶琬和一位男客已到了最后较量关头。叶经理发完最后一张牌,那男客便跳了起来,翻开牌,原来是一副同花顺。哪知他高兴了不到一秒,叶琬也把自己的牌翻出来:a、k、q、j、10,一副黑桃同花大顺。 房中死一般寂静。 那男客首先发难:“怎么会出现这种牌?她抽老千!”画银眼线的女客也阴阳怪气地说:“这倒是少见。” 叶经理警告地看了看叶琬和黄礼,说:“黄二爷,我们这里的规矩,你懂的,对吧?” 黄礼尴尬地笑笑。他心里有些迷惑,想:“赢不是这样赢的。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就是抽老千了,你待怎样?琬儿从来不会这样没有分寸,她这是怎么了?” 叶琬忽说:“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叶经理,你能带我去下洗手间吗?”她说着,冲叶经理使了个眼色。叶经理点点头,心里捉摸不定。 叶琬站起,黄礼却马上跟了过来。叶琬皱眉:“你不必跟着。你代我和他们玩两副吧。” 叶经理吓了一跳,以为叶琬故意调走自己,好让黄礼大展手脚。他正要拒绝,另着人带叶琬去洗手间,黄礼却说:“不争这一时三刻,我陪你去。” 叶琬一转身,又坐回原位。黄礼问她:“怎么又不去了?”叶琬冷冷地说:“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叶经理见如此,回来重新派牌,心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7 里对叶琬也留上了意。 黄礼想:“她今晚很不对劲。也罢,看那三人,都起了疑心,玩过这轮,未必会继续下去。她闹也闹不了多久。而且以她的身手,别人只管知道她捣鬼,却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实证的。” 他念头刚转到这,忽听叶经理大叫一声:“别动!”他飞快地绕过桌子,一手举起叶琬一手。叶琬手中,赫然是一张“黑桃q”。叶经理又翻开自己未发的牌,其中也有一张“黑桃q”。 叶经理冷笑:“在好莱坞抽老千,真有你的。来人,带走!” 来了两名保镖,一人一边,押着叶琬离开了房间。叶经理向客人道歉了几句,换人发牌,他跟着走了出去。 黄礼目瞪口呆,等他反应过来,再想跟上,已经来不及了。 叶琬被人带去叶经理办公室。她进来不久,叶经理就到了。 叶琬不等他开口,抢先说:“叶经理,你不认得我了?”叶经理一脸怀疑。叶琬叹了口气,“我是叶琬,叶永年的女儿。上次我们在这里分手,你说以后我有事,可以去尚贤坊找你的。” 叶经理“啊”了一声,但仍旧狐疑不信,他说:“小姑娘,你可别信口开河。你真是叶大姑娘?把面巾拉下来我瞧瞧。” 叶琬苦笑了一下,抬手将面巾解了下来。她故意忽略叶经理震惊和痛惜的表情,淡淡地说:“我这张脸,恐怕你看不出什么。叶永年的事,你若想知道,我还能告诉你一些。” 叶经理惊痛得流下了眼泪,他低声自语:“天啊,天啊,你这是故意折磨我,要我愧疚一辈子啊……” 叶琬不明他何以如此,她说:“叶经理,我这次流落到上海,想在你家借住几天,不知……”叶经理听到这话,决断地抬起脸,他说:“我跟他们打声招呼,立刻带你走。你别怕,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都行。” 叶琬没料到如此容易,她心里感动,说:“谢谢你,叶伯伯。” 叶经理摇摇头:“你别叫我‘叶伯伯’,我这个姓,是跟你父亲叶狐的,我本姓王,名海富。” ×××××××××××××××× 叶琬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告诉了王海富。 此时,王海富坐在红木椅子上,看叶琬翻阅他和叶永年、霍廷佑间的旧日书信。叶琬在房中,仍用面巾遮着脸。他看了,心里很是郁闷,又不好十分表现出来,以免她更难受。 他站起,点了根烟斗,咬在嘴里。 叶琬看完了那些信,将它们一一放回铁制饼干盒内,合上盖子。盒上喜气洋洋的画面和欢快的外国字,仿佛这一盒信马上要插翅飞往远方,而不是永远地停留在此处凝滞的黑暗里。 王海富吐着烟圈,等她发问。 叶琬眼睛很亮,她问:“你当初为了资助孙先生革命,一时冲动,偷了霍廷佑的钱。你怕他报复,才抱走了他新出生的女儿。那女儿,是不是我?” 王海富点点头:“你看你这模样,哪一点不像廷佑?”说完这话他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忙补充说,“再说赌博上的天分,你俩也是一脉相承。” 叶琬露出有点凄凉、有点温馨的笑容,她说:“是啊。可是,我怎么又成了叶……叶狐的女儿?” 王海富叹气:“我到现在,也不后悔当初偷了廷佑的钱。他和我一样,都不是好人。不义之财,去得容易,来得也快,还能饿死了他?但我最不应该,就是将阿狐拖进这趟浑水。我当时急着逃命,把你交给阿狐后,自己就逃到了国外。我是想,等过段日子,廷佑消了气,我再回来,把孩子还给他,然后和他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兄弟重修旧好。哪知廷佑整个人都疯了,指使人到处追杀我,碰到和我交情好一点的,也赶尽杀绝,毫不容情。阿狐在广东的古董店差点就被他捣毁了,他几个兄弟也被他砍死了,阿狐不得已卖了古董店,带着一家人东奔西逃。我没跟他说你的真实身份,这也是我的疑心病作祟,怕他被廷佑收买,把你还给他,我就失去了和他谈判的砝码。他大概一直以为你是我的孩子,方便起见,才收作他自己的女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在国外,听以前的几个手下给我通风报讯,述说廷佑的所作所为。我也明白,我和他,怕是难以冰释前嫌了。我听说阿狐一直在逃亡,便狠下心,回到国内,打探他的消息。我晚了一步,在他夫妇被廷佑手下逼死后,才知道他们逃到了澳门。” 王海富小心翼翼地看看叶琬,辩解似的说:“我那时也打听到阿狐两个孩子被燕翅宝收养了。一方面,我自己生活还没安顿下来;另一方面,我心里痛恨廷佑,不愿把你还给他,所以我就听任你们两个住在了燕翅宝家中,想着他富甲一方,你们两个定也不会吃亏。现在想来,又是一大恨事。我改姓叶,也是要自己不忘阿狐和他们一家。” 叶琬心里冷冷一笑,想:“两个混球的任性和自私自利,搅得一个死心眼的老实人颠沛流离,最终送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可她无意从道德角度批判王海富。事到如今,再纠结他的过往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有更关心的问题,她说:“如你所说,你真是王海富,霍廷佑见到你,又怎会不识?你易容了吗?” 王海富见她没有指责自己对不起叶狐一家,暗暗松了口气。他接着露出得意的笑容:“我是易容了,永久性易容了。” 叶琬不解地望着他。王海富解释:“我在美国的时候,认得了一个外科医生,我俩臭味相投,结成好友。我向他叹苦经,说我想回中国,又怕被仇家追杀。他就出了个主意,说他有办法通过手术,将我的容貌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如此我既能回国,又不怕被仇家认出来。我犹豫再三,答应他试一试。他把我带到一家医院,让我躺在一张床上,周围好几个人站着,有一个人给我注射了麻醉剂,我睡了个天昏地暗。等我醒来,我就成现在这模样了。”王海富沉浸在回忆中,不可思议地笑着,“洋鬼子的手段,有时你不得不佩服。现在别说廷佑,就是我自己,对镜半天,也不信那里边的人真是我。不过话虽如此,见着他,我还是心神不宁,生怕哪里露了马脚,被他发现。这老小子,现在还派人追杀我呢。” 王海富说着生气起来,在心中骂了一通霍廷佑。他以前只是听说他爱记仇,现下,经过几十年的躲藏,他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他没对叶琬说实话:他其实很后悔当初动了霍廷佑的钱,更不用说是为了个心血来潮的理由。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可能他只是想试探下霍廷佑对他的交情。可惜所有感情,都经不起试验,爱情不行,友情也不行。 王海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8 富叹了口气,一瞥眼,看到叶琬正双眼发亮地盯着他的脸看。他吓了一跳,手中烟斗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敲。他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叶琬有些受伤,但她装作不在意,她说:“王伯伯,当年给你动手术的那位医生……现还在吗?” 王海富想了想,说:“他年纪还没我大,应该在,前两年圣诞节,他还寄卡……啊!”他一拍大腿,突然欢跳起来,“对啊,你的脸!我怎么没想到呢?到底是你年轻人,头脑活。” 王海富兴奋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他又来到叶琬面前,亲昵地说:“琬儿,你先住我这儿吧。等我将这里的事安排妥当了,我们一起去美国找那个医生。我这儿还有他联络地址呢。正好,我也该去瞧一瞧他了。” 叶琬对着他连连点头。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张脸,竟还有转机。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说:“王伯伯,我这次死里逃生,多亏黄元三兄弟,你……”王海富立即说:“这你放心,我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们,好好还他们这份人情。” 叶琬乖巧地谢了他一声。 王海富定下了此事,觉得肩上卸下了一件背负了多年的重担。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叶狐,叶琬好歹算他义女,他待她好,也相当于报恩他于地下了。加上叶琬还是霍廷佑的女儿,治好了她脸上的伤疤,再让他们父女团聚,这样,霍廷佑总该放他一马了吧?他几十年躲躲藏藏的日子,终于要到尽头了。 他想得开心,仿佛看到从前年轻的王海富,意气奋发地走在广东的大街上。路上行人都认识他,男的谄媚地叫他王大少,向他兜揽货物;女的三三两两,对着他痴笑,一头骂他,一头要他今晚记得过去。那些自由潇洒的日子啊…… 叶琬也在想,看来老天爷还没完全放弃她。她要真的没有机会就算了,她可以躲避阳光,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悄悄地活下去,默默地消失掉。但只要她有一线重新振作的可能性,那么,等她再度站起来时,就是那些曾经冤枉她、迫害她、企图杀害她的人的末日。等着瞧吧,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燕兆青和她失去的孩子,本已埋在心中,贴上封印,现在似感受到了希望的光,又跃动起来,传达给她的,是撕心裂肺,是燃烧的剧痛。 忽然,“啪”的一声,王海富的烟斗掉到了地上,惊醒了两个分别活在过去和未来的人。 天色暗了,先,吃饭吧。 ☆、霍家姊妹 抗日战争爆发后,偏居一隅的澳门也受到波及。广州、香港相继沦陷,几十万难民涌入澳门,促成了一段畸形的繁华与热闹。 一九四二年春,燕兆青坐车回家途中,命司机拐个弯,去霍廷佑家。 霍廷佑已在澳门买房。他那幢伊|斯|兰教摩尔式建筑也在南湾,离燕兆青家不过五分钟车程。 霍家的门房远远看到一辆长车身的银灰色劳斯莱斯沿着海边林荫大道开来,宛如一条迎风破浪的鲸鱼脊背,就知道是燕兆青来了,忙跑出来迎接。 燕兆青熟门熟路往里走,到了里面,又有管家迎上。 燕兆青把头上帽子给他,问他老爷和小姐都在么。管家笑说霍廷佑一天不在家,小姐正在琴房练琴。 燕兆青侧耳倾听,并没听到琴声。他挥挥手,让管家离开,自己三步并两步上楼去琴房找霍真真。 琴房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应手而开。 仍是没有琴声,却传出少女稚嫩的呢喃笑语和猫咪的轻叫。 霍真真正和她新到手的一只小豹猫玩耍。她手里拿着玩具球,慢慢晃到猫眼前。它一扑,她就跑。它停下,她又返身。 豹猫虽小,行动力却已不可小觑。一人一猫几乎是在琴房中跑了起来。最终霍真真先累了,她将玩具球远远抛开,等豹猫追到了球,放松了警惕,她再连猫带球抱起,揉搓个不停。 忽听身后有人轻笑,霍真真回头,见是燕兆青双手抱胸靠在门上看他。她抱着猫向他走来,还有些气喘吁吁,她笑说:“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燕兆青瞟了眼旁边搁在椅子上的大提琴,说:“你爸爸已经埋怨我,不该送你这只猫,害得你整天无心练琴。你这是亲自向我证明,他这话不错呢。” 霍真真吐了吐舌头:“你别听他的。我不过练着玩玩,又不去参加比赛,就他,总对我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爸今天去哪儿了?” 霍真真一脸神秘,凑上来正要说什么,管家亲自端了咖啡和蛋挞上来。霍真真问:“我的份呢?”管家头也不抬地说:“老爷吩咐了,小姐最近长胖了,除了一日三餐照常外,不准另给你东西吃。” 霍真真“哼”了一声,快速端起燕兆青面前的咖啡舔了一口。但她马上放下杯子,皱了脸说:“苦的,怎么不放糖?”燕兆青和管家都笑起来。霍真真举起怀里豹猫,说,“他们都欺负我。”猫咪叫了一声,不置可否。 燕兆青又问管家:“你们老爷今天干什么去了?”管家说:“他没告诉我,不外乎又是生意上的事吧。” 霍真真一直欲言又止,她等管家离开,马上靠到燕兆青身边,神秘地说:“我爸爸是去接我姐姐和姐夫了。” 燕兆青往旁边挪了挪身体,嫌弃地说:“你别抱着猫靠近我,我鼻子痒。” 霍真真放了猫,让它自己去一边玩。燕兆青这才问她:“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霍真真说:“我也是昨天刚听我爸爸说的。我原来有一个大我十来岁的姐姐,她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歹人拐走了,我爸爸一直以为她死了。大家怕我爸爸伤心,平时都不敢提她。谁知道我爸不声不响的,竟把人找回来了,还捎带一个姐夫。” 燕兆青于霍廷佑家庭情况并不感兴趣,听了也只稀奇了一下。倒是霍真真一脸严肃,问他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燕兆青笑了:“我怎么看无关紧要,主要是你怎么看。” 霍真真挺直背脊,认真说:“我要先了解她,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她。虽然这件事挺古怪,但我爸爸既然认定她是我姐姐,我就要拿她当姐姐般对待,努力让她融入到我们家中。” 霍真真接着又表达了她的担忧,怕她不能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好好相处。 燕兆青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觉很是好笑。 他刚认识霍真真的时候,她才十岁出头一点,躲在霍廷佑的大腿后面,死活拉不出人来向燕兆青问个好。霍廷佑深感奇怪,说女儿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对陌生人的。 后来燕兆青往霍家串门次数多了,一大一小两人熟了,霍真真才大方起来。但她在燕兆青面前,终归和在别人面前不同。她今年才十五岁,在别人面前就是个要么沉默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89 寡言,要么天真调皮的小孩子;惟独对着燕兆青,她总是努力显出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像现在,她不知不觉就正襟危坐,和他从突然冒出的姐姐谈到人世的不可知。她一张瓜子脸,双颊还带点婴儿肥,大眼睛乌溜溜的,转动时好像带动周围的空气,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形态。 燕兆青先还玩味地听她说着,后来他有些倦了。霍真真很快察觉到了,她说:“你累了么?我拉首曲子给你听吧。” 燕兆青看了看墙上的钟,迟疑要不要回去。霍廷佑是去接女儿的,他们一家人团聚,势必一番热闹,自己又没事,何必搅合他们? 霍真真看出他要走了,这才露出孩子气的焦急。她拖住他袖子,说:“今天你留下吃晚饭吧。我希望在这种时刻,你可以陪着我。” 她紧抿双唇看着燕兆青,那神情似极了某人。燕兆青本决定走的,忽又改变主意,说:“那好,你去拉两首曲子我听。要是拉得不好,我拔足就走。” 霍真真莞尔一笑,忙去准备拉琴。调音过后,琴房里响起了圣桑的《天鹅》。 燕兆青缓缓闭上眼睛。他眼前还粘连着霍真真刚才乞求他时的表情,渐渐与他心底另一张脸叠合在一起。 他不由得对己苦笑:这就是他一次又一次光顾霍廷佑家的原因。 叶琬离开他已经五年多了。这五年中,世界各地都爆发了战争,中国也受到日军铁蹄蹂|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叶琬的尸体依旧没有找到。大海茫茫,恐怕,再也找不到了。 他本该忘了她,照他的计划,从众多仰慕自己的千金大小姐中选出一人,结婚生子,可他竟没有。连他自己都隐隐害怕:他到底还在期盼什么?他胸中这股暗潮涌动、丝毫不因时间流逝而消退的热情,将把他带往何处? 霍真真的面貌依稀让他想起叶琬。只因这样,他拿她当活生生的记忆画卷来怀念心中的那个人。可霍真真会长大,会嫁人,那时他要怎么办?或者说,他娶了她? 低沉、柔滑的乐音让他进入了梦乡。他这几年一直睡眠不好,难得有安然入睡、一夜无梦的时候。不过他宁可有梦,至少在梦里,他能见到她。尽管她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了。 像现在,她明明在他面前咫尺,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她。他想叫她,声音出口,即淹没在海浪声中。 他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她再走掉。忽然,他身体一阵晃动。他睁开眼,看到霍真真蹲在他面前,睁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又做梦了。”霍真真说,微微皱眉,有点怜惜的意思。 燕兆青微微一笑,没事人一样把自己撑了起来。他探身,拿起早已冷掉的黑咖啡一口喝干。他的心跳还很快,他觉得今日梦中的叶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要真实。他想:“我是快要疯了吗?” 霍真真的眉皱得更紧了些,眉宇间的皱痕仿佛不小心碰开的青花瓷碎纹,流露着细细浅浅的心疼。 楼下忽传来汽车喇叭声。燕兆青先站起,也拉着霍真真起来。他笑着说:“你姐姐来了。走,瞧瞧去。” 霍真真看他一眼,一言不发跟着他出去。 霍廷佑已把一男一女两个人领进大客厅。男女两个都是西式打扮。 霍真真等不及下楼,趴在栏杆上就往下喊:“爸爸!” 一时间,底下人全抬头看她和她身旁的燕兆青。那一男一女自然也抬起了头。 那女的,应该是霍真真姐姐了。倒是一模一样的瓜子脸,滚圆的大眼睛,只是相貌并不像。大概因她浓妆艳抹的缘故,给燕兆青留下的印象也如雾里看山,模模糊糊。 但她身旁的男士,却令燕兆青大吃一惊。他不禁脱口而出:“怎么是他?” 那男的看到他也很是惊讶,他随即大叫了一声:“兆青!” ☆、不相亲 霍廷佑家的两个厨子,一个负责中餐和中式葡餐,一个负责其它口味的西餐。大女儿霍芙烈与她未婚夫燕纪来一到,霍廷佑就吩咐厨子,拿今早刚到的鳕鱼做几道别有风味的马介休。晚餐就吃鱼了。 霍廷佑和霍芙烈、霍真真、燕家两兄弟围着张长方形的橡木桌子,喝着霍廷佑珍藏的地中海白葡萄酒,吃着鳕鱼。几个人很少说话,单听到头顶上电扇转动的声音。 燕兆青观察他二哥。他比他记忆中苍老许多,头发中已见银丝,两颊也过度凹陷,仿佛生着热病。按理,不该老得这样快。 当年,他把卖赛狗场的钱交了一半给单凤丛,让她带燕纪来离开澳门,远走高飞。之后,他陆陆续续从单凤丛处收到过几封信,报告他们的情况。他知道他们先去了南洋,在那儿吃喝玩乐了一阵子后,又准备去欧洲。燕兆青和叶琬结婚后,就将剩下的一半钱寄给了那两人,从此,再没听到过他们任何消息。 现在,燕纪来居然回澳门了,身边的女人却不是单凤丛,不知二人间有了什么变故。 燕纪来看出他的疑问,他告诉他:他俩在南洋和欧洲玩了一段时间后,就去了美国。单凤丛花光了他的钱,然后搭上一个美国军官,和他跑了。他满不在乎地笑笑,又侧头看了霍芙烈一眼,说:“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着病,险些没死掉,幸好遇到她。”说着他倾身过去,用力握了握未婚妻的手。 霍芙烈仅是眨了眨眼,并无太多表示。 霍廷佑插口说:“那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也想不到,丢失多年的女儿会回到我身边。” 霍真真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她大着胆子问:“你怎么找到姐姐的?”她说“姐姐”两字时脸一红,向霍芙烈讨好地一笑。霍芙烈仍只眨了眨眼。 霍廷佑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拐走她的人生病死了。他临死前良心发现,写了封信给我,告诉我她的所在,我就去把她找回来了。” “姐姐也在美国么?” “是啊。”霍真真还要问,霍廷佑却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对燕兆青说,“兆青,你知道哪里有待租的房子?芙儿想在外面租间房,最好是独门独栋的,周围人少、安静一点的。” 霍真真睁大了眼,想怎么姐姐不和他们住一块。燕兆青也抱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并不多问,沉吟了一下,说:“应该有的,我回去问一下。租金多少合适?” 很少开口的霍芙烈忽然说:“只要地方安静,租金不拘。” 燕兆青的心跳忽然快了几下,想这女人的声音怎地和叶琬一样?仔细回味,似又低了点。 他试探着问:“芙烈,恕我冒昧,现在是在上学还是工作了?”霍芙烈拿餐巾抹了抹唇上的油腻,看着盘子里的鱼骨说:“我自己做一点买卖。”燕兆青开玩笑说,“是黄金买卖吗?”霍芙烈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0 微微挑了挑眉,微笑不语,似是默认了。 燕兆青不觉心中一动。近来不少人炒作黄金,有人一夜暴富,更多人把家底都输光了。他前两日听说霍廷佑也阴沟里翻船,做黄金买卖套进去一大笔钱,这才问了适才那句话,想不到歪打正着,竟被他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他已经听明白霍芙烈的声音和叶琬并不像,霍芙烈的更为低沉,语速也要慢些。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霍廷佑在炒作黄金失败后,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女儿”,子承父业? 燕兆青又问霍芙烈,几时去美国的,几时回来。霍芙烈言简意赅,只答问,不衍伸。燕兆青东拉西扯了一通,忽然话锋一转,说:“澳门这里地方不错,外海岛屿星罗棋布,内陆桑田交叉纵横。日本人多次向葡萄牙政府施压,甚至亲自过来监管,对我们这儿的私人船只仍是毫无办法。” 霍芙烈仍不正眼看他,却微微牵动嘴角,说:“有这等好处么?我倒不知。” 燕纪来一直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燕兆青和未婚妻的对话,这时忙不迭地插话:“芙儿从没来过澳门,她怎么会知道?而且,她是做正当买卖,又不是走私黄金,说这些没意思。” 燕兆青本来还不肯定,但燕纪来这么竭力撇清,反叫他心中有了底,想:“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女人果然在做走私黄金的买卖。现在香港和大陆都被日军封锁,欧洲和东南亚的物资不少要经过澳门转到那两处。我目标过大,被政府和鬼子盯着,难以有大动作。她若是另有渠道,倒不妨与她合作,既方便了别人,又便宜了自己。” 霍廷佑假装不在意地夸着盘中马介休,心中却暗骂燕纪来:“真是个沉不住气的笨蛋。”但他也惊异:燕兆青直觉过人,难怪他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呢。 餐桌上,只有霍真真一个人是完全不明白他们话里乾坤,她还在纠结她姐姐为什么不跟他们住一块儿。 忽然,她看到叶琬拿出怀表瞄了眼时间。她愣了愣,随即喜说:“我也有一块怀表,和这块一模一样。” 霍芙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燕兆青打趣她:“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怀表?我不信。” 霍真真急了:“是真的。我去年生日,爸爸买给我的。”她向霍廷佑求证,霍廷佑想了想:“似乎有这回事。” 霍真真怕霍芙烈怀疑她撒谎,她一顿脚,解下餐巾,一头冲上楼。不一会儿功夫,她手里抓了只金表,飞一般跑回来。 霍廷佑皱眉笑说:“看把她急的。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燕兆青也说:“别跑,仔细摔跤。” 霍真真最后两步才慢下来。霍芙烈和燕兆青贴隔壁而坐,中间空开一个人的位置。霍真真往他们中间一站,先冲燕兆青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再拿表给霍芙烈看。 霍芙烈凑头仔细看了看,笑说:“是同一家瑞士厂家生产的表,虽然不同款,但粗看,的确很像。” 霍真真有些失望:“不是一款么?我看着一模一样。” 这时,底下人将众人的鱼片冬菇汤端上来,他走到霍真真身后,霍真真正拿起霍芙烈的表比对,动作过大,手肘打到后面人的托盘。那人叫了一声,一盘热汤全倾倒下来。 燕兆青一把将霍真真拖到自己身后,他自己却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身汤汁。霍芙烈裙子上也被泼到了。 霍真真一脸歉意。燕兆青抖抖袖子上的鱼肉、冬菇和菜叶,笑说:“真是飞来横祸。” 霍廷佑也觉好笑,说:“你去我房间随便挑件衣服换上。脏的脱下来让他们洗了,改日我让真真亲自给你送去。芙儿,你自己带着衣服吧?”霍芙烈点点头,站了起来。 霍家管家亲自带他们两个去楼上换衣服。 霍真真也想跟去,被她父亲阻止。她自知闯祸,不敢再违背父亲,眼泪汪汪看着燕兆青和霍芙烈他们上楼。一回神,又碰上燕纪来忿忿的目光。她心中更过意不去,却也为霍芙烈高兴,想:“这叔叔对姐姐还真好。” 燕兆青在霍廷佑卧室中洗了手,换好了衣服,出来时,管家已不见了。 他对霍宅的熟悉堪比对自己南湾的别墅。他也不叫人,踩着绵软的土耳其地毯,一边欣赏着走廊墙壁上挂的油画,一边向通餐厅的楼梯口走去。 走了几步,他觉得背后有点异样,一回头,看到霍芙烈正低头跟在他后面。 霍芙烈换了一套装扮,上边是草绿色和白色相间的棋盘格子衬衫,高立领,荷叶边袖子。下边是白色齐膝百褶裙,黑色丝袜。 燕兆青不由地想:“她才泼到一点汤,何必连袜子都要换过?” 他侧身让到一边,等霍芙烈上来,和她并肩而行。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缥缈神秘。他知道那种香水,他曾买来送给朋友的太太过,似乎叫“香奈儿5号”。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霍芙烈似乎十分紧张。 她忽然深吸了口气,说:“对了,我想拜托你件事。” “啊。” “我想在外面找房子住,最好是独门独栋的,不受人打扰。租金不拘。” 燕兆青稀奇地看看身边这位霍大小姐,她也鼓起勇气看向他。燕兆青心中想:“这事,你爸爸刚才问过我了,你明明也在场。”他表情古怪,拖长声音说了个“好”字。 霍芙烈完全没想起来,她的面孔隐藏在厚厚的脂粉之后,惟一对大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燕兆青。听到他答应,她放心地笑了一笑。 燕兆青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片刻茫然后,有不可名状的感情连续冲击着他的胸膛。他脸上挂着的看好戏似的半缕笑,也被震得土崩瓦解。 霍芙烈已经当先走下楼梯,回头看他。燕兆青脸色苍白,他虎着脸跟在她后面下了楼,重回餐厅。 燕兆青对自己的突然动情很是不满,接近痛恨。他不去看霍芙烈,但是眼前全是她刚才的微笑。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燕兆青再一次告诫自己:“琬儿,她已经命丧大海了,无论你怎样欺骗自己,她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无论是霍真真,还是谁,都不可能真正代替她,来到你的身边。” 他心情恶劣,等不及冰淇淋上来,就找了个借口,告辞回家。 霍真真很失望,恋恋不舍地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了车。她一个劲向他挥手,挥到他的车子离开了她的视线,她才叹了口气,转身返回。 她重新在桌前坐下的时候,霍芙烈突然说:“真真妹妹,好像很喜欢他?”伴随着霍廷佑无奈的笑声,霍真真的脸红成了苹果。她不小心一抬头,与霍芙烈的目光相遇,她的心又重重一跳。她疑惑地想:“姐姐的眼神,为什么这样悲伤?有人惹她不高兴了吗?”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1 ☆、乐极生悲 燕宅上一次的热闹,仿佛已是尘封往事。至少新来的仆人们是不知道的。 卢香与自从收到了小儿子的信件,说他回来了,马上要带未婚妻来家,她就陷入大起大落的情绪中。 燕纪来回到妈阁山上老家时,远远的就看见一堆人站在门口迎接他。卢香与拄着拐,站在最前面。 燕纪来透过车窗,看到她紧张地朝前探着身子,目光茫然继而炙热地追着自己的车子,他的鼻子就一酸,转头对他身边霍芙烈说:“那是我妈妈。放心,她会喜欢你的。” 霍芙烈没有说话。燕纪来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他一向沉默寡言的未婚妻今天更比平常安静了不少。 亲人重逢,双方都非常激动。 卢香与一看明白是燕纪来,就狠狠打了他一拳,打得他一趔趄,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燕纪来抱着母亲,她的哭声震动着他单薄的胸膛,他也掉下泪来。 二人哭了一阵,旁边卢肇出来劝说:“进去吧。”卢香与这才勉强止住。 她挽着儿子的胳膊进屋,刚哭过的眼睛里难得显出清亮的光,她敲骨吸髓般盯着儿子,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一路走向荣禄堂。燕纪来见母亲头发稀少花白,露出了头顶心。脸上皱纹也密密麻麻。他一眼认得出她,仔细看又与记忆里的人相差不少。他又见所有来迎接他的人,除了卢香与、鹿萦红和卢肇,就只有三、四个生面孔的下人,全不是往昔动辄前呼后拥的排场。 家还是那个家,只是园林住宅,长久地伫立在那里,风吹雨打,在岁月中也蹉跎了颜色,显出暮气和凄凉来。 燕纪来忍不住问:“家里就这些人么?大嫂怎么不见?” 卢香与叹了口气,说:“你大嫂回娘家了,今年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她。” 她接着又叹起苦经来。也许是老年人的习惯,总觉得今不如昔;也许是她对儿子的私奔难以释怀,有意拿自己的不如意让他内疚;也许是她怕他再次离开,要引他怜悯,她述说燕纪来走后家中发生的种种变故:燕翅宝被人毒死,燕平甫被人劫杀后扔到海里,燕家家业全落到燕兆青手中…… “他还算有良心,没把这宅子收走。但他现在完全不管我们了,我们几个孤儿寡妇,没有工作,就靠几块田养活。去年,你舅舅把后面的白云第也租出去了。家中下人,我打发了大半。用不着,留着是一大笔花费。我年纪大了,平日不大出门,看着还好。你是不是觉得家里冷清、大不如前了?” 燕纪来支支吾吾,怕她伤心,不敢说实话。 卢香与又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她随即含笑说:“现在好了,你回来了。” 母子二人在大厅堂中并肩而坐,鹿萦红忙着张罗茶饮点心。 卢香与这才注意到霍芙烈,她眉花眼笑地问儿子:“这姑娘就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怎么也不介绍?” 燕纪来高兴地看了看霍芙烈,把她介绍给家里人。 卢香与本来有些担忧,怕儿子自己找的女人又不是什么好货色。她在小儿子的事上屡遭挫折,一度连人也差点丢了,如今好不容易等回他,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这次他带来的人,只要不是烟花巷子出来的,就随他。总之先留住人,日后潜移默化,终能叫他回心转意,娶个好人家女孩子。 哪知一听介绍,说这姑娘是霍廷佑失散多年的女儿,卢香与先就心里愿意。更听闻她仗义将儿子从异国他乡的病困中救出,领回澳门,她简直要拿她当观音菩萨般拜一拜了。 霍芙烈一反常态,忽然活跃起来。她命司机将她和燕纪来从美国买来的礼物拿进来。 她送了卢香与两件貂皮大衣、两条黄金项链、一把曲颈琵琶;送了鹿萦红一件貂皮大衣、一条金项链、一副象牙麻将牌;又送了卢肇一只翡翠烟斗。此外,她还带了许多饼干、糖果、巧克力等,分给下人们去吃。 卢香与又是意外又是高兴,她以为儿子一身精光回来的,不想非但带了个人,还带了许多东西来。 其他人也是惊喜交加。鹿萦红翻着麻将牌乐个不停。卢肇摆弄着烟斗,连连说:“这翡翠好,这翡翠好。” 卢香与笑说:“你们来就来,做什么带这许多东西?这次算了,下不为例。” 霍芙烈说:“纪来以前辜负过你们,他经常念起你们对他的好处,感到心里过意不去。礼物不算什么,主要是他想在长辈们面前尽下孝心。你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卢香与嘴上不说,心下愈发诧异,想:“纪来这小子,上哪儿找来的这位大小姐?家世不必说,更难得她做事周到,说话得体。看来,我儿子的运气来了。” 鹿萦红这时垂泪,说:“可惜老爷去得早,要是他活着,见纪来有这出息,还不知怎么高兴呢。”她这话让一边卢肇很不自在。卢香与暗中白了她一眼,更加觉得未来的儿媳妇可贵。 鹿萦红被人小瞧惯了,木知木觉,她又向燕纪来打听,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卢香与忍不住,怒扫了她一眼,心想:“这还用问么?定是替霍廷佑办事。”儿子几斤几两,她再不肯承认,心中还是有数的,觉得鹿萦红逼他在人前承认是靠未来岳父吃饭,未免扫了他的面子。 哪知燕纪来毫不在意,高高兴兴地说:“我现在和芙儿一起做黄金生意。” 卢肇当即竖起了耳朵:“现在日本人的船泊在港口,黄金很难进出吧。” 燕纪来看看霍芙烈,她笑说:“没事,我们有朋友。” 卢肇心里活动,就开始打听他们的运输渠道。和在霍家时不同,霍芙烈有问必答,甚至主动解释。燕纪来则夸夸其谈,讲述了二人在美国时的几件成功买卖。 卢香与有些担心:“外边在打仗,做这种生意,利润是高,但风险也大。你如今回来了,你爸爸公司……” 燕纪来一皱眉,打断她:“妈,这事你不懂,就别插嘴了。”卢肇也说:“妹妹就是老实。现在香港和内地都沦陷了,到处缺药、缺军火、缺粮食,缺这缺那。难得澳门不打仗,多少人想从我们这儿借道,将短缺的物资运送来去呢。这是老天爷挑我们发财,我们还能眼睁睁地让这机会溜走?靠公司正经盈利,能赚多少?纪来他们做惯了黄金买卖,其实军火和鸦片的话,利润也大,这方面我有路子。我早说要做,就他妈缺钱。” 双方说起走私得利,气氛热烈。卢香与本不赞成投机倒把。她是老观念,相信脚踏实地、正经做买卖。但儿子和哥哥,两个她至亲的人,联合起来鼓吹这其中好处,说得她也心动了。鹿萦红是墙头草,不用说早倒戈了。 燕纪来和霍芙烈留下吃晚饭,一顿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2 饭吃得人人兴高采烈。双方仗着酒兴,在餐桌上就定下合作。 卢肇没有钱,但他颇认识几个人,对澳门一带水域也熟悉。霍芙烈现在手上有两条船,拨给他一条,让他运送他自己到手的药品,她和燕纪来提成。 卢肇闲了一段时间,近来卢香与手头也紧,接济得有限,他于捉襟见肘之余,突然捞到了这份美差,不由得大为快活。 晚上,燕纪来就留在家里睡。霍芙烈则坚持回南湾。 卢香与、鹿萦红和卢肇等人均对她印象奇佳,一行人送她到大门口。 霍芙烈含笑和他们道别,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一扫一个印,深刻在心里。本来,也不容易忘。 她上了车,背对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立刻卸了下来。香烧尽,成了一堆死灰。 ×××××××××××××××× 卢肇和霍芙烈的第一次合作,进行得很顺当。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因燕纪来的关系,卢肇很快成了一条船的船长。 霍芙烈已经住进燕兆青为她找的大堂区老屋。 那房子厚青砖盖成,温雅纤细。前后三进、上下两层。屋子是一位晚清重臣的。他全家去了南美后,这屋子被四界救灾会租过一段日子。香|港|沦|陷后,日本方面逼迫中立的葡萄牙政府向澳门管辖区施加压力,不允许当地华人进行抗日活动。救灾会因此解散,老屋又成待租。 霍芙烈带着一个菲律宾老婆子住了进去。老婆子只会说母语和英语,平时比主人更安静。她每天除了干活,就是陪主人养的一屋子猫玩。 霍芙烈则整天将自己关在二楼一间小屋中,除非来客人,轻易不露面。 她搬进来的第三个星期,卢香与一个人过来看她。那次,她又一反常态,热情洋溢地接待了卢香与。 卢香与对她很是喜欢。她刚得回儿子,还来不及吃准儿媳的醋,一心希望二人早日成婚,好让她抱孙子。 霍芙烈听她言语中露出明确的暗示,便微微一笑,首次在她面前显出了为难之色。 她说:“你是真心待我们好,我也不瞒你。我和纪来,现在都是打肿脸充胖子。我从小被人拐走,在平常人家长大,和我爸爸有什么感情?他的财产,将来多是留给我妹妹的。况且他近来亏损了一大笔,自身难保,更顾不到我了。纪来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他是心软重情,不喜欢和人争的,要他现在去跟弟弟争遗产,难比登天。即便争来了,人家经营了好几年的公司,都是人家的心腹,难保不给你使绊子。我们现做这投机取巧的买卖,也是不得已。怎么着,也得先挣两个钱,然后风光完婚、再留点本钱给纪来以后创业不是?” 这番话,一字一句都打入卢香与心坎里。她暗中下了个决心。 次日,燕纪来跑来老屋看霍芙烈,他随身揣着母亲的一半私房钱。 在外人面前,两人说合伙做黄金生意,其实,燕纪来不过偶尔给霍芙烈跑跑腿,传传话,她具体在做什么,他是一知半解,基本不放在心上。反正,每月固定时候,霍芙烈会给他一笔不多也不少的生活费。 他拿着母亲的钱给未婚妻,脸上难免露出点得意之色。这是第一次由他供给她钱。他说:卢香与要求入股,和她一起做走私黄金的生意。 燕纪来很奇怪,他一向古板守旧的母亲怎么突然间对金钱饥不择食起来。霍芙烈却心里明白:这是卢香与在变相资助他俩。 她微微一笑,收下了钱。 她将这笔钱,加上不久前鹿萦红暗地里塞给她要求入股的钱,全拿去收购了黄金。 一星期后,霍芙烈一条装满金子的船触礁沉没。卢香与和鹿萦红的钱,没了。 ☆、子弹与金块 霍芙烈再次来到燕宅的时候,燕宅比上次更显冷清。卢香与一个人闷坐屋中,她裹着短袄,抱着暖手的汤婆子,一脸病容。霍芙烈自己脸色也不大好。 卢香与原要去叫卢肇和鹿萦红的,被她止住了。 霍芙烈一脸愧疚,说:“妈,你别去叫舅舅,我如今怕见他。” 卢香与心里正不痛快,听她这样说,又护起短来,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事怪不得你。唉,怎么好好的,船会触礁呢。” 霍芙烈比她更懊恼:“也是我过于信任那几个当地人。早知他们这样靠不住,我就把两条船全交给舅舅了。” 她说着又从手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卢香与,告诉她:“香港那边最近要军火要得厉害。我上次通过舅舅介绍的一个人,到手了一批武器,装在剩下的那条船上。钱我已经交清,关系也打通了,明晚出发。妈,这是通关文书,麻烦你交给舅舅,让他替我押这趟货。得的钱,我和纪来一个子儿不要,全给他们,也算我向他们赔个不是。” 卢香与心头惴惴,她问:“香港那边,日本人管得紧,没事么?” 霍芙烈向她再三保证,要她放心。 卢香与还想留她吃饭,但她心事重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 晚上,鹿萦红替卢肇收拾好了东西,就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泡脚。 如今他们两个是半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燕翅宝和燕平甫死了,家中仆人走了大半,剩下不多几个也换了人,鹿萦红身边除一个于婶是一路贴心跟过来的,其她人全是新来的。有的还以为她已与卢肇结婚。 卢肇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用燕翅宝钟爱的脚盆和他留下的中药材泡着脚,边泡边舒服地哼哼着。 上一回沉船上的黄金,多用的是卢香与和鹿萦红的钱,他本没多少积蓄,投得少,损失也不足道。这一回听卢香与说:只要他负责将船上货送到九龙,得的钱全归他和鹿萦红,对他,几等于空手套白狼了,是以他情绪极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话已反复说了几遍。 鹿萦红不似他这般乐观。她看他这样得意,越发忧心忡忡,忍不住说:“这趟,我看别去了吧。” 卢肇的小曲一顿,他翻着两只业已混浊的眼珠子,愤慨地看着鹿萦红:“你疯了?说出这样的话。” 鹿萦红脸一红:“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前两次都是在附近岛上交货的,这次直接到九龙。那里现在可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听人说,鬼子可凶残了。你运的又是武器,是反他们的……” 卢肇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们女人家就是胆小无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据我观察,纪来这个老婆,路子是真粗。她这次给我的通关信,上面有小日本海陆军总部的印章。你说这能有什么意外?除非再触礁或碰上海难。你啊,就在家安心等着,几天后,我就穿金戴银,回到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3 你身边了。” 鹿萦红被他逗乐了,骂了他句,又叹说:“我也是富贵过的人,不求你给我什么,只求你平平安安。我现在,也只有你了。” 卢肇听了心里一动,又见她眉目含春,便起了拥抱她的冲动,但又一想:他这次去香港交了货、收了钱,免不得要逗留几天,玩个痛快,不可将宝贵精力浪费在家中。所以他闭上眼睛,重新哼起小曲来。 ×××××××××× 卢肇以往走私,从不像这次般光明正大。他按着霍芙烈写给他的路线,直接从新码头出发。 有一艘澳门水警的巡舰拦住他一次,但在他出示盖有日军海陆司令部印章的通关信后,他们连船中货物也不检查,就放行了。 天色澄净,明月当空。卢肇站在船头,呼吸着海风,又哼起了小曲。 香港离他越来越近,灰蒙蒙的日军舰队逐渐显出轮廓。 明明是有恃无恐,看到这架势,卢肇的腿还是发起抖来。他两个手下也跑过来和他挤在一块,像小动物聚在一起取暖,他们问他:没事吧?卢肇心里格外不耐烦。这能有什么事?怎么从他妹妹到鹿萦红,再到他手下,都一个劲担无谓的心思呢?搅得他的心也乱了。 日军舰艇上有人发现了他们,随着一道强光,响起了日本人歇斯底里般的叫声。 卢肇猜,是让他们不要再往前开。他忙命停船,腿抖得更加厉害。他心里把鬼子痛骂了一顿,想:“别看这帮家伙暂时赢了,动不动这样凶狠霸道,其实心里虚着呢。早晚滚蛋!” 日本人的一条舰艇冲他们开来。看到艇上一排日本人和他们手中黑压压的机关枪,卢肇一个手下叫了声“妈”,随即建议:“咱们还是跑吧。” 卢肇怕归怕,还是比他们出息些。他给了那人一拳头,勉强振作起来,笑迎日本舰艇。 艇上一个小个子日本人狐疑地上下打量卢肇几个,问了一连串话,“啪啪啪”的好似喷出许多发子弹。 卢肇一句没听懂。他满面笑容,让对方明白自己毫无敌意。然后,他慢慢掏出了那封通关信,准备递交给为首那日本人。 哪知那日本人一看到他掏东西,便朝他脚旁连开了两枪。卢肇跳了两下,腿一软,跪倒在地。 那日本人哈哈大笑,指示下属将两船并拢,他轻轻一跳,到了卢肇船上。卢肇手中兀自拿着信,那日本人一弯腰,将信拿了过去。 他对着信看了好一会儿。卢肇不明究竟,只希望他像拦住过他的澳门水警一样,快些放行。但他深深地看了卢肇一眼后,就回头招呼自己的下属上船。卢肇不由得心里一沉。 日本人鱼贯上了船后,又接二连三地进入船舱,列队站好。为首日本人一声令下,他们齐齐动手开箱查货。 箱子打开,满眼都是水果。为首日本人吼了句什么,其他人扒开水果,隔着一层棉花,看到了底下的武器。 卢肇从甲板上站起,扶着船舷,看着日本人在自己面前进进出出。他觉得像在看一场皮影戏,又觉得像在做梦。刚才说要逃跑的人战战兢兢地问他:“卢哥,这么多日本人,都和你说好了,背着他们上头,把武器运去给香港的华人么?”卢肇头脑昏沉沉的,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他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那个为首的日本人又回到卢肇面前。他指指信上印章,又指指他,皱眉说了一大堆机关枪似的话。卢肇尽管脸色泛青,但仍旧努力挤出笑容。 为首日本人摇摇头,忽拿出腰上枪,指住卢肇太阳穴。卢肇“哎唷”了一声,双膝一软,再度跪倒。他身旁两人也跟着跪下。 那日本人叫了个懂中文的下属出来,对他说了几句。那人硬邦邦地告诉卢肇等人:“你给我们的信上写得明白:你们走私军火,暗助香港叛贼,对付我皇军。念在你们主动承认错误,我们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为首日本人微笑颔首,等下属说完,他就扣动扳机。卢肇感受到剧烈震动,眼角余光,瞥见血色激浪,从自己的脑中飞射而出。 次日,澳门《大众日报》上出现了一段文字,说明卢肇等三人因走私军火为日军发现击毙。此事再次激发了澳门爱国青年的怒火,与葡萄牙政府险些发生流血冲突。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离那段文字不远处,另有一段讣告,声明此事发生后第二天凌晨,已故燕翅宝爵士二夫人鹿萦红在家吞金块自杀身亡。 当然,该注意到的人,还是注意到了。 ☆、情中刺 “不好意思。”霍芙烈翻开最后一张牌,是“9”。“4、4、4、3、9”,不过是三条。 被她唬的以为她手上牌至少是满堂红而提前放弃的人均扼腕叹息,犹其其中一人,有可能是顺子的。 霍芙烈一笑站起,借口上洗手间,走出包房。 她所在是菲里奇附楼二楼、内教部。 菲里奇原先的大楼在五年内加高了两层,成了菲里奇大饭店。原先位于大楼周边的烟馆、娼寮、押店等,尽数搬到了大饭店内。此外,燕兆青又在福隆新街上、原菲里奇大楼隔壁造了幢有些超现实主义风格的附楼。 附楼全用于赌场,有“传老”、“文德”、“武功”、“内教”和“奇域”五个部。“传老”全民参与,延续了老菲里奇赌场的三样传统赌式:骰宝、番摊和牌九;“文德”、“武功”和“内教”针对一般贵客,顾名思义,“文德”招待文人学士,“武功”招待达官贵人,“内教”招待女客,根据客人不同,赌式也不尽相同;“奇域”则只有菲里奇老板亲自认定的少数人可参与,内容有动物角斗和真人擂台。 内教部主要在二楼。楼梯上来中央一个罗马式人工喷水池,水池上一尊白玉雕成的大卫像正对着内教部前台。以水池为中心,有五条走廊呈辐射状散开,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独立包房。 霍芙烈走到前台,问值班小姐:“金百贵的太太来了没有?” 那小姐收过她几次小费,顿时笑说:“金太太早到了。” “她那间人齐了?” 小姐想了想:“金太太带着她表弟先来的,杨太太不久也来了,好像还少一位卓太太……”正说着,一位女士风一般从楼梯跑上来。她经过前台时也不停留,随口问:“金太太在哪间房?”小姐忙说,“在上次那间‘绣花鞋’里,他们都到了,就等您了。”那女士匆忙地点了下头,快步进了一条走廊。 小姐冲霍芙烈吐了吐舌头:“好了,人齐了。” 霍芙烈谢了她,回到自己的包房。她推说有事,要先离开。他们房间的人本来是临时凑成的,互不相识,梭|哈多一人少一人都能玩,所以大家也未表示异议。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4 霍芙烈披上厚围巾,拿了包准备离开了,一回头,却看到燕兆青正走进来。她的眼神呆滞了一秒,随即微微一笑,说:“你怎么过来了?” 燕兆青今天正好来菲里奇大楼。他一进办公室,就有人跑来汇报,说内教部有位女客,手气绝佳,这两天接连赢钱,已被她赢走了几万块。没人识得透她手法。女客赢的反正也是客人的钱,所以报告的人一脸浑不相干。 燕兆青好奇,这才跑来一看究竟。 他进包房时,先看到霍芙烈,不过没有认出她。直等她一笑一说,他才惊觉:原来这人是霍廷佑新近冒出来的女儿。他心里好笑,想:“怪不得她赌术厉害,家学渊源啊。” 他见霍芙烈要走,便摆出殷勤的嘴脸:“时间还早,怎么不多玩会儿?” 霍芙烈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用脑过度,头有点疼。” 燕兆青陪着她出去:“原来你也喜欢这个。我们这边,还有好几种赌式,下次来,你先告诉我一声,我带你一个个玩过来。” 霍芙烈含混地“嗯”了一声。她跟他走在一起,终归有点紧张。 她几次欲开口,眼角余光,瞥到燕兆青脸上饶有趣味的表情,又说不出话来。等两人顺着楼梯下到大堂,她才鼓起勇气,问说:“你家老姨太太,最近过世了?” 燕兆青一愣,随即淡淡地说:“嗯,她走了。” 霍芙烈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盯住自己的鞋尖:“你别……太难过。” 燕兆青冷笑说:“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可难过的?她以前待我倒是不错,但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给我胡说八道,现在又和别的男人……”他突然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便紧紧闭上了嘴。他心里有些奇怪,自己对着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外人,怎么这样没有警觉心?这个霍芙烈身上有种奇怪的氛围,让他靠近后,就觉得安心,本能地想要倾诉。 说起来,上次她也让他狠狠震动了一下。 燕兆青更加好奇地看了霍芙烈一眼。她不看他,将带下来的筹码拿到前台兑换成现金后放入包内。 燕兆青突然说:“你有空没有?走,跟我去吃晚饭。”他一边说,一边就拉起霍芙烈的胳膊往外走。 霍芙烈全无准备,跟着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绊了自己一跤,人撞到燕兆青后背上。 燕兆青转身将她扶住。霍芙烈揉着自己鼻子,瞪了他一眼。燕兆青觉得那一眼又是似曾相识的,他忽然收起了笑容,呆呆地凝视着她。 霍芙烈有点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避开他的目光,她说:“怎么了?不是要去吃饭吗?” 燕兆青收了下自己的心思,点点头,“啊”了一声。 然而这时候,燕纪来到了。 他一进菲里奇大门,就看到他三弟拉着他未婚妻的手在说话。他顿时觉得相当扎眼。念起过去的诸多不快,他对燕兆青,是心有余悸。 他原地站了会儿,就挤出微笑,朝那二人走去。他随便和燕兆青打了个招呼,就转头对霍芙烈说:“你让我来接你,我就来了。路上有点堵车,没到得太迟吧。” 霍芙烈怔怔地看着未婚夫,渐渐想起了这件事。她冰冷的手被燕兆青温暖、宽厚的大手握着,有种倦鸟还巢的安全感和懒洋洋的满足感,不舍得离开。但她挣扎了一下,还是抽出自己的手,大大方方地走去挽住了燕纪来的胳膊,她说:“你这么晚还不出现,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正要跟三弟去吃晚饭。既然你来了,这机会还是留给你吧。” 燕纪来很少得到她这么活泼亲热的对待,一下子受宠若惊,也顾不得对燕兆青的不满了。他说:“真不好意思,那我们立即走吧。你想吃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菲里奇,谁也没回头多看燕兆青一眼。 燕兆青本想上去阻住他们,拉他们去隔壁大饭店吃东西,想来他们也不好太拒绝。但他一只脚已经跨出,又改变了主意。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地想:“算了,我去凑什么热闹?谁稀罕和她吃饭?” ××××××××××× 赵南琛因为街上学生游|行,车堵得厉害,迟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菲里奇。她一路冲进内教部的绣花鞋包房,一进门就连声道歉。 房间里一张四方桌旁已经坐了两位四十上下的太太,一看就是人家家里的姨太太。其中金百贵的七姨太好脾气,说不碍事,过来了就好,又问她要喝什么。赵南琛点了奶茶。 另一位杨三姨太急脾气,本来已等得不耐烦,见金七太太这样宽容,她也不好多说,只拧着眉表示:“快开始吧。早点开始,早点结束,晚上我还有事呢。” 金七太太忙扭脖子冲阳台那边叫:“文俊,文俊,别看花了,卓太太来了。” 赵南琛如何不明白杨三太太的不满,她心里也不大高兴。 她是闲着无聊,化名“卓太太”,一周来这里打一、两次麻将。原先的牌搭子固定是金七太太、一位洋行经理的女儿和一位商店女职员。几个人阶层不同,彼此不知道根底,居然和和气气地在一起玩了半年多时间。但近来,先是洋行经理的女儿出嫁,接着那女职员离开澳门,牌搭子只好由着金七太太胡乱找,每次的人都不一样,每次的人都让赵南琛不大满意。 她看着杨三太太,心里想:“这胖子又是哪里找来的活宝?反正我是不在乎的,不过出来找个乐子,不好玩,以后我就不玩好了。” 经过了五年,赵南琛外貌上倒是变化不大。只是她从前出门,总是精心打扮,神情中隐含大家闺秀的矜贵气和傲气。现在,她不大在意装扮了,矜贵气是失落了,只剩傲气,发狠般盘踞在脸上每条纹理间,潜伏在身体每个举手投足间,让人觉得很不愉快。她自己也知道,但在破罐子破摔般的恶意蛊惑下,强硬地不在意着。 奶茶很快端上来了。赵南琛罔顾杨三太太的皱眉,拿出长烟斗,放好烟叶,让茶保点上。 这时,房间连阳台的一扇小门开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边走边笑,说:“人终于齐了?” 金七太太一脸期待地看看他,又看看赵南琛。赵南琛心里奇怪,想看她做什么,但她忽然“啊”了一声,险些被一口烟呛住。 那杨三太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青年,她先不明白怎么回事,待仔细看过他和赵南琛后,才恍然大悟,笑着“哎唷”了一声,说:“这两个人,怎么这样像?别是双胞胎吧。” 金七太太拍手笑说:“像吧像吧?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说像。文俊,你自己说,我有没有骗你?” 贝文俊不好意思地看看赵南琛,脸上有种下意识的谄媚。他俩其实乍看不大像,神情、气质相去太远,但多看几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5 眼,五官又似互相对照着临摹下来的,一一都能合上。 赵南琛拿烟斗的手微微发颤,她问:“老金,你从哪儿找得这么个人?” 金太太说:“他是我表弟。”杨三太太斜眼看着她发笑。金七太太脸一红,改口说,“我把你鬼机灵的。是我从烟馆领回来的人,不行么?他呀,从小被拐卖到乡下,受尽虐待。稍微大点儿后,就自己逃到城里来,跟着不三不四的人混口饭吃。我看他可怜,才领他回来,给我做个伴。再者,他这样子像小卓,一看我心里就暖呼呼的。” 杨三太太笑她:“心里?不止吧。怕是身上也暖呼呼的。不过金先生想必不喜欢你这表弟。” 金七太太隔着桌子就要打杨三太太,杨三太太故意往贝文俊身后躲。 贝文俊制止二人,笑说:“好了,该打牌了。”他看了对面赵南琛一眼。她沉默地摆好了牌,一动不动坐着。 贝文俊抛了骰子,由金七太太开始摸牌。两个姨太太继续你来我往地打趣着对方。 赵南琛间中问了贝文俊一句:“你几岁被拐走的?”贝文俊想了想,说:“很小的时候,我都不记得了。买我的那户人家说,是四岁左右吧。” 赵南琛手又一抖,但她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这次打牌,打了三个小时不到。杨三太太受不了赵南琛不离手的烟斗,坚决告退了。 他们散场后,前台小姐立即找人来接班,她自己上去董事长办公室见燕兆青。 燕兆青正和辛义说话,听秘书说内教部前台丘小姐来找他,便让她进来。 丘小姐头一次进董事长办公室,紧张得手脚没处放。燕兆青客客气气地和她打了招呼,她反而更紧张,话也不会说了。 燕兆青不耐地向一旁辛义使了个眼色。辛义出马,亲切问她关于霍芙烈的事。 丘小姐对着辛义,很快就平静下来,断断续续述说了她所知的一点关于霍芙烈的情况。 辛义说:“她来过三次?她每次都打听的金太太是什么人?” 不等丘小姐回答,燕兆青就说:“是赵南琛的牌搭子。” 辛义“啊”了一声。丘小姐看了燕兆青一眼,大胆说:“说起这位金太太,还有件好笑的事。今天,她带了个年轻男人过来打牌,他的样子,简直和她的牌搭子卓太太一模一样,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燕兆青心里一动。他听完丘小姐汇报,就面无表情地表示她可以离开了。辛义看她出去后,自己也起身告退。 燕兆青叮嘱他:“小心些。她虽然初来乍到,但在本地似有不少眼线。你暗中盯着她,每天来向我汇报一次。”辛义应声而去。 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燕兆青脸上又浮起沉思和玩味的表情。他想:“她一来,卢香与他们就赔了钱。接着,卢肇走私军火被日本人枪杀,二娘吞金块自杀。现在,她又跑来盯梢南琛,好巧不巧,南琛今天碰到了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男人,南琛一定怀疑他是她失散多年的胞弟吧……这是巧合,还是她的安排?如果是她刻意为之,那又是为什么?她和燕家有什么仇?和南琛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人,明明不是他的叶琬,但他每次看到她,总是产生一股难以自制的怀念和依恋…… 他突然又想到她刚才当着自己面和燕纪来亲亲热热离开的场景,顿时唬起了脸。没有理由不高兴的,一个陌生女人,凭什么让他不高兴?但他就是不高兴了。他清楚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叫作“妒忌”。 他对叶琬的抵死相思中,已经插入了霍芙烈这根硬刺。看来,他非把她刨根究底、弄个明白不可了。 ☆、胞弟 赵南琛一大早为件微不足道的事和章丽泽大闹了一场,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中念《圣经》。 她回娘家后,人一日比一日虔诚,脾气则一日比一日暴躁。家里人,从赵光鼎夫妇以下,都暗暗怕着她。她自己也知道,但就像失去了船桨的孤独旅人,明知自己所在的船正一头冲向礁石,却也无可奈何。起先,她还收敛着。后来,知道无可挽回,索性放纵自己了,结果就是家里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这次吵架后,章丽泽照例大哭了一场,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然后她没事人一样招呼女儿下楼吃饭。女儿不下来,她也不甚在意,自己匆匆吃完后,坐车去朋友家里打牌。 赵南琛没有哭,但她无疑受到了更沉重的打击。若非下午约了人,她大概又要在房间里躲到第二天早上了。 章丽泽走后不久,赵南琛在脖子上挂了根木制十字架链条,穿了件玄色宽大直筒袍,就下楼了。 她乳母正好在客厅发呆,看到她就问她要不要吃中饭。赵南琛心里认定她乳母已被章丽泽收买,对她笑里藏刀、不怀好意,所以看也不看她一眼,冷若冰霜地走了出去。她乳母忧愁地目送她离开。 赵南琛事先没说要用车,家里车都开出去了。她自己又生了一回闷气,到街上叫了人力车,送她去板樟堂街。 偏那人力车夫是外地过来的,今天第一天上工,拉了半天,转得赵南琛头昏脑胀,才老实承认他不知道这街在哪儿。及至赵南琛说了伯多禄局长街,车夫才恍然大悟,笑说:“原来是那条街,你早说呢。” 赵南琛觉得车夫无耻,心里头又升起一股怒火。她有几分怨恨地想:“都怪打仗,外地人全跑这儿来了。” 车很快在圣母玫瑰堂前停下。赵南琛心烦意乱,下了车,便先去教堂,做了番祷告,这才出来。 玫瑰堂边上有几幢式样古旧的老公寓房子。赵南琛对照门牌号码,找到其中一幢,正好门开着,她便走了进去。 她顺着盘旋的宽阔大楼梯往上走的时候,忽然心急起来,怕因她迟到,人家等得不耐烦,出门了。 但她的担心实在多余。她走到二楼时,三楼处楼梯扶手上冒出一个头,笑嘻嘻地招呼她:“南姐姐,你来了。” 赵南琛看到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 贝文俊家里大门敞开,他热烈地把赵南琛往里迎。赵南琛进去后,先见到一间厨房,往里是一个大间,被一道不封闭的墙壁隔成前、后两间一大一小的房。小房间里贴墙摆放着一张床,床头贴着粤伶们的照片。床上扔着几件衣服。床边柜子上则堆了一座彩色糖果纸头山。 贝文俊在前面房间里叫:“南姐姐,你快到这儿来坐。” 大房间临街,蚌壳窗的窗玻璃上贴着菱形的彩色玻璃纸。窗户半撑开,外面是市中心商业街,一眼可见黑色与褐色交叉主宰的大理石地面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贝文俊已在靠窗一张高脚桌上摆好了茶果点心。赵南琛在他对面坐下,好像坐在一个昏昏的小糖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6 果盒子里。她不由叹了口气,说:“你就住这儿啊。” 贝文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不当一回事似的说:“我是干什么的?人家肯出钱给我租间这样的房,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刚到城里那会儿,住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和街上乞丐抢地盘。有一次,因为占了一个老丐的狗窝,被他的狗咬,现在还有印子呢。” 他说着撩起袖管,给赵南琛看手臂上的牙印。 他凑得过近,眼睛斜斜扫过来,吐息中尽是暧昧。 赵南琛不太舒服地往后仰了仰身子,又发现这人脸上擦着薄薄的脂粉。她心里也像被狗咬了一口,更是不快。她说:“你现在的收入,全是靠金太太么?” 贝文俊脸一红,有点自卫地说:“怎么全靠她?她能给我多少钱?我自己也在外活动挣钱的。” 赵南琛没体会出他所谓“在外活动挣钱”不过是另一类的风花雪月,还以为他也干正经事,她欣慰地一笑,说:“这样最好了。我上次就想对你说:你是男孩子,不要贪图一时安逸,拿女人的钱过活;宁可自己辛苦些、穷些,也要活得有志气。” 贝文俊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南姐姐……说得很是,我……也不想,没办法……” “你若真心学好,我倒可以介绍你一份正经工作。” 贝文俊狐疑地看着她,嘴里说:“南姐姐,你对我这样好,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赵南琛不爱听他这样说话,心想:“这人要改的地方还真不少。”但她只这么一想,立刻又愧疚起来。 仿佛是要弥补刚才在心里看不起他的过失,她格外热情地说:“不是什么福气,是缘分。文俊,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你说我俩长这么像,是为什么?” 贝文俊似乎早料到她要问这个问题,他眼神闪烁,有些心虚地问:“为……为什么?” 赵南琛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她兴奋地说:“其实,我原先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她说起四岁的时候,她和她胞弟被家中乳母带出去逛庙会,结果走散,她胞弟再也没找回来。当然她没说那是她故意布的局。 贝文俊一手托腮,乖乖听着她说,不时给她倒茶添水。 赵南琛越说越激动,浑身冒热汗,脸颊也泛起红晕。她以手扇风,抱怨说:“还没到夏天,就热成这样。” 贝文俊把窗户再往外推了些。但窗外热气夹杂着人与车的喧哗一拥而入,更加热了。 贝文俊笑说:“南姐姐,你这袍子黑不溜秋的,吸光吸热,你换我的白色衫子吧。我刚叫人做好拿回来的,还没上过身呢。” 贝文俊说着开壁橱拿了件白色短袖真丝袍子给赵南琛。赵南琛反对说:“这怎么成?”贝文俊说:“怎么不成?照你说的,我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弟弟借衣服给姐姐穿,难道不应该么?”赵南琛想了想,实在是热,且身体芯子里不断往外冒着烦躁……她一伸手,将袍子接过来,断然说,“好,就接受你这番好意。” 她拿了袍子去外面小房间换。贝文俊关了窗,噪音如灰烟般立即消散,屋里一下安静了。贝文俊的眼神也跟着暗了下来。 赵南琛也觉得房间里静多了,但她的身体依旧像只热气腾腾的浴桶,又像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她有点自怜地想:“难得遇到一个可以说几句话的亲人,就高兴成这样。” 她脱掉玄色直筒袍,里面是贴身连体内衣和长筒袜。她弯腰脱下了一只脚的袜子,还在想:怎么确定贝文俊是她胞弟,又怎么把他带到父母面前……忽然,她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人从后抱住了。 赵南琛感到自己背上沉甸甸的,裸|露的肌肤处火烧火燎。她又害怕又迷糊,她说:“文俊,别跟姐姐闹着玩。” 贝文俊却笑说:“偏要和你闹着玩。”他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双手忽一用力,赵南琛那件高级舶来货内衣就从前一裂为二了。 赵南琛脑子里拼命反抗,身体却软软的,化作一滩水,由人摆布。 赵南琛想:“定是他在茶水中下药了。”却听贝文俊亲昵地说:“南姐姐,姐夫死了好几年,你怎么也不另外找人?你看看你这身体,让你饿成什么样了?你既然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只好尽量讨姐姐欢心了。” “别……” 然而贝文俊不听她的,将她压倒在床上,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南琛正在神思昏昏之际,突然听到一阵急雨般的敲门声。她挣开双眼,努力去推身上的贝文俊,他却纠缠不放。 敲门的人不耐烦,砸开了门,硬闯进来。贝文俊这才从赵南琛身上跳起,下床要逃。 进来的一伙人中,为首一个猪腰子脸女人,跑过来一把揪住贝文俊的耳朵,骂说:“好你只小兔崽子,偷了老娘的珠宝,跑城里逍遥快活来了,偏有那些贱婢,自己找不到男人,赶着倒贴别人的老公。” 那女人轻蔑地看了眼床上抱着一条毯子、瑟瑟发抖的赵南琛。 她忽然一伸手,将赵南琛的毯子抓来扔到地上。赵南琛大叫了一声,蜷缩起身体。那女人一双毒蛇般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赵南琛的身体,一歪嘴,对身后人们说:“就这样子,也来偷汉子。老娘年轻的时候……” 赵南琛无地自容,可怜兮兮地看着贝文俊,要他想办法,却见贝文俊脸上表情,竟和那伙闯入者一样。他最初的惊慌失措像包在糖外面的薄纸,被舔舐后,已化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赵南琛心里一凛,她想:“他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心里很是害怕,猫着身子就下床往外逃,却被那猪腰脸女人当胸一推,又跌回床上。 那女人威风凛凛地冲身后人喝说:“给我绑起来!” ☆、游街 四月初七,鱼行醉龙节,也是澳门当地的一大节日。 傍晚时分,菜市场早早收摊,渔业零售商们汇聚此地。一张张四方桌子拼接成几条长龙,大家沿着桌子,席地而坐。 大师傅现做龙船头长寿饭,小伙计们负责将热腾腾的饭端上桌子。期间,有舞龙的,有舞狮的,还有跳舞祈福的…… 不少澳门人特意打这儿经过,或围观看个热闹,或干脆加入渔夫行列,也讨碗长寿饭吃。 霍真真回澳门后,对这里的民俗文化犹感兴趣,逢到传统活动,总要凑个热闹。这次她不甘心单独享受,还拖了刚到澳门的霍芙烈一起来参观。 霍芙烈本不想来,但看霍真真一脸乞求地看着她,就答应了。哪知她打扮好出门,才发现霍真真不是一个人来的,燕兆青就坐在她的车子里。 霍芙烈无路可退,只得咬牙上车。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7 一路上,燕兆青对待霍芙烈算得上殷勤有礼。他很少主动开口,她乐得不开口。于是,只听到霍真真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们到菜市场时,长寿饭已经做好往桌上端了。 霍真真急得原地跳了几下,拽着燕兆青的胳膊晃了晃。燕兆青去和主办人打招呼,给掌饭的塞了一些钱,对方给他们腾出三个空位。 三个位子不连在一起。两个一块,另一个在稍远的斜对面。霍真真还在犹豫三人怎么坐,霍芙烈已经去对面坐下了。霍真真虽觉有些对不起她,心中还是高兴了一下,她想:“姐姐真好,知道我不想和他分开。” 霍芙烈离那二人远一点后,才暗中松了口气。她不太敢往他们那边看,每次一看,霍真真及时的回视和热情的微笑都弄得她几分狼狈。她一边扒饭,一边与身旁的渔夫说话。 那渔夫将今年的节日和往年的对比一番后,忽然问她:“那边是燕家三少和霍家小姐吧。”霍廷佑没有对外正式介绍过霍芙烈,所以一般澳门人印象中,霍家仍只有霍真真一位大小姐。 霍芙烈顺着渔夫的话溜了那二人一眼。这次,霍真真没注意到她。燕兆青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把她逗得花枝乱颤,几乎要倒在他身上,但饭一上来,她就拍手跳开,一心全扑到饭上去了。燕兆青很温柔地注视着她。 霍芙烈对渔夫说:“是啊。” 渔夫笑说:“那二人年龄差得多了点,但看上去,倒是挺般配的。我们这位三少爷,心气太高,原配夫人死了后,这么几年,竟是连个偏房也不肯讨。他到现在也没个继承人。他不急,我们都替他急死。这位霍小姐,要是能讨他喜欢,嫁给他就好了。”言下满是对燕兆青的尊敬与喜爱。 霍芙烈听得也高兴起来,她说:“你们倒是很看重他。” 渔夫骄傲地说:“那是,三少爷可是我们澳门一等一的人才。”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身旁有个人大声说:“今天还有其它节目吗?”霍芙烈身边的渔夫忙转头,问是什么节目。 这时,从街尽头来了一伙人马,敲锣打鼓,甚是热闹。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庆祝鱼行醉龙节的节目,纷纷鼓掌欢迎,但随着那一伙人的接近,他们知道不对了。 那伙人穿着普通的服饰。几个壮丁抬着一块木板,板上钉起一个十字架,架上竟绑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那女人一头长发散乱地披下来,遮挡了大半张脸,单看见她狠狠咬着自己嘴唇,咬出了血。 有个猪腰子脸的女人走在这群游|行队伍前方,边走边哭喊:“父老乡亲们,你们给我做主啊。我男人不争气,被这个狐狸精迷住,卷带了我的积蓄,跑去和她鬼混。今天,二人被我当场捉拿。我要让大伙儿都看清楚这无耻女人的真面目!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众人哪肯好好分辨是非?一见绑着的裸体女人,登徒子们忙不迭地跟在队伍旁边跑起来,争先恐后地要看清女人的脸。 菜市场这边人头济济,一听说有女人光着身体被拖出来游街,许多人饭也不吃了,先跑去瞧热闹。 有人说:“长得不好看啊。”有人说:“脸上光光的,还年轻。这以后可没法活了,哈哈哈……” 忽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叫起来:“我认得她!她是赵光鼎的独生女、燕家的大儿媳妇!” 这一新发现更点燃了众人的围观热情。猪腰子脸女人已经顾不得吆喝了,周围的叫声和口哨声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有几个男人企图跳上木板摸一下那绑着的女人,被壮丁阻止了。 燕兆青他们三个本来跟在人流末端,刚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想又有人叫出那光女人是燕家的大儿媳妇来。 燕兆青心里诧异。他让霍芙烈拉着霍真真,自己排开人流,挤了一长段距离,终于到了游街队伍近旁。 他抬头看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光女人,看了好几眼,他确定了:没错,是赵南琛。 ☆、一刀不落 天始终黑不下来,深蓝色的天空上,嵌着几颗疏淡的星星和一轮苍白的月亮。有几条乌云像舰艇一样缓缓移过星月表面。隐隐听得到鸟雀扑动翅膀的声音。 霍真真坐在玫瑰花丛旁的秋千椅中,荡来荡去的。燕兆青一手插袋站在椅边,椅子快停摆时,他就加力推一把。 二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好一阵没说话。 忽然,霍真真叹了口气,今夜第无数次看了眼二楼右侧的某扇窗户,她轻声说:“那位姐姐真可怜,她还会好起来么?” 她和燕兆青、霍芙烈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把赵南琛从那群游|行队伍手中抢过来,给她披上兆青的外衣后,塞入汽车。赵南琛一直瑟瑟发抖,对外界的事情似乎模模糊糊,失去了判断力。但燕兆青要司机开去亚婆井赵家时,她却连连摇头,甚至要跳车。霍芙烈死命拖住了她。燕兆青说难道要去妈阁山燕家?赵南琛仍旧拼命摇头。最后霍芙烈提议:不如先去南湾霍家。赵南琛这才不作声了。 车上,四人均不说话。只有霍真真想到赵南琛的未来,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霍芙烈转头看看她。她似乎为自己的孩子气感到羞愧,涨红了脸,别过头,赌气看着车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街道建筑。她对自己说:“以后我一定要帮助她。无论如何,那些人做得太过分了。” 赵南琛到了霍家,霍真真立刻领她去自己卧室,拿了自己的衣服要给她换上。 赵南琛安安静静,几乎成了只没有气息的木偶,但霍真真一碰她身体,她就尖叫挣扎起来,不肯让人近身。 霍真真没办法,只好叫了人,众人强将一件睡衣套到她身上。 穿好衣服后,她却神志不清了,不断以头撞墙,咬牙切齿地说着些不明不白的话。一会儿是“兆青,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在狱中挨打了吗”,一会儿是“我都知道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直在挑拨我们的关系,你以为我会害怕、会后悔吗?一点也不”,一会儿又是“求求你,别再到我梦里来了,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谁叫你说那些话气我”…… 燕兆青怕她自残,命人将她绑起来,关在一间客房中。然后,他又让人去把赵光鼎找来。 霍真真泪光闪闪地看着燕兆青,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然而燕兆青却说:“她死要面子,经过这次打击,精神上受到重创,怕很难恢复了。” “一点办法没有了么?” 燕兆青摇摇头。他不知想到什么,似乎有些惆怅。但他随即一笑,用力摇晃了几下秋千椅,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关心这些做什么?我问你,你和你姐姐相处怎样?” 霍真真听提到她姐姐,忧愁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8 的脸上才展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她是愁也好,喜也好,全是干干脆脆,一样是一样,互不混淆的。她说:“她搬走后,我去看过她两次,带今天三次。她虽然表面上冷冷的,不苟言笑,但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燕兆青一挑眉:“怎么说?” 霍真真抿嘴想了会儿。燕兆青笑她:“要想这么久?看来我对你的结论要打问号。”霍真真急了,说:“是真的,我不过在想,怎样说,才最能让你感受到她的好。” “那你想好了没有?”霍真真红着脸说:“她养了五只猫,几乎都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病猫,她给养好了,以后或者放了,或者它们不愿走,她就留着玩。喜欢动物的人,怎么会不温柔呢?”霍真真说完了,对自己的描述很不满意,赌气鼓起了两腮。 燕兆青笑说:“令姐对动物是不错,不过对人,似乎不大友好。” 霍真真反驳:“她对我挺友好的,有时我突然看她,就发现她在偷偷看我,目光很温柔,似乎她想亲近我,但又不知该怎样做。她对你不也挺好的?不过你总是古里古怪地看着人家,好像怀疑她偷了你家东西一样,叫她怎么不对你敬而远之呢?” 燕兆青一愣,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这样盯着她的?” 霍真真“噗嗤”笑了,抬起右手,将拇指和食指合成一条窄缝,说:“有一点点。”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我姐姐人呢?她去个洗手间,去了那么久,别是拉肚子了吧。” 燕兆青正要自告奋勇去找人,只见花丛边白裙一闪,霍芙烈回来了。 霍真真跳下秋千椅,一蹦一跳过去挽了她胳膊,拖她一起坐上来。她又仰头,得意地命令燕兆青:“摇重一点。” 燕兆青手上加劲,眼睛难以自制地看向霍芙烈,又露出了霍真真指出过的“古里古怪”的目光。 霍真真问她姐姐:“你是不是拉肚子了?刚才那饭,我吃着也有点不舒服。” 霍芙烈神色如常,但她点点头,说:“是不太舒服。” 霍真真一下子又跳下秋千椅,说:“我有吃拉肚子的药,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她也不等霍芙烈答应,就提起裙子,一溜烟跑了。 霍芙烈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离开。 燕兆青则不客气,马上在霍芙烈身边坐了下来。他一只脚点地,秋千椅高高地飞了起来。霍芙烈没准备,吓了一跳,本能伸手揪住了他胸襟。燕兆青为着他恶作剧得逞,低低笑了起来。霍芙烈眼波流转,也露出了微笑,似在嗔怪他: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无聊。 燕兆青又被一阵异常熟悉的感觉抓住了,心脏猛烈跳动。他一手搭在霍芙烈身后的椅背上,凑近她,轻声问:“你觉不觉得真真像一个人?” 霍芙烈有点僵硬地说:“不觉得……像谁?” 燕兆青狡黠地一笑:“像我妻子,叶琬。” 暖热的空气极缓慢地从二人身旁穿过,屋檐下,一只已然睡着的鸽子发出“咕噜”一声憨响。 半晌,霍芙烈才勉强一笑,说:“我从没见过你夫人,怎么会知道呢?你问我,是问道于盲了。” 燕兆青往后仰了仰身子,好更看清她。他的目光有一种莫名的眷恋与怀念,又有种悲伤,都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产生的,而是在一个黑暗无人的洞穴中关闭了多年,此时才得以释放出来。霍芙烈看着他,仿佛渐被他传染,也哀伤起来。 燕兆青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知道,那太可惜了。真像,真是很像的。好几次,我一不留神,还以为她回到我身边了,可一转身,明明不是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的是霍真真和他亡妻,霍芙烈听着,却觉得是在说她和叶琬。她目光闪烁,嘴唇发抖,她咬了咬嘴唇,说:“其实……” 燕兆青的眼睛闪现出期待的光芒,他不由自主凑近了她。但这时,大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霍芙烈回过神来,重新退缩回她的巢穴,露出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燕兆青失望中,看到赵光鼎快步走了进来。 魔法消失了,燕兆青和霍芙烈一前一后下了秋千椅。 赵光鼎急问:“兆青,你吓死我了。南琛在哪儿?她还好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女人的尖叫声从霍宅二楼传来。 赵光鼎恐惧地看着燕兆青。燕兆青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带头往楼里走去。 一行人急急忙忙往楼上跑,一个身高体壮的仆妇却正抱着霍真真往楼下赶。 燕兆青看到她们,就一个箭步冲过去,问:“怎么了?” 霍真真只是吓晕了。听到燕兆青声音,她就醒了过来,一把勾住他脖子,哭说:“那个姐姐死了。她把自己的脸,划得一塌糊涂。兆青哥哥,真真好害怕,你今晚留下陪我好么?” 燕兆青被她勾住脖子,不知为什么,有点窘迫。他做贼似的偷看了霍芙烈一眼,发现她面无表情,似乎浑不在意,他又有点不服气了。 赵光鼎不管他们,已三步并两步地跑上了楼。他看到一间房外站了五、六个仆人,往里面伸着头议论,他便嚷嚷着挤了进去。 他一眼看到躺在地上、满脸鲜血的赵南琛,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赵南琛的身体大半还绑着绳子,惟一条右臂脱困而出,手里握了把血淋淋的剪刀。她大概就是用这把剪刀,把自己的脸划得血肉模糊。她似乎又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睛,眼白泛光,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与痛苦。 赵光鼎膝爬到女儿身边,他抱住女儿,仰天大叫了一声,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霍家的管家一直站在赵南琛边上,等待赵光鼎向他提问,但赵光鼎始终没有注意到他。 燕兆青也进来了,他皱了皱眉,正要上前把赵光鼎劝开,管家突然拉了拉他的手腕,神秘兮兮地一笑,低声说:“十九刀。”燕兆青莫名其妙,“啊”了一声。管家补充说,“她脸上,共有十九条剪刀痕,有一条在鼻梁处断了,也可以看作二十条。”管家说着,又是诡异地一笑,似乎自言自语,“她对自己,真够狠的,是吧?” 燕兆青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心不由一沉。他随即想:“荒谬,南琛肯定是受不住刺激自杀的。谁会杀她?荒谬。” ☆、两个约定 霍芙烈一手撑头,歪在鸦片床上抽烟。房间里空荡荡的,烟腾雾绕,颇有点神秘的、脱离现世的味道。 外面在下雨,风助雨势,隔一阵就将金属包角的窗户打得“扑棱棱”响。 房间内没有开灯,仅在鸦片床一脚放置了一架锡镴打制的西洋烛台,点着三支白蜡烛。烛台旁地上散放着几张前两日的报纸,头版无不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赵光鼎之女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99 、燕翅宝大儿媳赵南琛的离奇死亡事件。 霍芙烈抽着烟,偶尔瞄一眼那些报纸。 这几年,每逢下雨天,她的手脚关节就一齐作怪。她贴膏药、扎金针、泡药水,试了许多法子,都不奏效,只能靠鸦片,暂时缓解症状。 她第一次吸鸦片时,还满心自怜和绝望,后来抽惯了,且她不是很有瘾的人,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她此时穿着海棠红色轻软的缎子睡袍,袍子撩到腿根,露出两条又白又光滑的长腿。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赵南琛,想她怎么就先一头撞死了呢?她不能在她生前划上那二十剪子,真是不痛快。 她又想燕兆青,想他在秋千椅上对自己说的话。“他看出什么来了?凭什么呢?”她想得嘴眼弯弯,烟抽完,魂还在飘荡。 忽然,屋里有人咳嗽了一声。霍芙烈一惊,这才发现未婚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自己卧室,正靠在书架上,怔忡不定地看着她。 霍芙烈本能地坐正身子,放下两腿,让袍子垂下遮到脚踝。她自觉反应过度,解释似的抱怨了一句:“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燕纪来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她坐下。他今天心情不好,苍老的脸上更显出一股介于悲愤和哀怨之间的神情。 霍芙烈有点怕他这种样子。一般而言,她还是能控制未婚夫的一举一动的。但每次他露出这种神情,多少就有些棘手。 果然,燕纪来挺冲地说:“你是我什么人?怎么我到你这里,还跟客人似的,须要事先通报吗?” “话不是这样说。我怕你扑空。”霍芙烈说着要站起,离他远一点,却被他一把拖到自己大腿上。 “你今天怎么了?我只是去给你弄点喝的。”霍芙烈尽量耐心地说。燕纪来却狠狠看着她,说:“芙儿,你变了。” “啊?” “你到澳门后就变了。你以前对我很温柔体贴的。可最近,你几乎不理我了。”“我不熟悉这里,生意……”燕纪来却不接受任何借口,盯着她的眼睛,固执地宣告,“你爱上兆青了。” 霍芙烈还没有回答,他自己先受不了,把头靠在她肩上,抽泣起来。 霍芙烈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她一手轻柔地拍拍燕纪来的背,安慰说:“看来这些日子真冷落你了,竟让你冒出这等古怪念头。” 燕纪来绝处逢生似的抬头看着她:“没有么?可他看你的目光,总令我很不安。” 霍芙烈说:“他是他,我是我。我知道你有过心理阴影。但不管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怎么辜负了你,背叛了你,你要记住一点:我并不是她。”她从燕纪来口中,听说过他以前所有事迹,包括他从小倾慕叶琬,她却对他不理不睬,最终弃他投奔了他三弟怀抱的事。 燕纪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挂着泪说:“你没有么?也是,你们又没见过几次,是我多疑了。”但他到底难以安心,所以他很突然地压倒霍芙烈,朝她嘴上吻去。 霍芙烈让他吻了一会儿,才将他推开。 燕纪来姜黄的脸色忽有了血气,他咽了口口水,低头看看睡袍包裹的玲珑有致的身体,又抬头渴求地看着未婚妻。 霍芙烈肃然摇头:“不行。我说过,婚前不行。” 燕纪来强行按捺住冲动,虽然遗憾,但内心不无窃喜。他叹了口气,说:“芙儿,我妈今早还问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呢?” 霍芙烈沉思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你把聘礼交上来,明天嫁给你也行。” 燕纪来之前提过几次结婚的事,均被她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这次随口一说,本来不抱多大希望,哪知听她这回答,和往日大不相同。 燕纪来怔了怔后,立刻从鸦片床上跳起,大喜说:“你认真的?” 他这样高兴,倒叫霍芙烈微微难过。但在经历许多事情后,她本就不软的心外面更是长出了一层坚壳。她妩媚一笑:“我说的话,当然作数。你也不须要费心给我买绫罗绸缎、黄金珠宝,只须将五十万澳币存到我名下,我立刻跟你回家。” 燕纪来听闻“五十万澳币”,心里一抖。霍芙烈马上察觉了,笑说:“怎么,你有为难之处?” 她的笑像染红的蝎刺一样,有点媚,有点毒,对燕纪来莫名的法力无边。他马上摇头说:“没有没有。”他心里合计:“我的几千块,加上我妈剩下的私房钱,应该能凑足五十万。实在不行,家里还有一堆值钱的古董字画呢。她不过要试我的心,又非真图我的钱。她嫁给我后,她的人和钱还不都一并归我?” 他美滋滋地想着,再也坐不下去,这就起身要走。 霍芙烈淡淡挽留了一句,没留住,就送他到下面茶厅,看他弯腰穿雨鞋。 霍芙烈将他带来的一柄油纸伞递给他,又细细盯了他两眼。她的目光让燕纪来想起在美国的时候,她养的一只八哥有一天突然脱笼而出的事。当时,霍芙烈正和他一起吃早餐,听到动静,她回头看了看站在窗台上的八哥。八哥也看了她两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双翅一振,飞走了。霍芙烈也是这样看着八哥,直等它消失不见,她才回头继续吃饭,并自言自语了一句:“真可怜,它到外面,会被隔壁那家的男孩子们用弹弓打死的。” 燕纪来不知自己怎会联想到这些事,他心里仿佛流过一沟无声的月色,温柔而感伤。他微笑问霍芙烈:“怎么了?从来不见你对我这样依依不舍的。你放心,最晚五天,我就会来接你过门。” 霍芙烈这次没有笑。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你自己保重。” ×××××××××××××××××××××× 辛义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拿着凤尾鱼罐头和长面包,穿过马路,蹲在墙角正准备吃,他身前一暗。 辛义抬头,见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外国老妇人撑着伞站在他面前。他认出她是霍芙烈家的菲律宾老婆子,不免有点把戏被拆穿的尴尬。老婆子却一脸平静,用不温不火的英文对他说:“女主人请你进屋用饭。” 辛义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到他盯视了多日的青砖老屋中,他穿门厅、茶厅,到了正厅。 霍芙烈穿了件鹅黄色白金细花旗袍,外罩月牙白鸡心领单衫,头发松松在脑后挽了个髻。这女人年纪不大,但每次见她,都化着绝非淡薄的妆,将自己装扮得像位云里雾里的神灵,反闹不明白她的原本长相。 霍芙烈正亲手将一笼笼虾饺、烧麦和粉果类点心从一只描金绘彩的大托盘上端到黄杨木刻的方桌上。她随便抬头看了辛义一眼,说:“来了,坐。” 辛义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放下报纸、凤尾鱼罐头和长面包,乖乖坐了下来,心里还感到一股亲切。 霍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0 芙烈又说:“吃。”于是他吃了起来。 霍芙烈自己没有吃过中饭,便坐到他对面,和他一起吃。老婆子给他们沏来一壶浓茶后,就不见人影了。 霍芙烈瞟了眼桌边上的报纸:头版上一张黑白照,一位父亲抱着女儿面目模糊的尸体,形容凄惨。 霍芙烈说:“过去好几天了,这事还是头版头条哪。” 辛义说:“赵光鼎昨天召开了记者大会,说他女儿自杀是遭人陷害,他必找到那一伙拉她游街的人,为她讨还公道。” 霍芙烈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似乎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 二人吃完点心,外面雨也停了。霍芙烈心情不错的样子,她对辛义说:“屋里闷得慌,你去外面院子里等我一会儿。” 辛义不明白她用意,自进这老屋后,他觉得自己处处落在下风,由人牵动,还觉得顺理成章。辛义暗中自嘲了一下,便绕过屏风,去正厅后面的院子。 那院子里有个凉亭,四面通风。亭旁有只四方的池塘,一半铺满了层层叠叠的莲叶,一半水碧绿。雨初停,莲叶上到处是饱满剔透的水珠。鱼、青蛙、乌龟们在塘中自得其乐。 辛义在亭中石台旁坐下,亭檐上雨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成串往下掉。 他无所事事,和一只蹲在莲叶上的青蛙隔着残雨帘子对视了几秒。一转眼,霍芙烈提了只大皮包来了。 霍芙烈的皮包一眼便是外国的高档货,但她毫不在意地往地上一放,倒是从中取出盅盒时,十分小心翼翼。揭开盖子,里面还有三粒水银骰子。 辛义怎么也想不到她要和自己玩骰子,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霍芙烈笑了,说:“傻子,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饱暖思骰子。你与其一个人在外苦苦监视,不如在这里陪我玩两手,你又完成了任务,又打发了时间。” 辛义脸一红,嘀咕了一句:“你都知道了。”然而他愈发觉得眼前人亲切,仿佛不是第一次和她这样说话。 霍芙烈试着摇了几下骰子,问:“你是他手下重要人物,他怎地派你来干这种事?” 辛义老实说:“他没让我亲自来,不过我看他好像很重视你,所以不放心交给别人。” “公司其它事呢?” “都有专人负责,我一时不在,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那你岂不是可有可无?” 辛义憨憨地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霍芙烈在心里摇了摇头,忽然又露出狡黠的一笑。她说:“既然是赌,不可不立赌约。” 辛义笑了:“要算钱么?行。” 霍芙烈摇头:“不算钱。我们就猜大小,三局两胜,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她见辛义露出犹豫之色,忙补充,“放心,这件事一定不会叫赢的人为难。” 辛义目光一闪,说:“听这话,你准赢我了?霍大小姐,我可也在赌场干过好长一段时间呢。” 霍芙烈不理他,只盯着问:“你到底赌不赌?” 辛义想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又问:“谁来摇?” 霍芙烈精神抖擞,说了句“我来”,就单手摇起盅盒。 辛义心猛地一跳,惊想:“她这摇骰的姿势,怎么和琬姐这么像?”一想到叶琬,他回忆适才种种,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了燕兆青要人跟踪监视这位霍家大小姐的原因。 他心里一阵难过。当年他没能成功将叶琬从圣若瑟修院送到香港,以致于她遭奸人毒手,命丧大海,这是他毕生之痛。虽然燕兆青没有责备过他一句,但他不能原谅自己。难道说,叶琬竟没有死吗? 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霍芙烈已经摇定,准备揭盖了。她有点不高兴地说:“喂,你认真点啊。” 辛义勉强一笑,随便报了个数。 霍芙烈揭盖,三个“6”,全骰。 辛义睁大眼,笑说:“这运气!” 霍芙烈“哼”了一声,再次动手摇骰。这次,辛义侧耳倾听。他在赌场几年不是白呆的,对方用的又是水银骰子,他有自信,至少听准两粒。 摇定,辛义猜“335”,“大”。 霍芙烈揭盖:“333”,“小”。三骰又是一样点数。 霍芙烈说:“三局两胜,我赢了。” 她见辛义不大服气的样子,遂将盅盒连带骰子给他,说:“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就由你再摇三次。” 辛义接过盅盒,神情凝肃。霍芙烈也收起了笑脸。 辛义摇第一次:“135”,“小”。霍芙烈全猜中。 辛义摇第二次:“456”,“大”。霍芙烈全猜中。 辛义摇第三次,这次他使出了看家本领。霍芙烈赞赏地一笑,说:“从上到下,分别是‘656’,‘大’。”辛义面如土色,揭开盒盖,三粒骰子如叠罗汉般叠在一起,从上到下,可不是“656”? 辛义几乎是有点恐惧地看着霍芙烈,心内地动山摇。他这辈子,没有遇到过第二个女人,有叶琬的摇骰和听骰本事。想来也不可能有。那眼前此人真是叶琬吗?面貌又绝对不是。 答案似乎隔了层薄如蝉翼的纸,喷薄欲出,他偏又不能、不敢做出任何结论。怎么想都太荒谬,怎么想都会被幻影的利角刺伤。 辛义颤声问:“你要我做什么事?” 霍芙烈从包中取出一只牛皮纸袋子,交给他。她说:“要是你连续三天没在澳门看到我,你就将这只袋子,交给你家三少爷。” 辛义疑惑地接过袋子,紧紧地捏了捏,不由自主地对她点了下头,做下承诺。 霍芙烈微微一笑,又说:“今天我俩听骰定约的事,就别告诉他了。” 辛义犹豫着,又点了点头。 他看到霍芙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盘旋了半天的那个问题,到底是没能问出来。 “你,是琬姐么?” 想必不是,所以,也无须多问了。 ☆、匪劫 燕兆青晚上和人谈完生意,从菲里奇大饭店出来,正找自己的车,就看到一辆人力车停在他面前。 霍芙烈坐在车上,冲他嫣然一笑,说:“请上车。” 燕兆青刚多喝了几杯酒,酒气上涌。他眯眼微笑着看了霍芙烈一会儿,便跳上车。他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每次找你,你都没空,今天怎么自己过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车子直接将他们拉到码头。 二人下车,上了一条白色游轮。 他们一登上甲板,游轮就鸣笛出发。 燕兆青左右看看,甲板上除了他们,不见另外的人。他这时才有点“上了贼船”的担忧,深深看了霍芙烈一眼。 霍芙烈被他逗乐了,笑说:“这是我新购入的船,还没出过海。听说三少爷平时喜欢一个人出海钓鱼,所以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1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1 这次,邀你同来。” 燕兆青背靠在船舷上,任由海风将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吹得翻舞起来。他说:“只是出海钓鱼的话,这船未免太大。” “我胆子小。船不大,我担心翻了。” 燕兆青又看了看她,撇撇嘴,似很不以为然。然后,他就伸展了双臂,大叫了一声,享受起夜晚的海景来。 细浪翻滚的海面,像一匹黑色的缎子,闪着粼粼的银色光芒。偶尔几条海鱼,跃跳而出,又迅速沉下,了无踪影。海鸟贴着浪尖飞掠而过,发出凄厉的鸣叫,长久地萦绕耳边。 他看海的时候,霍芙烈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拿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比对记忆中的细节,有着莫名的怀念和感伤。 燕兆青忽然说:“大小姐,你今天可真够坦率的。”他转眼盯着她,眼珠子几乎呈现黑色,内中隐约红光,像燃烧的火芯。他调侃地说,“你这样看我,也不怕我二哥吃醋。” 霍芙烈一笑转身,她说:“我在海上,你在我的船上,我有什么好怕?你要不愿继续吹风,就进来陪我说说话。我知道,你有不少问题,想要问我。”她说着就进了船舱。 燕兆青对着她的背影吹了声口哨,然而他的目光中却没有笑意。 霍芙烈进了套房后好一会儿,燕兆青才进来。 霍芙烈在一张摆满鲜花的长桌上点燃了十几根白蜡烛。她自己倒了杯红酒,给燕兆青也倒了杯。 燕兆青微微皱眉:“又要喝酒?” 霍芙烈扫了他一眼:“你喝一口也好,今晚别扫我的兴。” 又是,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眼风。 燕兆青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走过去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霍芙烈笑他浪费。她抿了口酒后,也是一饮到底。 燕兆青看着她重新倒酒,突然问:“那天,我们把赵南琛带回霍家,你有没有单独去客房看过她?” 霍芙烈动作流畅,将一杯新注满的酒推到他面前,淡淡地问:“什么意思?” “警方说:她是因为无脸见人,所以自己先用剪刀毁了容貌,再撞墙身亡。可她在自己脸上划了二十刀。二十刀。却没有人在外面听到一声喊叫。你觉得她能够不声不响地划下去吗?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不是那样隐忍的女人。而且,霍家管家说:她用的那把剪刀,不是她那间客房里的,甚至,不是霍家的……” “所以你怀疑我那天偷偷溜进客房,在她脸上划了二十刀?” “也许,有人进去,看到她已经撞死了,便在她脸上划了二十刀。”燕兆青一直盯着霍芙烈的一举一动,见她无动于衷,他又说,“请原谅我的冒昧。不过自从你出现后,燕家就接连出事,先是卢香与炒黄金亏本,然后卢肇走私军火被日军击毙,接着二娘吞金自杀,再然后,赵南琛又出了这等事,任谁,恐怕都要思索一二。” 霍芙烈一口一口抿着红酒,她的口红不知是什么做的,竟不褪色,反因沾染液体,愈发红润。她似笑非笑地说:“也许,我和你们燕家,整个八字不合。” 燕兆青摇摇头。他一直密切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他似乎感受到她隐约的动摇,忙说:“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正义天使,对燕家近来的这些受害者,也无多少感情。我只想要知道真相。” 霍芙烈转动着酒杯:“你想要知道真相?” “是的,”燕兆青忽然急切起来,“和这些人同时结仇的,我只能想到一个,可是,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本来以为,害死她的,是我大哥;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也许害了她的凶手,另有其人?” 霍芙烈嘴唇动了动,燕兆青却伸出食指,堵在她的嘴上。他自己追问她的,可现在,他又害怕听到答案。他有些颤抖地说:“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妻子,对不对?你别笑话我。我有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犹豫着要不要说,霍芙烈又给他倒了一满杯酒,渴求地看着他。燕兆青喝了酒,精神更为亢奋,似乎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他自嘲地笑说:“我有一个奇特的想法:我觉得她其实没有死,或者说,她的肉身死了,但是灵魂附到了你身上。” “我?” 燕兆青想他真是醉了,醉得连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霍芙烈要把他当疯子了吧。一个对亡妻思念得发狂的疯子。 “你笑话我好了,我活该。当初她在的时候,我一直不珍惜她。她就像我自身的一部分,我的好、我的坏,全能在她身上看到。我憎恨自己的地方,也全在她身上鲜明地反映出来。我怎么会知道我爱她?我怎么会知道我是这样依恋她呢?到现在,我也不是十分明白,我只知道她不在,我整个人就空荡荡的,活着,跟死了也差不多。你笑话我好了,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笑话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我看到你,就想到她……”他絮絮叨叨,对着霍芙烈说了许多话。他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他伸手去拿酒瓶,倒了倒,一滴酒也没有了。 他伸过头去,闭上一只眼,挤眉弄眼地对着瓶口看了半天,最后在瓶口上舔了一下,就将瓶子随手摔在地上。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冲霍芙烈一笑,大着舌头说:“好了,该回家了。” 他说着就往外走。霍芙烈从后追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燕兆青似乎挣扎了两下,后来的事他就更记不真切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与叶琬再次水乳交融、亲密无间。在梦中,他五年来第一次看清了叶琬的面孔——灵动的大眼,尖尖的下巴,抿一抿就不见了的薄唇,还有额头上,那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叶琬的眼睛,既柔情似水,又刚硬如铁,久别重逢,到底还是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他的琬儿,长大了,沧桑了。 叶琬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耳鬓厮磨。她轻轻地说:“你放心,我好得很呢。你也要好好的,别总惦记我。我自己的仇,我自己会报。” ××××××××××××××××××× 次日,燕兆青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中醒来。 他一手遮住双眼,感到脑袋里有个人在踢皮球,一下一下的胀着。床旁一个男人的声音恭恭敬敬地说:“三少爷醒了。” 燕兆青不太愉快地看了眼那个一身制服的男人,问:“她人呢?” 制服男说:“女主人船一靠岸就走了。她吩咐我等三少爷醒来后,先侍奉你喝一碗醒酒汤,再让你走。” 燕兆青双手揉着太阳穴,心想:“她倒是不怕人知道。”他又瞥了眼身边男人,问:“你是跟着她从美国过来的?” 制服男说:“这倒不是。女主人是从美国回来的?怪道我看她气度不凡,不像我们这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2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2 儿的人。我是峰景酒店的经理,昨天早上才接到通知,来这里服务一天。” 燕兆青喝了醒酒汤,洗漱完毕,就下船,叫车赶往公司。 他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春宵一度,他依旧不明白霍芙烈的底细。灵魂附体之说,终究渺茫。那她到底是谁呢? 他在车上偶一抬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大大的笑脸,他吃了一惊,更加糊涂了。 他到了菲里奇饭店,一边往里走,一边琢磨着霍芙烈的事、自己的事、他们两人的事。不少员工和他打招呼,都表情古怪,似乎想表示同情,又怕惹祸上身。 燕兆青进了办公室,他的秘书也是如此。他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他吩咐秘书,把辛义给他找来。不一会儿功夫,辛义就走了进来。他一脸悲痛,看到他就说:“三少爷,你没事吧?” 燕兆青沉着脸,说:“我该有什么事?” 辛义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他对此一无所知。 燕兆青心里焦躁起来,隐隐觉得自己中了什么圈套。 辛义叹了口气,说:“昨晚,妈阁山上你老家遭劫了。听说,那伙歹徒带着刀枪,开着卡车去装货,装不下的东西,当场砸掉、烧掉。他们对人倒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二少爷出来阻拦,被一个歹徒开枪打死了。” ☆、狼狈不堪 六月天,孩子的脸。刚才还艳阳高照,一忽儿功夫,就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了。 霍芙烈赶在第一阵暴雨落下来前到了燕家。她一头冲进东边荣禄堂,还没站稳,就听身后一声轰鸣,天像被炸了个大窟窿,雨前仆后继般从中涌落。 燕家的下人差不多都走了,霍芙烈也不指望有人来招待自己。她在大厅门口站着,看了会儿雨,就绕着檐廊,上楼去卢香与卧室。 卢香与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正支起身子叫人,叫了半天,谁也没来。贴身小丫头九儿又不知跑哪儿淘气去了。 霍芙烈进屋,忙过去问她要什么。卢香与说要痰盂。霍芙烈将床脚痰盂端到她面前。 卢香与头顶心的头发全掉光了。脸像在水中浸泡过久,布满了褶子。嘴唇往外撅着,不说话时也在颤抖。霍芙烈在燕纪来死后,过来看她,开始还看不出什么,但很快,就发现这老妇人不过撑着一具空壳,内里已经被蛀空了。当她明白身边的亲人只剩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后,她更连外表的尊严也放下,彻底显露出悲伤、绝望的真相。 卢香与对着痰盂,撕心裂肺般干呕了一阵后,坐起来,一脚将痰盂踢得远远的。她抱怨说:“九儿又不知去哪儿挺尸了。这年头,找个可靠的下人都成天方夜谭了。” 她狠狠咒骂了几句,又拉着霍芙烈的手哭起来:“现在只有你,还想着我。原先你大嫂也不错,但你大哥一死,她就抛下我回娘家了。听说她下场也不好。唉,我们燕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她本来对赵南琛回娘家一事耿耿于怀,对她屈辱的死亡,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但现在想到她,又因共同的不幸,感到亲切了。 霍芙烈不作评论,听她哭诉,她面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哀。 卢香与巴不得别人和她一样,永远沉浸在悲痛中,霍芙烈越悲伤,她越要哭泣今朝、怀念过往。 她说到燕纪来小时候的乖巧,忽然头一阵晕眩。她扶住霍芙烈,说:“好孩子,你去给我烧两个烟泡。九儿是指望不上了。” 霍芙烈问:“你还在抽烟?” 卢香与脸红了红,叹说:“你说得没错,那玩意儿即便有百种不好,也有一种好。我要不抽它,每天光想着这些伤心事,就觉得人生无意味。唉,其实我现在家破人亡,要这条命又能做什么?” 霍芙烈制止她:“妈,话不能这么说。纪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我不甘心。” 卢香与眼神动了动,要问,却被霍芙烈小心翼翼拿出的一包白|粉|状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霍芙烈挑了小指甲大小一块□□,放到另一张白纸上,让卢香与吸。卢香与不明所以,听她话深深吸了几口,这才问:“是什么?” 霍芙烈笑说:“妈,你刚才说大烟可以消烦解闷,实在这才是抹杀痛苦的良药。你先躺会儿,我出去一下,待会再来。” 她说着走了出去。 她给卢香与吸的是纯度极高的白面,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外边雨势依旧磅礴,但天空已经放出亮光,不再乌云压顶、末日般黑乎乎一片了。 霍芙烈找了把伞,冒雨去厨房,给自己泡了壶茶。 她一手端着茶托,一手拿着茶盖,倚在西四合院骑廊柱上看眼前的院子。院里花草长时间没人打理,四面乱蹿。院子一角的香蕉树,早在去年台风季时,就被一道雷劈断,至今未拔去,半截树木旁,开满了紫色和白色的野花。这里有几间房,包括以前叶琬房间边上的仓库,门都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外面花岗石的墙基和青砖墙面则黑不溜秋,留着火灾后的痕迹。 霍芙烈想:“燕家是真的败落了,不知道燕伯伯如果活着,看到这情景,会怎么想?”一些模糊的影子纷纷掠过眼前,昔日的人物、昔日的喜怒哀乐……如今,俱随着时间消散,只听得到她一小口一小口“吸溜溜”的饮茶声。她有心想去看看燕兆青和他妻子叶琬以前住过的房间,又一想,还是算了。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 忽然,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她一边唱歌一边编着花篮子,无忧无虑的,及至看到这里居然有人,才吓了一跳,无意识地把花篮子藏到了身后,随即讪讪一笑,她说:“霍大小姐,什么时候来的?我竟不知道。” 霍芙烈认出她是刚来的小丫头九儿,她说:“来一会儿了。” 九儿看了眼她手中茶:“你喝过茶了?那要不要在这儿吃中饭?于婶昨天走了,新厨子还没有找到,这两天我们都是随便吃。你要是想留下吃饭,我只好到山下去买熟菜。” 霍芙烈见她一脸惫懒相,心中赞同卢香与对她的看法。她摇了摇头,说她不在这里吃饭,就继续皱眉浅笑对着院子发呆。 九儿不敢打扰她,也不敢走开,她原地扭着身子,很不自在。她偷偷看了几眼霍芙烈,心下羡慕,想:“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每次穿衣打扮都这么与众不同,哪天我要像她一样有钱就好了。” 霍芙烈回过神来,见九儿还在,便说:“这儿用不到你,自己玩去吧。”九儿巴不得一声,转身就跑,又被霍芙烈叫回来,塞了一把零钱给她,让她买果子吃去。 九儿欢喜地去了。她转弯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霍芙烈一眼。她忽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3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3 然起了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才是这大屋的主人,自己倒成了闯入者了。 霍芙烈在燕宅中信步走了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去找卢香与。 她上完楼梯,就听到卢香与卧室中传来一声重物倒地声。 她快步推门进屋,看到卢香与整个人倒在地上。她上前扶起她,见她仿佛刚从光中重生的婴儿,满脸容光焕发,连脸上的褶子似也显浅淡了。 “妈,你没事吧?” 卢香与将目光转向她,好一会儿才认出她。她欢喜地说:“芙儿,你给我吸的到底是什么?我刚才……刚才看到纪来又回来了。不仅他,还有平甫,老爷他们……我们一家人像过去一样,欢欢喜喜地围着桌子吃饭。” 她兴奋又茫然,把霍芙烈的手抓得紧紧的,生怕那幻相一去不复返。 霍芙烈安慰她说:“那跟大烟差不多。你放心,你要喜欢,我随时可以供给你。”卢香与露出了安心的神色。霍芙烈于是话锋一转,说,“妈,记得我刚才说的,不甘心现在就跟纪来一起去的话么?” 卢香与不记得了,但她精神抖擞,往日的心计又回来了几分。她点点头。 霍芙烈恨恨说:“我打听出来了,那晚的歹徒果然是有人花重金雇来的。” 卢香与大吃一惊:“什么!” “妈,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亏你刚才还可怜大嫂,说她死得不好。她和人通奸,被人拖出来游街,自觉无脸见人,这才自杀,根本是咎由自取。但她爸爸、那位赵光鼎先生却不肯相信,千方百计寻找替罪羊,竟怀疑是我们燕家故意设套,陷害他女儿。妈,难道我们以前亏待过大嫂?” 卢香与脑中一片混乱,她吞吞吐吐地说:“也没对她不好……就是你大哥,一直看不上她。” 霍芙烈双掌一拍:“这就对了!赵光鼎那老匹夫,他一心认定是你害了他女儿,所以雇了一伙歹徒想来吓你一吓。哪知不凑巧,纪来和他们发生了冲突,竟被他们开枪打死了。妈,这件事,我们可不能随便放过赵光鼎。” ××××××××××××××××× 赵光鼎夫妇这对昔年令澳门人羡慕的伉俪,这五年来已经形同陌路。 对于赵光鼎当年设计害死叶琬一事,章丽泽隐约察觉,又因证据不足,想歪了,以为丈夫与卢香与有染,为了帮她保住燕翅宝留下的财产,才参与此事。联系之前赵光鼎不准燕兆青登门,强迫女儿嫁给燕平甫……种种不快,日积月累,最终磨光了她对丈夫的爱与信任。 直到他们以一种悲惨而屈辱的方式失去了女儿,他们间心照不宣的仇恨彻底爆发了出来。 这日,二人又因些小事争执起来。 章丽泽对着丈夫歇斯底里一顿发作,赵光鼎则责备她整天耽于自己的麻将世界,从不关心女儿。 章丽泽冷笑:“不相干的事,你也要扯上女儿。我怎么关心她?我怎么敢关心她?她因你的虚荣和自私失去了一生的幸福,日渐封闭住自己,只有她的上帝才能靠近她。” “你不要找借口……” “你才不要找借口。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她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代她去死?” 赵光鼎气极,抬手给了章丽泽一记耳光。 这是少有的,可章丽泽竟也不意外。她昂起头,用轻蔑而充满仇恨的目光看了丈夫几秒,一转身,就上楼了。她的高跟鞋将楼梯踩得惊天动地得响,一声一声,仿佛在割绝她与赵光鼎、与这个家的连接。 赵光鼎双手捂脸,浑身颤抖。 这时,他们的门房跑来说,警察局局长在外面等他。 赵光鼎深深吸了口气,说:“请他进来,我正有话问他。” 门房说:“请过了,他不肯进来,说请老爷出去。老爷,他们来了不少人,看情形,来势汹汹的……” 赵光鼎整理了下衬衫领口就往外走,他笑门房越发成惊弓之鸟了。 楼上忽又传来响声,章丽泽一个人拖了口大箱子,飞一般下了楼。赵光鼎怒说:“你这是做什么?你要去哪儿?”章丽泽正眼也不看他,因他们堵着正门口,她就从侧门走了出去。 赵光鼎想要追,一脚跨出,想想不妥,又收回来。他吩咐门房:“你跟去看看,别让太太出事。” 门房走了,赵光鼎才一跺脚,唉声叹气地去前面迎接警长。 哪知门房所说不错,在他家门口停了三辆警车,除了警长外,其余车上警察全手中执枪,神色严肃。 赵光鼎吓了一跳,勉强挤出笑容,向警长走去:“斯蒂芬先生,这到底怎么回事?” 斯蒂芬警长一脸肃然,手一挥,两名警察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他。 查明赵光鼎身上并未携带武器,警长才放松下来,安抚他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燕翅宝爵士的遗孀控告你勾结强盗,闯入她家,杀了她儿子。你知道我们总督和燕家关系向来不错,所以只能请你去局里走一趟。” 赵光鼎被强行推上警车。他看到门房正一脸惊慌向大门口跑来,待见到这情形,他站住了,茫然而恐惧地张着嘴,像条等待电击的老狗。 赵光鼎很想问他:太太怎么了?真走了吗?但车已经开起来了。 门房的身影越来越小。赵光鼎转过头,心里苦笑:“走就走了吧,走了好。” ☆、意外援手 霍廷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像他和赵光鼎,同在澳门,多处交集,但可以一、两个月见不到一次,也可以一天之内连见两次。 先是这天下午,他为报答斯蒂芬警长上次出手相助,特意将一箱七五年的波尔图红酒给他送去。 二人在警长宽大的办公室内谈了没几句,就有人进来报告说赵先生又在闹别扭了。 这位新上任的白人警长很头痛地看了眼霍廷佑,问:“你认识这个赵光鼎吧?真是个烫手山芋。” 霍廷佑好奇:“他怎么进来的?听说是勾结强盗?” “可不是?燕翅宝爵士的遗孀向总督告状,说赵光鼎雇强盗到燕家抢劫,并杀了她儿子。她还有个证人,自称是那晚抢劫燕家的团体中一员。但我们已查出那人事发当晚人在玫瑰园,不可能去妈阁山上。现在就等着人来保赵光鼎了。偏偏他夫人刚和人跑了,家里其他人都不在澳门,他这几天情绪失常,就拿我的手下撒气呢。” 霍廷佑事不关己,听得津津有味,他笑说:“那逛妓院的人也莫名其妙,做什么去燕老夫人处告这种状?” “谁知道?是有这种人,惟恐天下不乱。他还不是直接去燕老夫人处告的状,”警长说着捻须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廷佑一眼,低声说,“他是去令爱处告的状。”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4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4 霍廷佑听突然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再谈论此事。但他心中已经生起疑惑。 他向警长打听明白赵光鼎所在,在一个警卫的陪同下前去探望他。 赵光鼎被软禁在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中,霍廷佑隔着铁栅栏窗看他,觉得他除了眼中布满血丝外,并未显出太大异常,至少不像斯蒂芬警长暗示的:“神智失常”。 赵光鼎对他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霍廷佑说自己有事正好来这里找警长,他又随口安慰了他几句,颇有点兔死狐悲的感伤。 赵光鼎一直默默听着他说,在他要走的时候,才突然冷森森地说:“麻烦你去告诉那老太婆一声:我以后真要有什么事,我就把当年的事全说出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霍廷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几圈,微微一笑,也没接茬。 离开警局后,霍廷佑就把赵光鼎的事暂时抛在脑后。他见了两位客户,和后一位一起吃饭玩牌,到月上中天,才打道回府。 车子开到半路,有辆车突然从后上来,强硬地穿到他们前方。霍廷佑眼尖,看清楚那辆车中坐的一个人正是赵光鼎。他想:“他被保出来了?” 那辆车显然刚购入不久,车身崭新而光亮,没有赵光鼎家车子的统一标识。 霍廷佑脑中迅速掠过这段时间燕、赵两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惨剧,他忽然命令司机:跟着前面那辆墨绿色的新车。 这一跟,就跟到了码头。 这时候,码头上已经空无一人,星月光交织出惨淡的光景。 载有赵光鼎的车停下了,司机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将赵光鼎拖出汽车。 霍廷佑的车从他们边上经过。那两个男人怀疑地看着这辆车,赵光鼎腰被司机搂住了,看着像是在挣扎,又像是醉酒。 “开过去开过去。”霍廷佑对司机说。直等车开到看不见赵光鼎他们的地方,他才令司机停车。 他问司机要了手|枪,抓在手上,下了车。他又对司机说:“如果听到我放枪,立刻回头来接我。” 司机答应了。 霍廷佑猫着身子,借助码头上成堆的箱子,躲躲闪闪地回去。他有多年未亲自历险了,血液中隐隐涌动着兴奋。 隔着一段距离,他听到一个粗豪的男人声音正责骂着,什么“阴险狡诈”,什么“只有自己女儿的命是命”,什么“也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 霍廷佑在箱子后一探头,看到两个男人对倒在地上的赵光鼎拳打脚踢。 赵光鼎的声音都变了:“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伪装成死人的手下,以为我会上当么?老实说,是不是燕兆青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指着赵光鼎脑袋,说:“我们就是死人派来……” 霍廷佑看准这个机会,忽然大叫起来:“来人啊!杀人了!”他边叫边朝天放了两枪,接着朝那三人冲去。 那两个男人出其不意,又怕他手中枪,看了他两眼,迅速上车跑了。 几乎是同时,霍廷佑的车子到了。 ☆、卿底是何人 霍廷佑在书房擦他的几杆猎|枪,燕兆青敲敲门,走了进来。 霍廷佑看到他有些意外,笑说这么早,真真还没起床呢。燕兆青却一脸凝肃,说是来找他的。 霍廷佑看了看他,放下枪,拉着他去后面小花园。 花园里靠墙一个露天吧台,霍廷佑让燕兆青在木头椅子上坐了,他亲自动手煮咖啡。 太阳正释放炙热的光芒。燕兆青坐在凉棚底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几只蜜蜂在他眼前兜兜转转,确定这里没有它们想要的,遂决然离去。 霍廷佑煮好了咖啡,又煎了两个荷包蛋,添上培根、烤肠和蘸料,装了两个盘,和咖啡一起端到小圆桌上。 燕兆青微微起身,接过了咖啡,却不要那一盘食物。 霍廷佑说:“斯里兰卡的咖啡,我挺喜欢的,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燕兆青喝了一口,点点头。他等对方也喝了一口,这才说:“霍叔,我今天来,是向你请教一个困惑了我一段时间的疑问。” 霍廷佑咬了一口荷包蛋,要赶在蛋黄流出来前吃掉它。管家从房间里出来,拿了一篮刚烘出来的面包放他们桌上。 霍廷佑挥挥手,让他离开。他口齿不清地问:“什么疑问?” 燕兆青等管家走了,才说:“霍芙烈,究竟是你什么人?” 霍廷佑吃掉了蛋,动作顿了顿,随即一笑,模棱两可地说:“你不是知道了?” 燕兆青摇头:“我不知道。你说她是你失踪多年后找回来的女儿,但恕我直言:我不认为她是。” “哦?”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自从她出现后,我们家和赵光鼎家就接连出事。卢肇、我二娘、赵南琛、二哥,先后死于非命。赵光鼎夫人离家出走,他自己也被警局的人抓走了。至于我们家那位太太,听说近况很不好,吸上了白面,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些人,差不多同时出事,要说巧,也太巧;要说不是,那就是人设的圈套,又有谁会和他们全部结仇?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 霍廷佑吃光了两只盘子里的东西,用餐巾抹了抹嘴,双手交叉,郑重听他说。 燕兆青说:“那个人,就是我离世多年的妻子。” 霍廷佑皱了皱眉:“是琬儿?这怎么说?” “我妻子五年前被指控谋杀我父亲,一审当时,情况对她很不利,燕家人提供的证据,一致指明她就是凶手。只是她因怀孕晕倒,案子延迟审理,她被转移至圣若瑟修院。在此期间,突然有人带走了她。具体不明。然后,就有人在海中发现了她的鞋子。警方判定她畏罪潜逃,出海时不幸沉船,死于海中。” “你当然不认为她是真凶。” “当然不。我一直以为,是我大哥因父亲要立遗嘱,将荣升公司大部分股权留给我,他心怀不忿,才毒杀了他老人家,嫁祸给琬儿,并杀人灭口。他现在已死了,死无对证。但近来我想了很多:如果毒杀我父亲的另有其人呢?我们当初确实也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我大嫂赵南琛在狂怒之下,欲毒害琬儿,却阴差阳错地毒杀了我父亲。如果是这样,赵光鼎为了掩饰他独生女的罪行,肯定会倾力出动,买通证人,制造伪证,与卢香与合作,说服燕家其他人,共同指证琬儿。如此一来,他们全都是琬儿的仇人。如果琬儿活着,依她的个性,不会放过他们。” 霍廷佑忍不住插嘴:“你的意思,芙儿就是琬儿?这……怎么能够呢?” 燕兆青板着脸,一脸固执,他脸上的线条愈发刚硬。怎么不能够呢? 但他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还是露出了一丝自嘲的苦笑,他说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5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5 :“也是,她们两个,怎会是同一个人?但我还是要当面问一问你:你也见过琬儿,你不觉得你大女儿身上,有很多与她相似的地方么?” 霍廷佑皱眉想了想,他说:“我和琬儿接触不多,除了她的长相和赌技,其它真说不上来。芙儿像她么?哪里像呢?” 燕兆青一阵失望,想:“果然是我思念琬儿过多,才一厢情愿地找了个女人出来代替么?”然而他还不肯放弃希望,他说:“我刚才提到的这些出事的人,他们出事的原因,或多或少,都与令爱扯得上关系。 “卢肇走私的船是令爱提供的。二娘会投资黄金出于令爱的建议。 “赵南琛是跟一个和她很像的男人私会时被人捉奸在床。这个男人,曾来菲里奇内教部打过牌,他在那里,第一次认识赵南琛。同一天,令爱也到过赌场,并向内教部前台小姐打听过赵南琛那间包房的情况。 “燕家被打劫的那天晚上,我原先打算回一趟老家,打探下家中情形,已经跟司机说好,哪知中途突然遇到令爱,这才改变了计划。偏偏那晚,家中出事,二哥死了。 “再说赵光鼎被抓之事,我暂时不知和她有无关系。但她向卢香与提供白面,卢香与现在整个儿成了她手中的面团,受她指挥,她若要卢香与控告赵光鼎,也不是不可能。” 霍廷佑侧头听着他的话,他想到斯蒂芬警长曾对他说:他们抓到的那个假证人并非向卢香与告状,而是向霍芙烈告的状。他心想:“若这一连串事件当真是有人在背后存心设计,凶手是谁,简直呼之欲出。杀老赵的那两人没准也是她派去的,却被我不明不白地坏了事。” 燕兆青已经说完,探究地看着霍廷佑。 霍廷佑思索片刻,说:“我认识你也有好几年了,于公于私,都相交甚欢。今天你既然对我坦诚相见,我也不好再隐瞒,实话告诉你:这个女人,的确不是我亲生女儿。” 燕兆青挺了挺背脊,如溺水之人看到了彼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霍廷佑一手转着咖啡杯下的小托盘,字斟句酌地说:“想必你也知道,不久前,我在国外做黄金生意失败,不但死了好几个跟我多年的兄弟,还损失了一大笔钱,几乎叫我破产了……”“知道,小康的事,真是遗憾。”霍廷佑目光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会儿,说,“是啊,小康,本来以为他跟了我半辈子,马上能够享福的……这事不提了。就是那时候,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我损失的钱,她可以一分不差还给我,只要我答应她一个条件,就是认她作我亲生女儿,并把她带回澳门。” “你答应了?” “好像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虽然我不明她的用意,但一来我急需用钱,二来她对我似乎并无恶意,所以我同意了她这个条件。” “那故人写信向你说明那段……” “那是谎话。我平白无故多了个女儿出来,总要找个理由。我和她琢磨了半天,我说起曾有个女儿被人拐走的事,她就向我提议,不如说那拐子病死了,临终前写信忏悔,让我们‘父女团聚’。” “二哥知道这事么?” “应该不知道。” 燕兆青想了想,忽又问:“你在国外多年,有没有听人说过一种手术,可以改变人的外貌?” 霍廷佑隐约记得有人谈到过,说是明星整容什么的,但他本能地说:“没有。”不知为什么,他很抗拒将这个霍芙烈与叶琬联系在一起。 他和叶琬有种骨子里的契合,他看到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青春、倔强又狡黠的自己。他和霍芙烈,却只有难堪的合作关系,她以一种令他感到屈辱的姿态凌驾到他的生活中,逼迫他为她行使方便。而且,改变面貌之事,细思总有些恐怖。他本能地不愿相信叶琬会做出这等事。 霍廷佑见燕兆青一脸苦恼,便劝他:“你别想太多。即便琬儿当年没有在海里淹死,她一个漂亮女孩儿,难道为了复仇,就甘心去改变自己的容貌?我是不相信。你啊,是巴不得琬儿没死,重新回到你身边,才硬找线索,千方百计连系起来,证明她还活着。唉,我倒不知道,你是如此痴情之人。” 燕兆青没有作声。他想到赵南琛脸上纵横的二十条剪刀痕。 叶琬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别人打她一拳,她必定要打回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那赵南琛脸上的二十条刀痕说明什么?难道当初她在琬儿脸上也划了二十刀吗?所以琬儿才会动手术,索性换副样貌,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报仇。 他试图回想船上那晚霍芙烈卸下浓妆后的脸。该死的,他记不清了,连她最后有没有卸妆也记不清了。他闭上眼睛,全是叶琬的音容笑貌。 他双手握拳,指甲掐着掌心的肉。痛苦如白蚁,一口一口咬啮着他的心。 霍廷佑震惊地看着他,他心里也有点动摇,想难不成霍芙烈真是叶琬? 他心里又浮起另一层忧虑。他想:“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薄情的浪荡公子,想不到如此痴情。但他这样爱他的妻子,万一叶琬真没死,且改容成‘霍芙烈’回来了,那真真怎么办?”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马上斥责自己的可笑。真真还是个孩子,对燕兆青不过一时孩子气的痴情,就算没有叶琬横亘其中,他也不希望她嫁给兆青的。 燕兆青这时站了起来,告辞要走。霍廷佑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问:“兆青,我再多一句嘴: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再婚呢?” 燕兆青一愣,然后勉强笑了笑:“霍叔,我告诉你也不妨。一日不知琬儿下落,我一日不能安心,也不能再娶。” 霍廷佑摇头说:“大海茫茫,如果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她下落呢?” 燕兆青暗中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那是老天作弄我,要我单身一辈子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燕兆青再度告辞。他心中打定主意:要亲自去找这个假冒的霍芙烈,问个明白。 霍廷佑送他出去。 二人到了门口,正好在霍家养伤的赵光鼎下楼来。他一见到燕兆青,呆了呆后,就如疯虎般朝他扑来。燕兆青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不肯示弱,也去推他。 霍廷佑和下人一起,忙将二人拉开。 赵光鼎怒发冲冠,要燕兆青赔他女儿。燕兆青则问到他脸上:“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害你女儿了?我为什么要害她?我倒是不知道:我燕兆青有非害你女儿不可的理由。除非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你今天给我说明白了!” 霍廷佑大声喝止住二人:“够了,这里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有什么恩怨,出了这里的大门,你们再去吵个明白。”他说着命管家送客,将燕兆青强行送了出去。他又好说歹说,把赵光鼎重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6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6 新劝回客房。 燕兆青出了霍家大门,撸了撸自己散乱的头发,冲霍家窗口喊:“姓赵的,这话我以后再问你,你有种别跑!” 霍真真正好起床,听到燕兆青声音,穿着睡衣,赤脚就跑了出来。但她还是晚了一步,燕兆青已经坐车走了。 霍真真没穿鞋子,站在门口叫了他两声,他大概没有听到,头也没有回。 ××××××××××××××××× “约克,我的约克, 约克,你完全占有了我的心, 约克,不要忧愁不要悲伤, 你很快就要当上驸马。” 霍廷佑来到女儿卧室时,她正躺在床上唱这首歌。她的一只脚垂在床下,随着拍子晃啊晃的。 霍廷佑记得这是首葡萄牙民谣,但歌词又似不是。没等他琢磨出来,他女儿已经改唱另一首歌谣了: “一月芥蓝二月荞,三月黄瓜水浇浇。四月龙船舞出娘妈庙,五月龙船通海飘……” 没等六月到来,霍真真看到了她爸爸,便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严肃地说:“你来得正好,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霍廷佑一笑而坐:“今天好多人有话和我说。你又有什么事?” 霍真真嘟嘴说:“那个赵伯伯是你朋友吗?他还要在我们家呆多久?” 霍廷佑心下奇怪,想她向来不大管这些事,今天是怎么了? 没等他问,霍真真就接着说:“他和兆青哥哥吵架,我不喜欢他。要是他一直住在我们这里,兆青哥哥不来了怎么办?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那位伯伯,让他早点离开我们家。” 霍廷佑刮了下女儿鼻子:“小丫头,人家和兆青吵了两句,你就要赶人家走。你怎知一定是人家不对?” “因为兆青哥哥肯定对。” 霍廷佑“呸”了一声,心里很不服气,又嘲笑她:“兆青比你大得多,看你跟看个奶娃娃似的,你还是别整天想着他了,免得自讨没趣。” 霍真真大怒:“也就大个十多岁,你上次带回家的那个金丽蓉阿姨,她丈夫比她大二十多岁呢。” “你好的不学……”霍廷佑还要再说,霍真真却跳起来,一手捂住他嘴巴:“你不许说话了。再说不中听的话,我就一个星期不跟你说话。” 霍廷佑挣脱她,笑说:“好啊,敢威胁你老子了。谁怕谁?”说着他就去呵女儿痒。霍真真触痒不禁,在床上滚来滚去,又笑又踢,闹了个精疲力尽,还不忘叮嘱她父亲:“记得让赵伯伯早点回去。” 霍廷佑无奈地嘀咕了一声:“真不知道兆青那小子有什么好?不如改天,我带几个和你年龄相当的男孩子……”他看到女儿威胁的眼神,自动收声。 霍真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过了会儿,她又一本正经地靠近他,轻声说:“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怎么,昨天厨子给我留的提拉米苏是你偷吃的?” 霍真真一愣:“是我偷吃的。不过不是这件事。我跟你说:我已经决定了:我长大后,要嫁给兆青哥哥。” “啊?” 霍真真自顾自甜甜一笑:“你不是问我兆青哥哥哪里好吗?我认真想了想:他呀,哪里都好。不过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很爱他去世的妻子。”霍真真想起燕兆青思念叶琬时的表情,她做梦一样地说,“他好几次在听我拉大提琴的时候睡着,做梦的时候就叫着‘琬儿’‘琬儿’的,那时候我就想:我也要我的丈夫,以后像他爱琬姐姐一样,爱着我。爸爸,你常说男人都靠不住,即使是你,也干过背叛妈妈的事,但兆青哥哥的话,他不会对不住我的,对吧?” 霍廷佑看着女儿异常天真的眼睛,他想他还能说什么呢? 霍廷佑是个非常宝贝女儿的父亲,因为曾经失去过一个,所以对小女儿格外宠爱。只要她想要的,他就要想方设法替她弄到手,哪怕他自己不乐意。 他苦笑着对霍真真点了点头,说:“那是,当然。谁也不会对不住你的。” ☆、错轨的父爱 霍廷佑离开家时,看到霍真真一个人支了画架,在花园中画画。她好几年没碰过画具了,近几天突然又好像对画画萌生了兴趣。 但霍廷佑不会轻易被假相骗了去。室内有画室,她却偏偏顶着风吹日晒,在室外画画,原因其实不言自明。 霍真真并不认真画画,她画几笔,就朝大门口看一眼。 霍廷佑和赵光鼎并肩走过花园,霍真真回头看了看他们。霍廷佑大声说:“真真,爸爸和赵伯伯出去一趟,中饭你自己吃。”霍真真站起来对二人微微欠身行礼,却又忍不住瞪了她父亲一眼,表示不满。 霍廷佑暗暗好笑。赵光鼎则想到自己的女儿,一脸阴沉。 二人去峰景酒店吃饭。 霍廷佑订好了位子,在几个长辫子护卫的伴随下,走进酒店。 赵光鼎以为他订的是包房,不料却是大厅里靠柱子的一张小桌。赵光鼎心里嘀咕了几句,又想:“我和霍廷佑向无多深的交情,他上次救了我,还可说是巧合,但之后让我住他家中,殷勤招待,每次出门又派人保护我,这就透着诡异。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我现在还有什么能让人家觊觎的?难道是公司里那两条游轮?” 赵光鼎心中狐疑不定。霍廷佑却自顾自点好了菜,搓着双手笑说:“这家酒店新来的厨子做鳕鱼包是一绝,你一定要尝尝。” 赵光鼎扯了下嘴角:“霍老弟,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懂得享受。” 霍廷佑“哈哈”一笑:“人生苦短,不要亏待了自己。” “可惜,我做不到。我现在可算是家破人亡,不找到那个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我是寝食难安。” 霍廷佑见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收起了乐呵呵的样子,严肃地说:“恕我直言,你怎就认定南琛之死,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赵光鼎冷笑说:“你也是老江湖了,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像是普通的捉奸事件么?再有,好好的,为什么有人诬告我雇佣歹徒袭击燕家?又为什么有人假装我家人,保我出来,却企图杀我?这分明是有人要与我赵家为难。我在你家躺了几天,越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就越疑心:是暗中有人给燕、赵两家设套呢。” 霍廷佑看他的护卫从服务生手中接过白酒,给他倒了一杯,又要给赵光鼎倒。赵光鼎摇摇手,要求一杯白开水。 霍廷佑说:“你还在怀疑那人是兆青?” “不是怀疑,我几乎肯定是他。我实话告诉你:当初叶琬出事,确实与我有点干系。我只不明白,过了那么多年,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 霍廷佑对赵光鼎的话思索了片刻,隐约明白了大概。但他这人,事不关己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7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7 ,向来高高挂起。赵光鼎与燕兆青的恩怨,他无须深入了解,他只要利用他们的恩怨,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好。 于是他若有深意地一笑,摇头说:“我觉得你想岔了,不会是兆青。” 赵光鼎不说话,心里不明白,何以霍廷佑一而再、再而三地为燕兆青辩护? 霍廷佑接着说:“你记得前几日,兆青来找过我吧?他和你一样,对燕、赵两家近来的悲剧生了疑心。” 菜一道道端上,霍廷佑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将燕兆青那日和他的对话简要说了。连霍芙烈并非他亲生女儿一节,他也说了出来。 “最最可笑,是他认定芙儿和他妻子叶琬是同一人。我劝了他半天,他仍旧将信将疑。你自己说说,这人可能设局害你么?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生意伙伴,一个也算是我旧交,就当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实不愿看到你们二人之间爆发无谓的争斗。所以这事,你再好好想想。” 赵光鼎被他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完全推翻了先前的假设。 霍廷佑拿餐巾擦擦嘴,站了起来,说是要去洗手间。 赵光鼎呆呆坐着,五内如焚。他想:“如果他没骗我,那到底是谁在设局?”他想起那晚码头上要杀他的两个男人的话……难道叶琬真的没死?难道那霍芙烈,真的就是叶琬? 他心中又是悔恨,又是害怕,忽听一阵笑语,紧接着脚步杂沓,酒店经理领了两个人,来到他前方一张桌子。 那两人也是事先订好的座位。女的似哪家姨太太,男的则一眼可看出是兔儿爷。 男的抢在服务生前头,殷勤为那太太拉好椅子。他的目光随意地扫了圈周围,正好与赵光鼎神不守舍的目光相遇。 双方都愣了愣,随即同时反应过来。 兔儿爷“哎唷”了一声,拔腿便跑。 赵光鼎本还没决定拿他怎么办,见他一跑,想也不想,就追了出去。那几个霍廷佑的辫子护卫也跟过去,帮着堵兔儿爷的路。 兔儿爷慌不择路,竟往阳台上跑去。赵光鼎从后追上,一把扭住他手,将他顶在阳台栏杆上。 二人争斗间,几盆搁在阳台上的仙人掌纷纷掉在地上,碎了。兔儿爷尖声大叫,被赵光鼎一声怒喝,吓得闭上嘴,瑟瑟发抖。 赵光鼎看着眼前这张酷似他女儿的脸,他也抖了起来。他说:“小兔崽子,可逮着你了。” 贝文俊求饶说:“爷爷饶命,真不关我事。” 赵光鼎冷笑:“不是你老婆,我女儿能出事?” 贝文俊急得满脸煞白:“我还没结婚,哪来的老婆?那些人我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你该去找他们才是……” 赵光鼎拿了把军刀出来,贝文俊忙说:“别冲动,真与我……啊……” 赵光鼎在他眼前虚晃了一刀,吓得他闭眼大叫,屎尿齐下。 赵光鼎一手抓了他头发,另一手上刀贴了他面皮,往他脸上啐了一口。贝文俊闭着眼嚷嚷:“别……别冲动,我什么都告诉你……一个我在美国赌场认识的年轻女人,她……她给了我一点钱,要我到澳门来,冒充赵南琛的双胞胎兄弟……所有的事都是她教给我的……那些突然闯进来、后来带你女儿游街的人,想必也是她找来的……我求求你,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他们吧,我实在是无辜的。” 赵光鼎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慢慢往下沉的声音,他说:“那个年轻女人是谁?” “我在菲里奇也看到过她一次,我注意打听了,说是霍廷佑的大女儿,叫什么芙,什么烈。” 赵光鼎凶狠地冷笑了一声,又朝贝文俊脸上吐了一口痰。他说:“冒充我儿子,你也配!”他随手一扔,手中刀擦过贝文俊的脸颊,扎入阳台栏杆的木头部分。贝文俊以为他毁容了,双手捂脸,蹲在地上杀猪一样嚎啕起来。 赵光鼎则在他的哭叫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 ××××××××××××××× 霍芙烈睁开眼时,还能看到赵南琛血淋淋的人头。她刚才捧着她的头,正在她脸上雕琢某种花纹,结果她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又吐出舌头,整个脑袋像通电似的不断震动,发出“啊啊啊”的古怪笑声,把她吓醒了。 她花了几秒钟,认清自己正躺在卧室的鸦片床上。新捡来的一只黑猫蜷缩在她肚子上。 黑猫不知被谁剪了尾巴,伤口弥合,缺陷却永远留下了。 霍芙烈尽管是被吓醒的,本人却不大当一回事。她像掸掉大衣上的蛛网似的,轻松一甩头,就将恐怖的梦境和所有与之相关的软弱情绪全甩到了不知哪个角落。 然后她发现,她的身上多了件男人的外套。 她歪过头,轻轻嗅了嗅外套上的味道,嘴角便浮起一丝轻絮般的微笑。 她拖鞋也没穿,就下楼去找她的菲律宾老婆子,问她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那老婆子永远一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模样,她镇定地说:“兆青先生来过了。他说他有事正好经过这里,就进来看你一眼。他只待了五分钟就走了,说他晚上再来,要我给他准备好晚饭。”说到最后一句,老婆子破天荒地笑了一笑。 霍芙烈眯眼想像了一下:燕兆青进入她房间,看着她的睡颜,为她轻轻披上了外套……她刚才在梦中,没有做什么鬼脸吧?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高兴还是忧愁。 老婆子正给一只猫梳毛,她看了她一眼,说:“穿上鞋子吧,本来身体就不好。” 霍芙烈原地转了几个圈,轻快地上了楼。 她很快换了一身淡赭色洋装又下楼了。老婆子听着脚步声奔着大门口而去,远远的传来她悠扬的声音:“我出去买点菜,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做饭。” 老婆子微微吃惊,她倒不知道,女主人还会做饭的。 霍芙烈无意识地哼着小调出了门。她的裙子下摆缀着一排排花球,随着她的步伐,晃个不停。 霍芙烈走出小巷,穿过十字路口,心中琢磨:“我是做焗马介休,还是做白蛤马介休?薯丝的话,他不喜欢吃……” 忽然,她身后的人群一阵惊叫,一辆车刺耳地停在她身边,出来几个人,迅速将她拖入车内。 汽车呼啸着离去,一忽儿就不见踪影。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达成共识,抱怨了几句,就没事人一样的继续走他们的路。 街上恢复了秩序。也许,本来也无事。 ☆、终难聚 霍芙烈在一个黑暗的房间地板上躺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她的手脚被绑,嘴唇被封。没人进来看过她,或给她送饭送水,她像一口毫无知觉的箱子,被弃置在那里。但她知道:自己在船上,船在海上。 她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8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8 昏昏沉沉的,起先还惦记着燕兆青和他的晚饭,随着气力消失,她的脑子也成了白茫茫一片。 她隐约觉得:自己现在是大不如前了。才几年前,她在身心俱受重创的情况下,还能凭着一股狠劲,死中求生;如今,却像被抛上岸的鱼,蹦跳几下,就放弃了。 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俯身看了霍芙烈一眼,确定她醒着,就牵起绑住她的绳子一头,硬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跟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舱房。 他们果然是在一条船上。 霍芙烈对这条船还有些印象,记得是小时候赵南琛请他们去香港玩时坐过的。 天上白云堆絮,灰蒙蒙的。海水翻翻滚滚,蓝阴阴的。海天在边缘处对接、融合,形成一个广阔而封闭的世界,他们的游轮,正在这世界的中心。 霍芙烈呼吸了几口海上的新鲜空气,她的力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点。 她看清楚了:拉她的男人,就是赵光鼎。 赵光鼎胡子拉渣,眼圈发黑,浑身散发出一股阴冷而绝决的气息。 他把霍芙烈抱到一条救生艇上,这才又认真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看着既可怜,又可怕。霍芙烈不由得想起他以前意气奋发时的模样,她想: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光鼎嘶哑着嗓子问她:“你到底是不是叶琬?” 霍芙烈觉得有些好笑,都已经把她放砧板上了,多问何用? 赵光鼎问了两遍,才发现她嘴上贴着封胶。他犹豫了一下,心底里有些怕听她说话,所以并不动手扯去封胶,而是说:“是的话,你就眨眨眼。” 霍芙烈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赵光鼎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快速眨了一下眼,又不动了。 她捉弄了赵光鼎一下,心里有点高兴。她想:“没能杀掉他,是我复仇计划中的一大败笔,但最后能糊弄他一下,让他疑心真凶仍躲在暗处,随时瞄准他的性命,也是好的。” 赵光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又凶狠起来。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不是叶琬,你都是最大嫌疑人。我是对不起她,可她凭什么害我女儿?害我女儿就是不可饶恕。对,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他说着,动手将救生艇放落到海中。 霍芙烈手脚依旧被绑,嘴唇依旧被封。她仰面躺在救生艇上。小艇打着旋儿,漂离游轮。 赵光鼎长久地站在甲板上看着救生艇。他的人影越来越小。忽然,那个小小的人影双手捂脸,蹲了下去。隐约间,还能听到他的哀泣声。 这是赵光鼎最后留在霍芙烈眼中的形象——一个愧疚的刽子手。 现在,天地间只剩下霍芙烈一个人。 她有点恼火,想一样是死,为什么非选她最讨厌的方式?但又一想,反正都要死,怎么都无所谓了。想来,是她和大海孽缘甚深,兜来转去,始终难逃它的怀抱。 从踏出复仇的第一步起,她就有了觉悟:血债血偿。别人害她,他们不得好死;她害别人,恐怕一样难逃这样的命运。没关系,大仇已得报。唯一的漏网之鱼赵光鼎,也家破人亡、苟延残喘。她也算,死而无憾。 幸好,她没有当面告诉燕兆青真相,没有傻乎乎地说出她就是叶琬,并试图与他重修旧好。这样,他就不会因为再度失去她,而陷入悲惨的绝境了。他还是,有点喜欢她的,对吧?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的出现,不过回光返照;她的消失,将把最后一点留恋卷带而去,从今往后,他好彻底放下她,开始新的人生、他真正向往的人生…… 燕兆青的脸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样滑过她的眼前:他小时候化了浓妆、穿着他妈妈的衣服在老宅中跑来跑去;他在夜晚的舢板上严肃地教她划桨;他在康公庙前斜视她,说她多管闲事;他们一起上课,她关小黑屋,他隔着门安慰她;她在海边,替他洗了遗尿的床单后难受地听他流露对赵南琛的爱意;她在去上海的船上知道他不是要娶她后,失控大哭;赵南琛拒绝他后,她陪着他醉酒,他把父母的定情信物给了她;他生日那天,他们一起把全澳门的人吓了一跳,让曾经瞧不起他们的人再也不敢低头看他们;他来酒店敲门,一把抱起她…… 小艇摇晃得愈发厉害。霍芙烈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害怕。她蜷缩起身体,流下了眼泪。她想:没关系,现在没人看着她,可以尽情哭。燕兆青倒是一直在那里看着她,但她知道他不是真的。她曾经一厢情愿地认定,燕兆青就是她游离在身体外的另一半,与她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可是这么多年来,其实她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默默策划,一个人咬牙忍受那几次生命中的灭顶之灾,最后,也是一个人面对死亡。 “不过,”她又想,“还好没告诉他我是叶琬,不然,我突然失踪,他又要难受好多年了。这次,他可再等不来另一个叶琬了……” ××××××××××××××××××× 赵光鼎开了一天一夜的船,又回到澳门。 他踏上码头时,觉得手足冰冷,胸口疼痛。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晚了,但他不想回那个空空荡荡的家。 这两天,他在船上几乎没吃过一顿好饭,实在饿得受不了时,才就着白开水,吞咽两块面包。他现在饥肠辘辘,一边慢步走着,一边想该去哪个酒吧吃点东西,应付过这一晚。 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男人,对着他问:“赵光鼎赵先生?” 赵光鼎抬头看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他一瞥眼,看到这人头顶帽子下露出一截编好的粗油辫子,他不由得笑了,想:“原来是霍廷佑的人,他对我还真够朋友。” 刚这么一想,对面辫子头似乎确认了他的身份,猛一下扑到他身上,又迅速离开,闪电般去了。 赵光鼎感觉到胸腹一凉,他的脑中掠过无数次在菜市场看到的渔夫切剖大鱼的画面。他低头,看到血正从他的胸前汩汩流出。他一脸不可思议。 周围人大声尖叫,赵光鼎已经倒在地上。 他看到一弯新月惨淡地贴在天空上,心里竟松了口气。他想:“不用再费力找吃饭的地方了。” 他睁着眼睛死过去了。他的血还在不断外流,很快,就在他周围,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血色岛屿,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出一种凶残的艳丽。 ☆、绝笔 燕兆青那天晚上在霍芙烈家扑了个空。他听老婆子说女主人出去买菜,一去不复返,就觉得是出事了。他派人出去寻找,结果一无所获。 他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仿佛预感到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霍芙烈正在受苦。叶琬失踪时那乌云压顶般的绝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9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09 望和愤怒,隐隐在天际涌动,似乎随时要再度席卷他的世界,将他推入深渊。 他派出去的人回来告诉他:赵光鼎已经离开霍廷佑家,到处找不到他。燕兆青几乎肯定:又是这个赵光鼎捣鬼,害得他要再次失去心爱的人了。但这时候,传来了赵光鼎在码头被不明人士刺杀身亡的消息。 人们联系最近发生在燕、赵两家身上的一连串不幸,议论纷纷。很多人想起了当年叶琬那桩不了了之的官司和她不明不白的结局。有人说:叶琬根本是被冤枉的,冤枉她的人将她杀人灭口,她死而有知,到天后娘娘处告状,所以天后降下这些灾难,惩罚害她的人。 斯蒂芬警长找过一次燕兆青。燕兆青问心无愧,配合调查,结果是斯蒂芬警长垂头丧气地离去。 但燕兆青心里几乎得出了结论。他猜测,多半是霍芙烈杀了赵光鼎。 可是,霍芙烈本人又去了哪里呢? 霍芙烈失踪后第四天,辛义来到燕兆青南湾的别墅,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子,说是替霍芙烈给他的。 燕兆青的表情,犹如当初遍寻叶琬不得,却从辛义口中突然得知她在黑沙村时一般。他自己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她对辛义,还是比对我要信任些。” 他把自己关进他和叶琬两个人的大卧室,拉上窗帘,打开灯,这才放心打开牛皮纸袋。 从袋子里,滑出一条银色芙蓉花手链。 燕兆青接住手链,感到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他眼含泪花跳了起来,连声说:“是她,是她!”这个世界上,除了叶琬,谁还会有这条银色手链呢? 他迫不及待地倒出牛皮袋子里的东西。里面有几本日记和一封信。 日记中记述了叶琬离开圣若瑟修院后的遭遇。 燕兆青尽管已经猜出大概,但读到这些文字,他胸腔中的怒火仍旧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 叶琬的文字相当冷静,仿佛她记录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但她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流产、毁容……越是痛苦的事情,她写得越是详细,刻意通过这种方式,刺激着自己。 燕兆青读到她被黄元三兄弟所救,在上海赌场为他们赌博赢钱,又在那儿遇到了叶经理,原来他就是王海富……他越读越是惊讶,心想:“原来她真是霍叔一直寻找的亲生女儿。” 王海富为了弥补对叶永年的愧疚,替叶琬出钱打发了黄元三兄弟,带她去美国找整容医生。 他们真的找到了那名医生。不过因为叶琬脸部受伤严重,部分面部神经受损,直花了三年多时间,才算将脸修补得大致能看。 王海富做了件好事,却没有为自己带来好运。叶琬的脸部刚修复完毕,他就得了癌症,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多月后,离世而去。临死前,他写了封信,向霍廷佑交待明白:叶琬就是他寻找多年的女儿。他又在信中大骂他一通,说他心胸狭窄,为人狠毒。但他还是要把他的女儿还给他,希望下辈子,他们能够成为更加地道些的朋友。 叶琬埋葬了王海富后,开始策划复仇。 很凑巧的,她去拉斯维加斯为自己弄钱时,遇到了燕纪来,不久,又遇到了相貌与赵南琛极似的贝文俊以及到美国来做生意的霍廷佑,于是,一个复仇的大计划形成了。 她没有立即将王海富的信交给霍廷佑,是因为清楚自己要做的,是极为血腥和危险的事情。如果她失败,她会被捕,甚至会被杀,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孤身一人进行此事。万一复仇成功,她又全身而退,那时,再认亲也不迟。 日记写到叶琬在美国找到霍廷佑、和他达成协议时止。 燕兆青合上日记,长手长脚地摊在椅子上。叶琬经历的所有事情,他因感同身受,而格外疲倦。 他怜惜地想:她一个人,是怎么承受下这些事情的? 他目光瞟到叶琬留给他的那封信上。信封是在澳门买的,信,想必也是她在澳门的时候写的。信里会有她现在的行踪吗? 他努力打起精神,抽出了信。 “兆青: 鱼行醉龙节,赵南琛死了。本想亲手在她脸上划下二十剪后,再一剪刺死她,可惜她先一步撞墙身亡,我只好向她的尸体讨还公道。 今夜,想到白天种种,兴奋难以成眠,遂披衣而起,写下此信。 久别重逢,你与我记忆中并无二致。 我此来澳门,只为复仇,本想默默地来,默默地去,无论成功与否,都不惊动你。但在霍家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明白:恐怕不那么容易。 曾经,习惯你在我身边,犹如我自身的一部分,呼吸与共,命运同舟。以致于只要有人靠近你,我都会紧张和生气。我如此自卑,又如此任性,一个赵南琛,让我如惊弓之鸟,所以才设下圈套,用婚姻强行网罗住你。我得到了短暂而不安的幸福,但接踵而至的,便是灭顶之灾。 这些年我常常想:我的人生如此多舛,是否因我偷了蟠桃园中果实、摘取了远大于自己福分所能承受的幸福而受到惩罚? 你我也许确实有缘,但有缘人未必应当在一处。 这几年,我被迫与你分离,独自漂泊、独自斗争。虽然对你的思念融入骨血,但我似乎已经满足于远距离的想念。以前过分贴近,产生妄念,力图与你生死一处,永不分离,得来的,却往往是你的冷嘲热讽。你是自然而然,我是自取其辱;现在,我连自己原来的相貌都已放弃,自无法再对你纠缠不休。一旦想通这点,心里竟宛若放下一块大石。 重遇你,虽让我动摇,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保持距离,也免得你再次出于对我的同情,而陷自己于窘迫与痛苦。 你对我,仅仅是同情,对吧?也许稍有同病相怜的自我怜惜,但你内心远比我强大,相信如果不是出于同情,你是不会对我太牵挂的。 我选择远离,也是想还你一片心安地。 你看到此信时,我想必已经报仇成功,远离澳门。我再也不会回来。请不要找我,你不欠我。你我曾经患难与共,同舟共济,你知,我知,如此便已足够,此外无须强求。 我看到你与我妹妹相处,心中很是安慰。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理想中的爱情伴侣,最好在一个温暖的环境中出生,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成长,天真、善良,不知人世险恶,即使受骗,也能原谅。我看真真,可不就是如此?她像是一个净化的、纯白的我自己。 你如今也快到而立之年,事业有成,早已一洗昔日燕家浪荡子的污名。是时候重新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了。 真真对你一往情深,正是你理想的妻子。你若娶她,我对你们的幸福,亦能感同身受。 另:义父临终前写给爸爸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10 澳门旧事 作者:印久 分卷阅读110 的信,也在我交给你的牛皮袋中。我因怀揣仇恨回来澳门,势必引起一场血腥屠杀,在复仇成功前,不打算让任何人为我担心,是以没有告诉爸爸真相。事到如今,我愈发踌躇,是否要告诉他:他寻找多年的女儿不但相貌全变,且是个杀人恶魔。我实在打不定主意,所以取个巧,就请你为我做这个决定吧。 再见,我生命中一度不可分割的密友。 再说一次,不要找我。你我之间,相濡以沫,实在不如相忘江湖。 祝彼此自在、幸福! 琬” ☆、尾声 一九五二年春,燕兆青不耐烦地等在汽车里。老半天,霍真真才带着两个孩子从霍宅出来。 两个孩子几天未见父亲,争先恐后地跑上汽车,抢着要父亲的吻。 燕兆青照例先亲了女儿挽晴,再亲她弟弟初曦。 他问妻子:“爸爸不和我们一起去?” 霍真真摇摇头,一脸忧色:“他老人家又犯胃病,昨天吐了一晚上,早起用乌龙茶泡了小半碗饭,就着豆豉和虾米吃了。他说他今天不想出去。” 霍廷佑身子骨从来强健,但大约十年前开始,不知哪里出了毛病,七病八痛先后到来,近几年,愈发严重,竟把一个健康的汉子,折磨成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头子。 燕兆青隐约知道点原因。霍廷佑身子出毛病,似是从他将王海富的那封绝命书交给他后开始的,可能他思念大女儿,悔恨她在身边时,竟白白错过了吧。 这些事,霍廷佑不主动对他解释,他也不好多问。毕竟他现在已娶霍真真为妻,有些事,还是任凭沉默得好。 燕兆青随口安慰了妻子几句。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很快吸引了他们母亲的注意力。 燕兆青生意越做越大,近来难得在家,今天偷得浮生半日闲,带一家人去马交石公园玩。 公园在澳门东北角,依山而建,道路盘旋抵达山巅,远看像一颗螺丝。 孩子们精力充沛,一踏入公园就顺着道路飞奔向上。霍真真和一名保姆带着风筝和零食,紧跟在孩子们身后。 燕兆青先也跟着跑了几步,后来被身边茂盛的花草树木吸引,逐渐放缓脚步。 休息天,颇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来此地玩耍。 燕兆青走没几步,就被两、三拨孩子呼啸着穿越而过。不断有大人的声音在耳边喊:“别跑,摔倒了可不许哭!” 忽然,有位中年妇人走过燕兆青后又回头看了他两眼,停了下来。她惊喜地说:“三少爷,是你吧?” 燕兆青一愣,仔细看看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 那妇人笑说:“是我,响铃啊,以前在燕宅差点做到管家的。我样子变了,你都认不出来了吧?三少爷你也见老了,愈发像外国人了。” 燕兆青听着她的话,努力从她胖圆的脸上寻觅当年那个俏丫头的痕迹,他找不到。但想来,这位的确是响铃了。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响铃叙述她现在的情况。原来她嫁了个商人,前不久他妻子病死,她因生过儿子,又跟了他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立即被扶了正。 响铃看着,很是得意。 但她看看燕兆青,又叹气,笑说:“三少爷,你如今可不得了。当初谁能想到:燕家最出息的人,会是你这个淘气鬼呢?唉,世事难料。” 这时,燕挽晴因不见了父亲,返回头来找他。她看到他和一个陌生阿姨说话,就大叫了他一声,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燕兆青看到她就破颜一笑,怜惜地说:“怎么跑得满头汗?这是响铃阿姨。” 燕挽晴抱着他的手臂,乖乖叫了声“阿姨”。她一对滴粒滚圆的大黑眼睛有些好奇、有些戒备地看着响铃。 响铃没有立即答应她。她看着她,有些发怔。 燕兆青奇怪地看了响铃一眼,她才回过神,尴尬地一笑,说:“这是你女儿?和琬小姐好像。模样像,神态更像。她看我这眼神……以前你但凡和哪个人走近点,多说几句话,琬小姐就会这样看着那人,好像别人在抢她东西似的……” 响铃突然想起:叶琬十多年前就因毒杀燕翅宝之事命丧海中了,燕兆青现在的妻子,是霍廷佑的女儿,这孩子是他俩生的,怎么可能和叶琬扯上关系? 她羞得满脸通红,正好她家里人在前面叫她,她便借机告辞。燕兆青也不甚留。 响铃一走,燕挽晴马上又活泼起来,摇着燕兆青胳膊,要他走快点:“初曦他们一定到了,他会抢我的风筝放。” 他们疾步往上走了一段,把人都甩在后头。燕挽晴有点累了,又不好意思直说示弱。她鬼鬼祟祟地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希望他自己发现。一看之下,她却吓了一跳。 “爸爸?”小女孩又是害怕又是迷惑,“你怎么了,爸爸?哪里疼?” 燕兆青满脸泪痕,一把抱起她。他说:“爸爸眼里进沙子了,你拿手帕给我擦擦。” 燕挽晴忙拿自己用别针固定在胸前衣服上的手帕在他脸上抹了几下。她不是很懂,但她觉得她父亲绝不仅仅是被沙子迷了眼。 她忽然问:“爸爸,刚才那阿姨说我像谁?” 燕兆青淡淡地说:“像我一个朋友。” “我认识她么?” “不。她在你出生前就离开澳门,去其它地方了。” 燕挽晴顿时失去了兴趣,她拉了拉父亲领口,对他说:“你跑快点,别让初曦抢我的风筝放。” 燕兆青“哈哈”一笑,答应了一声,抱紧女儿,在她的欢叫声中,朝山顶飞奔而去。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