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分卷阅读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作者:寒江.妃子 文案 他本是南朝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一朝蒙冤下狱,原以为便是能留得命在,此生也只合倒提长锋,独走千里月明中; 他本是北朝高高在上的天子,处心积虑要取了敌国名将的性命,然而世事颠倒,几个外国使节半真半假的玩笑之下,眼看那人就要远嫁异邦; 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他伸出手:“若得将军一诺,朕当立你为后,共治江山!” 他一声冷笑,长剑斩向被他握住的手掌: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主角:凌玉城,元绍 ┃ 配角:贺留,金波,奚军,哥舒夜,元彤,元钦,元朗 第1章 古庙萧条暮雨寒 大虞嘉佑十二年,仲夏时节。 这一年适逢虞帝五十整寿,不唯大虞普天同庆,特开恩科、大赦、京畿百姓赐脯三日,周边五省免一年赋税,连周边各国也纷纷遣使来贺。这一次嘉佑皇帝大寿,诸国使节、各地士子云集,一时间不要说国都虞阳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周边各省都有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汇入京城,时不时就可以看到错过了宿头的商队在荒郊古庙借宿。 “十几年没来,这庙里居然连香火都断了。”元绍迈过大殿高高的门槛,随手将湿淋淋的蓑衣甩向身后,漫声感叹了一句。时已入夜,殿上零零落落亮着篝火,随意一眼扫过,脚步便是微乎其微的一顿。 东南角聚坐的赫然是一群武人,虽然身着便装,腰间的长条物事也裹了布条,然而坐在那里腰背挺直,英武剽悍之气一望可知。此时各人正忙着烧水做饭,整理行装,数十人围着几堆篝火进进出出,然而行走坐立间丝毫不乱,相互交错掩蔽,隐隐竟有些军阵的味道。 许是被他这一眼惊动,重重围绕之中,东南角那堆最小的篝火旁,一个人抬起头来,看向元绍。那人风帽压得低低的,火光跃动中面目看不分明,然而两人视线交会,元绍只觉得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打了个转,竟似酷暑天当头浇下一桶冰水,令人全身不由得为之一凛。 元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举步入内,行进路线却微妙地偏转了一个弧度,斜斜掠过最靠外围的一堆篝火。距离那群武人还有十步,两个人手提水囊从人群里转了出来,似乎正要去殿外打水,恰巧挡在元绍和篝火旁的人群中间。元绍脚下不停,再靠近两步,又有三人坐直了身子,右手若有意若无意地按在腰间,手指扣着衣襟,其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看上去不是江湖人士呢——在心里对自己一笑,元绍脚下不停,径奔后殿。黑魆魆的夜雨中,可以看见后殿已经完全塌陷,倒是几间配殿大半完好,里面火光晃动,人影进进出出,马嘶声此起彼伏,细细一听少说也有四五十匹。转身回到前殿,随侍出行的几人已经在西南角打扫出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元绍绕过一对喁喁私语的小夫妻,从占了半拉大殿的商队中间穿过,在西南殿角坐下之前抬头望了一眼,恰巧与东南边重重拱卫中的那个年轻人遥遥相对。 夜雨潇潇,吃过晚饭,众人很快各自就寝。元绍裹着条毯子睡得正香,忽而一凛,悄没声息地张开双眼,只见身边几个护卫也陆续醒来,兀自朦朦胧胧间,右手已经不约而同地握上了刀柄。为首那人贴地听了听,低声道:“主子……是骑兵,一两百号人。杂牌。五里之外。” 元绍微微点头,侧耳倾听,大殿上鼾声此起彼伏,正中间的商队和西北角那对小夫妻无不好梦正酣,倒是对面东南角窸窸窣窣,显然有人和他们这些马上长大的汉子一样惊起,接着就是同样压得低低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了下去。 五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毕竟是雨夜赶路,是以元绍左等右等,差不多要去把这帮扰人清梦的骑兵揪进来说“你们过不过来,不过来我们睡了”的时候,杂沓蹄声才隆隆入耳,直逼大殿。跟着残了大半的殿门轰然飞开,十几支火把照耀下,一条黑汉粗声大气地吼道:“黑虎帮办事,不相干的人好好待着,省得大爷找你晦气!” “黑虎帮?”元绍坐直身子,微微讶异地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知为何向对面投去。隔着人丛,东南殿角重重护卫中,那个年轻人含着一缕冷笑,侧头看向身边护卫,双唇翕动间似乎也正吐出这个名字:“黑虎帮?” 这样的动静便是死人也惊醒了,殿角那对小夫妻惊恐的尖叫中,商队护卫们各自起身,刀枪并举,片刻间一个略有些散乱的圆阵已经把商队护住。一个锦衣老者排众而出:“朋友,素昧平生,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小号这回赶路匆忙,这一百两银子,先请各位朋友拿去喝茶,回程的时候定然专程登门拜访……” “少废话,把你们运的红货交出来,大爷掉头就走,要不然,你头上长了几个脑袋!” “这位大爷,小号这批货物都是锦缎,瑞福记的名字大爷想来也听说过,上百年专做绸缎买卖的老字号,从来不会沾什么红货的边。这些天路上来来往往的商队也多,大爷莫不是错过了你们要找的队伍?”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们这些生意人花头最多,你既然说没有红货,可敢让大爷搜上一搜?” “大爷明鉴,倒不是我们不敢,只是这锦缎最怕水淋,一过水就卖不上价。大爷这么一搜,万一包裹的雨布损了一点半点,小老儿在东家面前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么着,小老儿再添一百两银子的茶钱,请大爷高抬贵手,可好?” “少废话——” 刀枪并举,毫无预兆地,大殿内血雨纷飞。护卫们的惊呼、黑虎帮帮众的叱喝在殿上响成一片,夹杂着刀枪碰撞的清脆声音和刺入肉体的闷响。元绍随从的侍卫已经在他身边围成一圈,每个人都紧紧握住了刀柄,回头看向自己主上时,却见元绍注目东南角,轻轻摇头。 对面,那帮颇有军伍气息的武人也结成了圆阵,人丛中隐隐有寒光闪动,却也无人出手。 “唉……”长长一声叹息中,两柄钢刀贴着锦衣老者的发髻毫无预兆地偏了一偏,跟着就听见长声惨呼,抢在最前的两个黑虎帮帮众横飞出去,倒在地上翻滚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众人眼前一花,几条脚夫打扮的大汉默不作声地夺刀冲进匪徒群中,直杀得群匪惨叫连连,后退不迭,一时竟是虎入羊群之势。 “瞧瞧,人家根本不用我们动手。”元绍身边为首的护卫低声教训着下属,“连他们有几个好手都看不出来,怎么跟着主子当差!回去给我好好练练,主子的武功,你们是一辈子都赶不上了,再连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一个一个都滚回家去吃沙子!”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 “救我、救我!啊——” 高亢尖利的女声打断了护卫首领的训话。举目望去,先前缩在殿角的小夫妻俩满身流血,踉踉跄跄,互相扶持着冲向商队的圈子。许是同病相怜,又看见匪徒远在五六步外,举枪提刀的商队护卫稍稍分开一线,把这对少年男女放进圈内,跟着凄厉弦音响彻大殿,一条正在追杀匪徒的大汉后心中箭,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了看,扑通倒在地上! 锦衣老者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商队中心,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毒蝎子、玉蜘蛛!你们敢!” “嘿嘿,有什么不敢的?您这位永安大侠不是也接了这单红货,巴巴的带着弟兄们扮成苦力跟着商队推车,连头都不敢露一下么?” “你——” 厮杀场上哪容得分心,才回头怒吼一声,肩头就中了一刀,亏他闪得快才没被卸下整条膀子。此时整个商队已经大乱,毒蝎子和玉蜘蛛显然也是道上有名号的高手,肩并肩从中心杀将出来,待得那位“永安大侠”和商队护卫、伙计、脚夫们全都横尸在地,匪徒也不过倒下了十几号人。 杀戮很快到了尾声,横流的鲜血中,那被叫做玉蜘蛛的娇小女子抛开钢刀,弯下腰在锦衣老者身上搜了一阵,从他背负的褡裢里搜出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登时满殿流光溢彩,这一瞬间数十支火把竟然压不下小小一匣珍珠的光华 “好宝贝——”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挡珠宝的魅力,良久良久,玉蜘蛛才勉强关上了匣盖,毫不犹豫地把小匣子揣进怀里。“大帮主,说好二八分成,别的东西我也不要了,这些珠子就当我们夫妻出手一次的报酬,如何?” “这不成。”黑虎帮帮主挥挥手,示意下属们四下散开,去商队的车辆和死尸身上搜索,“这批奇珍异宝可是北凉的贡品,我们主上千方百计截下来要送给大王爷的,单子已经快马进了京城。要是少了一样两样王爷发火,贤夫妻这一走海阔天空,我这个小人物可是怕得很。珠子留下,给两位的酬劳再加一成,就当我交了两位朋友。这里的黄金白银,由着两位拿,不够数的我随后补上,如何?” “北凉贡品!北凉贡品长腿了跑到咱大虞来?”跟珠宝狂热症发作的女人讲理是毫无希望的,“你说是要献给大王爷,咱们还要把它拿给三王爷换场富贵呢!空口白话就想要东西,做梦!当家的,走!” “拦住他们!” 又一场血腥风暴在大殿卷起,平息下来的时候,以毒虫为名号的夫妻俩尸横就地,而惹祸的珍珠已经到了黑虎帮帮主手里。 “不愧是贡品。”帮主大爷艳羡的目光在那匣明珠上狠狠剐了一把,猛地盖上盖子,对左右看得口水涟涟的手下们大喝:“看什么看!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是俺们粗人用的?能当吃呢还是能当穿?赶紧的,干完活,东西送上去换了赏银,弟兄们一人抱一个美貌娘儿们是正经!” “老大说的是!”轰然应和中,沾血的刀枪指向了左右两边默然戒备的人群。还没等帮主大爷下令先从哪边开刀,东南殿角“啪、啪”两记掌声,森严的圆阵分开一条道路,先前和元绍对望的年轻人缓步而出。 “黑虎帮……有意思。原来我北疆还有能调动一两百骑兵的江湖帮派?夏白,你说呢?” “我北疆……”一瞬间,元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越众而出的年轻人已经掀开了风帽,灯火之下眉目秀丽柔和,修长的手指莹白如玉,跳跃不定的火光为他脸颊笼上了一层绯红,望之温文秀雅,宛如好女。然而漫不经心中带着凛冽的口气,却只有身居高位,惯于指挥号令、杀伐决断的人才能养成……那绝不是寻常这般年纪男子可能拥有的气势。 这个人,这个人是……一个被他、也被他麾下无数人用各种心情咀嚼了十年的名字在元绍舌尖默默跃动,呼之欲出。 他这番岂非正是为此人而来? “大人明鉴,能调动一两百骑兵的江湖帮派断然是没有的。”接口的似乎就是被年轻人点到名字的夏白,看上去比先前发话那人还大得五六岁,毕恭毕敬地微低着头,看也不看所谓黑虎帮,“然而宁武关守将赵胜的麾下,一支运送粮草军械的队伍这几天应该正经过青柳集,离这里只有五十里路,队伍里正好有两百骑兵,赶一赶的话,一夜工夫打个来回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赵胜身边的一位姓柳的供奉,左边颧骨上正好有个黄豆大的黑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帮主大爷左脸的黑痣上。 “你、你……”被三言两语揭穿了身份的柳供奉剧烈地颤抖着,突然大吼出声:“你、你是——” “擅自调兵,私离防地,冒充盗匪,截杀平民,赵胜带的好兵!——拿下!” 飒然箭鸣。 裂帛一般的凄厉弦音滚过耳际,元绍明知对方并没有瞄准自己,竟不由自主偏了偏头。以他的耳力,不过分辨出十数声弦响,百十号匪徒已经割麦子般倒了一地。元绍盯着那一根根撕裂人体、击断颈椎,甚至洞穿两人的□□,眼角止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此洞金裂石的威势,即使在二百步远也能洞穿轻甲,三十步内,就算身穿重甲也挡不住!这些□□一旦指向他们这一行人,能活着逃出去的……能活着逃出去的怕是只有他一个! 到此地步,要么就寄希望于自己一行身份没有暴露、对方也不会把不相干的百姓杀人灭口,要么……当机立断! 满地哀嚎声中,五名军士默默出列,肩并着肩,对滚倒在地的匪徒们挨个补上一刀。又是五人跟在后面,踏着血泊仔仔细细搜索过去,把那些匪徒们先前揣进怀里、收入衣袖的金银珍宝全数取了出来,堆成一堆。先前被柳供奉托在掌心的那匣珍珠脱手飞出,哗啦啦散落一地,元绍目光微垂,早有身边卫士捡起滚到他身前的两颗奉了过来。 确是产自鸭子河尽头苦寒之地的贡品北珠。掌心两颗珍珠都有指顶大小,匀圆光润,火光下色作淡金。这等品相的珠子他一年也不过得个百余颗罢了——只看了这一眼元绍就把目光投向场中,那柳供奉仰面栽倒在尸体堆里,四肢关节汩汩流血,满脸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不是说拿下……你连自己人都、都……” 这一句话出口,元绍目光一掠,随侍自己左右的几个亲卫脸上都露出了不忍之意。其中一个尤其年少的踏前一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是你们虞……啊!” “住口!”元绍身边的侍卫长雷勇在少年踏出时就知道不好,还没开口喝止,就被主子一眼止住。这时候听少年越说越不像话,几乎要露了自己的底细,再也顾不得那些亲卫多是贵胄子弟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 年少骄纵,教训起来问题多多,重重一肘子把他的话打了回去。 然而心里也不免赞同,那年轻人显然是大虞军中高官,假扮盗匪的骑兵也都是大虞军人,为首的倒也罢了,下面听令行事的士兵无论如何总有几分可恕之处,却被一声令下杀个干干净净…… “拿下?你们也配!”面对少年义愤填膺的指责,那年轻人袖手不动,恍若无闻。夏白踱出几步,脚尖踢了踢瘫倒在地的柳供奉,俯身盯着他的双眼冷笑:“一群死囚,跟你们真刀真枪打打杀杀,再伤几个大人的亲兵?自己人?哼!”向后一挥手,上来两个兵士一左一右把人架了起来,向后就拖,“那个商队运的是北凉贡品,谁告诉你们的?老实说了,给你个痛快!” “不、不知道……老子就是听命令的——啊——”惨叫声中被架着没入后殿,黑暗中渐行渐远,杳然无闻。其余士兵或是持刀戒备,或是低头给□□重新上弦,交错进退有条不紊,一时间殿上除了吱吱嘎嘎的□□绞弦声,竟是再无丝毫声息。 “……从人无状,冒犯阁下了。”良久,元绍打破沉寂,向着对面点了点头。等了片刻不见答复,回头道:“这地方不能过夜了。走!” 顿时步履杂沓,五六个护卫或抢前,或拖后,围成一个圈子护拥着元绍向外走去。堪堪走到门边,元绍刚要跨过门槛,忽然听得背后一个清冷声音道:“且慢。” “阁下有何指教?”慢慢转过身,只见那个先前发号施令的年轻人正接过属下手中的一架小巧□□,虽然没有指向什么人,威胁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元绍皱了皱眉,索性排开如临大敌围着他的侍卫,向回走了几步,和那年轻人隔着二十余步遥遥相对。 “先前有些俗事缠身,失敬了。”手里漫不经心地玩着凶器,年轻人的口吻却是温文闲雅,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还未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余元继,”元绍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报出了在外行走时用的假名,“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不敢当,在下温泽。” 看来彼此不约而同用的都是假名呢——元绍几乎要为这个巧合失笑,勉强端正了脸色,听温泽漫声说来,“在下有一事不明,请教余先生——刚才这位小兄弟说,他们都是你们虞……虞什么呢?虞国军士?你们虞国?——原来诸位,竟是北凉贵人!” 随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淡淡吐出,所有大虞军人脸色都凝重起来,一个个平端□□,指向元绍一行人的方向。“北凉”两字出口,顿时噌啷啷一片拔刀之声! 才这么一点点破绽就被他抓住了,真是出乎意料的敏锐呢……虽然他也想卖个破绽找点事儿,可就这么容易穿帮,也实在是有点儿丢脸。元绍对自己暗暗苦笑。 元绍身后,几乎所有侍卫都将腰刀抽了出来,就是随侍他最久的金吾将军雷勇都紧紧握住了刀柄。大虞和北凉两国交战近百年,就是近二十年,双方都在疆场上倒下了数十万战士,此刻随侍元绍在敌国微服潜行,却被一个敌国的高阶军官点破身份,由不得那些侍卫不如临大敌。到此地步元绍喝止手下已是不及,微微一笑,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身后诸人不必如此紧张,反而慢慢踏上两步:“然则阁下意欲何为?” “贵人光降,在下忝为地主,不好好招待招待,不是让人说我大虞不识礼数?就请诸位随我回营,喝上一杯水酒如何?” 两人一问一答工夫,陆陆续续有大虞军人给手中□□上好了弦,平端□□指向元绍一行人的方向。面对几十把指定周身上下的强弩,元绍面不改色,微笑道:“阁下盛情相邀,我倒不好不答应了——” 话音未落,□□破空声陡然大作。 早有准备的北凉侍卫们滚倒在地,与此同时,元绍长啸一声,纵身腾起! 数十点寒星几乎以毫厘之差从脚下掠过,尖啸擦过足尖靴底,让双腿乃至脊柱都隐隐酸麻,纵横武林多年,第一次离死亡这样接近!元绍在空中团身翻滚,猛地拔刀一挥,铮然清响,一枚□□被钢刀格开。 这一刻脚下火光动摇不定,箭声凄厉萧杀,元绍舒展身形凌空扑落。下方温泽昂首而立,右手横剑当胸,左手强弩追随着他扑来的方向移动,不疾不徐地扣动机簧,握着□□的手稳定如磐石。弦声撕裂衣襟,长刀寒光吞吐,一动一静的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天地寂静,只有紧紧锁住对方身形的眸子湛湛如同寒星。 就是此刻! 最后一枚□□劈面而来,元绍在间不容发之际挥刀斩出,抵近射击的强弩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上刀刃,火星飞溅中钢刀几乎脱手。不等他回过气来,眼前寒芒倾动,温泽掌中长剑如毒蛇吐信,直指面门! 好剑法—— 在心底赞叹了一声,元绍索性弃刀,左手拇指扣住中指,在剑身上运足内力一弹。长剑应声荡开,元绍如苍鹰般急坠而下,旋风般踢开几柄劈砍过来的钢刀,稳稳落地,右手成爪扼向温泽喉间。 这一抓他用出了八成功夫,自忖以温泽的武功,无论左躲右闪,乃至向后避入人群都休想逃开。擒贼擒王,此人一入手大局便是底定,接下来要打要谈都操于自己手中。然而下一刻剑气寒光扑面而来,温泽根本不闪不避,手中宝剑直扑他咽喉,竟是毫不顾惜自身安危、一派同归于尽的打法! 身居高位,与人动手的时候却为何还是如此厉烈决绝……心底电光石火间转过这个念头,元绍身形一伏,游鱼般滑到温泽背后,左手并指疾点他背后各处大穴。耳边厉喝连连,元绍只做不闻,右手夺过一把长刀,反手舞了个刀花,将几把从背后劈将过来的钢刀尽数格开,左手虚虚扼住温泽咽喉,方才提气喝道:“住手!” 一声清喝,万籁俱寂。 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从第一枚□□射出,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最前排的大虞军人一惊回头,就看见背后,那个北凉男人在人群中傲然屹立,手中长刀寒光森然。自家大人却已落入他掌握,身边刀枪并举,再外圈十来个弟兄端着□□指向那个单身突入重围的敌人,却怕伤到大人或者自家兄弟,动都不敢动上一下。身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才滚倒一地的北凉侍卫们陆陆续续爬起,举刀握剑逼上前来—— “咻!” 又是一声破空厉啸,随之而来的,是北凉口音的长声痛呼! “你敢!” 循声低头,元绍才发现温泽手中的□□刚刚射空最后一枚□□,弓弦犹在微微震动。难为他背后一串大穴被点,靠在自己身上才能勉强站立,竟然能拼尽全力握稳□□,抓住机会射出这打破局面的一箭!看着翻滚在地,惨嚎声渐渐低沉的心腹侍卫,元绍不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 由得气急败坏,左手由温泽咽喉移到他肩头,用力捏下—— 细微然而惊心的骨骼碎裂声中,温泽扬声疾呼:“制!” 一声断喝,场中情势大变。茫然失措的大虞军人们齐齐一震,反射性地举起了□□,前排对准陆续站起的北凉侍卫,后面一圈则交错指向元绍全身上下,似乎根本不介意稍有差错,元绍和自家大人、或许还有对面的弟兄们就可能穿成一串。风声呼啸的破庙里,立刻就是剑拔弩张,随时可能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局面—— 如果和方才动手之前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好歹还握了个人质在手。 “……让他们都住手。”元绍慢慢放松再次扼住温泽咽喉的手指。用眼神示意自己下属稍安勿躁,他听着温泽长长地吸气吐气,艰难地忍耐被扼喉之后反射性的呛咳,沉声命令:“射空□□,放我的人离开,我不伤你性命!” “呵……休想。”肩头痛如刀割,全身气脉受制,温泽努力昂起头,低低冷笑,“放了人,下一句话就是要我跟你走吧?阁下未免太没诚意了一些。几十把□□指着,我要是下令放箭,阁下少说也是个重伤,您带的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阁下不妨试试,我敢不敢跟你一命换一命呢?” “你就甘心死在这里?” “与其落于敌手,我宁可死在这里!” 声口激烈昂然,语气斩钉截铁。元绍暗暗惊讶,刚才点了温泽穴道时已经送了一股内力进去,此时正在他经脉中钻心剜骨地作乱,那个颀长然而单薄的身子光是站着都有些不稳,却竭尽全力挺得笔直,和他一句顶着一句的对答也听不出半点伤痛虚弱。 “你……好、好。”心知肚明自己如果步步紧逼,依着眼前这个人的性子只怕真可能鱼死网破,元绍也只有长长吁一口气,把沸腾到了极点的怒意强行压抑下来,“那你想要怎样?不要忘了,你的性命还在我手里!” “阁下先陪我们走上一段……走到外面足够远,我说可以了再自行离开,我绝不下令放箭。”听他话里有了让步的意思,温泽的口气也平静下来。“你离开之后,我这里发信号,让他们放你的下属离开。” “我怎么相信你会放人?” “如果我背信杀人,以阁下的武功,难道不能回头取我性命?”温泽片刻之间便把种种变数都想了个通透,不疾不徐地接口回答,语气里甚至流淌着淡淡笑意,“自然,要是我没有背信,阁下也能暗中潜入杀我。只是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敝国必定大索凶手,阁下自己不怕,您带的这些从人只怕不能活着离开北疆。” “……如此也好。”前后推敲一遍,元绍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的确双方兼顾,便是他急切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他既然决断就不再做无谓的动作,手起掌落在温泽后心轻轻一拍,内力到处,已经冲开他被点的所有穴道,掌心若有意若无意地贴在他颈后,仿佛是和至交好友勾肩搭背一般钳制着他,转身向外微笑道:“长夜漫漫,斜风细雨,先生可有兴与我共赏夜色?” “不胜荣幸。”温泽悠然接口,随着传来的力量一同举步。平端□□指住他们的大虞军人围成一个圈子缓缓移动,过甬道,出山门,下台阶,自始至终行列严整,紧握刀弓的手不曾稍动。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大殿的灯火,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元绍松手后退,看着温泽整整衣襟,转身面对他从容施礼:“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在这里分手了吧。” “好——”笑应一声,看着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放松,元绍忽地踏前一步,揽住温泽腰间,带着他向后倒跃而出: “这个送给你,记得别太快亲手还我……”看着眼前人微微有些惊愕的神色,元绍微微一笑,风声呼啸中低头在他耳边吐出自己猜测了半个夜晚的名字:“凌玉城……” 不等他回答,松手退开,远远纵跃出去,朗然笑声在夜风中倏远倏近,渐至不可捉摸。 被留在原处的温泽,真名为凌玉城的年轻将领慢慢低头,看向刚被塞进掌心的小小礼物,低垂的眸子里半是恼怒半是惊愕。 一对淡金色的璀璨明珠,正在火光下流转着温润光华。 第2章 系马高楼垂柳边 “……大人就这样放他走了?” 说话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坐在元绍对面,语气尽力维持着恭谨,然而因为过度惊愕,仍然透出了淡淡的质疑味道。他急忙微微低头示意谢罪,看元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才接了下去: “那是凌玉城!” “知道那是凌玉城。”元绍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不然我干什么来了?那时候就急匆匆把人灭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戏看?——行了,别吵!” 他们此时正坐在素有虞阳第一楼之称的“听月楼”上。大虞曾经是东陆霸主,版图北至无尽河,南抵封兰山,虽说百年之前败给燕国,丧失了北边大半疆土,如今只能偏安虞阳,仍然是东陆有数的强盛国家。被誉为都城第一名楼的听月楼,自四月以来更是日日爆满,这一日也不例外。拾级而上,自底楼到二楼都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然而踏上三楼,偌大一个楼面竟是鸦雀无声,只听得琵琶声铮铮琮琮,一缕清歌余音绕梁: “天高月低,水远云稀,鹧鸪儿拣枝急。流云碧浪万里,千顷花垣柳壁。烟波内,与东风洗。将银盏用梅雨涤,又是江南一季。” 浅碧纱幛后少年歌姬清澈的歌喉和着茶香袅袅升腾,如同一缕透亮的山泉洗过四肢百骸,令人自顶至踵,四万八千毛孔各各欢呼着舒展开来。这一曲《东风第一枝》恰是应时应景,更难得歌者也是时下走红的名伎,楼里一众酒客屏息静听,直到歌声停歇半晌,这才轰地一声叫起好来。 盏中茶水一色青碧,嫩叶在水中舒卷沉浮,叶上白毫历历可见。元绍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只觉得甘芳隽永,芳腾齿颊,一缕清香直入肺腑,不禁对同桌众人笑道:“虞阳风物果然比我大凉不同,只看这寻常酒楼之上,一名献艺的歌姬便已经出色如此,难怪先……父心心念念,想的便是驻跸定阳山,饮马玉带河。吾当年自南朝返国时,也曾对此情此景念念不忘。” 他一开口,同席众人都是屏息聆听,神色间无不恭敬异常。听到他说到“驻跸定阳山,饮马玉带河”时,下手雷勇眉头微皱,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勉强忍住。倒是对座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待元绍话音一落,自然而然地接了上去: “大人说的是。南朝山温水软,锦绣繁华,自然是一段富贵风流气象。何况‘听月楼’时人共许为虞阳第一楼,又不是旁的酒楼可以相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角有些不怀好意的向楼下一瞥,“何况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 今年是他们国主五十大寿,就算搜刮尽了国库,也要作出一幅普天同庆、歌舞升平的样子来。”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含笑,恭敬之外,更多了几分熟不拘礼的洒脱亲密。元绍不由得摇头失笑,待要说些什么,却听得纱帘后“啪”的一声醒木拍案清响。台上放下醒木的清癯老者显然是天天在听月楼上说书,上场团团作了个罗圈揖,立刻就有相熟客人的喝彩声传来。 “上回老朽说到北蛮国丈纳木岩带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进犯襄州。一路上真是见什么抢什么,见什么烧什么,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襄州乃是千年名城,城中驻兵一万,虽说少了点,要想固守待援原本也是绰绰有余。谁知襄州太守被蛮人吓破了胆子,蛮军还没到,他居然点起三千精兵,护着他十七八个小老婆和几十万金珠跑了!” “啊——!”满座惊呼,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听语气恨不得将那个弃城逃跑的襄州太守碎尸万段。说书先生连拍两下醒木,清清嗓子继续道: “襄州太守弃城逃跑,周围四乡八镇自然更加慌做一团。北蛮兵马所到之处,官员百姓无不开门迎降,不过十天工夫,大小城池已经丢了二十一座。眼看着襄州一失,蛮兵就要直扑京师,却有一人仗剑而起,带领两千微薄之军,将十万蛮兵全歼城下!” 似乎是猜到了他接下去将要说的是什么,偌大的酒楼上静得毫无声息,就连端菜上来的小二都收住了脚步伫立在原地。满楼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中只听得说书先生的声音越发激昂: “此人姓凌,名唤玉城,乃是当朝敬敏长公主之子、世袭云阳侯,当时年方十四,在襄州辖下的芜城做一个小小守备。听得北蛮大军到来,襄州守军大半逃散,唯独这位小侯爷愤然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敢逃跑投降,先试试本侯宝剑!’芜城守军原本只有五百来人,这位小侯爷带领本部人马四处拦截襄州逃兵,硬生生抢了三四千人下来,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和北蛮干上了!” “说的跟唱的一样。”侍坐于元绍对面的年轻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段故事他从懂事开始每年至少听上一遍,从最简单的战报到摆开舆图反复推演战局,设身处地揣度自己会怎么打这一仗——然而,从来没听过这个流传于大虞民间的版本。 也从来没有想过,凌玉城在大虞百姓的口耳相传当中,是怎么一个样子。 四千军心不稳的逃兵面对十万北蛮劲旅,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然而战局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老者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述说中,元绍不由得想起纳木岩失魂落魄、战战兢兢的报告,那个当时根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用兵却是出乎意料地狠辣。四千逃兵加上芜城丁壮,硬是守了一天一夜,接着故作城门失守,引诱疲惫不堪、被激发了暴虐血性的大凉军队入城…… 逐街逐巷的抵抗绞杀中,被芜城繁华迷了眼睛的大凉士兵开始纵军抢掠,一堆堆金光灿烂的财宝引来更多人眼红,混乱逐渐扩大到入城的所有军队,分赃不均的队伍甚至开始自相残杀,直到早就安排在城内的敢死队引燃了冲天大火,大凉士兵惊慌不堪、夺路而逃,凌玉城带兵趁势掩杀! 兵败如山倒。 名为十万,实际上也有三万兵马的大凉武威军,逃回国境只剩八十七人。 从那一天起,大凉上下,第一次正视那个后来被称为“修罗将军”的少年。 “当时一把大火把天都烧红了半边,十万蛮兵陷在火场挣扎哭号,夺路逃奔,也不知多少人为了一条生路自相残杀。好容易逃出芜城,只剩下不足一万的残兵败将,惊魂未定就听得马蹄如雷,云阳侯黑甲白袍,带领本部兵马掩杀而来,神威凛凛,宛若天神降世,当场就杀得一众蛮兵魂飞胆裂!” “先生这话就说得差了。”满楼宾客如痴如醉、屏息静听,却忽然有一个青袍书生扬声发问,“这满城大火,四门紧闭,云阳侯又是从哪里出来追杀蛮兵?莫非——他一开始就不在城中?” “这位看官有所不知。”说书老人自得地一捻长须,手中醒木“啪”地拍在桌上,“这芜城东西南北四门,西北乃是旱门,东南两面被白水河环绕,北蛮不善乘船,攻的不过是西北两路。云阳侯调集民船铺成浮桥,引兵马从东门水关杀出,那些蛮子哪里防到?小侯爷一厢追杀,一厢收拢沿路各城各镇兵马,眼看就要斩那北蛮国丈于剑门关下,却不道奸臣柳明夏假传圣旨,一道诏书将他从军前召回,绳捆索绑,押入大牢!” 酒客们“轰”的一声喧嚷起来,老者却不肯再往下说,冲着客人拱拱手,立刻就有个才总角的小孩子托了个盘子下来领赏,那个意思分明就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了。元绍随意挥了挥手,让边上的雷勇往盘里丢了块碎银子,自顾自地神游万里。 凌玉城…… 十四一战惊天下,其后在边关连战皆捷,步步高升,其间三次率军进犯大凉,更有一次轻骑奔袭数百里,大凉京师为之扰动,其名可止小儿夜啼。弱冠入朝平乱除奸,因功受封龙骧将军,直到总制三边…… 悠悠十载传奇从心头流过,正在出神,却听见边上有人“啪”地一拍桌子,一个显然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粗声粗气地叫道:“虽说是奸臣陷害,可那修罗将军被锁拿下狱,也算是他的报应。——芜城一战,他放火烧城,连阻击蛮兵的襄州兵马和芜城青壮全都烧在火里,自己却带着本部兵马追击蛮兵邀功请赏。那一场大火之下,四千襄州军连带守城的芜城青壮只有两百人生还,他倒是带着部下加官进爵,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自古杀俘不祥,何况是为了自己功劳,连自家人一块儿杀!” “要说没有私心,他为什么不带着自己的部下去阻击那些蛮子?” 元绍轻微地皱了皱眉。几千孤军弱旅对抗三万强兵,能打赢就不错了,还在计较烧在火里的有多少自己人?至于带着自己的部下阻击凉军更是笑话——四千勉强收拢的襄州军多是步兵,芜城青壮更不用提,难道让那个凌玉城带着麾下骑兵玩巷战,让那些步兵和民兵靠两条腿追杀大凉残军? 书生之见。 “四千对十万,能打赢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 “这一场大火,芜城青壮葬送殆尽,只成就了他一人功业,这是为国征战,还是为了他一己私心?” “襄州太守早就逃得不知去向,芜城一败,京城门户洞开,死的何止这么区区半城百姓?不用半座城池换一方平安,难道要用手上这么几千残兵去跟人家硬碰硬,全部死在北蛮手里倒好么?——还不是一样护不住芜城百姓!” “连自家人一起杀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 换来的加官进爵,算什么国之栋梁、一代名将!” “总比把自己性命都填上去还打了败仗的好!只要打赢了,管你是怎么赢的!” “我朝以仁德治天下……” 一群书生吵吵嚷嚷,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人辩驳,有人嘲讽,有人两边解劝却谁也不听他的,嘈杂的争辩声隔着几张桌子一句一句传来。元绍听得有滋有味,一扭头,忽然看见对座的年轻人正在和雷勇交头接耳: “雷叔,那个凌玉城……那天你看见人了,真有他们说的那么漂亮?” “可不是!那时候我看着主子一直盯着对面的样子,还以为主子看上他了,正想着明儿晚上就去把人弄来呢!” “噗……雷叔你就没看出来那是个男人?什么眼神!” “男人又怎么样了……”低低的笑声里,被唤作“雷叔”的汉子张口结舌,从络腮胡子里红到了耳根:“男人就男人,小夜你笑我作什么!长成那副样子,男人也不过是个娘娘腔!” “我还真不相信了——” “小夜”,元绍含笑叫着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个年轻人的小名,刚要说什么,刻意压低的争辩声倏然中止。坐在他对面的人微仰着头,看向元绍背后的方向,神情凝固如石像。元绍随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第一眼就看见一群侍卫从内室雅间走出,凌玉城被他们护拥在中心,目光与他相接的时候甚至从容地微微点头致意。。 “现在我相信兰陵王戴着面具上阵是真的了……”良久良久,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殆尽,小夜将下巴枕在胳膊中间,有气无力地嘟囔了出来。 第3章 欲将丹心朝天子 听月楼虽然是虞阳名楼,却并非坐落在城中,而是矗立在虞阳西郊崇仁门外的清和道畔。出崇仁门三里便是风景如画的清和原,眼下花事正盛,虞阳无论男女老少,但凡有点闲钱有点闲工夫的,必然要到清和原踏一日青,折几枝花,才不辜负了大好春光。有些身份的人家,归来时少不得要在听月楼坐上一坐,喝两杯酒儿,连带了听月楼也是日日爆满,时不时就有抢不着位子的纨绔子弟在楼下争闹。 然而此时在楼前吵吵嚷嚷的却不是什么尚书家的公子、郡王家的王孙,而是一群纵马而来的骄兵悍将,单看他们身上簇新的窄袖锦袍,脚下可以照得出人影的乌皮长靴,还有腰间弯刀上明晃晃的宝石,就知道这是护卫北凉使节前来贺寿的卫队。此刻前前后后一两百人笑语喧哗,撒开了马缰慢慢闲走,立刻有坐探飞报西郊大营的守将,点了五百人马前来拦截,恰恰在离听月楼不远的地方将人截住。 无奈拱卫都城的二十万军队里,御林军占了八万,九门提督麾下四万,轮到京郊东南西北四座大营,不过剩些残羹冷炙罢了。一帮军饷不足、训练不精的步卒面对北凉骑兵的高头大马,勉强列成阵势已经是两股战战,谁还壮得起胆子上前喝斥阻拦?眼看北凉人的骑队已经到了听月楼下,带兵的副将把心一横,仗剑拦在路中间,大喝一声:“站住!你们是来朝贺的使节卫队,为何不奉圣命在郊外驿馆居住,反倒要进京城?” “奉圣命?”为首的一个北凉骑兵乜斜着眼睛望了他一眼,怪声怪调地重复了一遍府将的话,回头大笑:“兄弟们,他们要我们奉圣命!倒不知道奉的是哪家的圣命啊?” “你、你们身在大虞,当然奉的是大虞天子的圣命!” “老子是大凉金吾卫,只奉大凉皇帝的圣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大虞啊大虾的!难得来一趟南朝,老子想进城去见识见识,你们一帮瘦得跟小鸡似的家伙拦在路中央,是打算让老子砍哪,还是打算给老子的马擦蹄子?” “你、你们……北凉和大虞是兄弟之邦,我朝皇帝的圣命,就是你们皇帝——”副将兀自在喋喋不休,早有一个北凉骑兵等得不耐烦,狠狠一夹马腹,那马唏溜溜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一对铁蹄对准副将的面门踹了过来! 可怜那副将也是勋贵子弟出身,先是补了侍卫,只因宿卫宫禁遭了排挤,这才外放到西郊大营作了一个副将,平生连人也没杀过。之前敢于挺身而出,多半还是仗了几分书生意气,此刻两个斗大的蹄子直奔了自己脸上过来,早就吓得呆了,幸好背后的心腹亲兵反应得快,拼死扑上去抱住他就地一滚,这才免了脸上永久留下两个马蹄形的凹槽。一群北凉骑兵哈哈大笑,纷纷挥鞭纵马,从抱成一团的主仆二人身旁潮水一般涌过。 “军纪太差了。”元绍凭栏下望,忍不住暗暗皱眉。楼下北凉骑兵还在嘻嘻哈哈,楼上凭栏下望的大虞酒客屏声敛气,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猛然间远处马蹄如雷,一支队伍斜刺里切了过来,还没卷到面前,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叱喝:“举弩——” 刷的一声,高速冲刺中的队伍应声勒马立定,骑士整齐划一地举起□□,冷森森的箭头排成一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直线,没有任何颤抖地对准肆意嬉笑的北凉骑兵。马上人一色的黑衣黑甲,面目冷峻,发号施令的那个骑兵头顶一面漆黑大旗猎猎飞舞,偶尔翻卷出来的白色笔划刚劲有力,更像是死神偶尔一现的獠牙。 “是黑衣军!黑衣——”有小孩子拍着手掌欢叫起来,立刻被惊慌的母亲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 一声“黑衣军”喊出,原本还觉得扬眉吐气,只差放开声音欢呼的酒客们人人噤声,窗户边上挤挤挨挨的人头瞬间缩回去一大半。那小儿挣扎着想要探出身去,却被抱住他的少妇捂得更紧,年轻的母亲脸色惨白,手臂止不住地微微哆嗦,却也没人有心思嘲笑她们一句。 那可是黑衣军!是云阳侯凌玉城的卫队! 当年奸相柳明夏独揽大权,甚至打算谋朝篡位,满朝忠臣被他杀的杀、贬的贬,连带边关守将也被收买了一大半。其时合朝共知凌玉城是柳党得力干将,柳明夏将他连连提拔之余,更令他带五千黑衣军回京朝觐,明摆着是要用这支百战雄兵参与谋反,却不料紫禁城四门大开的那一刻,黑衣军回头反噬,箭雨如瀑,把柳明夏连带三百护卫射杀在丹凤门下。 叛乱方平,宫中一纸手令,命黑衣军连夜捉拿叛贼党羽。是夜九城大索,虞阳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心惊胆战地听着暴烈如雷的铁蹄声中连绵不断的惊呼、哀号、惨叫和乞求,熊熊大火吞没了一家又一家高官贵族的府邸,就连虞阳长街上覆盖的积雪,也被横流鲜血染成了惊心动魄的黑红。 那一夜,天街踏尽公卿骨。 尽管时隔四年,黑衣军三个字,仍然是虞阳市井中等同于禁忌的存在。 楼上鸦雀无声,楼下两队骑兵相距百步勒马而立,也是连战马嘶鸣都听不到一声。北凉金吾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 卫的带队军官眯起眼睛打量着一排森寒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冷笑一声:“云阳侯的卫队,什么时候干起虞阳城卫军的活了?我们不过是要进城逛逛,你们看好北疆大营就得了,在这里狗拿耗子的拦什么拦?” “黑衣军自然和虞阳城卫军毫不相干,”黑衣军的小队长催马上前一步,一手稳稳端着□□,另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语气骄傲而凛冽,“但是,我们是大虞的军人!” “只要我们一天是大虞的军人,就不许你们随便踏进京城!” 金吾卫里多是北凉各族的贵胄子弟,那位军官自己就是一个小族族长的次子,因为生性勇武,被族里送来做了个侍卫。他之前也在战场上和大虞的北疆大营交过手,多少有点儿见识,情知就是那一轮□□,自己手下少说也得倒下二三十号人,更不要说对方腰间的角弓和长刀也都不是吃素的——这一刻,他语气虽然还是嚣张蛮横,却多少透出了几分心虚。 “我们是代表大凉皇帝出使的使节,你们真敢动手,不怕你们皇帝问罪?” 这一句话只听得元绍暗地里大皱眉头,要不是现在表露身份更要丢脸到家,简直就想立刻把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毙掉了事。果然下方黑衣军官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朗声长笑: “怎么,侍奉北凉皇帝的勇士,已经胆小到要拉着别国皇帝的大旗给自己做虎皮了?” 不等对方搜肠刮肚想出几句话回骂,他左手“飒”地抽出腰刀,高高举起:“我数到三,再不退兵,立刻发箭!一!二!” “撤!”北凉军官失声喊了出来,立刻仓皇调转马头。这些出营游玩的金吾卫贵胄子弟一个个如蒙大赦,纷纷掉头加上一鞭,黄尘滚滚中头也不回地远远逃离。 开玩笑,那可是黑衣军!除了云阳侯谁的账都不买的军队!他们可不管什么使节不使节,一声令下,真敢杀得血流成河的! 第4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楼下闹了这么一出,元绍也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心思,随便喝了盏茶就起身离开。和他离开的相反方向,凌玉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已经绕了回来,不一会儿马蹄声得得作响,刚才大出风头的那支黑衣军小队迎了上来,离得老远就勒住缰绳,在马背上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参见大人!” 凌玉城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催马奔近,目光冷电一样扫了过来。见手下一个个不由自主地摒住了气息,却是竭力抬头挺胸回望,他不禁暗暗点头,随即沉下脸色冷冷喝了一声: “萧然!” “在!”被点到名的正是之前带着人和大凉金吾卫对峙的黑衣军军官,听到主帅叫到自己名字,立刻催马上前一步,右手成拳重重叩在胸口铁甲之上,再次躬下身去。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就听到头顶上方一声冰冷的叱喝: “——你知罪么?” “属下——” 萧然带着弟兄们把北凉蛮子堵了回去,原本还有些小得意,被主帅这么一喝,往常长官谆谆强调的军规军纪全都回到了脑子里,便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冰水,把他烧得发热的脑仁冻得冰凉。一时间不由得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忙不迭地跳下马背,跪伏在地: “属下知罪!” “嗯?” “属下没有上官命令,逾越职权,擅自下令出击,罪当——罪当……”狠了狠心,咬牙迸出一句话:“罪当斩首!” 身后一阵轻微的惊呼,几十号人扑通扑通跳下马来,在他身后拜伏一地。萧然暗暗叫苦,索性脖子一梗,抗声道:“大人,此事罪责在属下一人,弟兄们都是听属下的命令行事,请大人不要加罪于他们!” “哼!” 凌玉城一直面沉似水,脸色冷得连他的贴身亲卫看了都忐忑,听到这句话才脸色稍霁。却先不搭理萧然,而是向那群跪在地上的士兵随意挥了挥手: “不干你们的事,都起来。” “谢大人!” 主帅既然发了话,萧然的下属们尽管担心,也没可能继续在地上赖着,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虽然不敢求情,却还是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凌玉城,大有随时准备扑下来以身相代的味道。这样子看得凌玉城背后几个跟老了的亲卫都忍不住暗自发笑,只有被盯着看的那个人似乎毫无所觉,点马走上两步,望着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的萧然沉吟道: “我记得你是五年前参的军,前年双龙峡一战斩首十五人,选进了铁云骑?” “是!” “也算长进得快了。——怎么还是不知道用脑子?” “属下——” “你想说没道理看着北凉人在我们地界上嚣张是不是?你想说这群狼崽子,不给他们来一下狠的,他们不可能把爪子缩回去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时他们要是没给你吓退,拔刀冲上来的话,你能有几分胜算?” “……”这个问题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事实上也不容他胡扯,萧然低了低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两败俱伤,能把他们砍掉七成,我们这边弟兄至少得死一半。” “那要是你手头的人多上一倍呢?” “一百把□□指着,他们绝对不敢往上冲!” “既然如此,你不过是带人出来看看动静,大队人马离得不远,为什么不发鸣镝示警?”凌玉城语气渐渐严峻,“为什么要贸然下令开战,拿弟兄们的命去赌?” “属下——属下知罪!”萧然脸色苍白,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凌玉城更不待他继续说下去,扬声下令: “逾越职权,擅自交兵,其罪当斩。姑念你逼退北凉金吾卫,己方一人未伤,重责二十军棍,贬为士卒!”话音一转,语气里多了点轻微的笑意:“伤好以后,调入铁云骑第一部 第一营。” “是!” 如果说二十军棍、军职一掳到底是罚当其罪,那么随后而来的调令,就真真正正让萧然惊喜交集。还没来得及谢恩,早有人应声过来把他按在地上,两个行刑的士卒抡起军棍,结结实实地打了下来。后面五十名骑兵勒马站立,看着他们曾经的长官身上血花飞溅,仍然咬紧牙关不敢吭声,只有十根手指死死抠进了泥地里,一个个肃然无语,脸上却都是毫不掩饰的艳羡神色。 铁云骑第一部 第一营,那可是大人的贴身亲卫!不要说二十军棍,再翻一倍都值了! 凌玉城御下军法素来严厉,二十军棍打完,萧然已经站都站不起来,早有人在两匹马中间拉起绳床,把他扶到上面,凌玉城身边的亲卫队长贺留亲自下令,指了一伍军士护着他往军营去了。余人前呼后拥,簇拥着凌玉城向内城去。 到底是天子脚下,也不好放开了速度疾驰,一行人按辔徐行,转过长街,停在一座三间五架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 的黑油大门前。这一带府邸众多,一路过来无不是雕梁斗拱,唯有这间宅子门楼连同两边的墙壁一色水磨青石砌成,大门除了两个沉甸甸的铜环之外别无装饰,加上门口钉子般挺立的两个黑衣卫兵,反而透出一股肃杀的气息来。 凌玉城甩镫下马,立刻有亲兵奔出来接过缰绳,簇拥着他上了台阶。还没进门,就听到背后马蹄声响,一个熟悉的声音放声叫道:“温泽!” “景晖?”凌玉城止步回头,看向来人,不由得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卫士全体躬身下去,整整齐齐地叫了一声:“参见端王殿下!” “免礼免礼!”疾驰而来的青年是嘉佑皇帝的第三子端亲王宁秀,字景晖,比凌玉城还小了一岁,两人自幼一起读书习武,交情跟同胞兄弟也相差仿佛。他显然跟凌玉城手下这帮人也是熟得不能再熟,此刻一边跳下马背,一边随意挥了挥手,“每次都来这一套,你们烦不烦!我说温泽,亏你也跟我这么多年交情了,看你手下这群家伙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呢!”快步走上台阶,一拳捶在凌玉城左肩,大笑道:“今儿的事情我听说了,干得好!带头的那个小子在哪里?” “做事不用脑子,给我教训了一顿,抬回去了。”凌玉城不闪不避受了宁秀一拳,看得几个属下几乎要上去阻拦——大人前几天左肩刚受过伤,军医诊断是骨裂,嘱咐说让好好养着不许用力。凌玉城恍若无事,反手挽住宁秀并肩往里走,笑道:“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是看上我什么东西了?”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本皇子巴巴的摸上门来?”宁秀一头笑,一头随着他进门,绕过照壁,两排笔直参天的香樟树夹着一条可以并排跑开五匹马的青石大道,浓密的枝叶伸展开来,遮得石板路上一星半点的阳光都看不见。 “这宅子收拾得倒也清爽,只不过太偏僻了。”宁秀是次次上门都要念叨一遍的,这回也不例外,“你也是,放着堂堂的云阳侯府不去住,非要窝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上次有个刚选了官的翰林来传旨,愣是找不着地儿——这附近的人宁可多绕两条街也不往你这门口走,连问路都问不到!”见凌玉城渐渐收起笑脸,这才住口不说,叹了口气道:“说到底你也是侯爵府的主子,怎么连自己家里也不肯回去?” “云阳侯府?”凌玉城嘴角勾起一个凉凉的笑容,“那是云阳襄侯和公主娘娘住的地方,我这种外室养的私生子,连丫头生的儿子都不如的身份,住进去了岂不是亵渎皇家?趁早搬得远远的,彼此落个干净。” “什么公主娘娘,那是你母亲!——好吧,是嫡母。”看到凌玉城刀子一样扫过来的眼神,宁秀耸耸肩膀,自动自觉地改了口,“那不管怎样也是金枝玉叶,你不认她作母亲,就是眼里没有皇家,不要说父皇脸上不好看,就是御史们也要参奏你不孝。——不说这个了,今天的事情你当心着点,听说有人要参你在京师擅动甲兵、攻击外国使臣呢。” “那帮老头子,就知道没事给人找麻烦!”凌玉城恨恨地骂了一声,却也没放在心上。按律京师地面,除了御林军和驻扎京师的戍卫军队,别的军队不奉诏命不要说动武,就是街头打架亮一亮刀子都能被扣个谋反之罪。然而凌玉城自恃战功赫赫,今天干的又是保国体、扬国威的事儿,哪里把几个老头子的陈词滥调当一回事? 宁秀特地上门,倒也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眼看没几天就是嘉佑皇帝寿诞的正日子,各国使节都已经到了虞阳,除了鸿胪寺照例赐宴,更有得了皇帝授意的王公重臣,借了各种各样的由头邀了人过来会面。毕竟,很多事情朝堂上不好说,私底下见见面交换一下意见还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日恰是大虞睿亲王的生辰,因这位亲王是嘉佑皇帝硕果仅存的一个亲叔叔,连皇帝也格外看重,从三天前开始,宫中赏赐就络绎不绝地送到王府。晚上的寿宴据说除了大虞三品以上重臣,连北凉、西珉和苏台的使节也会来喝一杯寿酒,所以宁秀死活拉了凌玉城去赴宴,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场皇帝五十整寿之前最大的热闹。 第5章 吾家嫁我天一方 他两人到得睿王府已经是申末酉初,夕阳斜照,亲王府五间七架的朱漆大门开得笔直,门楼下硕大的红纱灯笼早早地挑了出来,两排挺胸叠肚的管家流水一般进进出出。见到皇子殿下和云阳侯被一群护卫簇拥着联袂而来,忙不迭的上前招呼,恭恭敬敬地迎到正殿。 睿亲王宁轩是嘉佑皇帝祖父最小的一个儿子。这位庙号世宗的皇帝虽然生了十七八个儿子,然而除了继位的皇五子延熙帝之外,其余皇子死的死,囚的囚,就只剩下当年才三四岁,任事不懂的宁轩安然无恙。延熙帝也乐得有这么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个十几岁的小兄弟养在身边,一来不用担心和他争位,二来可以让世人赞他一句兄友弟恭,是以待这个幼弟比他亲生的几个儿子还要好些,每有内府献上的时鲜,外藩贡来的珍物,总是先挑上上的份子赐了睿亲王,余下部分才轮到妃嫔皇子和其他重臣。 到了延熙皇帝龙驭宾天,先帝宁载素有仁孝之名,对皇叔更加恭敬,连同宁载的弟弟、今上嘉佑皇帝御极十二年,也不曾改了亡兄的规矩。睿亲王也十分能领略他们父子两代三人的好意,一味的在家诗酒风流,结交文人雅士,还养了两班绝好戏子,时不时有官媒领了极清俊的孩子上门来给王府的管家相看。 这样一位亲王,凌玉城又生得一副女儿家也要自愧不如的相貌,自然没事决不肯上门走动,今次要不是宁秀死命拖了来,又听说有各国使节到场,最多不过派个副将送点贺礼罢了。因此上前给睿亲王行过礼,说了几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例行恭维话,眼看着宁秀笑嘻嘻地混进一帮鸿胪寺的官员当中,凌玉城径自坐回自己的席上和副将们说话,一边暗地里打量着各国使节,把为首诸人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 今日睿亲王府屏开芙蓉,褥设锦绣,正堂里满满的都是大虞王公贵族和各国使节。大虞以左为尊,左边从首席往下列了二三十席外国使臣的席面,右边是大虞皇子、宗室、公侯伯爵一溜数下来,然后才轮得到一二品大员的位置。凌玉城以北疆大帅的身份,也不过在右首坐到了第三十三席,如果不是顶着个世袭的侯爵头衔,只怕还要往后多排出一二十席去。 这时宾客已经到了大半,只剩苏台、西珉的使臣和大虞储君宁泰不曾到场。因寿星还没出来,客人多是交头接耳的聊天,有交情好的就串来串去,这边作个揖,那边扯两句闲话。凌玉城扫了眼大凉那一席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 ,目光忽地顿住。 那夜大雨古庙交手,白天听月楼头再遇,自称余元继的那个男子赫然坐在席间,却不在正中一席,而是被掩在正使身后的阴影里,不留心几乎注意不到。正使位子上端然正座的反而是白天坐在余元继下手的那个年轻人,此刻正和凑近来说话的南平使节谈笑风生,一派温文尔雅的气度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哪里看得出是来自膻肉酪浆、逐水草而居的北凉? 见到凌玉城望过来,余元继微笑着冲他举了举杯,随即一饮而尽。北凉周围附庸的小国也是极多,席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两三拨人过去,再看时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有意思——”凌玉城眉头一扬,心底那个隐隐的猜测越发肯定了几分,侧头问道:“这次北凉派来的正使是谁?” “是北凉羽林将军哥舒夜。”立刻有下属应声回答,停了一停,又跟了一句:“世袭晋国公,还是北凉天统皇帝的驸马。” 跟凌玉城来赴宴的下属都跟了他至少两三年,知道自家将军不是真要答案——实际上某国使节某人这种资料,以凌玉城的习惯,早在进京之前就肯定背了个滚瓜烂熟——只不过借着旁人的回答整理思路,因此一报出答案,外圈的几个小声聊着天遮掩动静,内圈所有人都住了口,或是相互用眼神示意,或是眼巴巴地盯着凌玉城沉思中的侧脸。 “羽林将军?”凌玉城暗自沉吟,打了这么多年仗,他当然知道北凉皇帝的御林军历来分为金吾卫和羽林卫,金吾卫宿卫宫禁,羽林卫出入扈从。既然派了羽林将军出使,按说使节卫队就理所当然是羽林卫,然而今天在大道上闹事的分明自称为北凉金吾卫——这两支军队一起出动,白天那人又坐在哥舒夜上首——北凉贵胄的姓名年貌在脑海里一个个流过,凌玉城越想越是肯定,一时间连眼神也亮了起来。 如果余元继真是他猜测的那个人……难得此人轻身潜入大虞,这个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正在凝神思索,忽然外面一阵大哗,就连凌玉城身边的副将亲卫也纷纷扭头,有些位置不好的,几乎要扑到前面人背上。凌玉城回过神来向大殿门口望去,原来引起骚动的是一队靓妆丽服的妙龄女子,为首一人宝钿珠钗,广袖轻扬,正红裙裾之上凤凰飞舞,气度一派高华贵重,其余众人也都是容姿秀丽,顾盼神飞。两边席位上无数道目光集中在她们身上,那些女子也并不羞涩,一径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时不时还对中意的男子报以微笑。 “原来是来贺寿的外国使节到了。”凌玉城不由得一笑,低声为几个第一次踏进虞阳的土包子解说着,“大虞的邻国,以女子为尊的只有苏台和西珉,也只有她们两国会派女子出使。刚才知宾唱礼是怎么报的?西珉荣亲王?” 见他心情不错,身边众人也露出了笑容,亲卫队副队长丁柏凑趣道:“大人英明!——这位亲王大人连同随从个个年轻貌美,这下大虞的贵胄子弟有福了。” “怎么可能?”凌玉城忍不住失声一笑,“什么福气?倒霉倒是真的——这两国使节来访,每次都要谈成几桩亲事回去的,如果是迎娶苏台或者西珉的贵女还好,万一是大虞这边派人嫁过去,那岂不是谁摊上谁倒霉?你们这几天没发现?这些天不要说未婚的公子王孙,就连有了家室的都老老实实的足不出户呢。”若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果然一群大老粗个个矫舌难下,唯有铁云骑第三卫的主将、襄城伯次子苗振局促不安地缩起了脖子。 “啊——”偏偏这时候亲卫队长贺留不知死活地冒出来一句:“那大人您不是也得小心?您也还没有夫人那!” 此言一出人人哑然,凌玉城瞪着这个忠诚度没话说、但是说话做事常常一根筋的下属看了半天,当真笑不得恼不得,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简直想随便找个什么东西拍在他脑门上。瞪了半天,苗振小心翼翼地看看主将的脸色,才压低声音解释道: “话不是这么说。历来与苏台、西珉和亲,我们这里嫁过去的不管是皇子还是宗室,都只挑十六岁以下的——据说那两个国家十六岁以下不算成年,干干净净地嫁过去才能做正室,否则嫁了也是白嫁。” 这些弯弯绕也就京城的贵胄子弟才晓得其中奥妙,京城百姓或许知道一鳞半爪,也多半被扭曲渲染得不成样子。凌玉城手下除了苗振出身伯爵之家,其他人不是山贼就是马匪,极好也不过是生长边地的小商人和士卒,靠着军功一步步挣上来的,此刻一个个都像是在听天书般,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历来皇子也好宗室也好,嫁到那两国总有一二十的陪嫁,连同官吏随从,三四百号人是少不了的。”苗振继续为这帮乡巴佬扫盲:“陪嫁的多半是皇亲国戚家的公子,也有从官宦人家挑选的,不过都是那种文不成武不就、只能丢出去联姻的公子哥儿。至于咱们大人,堂堂北疆大帅,战功赫赫,就算联姻,也是让他们送个贵女过来!” “有道理!”一群人轰然喝彩,簇拥着凌玉城七嘴八舌地议论。凌玉城不想灭了他们兴致,随口敷衍两句,却禁不住微微出神。他是敬敏长公主的庶子,名义上也算是皇亲国戚,没有后台撑腰没有家人爱护,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正是和亲或者陪嫁的绝佳人选——十四岁那年他苦苦求得太学院东阁司教的允许参加会试,考中进士又立刻去了边关,也不是没有那年西珉使臣正好来求亲,怕被丢出去和亲的缘故。 好在,现在这一切都不用担心了。 不一会儿,苏台的正副使节带着随从也进了大殿,相邻的两席上坐着两拨儿美人,鬓发间珠玉摇曳,衣裙上彩绣辉煌,灯烛之下交相辉映,两位正使还则罢了,随从们不是掠一掠鬓发,就是整一整衣襟,竭力要让身上的珠宝多晃花几双眼睛,很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 这时各国使节差不多全数到齐,虞国地处东陆南方,北接大凉,南邻苏台,西面和西珉接壤——大凉遣出的是驸马都尉、羽林将军哥舒夜,而另外两个以女子为尊的邻国,苏台派出的是仅次于皇帝与正亲王,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和亲王,西珉派出的则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幼妹,刚刚行过成人礼,年方十六的荣亲王。 贵客到齐,睿亲王亲自出来逐席敬酒,苏台和亲王年长,笑吟吟举杯还礼。他两位都是太极推手极为了得,你来我往寒暄了半天也不嫌累,西珉那位十六岁的荣亲王不耐烦听他们废话,没见过主人又不能逃席,百无聊赖地在次一席上东张西望。忽然看到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将军,正侧头与下属指点谈笑,风姿皎皎如玉树,忍不住盯着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说那位是世袭侯爵、北疆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 帅才死了心。饶是如此,还万分不舍地叹了口气,对左右说:“这样的美人就该收藏在房中,可惜了!” 端亲王宁秀随在叔叔身后,恰好听到这句话,扭过头去藏在随从肩膀后面抖了半天才端正了脸色。一会儿随意指了件事情溜到凌玉城这儿来,刚要把荣亲王的话复述一遍,就听见凌玉城望着西珉那边的席位对下属说:“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是个亲王……” 宁秀一口酒喷了个天女散花,扶着桌面咳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本文中苏台、西珉的设定,及西珉荣亲王和小凌的吐糟,均由《山河赋》作者明月晓轩友情出借,特此鸣谢 第6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这个笑话不用一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虞阳是后话不提。宁秀好容易喘匀了气,把在荣亲王席上听到的评论绘声绘色一说,凌玉城身边所有人都笑了个东倒西歪,泼反酒水的泼翻酒水,溜到桌子底下的溜到桌子底下。宁秀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拍着凌玉城的肩膀道:“你还是赶快娶个夫人吧,也省得人家打你的主意……” “你知道我没这个心思。”凌玉城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到底还是让宁秀的巴掌落到自己肩上,“你也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给我做媒!” “你啊你啊!”宁秀摇头叹气,“按说我还比你小两岁,现在我王妃世子都有了,你还是个光棍……好好好,不提这个。”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说真的,你不会还念着那个女人吧?” “早跟你说了我见都没见过她!” 凌玉城五六年前原本说过一门亲。那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是权相柳明夏的心腹,柳明夏为了笼络这个得力干将,授意妻弟杨荣把嫡出女儿许他。刚下了小定还没来得及出庚帖,北疆大营有个将军和凌玉城争一个空出来的副将位子,放谣言说他素有龙阳之好,是靠巴结了北疆大营的主帅才得以升官。 凌玉城原本就长得貌如好女,就是平素并肩作战、知道他为人的同僚,看了他的容貌也要半信半疑。这个以色事人的名头传了出去,好人家女儿谁肯和他结亲?杨荣虽说奉了姐夫的意思把女儿许他,当不起家里妻子女儿一天三遍哭闹,推说两人八字冲克,要请位天师问问有没有破解的法子,就把婚事遥遥无期地拖了下来。 这么一拖再拖,拖到四年前柳明夏谋反失败,凌玉城奉旨缉拿同党。那一晚杨荣阖门尽灭,连府邸也烧成了白地。那位曾经和凌玉城订婚订到一半的小姐是投缳还是死在火场再也没人关心,然而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从此也没有一家肯把女儿许配给他。 这些旧事提起来颇有些让人不快,宁秀察言观色,知道凌玉城不想再说,也只有叹了口气: “你还是打算一辈子只娶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投意合白头到老?——这年头官宦人家的小姐谁不是躲在闺房里,你就算要和人家情投意合,也得先碰得上才行啊!” 凌玉城自己倒是不急,娶妻是一辈子的事,万一娶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进来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至于左一房右一房的纳妾,想到母亲独守孤灯,为了父亲伤心了一辈子,他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反正犯官家眷籍没入官,发配到北疆充为营妓的年年总有几十号人,他身为大帅不愁没有人铺床叠被,还能隔个一年半载的换上一茬,正室夫人,慢慢找就是了。 当下众人说了些闲话打混过去。睿亲王敬完了各国使臣和贵胄重臣们的酒,早早地回后殿听戏找乐子去了,左右他这个主人是干什么的,这里人人心知肚明,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一走,宴上各人该干啥干啥,相邻国家联络感情者有之,敌对国家互相放话着有之,小国找上大国拍马屁者有之,一时间轻歌曼舞的大殿犹如煮开了一锅粥,到处都是苍蝇嗡嗡乱叫的声音。 凌玉城也被围住敬了几杯酒,莫名觉得闷热起来,挥退下属,静悄悄走出正殿。自来名花倾国两相欢,睿亲王府既然养了如此多的美人,则名花自然也少不了,园中花木扶疏,与奇松、怪石交相掩映,澹澹水波反射着流水似的月光,远处丝竹依稀随风吹坠,十二分的繁华热闹,到这里只剩了三分疏朗清雅,倒是教人心神为之一爽。 这位睿亲王还真是个会享福的! 在花园里慢慢走了半圈,凌玉城挑了块面对湖水的卧牛石坐下,望着湖面上流动的灯光倒影悠然出神。仲夏的晚风轻软湿润,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拂在脸庞上,和边关刮面如刀的凌厉寒风大相径庭——可是,若不是有人用身躯血肉抗住了边关的寒风,又哪里来京城贵人们的吟风弄月? 石面光滑平坦,随手抚去有些平缓的起伏,并不硌人,反而增添了几分天然趣味。面前水波悠悠,对岸凤箫细细,凌玉城不知不觉已经侧卧在石面上,半闭双眼静听远处隐隐喧哗,连一贯紧绷的精神也渐渐朦胧下来。 蓦地里不远处咔嚓一响,不知是竹枝还是什么东西被踏断,凌玉城懒得睁眼,只是悄悄伸手握住了腰间短剑,倚在石头上一动不动。来人沿着湖岸分花拂柳迤逦而来,见这里大石上躺了个人,脚下微微一顿,仍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近。 听那人步履闲散,显然并不打算为他多绕一段路避开,却也不像是有意相寻,凌玉城微微睁眼,打算如果是可以忽视的人就直接装睡了事。谁知映入眼帘的却并非衣紫腰金的大虞臣子,也不是哪个素不相识的宾客,而是刚刚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台和亲王。 ……麻烦。 月光下款款走来的女子云鬟峨峨,广袖微扬,衣袂如流云一般在地面上轻轻拂过,偏偏一对押发的金凤钗上珠络纹丝不动,微微昂着头,姿态矜严华贵得无法形容。明明有三十多岁年纪,灯光湖水掩映中,却让人只能注意到由岁月洗炼而成的成熟优雅。凌玉城在心底哀叹一声今晚的悠闲时光算是泡汤了,也不得不老老实实从石头上爬起来,退到路边长揖为礼。 “见过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那女子含笑敛衽,“漪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两人之前从未见面,然而交道早就打了许久。苏台盛产粮食、绢帛,苏台的鸣凤郡素来有“鸣凤熟、天下足”之称,更有衣被天下的美誉,大虞北疆临近北凉,连走私带俘获,马匹总比别的地方来得容易些。凌玉城受够了兵部那些大老爷的气,颇动了些脑筋以补军需之不足,私下里一年到头从苏台买进卖出的东西也不知多少,当中自然有这位和亲王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至于高抬贵手的成分。这样两个人难得碰到一起,彼此都有意好好聊聊,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 因此面对湖水并肩坐下,天南地北,倒是说得十分投机。 “可惜十年前未曾见到此人。”良久苏台使团的侍从寻来,和亲王起身离去,远远地还能听见她对从人慨叹,“当年若是见了,本王定会迎娶他为正室王妃。” ……我一点也不可惜! 凌玉城瞪着那袭正红裙裾上飞翔的金凤,直恨不得找个什么东西砸过去,把湖水打个窟窿才能泻掉这股火气。正在咬牙切齿,身后忽然传来“哧”的一声轻笑。 “谁!” “是我。”眼前一花,一个人不知怎的已经站到了面前,凌玉城本能地倒退一步,手刚刚握到剑柄上,那人漫不经心地一抬手,五指在他手腕上一搭,凌玉城顿时觉得一只右手能有千斤之重,宝剑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我没有恶意。”那人放开手,反而倒退几步,自顾自地在石头上坐下,“只不过,我好好地在这棵树上歇着,谁让你们非要跑过来聊天?” “你——” “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 月光下那人意态悠然,嘴角边一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扩大,“除了有人一晚上被两个女人调戏之外——” “——你!”凌玉城半是窘迫半是气恼,要不是知道自己论武功实在不是对手,刺他几个透明窟窿的心都有。然而看着眼前那人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的火气却是一分一分降到了冰点,倒退一步,肃然行礼: “幸会。” 他略低着头,微微前倾的身躯紧绷得如同一张蓄势待发的弯弓,双眼紧盯着悠然含笑的男子,刻意拖长的声音里,慢慢透出一分冰冷的肃杀味道: “我应该称呼阁下为余先生,还是……” “周围没有人。” 对方忽然开口打断,和凌玉城示威性的戒备不同,那人的姿态一直是从容闲适的,斑驳树影下,甚至他嘴角柔和的微笑也有些迷离的味道: “十丈之内都没有人,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说出来就是。” 十丈。凌玉城轻轻吸了口气,以他的内力,周围三丈之内即使有人刻意收敛气息,也逃不过自己的耳目,但是那人一开口就是十丈——即使这话有夸大的成分,可是古庙里□□环伺下一招被擒,方才相对而立连剑都拔不出来,那人的武功,比自己强得确实不是一星半点—— 如果他当真打算出手的话,就算把自己格杀当场,也不费多少力气吧。 这样的念头带着战栗划过脑海,凌玉城反而扬起一抹锋锐到了极点的微笑,慢慢直起身子,整肃衣冠,长揖至地: “外臣大虞龙骧将军凌玉城,拜见……陛下。” 刹那间万籁俱寂,就连微风摇撼枝叶的沙沙声也凝固成了冰冷的杀意,自称为余元继,真实身份乃是北凉天统皇帝的男子细细打量了凌玉城一眼,蓦然轻笑: “你还真敢叫破朕的身份——就不怕朕杀了你?” “北凉金吾卫和羽林卫同时现身虞阳,陛下白天又坐在羽林将军上首,若是这样我还猜不出陛下的身份,怎么配镇守北疆,和陛下交锋这么多年?——再说,陛下若真要杀我,那天晚上何不出手?” “……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朕又没有什么下属要顾及……”见凌玉城还想反驳,元绍低低哼了一声,负手踏上一步。 只这么一个动作,凌玉城全身一震,恍惚间竟有刀锋劈面而来的错觉,相隔三步之遥,冰凉的剑气已经侵肤裂骨,直逼得人呼吸困难——他咬紧牙关,手指在剑柄上攥得发麻,拼尽全力才没有跌坐在地,耳畔隆隆作响,元绍的话一句句笑吟吟地随风传来,却像隔了一层纱似的飘忽不定,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听清元绍在说些什么: “你也知道你和朕交锋多年——只要在这里杀了你,北疆立刻门户洞开,朕可以从剑门关毫不费力的打到虞阳!你说,这么省力的法子,朕是用,还是不用?——或者,你能给朕什么保证,让朕觉得没有必要杀你?” 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松,气机牵引之下,凌玉城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一步,内力的反冲让他胸口一闷,喉头热辣辣的,一股咸腥味弥满了整个口腔。明知此时元绍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凌玉城却是不为所动,毫无惧色地昂然回望: “陛下此刻要杀我,当然不难。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一旦死在这里,虞阳必然九城大索。对陛下真正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方便?还是说,陛下白龙鱼服,潜入虞阳,仅仅是为了杀我而来?以我的身份地位,似乎还不值得陛下冒这么大的风险吧?” “……你胆子很大,也很聪明。”良久,暗夜里响起元绍淡淡的语声,凌玉城不由自主地吐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经摒住呼吸不知多久,甚至胸口都有些微微的疼痛,“像你这样的人,死在朕手里,倒是可惜了。” 他长身而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凌玉城,湖面浩荡的夜风吹起他衣袂,那一瞬间银色流光自天宇倾注而下,清俊的眉目间,瞬间带上了指点江山、翻覆天下的高傲威严: “你也不用指望趁着朕在南朝的机会动什么手脚。你们虞国这点兵力,就算倾巢出动,朕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朕的武功你不是不知道,担得起后果的话,不妨试试。” 那样的口吻、伴着说话时一瞬间提到最高的凛冽气势,让凌玉城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北凉天统皇帝的武功境界——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以他的武功,即使有了几天之前古庙夜雨那一战,也不足以全然了解此人的身手——彼此水准实在差得太远。然而在北疆大营关于江湖人士的秘档中不是没有记载,这位北国皇者少年时曾化名严朔,微服而来试剑江南。那个十六七年前横空出世、又在十年前神秘消失的少年剑客,至今还是令大虞武林耆宿点头赞叹、琼闺秀玉悠然神往的传奇。 嘉佑七年回龙渡一战,天统皇帝更是亲自领军上阵,阵前连斩南朝大将七名,乱军中试图刺杀他的南朝武林一流好手十三人全军尽墨,南朝武林盟主轮回刀夏炎、明月剑陈粹中两人联手偷袭,一个重伤断臂而还,另外一个直接就把性命留在了战场上。据说国清寺方丈印月大师详细询问了交手经过之后,仰天长叹:此人已经晋身先天,非常人可以力敌也! 天道高手,在江湖则除了同等级的高手,无人能望其项背,在沙场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倏忽来去,无人能阻。 如果真的是这样,南朝,确实没有可以留下他的力量…… 可是难道,就因此任凭他为所欲为? 玄色衣袂在眼前一扬,眼看着元绍转过身,就要自顾自扬长而去,这一去要掀起何等血雨腥风没人说得清楚,凌玉城终于扬声开口: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 “陛下此来若只为见识虞阳风物,我大虞上下自当视为贵客;若是想要借机做什么不利于大虞的事情,则莫谓三十万边军刀枪不利!” “哦?难道你还有本事留得下朕么?” “陛下武功当世无双,外臣自然甘拜下风,然而若外臣尽起边军,陛下身边从人只怕要折损一二——” 他慢慢拖长了音调,悠然的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点恶意的轻松: “听闻北朝清河公主贤孝明慧,陛下视为掌上明珠,不知陛下舍不舍得公主日日为夫婿担忧?” “尽起边军?你?”离去的步伐微微一顿,元绍并不回头,悠然的话语里甚至还带着笑意,冰冷杀气却已排山倒海一般压了下来。 “你这次来虞阳,带了多少人?五百?八百?这么点人手,能不能平安出了虞阳城尚未可知,就敢说尽起边军……” 十数年血火河山、杀伐千里的霸气直扑眉睫,凌玉城背心冷汗止不住地渗出,全身骨骼都在格格作响,膝头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拼尽全力才撑住了没有跪倒。几番挣扎着想要反驳,话音到了喉头,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此人武功,可畏可怖,一至于斯! 猛然间身上压力一松,眼前玄色衣袂翻飞,片刻间便已没入夜色。四顾无踪,只余一缕尾音还在湖畔杨柳清波中摇曳: “你自负聪明,不妨好好想想,朕今天留你性命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呼……前面终于顺完了,可以开始写新的了 第7章 折戟沉沙铁未销 留你性命是为什么?这句若有所指的话语,直到大虞嘉佑皇帝寿诞已过、凌玉城入宫陛辞,准备返回北疆的时候,仍然在他心上翻腾不已。 他此刻正跟着紫衣宫监走过漫长的夹道,去往虞帝接见亲近臣子的选德殿。虞阳原是大虞陪都,这座宫殿也不过是南巡时游幸的行宫,是以宫苑秀丽,林木参天。直到百年前大虞败于燕国,帝室偏安南方,昔日的行宫方才成了如今的禁苑,规制也一日一日地庄重高华。然而原本依山临水的格局终究没有办法改变,所以这条夹道曲折萦回,一路花木繁盛,把原本川流不息的行人都巧妙地遮挡在了视线之外。 大虞祖制,宫监不得过五品。然而这条制度百多年前就已告破,一代代皇帝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内侍之手,连带宫监的身份也越来越高,前朝很是出了几个身居一品、甚至封侯封公的人物。现下引导凌玉城入内的宫监乃是选德殿副首领太监方执,在凌玉城伴读宫中时,曾经供职于皇子宗室们开蒙读书的南书房,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此刻引他入内朝觐,一路絮絮叨叨: “侯爷好久没有进宫了。前儿个端王爷还在念叨,说是自从侯爷去了北疆,他连出城打猎都没个人陪着。这回进京可要多住些日子……” “还记得侯爷陪端王爷在宫里读书的时候,习文练武的师傅都赞口不绝,文华殿的杜学士说这些年都没碰到过这么好的学生了……” “侯爷当年十四岁就悄没声的捧了个武进士回来,可轰动了整个京师呢……” 说着说着向左一转,眼前豁然开朗,花木扶疏间碧空如洗,一角飞檐高高挑出。这情形蓦然间前面噔噔噔跑过来一个小太监,直冲到方执面前才停住步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方公公,可算找到你了……田公公让奴婢过来报一声,说皇上起驾畅心亭,让公公引侯爷到那儿见驾!” “畅心亭?” 方执脚步略顿了顿,随即微笑着转向凌玉城,躬身道:“侯爷,这边请……万岁爷还真不把侯爷当外人,居然在畅心亭召见,也是,毕竟小时候在宫里待过这么多年……” 说着引他转上一条小路,又绕过两个弯,忽然奔过来一个小太监,远远地冲着方执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方执面上微微错愕,却还从容向凌玉城告了罪,走开几步和那小太监低低私语。凌玉城远远只听得“公公……快……田公公……发了好大脾气……”语声细碎中两人越走越远,凌玉城身为外臣,又不好亦步亦趋跟上去,只好在原地等待,却是越等越不见人来。过得一会侧耳细听,耳边流水潺潺,风拂柳稍,哪里还有半点人声? 到得这时他才觉出事情不对,试探着向来路走回,刚绕过一个弯,便听到前面一声断喝:“什么人?”远处甲叶铿锵,明光耀目,正是一队侍卫巡行过来,恰好与凌玉城觌面相逢。 两两相对彼此都惊,凌玉城还未来得及开口报出名号,对面领头那人不由分说地大喝一声:“什么人擅闯宫禁?拿下!”一群侍卫如狼似虎般抢上前来,一个个刀剑出鞘,在他周围烁亮亮地围了一圈,更有两人越众而出,双手成鹰爪状扣向他肩头大穴。这等阵仗凌玉城原本不放在眼里,身子一闪趁势刚要反击,脑海中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蓦然长叹了声,垂下双手一动不动。 他竟然踏进了这样简单的陷阱……不,不是陷阱,从他毫无防备地孤身踏入宫禁开始,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现在,就已经鸟尽弓藏了么? “这么说,那个凌……什么来着?” “凌玉城。” “哦,凌玉城,死定了?”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年方十六的西珉荣亲王随意回头问着下属,口气里还带了一点昨夜春宵遗留的漫不经心。 “人已经下了诏狱,大理寺审问、三法司会勘,据说弹劾他的奏章足足堆了大半间屋子。一共九十七款大罪,大逆叛国、僭越狂悖、欺罔专擅、贪渎侵蚀……十二条是牵连三族的死罪,更有三十五条是十恶不赦的罪名。一个统兵大将落到这个地步,就算这些罪名都是假的,也不可能让他活着出来了。” “可惜了如此美人。”睿王府夜宴上的皎皎风姿犹然在目,荣亲王侧过头,就着身边侍奉的少年手里喝了一口酒,遗憾地摇头,“牢里走过一遭,再怎么美貌都糟蹋干净了。” “……”亲王殿下您眼里只有美人么!可怜的西珉副使一大早特地前来禀报,却不料长篇大论下来竟得了这么一句评语,真是分开八瓣顶梁骨,倾下一盆雪水来。仗着多年来读书养气功夫,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没有怒吼出声。再要想抓住荣王殿下狠命摇上两摇,再细细给她分析凌玉城的用兵、理政种种事迹,他这一死对虞夏对西珉会有什么影响,抬头却见懒洋洋靠在榻上的少年亲王从身边少年指尖噙过一枚果子,微微眯起眼睛,俨然已经一幅全心全意寻欢作乐的态度。 一个十六岁的闲职亲王出来做正使……算了,不能要求太多……年过四旬,身为西珉礼部侍郎的副使平了平气,努力想要把自家亲王的心思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 拉回来: “据说,倒是没有受刑。” “哦?” “说是凌玉城当堂认罪,所以没有动刑。” “九十七款大罪全数认了?” “是——” 说到此间,连历经三朝、见多识广的副使也不禁黯然。此时凌玉城下狱的事情在虞阳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坊间茶馆酒肆无不争相谈论,一个个说得口沫横飞,有如目见——当日三法司会审之下,那个宴席上皎如玉树的少年将军囚衣蔽体,身缠重镣,微微屈膝拾起被掷在面前的奏折,一字一句默不作声读完,静静抬头: “臣认罪。” “此上所书,皆臣一人所为,下属一应人等,皆是臣指使胁迫。” 要怎样的心如死灰,才能这样毫不反抗、毫无辩驳,承担下一切罪名,连千秋清名也毫不顾惜。 话说回来,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便是不肯招认,便是三木之下、宁为玉碎,又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干干净净认了,也省得兴起大狱,牵连北疆乃至整个大虞朝廷。 可惜了一代名将…… 副使在心底不出声地慨叹着,耳边却听荣亲王问了一句什么,愕然抬头,只见那位年方十六的天子幼妹身体前倾,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个凌玉城过堂的时候怎么样?在牢里呆了这么多天,有没有蓬头垢面的很难看?” 冷静,冷静,这位王爷是今上最疼的小妹妹,这次派出来做使节,就是亲王殿下刚行了元服礼,天子特意放她出来探访异国美人来的——副使很想回答一句,牢里关了这么久不见天日当然好看不了,奈何这事儿传得太广,自家王爷又是个好微服逛街泡茶馆酒肆的。至于那位凌将军在堂上到底好看不好看么…… 乱头粗服不掩天然国色——坊间众口一词。 “真的?”荣亲王下巴抵在杯沿上,灵动的双眸滴溜溜的转动着,忽然蹦出一句让副使恨不得一头撞死的话来: “反正他对虞国也没啥用了……你说,我们去把人要来怎样?这样的美人不能收进房里可惜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那个……我一直觉得锁周郎比较有爱来的…… 第8章 南冠客思深 “竖子坏我大事!” 北凉皇帝元绍愤怒地摔掉了手里的茶杯。 不管是因为抗不住自家亲王的胡闹,还是觉得凌玉城这等人挖到本国好歹也有些用处,总之西珉副使在脸皮上挂了三层浆糊之后,好歹派人去大虞鸿胪寺,替自家亲王传达了意见。原本友好邻邦要一个死囚不是什么大事,只消大虞皇帝点一个头,对外报个赐令自尽,一乘小轿把人抬进西珉使节的驻地就好了。怎奈事情还没办成,消息已经走漏了出去,苏台那位和亲王闻报闲闲地说了一声: “这样的美人……本王也很有兴趣呢!” 于是,两国使节忙碌地往返于鸿胪寺和自家使团的驻地,而大虞皇帝则在水涨船高的价码当中左右为难。 忽忽几日,原本是必死的局面,居然生生给翻成这样!元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眉头深锁。这样的人才若是为别国所得,若是为别国所得…… “虎兕出于柙……” “陛下不用担心。”羽林将军哥舒夜过来呈送文书,见自家皇帝踌躇沉吟,不禁开言相劝,“那苏台、西珉两国都是女子为尊,凌玉城再怎么厉害,去了这两国,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你不明白。”哥舒夜少年丧父失母,他姑母云妃看不过小人儿凄凄惶惶的,时常叫到宫中玩耍,差不多也是在元绍膝下养大的。元绍对这个女婿一向是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此时不免细细解释给他听,“如果只是那个荣亲王,还能说是少年人觊觎美色,轻佻胡闹,苏台和亲王……那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哥舒夜低头盘算了一阵,“现在要置他于死地只怕迟了。而且我们在虞阳也没有这么多人手——诏狱戒备森严,就算能混进去,一时只怕也找不到人押在哪里……” “何必背地里下手?”元绍思虑片刻已有定计,“那样的人,若是知道他自己被这样待价而沽……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有这么个北陆强国在背后推波助澜,凌玉城被两国亲王求亲的事儿越发沸沸扬扬,不可收拾。终于一次宫中夜宴,苏台和亲王当着大虞皇帝的面开口:“先前说的那位凌将军,不知陛下可能割爱?本王这里还有个侧妃的空儿——”荣亲王年幼气盛,立刻抢白:“这样的美人做侧室岂不是委屈了,本王恰好还没有册立正妃!” 嘉佑皇帝左顾右盼,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心里暗暗骂两位亲王不讲规矩,这种事情不通过文书私下交换,居然在大宴上当众讨人。然而话都说到这地步,怎么着都得给个答复,偏偏论两位亲王的权势,苏台和亲王实权在握,西珉荣亲王不过是个不掌权的闲散王爷;论地位,正妃怎么也要比侧妃高一个档次;论两国的国力,苏台蒸蒸日上,西珉却是刚刚从一场大灾当中恢复元气,然而西珉和大虞的交往却比苏台多了不少……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座中来自北辰的一位使节慢慢吞吞接了一句:“既然两位亲王都有心垂顾,何不以比武招亲定夺,也算是一场佳话?这样的美人——鄙国也有兴趣呢!” 一句话出口满席哗然,虞帝晃了两晃,一口气好悬没能上来。礼部尚书吕阳看着不好,刚想出头说几句话打个圆场,座中三四位使臣争先恐后地发言: “鄙国国君也打算……” “鄙国有意……” “鄙国……” 如此不顾体统、不矜身份,果然是蛮夷小国,不值得和他们计较。大虞嘉佑皇帝努力平了下气息,含笑道: “诸位如此盛意,寡人又焉能不允?比武招亲之事,命有司择吉举行便了……” 话音未落,北凉正使哥舒夜悠然开口:“鄙国也愿共襄盛举。” 一锤定音。 虞阳市井已经被这个百年不遇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身为当事人的凌玉城却是全然不知。此刻,他正紧握着手腕上生满锈迹的重镣,一分一分用力举起。丹田空荡荡的,这些天的吃食饮水照例都掺了药物,原先不费什么力气就能举起的铁块,如今要用足全身的力气才能在墙上划出痕迹。 “吱——”一声长长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诏狱长条青石垒成的墙面上,第四个“正”字刻下了深深的最后一划。 二十天了。那日在宫中被侍卫团团围住,老太监方执匆匆赶过来说“不过是走错了一步,侯爷说清楚就没事了”,然后他就被带到了非天子特旨莫入的诏狱。就在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 当天,御史台、兵部、地方弹章交上,三天后他被带出大牢时,已是三法司会同堪问,掷在他面前的罪名连篇累牍,一共罗列了九十七条。 九十七条大罪。凌玉城在黯淡的烛影下冷冷笑起,大逆、叛国、僭越、狂悖、欺罔、专擅、贪渎、侵蚀……那些人当真是恨不得他千刀万剐,连这些罪名是不是会贻笑外邦都顾不得了! 家藏锁子甲十八副,箭簇三千,皆军需禁物……做到边关统兵大将,谁家里不藏些甲胄刀枪,连这等事件都能当成大逆之罪。还有伪造图谶妖言,与僧道谋为不轨,见他人诗词文章语多狂悖不行劾奏,这些捕风捉影乃至和他全不相干的事情,到现在桩桩件件都是大逆的罪名……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只是,可惜了跟着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沙场血火打磨出来的下属。 凌玉城慢慢转过头去。墙角中、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个人影,一样的赭衣,一样的重镣,不一样的,只是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血肉模糊。 那是他最贴身、最忠心、最得力的亲兵卫士,十年来反复汰选只得了一千人,这次上京带了五百,就这么硬生生陷进来三百多。这些天,他困锁诏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一个个绳捆索绑地丢进来,再拖出去百般拷打,再丢进来,拖出去…… 却,一个都不肯指认他诸般罪名,即使是他自己已经全数招认,即使他百般劝说也是不肯。 “大人从来没有想要谋反。” “大人勾结那些北蛮子?笑话!” “大人怎么可能是叛贼?” “你们这些万恶奸贼,栽赃陷害,不得好死……” 还有他的属下们。 十四岁参军时孤身犯险收服的马贼头目罗杀,那个说起话来粗声莽气的汉子,再艰难的仗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带头往上冲;全家被人砍得干干净净,拖着半条命撞进自己马队的金波,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长袖善舞的商人,挂了个副将的衔头忠心耿耿地为自己打理所有产业;话不多但是心思细密、常常冒出些奇怪点子的密谍头领夏白;一张娃娃脸常常让人错估了他的年龄,处事却异常明敏狠辣的奚军……像以往每一场大战过后那样,你压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胳膊,在铺了烂草的石板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所多者,镣铐枷锁。 这几天,狱中甚至不再费心把他们分别关押以防串供,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押到了这几间牢房,大约已经没有防范的必要了吧。 幸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十七岁时调到他手下的襄城伯次子苗振,刚来的时候是个细皮嫩肉的标准公子哥儿,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那孩子大概得到了家里的庇护,不管是被关在家里还是拘在什么地方,总之没有陷进诏狱就好。还有贺留,他的亲卫队长…… 不管是因为各国使节还在,朝廷不敢明目张胆的九城大索,还是因为他们狡兔三窟,毕竟找到地方躲了过去,能少折进来一些人,总是好的。 正在出神,哗啦啦的钥匙声由远而近,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凌玉城慢慢放下沉重的铁镣,抬头向远处深黯的甬道望去。二十天来,这个声音永远意味着会有同伴被拖出囚室,然后就是噩梦一般的刑求与折磨…… 狱卒沙哑的呵斥声远远传来,奇怪的是,这次还夹杂着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不断低声下气地应和着: “是,是,您受累了……” “多亏了您帮忙……” “是,是,只看一看,说两句话就走……绝对不给您添麻烦……” 孤灯摇曳着近前,照亮了一张这些天常常看到的阴沉面孔和一张不太熟悉的年轻面孔。狱卒叮嘱两句,放下提灯退到拐角,被留下来的那个年轻人立刻扑了过来,隔着铁槛跪倒在了凌玉城面前: “将军!” “萧然——怎么是你?” “将军,那天将军出事,属下和几个同伴侥幸逃了出去,跟着贺大人藏在京城陆家当铺的估衣库里。属下新调到大人身边,知道的人不多,这些天想尽办法,好容易托了一个远亲的路子进来见大人一面,大人——时间不多了,您听属下说——” 一句句惊心动魄。 西珉荣亲王玩笑一样的要求、苏台和亲王有意无意的抬价、几个小国的推波助澜,以及最终荒唐的“比武招亲”…… 囚室里鸦雀无声。与其说这些消息荒诞到不可置信,不如说是因为过于荒诞,所以绝对不可能出自编造。 “大人,那个见鬼的‘比武招亲’的日子就在四天以后,时间不多了,大人要早做打算——大人……” “我知道了。”萧然颤抖惶恐的声音里,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坐正身子。“现在虞阳还有多少人能动?端亲王在不在虞阳?北疆大营,有什么消息?” “和我们一起躲着的有十来号人,这些天又陆陆续续找到了几拨,总共四十七人。北疆大营没有任何消息,端亲王——万寿节的第二天就去了荆阳巡查常平仓……” 荆阳!凌玉城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端亲王,竟是和他一起长大、自幼为之伴读、视之为未来主君的端亲王! 荆阳,离他一战成名的襄州,快马奔驰只有一日之遥,离北疆大营主营所在的剑门关只有三日之遥! 难怪他会毫无防备地带了五百人回京贺寿,难怪北疆大营毫无动静,难怪参奏他的九十七条大罪里,会有二三十条知道的人屈指可数、然而的确抓到了真凭实据的罪状! “我明白了。”他长长吐了口气,“这事虽然荒诞,却未尝不是脱困的良机。传令给贺留,当天……”声音渐渐压低,萧然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听着,一路急切点头。 这一次珍贵的探监终于结束,狱卒的脚步声刚刚隐去,牢房里就轰地喧闹起来。凌玉城皱眉听着那群大老粗把最恶毒的言辞堆积到两位异国女亲王、参与比武招亲的各国使节,乃至大虞众臣和皇帝身上,终于出声喝止。 “都安静。”他冷冷地开口,声音没有刻意提高,却轻而易举地压住了躁动: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上次给你们讲到《李卫公问对》的《虚实》一篇,现在,接着听我讲……” 沉稳镇定的语声一如过去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响起,所有人都强忍住了眼泪,屏息聆听。大人每逢二、七都会给下属、卫士开讲兵法,除非当日有大战决不更改,可是这一次……大家都知道,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小凌,思你的人很多啊…… 第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 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金盘露确实不错,想不到虞阳的偏僻陋巷里,居然能给你找到这样的好酒。” 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玉杯,苏台和亲王秋漪眯着眼睛轻轻摇晃着杯身,良久,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些天,虞阳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些什么?” “还不是最近的那桩盛事——”说着,绯衣的年轻女官后退一步,整衣敛容,恭恭敬敬地施礼下去,微微挑起的眼角却有妩媚风情流转:“恭喜亲王殿下将得美人。” “凌玉城?……那个人可惜了。” 听到自己点名索要的“美人”的名字,三十余岁,丰容盛髻的贵妇不但没有露出心驰神往的神色,反而随手放下杯盏坐正了身子。玉杯落在光洁的楠木台面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那个人……被人陷害,欲加之罪是真,但是看他平时所作所为,也是骄横跋扈,颇有取死之道。日后到了本王这儿,说不得还要先在内宅里磨上几年,等他晓得收敛了再放出去用。若还是那个性子……也只能在本王身边消磨光阴了。” “殿下——” “怎么,以为本王和西珉那个一样,眼里只看得见美人的?” “殿下见笑了……” “本王不是说笑。”声音里含了一点严厉,抬头四下扫了一圈,下首侍立的一干官员和侍从全都恭恭敬敬低下头去:“为臣当以恭谨忠正为要,恃才傲物、谄上欺下,都不是臣子本分。你们——可记清楚了?” “下官明白——”高低不一的应答声。 看着属下陆续退出,在苏台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女亲王摇了摇头,凭窗举杯自斟自饮:“那个人……可惜了。若是早个十年……”话音越来越低,终究归于轻轻一叹。 “凌玉城可惜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虞阳城西的另一座宅子里,元绍也是这样淡淡评价:“如果是大凉还另当别论,虞国么……容不下他。” “可惜这等人才不能为陛下所用。”侍坐一旁的驸马都尉哥舒夜接了一句。他幼年养在宫中,束发从军,从来没有一次从凌玉城手里讨了好去,甚至丢盔弃甲狼狈奔逃也不是一次两次。此刻见到这个最大的对手落得这么一个下场,不免有些感慨。 “不能为朕所用,也不能落在别国手里。三天后的事,你都安排停当了?” “雷将军说,愿意亲自出手。臣这些天亲自看过,各国使团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臣必不让陛下失望!”隐藏身份随驾出行的金吾将军雷勇应声道。他本是异族贡上来的一个孤儿牧奴,因为刻苦忠心,被元绍的父皇赏给自己儿子做了贴身侍卫,后来元绍试剑江南,也是他一路相陪,不知和主子一起挑了多少江湖名宿。因着这等功劳情分,元绍登基后一路拔擢,终于登上了金吾将军的位置,日常宿卫宫禁,乃是当今大凉头一号武臣。也是因为当年江湖风雨同舟的过往,元绍对他多有优容,君臣之间私底下便有些随意,诸如“那个女人今晚就弄来”之类的话,也只有他敢于出口。 这句话出口,事情就定了九成。哥舒夜犹自黯然,低声道:“真没有办法让他投效陛下了么?如果……”想了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赶紧摇头把自己都觉得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 “呵呵,别担心,”看他这个样子,元绍倒是忍不住失笑,“朕只有一个女儿,也只会有你一个女婿。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若是……从宗室之中选择……” “选宗室女子收做公主赐婚?近支没有合适的女子,远支……”元绍这些天也是在心里反复掂量过,此刻一口否决,“再说,这样的人,又哪里是区区一个女子所能束缚?除非——”渐渐出神,沉吟不语。 “那家伙长得那么娘娘腔,居然是个男人,”雷勇在一边插了一句。这个粗豪汉子一向只忠心耿耿带兵看守宫禁,什么政务之类从不涉足,此刻的想法就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结果只有那两个女人能娶到活的,我们就动不得,非得把人弄死不可。亏大了!” “雷叔——”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让公主娶他不行,收养个公主娶他也不行,还能怎样?总不能让陛下娶吧?!” “陛下恕罪!”羽林将军失色摔了茶盏,立刻离座拜倒。 “……你们两个都给朕出去!” 此后几天,北凉天统皇帝的寝居,孤灯夜夜亮到三更,看得羽林将军心惊胆战,每每托故进去,总是看到他这位陛下摊了一桌的文件谍报,在那里苦苦沉思,时不时地写写画画。倒是那位提出建议的金吾将军有口无心,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该出去逛街就出去逛街,用他的话说就是,“下次再来还不知道是几十年后的事情,这会不逛个够本怎么行……” 凌玉城身为北疆大帅,这一下狱震动极广。中枢外省日日有人上奏,直陈凌玉城罪大恶极应正典刑的有,婉言说他罪不至死的有,沥血吁求不可自毁长城的有,求议亲议贵法外施恩的有,劝谏太阿不可倒持这等人不能送给别国的也有,至于撇清干系说自己与其从无往来,或者痛心疾首表示被此奸贼迷惑的,更是数不胜数。更有太学院的士子成群结队走在街头,大声诵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还有宗人府奏称敬敏长公主的祭祀不能由此而绝,宜选近支子侄承祧。最新的传闻是,据说宗令的府里前几天刚抬进了一个翠云楼的清倌,是先代云阳侯的某个远房堂叔出的银子。 至于市井之间,凌玉城下狱,京城的人叫好趁愿的虽然多,忧心如焚的却也不少。皇城根下的老百姓最爱的就是扎堆看热闹,这个茶馆里的先生说《金沙滩》,那边的戏园子里就唱《中山狼》,哪儿都围着一拨人听,高乐够了的爷们心满意足回来的时候撞上,动不动就两边对挥老拳。然而眼看着事情愈出愈奇,这一出戏的调子从《宝剑记》变作了《大封相》,眼看就要转到《汉宫秋》,纵然以大家天子脚下的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一个个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书先生都找不到话本了。 然而瞠目归瞠目,热闹却绝不可不看。自从大虞天子金口玉言允了这一场比武招亲的盛事,京兆府的差役快手快脚,在京郊明德门外清出了一块巨大的广场。广场北面垒起了高台,台上搭设行营,黄帷彩幛,以备虞帝亲临。台下左右,一圈五色锦棚雁翅排开,离行营最近的八顶供诸国使节以及出赛勇士起坐,余下的则是大虞高官贵族们的座位,普通官员和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棚外。至于普通百姓…… 大虞皇帝下令比武招亲“择吉举行”,钦天监果然不负众望,给找了一个上好日子。这一天天空碧蓝如洗,前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 日下了半晚上的牛毛细雨,把虞阳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洗得格外青翠。拜这难得的好天气所赐,虞阳这一天几乎万人空巷,但凡能抽出空儿的都涌到明德门外来看着一场百年不遇的热闹。 大虞城卫军层层关防,刀枪烁亮,锦衣大汉们排成了一列又一列人墙,手心里全是汗水。人墙前面,京兆府差役呼喝斥骂,鞭子在虚空里抽得啪啪直响。饶是这样忙得满头大汗,还是只能堪堪把人潮拦在高台下二十步外,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人群源源不断涌来。锦棚背后,各国使节的卫队抄着手拄着家伙,一脸不相干地远远看他们忙碌,个个都是啧啧称奇: “好家伙,这得有半个城的人吧?” “咱们那达慕上都看不到这么多人!” “每年元月十五,丹凤楼前放灯,金吾不禁,与民同乐,也就这场面了……” 辰时初刻,炮响三声,大虞皇帝落座高台。身份足够的重臣勋贵陆续登台侍坐,礼官高声赞礼,宣各国武士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捉对儿上台厮杀。元绍隐在锦棚的阴影中,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台上那个玄衣劲装,四个侍卫按刀夹峙的人影。 二十余日监狱中不见天日的生活,似乎并没有让凌玉城的风姿气度有什么改变。他默默端坐台上,薄唇紧抿、脊背挺直,微微低垂双目,似乎对周围异样的目光完全不闻不见。唯一不同的,就是交叠的双腕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合在身前,襟袖间盘绕着一缕隐隐的闪光。 到了这个当口,都不肯松开镣铐么?做法未免小气——元绍冷冷而笑,虞国的防范还当真严厉,这样的禁锢,是怕凌玉城在台上当场自尽么?也是,现在自尽是虞国丢脸,等下了擂台再自尽,就是接手他的那一国丢脸了。 到底,要袖手旁观,看着自己下了三年的一盘大棋今日收官,看这一代名将于焉陨落么? 第10章 自古美人如名将 擂台上的战斗结束得很快。雷勇三两下把最后一个竞争者扫下擂台的时候,日头还没有移过中天。 长裙曳地的苏台和亲王秋漪笑得云淡风轻,手中宫扇轻摇,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手的美人已经泡了汤,兀自回头向边上的属官说着什么;西珉荣亲王今天仿佛安心要和同为女子的和亲王别一番苗头,打扮得格外优雅华贵,却没有那等矜持风度,望着擂台上咬牙切齿。擂台中心,雷勇刚还刀入鞘,向自家锦棚的方向躬身行礼,台下便是一阵阵轻微的骚动,每个人都在努力踮起脚尖往前看去—— 擂台上,四个与其说是仪仗、不如说是押解的侍卫夹峙下,凌玉城慢慢长身而起,从容步出。一身玄衣劲装,上上下下收拾得紧称利落,无文无绣,无配无饰,不见任何品级装扮。就连腰间革带上挂着的长剑,也是毫无嵌饰的一色沉黑。 踏出第一步时,身边两个侍卫抢上去,却被凌玉城微微侧身,肩头一触,两条汉子踉踉跄跄向外侧跌开。他更不去虞帝驾前下拜领训,昂然直出,笔直走向擂台正中。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不快不慢,高高地扬着头,一手按剑,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神色从容冷峻,仿佛台下熙熙攘攘,都是正在等待他检阅的士兵——这样神情态度落在台下观战的高官贵胄、贩夫走卒眼里,不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枉受国家恩养多年,居然毫无廉耻!” “无悔过之心,无人臣之礼……” “这地儿他也敢来,真不要脸!” “换了是我,早一头碰死了!” “到了这地步还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以为还是掌权那会儿呢……” “等不及伺候外人去了吧……” 士大夫们的品评或许还留些口德,那些走街串巷的小商人、扛活吃饭的力巴汉子,口里的话可就越来越难听,如果不是城卫军和京兆府的差役尽力维持,差不多就有人要摸点什么砸到擂台上来。凌玉城却只是一步步踏向台前,目光漠然,对周围嘈杂的叫骂、鄙夷唾弃的面孔恍如无见无闻。不知不觉的,擂台下方居然慢慢静了下来。 “不知死活。”看着凌玉城这般做派,须发皆白的礼部尚书皱眉低语:“居然连君臣之礼都不顾了……”话还没说完,却被站在身侧的兵部尚书曹鼎轻轻一拉,顿时住口。话音未落,凌玉城倏然转身,拔剑出鞘,雪亮剑锋映着日光,遥遥指向对手眉心! 雷勇蓄势待发久矣,此时被他气势一激,也是拔刀出鞘,天统皇帝亲赐的长刀横在身前,划出一个短短的弧度,虚空中用力向下一劈。刀身上一道隐隐血痕磨灭不去,这一刀劈落,居然发出了奇异的嗡嗡鸣响! 他两人相向而立,一个横刀,一个举剑。一个步履沉雄,一个轻捷彪悍。一个全是必操全胜的把握,一个满是一往无回的决然。眼看刀光剑影即将相触,雷勇忽然收住刀势,纵身倒跃,就在那一瞬间,北凉使节的锦棚后,穿云裂石的号角声蓦然高扬! “雷勇,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轻描淡写如同低语的话声,却奇异地穿透满场回荡的号角,清清楚楚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这一战,朕亲自出手。” 号角声响时擂台下猛地一静,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陷入了寂静如死的压抑,所有刚刚还在窃窃私语或大喊大叫的人,都竭力摒住了呼吸:谁?说话的人是谁?大虞国君高高坐在台上,还有谁能在这个场合称一个“朕”字? 虞帝猛地挺起身子,脸色铁青。周围臣子纷纷大哗,勋贵武臣虽然不能在御前带刀,却一个个做出一副主辱臣死的样儿,仿佛下一刻就要拼命。别国使节却是毫不相干,有的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有的或明或暗打量虞帝神色,更有的看向毫不迟疑、转身拜倒台上山呼万岁的雷勇,顺着他下拜的方向望去,就见到一人举步上了高台。 那人轻袍缓带,衣袂飘飘,在这等地方,赫然只穿了一身便服,然而往台上一站,便是冠冕俨然的大虞皇帝都怎么看怎么像个傀儡。来势仿佛极快,又仿佛极缓,明明是一步一步负手而上,却像是不知怎么眼前一花,原先擂台上的空处已经多了一个人影。这极动和极静之间的转换,看得不懂武功的人都难受之极,虞帝身边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更是脸色一白,几乎当场就要吐出血来。 凌玉城也是身子微微一晃。和睿王府夜宴那一次不同,此刻压在身上的气势并不凌厉霸道,杀机四溢,却是浑厚磅礴到了极点,有如天河倒倾,白浪滔滔飞流直下——那气势一波一波击打在他肩头脊背,每一个呼吸身上都沉重一分,不要说出手,就是维持着不跪倒在地已是艰难! 想不到,想不到竟是北凉天统皇帝亲身出手!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 然则又有何惧——凌玉城长长吸一口气,反而迎着元绍的来势踏上一步,一寸寸躬下身去:“原来是北凉国主当面——外臣有礼了。但不知陛下为何而来?”不待元绍答话,他狠狠一咬舌尖,满口血腥,借着这股痛楚全身一凛,手中长剑毒蛇一般弹起,直刺元绍咽喉! “朕自然是为你而来。”如此险恶的剑势中元绍竟不拔剑,微微一闪,那长剑正在他颈侧擦过,相去不过一分。跟着一剑横划,他倒退半步,剑尖从喉头前数分掠过,激得他脸侧发丝微微飘动,却甚至不能让他脸上神色变化半点! 身上重压越来越甚,每一举手、一抬足,都仿佛背负着泰山五岳一般艰辛。凌玉城完全不在乎丹田里越发剧烈的疼痛,不顾一切地催逼内力流转,冷着脸咬牙只是抢攻,晃眼几十剑过去,却连对手衣角都碰不到一片。元绍背负双手,在霍霍剑光中闲庭信步一般往来闪避,悠然微笑:“将军之才,朕钦慕已久。今不远千里,特为将军而来——” 他忽然闪身欺近,出手如电,已是扣住了凌玉城的左手脉门:“若得将军一诺,朕当立你为后,共治江山!” “若得将军一诺,朕当立你为后,共治江山!” 惊世骇俗的话语饱含着内力朗朗送出,前一刻还喧嚣嘈杂的广场,刹那间归于死寂。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惊骇、不解、担忧或幸灾乐祸,都集中在那一座旗帜翻飞的擂台上。 擂台上,凌玉城努力调整着有些紊乱的呼吸,仰头扫了一眼前方“比武招亲”的横幅,又垂目看了看兀自被人扣住的左手脉门。忽地一声冷笑,也是提气把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如果我不答应呢?” 话音未落,右手长剑划过半个圈子,向自己左腕决然砍下! 骄阳似火,寒刃如霜。 他此时半边身子隐隐酸麻,然而这一剑却如雷奔电掣,一往无回——这一剑,就算连自己手腕一起斩落,也是决无顾惜! 擂台下惊呼四起,长剑斩下的轨迹却并没有半分偏斜。眼看雪亮剑锋即将切入血脉,森森的寒气已经在肌肤上逼起了颗颗寒栗,凌玉城终于忍不住微微抬眼。 把他逼到这一步的人,是十年前继位为君,他从军以来一直殚精竭虑周旋的大敌,时人称为天统皇帝的,北凉国君元绍。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眼前这人不是北国人常见的粗犷豪迈,反而容颜清秀,若是一身便服在哪个茶肆酒楼坐下,只怕多半会被人当成一个不得志的书生才子。然而,就是这个人,北逐丁零,东驱尔蛮,登基十年未尝一败;就是这个人,立官制,定郡县,把七八个大部族、几十个小部族捏成了一个令人不敢小觑的国家;就是这个人,把他凌玉城逼到了现在的地步! 平心而论,虽然自己身在大虞,凌玉城也觉得这位北凉皇帝确实是一代雄主,比起大虞的嘉佑皇帝强得太多。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朕欲立你为后……”真是,荒唐到了极点! 似乎察觉到他惊怒交集的目光,元绍恰在此时转脸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元绍唇角勾起一抹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的微笑,悠然松手,随即闪身后退,恰好避开凌玉城横划出来的一剑。 雪亮的弧度擦着腰间悬挂的玉佩堪堪掠过,却只斩断了半根系着玉佩的丝绦,元绍刚准备陪他过上几招,让凌玉城出口气再好言劝说,却见凌玉城手中长剑已然圈转,毫不犹豫地向颈中刎去! 剑光照亮他面庞,那一瞬间,凌玉城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宁静得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孩子。 碧空如洗,就连天边时常飘着的一缕半缕浮云也不见了踪影。今天,是这个季节里难得的好天气呢。凌玉城这样漫不经心的想着,带着一丝隐隐的哀伤,更多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释然—— “——铮!” 虎口猛地一痛,紧握在掌心的长剑几乎是齐根断去,凌玉城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掀得他连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眼前人影晃动,本能地一掌击出却被挡下,元绍凝视着他的目光在恼怒之中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两人错身而过时只听他附在耳边低声道:“朕怎么会伤你?” 大半截断剑打着旋儿飞起,凌玉城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视线追随着那段烁亮的残铁,直到它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铿然落地。这轻轻的一声脆响仿佛打破了一直笼罩着擂台上下的死寂,无数人开始惊呼,大叫,用力挥舞着手臂,喊着一些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嘈杂声中,唯有一个担忧而急切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大人!” 焦急仰望着他的是追随他将近十年的亲兵队长,手里握着他身陷绝境时能动用的唯一一支力量,也是他为防万一留下的最后一着棋子。面对那双因为多日担忧而满布血丝的眼睛,凌玉城毫不犹豫地点头示意—— 下一刻,□□锐利的尖啸撕破了空气,数十点寒星直扑元绍而来! 比武招亲。在冰冷的死牢里听到大虞嘉佑皇帝的圣旨,得知他将“有幸”站上擂台面对各国的挑战者,以这种方式“选择”迎娶他的国家时,他用尽最后的手段传出了这条命令,给忠诚于他的亲兵队长: “万一我失手,你们,就替我杀了他。” 这一支小队装备的是刚刚制造出来的近身连弩,连珠三发,五十步内可穿重甲——十个人三十发□□一起射出,在擂台这样短短的距离上没有人能够逃过! 厉啸破空,擂台周围,无论是底下涌动的民众士卒,还是伞盖下锦棚里端坐观战的贵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元绍的侍卫已经怒喝着向上冲去。元绍本人也是面色凝重,正准备侧身避开,凌玉城却在此时足尖一点,倏然扑向这一蓬致命的箭雨! 和他传给护卫们的命令不同,这一着后手,原本就是他为了自己准备的——无论今天能不能赢,从决定踏上擂台的那一刻,他就没有打算活着下来。 耳边声声惊呼,凌玉城心头却是一片空明,无悲无喜,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数十支箭簇夹着追魂夺命的寒意扑面而来。锐利的三棱箭头在视野里越放越大,箭头的式样和重量甚至还是他亲自敲定,原来第一次饮血竟是用在自己身上——不枉他用足以建立整整一个骑兵营的花销砸出这等利器,果然犀利无双,配得上用来取他的性命。 离题万里的念头还没转完,从右臂忽然传来一股绝大的力量,拽得凌玉城身不由己地往后摔了出去。眼前人影晃动,却是元绍闪身拦在他面前,铮然拔剑在手,数十枚可透重甲的利箭撞在他剑幕上,犹如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顿时被剑势激得向着四面八方飞射出去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 ! 匹练般的剑光中心,一蓬银雨倏然爆开,宛如上元夜绽开的一蓬火树银花,映得正中那个挥舞长剑的男子如魔如神。凌玉城蹬蹬蹬倒退几步,好不容易拿桩站定,右手已经本能地抽出了随身佩带的短剑,然而凝视着元绍巍然持剑的背影,却迟迟不能向他背心刺下——无论如何,那人本可以躲开,却出手为他挡去致命的箭雨。 这是第一次,在必死的绝境里,有人以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挡在他面前。 第11章 何事将军封万户 深深的凝视了一眼那个背对他全神贯注挥舞长剑的身影,凌玉城苦笑一声,手腕翻转,却是将短剑对准自己心口深深扎了下去。罢了罢了……他还没有卑鄙无耻到,向正在保护自己的人背后下手! 这条性命,就算是他难得良心发现一次的代价罢。 剑刃散发的寒意已经沁入心口肌肤,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黑影,凌玉城只觉得右手虎口火辣辣地一痛,短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却是元绍一边格挡□□,一边头也不回地抖开腰间软鞭反手一挥,准而又准地把他手中短剑打飞出去! “住手!” “陛下小心!” 这两人交手兔起鹘落,从凌玉城回剑自刎、长剑被弹断、台下射出□□到天统帝出手格挡□□,凌玉城再度自尽被阻,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却连一声“啊呀”都叫不出来。直到两支亲兵小队六十发□□射完,箭雨停歇,原先在场边维持秩序的大虞禁军终于回过神来,一个弹压场地的络腮胡子大声喝道:“拿下!” 上官有令,数百士兵轰然应和,排开人群向那些发射□□的亲兵冲去。凌玉城站在擂台上看得清楚,自己麾下寥寥二十来个亲兵面对禁军仍然不愿束手就擒,本能地背靠背列成阵势,和上来拿人的禁军战在一起。然而□□毕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装填好,这一行人赤手空拳寡不敌众,不多时便有人被打倒在地。 “叫你们狠!”“这时候还充什么英雄好汉!”“乡巴佬下手还挺黑!”一众禁军的谩骂声里夹杂着模糊的惨叫,每一声入耳,都犹如在凌玉城心头狠狠剜了一刀。原本以为他死在擂台上一了百了,之后再发生什么也和他毫不相干,可是如今,他自己安然无恙,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忠诚的属下陷入绝境? 一声声惨叫越来越是密集,熟悉的部下不断被拖出战团,恶狠狠地拳打脚踢之后五花大绑,还在抵抗的人看向擂台的眼神也满是绝望。凌玉城终于忍耐不住,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了一句:“他们是我的人!” 嗯?元绍眉头一挑,更不回头,冲着台下也是一声大喝:“拿下!” “遵旨!”台下齐齐一声爆喝,五百名北凉羽林军刀出鞘,箭上弦,瞬间把大虞禁军和凌玉城的亲兵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一骑白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员银盔银甲、身披朱红大氅的青年将军高声道:“胆敢谋刺吾皇,罪无可赦!拿下!”跟着扭头对身边副将使了个眼色,急急低声补了一句:“不要伤人!” 这时就看出两国禁军的战斗力差别了:北凉羽林军一个百夫长率先回刀入鞘,带着手下冲入战圈,连刀带鞘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抽,很快就冲得大虞禁军翻翻滚滚地让开了道路。跟着一拥而上,把凌玉城那些精疲力尽的亲兵一个不少地反剪了双臂,鱼贯押进北凉羽林军的阵列,气得大虞禁军的将领络腮胡子根根支棱起来,却不敢当场和北凉军队撕破脸皮,只好听之任之,打落牙齿和血吞算了。 元绍这才徐徐还剑入鞘,回头深深地看了凌玉城一眼。见他凝目注视台下,刚才悲愤决绝的气息已经大减,不由得在心底微微一笑,忽而身形闪动,不由分说地一记手刀劈在凌玉城后颈! “——欺人太甚!” 又一个九莲献瑞白地宫碗被主人狠狠地掼在地下,玉屑飞溅,俯伏在地的首领太监苗承规不敢躲闪,立刻就被碎片在额头上划出一道血痕。不但是宫女太监,连瑞华殿里拱手端立的礼部尚书赵性夫、兵部尚书曹鼎都深深低下头去,不敢面对暴怒之中的嘉佑皇帝。 “欺人太甚!——居然敢从大虞禁军出手抢人,还敢说那种违背伦常、天理不容的话!才带了三千兵马就深入我大虞国都,他以为他是北凉国君朕就动不了他?” 北凉天统皇帝毫无朕兆地现身虞阳,大虞君臣都是惊怒交集——最起码表面上都要做出惊怒交集的样子来。立刻鸿胪寺的官员就被派去北凉馆驿询问,然而使者满怀捍卫国体国威的忠勇血气,在馆驿正厅一番抑扬顿挫地宣读完文书,得到的答复却是北凉国主轻飘飘的一句话: “朕来不得么?” 瑞华殿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瓷片玉屑四下飞散,茶渍东一摊西一摊的染得整个殿堂里没有下脚的地方。听着嘉佑皇帝呼哧呼哧的粗气好容易喘匀了些,站在最前列的老相国刘景之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从容开口: “陛下息怒。北凉都是蛮夷之人,不识圣人教化,陛下何必为了他们的荒唐言语动怒?” 这一句话出口,果然嘉佑皇帝的脸色顿时松动了些。站在后排的兵部尚书曹鼎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个老头子,不愧是三朝元老,一句话就给皇帝找了台阶下,蛮夷么——提出什么要求都不奇怪,我身为□□上国,心胸宽广,不与尔等计较。然而要把那位北凉皇帝永远留在虞阳却是万万不能的,人家敢来,自然有人家的底气…… “陛下,且不说北凉金吾卫、羽林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三千人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就是北凉国主自己也是当世绝顶高手。就算把北凉这三千人全灭,以那位国主的武功,一个人想要脱身遁去也是易如反掌。要是到了这般地步,北凉必然尽起倾国之军前来报复,陛下千万慎重啊!” “胡说!虞阳十八万禁军,哪有连一个人都留不下来的道理!”嘉佑皇帝仍然怒气勃发,声音里却隐隐透着一丝心虚。北凉尚武,皇族子弟、高官贵族莫不习武成风,至于这位北凉国主自己就是当世高手的事儿,为世人熟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禁军里就算没有高手,那边军呢?三十万边军,难道挡不住一个大活人?” 曹鼎顿时觉得喉咙里像是有条小虫子在爬,如果不是怕君前失仪,真的想要狠狠地咳嗽几声才觉得舒服。三十万边军?陛下,三十万边军的大帅还刚刚从死牢里提出来,要不要嫁到北凉去还没定呢!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然而从边军想到定州剑门关发过来的一条急报,这就很可以提出来说一说了。 “陛下,今天收到剑门关守将急报,北凉大军迫近边境,打的是骁武卫旗号,人数不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 下十万!” “啪!”一个青玉鹿纹八角杯砸在了地上。 “难道他们说什么朕就得答应什么不成?!” 一众大臣齐齐低头,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唯恐嘉佑皇帝的火气撒到他们头上。午后昏黄的阳光沿着窗棂斜照进来,在瑞华殿满地碎片茶渍上斑驳成一地的狼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烦。压抑的寂静中,嘉佑皇帝皱着眉头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还没想好接下去要怎么处置,就听见瑞华殿外一声传报:“太子殿下求见!端亲王求见!” “宣!” 随着嘉佑皇帝一声没好气的吩咐,殿门开处,身着杏黄盘领窄袖袍的大虞太子宁泰当先跨入,后面跟着一身青罗箭衣的皇三子宁秀。两位皇子先跪倒向父皇叩了头,还没来得及起身和殿内几位臣子见礼,啪的一声,一个明黄卷轴狠狠砸在地上! 卷轴落地,一头的白玉轴散了开来,在金砖地面上骨碌碌滚动,一声声碾在各人的心口上入耳惊心。太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膝行向前捡起那个明黄锦缎织成、两端银色翔龙如欲破云飞去的卷轴,刚刚一展开,就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维天统十年,岁次壬午,六月庚辰,大凉皇帝谨致书于大虞皇帝阙下……” 原来是北朝皇帝发过来的国书。太子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大惊小怪:无论如何,今天这事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父皇更加不可能下旨意废了自己,才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跳过两国的传统友谊、近几年两国皇帝的友好交往等等段落,明黄锦缎上历历分明地写着:根据之前的盟约,大凉皇帝求婚于大虞……为两国盟好计,皇后于归之后,即行送还大虞怀帝、闵帝梓宫,并太庙诸多神主。特拨禁军看守在北凉国内的大虞列位先帝陵寝,听大虞使臣岁时祭祀。 百年之前,虞夏惨败于当时的北陆强国大燕,山河破碎,帝室囚系,宗庙陵寝尽数沦亡于蛮夷之手。一干残兵败将护着皇室里剩下的一点骨血仓皇南奔,好容易在虞阳——当时还叫余航——安顿下来,重立朝廷,再建宗庙。当时的虞夏君主怀帝和后世被追尊为闵帝的虞夏太子,在大燕的苦寒之地囚禁五年,郁郁而终,尸骨不得南归。 其后虞燕和谈,大燕倒是许了归还两帝梓宫,怎奈还没履行,北凉大军就席卷大燕土地,此后这个约定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么一来二去,直到今日,不知为何天统皇帝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就这么当交换条件一起甩了过来,还附赠了一堆在仓库放了一百年的破烂木牌,反正不管百年前的皇帝棺材烂成什么样,大虞都说不出“不要”两个字。至于陵寝之类的,天晓得北凉皇帝修建陵寝也不过是从天统皇帝的父皇开始,之前都是在草原上随便挖个坑埋了,大军千乘万骑踏成平地,能想起给大虞帝陵拨几个人看守一下,算是十二万分的给面子了。 背后衣襟簌簌,端亲王宁秀也膝行靠近身边,兄弟俩一起默默读着北凉天统皇帝送交的国书。明黄锦缎上径寸大字端严遒劲,力透纸背,别有一番慑人心魄的味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北凉皇帝亲笔? 文字倒是中规中矩,最起码比前朝那个传成了笑话的“日出处天子致日没处天子”要像样得多。宁秀一边腹诽着那几个把北凉君臣上下说成蛮夷的大虞臣子,一边飞快地寻找着自己需要的内容,看不几行,“凌玉城”三个字突兀地跳入眼帘,明晃晃地刺得他眼睛生疼,想要去揉却又不敢。 “父皇何必为一个下了死牢的罪臣动怒?”目光落在国书最后朱红的“皇帝行玺”印文上,宁泰伏地再拜,从容开口,“再说,父皇原本,不也打算遣云阳侯和亲外国?给苏台、给西珉,或者给北凉不都是一样?北凉愿意交还先帝梓宫,足见和意之诚,父皇又何必惜此一人?” 给哪个国家对你当然一样!端亲王宁秀默默地攥紧了拳头,掌心一阵尖锐的疼痛,死命忍住不开口反驳。自从五岁入学开始,凌玉城就是他的伴读,之后这个亲信在军中屡立战功,步步高升,直到手握三十万重兵,就算宁泰被立为太子已经超过十年,看见他这个背后有边关重将支持的弟弟也不由得忌惮三分。然而一着失误,不得不弃卒保帅,现在太子一党好不容易把凌玉城扳倒了,打发出去讨好苏台或者西珉,或者给北凉还不都是一样么? 可惜,失去了这个势力最强的支持者,他一时间根本没有力量反对太子的任何举动! 宁泰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说下去,雍容沉稳的气度,在这个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二十八岁男子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区区北凉不过是蛮夷而已,不识礼数,不明教化,他们想要这个人,给他们就是。如果他们要的是哪一位皇妹,父皇岂不是更加心疼,更加要舍不得?” 只要凌玉城不再是端亲王宁秀的人,对大虞太子来说,那家伙是谁的人都一样。 满殿臣子默然无语。如果北凉天统皇帝提出的不是这个条件,或许还有人为了国体、国威,为了不可把一个统兵大将交给敌国,还会出列据理力争一番。但是对方把本朝先帝遗骨、太庙神主拿到你鼻子底下晃悠,哪个臣子不要功名性命,敢阻挠事关宗庙陵寝的大事? “唉……”嘉佑皇帝终于长叹一声。“吾儿说的也是。朕早就答应了宁华,要让她自己选一位合心意的驸马,永安和同昌身子荏弱,朕也实在不舍得把她们送到北凉那等虎狼之地。至于其他公主年纪还小,宗室郡主里也没有合适的人……凌玉城是敬敏长公主的儿子,虽然不是宗室,也称得上身份贵重,宗室子弟原本就有不少要送出去和亲,北凉皇后的位子,总算不至于委屈了他……” 至于宗室子弟和亲的对象都是苏台和西珉,就算出嫁也是嫁给那两国的皇帝为妃,或者嫁给女性的亲王或郡王,北凉天统皇帝却是个男人……脑子烧坏了要让凌玉城当皇后的是北凉皇帝,和他大虞有一分一毫的关系么? 第12章 我欲将心托明月 凌玉城悠悠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浓重到让人透不过气的黑暗。 踏入京城一个月以来的经历,也仿佛一场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噩梦,让他直到今天都不愿意回想。 从世袭云阳侯、剑门总督,领兵部尚书衔,总制应州、宁州、延州三州军务,手绾三十万大军帅印的边关大帅,到深深死牢中的一个囚徒,再到今日擂台上的风波迭起,一共,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远远地,沸腾一样的嘈杂声撕破这死水一般的黑幕,越来越近。凌玉城抚摸着手腕上已经捂得暖热的镣铐,慢慢睁开了眼睛。 丹田里不出意料的再一次空空如也,精钢打造的重镣严丝合缝地贴着手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 腕,内侧更有无数细细的利齿陷入肌肤,不痛,然而只要一发力挣脱就会锁住脉门,夺去所有将发未发的力量。指尖轻轻地逡巡在那些薄薄的钢片上,凌玉城忽然很想放声大笑出来。 这样的特殊装备最初还是他下令打造,用来对付江洋大盗或者武林高手,没想到有朝一日却用在他的身上——话又说回来,那些人用来对付他的,有几样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手上的重镣有细细的链子牵到别处,不是锁在栏杆上就是锁在床脚,链子收得不松不紧,让他能够支撑着坐起身子,指尖却没有办法碰触到脸颊或者颈项。稍稍动了动,脚腕上果然也传来了铁索牵系的感觉,竟是把他牢牢锁在床榻上,要多走一步也是休想。 “就这么怕我死么……呵……”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半坐起来,当啷一响,手腕上的铁链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声音清越得有些异样。凌玉城循声探去,出乎意料地摸到了一块玉佩,玉质细腻,触手温润,显然是被人时常抚摸把玩。指尖沿着玉佩的纹路细细抚摸,上面雕刻的图案并不是大虞常见的蟠龙、飞凤、麒麟或者祥云之类的纹样,反而是一大一小两只禽鸟,小者俯冲向下,大者振翅躲避,线条圆润流畅,就凭黑暗中的触感也能想见其形态生动异常。 是北朝特有的春水玉——描绘北朝皇帝春季围猎时,放海东青捕天鹅的春水玉,只有北朝贵族才会佩带。擂台上的记忆慢慢复苏,手里这块玉,就是惊鸿一瞥之际,在大凉国主身上看到的那枚玉佩吧?凌玉城慢慢合拢手指,感受着掌心羊脂美玉传来的淡淡温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心口泛起的滋味是酸涩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不是这枚如今系在他腰间的玉佩,他现在……应该和几天前一样在死牢里吧。 房门轰然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漫游的思绪。凌玉城转头扫了一眼那个披着满地阳光踏进房间的青年皇子,随即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端王殿下么?恕我镣铐在身,不能为礼,就劳烦你直接宣旨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宁秀竟然有一阵恍惚,这样的语气,仿佛是多年前凌玉城一战成名,他前来宣旨时那个少年将军一身烟熏火燎,盔甲上血色纵横,翻身下马随意躬了躬身: “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就请殿下宣旨吧。” 那样飞扬跋扈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高傲,即使经过这十年风霜洗炼,即使身陷囹圄、面临绝境也不曾稍改。 然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是真让凌玉城躺在床上听旨意,他这个皇子还当不当了?宁秀不由得眉头一皱,然而他和凌玉城相识多年,知道这时候越是来硬的,越是容易出事,只好掉过头去斥责周围的官吏:“怎么伺候的?凌大人是国之重臣,你们怎么敢这样无礼?还不快把锁开了!” “这个——”驻扎云阳侯府看守的大理寺丞是太子的人,奉命看紧了凌玉城,决不能让他有机会自尽。可是这时候被一位正牌子皇子不错眼珠地盯着,又怎么敢当面违抗?正在为难,凌玉城躺在床上,事不关己一样的悠悠开口: “呵呵……你就真敢开锁?” “……”宁秀顿了一顿,凌玉城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你敢开锁,他就敢自尽,绝对没有二话好说。刚犹豫了一下,就听见凌玉城半是满不在乎半是嘲讽地接了下去: “别折腾了,开完再锁上有什么意思?你赶快宣完旨走人,别在这里打扰我清静。” 镇定,镇定。还没宣旨就吵起来是不可能的,开了锁把人按到地上听旨,今天这件差事也算砸了——若是把人交过去事情就能成,最多饮食里面多下点药,怎么不把事情办了?偏偏瑞华殿君臣议决之后,派员过去委婉暗示,北凉出面只派了一个羽林卫小校出来接待,板着脸听完进去一趟又回来传谕:是不是他们陛下亲口说的话,大虞都不当回事了? 一连两天往复辗转,北凉言下之意,既然天统皇帝在擂台上说了“若得将军一诺”,那么就要凌玉城亲自点了头才行。至于怎么才能让人点头……这个就是大虞君臣的事了。 宁秀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想着来时父皇“好好劝劝他,务必让他太太平平去和亲”的旨意,勉强把翻滚到脑门上的火头压了下来,放软了声音道:“你们都出去。” 等到人走得一干二净,宁秀让自己的亲信侍卫在三丈外候着,亲手关好房门,这才走到床边坐下,还没开口,先是低低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何苦?” 推心置腹的口气,宛然是当年年少的皇子和伴读友人说话的口吻,即使后来一个出宫开府、由郡王封了亲王,另一个手绾帅印杀伐决断也没有任何改变。凌玉城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再抬起头时,一向冷漠刚毅的神情里终于泄出了丝丝沉痛: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宣旨吧,宣完了就走。” “你——唉!”长叹一声,宁秀终于起身站在床前,双手展开旨意,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路朗朗读了下来。翰林学士亲笔撰写的圣旨果然是妙笔生花,对之前凌玉城负罪下狱、交三法司勘问、御史台弹劾九十几款罪名的事情提也不提,仿佛他根本就是敬敏长公主和前代云阳侯的嫡亲儿子,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养到二十四岁,一年到头最大的事业就是章台走马,□□斜招,能对国家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娶个好老婆不要惹事—— 或者被送出去和亲。 凌玉城靠在枕头上一声不吭地听着,一长串暴雨般落在他头上的溢美之词过去之后,不出所料果然是派他和亲大凉,永结两国盟好、保全黎庶等等冠冕堂皇的文章。好不容易等到一声“钦此”落下,他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挥开宁秀递到他面前的圣旨,索性闭上了眼睛给他一个不理不睬。 “温泽,”把圣旨恭恭敬敬地奉在桌上,宁秀转身坐回床边,放缓了声音叫着少年好友的表字,“你……” “殿下请回吧。”不等他再多劝上一个字,凌玉城淡淡开口,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没有半点余地,“烦请为我回禀陛下,就说臣现今身负重罪,不敢奉诏。” “温泽!”宁秀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一调,见凌玉城闻声连眼睛也懒得睁,只得自己压低了嗓子,殷殷劝道:“好容易重见天日,你就别由着性子怄气了。只不过个把御使风闻奏事而已,父皇已经下诏斥责过了,你还非要揪着不放干什么?刚才的诏书你也听了,哪里什么身负重罪之类的,可有提到一句半句?” “我倒不知道我现在是清清白白、一点罪名也没有了。”凌玉城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我今天就可以官复原职了?” “你——你啊!”宁秀不由得顿足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 ,俊雅的眉宇间愁云密布,满满的都是对好友倔强性子的担忧,“我知道这样处置的确委屈了你。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胳膊拧不过大腿去。你抗旨不遵又能怎样?激怒了父皇,能有你什么好处?” “你也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凌玉城仍然闭着眼睛,却居然轻轻微笑起来,“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就算要灭九族也无所谓,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剩下都是些没事上门打秋风、有事躲得找不着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多杀少杀都是一样。” 这样凌厉冷淡、决绝到了不近人情的态度!宁秀暗暗心惊,这位好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平时就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眼下奉到这么一条荒谬绝伦的旨意,不等他把怒气全都发作出来,别的什么都不必谈。然而让凌玉城冲着别人发火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他赶上来作出气筒? 然而想到嘉佑皇帝的旨意,想到这几个月已经被太子大哥压了一头的圣眷,想到凌玉城嫡系那谁也指挥不动、他使尽手段才勉强镇在原地的十万大军,宁秀也只能耐下了性子殷殷执手相劝。然而颠过来倒过去,直说到口干舌燥的地步,凌玉城除了微微冷笑,就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答。眼看日影在床前一分一分拉长,再拖下去铁定赶不上进宫复旨,宁秀不得不祭出了杀手锏: “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顾惜属下的性命了?让他们背着叛国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你良心上也过得去?” 下属么?凌玉城嘴角的冷笑终于慢慢收敛了起来。 那些下属——铁云骑统领罗杀,时人戏称为北疆大掌柜的金波,密谍头领夏白,被他当作北疆大营第二号人物培养的奚军,那些随他深陷诏狱、血肉模糊却不肯有一字对他不利的属下和亲兵…… 还有明知他已经到了绝境仍然无怨无悔跟随的亲兵队长贺留,如今正陷身在北凉天统皇帝手中,音信不知。 这些人在他麾下,最短的也有五六年,长的已经是整整十年,他们向他奉献忠诚和才华,而他回报于他们的,则是高官厚禄和他力所能及的一切保护。 “我在位一天,自然护着他们一天。若是有朝一日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到时候他们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你狠!宁秀几乎就想揪住他领子狠狠一顿乱摇,然后直接打包丢给北凉皇帝算了。然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要在这时候撕破了脸,忍耐着劝道:“温泽,你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有些话我就先不说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宫复旨,明天……再来看你。”等了片刻,仍然不见凌玉城有什么回应,只得长叹一声走向门边。 “景晖。”正要伸手开门,背后忽然传来低低一声呼唤,宁秀刚刚抬起的手指顿时僵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回头:“你……?” 被锁在床榻上的人半支起身子,一片昏暗中,只有那双眸子明亮如星,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景晖,日后……你,自己小心。” 房门重新严严实实关上,隐约听见宁秀询问看守饮食起居的安排,巨细靡遗地吩咐着一样样琐事。声音渐渐远去,凌玉城重新靠回枕上,把刚才宁秀劝说的种种言语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不可抑制地轻轻笑了出来。 宁秀……嘿嘿,宁秀! 他从七岁入宫受教就跟随伴读的皇子,他之前一心一意想要扶上储位的那个人! 原来,不过如此。 就算宁秀以皇子之尊亲身镇压,就算他最亲密忠心的下属都被带了进京同陷死牢,就算他现在落到如此地步,他在北疆大营的十万嫡系军队,也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人所用! 在叮当作响的重镣之间蜷起腿脚,二十四岁就掌握北疆大营三十万兵马的青年大帅,埋头在膝盖上无声轻笑,然而肩膀却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此拷贝意气凭栏同学的评论以防被系统抽掉: 委屈吗?难过吗?没有不臣之心? 二十多岁就当上边关大帅,不可谓不受重用,凌玉城的回报是什么?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但知将军令,不奉天子诏!为国带兵,将十万大军带成了不奉天子诏的所谓嫡系,拥兵自重至此,还沾沾自喜颇为自豪? 对宁秀失望,怨恨他在太子的攻击下放弃自己,不力保自己?扪心自问,凌玉城当真有将宁秀当主君尊重过?还是把他当个从小玩大的小阿弟,看在交情的份上扶兄弟一把而已,还是觉得若没有自己,他就是个废柴?他是朋友,但他更是三皇子,是端亲王,是未来的君主!满城尽踏公卿骨,每家每户都是有罪的?其中又有多少老弱妇孺婢佣仆役是添头,是顺便,是懒得管,是斩草除根,是震慑威吓!既然对待别人如此从容淡定,那么当自己同样遭遇的时候,就请收起那一颗水灵灵的琉璃心,不要被放弃被背叛地傲娇了。 凌玉城是有才,从戎十年战功赫赫,所以就可以恃宠而骄目中无人了么?除了自己,世上无人,所有人都是酒囊饭袋二百五,宁秀是二百四,自己天下第一?北疆大军已经被打包干净,就差落袋为安了,难道皇帝要将国家北门的安危,寄托在凌玉城一人道德水准的稳定性发挥上? 个性决定命运,苏台和亲王一个外人,都看得很清楚,凌玉城其才可悯,但骄横跋扈,不知收敛,自有取死之道。落到如今的地步,凌玉城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反省自己? (拍肩)心理医师元绍,请你加油! 17同学我爱你!以上评论深获我心! (小声)我也承认这娃不管教是不行了,但是还是喜欢这样的小凌…… 第13章 不惜千金买宝刀 云阳侯府本来就是世代勋贵府邸,自从敬敏长公主下嫁以后,更是兴盛,骄仆豪奴何止千百。只不过前代云阳侯战死沙场之后,敬敏长公主没过多久也郁郁而终,这个虞阳一等一的煊赫府第就此败落下来。及至凌玉城从军,一年也难得回来住上一两个月,就算回来也宁可带着亲兵住在军营,结果是堂堂一等侯爵府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仆役,偌大一座府邸到了晚上一片漆黑,胆小一点的不结伴都不敢出房门。 这一次凌玉城被锁拿下狱,不到半个月工夫,上下百多号仆人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十个身契在府里的家生奴才逃无可逃,哆哆嗦嗦地躲在二门外面的下房里等着满门抄斩。如今人虽然放出了死牢,府里还是没有半点人气儿,侯府前厅和中堂都交叉贴了封条,只剩下凌玉城一个人被锁在后堂西厢,大理寺派来的看守到底不敢占住正房,远远地住在东厢边上的群房里,就是放开声音喊一嗓子都未必听得见。 暮色四合,看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 守的狱卒来了又去,香味扑鼻的饭菜在床头的小几上一直放到再也飘不出一丝热气,凌玉城仍然保持着埋头在膝盖上的动作,仿佛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座朦朦胧胧的雕像。 蓦地里他呼吸一紧,还没抬头,已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绷紧了身子。随即房梁上低低一声轻笑,风声微响,还没等他来得及有所动作,肩头已经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哒的一声轻响,一团火光暖暖地跳跃了起来,凌玉城微微眯了眯眼,借着来人手里火折子的亮光向他脸上看去,只一眼就愣在当场。 笑吟吟站在面前的人锦衣窄袖,金冠束发,一手擎着火折,正是一天前登上擂台,大庭广众之下放言“朕当立你为后”的北凉天统皇帝元绍! 见他发愣,元绍也不出声,自顾自背转身点起烛台,慢悠悠地在房里走了一圈。这座后堂一向是侯府内眷居住,因为上上代云阳侯夫人早逝,敬敏长公主下降后另有府邸,凌玉城袭爵以来一头扎在军营,不要说正妻,连姬妾都没有一个,这几间房子差不多三四十年没有住人,虽然陈设精雅,也挡不住里面帐幔椅披都是一股霉味儿,直看得元绍连连摇头。 凌玉承靠在床头冷眼旁观,只见元绍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东摸摸西看看,那种自得其乐的样子,似乎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原本打好了一千一万个主意当他是根木头,到这时候也忍不住有气,冷冷哼了一声:“深更半夜,陛下不在驿馆,怎么想起来莅临外臣宅第?是贵国有外敌进犯,还是有权臣祸国乱政,让陛下没法子只好跑到我这里来?” 元绍半夜来访,本来担心的就是凌玉城气头上给个不理不睬,难得这位居然肯开口,也就不计较他这话问得有多刻薄。何况这几句话本来就出自四书五经,乃是上古名臣对皇帝微服出游的谏言,要认真计较反而失了身份,于是淡淡一笑,随口答了一句:“出来走走而已,没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些话不是你一个‘外臣’该问的吧?” “陛下好像是在我的宅子里——难不成陛下进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府门上云阳侯府这几个大字?” “那还真是不巧了,说不定是那字写得太丑,朕还真就没有看见。”元绍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踱了回来,看到床头小几上朱漆描金的三层食盒,还特地过去揭了下盖子,又拿起旁边的酒壶摇了摇,方才掇了张椅子过来悠然坐下,笑道:“不错,居然还有酒有菜。怎么,也不请朕喝一杯?” “……陛下请自便!”冷冰冰地从牙缝里迸出这么一句,如果不是手脚都被铐着,凌玉城真想拎起酒壶直接砸到他脸上。 瓷器相碰的轻微声响从身后传来,然后是酒香漫溢,又过了片刻,元绍轻轻“咦”了一声,忽然手一扬,把酒壶远远扔了出去,直接砸破窗纸飞出房间,过了许久,才听得远处“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我现在倒是后悔没有喝了。”看见元绍这一番动作,凌玉城心念电转,片刻就知道那壶酒里别有玄机,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眼前忽然飞来一物,反射性地抬手一抓,沉甸甸落进掌心的却是一个皮酒壶,镂金错银的壶口上还残留着些许温度,想来是元绍随身携带。 “不去管那些扫兴的事了——朕请你喝一杯,如何?” 素银打成的壶口硬邦邦的硌着手心,这样的皮酒囊他也有过一个,长途行军的时候装上一两斤烈酒贴身带着,寒风冷雨当中灌上一口异常温暖,然而这一场牢狱之灾下来,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凌玉城心不在焉地掂了掂酒囊,随手拔开塞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壶里却是北朝特产的马奶酒,入口芳烈,回味悠长。凌玉城刚刚在心底赞了一声“好酒”,便觉得一条热辣辣的火线从咽喉直烧下去,他整整两天一夜滴水粒米未进,那里禁得住这样冰冷的烈酒,虽然还不至于立刻紧紧按住胃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喝第二口。 他平了平气,甩手把酒囊丢了回去,仍然一声不吭。元绍也不在意,接过来随手系回腰间,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道:“你到底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想明白了没有?” “……想明白了。”凌玉城微微仰头,苦笑了一声,“二子夺嫡,太子本来就当我是眼中钉,端亲王原来也是个靠不住的……原本不动我,只不过因为北疆大营将领虽然多,没有人可以撑得起局面吧?去年夏秋到今年,开春一连两场大战我这里都是苦战,宁武关的赵胜那个废柴,倒轻轻易易打了两场漂亮仗,今上想必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取代我了。亏我还在琢磨到底是个什么道理……现在想起来,只不过因为赵胜是太子的人吧?——陛下真是好算计!” “朕估摸着你也该想明白了。”被他说破机关,元绍也不恼,反而微微有些得意,“要是到现在还不明白,也枉费了朕这么看重你。” “陛下这样的‘看重’,还是少一点好!” “看重”两个字分外咬牙切齿,话中夹枪带棒,显然是还在记恨他擂台上说的那几句话,元绍忍不住笑了一笑,继而沉声道:“朕原本的安排,只是想把你置于死地而已。” “是么?那么还真是多谢陛下大恩了。” 他这话带了五分嘲讽,还有五分倒是出自真心——比起之前“立你为后”那一番宣言来说,如果元绍仅仅想把他置于死地,那真算得上是天高地厚的恩惠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这位天统皇帝当面直承想方设法设局杀他,凌玉城意外之余,满腔怒火倒是不知不觉消去了不少,只顶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静静听元绍继续说了下去: “朕原本以为你这一下狱必死无疑,实在没有想到苏台和西珉两位亲王闹那么一出……那两国每次到南朝来求亲,都要娶几位公子王孙回去的,想来是那些亲王家的郎君、尚书家的少爷谁也不肯嫁,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弄鬼,倒是把你丢了出来挡灾!” “所以你就自己出手了?”听元绍越说越是置身事外,倒仿佛是被逼无奈才唱这么一出,凌玉城刚刚灭了一点的火气腾腾地又烧了上来。明明是他设局陷害,明明是他登台挑战,明明是他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放出那一番话,现在说起来,倒好像他堂堂北朝皇帝才是那个迫不得已的人! “朕原本是想要袖手不管的,反正以你的性子,十有八九会宁可死在擂台上。”似乎是知道凌玉城此刻在想些什么,元绍起身拨了拨灯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烛光摇曳,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此时这位北朝帝王竟没有半点一代雄主的气势,反而更像是一位推心置腹的仁厚兄长。 “但是一来,朕实在看重你的才华,哪怕只有一分把握,朕也想赌上一赌,看看能不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 能把你收归麾下。二来,万一有人事先作了手脚,让你根本连死都死不成……朕冒不起那个险。” “我倒不知道陛下竟也有冒不起的险!” “朕说的是真心话。”元绍缓缓坐直了身子,注视着冷笑不止的凌玉城正色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朕所用,朕必然要杀了你才能安心……朕这些年细细看你行事,你胸中自有丘壑,不仅仅是个只会打仗的人才。以你的才华,若是得遇明主,说是能改变天下大势也不为过!” “你——!” 猛地扬头,凌玉城盯着元绍不闪不避凝望过来的双眼,心头热辣辣翻涌的一时竟不知道是伤恸还是悲凉。一方面是本国皇帝把他弃如敝屣、说杀就杀说送就送,另一方面是敌国君主苦心孤诣、百计筹谋,宁可杀了他也不能让他为别国所得……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重他的不是本国君王,偏偏却是仇家敌国的皇帝! “陛下真是好算计。”宁定良久,凌玉城才平息了沸腾不已的心情,冷冷开口,“大庭广众之下放出这么一句话,是吃准了我会跟你走么?” “朕根本没有万全把握。”元绍忍不住苦笑,“只不过,朕再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把你收到麾下。以你的性子,不要说威胁利诱,就算侥幸能在战场上把你生擒活捉,你也是宁死不屈的吧?算来算去只有这个法子——毕竟,是你的国家放弃你在先,是你的皇帝亲自把你送给了朕,算不得你叛国投敌!” 每一个字都是一柄大锤重重打在心口,听到最后一句“是你的皇帝亲自把你送给了朕”,凌玉城脸上狠狠一白,刹那间连嘴唇也褪得不剩半点血色。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腕上锁链被拽得哗哗直响,好一会儿,才仰头淡淡一笑,轻声道:“那又如何?” 元绍坐在对面看着凌玉城神色凄凉,明明痛到心如死灰,偏偏又竭力作出一幅骄傲到无懈可击的模样,实在是觉得心痛。这样有能的臣子要是在他手下,信任倚重不用话说,就是裂土封疆也算不得意外,偏偏虞夏国君昏庸暗弱,由着两个儿子斗的天翻地覆,把这样一个他情愿拿边疆十城去换的名将糟践到这等地步! “什么那又如何?你的国家放弃了你,你难道还要继续效忠下去么?” “我的国家放弃了我……是啊。”凌玉城慢慢重复了一遍,唇边浮起一缕心灰意冷的苦笑,“为朝廷不容,为家国所弃,所以,才会让仇家敌国侮辱到我头上,而且,还逼着我自己来侮辱自己……” “朕——不是存了侮辱你的心。”元绍急急解释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果然凌玉城闻声冷冷瞟过来一眼,接下来的语调里已经满是嘲讽: “原来在陛下心里,让我以堂堂男子之身嫁给陛下,竟然算不上是侮辱的?” 话里积怨极深,元绍一时竟然哑口无言。倒是凌玉城自失地一笑,摇了摇头:“算了,事到如今,我还和陛下计较这些干什么。仇家敌国——原本任何手段都是应该的,我棋差一着,就该痛痛快快认输,怨恨陛下作甚?” 坐直身子拱了拱手:“言尽于此,陛下自便。恕我镣铐在身,不能远送了。”倒回枕上,翻身向里,随手把锦被拽过来盖住肩头,顺便拉下了半幅纱帐。 作者有话要说:  由着两个儿子斗的天翻地覆,把这样一个他情愿拿边疆十城去换的名将糟践到这等地步! 陛下你不要说得那么满,你只出了两幅死人骨头真的…… 第14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一时间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没有开口,沉默中只听得远处铜锣不紧不慢的打了三下,更夫沙哑的呼喊和着梆子声在夜雾里轻轻荡开:“三更——小心火烛——” 锦帐里长久寂然无声,也不知道床上人是已经入睡还是仍然辗转无眠。这个季节在北方白天渐渐温暖,到了晚上还是寒意如刀,然而南朝的夜风里已经吹来了一丝丝湿润的暖意。原本以为这样水土养出来的人精致却软弱,然而外表看去美玉一样温润的人,内里却也有美玉一样的刚烈决绝—— 元绍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看着床头红烛慢慢燃尽,最后整个坍塌成了蜂窝状,忽闪了一下无力地熄灭,让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起身想要再点上一支,刚一迈开步子忽地停住,屏声敛气,静悄悄地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过得片刻,凌玉城均匀轻细的呼吸声顿了一顿,瞬间又回复到之前的平缓悠长。没多久墙头上沙沙地响了一响,一个黑衣人飘然坠地,左右张了一张,毫不迟疑地踮着脚尖往正房里来。 天际弦月如钩,惨淡的月光在半开的房门内投下一条淡淡的黑影。来人闪身入内,屏息听了听房内动静,也不点灯,轻烟一样窜到床头,撩开锦帐,腕底一道寒光倏然闪过! 凌玉城仍然一动不动,仿佛酣睡未醒,对即将及体的利刃毫无所觉。来人心头一喜,手底正要加一把劲,胸前猛然着了重重一掌,剧痛之下,身不由主地倒飞出去,一路乒乒乓乓,撞到了什么东西也说不得了。 匕首尖端“哧啦”一声,在锦缎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脱手飞出。床上床下两人相向默立,只听见刺客伏在地下不住咳嗽,间或吐一口血,一时却不得就死,艰难地爬动着去够落在地上两步远的匕首,指甲在木头地面上挠得吱吱作响,暗夜中听来分外惊心。 “就这么笃定朕会救你?” “我倒是想请陛下放过我,行么?” 拥被坐起,凌玉城盯着元绍冷冷回了一句,才把视线转向地上翻滚挣扎的刺客,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苦笑。 “连你的主子也想杀我?” “咳——咳咳咳!”那刺客想要开口,动一动就是一大口血沫喷出,喘息了好半天才抬头道:“凌玉城!你恶贯满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话音未落,不知牵动了哪里伤势,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下。 风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了,湿润的薄雾夹着浓烈的木香气味卷了进来,和着房里渐渐弥漫的血腥气,分外让人觉得奇异。凌玉城盯着地下气息渐渐微弱的刺客,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收敛,偏头对元绍道:“听到没有,我是恶贯满盈,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呢。” “朕当然知道。”元绍恨恨咬牙,想要上前再加一掌把那个刺客立毙当下,却又不知道凌玉城还要问些什么,只能在一旁把拳头握了又握,灯下看去,绷得紧紧的侧脸犹如铁铸一般。“朕用的就是你这种人!” 两人一问一答,那刺客伏在地上听得一清二楚,抬起头,下死命盯了元绍几眼,倒抽了一口冷气:“是你!居然是你!”忽然厉声叫道:“凌玉城,你也是堂堂男子,居然愿意嫁一个男人!你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 要是还有点廉耻,就赶快自尽了事,不要活在世上给我们大虞汉子丢脸!” 这话刚刚出口,元绍一颗心就往下一沉,还没来得及喝止,就看见凌玉城脸色微微一白,反倒笑了起来,举起双手,给刺客看手腕上的镣铐,“我倒也想死,只不过,看来还是得劳您的大驾了。” “你够了没有!”元绍压着嗓子喝了一声,却被凌玉城一眼瞪了回去。那刺客死到临头也不畏惧,直勾勾地盯着一坐一站的两个人,仰天大笑:“凌玉城,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原来早就和北凉蛮子勾搭上了!可怜云阳侯一脉从龙起家,历代侯爵都是战功赫赫,却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忽而语塞,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半会儿居然接不下去。 凌玉城蓦然轻笑出声。他之前一直神色冷然,几乎了无生意,这时展颜一笑,苍白的脸颊上掠过一丝光彩,刹那间竟然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连那刺客一时也目眩神移,看着他微微前倾了身子,放轻了声音问道:“何老相爷派你来,是要你无论如何置我于死地吧?也难为我这位恩师了,退出朝堂四五年,还巴巴地央了你这位大供奉来。这番话也是他特地教你背熟的是不是?就算杀不死我,也要逼得我羞愧自尽?” 这几句话声音轻柔,如同三月春风吹面不寒,偏偏一句一句都说得有如目见,那刺客怔怔地只知道点头,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相爷说,像你这样的人要是到了北国,南朝就是灭顶之灾。趁着你还没到那位陛下身边,要我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取了你性命,就算手段卑鄙些也说不得了。谁知道——”想起自家恩主绕室徘徊、忧心如焚的情形,只觉得心如刀绞,看了袖手旁观的元绍一眼,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迟了,终究还是迟了……”头往旁边一歪,颓然伏地,就此气绝。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到了北国,南朝就是灭顶之灾……”凌玉城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尸身看了半天,喃喃念着这两句话,猛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隐隐却有泪光。元绍默默看了他半天,拉过椅子坐到一边,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才柔声问道:“你说的那位何老相爷,是嘉佑八年告老还乡的文渊阁大学士何云山吧?” “是——嘉佑二年会试的主考官,也算是我的座师。”凌玉城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压根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大虞上下,总算还是有个明白人。” “可惜这个明白人只知道明哲保身。”元绍毫不客气地刺了一句,“嘉佑八年,就是南朝皇帝和那个权臣柳明夏闹得最厉害的年份,他这个三朝元老只知道趁着这时候告老还乡。到后来提兵进京剿灭权臣的是你,他的名声倒是干干净净,你除了得罪一大群人可还捞到了什么好处?” “至少——至少如果何老相国还在朝堂上,皇上就算杀了我,也不会——也不会……” “如果他还在朝,就那个只知道点头说好、谁也不得罪的性子,你以为他会为你说一句半句?最多像今天这样私下派人来杀你罢了,还要美其名曰为你保全声名、为国家大事不择手段——懦夫!” 一声“懦夫”骂出,天统皇帝陛下仿佛终于找到了完美的出气筒,今天在凌玉城那里受的闷气一股脑地发了出来: “那个赵胜也是个笑话。朕不过是派人到边关去走一圈,充其量多赶了些马匹,他就当十万大军往上报?亏你们皇帝也还真信了,忙不迭的答应和亲!边关但凡有一个明白点的将领在,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吧?” 明白点的将领?凌玉城微微苦笑。北疆大营,除了赵胜一系是太子的人,其他多半是他一手□□出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就算没有被锁拿下狱,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在老位子上呆着,哪里还能上书分析局势? “我那些下属,现在怎么样了?” “多半都在牢里吧。”元绍一边回忆这些天的谍报一边轻声回答,“那个什么侯爵还是伯爵的儿子好一点,有家里护着,也就是锁在家里不放出去。其他几个,似乎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大理寺,有没有动刑就不知道了。”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就算都平安无事又怎么样?——除了你,南朝有几个将军是朕的对手?就算有,你落得这个下场,后来的人又能有几个愿意拼命打仗?” “所以,陛下才说什么立我为后,是不是?如果仅仅是蒙冤下狱,哪怕满门抄斩,都挡不住那些文臣武将为国效力,可是,这样的下场——这样的下场……” 被国家送出去和亲?以堂堂男子之身,被自己的国家双手送出,许嫁给另外一个男子?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固然多,可是,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不能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屈辱。 “朕也不瞒你,朕说这话,倒不是单冲着你来。——只要南朝皇帝下了旨,把你送了出来,就足够后来人看着兔死狐悲了。至于你,如果不跟了朕去,除了死,你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解下腰间酒囊,好整以暇地灌了一口:“你一死,你带出来的心腹大将,少说也要废掉一半。再过几年朕麾兵南下,放眼南朝哪里还有对手?”冷冷望了凌玉城一眼:“不跟朕走,你也就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碍不了朕的大计!” “你——” 只这一个字脱口而出,凌玉城只觉得喉头如同堵住了一般,再也说不下去。地下刺客的尸身静静横着,如果后世有戏文什么的,那家伙说不定还能博个忠肝义胆的赞誉,自己哪怕在这里死了又能如何?于国无用,于人无功,于己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一样都挨不上,算来算去,不过一场笑话罢了。 一个被国家、被君主抛弃的臣子啊…… 他这一条性命,如今除了用来维护自己的所谓尊严,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价值? “何况,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意求死?是你自己做错了什么问心有愧,只能一死以求赎罪?还是怕别人的风言风语,只好用死来逃避?你屠城都屠了不止一座,手上的性命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被骂成奸臣国贼也不是一天两天,没理由经受不起别人的区区言语!” 这一番话来得又狠又快,字字诛心,原先说不出道不得的无限委屈愤懑,此时居然一节节破竹一般劈开,无有一字辩驳推搪。凌玉城双拳紧了又松,胸膛不断起伏,终于忍不住脱口反驳:“你哪里明白——” “你们南朝文人的所谓风骨?前些年那个什么学士的儿子被下旨和亲苏台,那小子接旨当天就悬梁自尽,结果怎么样?他满门问罪,你们南朝的清流士子又是怎么议论的?可有谁赞他一句宁死不辱……”眼看着凌玉城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元绍轻轻冷笑:“你看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 ,你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样死了就算什么风骨气节。” “南朝既然已经下旨让你和亲,朕的布局就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现在南朝再也容不下你,至于朕麾下,将领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太关紧要。老实说,你死不死,对朕来说已经没有太大干系——” 元绍不紧不慢地悠然说着,看着凌玉城脸色渐渐由苍白变得惨青,甚至有些透明的味道,这才微笑着抛出了决定性的一击: “只是你自己,难道就甘心无声无息自尽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比之前发过的加了一点点的…… 第15章 劫后重逢执手看 “……我不甘心。”第一缕曙光撕裂窗纱,凌玉城仿佛被惊醒似的微微一震,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泛出灰蓝的天空。明明房间里已经有了光亮,他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整个人都被罩在一个严严实实的铁幕底下,憋闷得透不过气来。唇齿间迸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是恸哭一般的呐喊,更像是撕心裂肺的挣扎: “我不甘心!” 房间里早就失去了元绍的踪迹,只有前一天晚上他说的那些话,忽远忽近,缥缥缈缈得有些不真实,然而却是雷轰电掣一般,一字一句在耳边隆隆回响: “你是前代云阳侯的独子,七岁上就袭了爵,就算什么也不干,守着这一个爵位也够你一辈子风风光光。但是你从入宫伴读开始,一直到十四岁,太学院东阁总考年年都是优等,连骑射武功也不例外。这么多年的勤学苦读,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自己也不明白?” “像你这样的勋贵子弟,又是皇亲国戚,历来都是进宫做几年侍卫,然后再外放一个将军或者指挥使,又风光又体面,日子也过得舒服,可是你偏偏不肯,非要凭自己的本事参加科考。特地选这条比旁人难走得多的路,总不会是因为你没有门路、连个侍卫的职都求不到罢?” “就算你觉得文官升官快,也受人尊重,比沙场搏命强好了。翰林院里呆上几年,然后不论点几任考官,还是去地方做个学政,也都是玉堂金马清贵尊荣。结果呢?翰林院你不去,六部你不呆,跑去芜城那种随时会打仗的地方当了个小小守备,一场大仗下来又进了北疆大营。这十年工夫,你哪一桩军功、哪一次升迁不是用性命拼来,为的难道仅仅是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二十年流光在眼前飕飕倒转,如果在平时,凌玉城或许还要恼恨一下侦缉司办事不力,让北凉细作打探了这么多情报过去,此时却只剩下满心的愤恨悲凉。且不说自打童年入宫为皇子伴读开始,明里暗里受过多少排挤打压,不说太学里七年几乎赌上性命的苦学,不说芜城一仗的如履薄冰,就是后来北疆大营十年拼搏,哪一天哪一日不是在呕心沥血? 他图的是什么?……少年时,或许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再也不被人肆意欺辱,是为了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不敢仰视,——然而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一分一毫的其他心思?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看着北疆大营在他治下日复一日兵强马壮,一次次打退北凉攻击,让胡马不敢窥边,让北疆百姓安居乐业,甚至有朝一日或可提兵北上,恢复故土,封狼居胥…… 少年心事当拿云啊! 却不料,一着失算,满盘皆输,二十年雄心付于流水。自古道君子宁死不辱,以他如今的处境,居然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一时间不由得心如死灰,当年的志向抱负,到今天从他人口中一一历数,恍如望乡台上回首三生。固然曾有惊心动魄,固然曾有豪情满怀,只是到了现在,已经和他全然无关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满腔怒火,反而随着这样的述说渐渐淡去。 “……陛下提出和亲,真的只为了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为了让南朝君臣离心,为了让虞国再也没有臣子肯忠心效力。然后,能招揽你到麾下固然好,不能,至少也把你置于死地,过几年挥兵南下的时候,少了一个名将挡在朕面前。” “和亲不过从权,拿来招揽你的手段而已。朕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能为朕效力的臣子!”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被硌着掌心的硬物唤回了神。凌玉城低头看去,手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盒子,紫铜的盒面看似光滑,仔细抚摸却有不少斑驳的凹凸,可以想见它陪着主人度过了多少惊涛骇浪。凌玉城盯着盒面上天狼啸月的精美线条看了半晌,才缓缓收紧手指,把这个带着北国风情的小盒子重新收入掌心。 冰冷的房间里,似乎只有这个紫铜小盒,还残留着来自人体的依稀热度。 “这是朕少年行走江湖时用的药盒。”临走之前,元绍强硬地把盒子塞进他掌心,当面揭开盒盖,一样样指给他看里面颜色各异的药丸,“红色蜡衣的是天心丹,只要还有一口气,什么重伤都能吊住一条命;蓝色的清雪丹解毒,黄色的追风丹解迷药,绿色的是青灵丹,差不多的软筋散一类的药都能解开。白色的是食丸,一共三枚,吃上一颗,也可以顶一天工夫。至于黑色那颗——” 声音蓦地低沉下来:“是剧毒。” 青灵丹的药性已经发散开来,暖融融的内力,这些天第一次在四肢百骸奔腾来去。小小的的铜盒,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八颗丸药,防身保命或是从容自裁,选择的权力,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被交到了他自己的手上。——然而,却是由百计筹谋,想要招揽他的敌国君主手里交出。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凌玉城一惊,手掌翻转,小盒瞬间消失。不一会儿人声渐渐趋近,房门开启,却是昨天来过的端亲王宁秀第二次踏入此地—— 他这次来也让随从远远守在房外,一进门,先为凌玉城开了身上镣铐,跟着便握住他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半晌不肯出声,一脸有话要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样子。凌玉城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青年皇子低着头抿着嘴唇,眉峰微微蹙起,苦恼的神色,仍然和十年前在学堂里想要跟他抄作业,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一般无二。 “皇上又下了什么旨意?”等来等去等不到宁秀开口,凌玉城只好自己问了出来。听见他说话,宁秀像是松了一口气,吞吞吐吐地挤出几个字来: “那个北朝皇帝——那个北朝皇帝派了人来。” “哦?” “他遣使问候你平安,还派了人来伺候你起居……”一脸“快拒绝掉吧快拒绝掉吧”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凌玉城,只差没有变成一条蛔虫跳到他肚子里,代替他把来人打发回去。 他凭什么——第一个念头还没转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 完,凌玉城心里忽然一动,侧耳倾听,越来越大的喧哗声里,赫然夹杂着几个熟悉的嗓音,不由得又惊又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想了一想,淡淡问道: “他派来的是什么人?” “是——”还没想好编个谎话会不会被拆穿,凌玉城犀利如刀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宁秀暗自叫一声苦,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是你以前的下属,那个——擂台下面被抓起来的那几个。” “叫他们进来!” 军靴的木底踏在青砖走廊蹀蹀作响,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一路冲了过来,到了门前却硬生生刹住。紧接着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地扣了三下,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扬声说道:“大人,属下贺留求见。” “进来!” 当先跨进房门的一条汉子身材高大,长得倒是颇为端正,只是额角上一道刀疤笔直延伸到耳根,让他看起来异常凶恶,正是凌玉城的亲卫队长贺留。紧跟在后面的也都是他的亲卫军士,二十几个人一蜂窝涌了进来,顿时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凌玉城早就从床沿上站起,看着这些跟了他多则七八年,少说也有三四年的亲卫拜倒一地,纵然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也忍不住踏上两步,把离他最近的两个人一手一个拉了起来。还没开口,已经被人反手一把攥住了手臂: “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扑到面前的只有贺留和亲卫队的一个副队长丁柏,剩下的卫士们自行起身,立刻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虽说人人呼吸急促,不只一个眼里泛起泪光,却没有人敢于乱了队形,更不用说挤挤挨挨地簇拥成一团,见凌玉城的眼光扫过来,只是一个个加倍把胸膛挺得笔直。 凌玉城下狱快一个月,只是两天前在擂台上匆匆见过这些近身亲卫,此时不由得细细打量。显然是来之前已经收拾过,卫士们的形容还算整洁,不再是擂台边上被拖下去时那幅灰头土脸的狼狈相,然而十个里面倒有八个鼻青脸肿,衣服上的裂口里隐隐露出带血的绷带,一眼望去就知道先前很是吃了些亏。 此刻劫后重逢,彼此执手相看,便凌玉城也有无数话语噎在嗓子里,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亲卫们更不用提,士卒碍着军纪森严不敢开口,贺留和丁柏两人胸膛剧烈起伏,几次要说话,都被涌上来的哽咽堵了回去。良久,凌玉城才深深吸了口气,挣开两个下属的手掌,倒退一步侧过身子: “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见过端王殿下!” “见过端王殿下!”自贺留以下,一众军卒应声下拜,宁秀在旁边干坐了半天,好容易等到人来搭理,赶快起身搀扶,一边忙不迭地让他们免礼。怎奈那些黑衣卫士们钉子似的跪在地上,拉也拉不起来,就是不小心抓到臂上的绷带也毫不动容。宁秀又不好真的用力去拽,一时倒僵在那里。直到凌玉城轻声说了句“端王殿下不是外人,都起来吧”,众人纷纷谢恩起身,这才把场面圆了过来。 两人重新并肩坐下,贺留带着卫士们侍立两边,宁秀这才叹了口气,露出一个由衷的笑脸来:“看到你们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温泽你还不知道吧?父皇昨天就透过口风,打算赦免你那几个下属,旨意差不多也该下来了。到时候我说不得还要去一趟大理寺,替你把人都接出来,好让你看了放心!” 见凌玉城闻言微微动容,他一摆手,径直说了下去:“听说有两个人很吃了些苦,你这里又兵荒马乱的,要什么什么没有。待会儿我叫人先送些药材和应用的东西过来,少什么你只管打发人来拿,千万别和我客气。” “多谢!”凌玉城也不多话,重重地一点头,起身送客。宁秀和他并肩走出一段路,见离得最近的卫士也在五六步开外,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昨天右都御史孙琳给孙子办满月酒……听说,襄城伯家里送了厚礼。” 右都御史孙琳的侄女被选为太子良媛,半年前生了一个女儿。这么说,曾经因为次子缘故站在端王一边的襄城伯,此刻已经去太子那边另寻门路了。凌玉城脚步微微一顿,脸色却是不变,也是低声答了一句:“我知道了。”把端亲王送出二门,两人拱手作别,彼此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意气凭栏同学的小剧场: 凌: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吃? 元:我不知道啊,反正米粉+白糖又吃不死人 凌:你居然不怕我尝出来! 元:难道你知道鹤顶红什么味儿么? 第16章 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 虞帝显然已经下了旨意,端亲王这一走,原先看守云阳侯府的大理寺官吏跟着撤得干干净净,连带前厅和正堂的封条也全数揭了下来。凌玉城独坐后堂,深深吸了口气,压下涌到心口的酸涩,对眼巴巴盯着他的亲卫们正色道:“就不留你们了。——趁着今上还有用我的地方,现在不好把你们捕拿下狱,尽快离开吧,就算去那位天统皇帝那里也好。” 没有人动。房间里僵滞得连空气都要凝住了,凌玉城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一双双仰望着他的眼睛都失去了神采,然而却没有人避开他的目光。良久,亲卫队长贺留迟迟疑疑地轻声道:“大人,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您不要我们了吗?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凌玉城掩在衣襟下的手掌悄悄地握成了拳头,靠着掌心传来的刺痛才不至于当场失态。这些亲卫们是他十年戎马生涯中选□□,对他最忠诚,战斗力最强的部下,他们曾随着他烈焰焚城,一战全歼五万北凉大军;曾随着他带领三千孤军,在北凉疆域转战数月,横扫千里;曾随着他勤王讨逆,擒拿左相柳明夏及其数十党羽,那一夜天街踏尽公卿骨,上百家高官显爵阖府血肉成泥。 凌玉城相信,就算他现在命令他们去死,这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举刀自尽。 而现在,这些刀口上舔血、沙场上搏命,一个个身上少说也有七八道伤痕的汉子,都只是茫茫然、惶惶然地看着他。 “我曾经对你们说过,我活着一天,就会护着你们一天。”凌玉城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着,坚定,低沉,有力,抑扬顿挫的语气,和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对他的第一个下属许下的诺言没有任何区别,“这句话,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看着显然是松了一口气的卫士们,他轻轻站了起来:“……我累了。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之后再说吧。”转身走向内室,推门的前一刻脚步已经有些仓促,甚至不敢驻足回头! 他只怕,对上这一双双毫无保留仰望着他的眼睛,就再也无法踏入房门一步。 “……大人?” “嗯?”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 硬着头皮站出来的是一直伺候他起居的小队长吴达,这个黝黑结实的小个子顶着队里所有人的目光,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大人,大人还是吃点东西,沐浴更衣再睡吧。进来的时候下官已经吩咐下去,这一会儿就该好了。” 凌玉城脚步一顿。 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难道都要当面驳回?不等他开口,大桶大桶的热水已经被抬进隔室的屏风背后,饭食也跟着送了上来。热腾腾的稀粥里滚了蛋花肉末,虽然仓促间来不及配上小菜,扑鼻的香味仍然让人食指大动。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胃里一阵阵空落落的疼痛,由不得在下属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满心愤懑伤痛,然而凌玉城究竟是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如果不算上元绍在场时睡的一个更次,也足足有一天两夜目不交睫。此刻桎梏尽去,亲卫环护,他热腾腾一大碗粥下肚,又在暖暖的水里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干净柔软的衣服,虽说心事重重,却还是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房里帘幕低垂,一缕金色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斜斜透入,可以看见无数细细的灰尘正在光柱当中上下飞舞。窗外脚步轻轻,是卫士们正在来回巡逻,时不时有人快步跑到小院门口,压低声音交换几句话,然后立刻迅速远去。一切的一切,都和昔日在军营里,每一个早晨安然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空洞的肠胃正在怒吼着揭示自己的存在——毕竟两天两夜没吃东西,那一碗粥实在顶不了多少事,但是除此之外,竟是连根手指都懒得抬起。暄软的棉被暖洋洋的渥着周身,眼皮沉沉的一个劲往下耷拉,很想就这样继续睡下去了事。 挣扎了半天,凌玉城终于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打算无视胃肠的抗议,无论如何睡饱了再说。然而稍一转侧,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垫在底下硌得慌,昏昏沉沉地在被窝里摸索了半天,抓到手里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小小一个才堪盈握的金属匣子,表面光滑,细细摸去却有许多线条和凹凸斑驳,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手指合拢的那一刻,凌玉城只觉得心脏往下一沉,刹那间四肢百骸全然冰冷。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小小的,被体温熨得暖热的盒子映照得纤毫毕现,冰冰冷冷,无所遁形。 他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 把那个硬邦邦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好一会儿,凌玉城才慢慢起身,披上一件早就放在枕边的元青软缎夹袍,怔怔地坐在床头沉默不语。盒盖早已打开,静静躺在里面的黑色药丸深沉幽暗,仿佛一个旋转着扩大的黑洞,贪婪地吸尽一切光线,连心神也不可自拔地被拖进这一片黑暗当中。 “黑色的,是剧毒。” 入口即融,毒发无救,带来迅速而轻易的死亡。 只要吃下去,很快,这世上一切烦恼痛苦,都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 “只是你自己,难道就甘心无声无息自尽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艺?” “你一死,再过几年朕麾兵南下,放眼南朝哪里还有对手?你也就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碍不了朕的大计!” “大人,您,您不要我们了吗?” 凌玉城静静闭上眼睛。 君子持身,宁死不辱。他并不是没有赴死的勇气,可是现在死的话…… 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 声名既不能保全,抱负也无由施展,于国无功,于家无益,还平白抛下了这一班忠心的下属…… “有勇气赴死,就没有勇气活下来么?” 元绍曾经这样问他,而他——无言可答。 远处忽然阵阵喧哗,由远而近,不知多少人在奔跑、在喊叫、在扯开了嗓子不管不顾的嚷嚷,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忽而有巨浪奔腾而来,乱石崩云,惊涛拍岸—— “大人、大人!——罗将军、夏将军他们……他们,都平安放出来了!” 凌玉城倏然睁眼。 端亲王临走的时候说“父皇昨天就透过口风,打算赦免你那几个下属,旨意差不多也该下来了”,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等凌玉城梳洗更衣,踏出房门,就看见一帮卫士簇拥着他最亲信倚重的几个属下,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把后堂前面的小小庭院挤得满满当当。一个多月不见,这些往日神采焕发的下属们无不形容狼狈,金波和夏白甚至需要两个卫士左右扶掖着才能站立,然而一看到他负手站在庭前,一张张憔悴枯槁的脸上顿时都透出了光彩。 “贺留。” “到!” “罗杀。” “在!” “金波。” “在!” “夏白。” “有!” “奚军。” “属下在!” 向前踏出一步,凌玉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些刚脱离牢狱之灾的下属,一个一个的叫着他们的名字。应答的声音短促有力,透着压也压不住的激动欣喜,宛然和大战之前所有人集合,听他分派命令的时候没有两样。 “你们……受苦了。”静默一会儿,凌玉城慢慢开口,“这几天好好歇歇,受伤的兄弟,让医官挨个儿诊治一下——”询问地向边上看了一眼,贺留立刻出列,应声道:“大人,亲卫队五百人全部归队,医官在外待命,随时听候大人吩咐!” 凌玉城点了点头,想起那个被亲卫队上上下下称为“宁见阎王,莫见老杨”的医官杨秋,忍不住眼角微微一弯。看见他神情松动,即使是军纪森严,也压不住一阵高高低低的哀号在队列里响了起来——亲卫队配属的医官是凌玉城偶尔救下的一个江湖游医,医术固然高超,性子却是一等一的古怪,治病疗伤的时候心狠手辣,让他出手治伤,还不如再被砍一刀来得舒服。算得上亲卫队里除了队长贺留之外的第一号人物,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都去休息一下,让杨秋诊治完了过来回话。贺留,你先跟我进来。” 几十道羡慕的眼神目送贺留跟着凌玉城消失在门内,这才垂头丧气的退出,一路上你推我让,唯恐第一个去军医杨秋那里闯鬼门关。没过多久,二门外西花厅旁一座三间倒座的抱厦里,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接连不断传来,听得等在门口的官兵们脊背上不停地沁出冷汗。 后堂东厢的书房里,贺留背心的冷汗也是止不住地渗将出来。凌玉城指着书桌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了,也不说话,只是捧着一杯茶静静啜饮,良久才慢慢问道:“那位天统皇帝陛下……对你们说过什么?” “大、大人!”贺留几乎是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被凌玉城目光一掠,又立刻老老实实地坐下,僵直在椅子上不敢动弹。凌玉城问话的口吻并没有多么严厉,甚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 至可以说是难得的温和,然而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透出来的冰冷沉重意味,却压得他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死死屏住,更不要说开口回答一句半句。 “你只管照实说。”见他惶恐,凌玉城也不恼火,反而把声音放得越发和缓了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位皇帝陛下对你们怎么说,和你们心里怎么想是两回事,我还不至于分不清楚。” “是、是!”话说到这份上,贺留再有多少顾忌,也不得不把元绍对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给北齐羽林军拿下以后,弟兄们都给关在一个帐篷里,除了看守得严密些,外面一直有人巡逻,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到了中午,还有人送吃的进来,只不过谁也没有心思去碰,大伙儿都一心一意想着逃跑。” 凌玉城专注地听着,没有出声。贺留渐渐陷入了回忆当中,语气也不像开始那么拘谨了,“几次变着法子逃跑都被他们逼了回来,不过北凉军也没有伤人——应该说,没有下狠手。后来,他们那个皇帝就来了。他说——” 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显然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到现在还让他震惊异常:“他说,是大人您求他救下我们——” 他眼巴巴的看着凌玉城,显然是想要求证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奈何凌玉城平时就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玉雕一般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无声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听到这话弟兄们都懵了,只不过存着大人还没出事的念想,也就消停下来。到今天早上,忽然有人把我们都带了过去,那位皇帝当面跟我们说,派我们回来伺候大人,只不过对外要说是他的属下,否则走不出北凉军营一步,我们也就答应了,紧接着他就派人送我们回来。兄弟们这两天吃住都在一处,真的没有别的话。” “我知道了。”凌玉城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你先出去吧。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你也不必太拘着,想去松散松散的,不妨让他们尽管出去。只是一件,不许惹事。” “是!”贺留反射性地跳了起来大声回答。凌玉城颔首回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随即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这才收回眼光,慢慢环视这间临时书房。之前大理寺奉到的旨意是查封侯爵府而不是抄家,因此家产并没有籍没,只不过书房里被搜捡得干干净净,就连一本书、一张字纸都休想找到。现在这间书房还是亲兵们匆匆忙忙布置的,也就是放了几支笔,一块砚台,砚台上横放的半块残墨上灰尘横一道竖一道,似乎只是用袖子随便擦了一擦。桌面上摊开半卷旧纸,不知道是从库房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边角残缺不说,纸面上斑斑点点尽是霉迹,至少三五年没有见过太阳。 心头一时纷乱,凌玉城信手在砚堂里倒了一点水,磨墨拂纸,片刻就是几行文字跃然纸上。直到一张纸写满,抬手揭去换上第二张的时候,他目光在纸面上一掠而过,忽然雷击似的愣在了当场。 “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最下,腐刑极矣!” ……他现在的处境,又比太史公当年好到哪里去了? 轻轻念着无意间随手写下的文字,凌玉城忽而苦笑一声,三两下把眼前墨迹纵横的字纸撕成了粉碎。然而白纸上再怎么空空荡荡,太史公流传千古的名文都不会因之磨灭,一个字一个字,都烙铁一样烧灼着心房: “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且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 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他岂非正是如此,然而一旦被捕入狱,来不及自尽,落到如今地步就算死也是迟了。可若是苟活……若是苟活……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 不管是不是苟活人世,这等耻辱已经是百世不得消磨,区别仅仅在于,是活着面对,还是死后任人评说。 “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那一夜,元绍离开之前最后留下的话,犹然雷轰电掣一般在耳边隆隆震响: “你是愿意身后被人提起,第一个想到的是你差点嫁给了大凉皇帝,还是想到你日后跟着朕做出的一番事业功勋?” 作者有话要说:  从现在开始之前发过的部分正式用完~~~喵,明天起进入全新的篇章 第17章 留得生前身后名 “你要见朕?” 那一日,凌玉城默然闭户,从月出坐到月落,又从日中坐到日仄。日影西斜时,在房外值守的亲卫终于看见自己主将缓步踏出,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为我传语北凉国主——” 当晚二更,元绍踏月而来。 书房里更不秉烛,凌玉城衣冠整齐地坐在桌前,闻声抬头。元绍已经自行推门进来,照例大剌剌地坐到对面,悠闲打量着只字片纸俱无的书房。 他送还凌玉城手下亲卫的时候,就顺手派了一队羽林卫过去驻扎,半是防着大虞动手脚半是方便传信。等了一天一夜,第二个羽林卫小队换防回来,终于给他带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 “我想当面问陛下一句话——陛下处心积虑要把我纳入麾下,却是打算怎么用我?” “那要看你怎么选了。”这些日子,元绍也反反复复算计了无数遍,这时回答起来胸有成竹。“上中下三条路,随你自己去选。” “你要是不发一言,不设一策,朕也由得你。宫中府中,你应得的待遇不会缺少。只不过有朝一日发兵南朝,拿你的人头祭旗,也不要说朕没有提前说过!” “你若愿为将,朕许你带兵征战四方。你的下属愿意跟过来的,军功赏赐,朕不会亏待。只要你不想造反,就不用担心什么功高震主之类的事。” “第三条路呢?” “第三条路——”元绍一扬眉,嘴角泛起微笑,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朕看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 你在北疆所作所为,胸中自有丘壑,不仅仅是一个带兵统帅的格局。你若能有国士之为,朕何难以国士待之!” “何去何从,听你自择!” 凌玉城怔怔地看着他。 还记得第一次觐见嘉佑皇帝的时候,那个脸色枯黄憔悴的中年人,仿佛是先帝宁载一个褪色的翻版,被掌握朝政十多年的权臣柳明夏压得透不过气来。即使除去柳明夏之后,看他捧起端王来制约太子,又扶植清流制衡端王,零敲碎打的拔除两个儿子的爪牙,地方官或升或降,或赏或罚,乃至边关军功升黜也要以二子之争为先,种种手段,无非帝王阴微心术,全不见堂堂正正圣君味道。 还记得自己火烧芜州以后被锁拿至京城,身在牢狱孤立无援,只有才十二岁的宁秀奔走求告,而嘉佑皇帝竟未曾发一言一语——还记得柳明夏倒台后他主动请求黑衣军出城驻扎,那个皇帝眼里飞快闪过的如释重负,以及随即漫上来的,竭力掩藏的狐疑担忧…… 而眼前这位北朝国君,他坦荡荡居高临下,他眼里并无半点阴冷犹疑,他说“国士之为,国士待之”…… 凌玉城慢慢垂眼。 他不说话,元绍也不开腔。两人隔着一张书桌相对默坐,听远处侍卫来回巡逻,一递一声交换口令,听高阁玉漏迟迟,听谯楼更鼓由三更打过四更,凌玉城终于抬头迎上了元绍的目光。 “陛下,我有三个条件。” “第一,我的下属,也是陛下的子民,求陛下待他们一视同仁。” “这是自然。” “第二,宗室之中,只叙国礼。” 微微扬了一下眉,元绍毫不迟疑地点头:“可以。” “第三,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这个条件终于让元绍难得地惊讶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把招揽凌玉城以后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前前后后又过了一遍,他方才敛容正色,慎重点头: “朕答应你。” 应诺的一瞬间,他分明看见某种激烈的情绪从凌玉城眼底一闪而过,似乎是释然解脱,又似乎带着深深的苦涩自嘲。然而这情绪只是一闪就无影无踪,凌玉城已经整顿衣冠,离座再拜: “臣——谢陛下恩典。” 三年苦心筹谋,一月殚精竭虑,五日之间两次夜访,终有这一拜,定下了君臣名分。 到这地步元绍便也做出了主君身份,也不起身挽扶,端坐不动微微点头。凌玉城拜罢,更不待元绍示意,自行起身,振衣回座。元绍看着他分外轻松洒脱,像是放下了一切心事的举止形容,实在忍不住,脱口问道: “你不再求些别的了么?” “只此三愿,别无他求。” “就连——多少年内不要进攻南朝之类的事也不求了?” 凌玉城已经从容落座,听到这一问,仰起头来,微微笑起。月光斜照,一时间,那笑容竟是说不出的骄傲飞扬: “这是求就求得来的么?” 次日,端亲王宁秀登门相劝,未果。 再一日,襄城伯次子,铁云骑第三卫主将苗振求见凌玉城。 苗振跟着凌玉城的时间并不比其余几个亲近下属短,凌玉城对他也是一视同仁,该教教该骂骂。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在军中历练了几年,打磨得日益精悍,敢打敢冲,那些草莽出身的同僚也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待他日益亲近。然而这一天踏进侯府,那些往常见到他亲亲热热的同袍下属,望向他的目光却都已经陌生得冰凉。 苗振口里也是微微发苦。他虽然离家出走去北疆投军,毕竟是勋贵子弟,这次凌玉城遭逢大难,家里第一时间把他拘了回来,在后宅里关了足足一个月。有心反抗,但是年迈老父不惜卑躬屈膝为他奔走求告赔笑送礼,母亲一天天拉着他老泪纵横,他纵然不惜和同袍荣辱与共,然而又怎忍心连累家人? “苗振?……进来。” 书房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出言招呼,声音温温淡淡,宛如平时。苗振眼里迅速涌上了泪水,推门进去,还没来得及看座上一眼,就已经扑地跪倒: “将军!” “起来。” 膝盖才沾到地面,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抬眼望去,自家将主长身玉立,衣饰修洁,容色略有些疲惫,精神却是异常焕发,宛然便是过去每每一场大战下来,被下属部将簇拥着的发号施令的样子,看过来的目光也是凝重而温和: “你来得正好。——有一件事,正要托付给你。” “属下怎敢当大人‘托付’二字?” “当得起。”凌玉城摆摆手,“这北疆,我是不能继续看着啦……罗杀、奚军他们,经了这么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你有勇力,有韬略,有家世,有军功,若是机缘凑巧,十年之后,执掌北疆也不是难事。有些东西,交到你手里,我也就放心了。” 听他语义大是不祥,苗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凌玉城一个眼色逼了回去。手里忽然一沉,却是被塞进了一本小小的册子,封面上银钩铁划,墨迹尚新。翻开来,一字一句,都是凌玉城北疆十年心得,如何招募,如何带兵,如何出击,如何布防,这些点点滴滴平日绝不示人的心血,此刻尽数凝聚在这一本小小的书册当中。 “你就在这里看。看完了,哪里不懂,尽管问我。我也只有今天一天工夫,可以给你讲讲这些东西了。” “大、大人!” 苗振早已经泪眼模糊,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文字,偏偏越急越是看不清楚。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抹去泪水,勉强沉下心一字一句读将下去。只见这里面不少是将军平日讲解兵法时曾经提到过的,也有些却是闻所未闻,偏偏平时隐隐想到却又抓不住想不透的一些难点,这么一读居然豁然贯通。想到大人说“只有今天可以给你讲了”,一时间不禁满腹心酸。 他站在当地,不知不觉读得入神。小小一本册子,就是再慢,通读一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然而还没等苗振翻到最后一页,外面脚步声急促,一个卫士在门口响报:“大人,端亲王到!” “快请!” 不一会儿,宁秀快步走了进来,先打量了一下凌玉城的脸色,看他神情从容,不像前几日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先就是一喜。刚要开口,凌玉城举手打断,扭头叫着苗振的表字道:“显允,过来见过端王殿下。” 平常难道没有见过——苗振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然而看到自家将军的眼色,也只能老老实实过来行礼。宁秀一边说着“不必多礼”一边伸手去拦,也被凌玉城拉住。等苗振老老实实拜了一拜,凌玉城唤他起来,转头对宁秀叹道:“景晖,以后我不在,就拜托你护着他们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 “别这么说!”乍听到这句话,宁秀只觉得心脏怦怦怦地急速跳动,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快就等到了凌玉城把下属托付给他。抢上前拉着他的手还想说话,嘴唇翕动半天,只颤声叫了一声:“温泽……”憾恨沉痛之色溢于言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也只能托付给你了。”凌玉城反手握住他的手,紧紧收了一收:“这帮家伙大多数都是粗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日后……你多多看顾着一点,就当,就当看在我的份上吧。”神色渐渐黯淡:“我能护着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不等宁秀回答,又是苦笑:“这儿还有一帮家伙呢……说是死也不打仗了,要回乡种地去,我怎么劝都不肯听。一伙刀头舔血的大老爷们儿,加起来手头都没有半个铜板,让他们回乡,只怕一个个都跑不出京城百里——景晖,你帮我护他们一程,让他们平平安安返乡,可好?” 那一日,凌玉城身边亲卫下属散去大半,只有亲卫队长贺留带着十几个人留在他身边,声称大不了跟到地下伺候将军,死也不肯离开。余下四百余人,包括执掌凌玉城名下诸多产业的金波,和掌管密谍的夏白在内,所有人都换了平民服饰,排着队给自家将军磕过了头,在端王府或明或暗的护送之下,带着凌玉城的手书分道而行,急赴北疆。 那一日,京城皆知,云阳侯府散尽家仆,连服侍了侯府三代主子、盲了一目断了一腿的老管家也被赠金遣散。 那一日,端亲王宁秀想着凌玉城当面一挥而就的数十封亲笔信,想着收信的那些北疆中低级将领,努力地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颤声对嘉佑皇帝禀道:“儿臣无能,云阳侯死志甚坚——只怕……” 他低下头,大滴大滴的泪水,转瞬就打湿了殿上的青砖。 第18章 剧怜幼子伤怀抱 且不说金波等人赶赴北疆,暗地变卖凌玉城这么多年置办下来的明暗产业;也不说那些劫后余生的卫士们在端亲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下,与同袍们暗地会晤;更不说北疆大营,那些莫名被监视甚至看押了一个月的铁血将卒,在惊闻京城变故时的悲愤难抑……大虞京城的气氛,这几天来颇有些微妙。 凌玉城在虞阳,根本谈不到人缘两个字,他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京城贵胄们个个都是看笑话的心思,不落井下石已经算得非常厚道。然而这几天,偏偏有不少御史清流频频上书,这个说某某人千里迎回父亲遗骨,孝行可嘉,请求朝廷旌表,那个弹劾某某官员约束家人不力,其侄仗势强占他人坟地,损毁他人祖先骨殖……一看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对于皇家和宗室来说,果然还是迎还二帝梓宫比较重要。至于清流啊,翰林啊,太学院的学生之类,虽说迎回来的又不是他们祖宗的死人骨头,可谁叫太子殿下孝感动天呢——上些拐弯抹角的奏折,发些旁敲侧击的议论,或者在酒楼茶馆里聊聊天,不但能得储君青眼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之。 除了劝说工作始终没有进展,父皇那里白眼与日俱增的端亲王宁秀,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的忠勤孝义。 七天以后,睿亲王宁轩登门。 凌玉城身边仅剩的卫士门几乎是以“哦哦,终于来新人了”的眼神看着这位王爷踏入自家将军书房的。开玩笑,这些天每天来的都只有宁秀一个,每次来都是老一套,将军没有听腻他们都听腻了。不是没有别的人试图上门充当说客,可是迄今为止,那些人连门房都没能踏进一步——今天这位睿亲王是唯一的例外。 “拜见睿王殿下——” 书房内,凌玉城让了睿王上座,不待他开口便整衣倒退两步,拜倒在地。 “十年之前蒙王爷搭救,一直没能亲自拜谢,殿下恕罪。” 十年前芜州一战之后,凌玉城被锁拿回京,投入大牢。彼时满朝缄口,只有这位以癖好南风闻名朝野的荒唐王爷闻讯,派管家去和大理寺丞喝了杯酒,席间轻描淡写提了一句:“王爷昨儿个说起,那孩子生得不错,打坏了怪可惜的……” 其时合朝共知凌玉城下狱乃是权相柳明夏的意思,只是这位宰相虽然权倾朝野,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拂了一位亲贵王爷的面子。托睿亲王这句话的福,凌玉城在牢里虽然屡受拷掠,总算没有伤筋动骨。等到侥幸脱了牢狱之灾,他虽然满心别扭,也曾诚诚心心上门叩谢,却在王府门口就被挡驾,这些年除了岁时派人送礼,当年的恩惠,竟是从来没能亲口谢上一声。 “王爷,您的来意,不用说我也知道。您对我有大恩,如果是别的事情,不用您开口,我也绝无二话。只是这件事……恕我忘恩负义,不能从命。” 宁轩苦笑着微微摇头。不要说这件事,就算十年前那一遭牢狱之灾,也是大虞皇家对不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当年受宁秀所托伸出援手,无非是想多保存一分国家元气,聊补今上之过于万一。今天前来相劝,也是放不下祖宗庐墓的大事,哪怕厚着脸皮挟恩求报也得走上一遭,奈何凌玉城一开口,就把他的话头堵得干干净净。 “你……真像你娘。” 二十多年前那个艳冠京城的倩影恍然如在目前,睿王不觉出神,脱口叹了一句。眼看着凌玉城眼神一凛,蓦然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顿时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微微摆了摆手,惘然轻叹: “我说的,是你的生身母亲。” “你是外室之子,在府外长到七岁才回归云阳侯府,你父亲没来得及见你一面就战死沙场——固然是当年侯府远支争爵争得乌烟瘴气,你嫡母敬敏长公主愤而上书才让你袭了爵位,可是从头到尾为什么没有人质疑你血脉,这些年来,你可有想过?” “王爷是说——” “你生母当年也是虞阳花魁,王孙公子争相交游的人物,清歌妙舞,一管玉笛妙绝京师。后来一朵名花为你父亲所得,你父亲为了她,跟老云阳侯不知闹了多少次,家法也不知挨了多少,到底还是求到了老侯爷点头。只为正妻没有进门,权且安置在外宅,说好等迎进了正室就抬她进门。后来……” 后来,敬敏长公主下降。 为了公主的面子,就算原先抬过几房妾室,说不得也要打发走了,何况一个出身风尘的外室。 “当年你父亲奉到圣旨……被老侯爷在家里足足关了七天。一出来,就拉了匹马,直奔外宅。当时他和你生母说了些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差不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生母断发毁容,发下誓言,与你父亲此生再不相见。” “那时候你生母已经怀胎数月,她只一身随身衣衫,绝然出走,外宅里金帛首饰分文不取。你父亲也曾经常常探望馈送,连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 长公主过门以后都派人看过,你生母一面不见,一物不收,只靠女红针指养活自己,还有……后来的你。” 凌玉城早已心神激荡,站在当地,哽咽不能成言。睿王也不看他,靠在桌边,眼神悠远,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本王那时候刚刚出宫开府,年少好奇,也悄悄溜去看过。那时候你已经生了,柴门陋巷,本王隔着窗子看你生母荆钗布裙,桌上一灯如豆,低头推动摇篮,轻轻哼着歌哄你入睡……本王自小丧了母妃,当年看到那一幕,才知道什么叫做家,什么叫做母亲……” 他忽然重重吐了口气,收回心神,推过桌上一个锦匣: “看看吧。” 锦匣长才盈尺,秋雁芦花锦的面子,箱盖、四角白铜包镶,全身光素,葆光莹润。揭开来,一轴不过三尺高下的的立轴,装裱精工,檀木轴头触手光润,显然是常常被主人把玩。凌玉城慢慢展开卷轴,画纸微黄,显然已经久历岁月,却保存得依然完好,纸上一位女子侧身而坐,低头推动摇篮,微微含笑,神情慈爱。因是侧面朝着窗子,只能看到她并未毁去的半面,秀美温柔的容颜,赫然便是幼年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睿亲王雅擅丹青,朝野知名。然而,这时候凌玉城早已没有心思去管什么形神皆妙,什么气韵生动了。画中人慈爱容颜宛然熟悉,依稀便是幼年依依膝下,母亲手把着手教他认字描红,微笑着听他背诵诗词文章。在外面打了架、受了委屈回来,母亲停下针线把他揽在膝边,手执半旧丝帕为他拭去额头汗水,目光中半是气恼半是心疼…… “……娘!”他低低的喊。 一滴泪水打在手背上,凌玉城这才恍然惊觉,双手微微发抖,收起画轴供在了墙边高几上。转过身,一言不发,对着睿王拜了下去。 “你生母也是硬气,靠着刺绣缝补,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你带到七岁。然而那年京城大疫,你生母染了病自知不起,你父亲又带兵在外……她无处可以托付,带着你到了敬敏长公主府上,在府门口跪了整整一夜……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你生母……曾经发过那样的誓言,要把你送回给你父亲,对她来说,一定比死还难过。可是她为了自己的儿子,纵然把你送给嫡母,也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哪怕仅仅是活下去。为了这个,她可以含羞忍耻,可以违背誓言……她只希望,她用命换来的儿子,可以活下去。” “为国忍辱,并非贪生怕死……你生母在天有灵,定当知你谅你。” “就当本王,为了祖宗庐墓,求你一次罢。” “……若非十七年前受了云阳侯爵位,得以入宫受教,也没有今天的凌玉城。覆载之恩,粉身难报。”良久,凌玉城慢慢从生母画像前转过头来,玉雕一般的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是亮得让人心惊,“不能为陛下扫穴犁庭,恢复故土,是臣无能。既然是为了迎还二帝梓宫,臣不得不忍辱相从——” 他屈膝拜下:“只是,臣有几句不知进退的话,还求王爷为臣上奏天子。” “……你说。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事,本王一定为你做到。” “其一,此去北凉,是臣一人之事,不敢因此上辱祖宗。求王爷为臣上奏,恳请陛下另择贤孝子弟承先父祭祀。至于我——还请王爷做主,召集族中耆老,开祠堂把我宗谱除名。” “……宗谱除名?你何苦?” “王爷,辱宗之子,还能指望再受凌家香火不成?” “你……唉。”睿王长长叹了一口气,一瞬间,这个方当壮年,气度高华的贵胄亲王,伛偻得竟像是一个七旬老人:“随你吧。其二呢?” “其二,臣闻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求王爷为臣上奏,臣此去,愿求取去年成书的《古今文献大成》一函,为陛下教化黎庶,转移风俗。” “你也太小心了,这也要特地求上一遭……唉,也怪不得你。” “其三,此去北朝,只怕今生永不能睹虞阳风物。臣有几个从人家仆、一些随身动用的东西希望能一并带走,日后天长地久,聊慰故国之思……还求王爷成全。” “另外,求王爷传话给北凉天统皇帝,我有一句话要当面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不用当真) 管家:王爷,二十几年前您就亲手画了这幅画? 睿王:怎么可能?本王像是那种隔窗偷窥的登徒子么? 管家:那这画—— 睿王:(喝茶)松竹轩做旧的本事当真不错。明儿发他们双份赏钱…… 第19章 一剑光寒十四州 两日后,凌府祠堂香烟缭绕,耆老毕集。凌玉城朝服入内,在先父云阳襄侯和先嫡母敬敏长公主的牌位前磕过了头,看着族谱上自己的名字被灵前檀香一点点灼成灰烬,掷去冠服,一袭白衣扬长而去。 次日,北辰使节遍邀各国使节,在馆驿大开夜宴。 元绍自然坐了上座,金吾将军雷勇在后按刀侍立,睥睨四方。左右手第一席各让了苏台和亲王、西珉荣亲王,大虞目下行辈最尊的睿亲王自谦为东道主,坐了左手边第二席,以下诸国依序列坐,觥筹交错。原本的北凉正使,羽林将军哥舒夜擎着酒盏挨着座头一个个敬过去,所到处谈笑风生,一段风流蕴藉的态度,连得自负出身锦绣文华之地的苏台、西珉两位女亲王也暗暗点头。下首一排包括北辰在内,大多是看北凉脸色讨生活的小国,此刻忙不迭地站起来敬酒搭话,场面居然被敷衍得十分热闹。 只是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就连和哥舒夜对面答话的那个酋长,也忍不住一眼接着一眼向大虞睿亲王身边,白衣按剑默然端坐的年轻人看去。在座使臣纵然有认不得的,在旁人的窃窃私语中也知道了那人身份——当日比武招亲的擂台上北凉皇帝亲临,惊世骇俗的一句宣言之后,今日之席岂不正是为他而设? 酒过三巡,教坊清歌细细奏过一曲,歌儿舞女们向四方一一行礼,默然退出。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席间窸窸簌簌的交头接耳蓦然平息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了上座。灯烛掩映下,高坐堂中的北凉天统皇帝慢慢敛容正色,对着凌玉城的方向微微侧身,一笑举杯: “凌将军,那天在擂台上,朕曾经问过你一句话。时隔半月,朕当着满堂佳客再问你一次——作朕的皇后,可好?” 即使是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对元绍这样毫不掩饰的提问,在座使节仍然有大半倒吸了一口冷气。 凌玉城慢慢抬头。满堂锦绣金玉辉煌,唯有他一身白衣,银冠束发——去了大虞剑门总督、领兵部尚书衔,应州、宁州、延州三州军务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 总制种种官职,又缴回了世袭云阳侯的爵位,以他的身份,此时此刻,能穿的也只有这么一袭白衣。然而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抬头,一对视,满堂灯花都是骤然一暗,仿佛厅堂中陡然拔出了一柄明如秋水的长剑! “陛下,外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端端正正坐在原地,声音不疾不徐,清清冽冽,从容道来。当着满堂宾客,一字一句,落地都铮然作金石之声: “外臣久闻北人善歌,其声高阔辽远,上薄云天。今日良辰嘉宴,不知陛下能否为我歌一曲《敕勒》,使外臣一窥北地风光?” 这一次,连隔席而坐的西珉荣亲王,都不由自主地泼出了杯中的美酒。 是这样针锋相对不肯低头的刚烈!自古伶人乐工都是风尘鄙贱,渑池一会,赵王为秦王鼓瑟,赵人视为极辱,不惜溅血殿前,迫秦王为赵王击缶。百年前大虞败于燕国,大虞怀、闵二帝北狩,于燕帝席前青衣行酒,击筑作歌,至今虞国士大夫说起,无不呜咽流涕。今日凌玉城众目睽睽之下一语既出,北凉皇帝就算把他斩杀当场,也销不去这般奇耻大辱! 可惜了如此玉人——荣亲王几乎是本能地闭了闭眼,生怕下一刻就看到伏尸席前,血溅五步的惨状。却不料想等了一等,却没有人发出任何惨呼,反而听见那位天统皇帝把酒杯随意一掷,朗声大笑: “昔日□□皇帝塞上大会诸侯,席间歌《敕勒》一曲,军心大振,一战而破燕师。此英雄之歌也,朕何惜为将军一曲?——拿酒来!” 立刻有人捧了大杯跪倒席前,元绍一口饮尽,也不等堂下伶人奏曲,随手拔出腰间短刀,以刀击案,放声高歌。歌声中,凌玉城垂目端坐,等他唱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忽然拔剑跃出,寒光凛然如风如电,直刺元绍眉心! 四下里轰的一声惊呼,立在元绍背后的金吾将军雷勇甚至下意识地拔出长刀,上前格挡。元绍却端坐席前,岿然不动,一只手甚至好整以暇地按住了雷勇的动作,微微含笑,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笔直刺向面门的剑尖。寒光吞吐砭骨侵肌,在堪堪点到元绍眉心的那一刹那,猛然收了回去,凌玉城纵身向后倒跃,长剑向外划了一道圆弧,剑势展开,雪色游龙绕身而起。 彼时满座屏息,唯有这一剑光寒,应节而舞。势若流星,光如皎月,正是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舞到急处,满殿中一条白练滚来滚去,连带舞剑人面目都不可见。待到元绍一曲《敕勒》歌罢,凌玉城恰是转到他面前,还剑入鞘,单膝跪倒: “臣,唯陛下所命。” 解下长剑,双手捧起,徐徐奉过头顶。 元绍面色沉肃,缓缓立起。 面前那人安安静静跪在当地,脊背挺直,肩臂舒展,虽是单膝点地,姿态却骄傲端严得无可形容。到了这一步,原本只要把人扶起来,再说上两句场面话就可以散场,然而,看着眼前那个低头屈膝奉剑而跪的身影,元绍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电光石火间,他揽衣踏前一步,手中短刀一扬,当顶劈下! 满殿惊呼! 就连按刀立在元绍侧后方的金吾将军雷勇,也被这一刀激得毛发森立,不由自主地用右手紧紧掐住了左手虎口。这一刀雷奔电掣,一往无回,一柄北凉贵胄席间割肉而食的寻常短刀,竟然在短短两尺距离中劈出了破空厉啸!若是和凌玉城易地而处,就是和主君有二十年君臣情份在前,他也没这个胆子不躲不闪,直面这分川断岳的一刀! 凌玉城却是凝然不动,微微垂目,对头顶如此猛恶的声息完全付之不闻不见。手上一轻,奉过头顶的长剑无声无息断成了两截,短刀更不停顿,直劈而下,咔的一声轻响,头顶银冠裂作两片,一左一右各自坠地。到此地步凌玉城气息才乱了一拍,低头看着破裂的银冠在青砖地面上辘辘滚动,眼神微微一变,终究还是归于寂然。 刀光如练,堪堪及顶而止。元绍还刀入鞘,顾盼四方,声音里说不出的凛冽傲然: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他俯身长臂,一把将凌玉城挽了起来,亲解佩剑,仔仔细细地给他挂在了腰间的带钩上: “从今而后,与卿共治山河!” 十天后,北凉天统皇帝筑坛虞阳郊外,遍邀各国使节观礼。是日,刑青牛白马,焚燎告天,迎凌玉城为北凉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一章的回目想用“一舞剑器动四方”,我忍了又忍,忍住了…… ps,小凌你的婚礼就只有“刑青牛白马,焚燎告天”这九个字了不好意思,我到现在连迎你入门用马车还是用轿子都没想好 pss: 雷勇心声: 这年头替人打工的同志你伤不起啊!!!!!! 人家国家办纳后礼都是礼部出面有木有!!!!!!!!!!!! 轮到劳资这里是泥马金吾将军一个武将担纲有木有!!!!!!!!! 人家国家办纳后礼!!!!! 至少提前一年开始准备有木有!!!!!! 衣服珠宝器具家什提前十年开始做的都是大把有木有!!! 劳资国家十天搞定有木有啊啊啊有木有!!!!!!!!!!!!! 还是国外旅行结婚一样东西都没带出来有泥马木有!!!!! 尼玛!!!用的东西还不能丢了身份!!! 这都得是贡品市面上根本木有卖的有木有!!!!!!!!! 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第20章 洞房昨夜停红烛 北凉在众多泱泱大国当中怎样也算得上是出身蛮夷,加上立国未久,诸多礼制多半草创,连带纳后礼也是各国当中最简单的一个。饶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各项礼节一一行完,帝后二人被从人吹吹打打拥入洞房,凌玉城也早就是一身大汗。 洞房中,珠帘半卷,红烛高烧。说来也真难为了北凉使节,自家皇帝突发奇想地来了这么一出,十天功夫要办完整个纳后礼,使团里个个都是人仰马翻。纵然北凉礼数简单,洞房里种种陈设还是难倒了众人,若不是大虞官方善解人意,把全套帐幔床褥、杯盘碗盏打包在妆奁里送了过来,一时半会儿要寻摸适合北凉皇帝身份的东西,整个虞阳市面上都没处买去。 从人早已静悄悄掩门退出,房中一席酒宴,两副杯筷,元绍笑吟吟提壶斟酒,随手推了一杯过来: “将军请。” 凌玉城远远坐在桌子对面,低头按住酒杯,脸色阴晴不定。原以为对今天的场面已经有了足够准备,咬紧牙关不是忍不过去,然而整整一天大礼下来,礼官唱和声中一步步走向那位天统皇帝身边,周围祝福话语听在耳边字字句句难堪,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 洞房中触目尽是喜红漫天鸳鸯匝地,及至到现在和他共处一室,哪怕边上灯烛菜肴传过来的微弱热气,此刻扑在肌肤上都如同千针万棘攒射一般。 凝目看去,被推到面前的那只酒杯乃是羊脂美玉细细琢成,光润无瑕,杯身就着皮色雕出瓜蔓绵延,花叶掩映下瓜身饱满可喜,更有粉蝶双□□舞其上。这其中意思如何再鲜明不过,此刻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火压也压不住的一阵一阵蹿升上来。 元绍也不开口,一手擎杯,微微含笑只是看他。夏夜奥热,两人都是刚刚沐浴更衣换了便服,此刻细细看去,对座那人浴后湿漉漉的散发贴在额前,眉睫犹带雾气,烛光下容色莹润如玉,竟是从未见过的绝色容颜。 心底不由得微微一荡,急忙收束心猿意马,敛容正色。刚刚再道得一个“请”字,凌玉城倏然起立,手一扬,将满满一杯酒连着玉杯掷向地面! 眼看着好好一只合卺杯就要铿然一声电碎星飞,弄出个大不吉利的局面,元绍微微皱眉,虚空一抓,掌心内力吞吐,将酒杯稳稳吸回手中,居然一滴酒水也没有溅出。抬眼望去,凌玉城胸口起伏,紧紧咬着牙关,分明气恼到了极处,按着桌面的手指不住颤抖,显然是强忍着才没有连桌子一起掀翻。低头随意扫了一眼杯身图案,恍然大悟,再看看凌玉城此刻神情态度,原先的十分气恼竟然化成了三分好笑。 一看这杯子就是雷勇会做的事——只为这几日外国使节往来频繁,哥舒夜忙于外事,这些内务不得不交给金吾将军来做,想来是他看也不看,就把虞国送来的全套铺陈一起堆上去了。话又说回来,凭雷勇肚里那点儿墨水,看和不看,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僵持半晌,凌玉城勉强平了平气,倒退两步靠墙袖手而立,冷了脸不再开言。元绍等候良久,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再回原位,渐渐地也收了笑意,沉下脸色,下巴向前一扬: “坐。” 这一声大有命令意味,凌玉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默然落座。两人各自动筷,一张餐桌上寂然无声,只能听见瓷器和瓷器偶尔的轻轻碰响。桌面上金羹玉粒八珍罗列,触目皆是诸般婚宴专用的吉利菜色,一口口咽下去味同嚼蜡,凌玉城低着头勉强吃个半饱,终于忍耐不住,“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 元绍慢慢放下碗筷。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有幸陪他用餐的臣子无不恭恭敬敬陪坐侍膳,偶尔有特别亲密的子侄辈私下里可以谈笑风生,却也无不小心翼翼窥伺喜怒。眼下不过初次同桌共食,就算方才凌玉城当面掷杯,念及他心情不好也没打算计较,谁知道一顿饭吃下来,凌玉城从头到尾甩脸色不说,吃到一半居然还摔了筷子! 更不要说定下君臣名分以来,凌玉城在他面前一直礼节疏略,言语举动,样样都是由着性子来;更不要说当日宴请各国使节,筵前一番针锋相对,出其不意之下他何尝不是惊怒交集! 如果不是知道此人一旦屈膝效忠就不会改移,绝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反口;如果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在这个场合给足他脸面,把一番荒唐举动化作惺惺相惜英雄意气…… “吃饱了?” “……是。” “正好有点东西让你看一下。——那边条案上的折子,去拿过来吧。” 和燃着龙凤花烛的供桌相对,墙边摆放着炉瓶器皿的条案上,一本黑皮折子摆得端端正正。凌玉城随手翻开,眼神一掠,顿时雷劈了似的怔在当地。雪白素纸上墨迹淋漓,一字字一句句不用细看就已经刻入心头,正是当日把他打入死牢的九十七款大罪,至今忆及,宛如梦魇。 “看完了?”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悄悄取走了折子,当着他的面随手翻开。抖了一抖,屈指在折子上弹了一下,挺括光洁的纸面簌簌直响:“有什么想法?” “……看完了。”凌玉城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纸上的字迹,神色一分分惨淡下去,“陛下现在给我看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这上面的罪名,有多少是真的?” “……” “答不出来?朕替你说吧。大逆之罪暂且不论,欺罔之罪,将幕友十八人冒入军功,是真的吧?诡劾参将林少风等驻延边堡失律,是真的吧?僭越之罪,与属员物件,令北面叩头,是真的吧?令州县官员跪道迎送,是真的吧?私自锁禁巡抚州县,不逊者辄加鞭挞;私造大将军令箭,将颁发令箭毁坏;赏赉动至于万,提镇叩头谢恩,这些都是真的吧?” “这些——”都有前因后果,有的是当时形势格禁不得不为,有的是被弹劾的人贻误军机他忍无可忍……凌玉城本能地想要辩解,元绍却不等他开口,一口气说了下去,声音越来越是森冷: “这些也就算了。专擅之罪,建筑定阳城堡,不行题请,擅发银两;擅用私票行盐;忌刻之罪,凌虐现任职官,纵任私人夺缺;遏抑中书安炳等军功;贪黩之罪,遍置私人,私行盐茶,私占盐窝,遣仆贩卖马匹,抄没诸物私变价银入己,这些事,哪一条哪一款不犯你们虞国的法度,哪一条哪一款冤枉了你?” “……”凌玉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或许这些事真的是当时不得不为,或许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真没有私心,但是,于法于律,无言可辩。 “这次下狱,你觉得很难过?很不服?莫非这些事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还不够定你一个死罪?”元绍越说越是声色俱厉:“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但知将军令,不奉天子诏!骄横跋扈,不知收敛,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你扪心自问,古往今来像你这样做派的大将,里面有几个能够善终?别提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倾轧陷害,你是活该!” 手一扬,薄薄的册子“啪”地掼了下来。 一声轻响,宛如惊雷。 凌玉城整个人都被震得晃了一晃,低头定定地看着落在脚下的黑皮折子,雪白纸张凌乱地翻开,上面墨迹纵横,历历现出他北疆血火十年过往。 呼啸纵横,飞扬意气,军令所至,万众俯首。 于今回首,那个龙座之上疲惫憔悴、行事犹疑暗弱的嘉佑皇帝,可有哪怕一天,得到过他发自内心的敬畏忠诚?他这些年行事一天比一天肆意,除了心心念念要守护北疆要痛击敌国,是不是也因为,从来没有把那个皇帝放在眼里? 骄横跋扈,不知收敛,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 他终究慢慢俯身,去捡拾那一纸菲薄的卷册。 作者有话要说:  元绍越说越是声色俱厉: 尼玛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有木有!!!亲!!!!!!!!! 尼玛但知将军令!!!!!!!!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 不奉天子诏有木有!!!!!!!!!!!!!! 骄横跋扈,不知收敛!!!!!!!! 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 你扪心自问有木有!!!!!!!!!!!! 尼玛古往今来像你这样做派的大将啊!!!!!!!!! 尼玛里面有几个能够善终?别提神马功高震主什么倾轧陷害!!!!!!!!! 尼玛你是活该啊啊啊啊!!!!!!!!!!!!!!! 第21章 齐纨未足时人贵 “朕知道你委屈。”元绍高高坐在桌边冷眼旁观,见他低头,也就不为已甚,反而低低叹了一句:“说到底,林林总总那么多罪名,能当真动你这个统兵大将的只有大逆——你到底没有不臣之心。” 声气柔和,迥异方才的疾言厉色,凌玉城闻声一震,指尖在黑色封皮的折子上捻得发白,几乎就要忍不住热辣辣涌到心口的委屈伤恸——下狱弥月,弹章交迭,朝野噤口,天子不明,到头来却是相持十年的敌国国君说自己没有不臣之心! 他心神激荡,虽然竭力装得若无其事,落在元绍眼里仍然是历历分明。想起那位嘉佑皇帝对待凌玉城的种种手段,元绍心底也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自古军权贵专不贵分,亚夫细柳,朕不是不懂。你要打胜仗,抓住兵权是必然,弹劾几个人、砍掉几颗脑袋,这都算不上什么。冒入军功之类,朕后来也查过,那些人虽然没有斩首之功,于参赞后勤上确有劳绩,就是按照虞国的律法不能以军功赏赐罢了。只不过事做得太急了些,在你的政敌看来,就处处都是把柄了。” “至于贪黩侵蚀之类……呵呵,北疆大营军需历来不足,你们朝廷拨出十成的粮草,到你手里能有七成就算是不错,北疆屯田又是废弛已久,若不是这几年在你手里一点点整理起来,怕是那些屯田兵自己养活自己都不够。叫你贿赂当道、和光同尘大约是做不出来的,再不私贩茶盐马匹,不私卖缴获军资,哪里来的钱养兵?你自己的吃穿用度,也没见得就如何奢华了。你的所作所为,用心并没有错,只是——虞国,容不下。” 凌玉城垂首不语。这一席温言安慰字字句句暖入心田,他在北疆行事凌厉暴烈,让那些曾经靠走私盐茶、克扣屯田士卒致富的家伙怨声载道,难不成是为了他自己?如果不出雷霆手段,让那些豪门大族、贪官污吏不敢仰视,他拿什么去筹饷,拿什么去练兵,拿什么去抵御外敌?这几年军饷充足,在他治下的北疆兵力愈强,北凉多次进犯都没能讨到好处,受惠的还不是那些可以安心耕种,不用时时担心被烧杀抢掠的百姓? “你不要怨朕刚才说你那些话。”元绍起身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拉到自己身边,语调越发和煦。“礼数上,朕不会过多拘着你,但是君臣分际你心里不能没有。以后凡事记得多想一想,到了大凉,朕总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对你太过纵容,那不是宠你,那是在害你!” “……臣,遵旨。”凌玉城终于低头回答。短短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若是北凉天统皇帝——不,若是他的皇帝刚才没有这么一番敲打,他到了北凉还是原来的做派,就算可以做得了一番事业,也不过是皇帝手里的一柄利刃,时时处处都要依赖着帝王的宠信支持。一旦需要,他就是被第一个放弃的那枚棋子!这等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并不需要额外多做什么,他的主君原本可以顺水推舟,冷眼放任他肆意妄为,却终究还是选择了提醒告诫…… “臣,谢陛下……” “谢什么。”指尖暖暖的触感传来,凌玉城忽地惊觉,方才心神动荡无由自主,居然不知不觉被元绍拉得坐倒在他身边。衣袂相接,呼吸相闻,本能地想要远远退离,手指被人握在掌心竟不敢强挣,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朕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你做事情束手束脚。”烛光下,元绍的眸子闪耀如寒星,“我大凉的情况终究和虞国不同,朕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只记住,我大凉帝后敌体,”掌心里静静停着的手指本能地一挣,元绍一把握住,不动声色地娓娓述说下去,“日后你在大凉,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朕,无须对任何人低头。朕知道,你既然投了朕,就不会有谋逆的心思,朕这里,论心不论行,也不会多余对你提防猜忌。日后,你放手去做。” 不等他回答,若无其事地放手站起,扬声唤人。不一会儿下人进来收拾打扫,重上夜宵,再整杯盘。这一次诸般器皿总算素净了下来,元绍喝了两口,顺手也给凌玉城满上一杯,看他本能地想要起立,抬手虚空一捺,把人按回了座位上: “你也不用太过拘束惶恐。只要不是朝会上,诸王大臣,在朕面前也是有座的。”不等他回答,摇头失笑:“算了……南朝就是礼数太重,其实君臣之道,哪里又在这上面?你慢慢习惯就好,朕不拘着你。”自斟自饮,再不说话。 两个人总算平平安安吃完了第一顿晚饭。各自洗漱完毕,元绍捧着茶盏呷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凌玉城从屏风后面转出来,那个神情举止虽然不至于磨磨蹭蹭,却显然在极力隐蔽地四下里打量,不知是觉得桌上椅上哪里过夜比较好。 元绍本来倒是没有想到晚上怎么过的问题,反正不管怎样,他身为主君肯定都是睡床的那一个。然而看着凌玉城满身防备,每一根刺都暗暗竖起来了的样子,反倒升起了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轻咳一声:“不早了,睡吧。”脸向里床一扬,那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上去。 话音未落,凌玉城的动作明显一顿,望过来的眼神里除了惊愕,还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元绍迎着他的目光一挑眉,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凌玉城默默垂了下眼,只一息时间,就已经把多余的心绪收敛得滴水不漏,干净利落地微微躬身: “是。” 翻身上床,紧贴着最里侧的床沿躺了下来,片刻就调匀了呼吸。元绍慢慢走近,低头看着他背对自己向里侧卧,呼吸悠长,已经沉沉入睡的光景,慢慢把方才的情形回味了一遍,忽地失笑: “你啊……” 轻笑声中,他挥手灭去房里多余的烛火,也靠着外床沿自顾自躺下。纱帐轻拂,元绍借着龙凤花烛微弱的光芒打量帐顶连绵花纹,在渐渐涌上的睡意中朦朦胧胧地想着: “似乎有点意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有饭局,提前更新了 后文已经开始写了^^ ps:昨晚的书评看得我很郁闷……话说大家都知道那只杯子的寓意么? 第22章 明日思亲梦里人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5 次日,翠华摇摇,迤逦北上。 对于那位北朝天统皇帝大婚次日就要归国,大虞上下,抱的多半是谢天谢地的送瘟神心态——除了在婚典现场站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又要大清早爬起来郊送实在痛苦以外,能迅速摆脱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别国皇帝,还是非常可喜的。 在双方都有诚意迅速分手的情况下,郊送仪式进行得极快。辰时未过,大凉金吾卫仪仗已经簇拥着帝后二人并骑向北。元绍满心的意满志得,然而看着凌玉城在他身边频频收缰,简直要一步一回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 “怎么?——还有地方想去?” “……陛下恕罪。” “想去就去。——朕的皇后,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可以看见凌玉城明显迟疑了一下,然而终于还是在马背上深深一躬,径直拨转马头,抖开丝缰,元绍悠然跟在后面。大驾一动,千乘万骑紧随着调转方向,在负责送行的大虞鸿胪寺官员心底疯狂的抱怨诅咒之下,向着虞阳东郊浩浩荡荡开了过去。 凌玉城显然对自己要去的地方异常熟悉,毫不迟疑地带着队伍越走越偏,终于在一片荒滩野地前停了下来。时当盛夏,那一片地方草木高过人头,然而榛莽纵横,杂乱无章,间或风吹草低,还能看到野狗狺狺抢食的身影一闪而逝,不知为什么就让人打心底里阴冷起来。 大虞鸿胪寺卿紧赶慢赶了一路,好容易盼得队伍停了下来,心想终于到了需要他上场的时候了,抢上前一看,竟是京郊化人场旁边的乱葬岗。这地方莫非还能举行什么仪式不成?没等他开始抓挠头皮,凌玉城一骑绝尘,当先奔出,在前方平地上甩镫下马。他身后,十几个黑衣亲卫也策马而出,自然而然地雁翅散开,在人群前面拦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弧线。 凌玉城更不回顾,怔怔站在当地,出神地望着那一片坑坑洼洼、草木茂密的荒丘。有些地方有连绵的隆起,间或一两块残碑倒在地上,更多地方没有路可以深入,幸好除了死人实在太多的时候,也没有人需要路深入这里。前一天还微微隆起的地方可能第二天就洼陷下去,那是薄薄瘗葬的尸体被野狗或者别的什么刨开,然而那些尸体已经算得上幸运,因为更多或者完整或者草草火化的尸骨只是被随意地抛在这块地方,人一走立刻让抢食的畜生糟蹋得不成样子…… 那一年,京城大疫,这片紧挨着化人场的乱葬岗,埋葬或抛掷了京城无可计数的尸骨。 他的生母,葬无碑坟,祭无牌位,唯一可以推测的,就是她或许也会埋骨在这里——只是或许。 他缓缓跪倒,郑重地向那片荒郊叩拜下去。 那是他唯一可以追忆、可以祭奠的所在。 元绍勒马在后,默然看着凌玉城一丝不苟地下拜叩首,四拜之后,伏地久久不起。流云悠悠,荒丘蔓草,那个记忆里从来都是挺拔的背影,第一次落在眼底有了孤寂的感觉。 回首四顾,跟随凌玉城多年的亲卫们大半转过脸去,也有少数几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家将主,脸上无一例外都是黯然。背后,哥舒夜垂首无言,雷勇脸上微微有些不耐,然而不一会儿就转为肃然。簇拥着他们的卫队偶尔有些轻微的骚动,都是迅速被主将的眼神镇压下去。 凝视良久,元绍点马越众而出,在凌玉城身边翻身下马,整肃衣冠,长揖至地。直起身来,低头轻轻说了一句: “走吧。” 那一天北凉队伍直到酉末才入驻馆驿。元绍一进门就加快脚步往内室走,还没转过屏风,就听见凌玉城反手带上了门,低低喊了一声: “陛下!” 元绍停步转身,凌玉城已经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君臣大礼。他跪倒那一瞬间元绍本想叫他免礼,然而心中一动,便不出声,默然站定受了全礼。凌玉城拜罢起身,不等元绍动问,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自行开口: “陛下,今天臣拜祭的——是臣的生母。” 语调沉肃,一字一顿,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先母——出身风尘。” 元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室内尚未点灯,只有窗外摇曳的火把光芒微微透入,凌玉城说过那句话就一言不发,漆黑的瞳仁仿佛两口深黯的沉潭,吸尽了所有光线,一丝一毫情绪都不透露。薄唇抿得紧紧的,侧脸至下颌的弧度绷成了铁线一般,微微扬着脸和他对视,看上去说不出的倔强孤单。 忽然心底就软了一下。那些用骄傲竭力掩藏的伤痛孺慕,乃至那些凌玉城自己或许也没有觉察到的惶恐,那一刻,在他眼里全然无所遁形。 他沉沉点头:“朕原本就猜想,那应该是你敬重的长辈。——果然不错。”抬手点亮烛火,回头看去,凌玉城怔怔站在当地凝视着他,深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激烈翻滚,偏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生母,就葬在那里?” “先母……死在那场大疫里,等我出仕了自己能调动人手,回头查访,只知道她或许是葬在那片乱葬岗里……这么多年,连牌位都没有……”想到母亲多年无葬无祭,时至今日竟得北凉一国之君在她灵前一礼,再想到这一礼的缘故,霎时间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五内如焚,痛不可当。 “朕知道。”元绍轻轻叹息。凌玉城的身世,他之前在谍报里也看了个大概——即使生母有着这样为世人鄙弃的的身份,即使因此从小到大饱受欺辱谩骂,身为人子,也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受人尊重的罢。 他略抬了抬手自去洗漱,等到回来,已经有人送了晚饭进来。寂然饭毕,元绍指着桌上一个沉甸甸的封匣道:“这是这些天递上来的折子,你先看看吧。”自己抱了一堆奏折靠在床头随意翻着,看一本扔一本,不一会儿就扔了半床。 不经意间一回头,凌玉城端端正正坐在桌角,左右手边两叠奏折码得整整齐齐,一条棱线在桌面上投下笔直的阴影。他正拿着一本凝眉细看,间或默默记诵,手指在桌面上曲曲弯弯地虚空划着,也不知道是在计算数字还是在画着舆图。 “可看出什么来了?” “倒是有一些管窥之见,想要请教陛下——” 执卷回头,神气从容,眼神湛亮如星。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明天能更新多少……就看运气了 第23章 自古胡虏无百年 “这么快就有事想问了?”元绍把手里折子一抛,靠着枕头微微坐直了一点,语带笑意。凌玉城放下手中简册,起身转了个方向,面向元绍稳稳坐定,慎重开口: “倒不光是看这些奏折想到的。——臣自幼读史,及至北疆十年,常有疑惑:自古夷夏之势,夷强则凌夏,夏强则逐夷。昔日五胡占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6 据北地,有像魏氏一样仰慕夏治、遵行夏礼的,也有像高氏一样勒令夏民剃发易服、遵行夷俗,不从则杀的。可这些国家林林总总,一直到前朝大燕,夷人据有夏地,享国从来不满百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不知陛下对此有什么想法?” 元绍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才听到第二句,就离开靠枕端然坐正。及至听到“享国从来不满百年”,肃然长身而起,踱了几步坐定在桌边,示意凌玉城也在对桌的交椅上坐下,盯着他恭恭敬敬的神色看了半晌,忽然摇头失笑: “你啊你啊……这些话,本来打算多看几天再拿出来吧?——当着朕满口的夷夏之别,你好大的胆子!” “臣——” “行了,又不是责怪你,这点心胸都没有,朕也不配做你的主君。这些话,晚说固然有晚说的道理,早问也有早问的好处。——你这是要考较朕了?” “臣——不敢。”说着不敢,然而微微低垂的眉睫下,一双眸子亮如朗星,嘴角微弯,分明是敢得不能再敢。元绍也不在意,摆了摆手打断,径直说了下去: “要是朕说什么天运循环,说什么不遵德化,大概你立刻就能转身出了这间屋子——这种话,腐儒们说说,或者打仗的时候当檄文写写也就算了,咱们这时候一本正经地当成大道理来谈,那就真正是笑话了。” “要说夷人治夏,国运不满百年,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夷人少,夏人多。然而五胡据北那些年,西北人口,夷三夏二,就是中原衣冠之地也不过夷二夏三。就算年深日久,夏人孳生日繁,可也不成为夷人失国的理由。” “陛下明见。” “其二,照夏人的话说,就是夷狄之人,不服王化,不识忠孝,无君臣父子之道——所以当皇帝的稍稍弱了一点,立刻就是一场大乱。但是话说回来,夏人治国,也不见得忠孝礼义到哪里去了,父子相残兄弟相争,乃至以臣克君也是屡见不鲜,可见圣人教化,也未必就是长保国运的道理!” “陛下此言正是——” “其三,自古马上得天下,不闻马上治天下。胡人善奔袭,不善拔城;善攻掠,不善据守,历代多败于此。然而试看前朝,也有几代帝王兴教化,明法度,善抚百姓,却终究不能保有天下,国家安于逸乐,军心不振,最终被更北方的夷人攻取。可见这文武之道的平衡,倒是要好好思量思量。” “其四……” 凌玉城专注地听着,身子略略前倾,一声不吭,然而眼底神光流动,分明带着一点会心的笑意。等元绍说完,他起身为两人杯中添了茶水,自己举杯略呷了一口,正襟危坐,慢慢开口: “臣这些年旁观陛下治国,立官制,定郡县,兴文教,倡农耕,种种作为,都有深意。十年之中,国力军力,蒸蒸日上,各部兵马,也越来越是进退有度。想来,臣方才那一问,陛下思索了也不止一年两年——若非如此,管窥愚见,也不敢上呈陛下。” 元绍的眼神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登基以来诸多作为,国内所能明白者寥寥无几,大半臣子都是慑于他身为君主的威严不得不从,就连太子也不免抱怨。中夜徘徊,无人可商,那番滋味当真只有自己才能品味,却不想在这里倒能遇上一个知音! “先贤曾经有言,夷人与我族类不同,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臣倒是以为,这话有点倒果为因的味道。只因僻居北方,五谷不能种植,才逐草随畜,射猎为生。既逐水草而居,车马宫室、饮食衣冠,自然要各从其便——等到在中原生活日久,习于农耕,习俗自然而然也就和夏人无异。大凉治下,也有当年五胡百姓,现在可看得出到底是什么出身?”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既然风俗各异,这治理民生的方式,就要从根子上去找。逐水草而居时,各部族惟力是视,牛羊马匹,奴隶人口,谁打赢了牵走就是,反正也不容易打坏——可是入主中原以后就不行了,庄稼春种秋收,这一年里哪怕打上一仗,什么收获都不用指望。所以夏人重德化,尚礼义,实在是为了方便大家有什么事情坐下来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仗。” 元绍忍不住一声失笑。自来北凉上至贵胄下至平民,无不觉得夏人文弱,有什么事情明明一刀砍过去就能解决,非要嘟嘟囔囔磨半天嘴皮子——然而这么一想,文弱也有文弱的道理。 “西燕之失,就在于想要荒废中原大地,悉数改为牧场,以供贵人射猎,说是这样可以保证军队的战力——当真是异想天开。不说别的,百里方圆,放牧能养活多少人?种地又能养活多少人?人口少了,且不说哪里来人织布、打铁、酿酒、制药,打造铠甲弓箭,光这个民以食为天就是要命的,原先这片土地上养活的人口都要饿死了,哪里还有不起来造反的道理?——与其说夷人是因为人口不繁才保不住国家,不如说以他们的活法儿,生民根本就繁育不起来罢了。” “可是,如果依靠农耕才能养活这么多百姓,那养出来的,也不是三岁能骑马、五岁能射猎的草原男儿了。” “陛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平民百姓,总是希望能活得更好一些,不挨饿,不受冻,不莫名其妙的走在路上给人抽鞭子,生的孩子个个都能养活——至于是耕种还是放牧,对他们来说,只是能不能做得到的问题,不是肯不肯做的问题。” “只是百姓一旦换了活法,心里的想头,自然而然也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所谓‘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臣倒是觉得,说的应该是治国治民应地制宜、应人制宜的道理。用治理中原的法子约束那些逐水草而居的部族,人家固然不理睬你,等那些百姓在中原定居下来,还用原先草原上的老一套,陛下,高氏被后梁代替,岂不正是因为如此?” 元绍沉沉点头。北凉入主中原以来,大批百姓由牧转农,原先草原上行了几百年的规矩渐渐不合时宜,然而一味照搬夏人的制度,又多有行不通的。他这些年提倡农耕,推行教化,未尝不想在其中找出一条路来,然而这种事搞不好就是牵一发动全身,又怎么敢不慎之又慎? “治理百姓是一层,那些高官贵胄又是一层——看陛下收封藩,定郡县,离官制,就知道陛下心里一直有数,入主中原以后,必得这样才能长久。但是细看那些族长豪强,在自己地盘上赋税兵马全都自主,名为郡县,实为藩镇,陛下要调动他们的力量,多半还得因势利导,缓缓而行。一则是草原上各部分治,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二则,陛下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治理这些地方罢。” “——你说的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7 何尝不是!”元绍长叹一声。这些年他费尽心思和那些族长贵胄斗法,其中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然而就算他身为皇帝,也不可能对抗一国的贵族联手,那些训练有素的地方官吏更加变不出来,北凉贵族当中,甚至能识字、能写文书的人都少! “说到官吏,必然牵涉文治教化,讲到文教,就不能不牵扯衣冠礼仪。夷夏之别,这是最麻烦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昔日高氏勒令夏民剃发易服、遵行夷俗,以至于民怨沸腾;魏氏令本族贵胄改易夏服,说夏文、行夏礼,豪酋怨声载道;其实都大可不必。当年大虞还没有南迁的时候,京城百姓竞相穿着胡服,官府屡禁不止;西燕高官,也有以峨冠博带为美,天天宽袍大袖,招摇过市的。移风易俗,如水就下,何苦一味强制?最多给别国说几声礼制混乱,——除了打群架的时候麻烦,又死不了人。” 这一晚,正屋的灯光一直亮到三更。在门外值守的卫士进进出出,添了七八次茶水,就看见屋里那两位越说越是神采飞扬,到后来笔墨纸砚全部摊开,各地舆图东一张西一张的,摆得人没个落脚处。等到两人兴尽起身收拾书卷图册,凌玉城抚着北凉疆域全图的边缘,低声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藉此可王天下。——能做到这地步,我这一番跟随陛下,也就不枉了。”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元绍把这八个字慢慢咀嚼一遍,回头定定看住了他:“你的打算只此而已?你就不想提兵南下,踏破虞阳,为你自己报仇?” 他目光清冷如刀,居高临下地望过来,一时间竟有整座泰山当顶压下的错觉。凌玉城被他的目光逼得几乎一晃,旋即镇定了心神,微微苦笑: “报仇?我从来没有想过。” “嗯?” “那毕竟是我的故国……幼年时候,如果不是袭了爵,只怕我早就饿死在街头,更别提有机会入宫读书,学这一身本事。说到底,总是承了大虞皇家的恩情。”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蒙冤下狱,投进死牢,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也不是什么大虞皇帝救的我。如果仅仅是个死,我也就认了,可是他们,他们……”语调蓦地高扬:“这十年血战,生前身后毁誉声名,就当还了大虞二十四年恩养。从此以后,我和大虞,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么?”元绍嘴角慢慢勾起弧度:“你心里没有恨,那很好。不急于报仇,行事就不会过于操切。——那你为什么又要为朕筹划这些?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藉此可王天下,你就不怕朕积蓄足了国力,一鼓作气灭掉大虞么?” “陛下如果不用我的谋划,以现在大凉的制度,能战而不能治,就算一时大胜也不能长久,最安全的法子是侵掠一番自己退兵,伤不了大虞根本。如果采纳我的想法,二十年内都会专心内政,无心大举南下。有二十年的时间,大虞如果还不能励精图治,被灭了也是活该!” 那样骄傲厉烈的口气!元绍失笑:“怪不得,你不求朕莫要对南朝用兵。”那一夜定下君臣名分的时候他曾经问过,当时凌玉城昂头轻笑:这是求就求得来的么?现在想来,他应该在当时就有了盘算。“能争取到二十年时间,你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他随手把一叠折子放到桌上:“你把今天的想法仔细理一理,写个奏折上来吧。倒也不必急着动笔,仔细想想,写周全一点。这个折子一两年内肯定不能公开,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见得了光,可是——” 他缓缓回头,目光凝重,含着深深的关切抚慰:“总有一天,会让世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华夷之辨什么的……是很麻烦的事情呢 不过加上苏台和西珉,成了一个架空社会,也未必那么麻烦,毕竟大虞还和这两个女尊国家通婚的,也未必有文化上唯我独尊你们都是蛮夷的傲气 第24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越靠近北疆,凌玉城就越是忙碌。一天行军六七个时辰,他身边卫士至少有一半在外面跑马,隔三岔五悄悄带进一个人来,给凌玉城行过礼以后悄无声息地归入卫队。到得队伍进入北疆那一晚,羽林将军哥舒夜奉命来见凌玉城,撞上他正在给下属开讲兵法,惊见底下熙熙攘攘坐了五六十人,迥非原本大猫小猫十几只的近身卫队。 左右事情不急,哥舒夜和凌玉城打过招呼,索性坐在边上听完了这堂课。越听越有滋味,等散了课谈完公事,忽然道:“刚才听大人课上提到《何博士备论》,这本书在下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没能拜读,——不知大人这里有没有抄本?” 凌玉城深深看他一眼。这些天他的部下和羽林卫所属打的交道不少,就是一路上衣食住行,也是羽林卫不动声色分拨过来。哥舒夜治军严谨,其麾下也是守礼,当面背后,从来没有什么污言秽语灌进耳朵。更何况哥舒夜年前刚刚迎娶了北凉公主,虽是半子,却比几个皇子还要得元绍宠爱,算是元绍最为亲厚信任的几个臣子之一。 他点了点头:“稍候。”扬声叫人拿了书箱进来,取出那本自己书房里常备、这次抄家以后重新发还的兵书,亲手递了过去。哥舒夜起身双手接过,微微躬身:“多谢大人。”告退回了住处,灯下翻开,那书上天头地脚、字里行间密密麻麻,全是随手写下的笔记心得,墨色浓淡不均,显然被主人读了绝对不止一遍。 没过几天,元绍取笑自家女婿:“这几天忙什么呢?一扎营就钻到自己屋子里,朕面前都少来了。——听阿雷说,你居然在忙着舞文弄墨?” “臣前几天蒙……凌将军借了一本《何博士备论》,上面有不少亲笔注解,这些日子,臣都在忙着抄书。” “哦。”元绍回忆了一下书名,“这本书还是有些见地的,不过传抄不广。朕记得,当年有个富商因为献书受赏,献的书单里就有这本书——《古今文献大成》里应该有收录。” “陛下博闻强记。”哥舒夜目光闪动了一下,微微含笑。“今天又是凌将军给下属开讲兵法的日子,臣要赶着去还书听讲——”眼看元绍挥手赶人,他起身向外倒退,一边百忙中问了一句:“不知陛下可允许臣带几个下属一起去听?” “这种事问朕做什么?” 不到北疆,不知道凌玉城十年经营下来的势力有多大。 按说大虞之前和苏台、西珉和亲也不止一次,但凡嫁个皇子宗室过门,金银玉帛不算,陪送过去的官属侍御、工匠奴婢,哪一次不是数以千计。唯独到了凌玉城头上,按说嫁作北凉皇后身份也不低了,可谁会想不开跟着他?强行拉人吧,礼部官员左看右看,跟谁都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何苦呢。 所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8 幸凌玉城自己托睿亲王上奏,大虞嘉佑皇帝顺水推舟,大笔一挥:既然他自己有些私产奴婢,那就随他带过去好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有了圣旨撑腰,凌玉城身边的卫士持他的手令信物处分产业人口,该甩卖的甩卖,该打包带走的打包带走,至于店铺里积年的工匠、手艺人,凌玉城是这么吩咐的: “有身契么?——有?那你还问什么?” 于是,自从进了北疆,就不断有小股小股的队伍从荒郊野外冒出来,赶着马车驴车,押着货物奴婢跟上队伍,对外宣称都是凌玉城的私产。离剑门关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羽林军和金吾卫森严肃穆的三千骑兵,已经变成了曲曲折折蜿蜒出去十几里的车队。元绍打马跑了一圈,除了板车上拉的各色货物辎重,居然还瞄到了扶老携幼、女人哭娃娃叫的热闹场面,很是无语了一阵,扭头问凌玉城:“现在你手里有多少人了?” “昨晚的数字,是五千五百一十三人。”凌玉城口气波澜不惊,仿佛这些人是他从京里出来第一天就跟到现在,而不是这些日子陆陆续续,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汇入队伍,“今天的数字还没有报上来。” 检点完今天到手的人口货物,安抚完跟上队伍的亲兵士卒,再和已经归队的奚军、夏白、金波等人开完会,凌玉城踏进元绍寝居的时候,元绍看着他身姿笔挺,仪容一丝不苟,却难掩眉心眼底隐隐疲惫,忍不住摇头:“怎么了?带走的东西太少,怕不够用?” “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凌玉城弯腰泼了一捧水在脸上,冰冷的水珠沿着额头流下来,激得他精神也振作了几分,“金波他们……干得漂亮。” “的确漂亮。什么时候,朕的麾下也有这本事就好了!”那些人马车辆散开的时候无迹可寻,会合的时候点尘不惊,如果不是大队人马扎下营盘,都不会发现已经不知不觉多了这许多人。想来等到大虞皇帝反应过来发下圣旨,当地守军再行拦截,他们一行人早就浩浩荡荡地离开剑门关几百里了。 凌玉城勉强一笑。当日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装作托付后事,变现私产分给亲卫下属留个念想,把手下几乎全部下属都打发去了北疆。仗着端王意在北疆军权,处处都给他行了方便,太子手下的赵胜更是个塞足了钱连爹娘都能卖的糊涂人,这些心腹下属亲卫,几乎把能抽调的财产不动声色地抽了个干净! 账册上行行列列物资人口,都是他们这些天来的成果,这些东西是他在北疆十年辛苦,扎进这片土地的丝丝缕缕血脉根茎,也是他到北凉能够动用的第一笔力量,有了它,才有未来养兵、掌军的基础,是他脚下最稳固的基石之一。 可是,手里握着的东西越多,心底却越是空空荡荡。 “睡吧,明天就要过剑门关了。” “是啊,明天就要过剑门关了……”凌玉城略略抬眼,望着窗外皓月当空,流云悠悠,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怅惘。 百年雄关,巍巍剑门。 自数百年前建成起就分隔南北,一次次抵挡北方蛮族的攻击,从西燕到北凉,乃至更早的北胡诸国,百万雄师折于城下。这座关城,留下过他最美好的回忆,每一次出兵的斗志昂扬,每一次凯旋的意气风发,他数得出北面城墙上每一块斑驳的砖石,认得出南边军祠外每一棵手植的松柏。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明日穿城而过,从此一别故国千里万里,只有月色他乡似故乡。 心潮起伏,躺在床上许久才朦胧合眼,却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又做了那个梦。 十年前,假意投了柳明夏开始,直到那一夜天街血色,几乎夜夜必做的那个噩梦。 梦里有无数交错晃动的人影,有浑浊的笑骂,有少年挣扎哭号,惨叫的声音渐渐低落不似人声……那是他曾经亲眼目睹的场景,从开场到结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坐在一边看着,听任那嘶哑的呼号一声声割在他身上…… 然后在每一个深夜里蓦然惊醒。 一个月以后,他学会了不在惊醒的时候猛然坐起;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连手指都不动弹一下,只是静静地阖眼躺着,竭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汗透重衫。左手习惯性地伸到枕下,手指合拢,掌心里却是空空如也——是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独寝。 身边微微一动,元绍声音犹带朦胧睡意,低低问了声:“怎么了?” “……没事。” 衣襟拂在竹枕冰箪上悉悉窣窣轻响,背后那人挨近身边,跟着指尖在额头一掠而过,带去一点湿意,沉默片刻,元绍缓缓道:“做噩梦了么。” 那一刻甚至有点怒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窥破过的秘密就这样落入他人眼中,凌玉城手肘在床上一撑就想起身,身上却忽然一重,肩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牢牢环住,一分一分收紧。 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然而方才惊醒时满身冷汗已经渐干,温暖的呼吸隔着单薄的睡衣拂过肌肤,冰冷的肢体遇到暖意,本能地渐渐舒展开来。两个人一动不动,静夜中甚至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良久,元绍松开手臂翻身回了原位,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我追击到边境,被召回来,被捕下狱——就是在这里,剑门关外的昌平驿。” 当年,深入骨髓的震惊和愤怒,与其说是为自己,不如说是为了被战火□□的北疆;那时候,十四岁的他束手进京,只为了相信世上还有“公道”二字! 进了京他才知道,那个拖家带口弃了百姓奔逃的襄州太守,是走柳明夏的路子得的官。他在前方忙着打仗的时候,自知闯了大祸的襄州太守给柳明夏的某个义子送了重礼,一封奏折颠倒黑白,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凌玉城头上,而那个家伙自己则成了在后方指挥若定的大大功臣。那一战歼敌过万,周边的援军都能因此分润一笔军功,更不用说被毁掉的半个芜城里有多少地方豪族京城官吏的家产…… 没有人站在他一边。 “后来呢?……你是怎么出狱的?” “后来,柳明夏知道了那一仗的经过,动了心思想要招揽我。景晖……端王听说以后,劝我假意顺从,借他的势力先抓住军权再说。” 他点了头,于是,在柳党官员的调查下,那一战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襄州太守镇定自若居中调度,凌玉城身先士卒巧计歼敌,芜城士绅深明大义捐资报国,各路援军齐心杀敌合作无间……皆大欢喜,人人都有好处。 “是这样。”这其中的曲曲折折,元绍之前也在谍报里看了不少,但是终究不如当事人的口述那么详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失笑: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9 “知道么,你那一仗,可帮了朕不少忙!” “陛下是说?” “考你一考。那一年,朕这里出了些什么事?” 说到这里凌玉城已经全然没了睡意,在枕上支起身子,目光灼灼。“最大的事就是陛下登基……然后纳木岩带兵入侵,嗯,按照时间算,他应该是私自出兵,想要试试陛下的反应,结果大败而归,一回国就下了狱。两个月后,纳木岩因大赦出狱,那时候……”他嘴角挑起一缕微笑,“他们部族的军权,已经给陛下分拆得差不多了。接着就是陛下北巡,大胜丁零,以及,册立太子……” “册立太子如何?” “按说太子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册立是早了点。然而,纳木岩是国丈,陛下既然夺了他的兵权,总要安抚安抚。再说,也不能让别的部族觉得,陛下就是安心要一族一族收军权的。”口气平平淡淡,和寻常与他闲话、评点史上治政得失一般无异。 “你说的是。”元绍微微点头。“那时候纳木岩虽然私自出兵,可朕刚刚登基,立足不稳,也不好对他大动干戈。后来他惨败而回朕才顺手处置,……宏儿是早产,身体弱,册了太子之后,三岁上就夭折了。” 镇压朝局、收取军权的机会比他想象中来得更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那里打开了局面。可是代价…… 忽而意兴索然,叹了口气:“睡吧。”翻身向外侧卧,闭上了眼睛。凌玉城也再不说话,心里默默把元绍的话过了一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纳木岩兵败……入狱……收兵权……册立太子,大赦,纳木岩出狱……这一系列的举动,他十年以来一直反复推敲,然而之前的情报里永远缺少的最后一片拼图,就是太子乃是早产——前朝后宫的动作,就被这一条情报,简简单单地联系在了一起。 或者,正因为早产体弱,甚至很可能夭折,才有了被册为太子的机会? 那位北凉皇帝,心里永远只有他的江山,后宫种种不过是他拿来制约、平衡前朝的棋子,或许还要兑几颗子来换取前朝的利益。看他元后早逝嫡子夭折,高位妃嫔不是无出就是子女幼年夭亡,目前两个成年皇子母家都是微贱,就算后宫争斗本来剧烈,也未尝不是他有心计算的结果——就算觉得不忍,也最多就是叹一口气罢了。 不过——凌玉城在暗夜中无声轻笑,天子无私情,作为主君,这样的心性倒是最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面有一个没有提到名字但是很重要的人,you know who…… 第25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 次日,大军过剑门关。 大虞皇室派出的送行人员到此止步,金吾卫、羽林军以及凌玉城携带的一干物资人口,浩浩荡荡近万人穿城而过。 凌玉城负手立在剑门关面向大虞的城墙上,遥望南方,默默无语。身后四五步之遥,元绍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再往后,一群大虞文武官员、凌玉城的几个亲信下属远远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踏入剑门关时,凌玉城突然提出,想到城墙上去看一眼。这话传到新任剑门关守将李远新面前,这个原先的宁武关副将期期艾艾,扭头去看大虞送行的使节。鸿胪寺少卿任君涛一脸为难,搓着手对凌玉城的亲卫队长陪笑: “这个……到底是城防重地……您看……” “什么城防重地!”贺留蓦地爆发了:“这剑门关里里外外,哪一处城防不是我家大人亲自筹划布置!看一眼又怎么了!大人他……” “大人他只是想登高望远,最后看一眼故国而已。”一张娃娃脸的奚军越众而出,静静加了一句,“怎么,这都不准么?” 不等李远新想出托词,守卫磴道的士卒们已经默默低头,黯然让开了道路。 凌玉城出神地凝望着。面前展开的是大虞最北面的土地,宽阔平坦的大道从地平线蜿蜒而来,曾经被战火蹂躏铁蹄践踏过的土地已经恢复了生机,时值七月,稻谷在风中摇曳成一片青翠,举目望去千里沃野如锦如缎。 二十年来家国。 三千里地山河。 那是他曾经为之呕心沥血战斗过的土地,他曾经赌上了一切名誉地位乃至生命也要保护的土地,他曾成长于斯、歌哭于斯,曾经以为也必将葬身于斯,在这片土地上永远镌刻下自己的名字。 还记得他初掌剑门将印,指着城下发誓“令胡虏一骑不得过此关”;还记得那年雪夜轻甲追杀百里,归来时城边小摊上热腾腾的羊汤;还记得在他铁骑庇护下的第一次丰收,当地父老献上的金黄新稻…… 还记得重镣之下接到圣旨,金黄云龙锦缎为地的旨意上明明白白写着,令他,和亲北凉。 那日他跪倒筵前,一刀当顶直下,劈开银冠,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从此委身夷狄,再非华夏衣冠人物。 凌玉城蓦地抬手。 铿然一响,束发玉冠掷落在地,银丝盘成的冠胎扭曲歪斜,羊脂美玉片片飞溅;再一扬手,绾发的墨玉簪狠狠砸在城墙上,摔成数段沿着墙头滚落下去。 反手握发,寒光一闪,满把长发齐齐截断。凌玉城右手还剑入鞘,举至齐肩的左手慢慢松开,身后北风劲急,指缝间乌丝被风裹着,一丝一缕离开掌心,散入城下的道路田野、树丛河渠,渐渐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元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远眺故国、抽簪掷冠、挥剑断发,凌玉城一直神色淡漠,俊秀的侧脸无喜无悲。唯有他随风散去满把断发时,元绍恍惚觉得,眼前人笔直的身躯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渐渐化做虚无,从他缓缓张开的指缝中一并逸出,丝丝缕缕吹落城下。 “这是干什么?” “截发代首,永葬故国。”听到他沉声发问,凌玉城转步回身,向着他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声音低沉有如耳语。目光掠过他身前,乌黑的瞳仁深处没有一点光泽,那些曾经激荡在血液中的喜悦、愤怒、感动或者悲伤,此刻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见半点痕迹: “臣无状,劳陛下久待——” 狂风呼啸,撕扯着城头旌旗一声声炸响。 两人一前一后,缓步下城。凌玉城稳定从容的身姿步态一如既往,唯有从来严严整整束在发冠里的长发,此刻被宝剑割得零落,散乱地披在肩背上。元绍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被风吹得一忽儿紧贴脸颊、一忽儿高高扬起的发丝,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他停步。 从城楼拾级而下的台阶幽暗湿滑,更不容二人并行。跟他们上城的大虞官员和凌玉城的下属们已经先行退出,此刻,狭窄的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上一下站立。 “你不必这样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0 ……” 身后低沉的话音宛若叹息,凌玉城略略低头,默然无语。一双手从背后忽而搭上肩膀,十指蜻蜓点水般掠过前额、耳际,一缕缕替他收拢散乱的发丝,偶尔撩起贴着后颈的碎发,指节摩过肌肤的触感干燥而温暖。凌玉城安静不动地站着,须臾,满把发丝已教背后那人握在手里,五指深入发束细细理顺,跟着引了一段不知什么绳索绕过两圈,轻巧地把风中四散的头发系成一束。 “好了,走吧。” 转过弯的时候,凌玉城余光一瞥,元绍剑柄上常年挂着的银白剑穗,片刻工夫已经不知去向。 近万军民逶迤成一条长龙,到得尽数离开剑门关,红日已经移过了中天。出城十里,大虞鸿胪寺少卿带着一干送行官员在班荆馆设筵,筵罢,酌酒相别。 元绍不过随意点头还礼,举杯小啜一口就算全了礼数。那位少卿随即转到凌玉城身前,深深一躬,双手举杯,依足了历来送宗室亲王和亲远行的例行仪注正色祝道:“愿将军勿返。”(注) 凌玉城脸色微微一白。元绍还在疑惑虞使这话来得有些奇怪,就听见凌玉城冷冷答了一句:“很好,我也不想回来。”手一扬,满杯琥珀色的美酒泼翻在地,退后几步再不开言。 使节拜辞南归,元绍一行继续向北进发。剑门关地势险要,关城背后遮护荆襄沃野,面前两侧青山夹峙,唯有一条大道可以通行,雄关虎踞,山河表里。十几年前,出剑门关向北,十里之外便是盗匪丛生,马贼蜂起,不要说客商过境必须得多带护卫保镖,就是百姓也不敢离城过远耕种樵采。如今盛夏方过,道旁绿树成荫,极目望去,绵延群山上绿意浓翠如滴,风吹树稍静静生凉,从眼前一直铺展到天边。 队伍又行进了五六里,山势中分,眼前豁然开朗。凌玉城一直被他的近身亲卫簇拥在中间,不时低语几句,身边人来来回回,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先头部队已经踏进这片平地,他勒住缰绳,点马回到元绍身边,躬身道:“请陛下命两位将军约束队伍,臣有些事情要做。”见元绍点头允可,凌玉城调转马头虚抽一鞭,战马迎风长嘶,蹬开四蹄直冲到队伍最前方: “举旗,吹号!” 身后两骑一左一右应声冲出,马上骑手都是单手控缰,奔到近前勒住缰绳,两匹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执旗人稳稳坐在马背上,手一扬,手中大旗深深插入土中,一阵风来,旗面在头顶刷地展开! 那一瞬间,凌玉城身后的无数亲卫都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热泪盈眶。 执旗人更不打话,单手一拎缰绳,硬生生凭着手力和裆劲,扯得那匹人立而起的骏马转了半圈,稳稳落地护住旗帜。这一手马术之扎实稳健,就是羽林卫那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看了也是暗暗点头。大旗招展,另一个骑手纵马上前,在旗帜下右侧勒马站定,昂首举号。 号角长鸣,四野倾动。 凌玉城背后,长年跟随的亲兵卫队左右分开,默不作声地从大旗两侧汹涌而出,四五百人纵马奔腾的气势,竟如千军万马齐至一般。再往后,押运着车队的骑兵们纷纷策马而出,跟着前方同僚的马队划过一个干净利落的弧线,面向凌玉城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更远处,山峦谷地中,高亢激越的号声回旋相应,一列列马队从四面八方的山道上奔涌而出,马上骑兵雪色披风翻飞成一片连云,奔行之间,甚至倾身控缰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远处山头上角声才起,哥舒夜默不作声地一提马缰,向元绍靠近了几步。元绍原本看得有滋有味,见他这样倒是笑了:“这是干什么?”点马前行几步,冲着下方的平地一扬马鞭:“好好看看。” 山脊上,骑兵队伍仍然一列又一列地涌将下来,在大旗前面停住,随后自然而然地向两边分开。马队越来越多,远远看去,不断扩大的方队横成行,竖成列,人人在马背上腰板挺得笔直,肃然无声。偌大一片空地,除了马匹偶尔的嘶鸣,竟是只剩下山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响。 凌玉城独自一人勒马站在旗下。这些人的到来早在他掌握之中——前些日子他尽遣亲卫属下,奚军居中调度,金波忙着处理产业,夏白理着北疆种种谍报明线暗线、往来传递信息,罗杀做的就是把凌玉城身边的大半亲卫分散开来,一个营头一个营头找各人的旧部、同僚、好友喝酒聊天。说起京城发生的种种事端,一帮厮杀汉看着好友身上累累的刑讯伤痕,到激动处不免一起痛哭大骂、喝酒砸桌子,很是有人当场摔了腰牌,宣称“这个皇帝咱不保了!去京城跟着大人,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大虞军制,军户另立户籍,赐土地,免徭役,世代从军,不得科考,不许行商。然而多年来军户制度早已败坏,军户多半被将官驱使为奴,边军当中战斗力最强的队伍,恰恰是不入军籍、不领军饷,有些甚至不编入正规军队,由主将自掏腰包供养的亲兵家丁!(注2) 凌玉城麾下五千铁云骑,倒有三千是他自己招募供养的家丁。这些人他多年来着意汰选,大半都是从边地马贼山匪、两边不着落的混血孤儿、打草谷掳来的小部族丁口当中收编。这些人无法无天,无胡无汉,多半都是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光棍汉子。他的下属有样学样,除了金波实在是专攻文职,其他人身边都有几十几百不等的家兵。 凌玉城一出事,这些家丁顿时无所归依。反应快的带着兄弟们重操旧业,反正当年山寨里的聚义厅还没有变成危房,做马贼时候的草窝也还能住人。反应慢的被下了兵器关在营地里,一天只有两餐稀粥,骂一句娘,稀粥里多一块土坷垃。左右看看,身边的同袍虽然拿着刀枪看守营地,一个个也是愁眉苦脸——凌玉城对于麾下精兵向来不吝赏赐,他们一个月林林总总拿到的各种津贴,比起朝廷发的军饷都要多个几倍,逢到打了胜仗收入更是丰厚,这下子难道要全部泡汤不成? 如此种种缘故之下,罗杀等人带着部下私下里一招呼,一帮家兵呼朋引伴,引着那些虽在军籍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靠着赏赐过得红火的大老粗,抄起家伙就钻了老林子,只等着凌玉城大队人马来到。到了今日,山峦上号角长鸣,那些在山寨里、草窝里躲藏了一个来月的家伙应声聚集,百川归海,赫然达到了八千之众! 八千骑兵,默不作声地看着黑甲白袍、策马独立的凌玉城,和,在他头顶猎猎飞扬的大旗。 与其说是旗帜,不如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绸——绸面上没有画图,没有字迹,镶边飘带一概皆无,一色沉黑的旗面上,甚至有无数箭射火燎的痕迹——然而,老资格的卫士们无不出神地仰望着这面黑旗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1 ,看着看着,热泪就不由自主地奔泻而下。 十年前火烧芜城,凌玉城还没有资格打出自己的旗号,就是高高擎着这面毫无字迹的黑旗,将北凉军队一路追杀至边境;七年前奉命孤军深入骚扰敌后,也是举着这面黑旗,隐藏了大虞军队的身份千里奔袭,在北凉后方掀起腥风血雨;四年前回朝平乱,更是这面黑旗高高飘扬,旌麾所指,朝局翻覆。 更不用说,他们每一次假作马贼盗匪,在两国边境上截杀北凉小股队伍,引领方向、辨识同袍的,都是这面空空荡荡、一字皆无的黑旗。 此旗之下,无国无家。 旗下,他们多年来仰望的主将按剑独立,神色沉肃,身姿挺拔。 残阳如血。 作者有话要说:  萌物什么的最有爱了! ps:朋友说:对于练武的人来说,剑穗是比衣带什么的(甩汗)还要贴身亲密的东西…… 注: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触詟说赵太后》 大家可以去百度一下,下一句是什么…… 注2:明制如此。包括家丁制度也是军户制败坏以后的畸形发展…… pss:上一章没能发生的小剧场: 陛下:十年前你打的那一仗,方便我收了我岳父家的兵权。 小凌:谢谢我吧~~ 陛下:但是呢,因为那件事,我老婆受惊早产,儿子养到三岁就没了,然后老婆也没了 小凌:所以? 陛下:所以你赔我啊…… 第26章 九天阊阖开宫殿 天统十年七月二十八日,北凉皇帝大驾返国。 次日传旨,赐青州为皇后汤沐邑,所部将士赐名玄甲卫,为皇后亲军。 又次日,传书内廷,散尽妃嫔。 举国哗然。 其实北凉皇帝遣散内宫妃妾也不是第一次了,前面几代先帝姑且不论,元绍登基为帝时,府里的女人就只带了七八个有子有宠的进宫,其余的尽数就地打发嫁人。天统三年,元后薨逝,天统八年贵妃过世,宫里都曾经遣出年长无宠的低位妃嫔。左右草原上兄终弟及的还多得很,那些皇帝宠幸过一两次就忘了的女人与其一直撂在宫里发霉,不如趁她们还能生,赶紧打发出去找个男人生娃。 这么多年下来按说大家也习惯了,反正皇帝放出去一批,隔几个月大家再送一批。然而这一次事态之严重前所未有,宫里有封号的妃嫔一个不留全部遣散不说,新任的皇后还是……唉,还是不说了。这些天晴天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真是让人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 八月十三,御驾还都。 有司早已在城外摆下全副大驾,元绍带了凌玉城同登御辇,携手入都。北凉都城平洛原本是大虞陪都,城垣威严,宫室壮丽。百年前大虞帝都毁于兵火,宫苑十不存一,这座位于陪都平洛的宫城,就是那个昔年傲视北陆的帝国留在世上最后的荣耀。 车驾长驱而入,直至正殿。殿前飞廊双阁从容环抱,当中长长的龙尾道仿佛从天际铺展下来,青石铺就的御道尽头,非登基、正旦、冬至大朝不开的紫宸殿巍然矗立,朱红宫墙之上,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耀出一片辉煌,如日之生,如在霄汉。 遥想当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凌玉城出神地默默看着。 那曾经是在前人诗文中被歌咏过无数次的景象,那是大虞皇室南渡后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的景象,那是他在少年从军时曾经暗暗发誓,终有一天要在他手中恢复的宫阙山河。 “在看什么?” 紫宸殿前的广场上,甲仗三千森严罗列,龙尾道两侧,各部统军使、指挥使、宣徽使、镇守使跪倒在御道边,一条宽阔的红地毯从广场入口直铺到紫宸殿上宝座之前。不知何时,元绍已经挽着他的手步下御辇,沿着红地毯穿过跪了一地的大小臣子,缓步而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逸出唇齿间的吟咏轻柔得像是叹息,代表着昔日大虞全盛时期最高权力的所在,正以一种他从来没有想过、连梦都没有梦见过的方式向他打开。 北凉新宫,大虞旧阙。 身边的人步子微微一顿,元绍回首凝视着凌玉城从未有过的怅惘神色,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掌,低声回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耳语般的声音幽幽传入,凌玉城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在灿烂到刺眼的日光中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忍辱偷生,相随北上。半生经营十年戎马全然变成笑话,除了跟随他多年的旧部,几乎所有人望过来的,都是鄙夷、轻视、怀疑的目光。 只有这个人,在他耳边轻轻低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有资格在正殿内迎候的都是北凉权重一时的重臣大将、高官贵族,左侧以左右枢密使、左右丞相为首,右侧以金吾将军雷勇为首,密密麻麻跪满了整座大殿。丹陛上,两位成年皇子一左一右分列玉座两侧,俯首屈膝。 元绍看也不看,挽了凌玉城的手直入紫宸殿。一步步踏过御道,所过之处并无一人敢于仰视,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巨大的王座上两人并肩坐定,元绍微微低头,握在掌心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指和掌心一层薄薄的细茧,那不是女子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而是男儿挽弓握剑征战沙场的手,一挥手间指点江山、激荡风云。 这样一只手如今安安静静地垂落在自己掌心,侧头看去,身边并坐的那人身姿挺拔从容,满殿山呼万岁声中神色漠然望着下方俯首叩拜的群臣,薄唇微抿,眸中寒光隐隐。 一时大礼已毕,群臣默默退出,元绍携了凌玉城扬长直入内宫。内廷总管带领内侍宫人战战兢兢在昭明门迎候,看着陛下挽着皇后的手下了玉辇踏进寝宫,面上恭谨含笑,肚里一叠声地暗暗叫苦。 当日大驾返国,诸多高官贵胄一片震惊过度的失声中,唯有少府令不紧不慢地呈了一封奏折上来,询问内宫殿宇的修缮问题——少府每年的预算有限,承明殿、猗兰殿和汤泉宫应该先修整哪一座? 承明殿是北凉历代皇后所居,自从元后薨逝,这座宫殿空关了足足七年;猗兰殿是元绍的父皇为晚年最宠爱的一个妃子兴建的,雕梁画栋,花木遍植,在众多殿宇里最为精致华美。自从接到自家皇帝再次册立皇后的消息,少府令把今年能够动用的资金算了又算,痛苦地得出结论:不管把哪座宫殿收拾到能够住人,今年冬天,宫里就连烧炭的钱都没有了。但要是不修……汤泉宫的房子倒还齐整,可那是皇室每年避暑游幸的离宫,难不成皇后进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2 宫第一天就住离宫去? 七天以后,元绍的御笔朱批快马送回:都不用修。 唉……果然是住离宫。陛下您这新鲜劲过得也太快了吧。 现在好了,皇后跟着陛下径直住进了宫,宫殿没修,人手没拨,祗应诸司、诸局、承应各班一概没有,就连随身伺候的女官——好吧,不用女官,用内侍——都不知道该跟着住哪儿。就算皇后可以先跟着陛下一起住几天,玺印金册也得有个人专门看着,不见得让皇后一天到晚自己揣在身上吧? 老喽……这差当起来越来越吃力喽……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154。单次更新点击141。书评4条。 哭着跑走~~~ 第27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 过了昭明门,就是帝后妃嫔起居的内廷。按着大虞旧制,天子正寝应该是与紫宸殿相呼相应的昭明殿,然而历代北凉皇帝自太.祖起,多半自己寻了合心意的宫殿来住,此刻元绍携了凌玉城漫步而入的,就是他登基以来的寝宫昭信殿。 一踏进殿门,寝宫里长年执役的内侍宫娥自然而然地上前侍奉,端茶送水,捧巾奉栉,忙得不亦乐乎。元绍若非戎马在外,本也习惯由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然而此刻粉白黛绿团团围绕上来,竟不由得愣了一愣,扭头看看凌玉城平静淡漠,似乎于眼前一切毫不在意的神色,忽然沉沉喝了一声:“都退下!” 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宫人,连侍奉过先帝的内廷总管于继恩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跪伏在地。元绍眼角余光一瞥那个颤颤巍巍的花白脑袋,口气倒是缓和了几分,摆手道:“都下去。——于继恩。” “老奴在!” 从人片刻便已退尽,元绍负手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总算觉得心里舒服了几分,长长吐了口气:“往后但凡朕在这里,没有旨意,不许进来伺候。” “老奴遵旨——”于继恩抬头看一看元绍的脸色,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了句:“老奴请旨,皇后的寝殿设在哪里?” “皇后随朕起居,不必另设宫室。”想了一想,忽而双掌一拍,“呈上来。” ……什么? “十多天了,难道还没制好?” “——陛下稍待!” 原来是册立皇后用的金册金宝——于继恩伏地磕了个头,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出去,片刻抱了个匣子回来,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元绍接过来翻看一下,随手递给凌玉城:“给你的。” 那木匣长有两尺,宽近一尺,揭开匣盖,满眼金光灿烂。朱红锦衬里一头躺着枚四四方方的金印,另一头,长方形的黄金薄片平平放在其中,凌玉城两根手指捏着边角拎了起来,四页相连的金册逐页打开,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悬在空中轻轻晃动。 金册晃动,映着日头闪过一道金光,于继恩心里就是一拎。这位侍奉两朝的内廷总管分明记得当年元绍登基,册立元后时的盛大场面——重臣持节、侍中宣赞、女官环拱、命妇朝贺,足足从红日初升折腾到过午,若不是当年元后怀了身孕不能劳累,仪式规模还得大出几倍去。现在,现在…… 就这么一递一接就算完事了? 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那位刚接了册宝的新任皇后踱了几步,随意找了张条案放下手里的木匣,转头微笑: “多谢陛下。” “这也要道谢?” “臣是谢陛下前些日子,赐下玄甲卫印信兵符——”那一日金吾卫、羽林卫森严拱立,纯黑大旗当空招展,麾下精甲亲卫执戈列队,万众之前,元绍亲自把印信兵符交在他手中,仪制简洁,场面却是异常的肃重威严。那一天郑重其事,今日却是随意的一递一接,两相对比,分外让人心生暖意。 “你啊……”元绍摇头一笑,自己过来拎起那匣金册金宝,左右看看,随手丢进一个柜子角落,“跟朕来。”带着凌玉城出了寝宫左转,穿过横贯禁城的中轴线,就是供奉历代祖宗牌位的奉先殿。 遣退内侍,关上殿门,穿过陈设宝座的前殿,元绍净手焚香,在后殿正中的牌位前拜了一拜,回头对远远站在后殿门口的凌玉城道:“你行臣礼罢。” “……是。”宗室之中,只叙国礼,幸好元绍还记得这句话。 “这是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后的灵位。”元绍负手站在侧后方看他下拜,微微仰头望着上方两个并列的牌位,自言自语一般开口:“当年太.祖皇帝领兵三十万,皇后自将亲兵二十万,并肩横扫燕师,席卷天下。太.祖皇后为人勇毅果决,每每与皇帝一起出征,军国大事,无不参与。后来太.祖皇帝出征途中早逝,太宗年幼,是太祖皇后当机立断,连杀当时跟随出征的数百酋长重臣,这才镇住了局面。” “数百人……”即使凌玉城手里人命没有十万也有八万,想着当时御帐之前,血流成河的场面,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几百酋长重臣,身后牵系着至少几十万军队,不是几百无名小卒!“难道就这样让她杀?没人反抗吗?” “怎么没有人!”这段历史差不多每个北凉皇族都是自幼耳熟能详,然而元绍至今每想起一次,还是为之心神震荡:“当时杀到魏国公李明达头上,李明达当面就顶了回来:皇后总说派亲近大臣去伺候先帝,但是先帝身边,亲近莫过于皇后,皇后为什么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就算那个魏国公是手握重兵的大将,然而以臣子身份,敢对皇后说这种话,也等于随时准备拔刀相向,凌玉城甚至能嗅到说话时帐中森冷的兵戈气息——“后来呢?” “太.祖皇后当即回答:吾并非不愿从先帝于地下,然而嗣子幼弱,国家无主,我现在还不能去。话音刚落,当着众人的面拔刀断腕,命人放到太.祖棺中!” “……”凌玉城站在元绍身后,仰头看着那块黑底金字、和太.祖皇帝并肩而立的牌位,悠然出神。遥想那位皇后以一介女子,挥刀断腕,剧痛之下与重臣大将对峙,迫得对方低头,其英风烈气、沉毅勇决,真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北凉竟也有如此人物!“那个李明达后来怎样?” “善终,子孙现在还在大凉历代为官——对了,他曾经是个夏人奴隶,因为军功被太.祖皇帝提拔为侍卫,后来在太.祖皇后手里屡屡升迁,病逝的时候被封为魏国公。”元绍移步到左侧神座前依旧拜了一拜,对凌玉城指点道:“这是太宗皇帝和太宗皇后的灵位。” 等凌玉城拜罢起身,元绍指点着帝后御容侧面的一个立轴道:“太宗皇帝也是出征途中暴病过世,那时候,朕的父皇只有两岁,全靠了太宗皇后和楚王一内一外,联手夺了兵权,这才有了父皇的帝位——你可知道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3 楚王?” “臣只知道楚王拓跋德昌原来也是夏人,因为拥立之功被赐国姓,拜大丞相,执掌朝政二十余年。”凌玉城答得谨慎。那位楚王的事迹在大虞也有流传,其中不少听起来都是匪夷所思,还有一些就算是真的,也万万不能当着元绍的面说。 “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敢说吧。”元绍笑了一声:“其实没什么不好说的——那位楚王曾经是太宗皇后的入幕之宾。” “……” “非但如此,朕的父皇从小受他教导,看待他如师如父。楚王薨后,朕的父皇让他陪葬在太宗陵寝,葬礼的规格和太宗皇后相同,甚至为他持服三年。楚王无子,父皇还把自己的亲侄子周王——也就是朕的堂兄——过继给他作了嗣子。” “……臣一直以为那是谣传。”凌玉城默默低头,做太后的入幕之宾做到这份上……嫪毐一定很羡慕那家伙。 “父皇一直很敬重楚王……曾经和朕说过,没有楚王当年的谆谆教导,就没有他的今天。”抬手一指:“太宗皇帝御容旁边,挂的就是楚王的画像。”迎着凌玉城诧异的眼神扬了扬眉毛,“怎么?觉得奇怪?父皇两岁登基,记事以来就是太.祖皇后和楚王带大的,敬重楚王有什么不对?太.祖皇帝的生母还是被乃蛮人抢走的,抢回来的时候已经怀了太.祖了。” 原来北凉的礼制真的和大虞天差地远——凌玉城无言,总以为皇室好歹还是要面子的,谁知道太后的……也能被皇帝当爹看待,赐国姓上宗谱葬皇陵,一切都做得光明正大,甚至画像都堂而皇之的供在奉先殿里。因为心神恍惚,之后参拜世宗皇帝灵位的时候,凌玉城几乎没听清元绍在说些什么,只依稀记得元绍的那位母后也是位剽悍人物,上马领兵,下马参政,军国大事无不参与。如果不是死得比世宗皇帝早了十几年,难保又是一位太.祖皇后、太宗皇后一样临朝摄政的掌权太后。 “所以我大凉的皇后,带兵议政一向是传统——你在听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猛虎落地式!昨天给老爸预约挂号以至于没来得及更新!今天正在努力补! ps: 小剧场: 陛下:给你的,合同。 小凌:哦。(看也不看随手一放) 陛下:你就不看看?万一工资少了一个零呢? 小凌:真少了我找谁申请劳动仲裁? 陛下:当然是朕…… ps:今天抄史书抄得很欢乐……上面那几位都是出于正史哦,大家都认得么? pss:小凌你不要囧,和前面几位比起来你小巫见大巫…… 第28章 忆昔霓旌下南苑 只在平洛匆匆过了中秋,天统皇帝大驾再次起行,向猎场而去。大猎是北凉一年一度的盛事,皇帝以此观军阅武,大会诸侯,金吾卫以下北凉十七卫——好吧,现在连上玄甲卫是十八卫了——全数参与。用元绍的话说:“不打仗,总得给他们点骨头抢抢,抢完了知道谁咬得过谁也就消停了。” “陛下想臣一起下去抢么?” “为什么不去?尽量抢,抢到了算你的,抢不到算朕的。”元绍毫无压力地喝了一口酒,“开头那些小玩意就算了,你带的人不多。最后一场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臣遵旨。” 抢骨头的方法很多,围猎、摔跤、射箭、赛马,各部族的勇士们用尽一切办法,直接或者间接地向皇帝和兄弟军队炫示自己的武力。然而,大猎的重头戏,还要数最后三天的九白之猎。 这是凌玉城第一次看到北凉版本的军演。包裹黄缎的木栏已经打开,一匹白驼、八匹白马披红挂彩,颈悬苍璧静静站立,尾巴上各自绑着一串鞭炮。元绍上前几步,从侍者手里接过线香,亲自点燃了白驼尾上的鞭炮,旁边侍立的八位大臣立刻趋前,将面前白马尾上的鞭炮点着。片刻,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驼马惊嘶,疯了一般窜将出去—— 木栏的后方,十八支小小的军队安静站立。 国朝十八卫,每支军队各派五百人入内,刀枪都换成木制,羽箭去镞,在纵四十里,横三十里,湖泊河流、山峦草场俱全的猎场里,搜寻、争夺这九匹吉祥的猎物。三天后,把最多猎物活着带到皇帝面前的队伍,将得到最丰厚的赏赐—— 半天后,号炮声响,马蹄如雷,十八支军队有十七支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是一面无字无文的黑旗,黑旗下,凌玉城勒马伫立,面前五百玄甲卫排列得整整齐齐。 “都精神着点儿。”凌玉城神色肃然,从队头扫视到队尾,接触到他的目光,每个卫士都不由自主地越发挺直了腰杆,“这一仗,跟着我打出威风、打出杀气来,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本事!” “愿追随大人!” 一声呼哨,车声辚辚,侧面玄甲卫驻地首尾相接地推出了二十辆大车。凌玉城一个手势,早有人把大车套上了挽马,五百士卒夹护着大车起身就走,全然不顾背后越卷越高的哗然鼓噪: “说好打猎,怎么连车子都推出去了……” “这不公平……” 奈何左右望望,自家主将都带着队伍下了场,现场闹起来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陛下?陛下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打算说的样子…… 萧然在夜色中策马奔驰。 一进入猎场,他就和九名同伴一起,被分到了指定的地域开始搜索。仗着马快,箭支也充足,他们把这块十里长、十里宽的地方来来回回犁了个遍,途中狠狠戏耍了隶属国丈纳木岩麾下的虎贲卫一通——听前辈们说,那也是老熟人了,大人出道第一仗就把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说起来虎贲卫的运气还真好,居然就给他们碰到了一匹白马,可惜自己这边人少抢不下来。没关系,回去报告大人! 浓浓的夜幕下,偶尔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萧然暗自默算距离,把这个营地的位置记在心里。十八支五百人的小小军队散在方圆一千二百里的猎场中,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真是谁都看不见谁——等等,大人的营地应该在哪儿?仰头对着北斗星校正了一下方向,再跑一段,算着离大营应该已经不足十里,一朵金色的火焰突然伴着尖啸在高空绽开! ……夜里有焰火指路真好……说起来,之前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是哪家的骑兵来的?但愿他大半夜的能找到营地……萧然很没诚意地哀悼了一下。 顺着焰火升起的方向策马奔驰,没多久便看到了均衡稳定的火光。再过一刻,眼前一片灯火通明,虽是只有五百人,小小的营盘依然扎得严整,鹿砦、壕沟样样不缺,萧然甚至还看到了顺着山道布置的一堆堆滚木。二十辆大车都已经推到坡顶,其中一辆车顶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4 上搭起一座三层的瞭望台,篝火正在台顶熊熊燃烧。 “大人,我们发现了雄武卫的营地!” “大人,我们找到飞熊卫的营地了,他们抓到了白驼!” “大人,羽林卫的营地……” 凌玉城盘膝端坐在一张毛毯上,地图摊开,一边听游骑小队的报告一边在地图上勾勾划划。说完话的小队长自有人引着离开,侧耳细听,远处的黑暗中鼾声四起,没有出去侦察的同袍们和先回来的骑兵已经睡得熟了。 “干得好。”最后一个报告完,萧然看着凌玉城放下笔,抬头对下属们悠然微笑:“都去睡一个时辰,我们三更出发,人衔枚、马裹蹄,悄悄去端了虎贲卫的营盘!” “遵命!”一片压低了嗓子的应和声。 四更时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两个岗哨被悄悄摸近的游骑一击撂倒,凌玉城拔刀出鞘,高举右手狠狠向下一挥—— “杀!” 马蹄如雷。 熟睡中的虎贲卫,被三百匹骏马生生踹了个翻天覆地。 被远远的杀声和火光惊起,乃蛮部霜狼卫的主将牙鲁帖打了个哈欠,嘟囔着“不关我们的事……铁勒部爱怎么打怎么打去……”裹紧毯子翻了个身。更远处,铁勒部雄武卫的主将夷离术皱着眉头叫起了士卒,然而好容易整队完毕,还没靠近营地就被一轮箭雨射了个七零八落—— “下一个,飞熊卫!”回到营盘,把第一匹白马送进大车围成的圈子,凌玉城毫不犹豫地调转了马头。 这一天,玄甲卫的剽悍震惊了整个猎场。 半个夜晚加一个白天,玄甲卫连破三座营盘,抢了一匹白驼、两匹白马回营,一家就包圆了这次大猎1/3的收获;这还不算,行军途中,至少有三支队伍和他们觌面相逢,除了哥舒夜指挥的羽林卫之外,其他两支军队都被箭雨射了个七荤八素,一轮又劲又急的□□当头洒下,玄甲卫的骑兵挥舞马刀冲过来的时候,对手最多只剩了一半。 “他们哪来这么多箭!”损失惨重的鹰扬将军赤罕锤着马鞍怒吼。北凉十八卫,奚部所属就有三卫,现在飞熊卫给打了个灰头土脸,连好容易套到的白驼也给抢走了;鹰扬卫和玄甲卫狭路相逢,□□之下损失惨重,只剩下豹韬卫多少保留了一点面子。大家都是一人一马轻骑出发,每人只带三壶箭,为什么玄甲卫射起箭来像用不完似的! “他们带了大车出来……”早就把箭射光了的部下怯怯地回答。 “大车?那玩意不好移动……”赤罕手中马鞭滴溜溜转了个圈子,“出去,把人叫齐了,今晚咱们端了他们的大营!” 大猎的第二天夜晚,玄甲卫所在的山丘下篝火连绵。两天一夜的冲突后,足足十二支队伍,三千兵马在山下摆开了阵势,大有不踏平玄甲卫誓不罢休的味道。 “哈哈哈……有意思!”从退场诸人口中听说了猎场上的情势,元绍笑得手里的酒都快洒了出来。“去几个人看着,按规矩,死人就不要上场了。” 按着大猎的规矩,参猎士卒一律头戴五彩盔缨——这盔缨一旦断落,不管是你自己拔掉、被风刮掉被树枝蹭掉还是被敌人一箭射断,总之没了盔缨就算做死人,自有身背王旗的令使监督着即刻离场。半夜一场突袭,虎贲卫几乎全灭,连虎贲将军纳木隆都被凌玉城一箭射断了顶上盔缨。其他几部的残兵败将也没有好多少,多的剩个三四百兵马,少的只有几十号人,十二支队伍归拢起来只有三千兵马。 猎场中心,另一个人也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有意思……你刚才说下面一共打出了十二卫的旗号?……哪几家没来?” “这个——”贺留不防凌玉城的问题和他准备的答案正好相反,赶快翻单子,“金吾卫和羽林卫没到,广武卫、兴武卫的旗号也没有出现,还有,还有……啊,骁武卫也没有来!” “骁武卫……”凌玉城微微沉吟。金吾卫和羽林卫自矜身份,不掺合这个乱摊子是意料之中,广武卫、兴武卫都是臣服铁勒部帐下的夏人势力组建,对玄甲卫自然而然有亲近的意思,没有出现在围攻的队伍里也是应有之义。至于骁武卫…… 记得当日元绍带人深入大虞,在边境上耀武扬威接应的就是骁武卫所部。骁武将军步习之和哥舒夜是多年好友,他从两国边境到北凉国都平洛的一路上,每逢开讲兵法,哥舒夜都拉了此人一起挤进来。多年交手,这位骁武将军用兵一向谨慎端重,虽然没有什么奇巧的地方,却循规蹈矩从不出错,怎么引逗也不用指望他轻兵冒险。 ……所以,骁武卫没有来,是觉得占不到便宜呢,还是作为一种善意的表示,抑或根本是黄雀在后?把杂乱的思绪排出脑海,凌玉城微微眯起双眼,数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篝火,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觉得怎样?下面三千人,我们这儿只有两百人,有没有信心顶住一夜?” “大人太小看我们了吧!”贺留脱口回答,不等他说完,以亲卫队副队长丁柏为首,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接了上去: “一群乌合之众,不要说一夜,再守一天也不是问题!” “手下败将,怕他们作甚!” “三千人算什么,再加一倍才够味儿!” 一张张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年轻面孔,在哄笑声中都是放松了下来。凌玉城环视一圈,直接点了最新选进卫队的萧然: “乌合之众?怎么看出来的?——萧然,你来说。” “大、大人……”萧然冷不防被点名提问,颇有些手足无措,被同伴推上前来的时候手心都在出汗:“他们的营盘东一簇西一簇的,灯火的厚薄都不均匀,光看着就象是各自为阵,谁都不服气谁的样子——这个,只要顶过一两阵,最好灭掉几个主将,就没人肯把自己的性命填进去给别人垫脚……” “说得不错。那就交给你们了!——天亮以前,别让他们吵醒我!”目光一扫,周围资格稍微老一点的亲兵都在微微点头,凌玉城展颜微笑,三两步上了一辆大车,拉起毯子裹上肩头。 “大人放心吧!” “天亮之前,绝不让那群蛮子踏上山顶一步!” “大人安心睡着,这儿有我们!” 北凉十八卫,要是把凌玉城的玄甲卫也算在皇族名下的话,皇族铁勒部所属的要占一半,其余各族所属占了另一半。这一晚在山下围困的队伍里,除了一早就被打残、连主将都灭了的虎贲卫,其余神武卫和天策卫是近支宗室掌管,骠骑卫子弟都是世祖皇后的族亲,雄武卫的主将出身寒微、性情粗蛮,除了元绍说东他不说西之外别无所长。这一帮人可想而知谁也不服气谁,吵了半天,勉强以实力最完整的天策卫为中心,把营地连成了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5 一片。至于不属于铁勒部的军队,平时听皇帝的也就算了,现在大猎期间大家各自为政,还得听你的军令?没门! 问题是他们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按说奚部势力较大,麾下足足有三支队伍,可没奈何鹰扬卫和飞熊卫都输得灰头土脸,只有一个位次最低的豹韬卫撑撑门面,就赶不上渤海部麾下的黑水卫和白山卫势力完整。至于丁零部的飞骑卫和乃蛮部的霜狼卫,虽说势单力孤,也是谁的帐都不买。让老子往上冲?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明明三千人围困一个山坡,可光为了决定谁第一拨冲阵,就一直吵到了定更时分。最后是天策将军亲自带人冲锋,还没跑到一半,山上一声大吼,滚木交下,箭如飞蝗——好一阵人仰马翻,等到监场的王旗令使上前拽人,天策将军不要说盔缨,连头盔都已经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 第一阵就折了主将,铁勒部所属诸将面面相觑,都觉得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下一阵渤海部的黑水卫和白山卫联合冲阵,从山脚上去不过百步,一发劲弩呼啸而下,从三百步外射中了黑水将军的战马! “不是吧?”和大虞干过几仗,多少有点见识的神武将军在阵后喃喃,满脸的不可思议,“大猎而已,他们连床弩都带出来了?” 仰头看去,上方的营地里灯火通明,五辆大车横过车身,头尾相接地连成了一排短短的营墙,把上山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车前十步,手臂粗的鹿砦纵横交错,再往前,一道大半人深的壕沟在鹿砦前蜿蜒。像是觉得这样的防御还不够森严似的,大车朝外的一面上竖起了一排一人高的挡板,就是拼着箭雨跳过壕沟鹿砦、冲到大车前面,也只有徒手爬过挡板才能砍人。 ……这是在大猎吗?这是在守城吧!昨天——不,应该是前天了——谁放他们悠哉游哉建起营地的!不,谁看着他们把车推到这里都不拦截的!是,十几年前,是有一家异想天开把大车推进猎场,不过那家最后输得惨无可惨,所以今天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可眼前这位能比吗?! 和神武将军心底的哀怨不同,玄甲卫的营地里,又一次响起了低声的欢呼。 “干掉第三个了!” “耶!” 小小的击掌欢呼很快就换来了头顶的一巴掌,萧然回过头,自家小队长黑着脸从身后走过,嘴角却仍然止不住地往上翘:“小声点,大人在睡觉呢!” “是是是……”萧然努力忍着笑压低了声音。刚才他单膝跪在挡板后面,就着射击孔射断了第三个敌人的盔缨,为自己的战绩又添了小小的一笔。迅速往背后投去一眼,高高飘扬的黑色大旗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裹着毯子,躺在车上动也不动一下。滚木已经放掉了一大半,多次填弩开弓的手臂也已经开始颤抖,漫漫长夜才到三更——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晚上而已,肯定能顶过去。没看见大人还在睡呢! “他们又来了!” “你看你看,这次有大鱼!” “快快快,上床弩!” 年轻的将士们压低声音呼喊着、说笑着,再次把填满箭支的□□对准了射击孔。他们知道,只要天一亮,早已埋伏在外的三百骑兵就会掩杀过来,彻底摧垮脚下的那帮残兵败将——在这之前,他们要做的就是守稳营地,让辛苦了两天一夜的大人睡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个列表:北凉十八卫: 金吾卫——皇帝亲军,掌宿卫宫禁 羽林卫——皇帝亲军,掌出入扈从 玄甲卫——小凌的亲军 神武卫——近支宗室 虎贲卫——国丈纳木岩所属 骁武卫——近支宗室,将军步习之和哥舒夜交好 天策卫——近支宗室 骠骑卫——世祖皇后族亲,换言之,前国丈所属 雄武卫——铁勒部远支,主将出身寒微,对元绍忠心耿耿 …………以上是铁勒部所属九卫 鹰扬卫,豹韬卫,飞熊卫——奚族所属 黑水卫,白山卫——渤海族所属 飞骑卫——丁零部所属 霜狼卫——乃蛮部所属 广武卫、兴武卫——先前臣服铁勒部的夏人所属 第29章 牡丹含露珍珠颗 这一战,震惊北凉。 天色将明时,三百骑兵从事先埋伏的山坳里杀出,马蹄如雷,刀枪并举,和山顶冲下的同袍里应外合,顷刻间就杀散了山脚下仰攻一夜疲惫不堪的残兵。凌玉城一人一骑,掌中一杆裹起了枪头的银枪,混战中连挑雄武卫、黑水卫、霜狼卫三名主将,率部掩杀出足足十里,这才徐徐收兵,得胜回营。 堪堪望见自家营盘时,广武卫的使者已经打着旗帜出现在视野里——末将久慕大人军威,求托庇于大人麾下,同归大营—— 凌玉城缓缓扬起了一抹悠然的笑意。 这一战,除了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围攻的五支军队,其余各部都输了个两手空空,灰头土脸。 “所以,你们就这样看着玄甲卫拿了头名?”屏退了所有侍儿,北凉皇帝膝下唯一的爱女,温文娴雅的清河公主坐在妆台前,任牙梳沿着秀发慢慢滑向地面。目光从镜子里投向自家夫君,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不看着又能怎样?”哥舒夜原本坐在她身后的锦凳上,此时自然而然地起身拾起牙梳,开始替爱妻慢慢梳理直垂到地面的秀发。“虽说带马车进猎场看起来不难,可自从十几年前广武卫闹了个全军覆没,后来这么多年,谁敢用这一招了?谁又能保证别人在他们立营之前不来进攻?就算平安立了营,谁能在这时候还敢分兵,靠着两百人就能守住一夜?” 说着说着声音不免低了下去:“事后说穿了很简单,可就这个‘没想到’……我差就差在‘没想到’上。更不要说,敌军攻山的时候他还敢蒙头大睡——” “你睡不着?”铜镜里斜睇过来一眼,笑意流转,风致嫣然。哥舒夜为爱妻挽发的右手不由得顿了一顿,眼看一握青丝跌落地面,才忙不迭地重新执起了牙梳。 “我……不敢睡。”他轻轻苦笑,“也想不到用这种法子鼓舞士气、镇定军心……” “可是事后看起来很简单,是不是?”年轻的公主在铜镜里抿嘴轻笑,“你带兵几年,人家带兵几年?多看些兵书,把这些例子背熟了、吃透了,到时候不就自然而然能用了?傻瓜~~~” 这一声“傻瓜”娇嗔软语,更兼妙目流波,哥舒夜被她叫得心底一热,技不如人的沮丧不觉去了大半,向前一倾,双臂已经环住了爱妻纤细的腰肢。清河公主任夫君埋头在她发间好一会儿,这才幽幽叹息: “原来还担心父皇恩宠过甚……又是赐封邑,又是散尽妃嫔……这样的恩宠……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6 我身为女儿总不好说什么,可是郎君……” “陛下旨意刚下来我就私下里劝谏过。”说到这个话题,哥舒夜也忍不住苦笑,那时候看到陛下的旨意,他比谁都震惊好吧!“当时陛下说——” 那时候,元绍左臂架着一只玉爪墨翎的猎鹰,右手在鹰背上缓缓抚摸,那猎鹰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不时“咕咕”轻叫一声,从元绍手里叼走一块鲜肉,三两口吞下肚子:“阿夜啊,你驯过鹰么?” “臣——没有亲手驯过。” “回去驯一只吧。驯鹰和养狗养马可不一样,不但要强到足以折服他,还要有足够的心胸放他去飞——”元绍说着起身走到帐口,左臂一扬,那只猎鹰展开双翅,直冲苍穹: “一味拴着关着,再好的鹰也得养成废物。鹰的宝贵,就在于他能飞出去捕猎之后,还会愿意飞回来在你手上吃食,停在你胳膊上睡觉。到这时候,这只鹰才算真正养成了。”说话间他抬起手臂,空中盘旋的苍鹰敛翼俯冲而下,稳稳地停在元绍左臂上,回头用玉色嘴喙理着身上被风吹乱的羽毛,头顶在元绍手上挨挨擦擦,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再说,那位凌将军……这些天我和他打交道下来,他也并不是京城里传说的那个样子。”哥舒夜慢慢从擂台上三次试图自尽开始,讲到归国途中那些有条不紊冒出来的兵马财货,讲到五天一次从不间断的课程,讲到借给他的一本本写满了批注的兵法书。他深知爱妻虽然看上去天真娇憨,但是从十三岁开始帮母妃打理后宫事务,末了云贵妃病重的两年,整个内廷几乎都依照这位年轻公主的命令运转,眼光见识,着实不是寻常娇娇滴滴的小女子可比,是以讲得分外仔细。末了叹道:“这些天我也和他的下属聊过,自从出狱以后,他的为人行事……” “怎样?” “喜怒赏罚不改常度。”哥舒夜端端正正地把玉簪□□爱妻发髻,退后两步看了看,又从妆台上拈起一朵珠花,为她插在鬓角:“扪心自问,要是和他易地而处——我做不到。” “呸呸呸!”公主忙不迭地向侧面呸了几口,这才慢慢沉吟:“照你这么说,父皇的确自有盘算。郎君既然觉得他是个可交的人,那就先继续这么下去好了。嗯……”忽然兴致勃勃地回过头来:“都说那位凌将军容色倾城,到底怎么样?” “这个——” “比我还漂亮吗?” “这个——那个——” “出去!”一捧绢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年轻的公主努力地板着脸,然而嘴角微翘,眼波流转间笑意盈盈:“今晚你跟你的羽林卫睡去好了!哼!” 小夫妻之间的娇嗔软语转成低低的惊呼和轻笑时,国丈纳木岩已经连摔了三个杯子。 要说到国丈一系和凌玉城的仇恨,那真是比山还高、比海还深。往远里说,十年前就败在他手里丢了一个大脸,这还不算,族中青壮子弟给砍了一万多……差不多家家有哭声户户挂白布。自己回来在牢里蹲了小半年,军权还因此给女婿收了,不敢抱怨陛下,咱抱怨罪魁祸首还不成吗! 往近里说,要不是因为他打了败仗下了牢房,元后也不会拖着大肚子出来给自己亲爹求情,不出来求情就不会受累早产,不早产,嫡皇子就不会体弱多病三岁就挂了,元后也不会产后失调,跟了嫡皇子一起去……元后不死这个位子轮得到你?呸! 这仇结得,真是拿刀砍都砍不开。 这下好了,凌玉城入北凉初次参与大猎,第一个挑上的就是国丈一系的虎贲卫,五百将士灭掉四百多,连自家儿子、现任虎贲将军纳木隆都给杀出了场。欺负人也没有这样欺负的!显摆你是现任皇后了,要打压前皇后的家族了是怎么着? “父亲,咱们的马都给玄甲卫抢去了三百多匹,现在还扣着哪!……大猎上从来没有抢了东西不还的规矩!” “混帐东西!”纳木岩一巴掌甩到儿子脸上,“你还有脸跟你老子嚷嚷这个!谁叫你不争气!”害得那个渤海蛮子都敢当面笑他,老子好歹在玄甲卫手下撑到了第三天,你们这群第一天就全灭的货…… 骂归骂,为大猎特意精挑细选的好马被抢走三百多匹,着实肉疼。纳木岩左思右想,趁着天色还没黑,厚着脸皮摸到皇帝大帐求见。刚进帐,就看见自家陛下和凌玉城并坐在上首,下方一溜两排,站的都是这次大猎上被玄甲卫打得满地找牙的将领。 很好,这下凑齐了。 拜罢起身,凌玉城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和腰间的剑柄一起刺进眼帘。纳木岩默默垂下头,站到右首第一个位置上:陛下身边那个座位当年他女儿都没坐过,更何况在君前佩剑……可恶! “又来了一个啊。”根本不用仔细,就可以从元绍的声音里听出勉强压着的喷薄笑意:“怎样,输得服气么?” 当然不服——这话纳木岩只敢在心里说。幸好边上有人行动力比他更强,黑水卫将军李忠成一步踏出,粗声粗气地扯直了嗓子禀告:“启奏陛下,臣不服!” “哦?”元绍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嘴角笑意未收,“为什么啊?” “臣只是马失前蹄!要不然,臣绝对不会被他从马上打下来!”想起那匹被玄甲卫不由分说缴去的坐骑,李忠成脸色更涨红了几分。用兵上技不如人也就算了,说到武艺……他决不承认输给那个细皮嫩肉的南蛮子! “那你想怎样?” “臣请求重新比过!”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凌玉城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凌玉城恍如无觉,自顾自地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拨弄着碧绿的茶叶,倒仿佛那些茶水里微微旋转的叶芽比面前站了一地的臣子更有趣些。直到元绍在旁边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凌玉城才慢慢抬头,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唇边扬起一缕清冽傲然的微笑: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李忠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全因为驾前不能失礼,才没有把那对醋钵大的拳头当场擂将过来。元绍好整以暇地在边上看了半天,才忍着笑对凌玉城道:“你就和他比试一下好了,也省得他口服心不服,成天到朕面前来吵吵。” “启奏陛下,”听得他这一句吩咐,凌玉城半转过身,面向元绍肃然低头:“臣不会比武——只会杀人。” “好了好了,”看着李忠成要边上的白山卫将军拼命按住才能不在君前失礼,元绍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哪有这么多说的,下去动手!” “是——” “且慢,你的剑法太过凌厉,朕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折损一员大将。来人!” 在几柄没开锋的剑当中掂来掂去,凌玉城一边选着自己合手的兵刃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7 ,一边回忆着元绍过去对各路大将武功的点评:黑水卫将军李忠成出身渤海苦寒之地,膂力惊人,一身功夫全在那根八十斤重的狼牙棒上。且为人似勇实怯,和他交手,只管近身抢攻,越快越好…… 平剑当胸,向上座行过礼,两人对面而立,李忠成手里的狼牙棒刚刚举到一半,一道雪亮的剑光已经直扑眉睫。明明没有开锋,剑上透出的寒意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是真要杀人的——不可能,这是在御前——手里本能地格挡着,李忠成两个念头还没有转完,两边肩井穴几乎同时一痛,狼牙棒坠落地面,长剑已经深深陷进了喉头的凹处。 “下一个!” “下一个!” “好了好了。”眼看凌玉城像是打发了性子,手中的长剑追风逐电,越来越是峻急险戾,元绍不得不出声喝止。开玩笑,再这样打下去,就是没开锋的长剑,一个不好戳到眼睛里也是会伤人的!“你还打算车轮战是怎么着?” “臣不过是想让他们都心服口服。”凌玉城把“都”字咬得特别重,元绍大笑,把他招到身边坐下:“行了。还有谁不服的?”话说回来,凌玉城冷着脸站在当地,提剑轻喝“下一个!”的时候……嗯,真是赏心悦目…… 就算不服也不敢再上去啊,陛下您都说到这份上了。问题是,车轮战的意思,难道是皇后一个人打他们一帮吗? 第30章 翠木汤池薰水殿 今年的大猎比平常晚了几天,待到御驾还都,离九月二十三日北凉万寿节已经不剩几天工夫。天统皇帝的大驾刚穿过城门,整个都城已经进入了轰轰烈烈的万寿节筹备状态。 北陆四大国,苏台、西珉、北凉、虞夏,相互之间都有邦交,按惯例,一国君主寿诞,其它各国都派使节称贺。只是这些使臣品级多半不高,——如大虞国君五十大寿,一是整寿,二是要谈联姻,派出来的使者规格又是不同,这才有苏台西珉两国亲王到场。 今年的万寿节又有不同,一是北凉皇帝册后,空虚七年的后宫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主人……咳嗽,考虑到皇帝一回国就为他散尽妃嫔,这个皇后的成色还可以再高估一点。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是这位新任皇后在大猎当中狠狠地发飚了一把。 这位皇后要不要也讨好一下呢?哦,这位还是个男的……会不会讨好不成反而激怒他呢? 凌玉城完全没有被这些奇奇怪怪的暗流骚扰到。和元绍并肩坐在御辇上,穿过昭明门踏入内廷的时候,他其实只是在想:终于能扒掉这身皮了…… 尽管是北地的九月,赶了半天路进城,还得在两仪殿继续僵坐半天受朝,好不容易完事了能洗个澡还是很舒爽的事儿,更不用说还有热腾腾的温泉可以泡——凌玉城当年在北疆也算得位高权重,但是温泉这种东西不以个人权势为转移,不是因为你手里有三十万大军,你住的地方就可以自动跑出温泉来——虽然不至于和普通士卒一起跳到河里洗洗了事,但是为了一口泉眼把大帅行辕搬到两百里外,绝对不是凌玉城可以干得出来的事情。 然而,舒舒服服泡在温泉里的凌玉城,此刻心情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平洛多地热,当年大虞修建陪都宫殿时,特地就着宫里的两个泉眼修建了两座宫殿:一座被圈进了元绍的寝宫,就是昭信殿后的濯日堂;另一座名为芳流馆,靠近曾经的天子正寝昭明殿,离昭信殿也不过百步之遥。元绍自己理所当然地进了濯日堂,回头丢给凌玉城一句话:“你先洗个澡,然后随便走走看看……” 剩下来给凌玉城的温泉当然只剩下了那么一个选择。 芳流馆中珠帘半卷,宝鼎香燃,凌玉城对于香料并无多少了解,只觉得那香气氤氤氲氲,甜腻到让人厌烦的地步。清澈温热的泉水从池畔鸾鸟口中无声无息注入泉池,白玉砌成的池底,巨大的千叶缠枝莲花静静舒展,即使在池里随意走动也不会打滑。通天彻地的粉紫帘帷之外,伺候的内侍们垂首而立,无声无息。 “这儿两三年没开过了……”进来之前,引路的内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满脸是笑,“就是早些年,够资格来这里的,也不过那么几位而已,那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泡了这么一会儿,泉池里的水汽越发厚重,连同周遭的帷幕装饰、格局气息,在在让人憋闷得透不过气。凌玉城快手快脚地洗完出来,还没来得及实践元绍之前说的“随便走走看看”,一堆乱七八糟的后宫事务就已经堆到了面前。 天可怜见,八月十三第一次跟着元绍踏入都城,还没来得及把行李开包就被通知:收拾一下,跟朕去大猎……一切内宫事务到了今天才有机会送到他面前。然而一个长期无主的后宫会积累多少事务需要决定?内宫殿宇修葺,物资拨付,人员升迁调转……凌玉城先前还压着性子看上一页两页,结果面前的簿册越堆越高,最后居然出现了厚厚一叠缀着无数年月日时的妃嫔名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把这些都撤下去。——传教坊司,奏乐,起舞!” “这——” “怎么,我没这权力么?” “老奴尊旨——”一边去调人一边努力向下使眼色,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报陛下! 元绍一肚子气地从前朝赶回。倒不是觉得凌玉城传女乐有什么不对,可是自己一头扎到朝政里的时候,有人在后宫小酒喝着,小曲听着,美人儿看着——真的很想把人拎起来狠狠摇上一通。然而急匆匆翻身下马,即使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踏进庭院时也几乎一个踉跄。 芳流馆后的景风堂前,箫笛幽咽,琵琶声密如急雨,十数名女乐联袂起舞。堂前正中放了一张软榻,凌玉城一袭白色宽袍,斜卧榻上,半湿的黑发随意散在肩头,双目微阖,似睡非睡。庭中一树红枫伸展如盖,这季节已经悉数被轻霜染透,红得炽烈的枝叶在头顶上斜斜披拂,微风吹来,几枚深红的枫叶飘飘扬扬坠在衣襟发梢,艳色迷离,宛如图画。 元绍呼吸一凝,不由自主地静静停住了脚步。 从来没有想到入目的竟会是这样的场景,树下那人一手支颐,一手执杯,白衣散发,在满树红枫下静静斜卧,一段写意风流态度,宛然魏晋人物重生当世。面前丝竹盈耳,女乐翩翩,这平时的赏心悦目此刻却只见万丈红尘,只管喧嚣,却沾染不了他半点衣袂。 斯人斯景,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恍惚间整个天地都失了颜色,只有白衣上飘落的枫红在视野里烈烈张扬。 在原地出神半晌,元绍才举步入内,冲着下面随意挥了挥手。眼见乐工舞女流水一般俯身退下,他也不叫凌玉城起身,自己坐到榻上,信手拈起一片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8 落在他发间的红叶:“怎么头发都不擦就坐在风地里?”回头扫了一眼周围战战兢兢的下人:“怎么伺候的!” 凌玉城循声往他怀里一靠,更不起身,连眼睛也懒得睁开一下。元绍失笑摇头,随手拨了一下他垂落在自己膝头的散发。自那日凌玉城在城头挥剑截发以后,不知不觉已经两个月过去,昔日最短只到肩上的头发长了不少。参差不齐的湿发绕在指尖,微风掠过的凉意夹杂着主人身上的些许热度,带起丝丝缕缕的暧昧感觉,缠绕在指尖的触感细柔幽凉,一时竟然舍不得放开。 “这又是怎么了?”随手接过内侍奉上的巾子,元绍细细替靠在怀里的人擦着头发,低声数落。微微用力在他肩头轻压一下,半卧在臂弯里的身体仍然绷得紧紧地,根本不曾交过来半分重量,恍如刚才那自然而然的一靠根本就是个幻觉。元绍心底暗叹,手下却是不停,声音甚至微微带着笑意:“就是再闷,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啊!”一边冲着周围挥了挥手,果然两边侍奉的宫人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老总管控背躬身立在一边。 “有点累而已。”凌玉城就着他的动作转了一下头,声音有点闷闷的,“刚才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册子,烦得很。” “是么。”沉吟一下,扬了扬下颌,方才被送到凌玉城面前的大堆后宫事务再次呈了上来。元绍翻了两下,居然还看到一本前几年妃嫔赏赐升谪的记录,随手拎起来往下一掷:“皇后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内廷细务就不用烦扰他了。” “老奴遵旨——”声音里带着点迟疑,元绍微微抬头,一眼瞥过去:“还有什么事?” “……老奴告退。”只要宫里维持着没有妃嫔、最起码没有高位妃嫔的情况,就没有内廷总管不能处置的事。至于哪天陛下又想起来立妃子了……到时候再说吧。 杂乱却轻悄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最后一个人刚刚退出景风堂,凌玉城蓦地睁眼起立,转过身,肃然对元绍一礼:“臣失礼了。” “……”这样的转折已经干脆到近乎过河拆桥了好吧!元绍愣了一愣,才看定了凌玉城,缓缓摇头:“朕倒是不计较。——只不过,你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对朕说,非要拐弯抹角地折腾这些?” “臣——”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你觉得憋屈,觉得不痛快,为什么不出手打回去,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对朕说?在猎场的时候你敢把朕麾下的大将挨个教训一遍,回到宫里为什么就不敢了?——朕认识的凌玉城,不是这种放不开手脚的人!” “臣……”被这样毫不客气地教训下来,凌玉城怔怔地望着元绍,心口反而一阵一阵热流翻涌。后宫这种地方论他本心根本不想插手,可是,如果元绍认为他的职责里包括管理内宫……再多的不服,再多的不甘,都抵不上君王的一道旨意。 今天这一番做作,无非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意思,就算不允,这些举动也不至于让元绍太过恼怒。而落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恃宠而骄四个字而已。 却没曾想,他竟回答“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对朕说”……凌玉城默默垂了垂眼,忽地躬身下去,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由衷的明亮笑意:“臣遵旨!” “你想明白就好。”元绍把手里的巾子一抛,长身而起,携了凌玉城扬长而出。踏出景风堂大门,驻足抬头,看了水汽氤氲的芳流馆一眼: “你刚才就是在这里沐浴?” “是——” “以后去朕的寝宫后堂吧。这点小事还要朕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飘动飘动~~~我承认我是一个恶趣味的人~~~~ 第31章 青绫何似芦花好 忽忽就到了寿诞正日,天统皇帝御昭明殿,皇子公主、近支皇族、远支宗室、各大国小国使臣、本国臣子一拨儿一拨儿上殿朝贺。殿外百戏杂陈,教坊乐人笙箫琵琶、羯鼓箜篌齐作,数百妙龄女童执花而舞,且舞且唱。场面热闹非凡,凌玉城仅仅是开头出来坐了一坐,随后就托故回宫,对殿外百般热闹、本国官员外国使节之间暗流涌动看也不看一眼。 刚才……阶前下拜的各国使臣,有苏台人,有西珉人,也有……大虞人。 宽袍广袖,文雅雍容,熟悉的、却和他再也没有关系的故国衣冠。 如果说今年的万寿节和往常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忽然多出了大批请求谒见皇后的文书——北凉已经整整七年没有皇后是一个方面,这位新任皇后的表现实在抢眼是另外一个方面。对于这些文书,元绍一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令人检出来悉数丢到凌玉城面前: “你看一看,想要见谁,朕派人安排。” “陛下希望臣见谁?” “对朕来说都一样。”元绍毫不在意地,“你照自己心意做就好。” 凌玉城低头一本一本翻看。眼前排列的国名几乎涵盖了在大虞万寿节上出过场的全部国家,也是,依附于北凉的那些小国不敢无礼,而其他的国家,对于几个大国来说,花一点点精力交好,总比故意无视要来得合算…… 在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手下已经挑出了大虞使臣的文书第一个翻开,雪白的笺纸上银钩铁划,笔力雄峻,骈四骊六的华美文字,洋洋千言只述说了一个要求——为了敦亲睦邻、修两国盟好,希望他能拨冗见一下故国使臣。 一边看,一边本能地开始分析:现在接见他们会有什么益处?有什么害处?如果不接见他们却接见别国使臣会被怎么议论?这样的议论利弊如何? 大虞……大虞。 至今和大虞相关的情报都刻意回避不看不听,曾经以为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会痛不可当,却不料,当事情真正到了眼前,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恍如远远地站在千里之外,看着黑暗中的另一个自己。 “见或不见哪些国家的使臣,以前有先例么?” 这语调实在太过就事论事——元绍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二十年来还真没有——所以一定要说先例,你就是先例了。” 元绍的第一任皇后常年卧病,根本没有参与过政事,至于再往前的世宗皇后,薨逝已经二十五年了。进了北凉就死记硬背下来的资料在心底一掠而过,凌玉城迎着元绍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既然这样,臣就一个都不见了。” 各国使臣求见的事情就此定论,不仅大虞,连其他国家使臣的请求也被一并挡了——因为用的理由是“皇后偶感不适”,光明正大地出去跑马究竟不妥,万寿节这天,凌玉城便在宫内随意走走看看。 北凉禁宫原是大虞南迁之前的旧阙,当年殿阁楼台,花木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49 池沼,盛极一时。虽然先后落到大燕、北凉这两个起自北方草原的国家手里,许多宫殿都按照草原民族的审美整修得不伦不类,仍然可以依稀看出昔日风华。凌玉城这些日子天天忙于练兵,直到今天才有空来看看这座久负盛名的禁宫,一边四下观看,一边默默追想这些殿宇百年之前的风姿,大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太液池边,夹岸柳树已然转黄,一阵风来,黄叶片片坠下。碧波浩荡,一望无涯,站在水边极目远眺,心情也不知不觉开阔起来。凌玉城信步游赏过去,身后被派来引路的几个小内侍见他步子不快,倒也不急着紧紧跟上,自管自在后面交头接耳。 远处隐隐能听到鼓乐喧天,对岸绿树丛中姹紫嫣红,衣香鬓影。万寿节是北凉普天同庆的节日,这一天就算是不当值的宫女也可以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无拘无束地自由玩乐。因了皇帝在前朝,能抽得出空的宫女几乎都想方设法涌到前朝进入后宫的必经之路附近,靠近御花园的这一片几乎杳无人迹。凌玉城本来就想图一个清净,当下慢悠悠地沿着湖边一路走过去,没走多远,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忽然划破了寂静: “来人啊——救命——” 呼救声一声比一声绝望,凌玉城驻足倾听片刻,眉头一皱:“过去看看。”足尖一点向前掠出,后面几个小内侍拔脚就追,哪里追得上?只见凌玉城展开轻功几个起落,片刻间背影没入树丛,已是去得远了。 凌玉城沿着湖岸循声奔去,几个转折,就看见碧波中一个的小小孩童,正在离湖岸一丈多远的水里载沉载浮。许是淹得过久,那孩子手足都已经不见动弹,眼见得打着旋儿向下沉去。湖岸上一个红衣宫女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身上却是干干净净地全无水迹,哆哆嗦嗦地拿着竹篙一次一次伸过去,怎奈篙头光滑,怎么也没法钩住孩子的衣襟。 “——让开!” 更不去考虑那孩子是死是活,凌玉城劈手夺过竹篙,以篙作枪一枪扎进水里,双臂用力向上挑起。小小软软的身躯应声飞出水面,在空中连翻了几个滚,落到他臂弯里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无。凌玉城更来不及打量他衣着容貌,就地半跪在岸边细草上,让那孩子俯卧在他膝头,一手托起那孩子前额,另一只手运起内力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助他吐出腹中积水。没两下,怀里的小身体颤了一颤,哇的一声,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吐水。 幸好救过来了…… 凌玉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只见伏在自己膝上的男童只有三四岁大,身上的衣服倒是精致的白绸,然而袖口却是比手腕短了两寸,更兼破旧肮脏,一看就知道带他的人不过是面上情分,私底下全不用心。再往边上看去,草地上撇着一身小小的锦衣,显然是那个孩子之前身上穿的,不知为什么脱在地上。 ……是个有点身份的孩子呢。不过,算了,他也不是冲着身份救人的。 见得那孩子终于□□出声,边上哆嗦的红衣宫女鼓起勇气扑了过来,却又不敢近前,隔着几步远哭天喊地: “殿下,殿下您终于没事了——您要出了事奴婢也不活了——” 凌玉城松手起身退到一边,负手冷冷低头看着。——现在哭又有什么用?看这孩子的衣着,显然也是个尊贵人,平常或许没人看顾,真出了事,一两条命不够填的。 “这孩子是谁?” “是、是十一殿下——” 原来如此。 元绍虽然今年只有三十三岁,然而后宫妃嫔无数,膝下光是满了百日记入玉牒的皇子就有十五六个,可惜活下来的实在不多。太子和康王这两个出宫开府的不算,还没成年养在内宫的,就只剩这个硕果仅存的十一皇子。据说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当时主持后宫事务的是清河公主的生母云贵妃,随手把孩子交给了他的亲姨母养育。 没几个月贵妃薨逝,宫里乱成一团,幸好那小皇子的姨母也不是个得宠的,后面的十二皇子到十五十六皇子全部夭折,这姨侄两个窝在内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相依为命,倒也平平安安过了这几年。前几个月元绍遣散内宫妃嫔,这孩子的姨母也一并给打发了出去,小皇子就跟着宫女内侍静静过活。 凌玉城神色不变,心底里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任凭怎样的金枝玉叶,没娘的孩子,终究总是没娘的孩子。 “殿下,这——” “去叫总管过来吧。”皇子什么的……不管是真的意外还是有人动手脚,都是元绍应该操心的事,与他何干? 内宫仅存的小皇子险些溺水而亡,就算那孩子年方三岁,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内廷总管于继恩很快赶了过来,看到凌玉城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坐在庭院里喝茶,见他到场点了点头起身就走,一时间头痛欲裂,恨不得当场拿脑袋去撞墙。 按说抚养照顾年幼皇子应该是皇后的权力和责任——于继恩第无数次把这个念头按了下去,强自忍住不把凌玉城拖回来。横竖陛下早有旨意:“皇后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内廷细务就不用烦扰他了。”现在看看那位的意思,小皇子的抚养教育问题显然也属于“内廷细务”的范畴,指望皇后出面不如指望陛下还来得快些。 进到室内,小皇子裹着一床被子偎在乳母怀里,宫女内侍烧热水,煮姜汤,叫太医,忙得不可开交,二三十号人跟没头苍蝇似的蹿来蹿去,行事全然没个章法。显然一座宫殿没有做主的人总是不行,小皇子毕竟年幼,之前跟着亲姨妈就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陛下你做什么把所有妃嫔都赶出去好歹留一个啊啊啊啊! 这一场内宫风波很快过去。于继恩足足忙了两三天,一天三趟拖着太医过来看诊,皇子身边的人手,上上下下除了乳母全换了一遍,亲自看着杖毙了三四个。元绍拨冗过来看了一眼,摸了摸儿子脑袋上柔软的短发,叫来小皇子的乳母和新选的掌殿女官、首领太监问了几句,点点头赏下两样东西。凌玉城压根没有露面,好似这个小皇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就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那天把人从水里救起来的根本就不是他。 经此一事,几乎被遗忘的十一皇子行情倒是好了起来。御膳房送来的吃食也够热够分量了,浣衣房洗好的衣衫也一天一送了,更不用说半夜有个头疼脑热咳嗽,太医一叫就到从不推三阻四。这样的动静自然瞒不了人,没过几天,就连几个皇子公主府上,也开始议论起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十一皇子。 “孤要小心这小子?”太子几乎以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山羊胡子谋士。这个姓马的家伙是前几年被国丈纳木岩的小舅子引荐给他的,当时却不过情面,也就是当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0 食客随便养着——夏人都在想什么啊,一个才三岁的奶娃娃而已,这家伙特意跑过来进言让他小心,至于么? “殿下天纵之姿,区区一个年幼的皇子,自然影响不了殿下。”马如良干瘦干瘦的手指捋了一下胡须,侃侃而谈,粗看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夏人推崇的所谓名士气度,“可是殿下也要想想,宫里那位是不可能有孩子的,再怎么受宠,他也得为自己打算。万一他收养了十一皇子……说一句不怕殿下怪罪的话,先头元后嫡子还在的时候,陛下可没有想过立您为太子!” “荒唐!”太子当场摔了杯子,当场抽出宝剑,“再胡言乱语离间父子亲情,孤认得你,孤的宝剑不认得你!” “下官对殿下乃是一片忠心,冒死进言——”马如良不慌不忙地鞠了一躬,“下官告退。” “滚!” 一声爆响,太子挥剑砍掉了书案一角,犹不解恨,一脚把书案踹翻在地。 那些夏人,个个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可偏偏说得总有些道理。先头元后嫡子还在的时候……何止那时候,自从他生下来,从小到大,父皇何曾多看过他一眼! 他是父皇的庶长子,生母只是父皇身边伺候的一个宫人,论到尊贵,论到受宠,不要说跟嫡皇子不能相比,甚至远远赶不上云贵妃亲生的清河公主。元后嫁给父皇之后一直无出,祖皇念在他是长孙,把他接进宫养了几年,这才让他在诸多皇子里有了点体面。——就算是这样,嫡皇子一落地,没等满百日记入玉谍就立了太子,至于他这个长子,那几年连伺候的宫人都敢当面恭敬背后怠慢。 嫡皇子夭折以后储位虚悬多年,大臣天天上书早定国本,不是没有人提过养在云贵妃宫里的康王——要不是元后薨逝前把他接到身边抚养了几个月,要不是康王在胎里就中了毒,自幼体弱不能习武,他也没有这么顺当被立为太子! 现在,父皇又有了皇后,宫里还有一个幼年皇子…… “小十一关我什么事?就算有人坐不住也该是大哥好吧。”曾经被提名为太子候选人的康王就着侍女的手喝了口酒,大笑:“父皇春秋正盛,我得多傻才去操心小十一的事儿?。以父皇这样的武功,再过三十年也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那时候本王都四五十岁了,估计论精神头儿连父皇都赶不上,我太太平平玩个几十年不好么?”后面还有一句话不敢当着人说,父大子壮,哪一朝哪一代不出事的? 第32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北凉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是万寿节一过,洁白的初雪很快就飘飘扬扬覆盖了地面。京城事务差不多都走上正轨,短期内也没有什么场合一定要皇后出席,凌玉城终于向元绍请命,准备回封地住上几天。 “终于决定要走了?”元绍从奏折上抬起头来,“朕还以为你要在平洛呆个一年半载的……” “原本是没想到那么快。”凌玉城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弯起了嘴角,“这不是托陛下的福么。臣现在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声望有声望,当然要赶快回去练兵,顺便把自己的老窝收拾收拾了。” “哦……原来你现在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了。”元绍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么渤海部送来的那批牛羊朕就扣下了。还有万寿节节礼的回赐,朕今年离宫都没钱修,你看——” “陛下——!” “嗯?”元绍端起杯子笑眯眯品茶。看他惨叫真有意思……“谁叫你拿苏台买来的锦缎给朕上贡的?朕看着不舒服,不回了,怎的?” “这些牛羊臣等着用的,冬天的练兵就指着它加餐了,开春了还要发耕牛呢……那是臣大猎上的战利品,说好了拿这些牛羊来赎战马的……”声音越来越低,“至于回赐,没有就没有吧……”本来也没打算要的。 “好了好了,逗你的。”元绍终于忍不住大笑,“你今年刚到,根基不稳,自己花钱的地方还多的是,急着给朕上贡做什么?” “陛下的万寿节,各地都有进贡,臣总不能让陛下为难。” 元绍定睛看了看他,见凌玉城神色郑重,显然语出真诚,微微点头:“好吧,随你。——这些贡物按例都有回赐的,放心,朕总不会贪墨你的东西。” “……回赐多少?”凌玉城眼睛一亮。 这时候就打蛇随棍上开始谈价钱了么……“一般来说赏多赏少都看朕的心情,到你这里么——怎么?你原本不是打算都上贡的么?” “我这些东西也不是白捡的!” “知道你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么,你派人到青州,第一件事就是整修港口好方便人家送货——”元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那些苏台人也真讲信用,在虞阳收的钱,还千里迢迢把东西送到青州来。”那时候凌玉城刚从死牢里爬出来,身上哪里有钱?花的还不是他给的聘礼!拿他的钱来给他送寿礼,还在斤斤计较回礼多少,真是好算盘! 尤其是,那位拍板做主的苏台亲王,对凌玉城还颇有意思来的……在虞阳收完钱,东西直送青州,显然是打算保持长期关系的样子…… “……”青州土地贫瘠,发展商业尤其是海贸,是他一开始就定好的策略,也是让青州地富民强的出路。这些想法他从一开始就曾经和元绍反复研讨,可是现在元绍这口气…… “陛下放心,臣的一些产业已经扎下根了,明年万寿节的贡物肯定是青州土产。”以为他不想拿自家东西上贡么?那些锦缎买来好贵的!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元绍低头翻了一页奏折,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想了想,嘴角忽地一翘,俯身向凌玉城靠过去一点:“至于回赐多少,朕晚上再跟你细细讨论……”尾音故意拉得长长的,在耳边低沉缭绕,凌玉城不由自主地仰身避了一避。 “晚上细细讨论”的地点不出意料地安排在演武堂里。凌玉城踏进来的时候不由得四下打量,虽然已经来过很多次,还是每次都想叹一口气——元绍后宫里的设施他千不羡慕万不羡慕,只有后殿的温泉浴池和这座被当成演武堂的石屋,每次看到都想装起来随身带走。 石屋坐东朝西,南北长十六丈,东西宽十二丈,室内无梁无柱,纯用砖石拱券砌成,最高处足有七丈。石室宽阔轩朗,东面尽头设了箭靶,西面贴墙放了一排刀枪剑戟,除此之外,就只有西北角方丈一室,透过唯一一扇半开的小门,能看到房里孤零零摆着一个蒲团,显然是用来打坐静心之用。地面用二尺见方的平整青砖一块块铺就,有些砖块上甚至能看见或深或浅的脚印,分明是主人日常演武的时候一脚一脚踩出的痕迹。 这才是皇家享受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1 啊……下雨下雪的时候可以尽情练武,不用滚得一身水一身泥,也不用纵跃两下就得掉头折返或者撞墙撞柱子,这样的地方就是他当年也没能造得起来!呃,符合条件的现成房子有倒是有,只不过那是襄州二十里外寒谷寺的无梁殿,他总不能把人家的寺庙殿堂占了当演武厅吧…… “动手吧,让朕看看新教你的招式丢下了没有。” “是!” 只有这个时候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看凌玉城甩脱了外袍,兴致勃勃地扑上来,到了近前还像模像样地先行了一礼,元绍忍不住微笑,随手还过一掌:“你什么时候能从朕手里走出十招,朕就……” “怎样?——唔!” 只稍稍分了下神,手腕脉门就被元绍一把扣住,借着冲势一拉一扭。凌玉城闷哼了一声,被扭得背对着他弯下腰去,毫不犹豫地向后一脚踢出,随即膝弯一麻,俯身摔下。 “你啊,这功夫还是惨不忍睹。”元绍顺手在他腰间一揽,一把抄了起来,等他站稳才摇摇头放手退后,“再来!” “再来!” “再来!” 怀里的身体热意蒸腾,隔着薄薄一层单衣直透过来,元绍不知第几次松手退开,看着凌玉城站在原地慢慢平复气息,不禁微笑。这一套小擒拿是他为凌玉城量身打造,两个月的时间,把这套武功拆开了揉碎了一招一式教他,一边嘲笑他一边为他讲解陪他拆招。摔跌,绊倒,握住脉门,扣住咽喉,向前、向后、向侧面、向任何方向把他摔出去,又一次次在倒地前一刻揽着他重新站稳。 “你的功夫刚硬太过,这不好,总要刚柔相济才行。”那时他如此评价,特地挑了一套最讲轻柔小巧功夫的缠丝小擒拿教他,果然,这些天练下来,凌玉城拆解应对从生涩到娴熟,进退趋避间日益圆润从容,再不是原来有进无退、一往无前的模样。 “幸好你给那些家伙讲的是兵法不是武功,否则就你这半瓶水,就算有朕教着也撑不了两下。——听说最近到你这里来听兵法的人越来越多了?广武卫和兴武卫的那几个小家伙,学东西还快么?” “还、还行吧。”凌玉城哪有他这种在激斗中开口说话,语速平稳、气息不乱的本事。在重重掌影中竭尽全力地闪转腾挪,一个分神,又被元绍将双臂拗折到背后,脚下一钩一绊,仰面就倒。 “走什么神!” 一只手臂及时环过来稳稳托着腰间,凌玉城脚底无根,跐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攀着元绍肩臂站直了身子:“兴武将军——” “动手就动手,学人说什么话!”额头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元绍松手放开,后退两步,“好吧,你想说什么?” “兴武将军昨天提起,想把他的一个侄子送到臣身边来做个侍卫。”凌玉城气息渐渐平稳,借着墙边跳动的火光仔细打量着元绍的神色,“臣没有答应他。” 他现在,还不可以和任何一方势力走得太近——允许别人来听兵法课是一回事,收别家子弟入玄甲卫又是一回事。但是,无论怎样决定,都必须第一时间报给陛下知道…… “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动手的时候分心?至于侍卫什么的,你要是看着哪个孩子还值得造就,偶尔收一两个也不是不行。”元绍根本没当成一回事,看着他摇摇头:“朕本来指望你功夫长进得快些,现在看起来——这样吧。”丢了一柄剑给他:“朕不动用超过你的内力,不用气势压迫,你能在朕手下走过十招,朕就按市价的十成回赐,怎样?” “臣多谢陛下——”想了想,“可以不赏赐金银,换成牛马之类的么?” “你不是进贡,是指望朕替你做生意啊……”元绍失笑,“算了,朕索性再吃亏一点,不抽成了。——拔剑吧!” 这一场比试酣畅淋漓。 内息圆转如意,长剑在手里几乎轻得没有重量,凌玉城心底一片空明,只有眼前飞舞的剑光和纵横来去的人影——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近身拳脚功夫,几个月来第一次在元绍面前这样用剑,没有了沉重如山的压力,一身武功得以尽情施展,不知不觉间,一年多没有寸进的剑法居然有了摸到另一层境界的迹象。 “长进得真快。”耳边一个声音低低含笑,“可惜还不够——小心了!”虎口一痛,长剑铮然飞出。 “九招。真可惜,只差一点就能拿满十成了。——功亏一篑啊!” “陛下!”你故意的吧! “怎么?” “……”凌玉城很认真地纠结了一下,决定换一个话题,“陛下,要是臣接满了十招会怎样?” “也不怎样。朕要是全力出手,你接满了十招才有资格谈怎么样——现在么,朕还真得给你几个人。” “臣正要向陛下请求,派监军入玄甲卫。” 一句出口,演武堂里顿时静了下来。 “派监军?”元绍打量了凌玉城一下,见他脸色平静,显然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眉头不由得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跟你这么说的?” “是臣自己的意思。”凌玉城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站在当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玄甲卫既然是诸军之一,那么别的军队既然有监军,臣这里也不该例外。” “你啊——”元绍给他噎得愣了一愣,揉了揉眉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金吾卫有监军么?还是羽林卫有监军?” “金吾卫宿卫宫禁,羽林卫出入扈从,这两支军队都是陛下亲军,何必再设立监军?” “那你的亲军要监军干什么?” “……” “知道你是避嫌不去打听——你不会直接问朕?”元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牙疼神情,“监军朕是不会派的,护卫倒是真得给你两个。你的剑法迅捷狠辣有余,从容圆转不足,其他功夫更加没法看,万一碰上江湖一流高手刺杀,就你这两下子还真没法全身而退。” 说到护卫,第二天下午就调了人过来。元绍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汉子在凌玉城面前磕过了头,指着人道:“左边那个叫回离保,右边那个叫古迭,他们都是皇室从小训练的护卫,孤儿出身,专修横练功夫。这两个人的功夫也算不错了,两人联手,就算一流高手也得十来招才能打倒,有他们在你身边,碰到事情也可以挡一挡。”说着扭脸对阶下吩咐:“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是他的贴身护卫,哪怕是死,你们也得给朕把人护住了。可听明白了?” “奴才明白!”那两个被元绍叫来的汉子应声叩首。凌玉城细细打量,那两人眉目深刻,须发微微卷曲,显然是漠北胡人血统,并非北凉任何高门贵族的后代。黝黑的脸庞上满是风霜之色,按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2 在地上的双手乍一看去如钢似铁,看来武功确实是走金钟罩、铁布衫的路子——作为护卫,有什么武功比这种随时方便替主子挡刀的功夫更加适合? 他微微点头:“有劳你们了,起来吧。你们是陛下派来的护卫,以后在我面前,就不必自称奴才了。”转向元绍微微一躬:“多谢陛下派人护卫,臣感激不胜。” 元绍定睛凝视了他片刻,微微摇头:“你没有明白朕的意思。这两个人是赐给你的,从现在起,只有你才是他们的主子。”脸色微微一沉,对阶下两人道:“朕让你们跟着他,就只是为了护他安全,别的什么都和你们没有关系——就是以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不必向朕报告。” 最后一句话声音不高,话里的意思却是极重。凌玉城神色微微震动,迅速抬眼看了元绍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躬身再施一礼。元绍看着他也不说话,等到两个护卫磕了头退出,忽然“哧”的一声低低笑了出来。 “以为自己武功不错?——在朕手里连十招都走不过,朕给你几个护卫,你还不服气了?” “臣不敢……”凌玉城微微赧然,心知元绍是故意带开话题,感激之余不免有些发窘,不知为什么脱口回了一句:“陛下要是全力出手,我就算再练十年,也不见得能接你十招吧!” “你还真不服气。”元绍微微摇头:“你的资质极好,学武也肯下功夫,要是从小就能有名师教导,现在应该也能算得上一流高手。看你的剑法,应该是脱胎于五十年前扶摇子的‘徊风十九剑’,这套剑法讲究精巧奥妙,转折变化鬼神莫测。到了你手里,一味追求一个‘快’字,却失了这门剑法的本意,长此以往,虽能称雄一时,却难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己照着剑谱练的?” “……是。”凌玉城轻轻点头,“难怪这一年来不管我怎么练,都觉得武功难有寸进。”他的武功剑术都是在入宫伴读以后开始启蒙,宫里教的东西无非中规中矩,哪里有机会接触什么上乘武功。出仕以后,照着偶尔得到的剑谱自行练习,根本不用指望有人指教。后来答应了端王假意投靠柳明夏,助纣为虐结仇越多,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震慑仇人,更是片面追求武功的威力,剑法一路往着偏激狠戾的路子上走,虽然隐隐知道武学正道应该刚柔相济,却也顾不得了。 元绍侧头望着他略显暗淡的眸子,神色间不无怜惜。对凌玉城的过往他查得不少,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压力才会逼着他练就这样险峻凌厉到了极点的剑法。他不欲多提往事,只是低低道:“你基础打得就不怎么样,好容易能参修上乘武功,却在一开始就走偏了路子,现在能练到二流顶尖、一流未满的程度,已经是天资毅力相当不错了。——现在慢慢改进也来得及,有朕在,过个三五年摸到一流高手的门槛还是可能的,到时候就算有顶尖高手刺杀,你也有自保的力量。这几年,护卫什么的,带着就带着吧。” 第33章 卫鞅立木人间信 元绍独自一人缓步而行。 偌大的后殿空空荡荡,五间三进的寝殿,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从东间响到西间,再从西间响到东间。烛影摇红,锦衾香暖,一切陈设都与往常无异,然而踏进卧房的时候,竟有一股莫名的烦躁从心底升了起来。 凌玉城只走了两天——才不过两天而已! 不过是两个多月的同进同出、同食同宿,彼此相处也一直谨严守礼,然而此刻衾枕之间少了一个人的温度气息,竟然是分外的不习惯。明明——明明他也曾深居宫中夜夜笙歌,也曾一年半载独宿军营,可是,从来都没有身边缺了个人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这几个月少近女色吧……他这样想着,扬声唤人。 不一会儿,四名宫人就被引了进来,莺声燕语,拜伏一地。元绍漫不经心地啜了半杯酒,随意揽了其中一个步入内室,眼角瞥到床榻的时候却不知为何顿了一顿: “出去。” 这一夜到底移到了御花园东侧的延春阁。怀中温软馨香的女子躯体一如既往的美妙,元绍拥着人沉沉睡去,果然就再也不觉得床榻空荡荡的,次日起身也是格外神清气爽。然而他梳洗完毕,照常去练武的时候,还是对门口侍奉的内廷总管于继恩吩咐了一句: “以后侍寝宫人就安排在延春阁,不要带进寝殿了。” 此后七八天,不断有宫人被送进延春阁,虽说次日就有内侍奉命赐药下来,也不见任何人被抬了位份,仍然有不少宫人想方设法出现在元绍可能出现的各个角落。只忙坏了内廷总管一个人,既要一个时辰不落地跟着自家皇上,又要费心替皇上选择合心意的宫人,甚至还得压制宫内各处包括浣衣房的流言蜚语:“这些天活儿比上个月多了好几倍……” 好在从皇后进宫第三天起,陛下寝宫的一应浣洗事务,就特地拨了一帮聋哑女奴专门负责,否则……于继恩又觉得脑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跳疼了起来。据说皇后这一去得有差不多两个月才回来,到时候这帮侍过寝的宫人是专门找地方养起来还是丢到离宫去呢?万一陛下高兴晋封一两个的话……啊啊,旧妃嫔打发走以后宫殿还没整修! 皇帝召幸宫人的消息当然瞒不过京城贵胄。老资格的臣子们还记得,陛下好新鲜,爱热闹,当年以云贵妃之宠冠一时,也从来没有被连续召幸超过七天。可现在这位皇后……不说之前在虞夏的时候,就从进北凉算起,专宠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现在的日子总算正常了……大家微妙地互相交换着眼色,终于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也是,皇后不在身边,陛下总不见得还不抱美人啊?皇后这一去怎样也要一两个月的,等到他回来,宫里这七八个美人……嘿嘿。俗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没等皇后从青州返回,“东风”就呼呼地刮了回来。凌玉城离开平洛后的第十一天,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风一般卷进了城门,直扑玄甲军在都城的府第。次日,凌玉城身边主管情报的夏白向元绍转呈了一封奏折。 “大人说,这几个地方官在青州贪赃枉法,民怨沸腾。命臣等将一干人遣送回京,一应物证口供之类,随同呈上。” 折子后面附了厚厚一叠口供,每一份上面都有当事人鲜红的指印。元绍翻了翻,青州十五县,就被凌玉城捆来了四个县令一个州判,每个人的口供都有亲笔签名,光看上面的供述,这些地方官员每个人拉出去砍十次脑袋都不够。 贪赃枉法、倒卖官粮、私贩盐铁、圈占良田……至于驱役当地驻军如同奴仆,欺男霸女逼得良民倾家荡产灭门,这些事情元绍已经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3 看得不想看了。 “人呢?——都给朕丢到刑部去,好好问个明白!” 元绍很愤怒。皇太子很忧伤。 被凌玉城丢回来的那五个地方官员里,有一个是他奶兄的小舅子——皇太子元钦敢于对天发誓,这绝不是他不高兴的原因。好吧,那家伙捞是能捞了一点,胆子也大了一点,据说还敢勾结盐枭把不听话的人家灭门,但是拦不住他进贡得多啊!每次回来述职一趟,皇太子府上的门房都能去吃三天花酒! 打狗你也得看主人那!觉得这个人不好用,打声招呼调离就算了,这么捆了直接丢到父皇面前算什么事,存心打脸么? 说实在的,元钦和凌玉城仿佛是天生的不对盘。论年岁,凌玉城比元钦大不了几岁;论身份,大虞的一个北疆大帅和北凉的一个皇太子,说不好谁的实权更大;论才能……天晓得元绍曾经不止一次拿着凌玉城痛宰自家将领的战报教训儿子:你要有他一半能干朕就放心了。 身为一个皇太子,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储君,一个不止一次被父皇丢下监国的继承人,元钦实在说不出“我比他小四岁,我干活比他少好几年”这种话来。 拿外人教训你儿子也就算了……父皇您怎么就娶了他当皇后呢? 好吧,他绝不是对他爹有什么意见。老头子看上谁是老头子的事,当儿子的没有发言权。可是每次给爹磕头的时候,爹旁边都坐着另外一个人……尤其不管常朝大朝,身为皇太子,必得领班叩贺的,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脸真是让人的心情怎样都高兴不起来。 老子凭什么也给你磕头啊啊啊啊! 再扭头看看,弟弟康王在后面乐呵呵的跟着,该跪就跪该叩就叩,看不出半点不自在。好吧……据小道消息,这个弟弟曾经对身边人放话说:“这么一个美人,叫我单给他磕头我也没什么不情愿啊……”联系到老四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的性子,这句话,弄不好他还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默默,想找人联手抽那家伙一下都找不到人。元钦的心情更坏了。 平心而论,元绍对太子还是不错的。毕竟是国之储贰,除了经常带在身边听政之外——好吧,元绍自己落跑去大虞玩的时候除外——还给他配齐了太子东宫的班底,文武兼全,有几个还是颇有些名声的读书人。天晓得北凉这种地方,出个读书人有多难,连世代书香的夏人都有一半转行抄刀子砍人了。只不过这些人性子大多稳重,或者用元绍的话说“读书读傻了脑袋的”,跟他们怨念两句新皇后怎样怎样,他们只会干巴巴地说:“太子宜诚孝君父……”一点创意都没有。 皇太子只好另外找人吐槽。当年元后薨逝之前,曾经把他弄到面前带了几个月,这就让他和国丈一系拉上了关系。在元后看来,一旦自己挂了,没有皇子的后族就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皇长子在那一堆孩子里看起来还算出息的,就是他吧。在皇长子看来,能有一个强力家族作为后援——他自己的亲妈只是宫女,还挂了——哦哦哦,天上掉馅饼啊! 国丈一系跟凌玉城的仇那是全北凉都知道。这么一勾搭,纵然皇太子对新任皇后开始只是有那么点儿看不顺眼,有个名义上的外祖父和一个名义上的舅舅,哦,这两个人你还一直觉得他们对你不错,天天在耳边说“这家伙讨厌讨厌好讨厌……”几个月下来,就算你原本对他没什么恶感,见面也得跟乌眼鸡似的了。 好不容易日盼夜盼,盼到凌玉城去了青州,还没清静几天,又被他把自己一系的人捆到了父皇面前。——刑部还是已故楚王拓跋德昌的侄孙,左平章沈世良的地盘,这个,想插手都插不上…… 等等,据说父皇昨天又召幸了一个新人?哼哼,哼哼…… 故楚王拓跋德昌有四个兄弟。 四个兄弟都姓沈,没有跟着拓跋德昌一起受赐国姓,抬入皇室宗籍。 楚王薨时,世宗皇帝特降殊恩,把自己的亲侄子、太宗皇帝之孙周王过继给楚王做了嗣子。楚王戎马半生,积攒下来的军权封地人脉,就此被劈出一大半卷回了皇室。 生生扼腕。 偏偏世宗皇帝明面上做得漂亮,以天子之尊,居然肯为楚王服丧——虽然太后前几个月也已经过世,世宗皇帝不管怎样都要守足三年的孝——这句话出来,沈氏一门只有毕恭毕敬叩谢天恩的份。楚王封地,还有那支老爷子亲手带出来的天策卫,从此提都不要再提了。 从此沈氏四兄弟聚族而居,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服夏服,习夏文,行夏礼。现在楚王侄孙一辈里,官职最高的沈世良官拜左平章,年轻力壮、武艺最高的沈世德执掌兴武卫。沈家子弟但凡有点出息的一半在朝,一半就进了兴武卫。此刻接到案卷的刑部左侍郎沈世光,就是硕果仅存的老爷子,楚王幼弟的嫡系长孙。 “你怕什么?”老爷子把那柄去年刚打的纯钢拐杖点得通通直响,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不就是太子奶公的小舅子么?这点儿阵仗就当成烫手山芋了?没出息!想当初,咱们沈家怕过谁来……” 见他语音一顿,沈世光立刻恭恭敬敬地端上去一盏茶,心里恨不得拿这杯茶堵住老爷子的嘴。是是是,当年楚王在的时候,咱们沈家是没怕过谁,可楚王过世快三十年了好吧!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夹在皇后和太子中间,咱小心翼翼有什么不对?太子都派人过来打过招呼了…… “当时就不该送你去学文,学得一股子瞻前顾后,这也怕那也怕的小家子气。”老爷子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杯茶,气顺了点,开始接着教训:“正主儿都没急你急什么?太子是派人来了没错,玄甲卫派人来了没有?人家把东西往陛下那儿一丢就完了,这几个贪官要不要处置都不说一句话!五天一开的兵法课,谁去听都不拦着;送子弟去作侍卫,毫不犹豫地婉拒掉——那是个明白人啊。” “那咱们……”就偏着太子一点儿?这口气真咽不下去。 “一个奶兄的小舅子,也当成事情来说,他不嫌丢人,我还替他觉得丢人!”老爷子继续冷笑,“但凡聪明一点的,就该赶快让人灭口撇清关系了事,他还求情,怕皇上不知道这家伙有太子在背后撑腰?整个天下以后都是他的,堂堂太子,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次日,刑部在左侍郎沈世光的带领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查案过程。 平心而论,真没什么好查的。凌玉城的手下把案卷做得很详细。几个被捆来的官员在任上的判案记录;县衙的收支帐册;官仓账册和家里的私帐;衙门里上上下下师爷衙役各色人等以及受害人的供述……一桩桩一件件严丝合缝,特别是那些积年的帐册,一看就知道不是几个月内炮制出来的。沈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4 世光很想惨叫一声:您都做成这样了要我们刑部做啥呀?花时间对着案卷一个一个重新对口供么? 十天后,刑部覆奏:五人皆情真罪当,拟斩。家产抄没,妻妾子女入官。 对这些贪官污吏背后的靠山,以及他们贪来的钱都上贡给了哪里,不曾提起一字。 次日,奏折发回,末尾鲜红的一个朱砂大字,笔笔力透纸背,有如刀锋: 准。 又次日,凌玉城上奏:自古明君治国,尤重刑狱。青州一地,冤案积滞如此;推而广之,各地沉沦冤狱者,不知凡几。求陛下派员至各地亲录囚徒,清理冤狱,使天下百姓,同沐皇恩。 元绍微微而笑,提笔写了一个“准”字,将奏折批转刑部,命沈世光拣选能员,赴冀、陕、晋各州提点刑狱。京师囚徒,由太子会同康王亲录。作为福利,刑部上上下下,以至于各州县主官,每人发了一册青州刚刚印好贡上来的《洗冤录》。 “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只有官府律令统一、刑狱清明,百姓才会觉得有所依靠,才会怀天子之德而不是心向地方藩主。所以历来上位者收拢民心,多从财赋、刑狱入手,而尤其以刑狱见效最快——陛下要掌握地方实权,推行法令、清理积案,是最稳妥的一条路。” 在京城时,凌玉城私下的进言,如今正在细水长流地一一实现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其实太子跟小凌不对盘,我们都能理解真的 第34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大人身边从来不留不知道来历的人,凌玉城身边的亲卫个个都知道——但是,皇帝特赐的护卫当然例外。这两个护卫当真是不折不扣履行皇帝的嘱咐,白天寸步不离不说,就是晚上都有一个人在卧室外间打地铺。亲卫人人侧目,凌玉城自己倒是不在乎,该开会开会,该练兵练兵,说话做事都不避着这两人,时日久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大人身边有这么一对门神戳着。 事实上,凌玉城哪里有功夫琢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在京城呆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盼到元绍肯让他回青州,凌玉城带上队伍快马加鞭,几乎跑出了轻骑奔袭的速度。刚到封地,连治所都来不及去,立刻一府一县、一关一隘地视察驻地兵马,每到一地都要亲身带着人操练几场。一天军演完毕,所有将士都累得东倒西歪,凌玉城还要和下属研究青州春耕的种子耕牛备齐了没有,麾下军队刚刚到了北方,冬天行军的本事该怎么操练…… 第一批粮食收获怎样也要等到明年夏季,大虞带来的物资看着不少,然而买粮草、购肉食、置冬衣,还得为治下子民存些粮食牲畜备着明年春耕,他连元绍当作聘礼赐下的那笔金银都花了个干净。 虽说下属都渐渐历练出来了,可有本事治理地方的人才还是缺少,开门七件事,样样都得他这个当家人操心。 然而,当夏白送来的第一封情报到达青州的时候,军帐里的气氛却颇有些诡异。 凌玉城在宫里的时候,虽说无所作为,整个都城提到这位新任的皇后都不敢说什么奇怪的话。其原因,一是大猎上那场胜利实在辉煌,二是个别过于八卦的家伙可能压低了声音吐出的几个字:“专房之宠……”可是,才走了没几日,安排在都城的线人就传来了陛下召幸宫人的消息。 “这关我什么事?”看着贺留有些战战兢兢的脸色,凌玉城失笑。 “这个,大人——” “你第一天知道陛下是男人啊?”自从同历劫难以来,凌玉城对这个粗莽憨直的属下倒是多了几分纵容,“这种事也正儿八经的来报我?” “那是那是,”贺留忙不迭地点头。陛下当然是男人,所以抱个把宫女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陛下不是男人的话,大人——” “滚!” 灰溜溜滚出去的贺留很快又灰溜溜滚了回来,双手捧了一个匣子,后面,元绍特赐的两个护卫扛着一摞堆起来比他们还高的木箱。 “大人,今天的邸报到了。——还有陛下的书信和赏赐。” “放下。”凌玉城刷刷刷批着文件,头也不抬,“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作为臣子……或许是皇后……的福利之一,自从凌玉城动身去了青州,元绍着人把重要旨意和奏折抄录副本,一天一次送到京城的玄甲卫府邸。每天傍晚,玄甲卫送信的骑兵擦着城门飞奔出去的身影,也算得上京城新添的一景。这还不算,隔三差五一封亲笔信,时不时有东西馈送,若不是青州离平洛实在不能算近,只怕御膳上的菜肴都要打包过去。 ——不得不说,陛下赏赐的东西,有时候还是很能撑撑门面的。 两个护卫合力把木箱一字排开,打开箱盖。里面一摞摞都是轻柔光润的貂皮,洁白如雪的银鼠皮,丰厚华美的狐皮,装得满满腾腾,连手都插不下去。再往后看,獭狢鹿羊,各式毛皮厚厚地堆了几箱子,贺留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外袍——大人到现在还穿着军中制式的羊皮袄子那。 没办法,南方天暖,穿不着这些厚重皮裘,他们有存货才是怪事。到了置冬衣的时候一打听,一件上品狐裘的价钱,足可以换几百上千件羊皮袄子,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不用问也知道大人决不肯把钱花在摆谱上面……结果就是,那些青州本地的土财主都比大人穿得好! 这几箱皮裘来得真及时啊! “大人?” “给我挑几块做件外袍,其余的你们分了。”凌玉城灯下随意扫过去一眼,继续埋头疾书。陛下的亲笔信得看完回信,转发的文件最好也扫过一眼,今晚还要写好谢恩的奏折,让明天一早的信使即刻送回去—— “大人,这些毕竟都是陛下赐的……”前两次送过来的那些东西也算了,衣物饰品,一看就知道不好给别人用,可是这些皮毛转手就分掉大半是不是太大方了? “没关系,我在谢恩折子里提一句,分给下属同沐皇恩就是。陛下圣明,不会在意。”凌玉城终于批完了文件,取出一柄小小的钥匙,开了装着圣旨奏折的封匣,凝神细看。 “属下遵命——”贺留无奈答应了一声,指挥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把箱子搬到别帐,拉着他们选出最好的几块皮子留给大人,其余的依照官职品阶,一人一身分下去。是,大人只要做一身衣服让陛下看到他领情了就成,其他人,特别是在青州和当地人打交道的奚军、金波这几位,穿成一身穷酸相出去可不成啊。 哎,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放眼看去,大人头上的簪子,腰间的带钩,乃至日常吃饭的碗筷喝水的杯子,总之贵重一点的东西要么是陛下的赏赐,要么就只能拿几文钱一个的寻常货色充数。大人当年在大虞权重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5 一方,吃穿用度虽不奢华,可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都是那一场抄家抄得大伤元气,贵重物品差不多都打了水漂,后来跟了陛下,大虞皇帝虽然赶着赐了一批器皿衣物,大人说声“不想看见”,转手卖了个干净,刚出虞阳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及至到了北方,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这笔资金早就填进了青州的粮草物资,想要找几件出来撑场面都不能够。 这些天在军中,大人吃饭都是和士兵们一个锅里搅马勺,穿衣是批量制造的军服里拣一件合身材的套上就是,一定要说奢侈,也就是马料里多加几个鸡蛋……大人的千里马吃得本来就比寻常战马精细,委屈自己也不肯委屈了爱马。 唉,什么时候咱兜里也能有钱呢?听大人说至少得忍到明年秋收……大人总不见得秋收前都靠陛下养吧! 看着大人端坐不动奋笔疾书的背影,贺留忽然觉得,大人下令把东西分掉大半的命令无比英明。左右下属们都得有撑场面的衣服,大人么,缺啥了去陛下面前转一圈,不用开口,当天赏赐就下来了…… 最多明年打了仗还你!贺留恶狠狠地想,大人说过,熬过第一年咱就松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是那是,”贺留忙不迭地点头。陛下当然是男人,所以抱个把宫女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陛下不是男人的话,大人——” 贺留没说完的话是啥捏? ps,所谓包养的真谛,就是你身上的贵重物品都是你男人买给你的……望天。 于是小凌你现在理直气壮被陛下包养中么…… 第35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 牛二壮跟在玄甲军的骑队末尾,忐忑不安。 按说他也是堂堂铁勒部男儿,祖爷爷曾经跟着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现在家里的祖宗牌位前面还供着太.祖当年赏下的马鞭。得了天下以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祖爷爷虽然只是个小兵,也被赏了两百亩地一头牛,就是地儿忒远了点,在青州……太.祖皇帝说了,这天下都是咱铁勒人的,你们铁勒男儿,要替朕把地方占住了!于是祖爷爷套起牛车拖着祖奶奶,骑着马赶着羊群千里迢迢搬到这里,在这风里都带着咸味的地方扎下了根。 听奶奶说,老辈儿的日子还是不难过的。那时候田有人耕,家里的女人坐着收租子,男人磨刀射箭,隔几年上面一声招呼,男人跨上战马背了弓箭出去打仗。有些男人性命留在了战场上,也有些男人带着大包小包的金银财物回了家,家里随即盖起了大宅子,置起了奴仆下人——村东头那座大宅就是。一代一代下来,也有本族人之间互相嫁娶的,也有和当地人通婚的,连姓氏也从弯弯曲曲的铁勒名字改成了姓牛。 牛二壮家的运气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坏。先前几代都有男人带了些东西回家——不是所有人,每次打仗家里的男丁总要死上几个,扣掉办丧事的钱,存下来的好歹够支撑到第二次出去打仗,家里的两百亩地也就这么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后来,他爷爷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 奶奶日夜以泪洗面,身子垮了,家里的地卖掉了一半。 再后来,父亲也上了战场,虽然活着回来,却断了一条胳膊,带回来的东西还不够治伤的。坐吃山也空,到牛二壮长大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只剩下二十亩田地,却要养着牛二壮一个残废的父亲,一个体弱的母亲,一弟一妹还有一匹瘦马——父亲坚决不许他卖了马,说,咱有马,咱就能跟着皇帝上战场,上了战场咱们家就能翻身! 牛二壮的父亲没能等到家里翻身的那一天。 家里只有二十亩地,牛二壮到城里天天给人扛活,父母和弟弟面朝黄土背朝天,种着自家的二十亩地和村东头赵财主家的五十亩,交了租子剩下的口粮刚够一家人的嚼裹,妹妹赶着马到河滩边的荒地上吃草。偶尔碰上年成好,还能有几个余钱给弟弟扯一身衣服,给妹妹扎条红头绳之类。 春天的时候,妹妹拉着马从河滩边回来,被赵财主的儿子看到,硬说马啃了他家的青苗,把妹妹拉进了宅子抵债。牛二壮从城里赶回来的时候,他十一岁的妹妹奄奄一息,父亲头破血流倒在炕上,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牛二壮在城里扛了一年多的活,已经知道天底下有“王法”这种东西,冲到最大的那个衙门前面敲响了大鼓。然后,他就给狠狠打了一顿,扔进了大牢。天旋地转的剧痛里,赵财主二管家油光光的胖脸冲着他嘿嘿冷笑。 黑漆漆的牢房一天一天热了起来,又一天一天冷了下去。在春天穿的破夹袄重新裹回了身上,早晚的风吹得人微微哆嗦的时候,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军汉冷着脸拽开了牢门:“奉大人军令,清理积案!你们谁是冤枉的,自己快说!” 牛二壮嗷的一嗓子吼了出来。 天统十年七月二十九日,北凉天统皇帝传旨,赐青州为皇后汤沐邑,所部将士赐名玄甲卫。 得到了新名字的皇后亲军留下一千五百近身卫队,其余人兵分两路,骑兵日夜兼程,赶奔青州,步兵押着从大虞带来的人员辎重缓缓而行。先头部队到了青州正好赶上秋收,调出田亩册子看着地方官收完了税,立刻着手完成凌玉城吩咐的第二件事——提点刑狱。 大人是这样吩咐的:“你们看着地方官去做,如果他判得都对,你们不要插手;如果明显是贪赃枉法,立刻把人关起来自己接手。记住,人只能关,不能杀,更不能让他死!翻冤案的时候,给我把动静尽量闹大了!” 以主管情报的夏白为首,奚军调出精干军士两百名护卫,军情司众人兵分十路,赴各县提点刑狱,清理积案。短短半个月时间,玄甲军所部在青州一州十五县共查处冤假错案三十余件,为五十余人活命。此后当堂放告,允许百姓自诉冤屈,又有数十件积压已久的地方不平之事被清理一新。五名贪官污吏被送出青州,连同案卷直接押到京城。 百姓欢腾。 凌玉城率军进入青州的时候,玄甲军黑旗所到之处,已经有当地百姓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避让道边。之后,玄甲军一边安排当地百姓兴修水利,疏通沟渠,一边在当地招兵买马。 在黑牢里呆了半年,好容易爬出来的牛二壮,就因为操起弓能射到兔子,骑上马能跑两圈不会掉下来,被招进了玄甲军的新兵营。和他一起被招募的,还有三千当地青壮,一半是夏人,一半是祖上迁居此地的铁勒部青年。 和祖祖辈辈自备马匹、自带干粮,不用指望上头发钱,抢到的东西归自己的规矩不同,这一次,进了军队就有安家银子。据说只要满了半年能留下,以后每个月还有饷银——饷银不多,让弟弟吃饱肚子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6 还是够用的。就是练兵忒苦,穿着全副盔甲背着刀枪一圈圈的跑,跑完还得喊着号子拿木刀木枪劈刺,胳膊上吊着砖头举弓举到手都抬不起来…… 一天从太阳没露面练到天擦黑,累得像死狗一样倒在床上,半夜还有人敲锣打鼓喊你起来。可是也没办法,那些老兵一个个能开得二石弓,骑在马上箭箭能中红心,自己这两下子比起来,三个捆一块儿都不够人家一个人打的。 用那些老兵的话说:“早几年,就凭你们这样的乡下把式,想进大人的卫队?一仗打下来要是砍不了十个八个首级,且练着吧!” 牛二壮很郁闷,比他更郁闷的是同一小队的萧梁。这个人称“秀才”的瘦皮猴也是新招进来的,细皮白肉瘦骨伶仃,据说是夏人,还识字——不过识字在队里也算不了什么,队长以上,谁不识几个字啊。 萧梁这个“秀才”的外号可不是说假的,他真有秀才功名在身,虽说这个功名在北凉不顶什么用,除了免个两百亩地的赋税,顺带自家人不用出徭役,连见了县官都还得磕头,可毕竟是个身份不是?县里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秀才,赶上运气好,还是能做官的。 还没等萧梁把脑筋动到做官上,一道圣旨传遍了青州地界。 赐青州为皇后汤沐邑。 哦……从今天开始我们大家都是皇后的人了。 皇后。 皇后…… 皇后?! 大家急急忙忙去打听这位皇后的履历,得,还是个男的…… 还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凌玉城嘛,谁不知道,当年他提兵十万杀进我大凉,进军的一路上那是人头滚滚赤地千里啊……见一座城屠一座城,据说他大军路过的地方,十年了都没能长出一根草来…… “老爹,玄甲卫招人为什么要把我也送去?我就不是您儿子?”萧梁同学悲愤地问他父亲。 “你知道什么!现在我们可是在那一位手下讨生活啊!汤沐邑,你知道什么叫汤沐邑!那就是封地!就是说他看咱家不顺眼,把咱全家的皮扒了,都没人敢说个不字!” “那也不至于把我送去啊!皇后又怎样了,万一过了几年给废了呢,咱家还不是一样跟着倒霉?更何况那还是个男的!谁要跟着那种伺候男人的……呸!”想起来就恶心。 “混帐东西!”一根拐杖当头就落了下来。“你知道哪片云彩有雨?当年楚王还是太后的……”左手握拳,右手食指往拳眼里一戳,“不照样活得滋润?连楚王家的家奴都敢当街强抢良家女子!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现在人家是主子,咱是捏在人家手心里的!——给我把你这些小心思收起来!别忘了那可是个杀星!” 得……秀才功名还没捂热的萧梁同学打了个包袱去投军。看在功名的份上,从来没拿过刀拉过弓,骑在马上仅仅是也不至于掉下来的萧梁被分进了骑兵队伍。“好好练着吧,”队伍主官这样吩咐。 练,往死里练。因为是个难得的读书人,主官特批了他跑步的时候可以不穿铠甲,举弓的时候胳膊上不用绑着砖头,萧梁还是队伍里晕倒次数最多的一个。 练得再苦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伍长穿着盔甲一直跑在队伍前面,队正穿着更沉重的盔甲在队伍外面跑前跑后不断督促,别人跑一里他至少跑一里半,晚上掌了灯还要集合大家教认字教看地图,半夜里点着蜡烛一间一间营房巡视,把士兵们放在外面的胳膊塞回被子里。营正同样穿着盔甲,从这一营头里跑到尾巴上,再从尾巴上跑到头里,白天训练的时候打得最狠的是他们,晚上一个个给士兵们上药的还是他们……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就是这样了。肚子里有几两墨水的萧梁默默对自己说。虽然明知道这是史书上写过无数次的戏码,可是当管他们这一营的营正真的在他面前蹲下,给他血泡叠着血泡的脚底板上药包扎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见鬼……我怎么就给这种白烂段子感动了呢……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萧梁围观到了传说中的玄甲卫主将……呃……那个……皇后。 第一眼看到人的时候,萧梁的想法是:听说他曾经在大凉杀得血流成河,果然是真的。幸好听了老爹的话参军,要不然,家里…… 第二眼认真看过去,又冒出来一个想法: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后,这张脸……呸呸,老爹叫我啥都不要想,万一穿帮了就糟糕了。 第三眼……没有第三眼了。跟着周围的老兵一起喊过“参见大人!”,列队、整装、开跑。大人和他的近身卫队穿着全套盔甲,背着弓箭刀枪,赫然也在长跑的队列里,一样的汗流浃背,一样的满身灰土。跑完步,劈刺、步射、骑射……样样不落,样样都比别人操练得更狠。两个项目之间的休息,士卒们坐在地上,看着大人叫了队正们过去,一个个轮着指点骑射武艺,手把手地教习招式,指点完立刻就是下一项操练,竟是从早到晚就没有休息的时候。 吃完晚饭,一群大头兵东倒西歪瘫倒在铺上,队正冲进来拉了萧梁就走。萧梁刚刚挑破一个水泡,匆匆忙忙套上鞋子,走得踉踉跄跄,眼看越走越靠近灯火通明的主帐,终于忐忑不安地站住了脚步:“做……做什么?”不会是我白天腹诽的那些话被听到了现在要算账吧? “快走!大人讲习兵法,本来只有队正以上才能听的,我特地跟上面提了你……”萧梁被拉到最后一排按着坐好,还没回神,突然所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参见大人!” “坐。”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扫了一圈,萧梁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迅速坐正。刚放好纸笔,上面已经开讲了,萧梁刷刷刷低头记录,把什么腹诽吐槽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大人在他们营留了五天,五天以后,萧梁和牛二壮因为训练中表现突出,和其他八个新兵被点出来随行。接着又是下一个营盘,操练,讲武,选拔新兵……三十天后整队回京,凌玉城的近身卫队由一千名从大虞带来的精锐骑兵,变成了八百五十个大虞骑兵,和一百五十名青州当地选□□的新兵。 而萧梁想到玄甲卫的主将时,第一个冒出来的词已经不是还没入伍时的“……皇后……”,而是和老兵们一样本能地肃立,右手扣胸称呼一声:“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地图真心坑爹有木有! 第36章 愿奉舆图开锦翰 腊月二十五,离正旦大朝还剩五天的时候,凌玉城终于风尘仆仆回到了京城。 回了寝宫,元绍伸手示意他坐下:“不错不错,还很精神。——这次回来,路上花了足足十天?朕本来算着,你昨天就应该到了。” “臣在青州招了些新兵。”凌玉城微微低头致礼,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7 “训练不足,让陛下看笑话了。”说的是训练不足,口气里可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言下之意,带着那些拖后腿的新兵能在十天内冲回京城,这个成绩很能看得过去了。 “一两个月能练到这样,已经不错了。”元绍上上下下打量了凌玉城一番,端坐在眼前的人脊背挺得笔直,平视着他的目光里微微含了一丝笑意,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如果说刚刚踏入北凉国境的时候,这把名剑还是深藏密敛,甚至有点晦暗无光的感觉,那么近两个月的练兵就像砺石把剑身细细打磨了一遍,令它重新放出了锐利的寒光:“这些天辛苦你了——在青州起居可还方便?” “还算不错。”凌玉城轻轻点头,“左右都是在练兵,和士卒同吃同住而已。”之前两边书信往来不断,他在青州稍大一点的动作都曾事先上奏,说到公事,只要是他清楚的,元绍就不可能不清楚。想到这里神色一整:“臣有东西要交给陛下。” “哦?” 不大会儿工夫,元绍先前亲自赐下的两个护卫拜倒阶前,抬进来一个偌大的箱子。一人解下一把钥匙,开了锁,当中一把锁凌玉城亲自打开,元绍揭开箱盖,掀去两层油纸,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大大的青州地图。 “臣之前遍阅典籍,都没有发现详细的舆图,想来是当年兵火当中焚毁殆尽——”凌玉城慢慢将地图在桌面上展开,指尖沿着青州临海的边界抚过,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灯烛上跳动的火焰,“这些天,臣命人重新勘测绘制,连同青州新修的港口、桥梁也标了上去。这地图一式两份,一份进于陛下,另一份藏在臣的行辕,没有臣允许,任何人不许随意翻阅。” 一个个油纸包从箱里取出,青州治下十五县的详细地图,明显可以看得出是重新绘制过,弯弯曲曲的线条墨迹尚新;十五县的人口籍册和地亩黄册,元绍只随意翻了下,就发现上面的总数比之前当地报上来的至少多了一成;还有新招士兵的姓名资料、家庭背景…… 以此征伐,势如破竹;以此治政;事半功倍。 不知为何,元绍忽然想起幼年,父皇带他围猎狼群时说的一番话。 “你看,那头站得最高的就是头狼,”父皇把年方五岁的他抱在马前,指点群狼环绕中一头分外威风凛凛的灰狼,“那些公狼正在认识新的头狼——舔它的毛、记住它的味道,最后,把咽喉送到头狼的牙齿边上。” 那是猛兽对首领表示忠诚的方式。 “你太小心了。”箱子最终合上的时候,元绍不赞成地微微摇头。“何必如此?” 凌玉城俯首无语。元绍的语气里带着薄责却也听得出满意,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说:“以后不用这样。” 元绍点了这么一句也就不再说,转身在桌上翻了翻,抽出另外一本折子递过去:“你之前解送进京的五个贪官污吏,朕都处置了。这是吏部报上来的候选官员的名单,你看看,自己挑合意的使唤。朕知道前几个月的事务都是你自己的人顶上的,要继续用他们也行。” “谢陛下。”凌玉城也不推辞,双手接过,凝神细看。折子上候选官员的姓名出身、履历考评一行行列得详细,一共五个缺,折子上至少有三十个人名,光父祖姓名官职就是厚厚一叠。凌玉城看得很快,元绍这里两本奏折还没批完,他已经把东西都交了回来:“臣以为这些人都可用,请陛下决断。” 奏折上躺着小小一张笺纸,元绍一眼扫过去,上面端端正正十个名字,挑的都是踏实肯干、体恤百姓,在地方上有实绩的官员,出身倒是夏人和铁勒人各半。元绍暗暗点头,人果然要遭些挫折才能长进,看凌玉城选人的想法,做事比在大虞的时候要知分寸得多了。随手圈了五个:“就这几个吧。上任之前,叫他们到你这里领训。”翻开奏折,朱笔龙飞凤舞地批了下去。 “这——” “你是青州之主,他们来见你也是应该的。这些人你好好教导,朕还指望他们从你手里磨出来可以大用。”元绍不以为意地回答,想了想,又道:“也不用进宫了,就在外面见一见,你叮嘱他们几句。”心里暗暗记下一笔,以后这种政务多了,要给他单独安排一间宫室,见人办事也方便些。 经此一事,两人接着议论政务的时候,语气倒是轻松了少许。凌玉城说了些青州地方的开港、煮盐、整修水利等等事务的准备工作,元绍也聊了些两个月来方方面面的见闻。这一天两人一直聊到深夜,元绍沐浴更衣回来,才踏进卧室,心里一动,静静收住了脚步。 凌玉城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呼吸轻细匀净,显然一沾枕就已经睡熟。之前两人共寝,凌玉城从来没有这么早入睡,总是等他也躺下以后才慢慢睡着。到底是累了吧——听说他在青州白天练兵,晚上还要秉烛理政,有时候一天竟只能睡上两个时辰。这么快两个月下来,难为他方才半点不露声色,神情举止,完全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 元绍放轻了步子走到床前细细打量,沉睡中的人姿态仍然是安静而警戒的,侧身向里蜷卧,一腿屈,一腿直,一臂贴在耳侧,一臂护在胸前,所谓“卧如弓”正是如此,整个人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弯弓,只要有一点惊动就可以跃起护身反击。看了片刻侧身坐到床沿上,只这么一点动静,凌玉城气息忽然一紧,护在胸前的手掌向枕下摸去,跟着整个人微微一凛,悚然醒转。 “你在找什么?”这个动作太过熟悉,仿佛之前凌玉城每一次中夜转侧,都会本能地伸手到枕下,然后才会真正醒来。“忘了东西了?” “……没有。”左拳握了个空,凌玉城已经清醒过来,拥被坐起,“没有什么。” “说实话。”元绍语气略微重了一分,“你到底在找什么?” “没有什么。……臣失仪,惊扰陛下。” “对朕都不肯说么?” 追问的口气已经带了一点冷意,凌玉城微微一惊,本能地挺直了脊背,抬头直视元绍:“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只是,行伍之中,常常枕戈而眠。” 君前非特许不可带刀,更何况睡觉的时候放在枕下——所以,他才会有一点惊动就本能的伸手去摸,又在摸不到刀柄的时候惊醒过来么?元绍沉默片刻,哑然失笑:“朕当是什么事情。——怎么不早说?” 转身从革带上扯下吃饭时用来割肉的短刀,信手抛了过去:“给你。” “臣——” “放着。朕都不怕你怕什么?——难道你觉得,有这么一把刀,你就能把朕怎样不成?真能伤在你手里,朕不如早点撞死算了。”一边说一边蹬掉鞋子上了床,坐到凌玉城身边,一手支在身侧,另一手越过他身前,将凌玉城左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8 手连刀握住,顺势往枕上一倒,握着他的手将短刀塞进枕下:“省得你一晚上惊醒好几次,带累朕也睡不安稳。” 湿润的吐息暖暖地吹拂在耳边,凌玉城刚一愣神,已经被覆压过来的体重带得伏倒在枕上。惊醒时还没平息下来的心跳陡然急促,还没反应过来,身上一轻,却是元绍松手放开他手掌,翻身向外。紧接着,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那只落到他头上的手掌更用力揉了两下,把他整整齐齐的头发硬是揉成了一团乱麻: “你到底在怕什么?有我在身边,谁还能伤得了你?” “臣……”凌玉城只答了一个字就再也接不下去,默然低头。掌心素净无纹的刀鞘隐隐发烫,压在枕下的感觉和过去十年间一样熟悉,却第一次没有在半夜伸手去握。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一点轻微的……那个暧昧……大家发现了么? 第37章 芝兰满室庆团圆 玄甲卫回军了! 或者说,皇后终于回来了…… 不用怎么刻意招呼,各相关部门已经进入了满负荷运转的临战状态。陛下之前临幸过的宫女全部锁回延春阁去,别没事出来逛御花园什么的;东华门上值的侍卫从今天起按时到岗,皇后每天要从这里出宫去练兵的,放松了两个月你们也该收收骨头了;少府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皇后的仪驾朝服之前你们说时间紧,现在小半年了总该折腾出来了吧!正旦大朝这些东西都要亮相的! 这些事说起来千头万绪,做起来时间却紧得很——五天后就是正旦大朝。这一天凌玉城一大早就爬了起来,在寝殿边上的演武厅里无所事事地一遍一遍练功,掐着点儿去后殿沐浴更衣完毕,等元绍祭天、谒奉先殿完了回来,叫了他一起乘御辇到前朝,升座受文武群臣和各国使节朝贺。 正旦大朝是北凉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整个皇宫规模最宏大的紫宸殿,也只有包括正旦在内的寥寥几天才开。等两人在宝座上并肩坐定,礼官唱和中,皇太子元钦引领文武群臣和各国使节排班疾趋上殿,刚刚抬头,就听见背后“咝”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宝座上的目光冷电一般扫了过来,太子缩了缩脖子,强忍着不回头瞪一眼康王:父皇,刚刚那个乱吸气的人真的不是我,您不用这样瞪我的…… 老四你敢不敢更有出息一点! 话虽如此,他自己其实也惊了一下。之前凌玉城没少和元绍一起视朝,然而从来都是一身无纹无饰的黑色戎装,用康王背后吐槽的话说:不注意真不容易看见。然而今天一抬头,宝座上高高坐着的人金冠束发,一袭烈烈如火的正红袍服,上面纯黑大氅明明压住了颜色,却益发显得整个人凛如冰霜、烈如炽焰,一眼望去,恍惚间竟似展翅欲飞的浴火凤凰。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康王心声:这身衣服我之前也看见过的,但是真没想到穿出来是这个效果…… 少府令心声:不用扣工资了,谢天谢地。 堂堂皇后,平时一身常服也就罢了,正旦大朝总得穿大礼服出来才象样。之前归国的时候时间紧也就算了,回了北凉,元绍就把给皇后做朝服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少府——他很聪明地没有先让礼部议定朝服式样。事情落到礼部那些人手里,他的皇后明年这时候能不能穿上朝服还不一定。 平时凌玉城爱穿那身黑漆漆的军装就由他去了,大朝会上的正装朝服一定得让少府给他做——何况凌玉城手头的确也不宽裕,真没银子砸在上面。话又说回来,皇后的衣物配饰、器用车驾,难道不是他这个皇帝应该负责的么? 这样想着,元绍把任务丢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少府令奉到旨意的时候差点哭出来。照抄元后的朝服式样看来是不能了,这位新皇后是男子,最好不要触这个霉头;把朝服往戎装里做,想象帝后二人站在一起的样子,那个效果……太过刚硬,简直格格不入;要柔和一点,做成宽袍大袖的式样,皇后是大虞来的,还是不要挑动这根敏感神经了。 这个这个……现在上书告病不知道是不是来得及? 幸好少府令算是清河公主门下,康王幼时在清河公主生母云贵妃宫中长大,兄妹之间一直算得亲近。这一天正好康王晃到少府来玩,看见少府令愁眉苦脸、头皮都抓破了的样子,一问原因,大笑:“这还不简单?”抓起笔随手画了几个样子:“做出来看看,不行再改。” 不得不说,这位好醇酒、好美人、好风花雪月的皇子,在穿着打扮上面很是有一手。三张图样送上去,宫中居然没有全盘打回,只挑了幅稍稍修改一下就敲定了皇后朝服的样式。少府令刚刚松了口气,康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又晃过来指手画脚:料子一定要好,配饰一定要少,衣服上最好没有任何花纹更加不要绣花,嗯,大氅倒是可以镶一圈毛边,别的千万不要多余折腾…… 康王殿下,你稍微悠着点那是你爹的皇后不是你府里的美人…… 不管怎样,康王捞过界的举动取得了意料之外的精彩效果。除了事后他在清河公主面前炫耀的时候太过得意忘形,被妹妹逼着三天内设计了十套八套衣裳首饰,累了个贼死之外,当天的正旦大朝之后,即使最讲究礼制的虞夏使节也没有对皇后的礼服发表什么□□。至于苏台和西珉两国派来贺正旦的使节,据说事后悄悄打听少府的裁缝有没有对外接活…… 不过康王还没空当天就跑到妹子面前得意洋洋。正旦大朝,祭天、祭祖、升座受朝、赐宴,一大套礼仪下来,最后一班人离开宫禁已经是日影西斜,走到一半,皇宫东华门轰然而开,一行黑衣骑兵拥着一人如风卷过,有明白人看着队伍前头飘飞的黑旗不免发愣——这个时候了,皇后还要出行?今天正月初一哎…… 这一天晚上玄甲卫府第灯火通明,凌玉城高坐首位,目光从下属们身上一个个掠过。半年下来,贺留比以前更黑了些;天天忙着练兵的罗杀昨晚刚到,今天在紫宸殿上排班磕过头,明天一早又得赶回去,一路风霜在他古铜色的脸膛上刮出了细细的口子;夏白大约是操心太过,眼下的青影怎么都褪不去;金波倒是越发白胖了,大约这些天忙着谈生意,一天至少要吃六七顿,生生把人撑圆了一圈;在青州坐镇的奚军没能过来,可是想也想得出,那张娃娃脸上再也不会常常挂着轻松促狭的微笑…… 罗杀原本在大虞定下了亲事,讲定了去年八月份的吉日抬媳妇过门,上次元旦开宴的时候他曾经开玩笑地说过,明年大年初一的年夜饭就不能来了,要在家陪老婆,当时被大家好一顿暴揍;夏白的女儿还没满周岁,知道他要来北凉,老婆讨了一纸休书,抱着女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59 儿回了娘家;还有奚军,跟他去虞阳之前,常常往东城卖豆腐的小姑娘那里跑的…… 今年新春,却已经都是一群单身汉子,陪着他在异国他乡过这个新年。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压下心底翻滚的千般思绪,凌玉城含笑起立,率先举杯:“今天新春,大家都轻松一下,好好喝一顿。干!” 几乎是立刻,下方所有人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干!” 玄甲卫府第开宴的时候,宫中也在觥筹交错。正旦当天中午赐宴群臣,晚上历来是皇室家宴的时候。元绍居中端坐,左右手坐着两个成年开府的儿子,太子妃有孕,康王还没有纳妃,席上唯一成双成对的就是左手第二席的清河公主和驸马。 驸马哥舒夜是第一次与宴。他幼年丧父失母,差不多在云贵妃膝下和清河公主、康王一起长大的,只是这晚上顶了个“家宴”的名头,名分相关,之前便没有他的事——去年清河公主新嫁,元绍念着爱女,今年就连女婿一起召了来。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看着也顺眼些,好过看康王那张挤眉弄眼的怪脸。 康王实在忍得很辛苦。 父皇这边的家宴人数从来都不固定,宫里皇子参与家宴的标准很简单:能自己吃饭不用被嬷嬷喂。康王排行第四,下面十二个弟弟有没满周岁就殁了的,也有坚强勇敢地活到七八岁十来岁的,再加上小孩子冬天格外容易生病,每次正旦家宴,康王的一大乐趣就是猜今天有几个弟弟上桌。今天又多了一项新的乐子:那位皇后会不会来呢?家宴哦~~~ 啊……居然没来!还是应该说果然没来? 妹妹和妹夫远远坐在对面,可惜了,想要八卦两句都得用喊的,当着父皇实在没这个胆子。左右看看,上面是父皇,下面是个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小豆丁,应该就是小十一了……哦,原来小十一也这么大了,可以上桌了?大哥你眼光不要这么凶啊有父皇在你不能把小十一烤来吃的…… 小豆丁穿着整整齐齐的皇子服色,在特制的高椅上坐得笔直,两条小细腿悬在空中晃都不晃一下。康王时不时地瞥他一眼,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四下打量,大人举杯他也举杯,大人动筷他也动筷,一举一动颇有个模样。嗯嗯,听说这孩子出事以后,父皇专门为他挑了一帮伺候的人,看来里面颇有得力的嘛。 酒过三巡,太子起身给父皇敬酒。康王不免也跟着站起,回头一瞟,险些笑出声来。 小豆丁两条腿蹬着椅子下的横档,试图跟哥哥们一样动作,无奈人小腿短,试了几次总是不成功。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皱成了个包子,偏偏还挥着手不让宫女抱他起来。康王实在忍不住,趁皇太子正在说吉祥话,偷偷往后蹭了两步,飞快地拎起小家伙直接放到地上,摸了个酒杯倒过来塞进他手里,顺便蹲下来拍拍他头顶:“去,给父皇敬酒!” 元绍刚刚从太子手里接过酒钟,就看见一个小家伙啪嗒啪嗒的跑上来,有模有样地跪倒磕头:“儿臣祝父皇万岁!”双手举过头顶,粉嫩的小手牢牢捧着一个杯子,杯底朝天,残酒滴滴答答落在脸颊。刚愣了一愣,边上噗哧一声,独生爱女捂着嘴笑倒在驸马身上。再一看,自家那个惯常搞怪的老四蹲在小十一椅子后面,正把杯子倒过来向对座遥遥敬酒,驸马艰难地板着脸把目光投向上座,那个表情分明在说:我没看见,我不认识对面那个人…… 元绍很努力地忍了一忍,还是没忍住,大笑着对下面招了招手:“小十一?来父皇这里。”一把将幼子抱到膝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团子什么的最萌了……ps,康王同志真是2b青年欢乐多…… pss:小凌的衣服我有存图,在公司,等上班了我贴群里给大家看……群号29072649 第38章 清明特典 墙头马上 烟光凝绿,暖风徐徐。桌边一人执笔端坐,凝神挥毫,日光透过竹帘,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细的影子。不远处,另一人半卧榻上,眼睛半睁半闭,搭在身上的一只手握着卷旧书,榻边一壶新酒,半局残棋,正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也是这个季节,连天气都和那天差不多。”一卷写完,凌玉城搁笔回头,“一晃已经十年了。” “……十年?”元绍慢慢睁眼,“你是说哪一次?” “听月楼上那一次啊……莫非陛下记不得了?” “呵呵,当然不是。朕第一次见你,你才这么高——”元绍嘴角浮起怀念的微笑,信手比了一比,“那时候彼此都没有通名,你大约是记不得了……” 那时候,他还是父皇膝下骄傲飞扬的皇太子,自从六岁以唯一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他就是北凉不可动摇的唯一继承人。父皇待他有期望也有纵容,在他武功可以自保以后,甚至允许他一年有小半年时间隐姓埋名,去外国游历——“趁着朕还看得了这个摊子,你出去多长长见识也好”,父皇这样说。 那一年,他从虞夏返国,取道芜城。正是和现在一般的仲夏,天气在漫长的梅雨季后难得地放了晴,满城浓翠,花香扑鼻。他骑着马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就被一滴花间坠下的残雨打湿肩头。 和北国宫廷的华丽凝重不同,芜城人家房舍清雅,粉墙黛瓦,连绵不绝。墙都不高,从马背上甚至可以看到花木葱笼的后园,以及掩映在绿柳间少女的七彩衣裾。元绍一边走一边随意观看,隔墙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飞扬了起来。 不知道走过哪一座宅邸后园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大呼小叫的声音: “大人,小心啊!” “大人,不可以——” “大人——” 好奇地勒住马向里看去,墙内的庭院并不算大,绕着院墙栽了一圈绿树,庭心石榴似火,紫薇如瀑。花树掩映的房舍间,元绍一眼就看到檐下架了一架梯子,有个小小的身影爬在梯子顶端,正一手扳着房檐,一手去探檐下的雀窠。地下站着几个奴仆打扮的汉子,一个个扎煞着双手团团乱转,想把梯子上那人揪下来偏又不敢,只管在底下大一声小一声地喊。 “大人?哧——” 不知是不是笑声惊动了那孩子,只见他指尖刚刚探入雀窠,脚下一打滑,梯子整个倒了下来。底下一片惊呼,几个奴仆忙不迭的四下躲避,竟没有人冲上来扶。那孩子反应也快,凌空一个筋斗,片刻间已经捧着雏鸟稳稳站在地上,抬起头来,正好和马背上俯瞰内宅的元绍四目相对。 “笑什么笑!你是谁!竟敢窥探本官内宅!” “本官——噗!”眼前的孩子生得齿白唇红,玉雪可爱,虽然梳了成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0 人的发髻,却只有三分像个少年,七分更象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娃娃,偏偏还要一本正经地口称本官。元绍实在忍不住,刚开口就是一阵爆笑,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来:“你是哪家孩子?你家大人呢?” “我就是大人!” “……好好好,你是大人。”那孩子气鼓鼓的站在当地,仰着脸,脸颊红扑扑的,南方孩子的容貌比北人分外精致灵动,一眼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模样。要不是身在墙外,真想把他的发髻拆散了好好揉上一揉,“敢问大人官居何职啊?” “本官是新任芜城守备!——大胆狂徒,窥伺内宅,还不给本官下马请罪!” “你……哈哈哈哈!”身在外地不宜久留,眼看那个小家伙带着人冲过来,元绍一边大笑,一边催动马匹,等到后面宅门吱呀呀开启,一张通红通红的包子脸探出来,眼前一骑绝尘,那个在墙外大笑的家伙已经是去得远了—— 那时候,匆匆回国的元绍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可爱得让人想狠狠揉上一把的小娃娃,在几个月后火烧芜城,让北凉三万大军折于城下—— “那时候把你带回来就好了。”元绍的口气不无遗憾,“后来听说,打了那一仗的是新任芜城守备,朕就想,是那个会上房掏麻雀的小家伙啊……” “……”明明当时掏的是燕子……被他一提,当时的景况立刻在眼前历历分明,那个刚刚出仕、驻扎芜城的初夏,的确是他少有的平安喜乐时光。想到当时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居然失脚踩翻了梯子,凌玉城不自禁地有点发窘,忽然曼声吟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目光在元绍身上打转,笑意盈盈,说不出的促狭。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元绍应声接了下去,在榻上半支起身子,向他伸出手,凌玉城回以微笑,顺着他的动作起身坐到榻沿,“好啦,朕要是当时就知道你有这个本事,绑也要把你绑回来的,行了吧?” “那当然!” 看着凌玉城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元绍伸手覆上他手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蓦然念头一转,脱口道:“你说,如果你那时候就跟着朕回了北凉……会怎么样?” “那时候就……”凌玉城想也不想接口,说到一半,忽地收声扭过头去,背转了身子无论如何不肯看元绍一眼。元绍大奇,仔细打量他一下,惊见他耳根居然慢慢红了起来,不一会儿,从耳朵到脸颊居然一片通红。 “你想到哪里去了?”一边问,刚才两人一唱一和的那首诗在心头飞速掠过,元绍猛地向后一仰,锤着榻沿笑得前仰后合。难得难得,真难得这个话头还是凌玉城自己起的,等于是他主动挖了个坑把他自个儿埋了…… 眼看凌玉城被他笑得连后颈都泛了红,手在榻上一撑起身就走,元绍探手一拉,把他拽下来跌坐在榻上:“都跟朕回了北凉,你还想往哪里走?嗯……”低头覆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整理了一下年表: 0 大虞南迁 25 西燕亡国,北凉建国 35 北凉太宗继位,年5岁 50 北凉世宗继位,年2岁 67 元绍出生 72 楚王、太宗太后薨 75 世宗皇后薨 90 元绍继位,年24 100 凌玉城入北凉 话说,这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哟,那时候他们已经he的在一起了…… ps,大家知道小凌突然纠结什么,以及陛下在笑什么吧? 第39章 玉盘络绎奉八珍 这天家宴之后,十一皇子颇受宠了一段时间。正旦到元宵这段时间庆典颇多,元绍和太子、康王宴饮之余,时不时地便把这个小儿子叫到跟前来说话,连伺候他的宫人也赏赐频频。上元佳节,金吾不禁,元绍带领皇子臣僚在丹凤门上观灯时,还特地叫乳母抱了小十一来,展开自己的貂裘裹在怀里,抱着他一起凭栏下望。 上元一过,元绍留太子监国,自己带了一批重臣,以金吾、羽林二军扈从,浩浩荡荡奔赴鱼儿泺,凌玉城也带了一千玄甲卫随行。其时北国正值隆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遇到天气晴好之时,白茫茫一片大地在西斜的日光下焕为异彩。凌玉城与元绍并肩跃马,指点河山,听元绍讲述昔年太.祖、太宗皇帝领兵北上,横扫渤海、乃蛮诸部的往事,聊着先朝诸帝征伐东北的得失,谈经论史,一时间都觉得心怀大畅。 在凌玉城一贯的认知里,治国以安静为要,一个皇帝动不动就带着臣子军队跑出几百上千里去,国家有什么大事,送奏折都要多跑几天几夜,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元绍听了不免笑他:“你们那些马都不会骑的皇帝,逃命都要排上大驾卤簿,一天走不了几十里的,当然只好一辈子呆在紫禁城。我北凉以骑射治国,奚族、丁零、乃蛮、渤海,你以为哪个是臣服于所谓德政?不隔三差五地把军队拉过去亮亮,让他慑于军威不敢乱动,你以为边疆会有这么太平?” “所以就把大队人马拉到人家地盘上去转一圈?” “当然不是——咱这不是打鱼捕天鹅去么?打鱼今年就不去了,捕天鹅应该能赶上。话说回来,朕送你的那对海东青,还合意么?” “……它们能用来传信么?” 作为一个皇帝,时不时地把军队拉到别族地盘上亮亮,也是一件相当不河蟹的一件事,除非你的行动有正当名目。依照北凉传统,每年正月底,皇帝至黑水破冰钩鱼,二月中至鱼儿泺放海东青捕天鹅,乃是庆祝一年冬去春来、占卜雨水多少猎获丰歉的大祭。借这个由头,浩浩荡荡千乘万骑从铁勒部地界穿过奚族控制的地区,由丁零部地界直奔渤海,所过之处,千里内各族族长无不率部朝贺。自从北凉立国以来,丁零、渤海部叛服无常,太.祖、太宗两代皇帝都在征伐渤海凯旋的路上崩逝,所以后来的皇帝无不把这块地方看得要紧,差不多每年都要带兵来巡上一遭。 远处山峦起伏,一条银龙在山间隐隐飞腾,正是昔年分割胡汉的万里长城,入此关千里沃野,阡陌纵横;出此关风吹草低,奔马逐风。半日行军,先头部队已经奔到了关下,高亢的号角声中,马蹄如雷溅着积雪滚滚而至,哨探拨马折返,奔到凌玉城面前躬身道:“禀报大人,有千余骑兵在关前迎候,打的是兴武卫指挥使的旗号!” “知道了。”凌玉城微微点头,这些天练下来,儿郎们在雪地里行军的样子很看得过了。至于夜探、奔袭,乃至雪夜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1 轻骑追杀敌军之类的高难度动作,慢慢练着吧。 北国冬天千里行军,对凌玉城和他部下的军队着实是个新鲜课题。所幸之前和羽林卫打好了关系,哥舒夜自从第一次听凌玉城的课尝到了甜头,之后凌玉城每五天一讲兵法,哥舒夜都拖着心腹属下跑过来蹭课听。如此两边来往渐多,北国轻骑快马本有专长,凌玉城存心偷师,颇带着玄甲卫和羽林卫合练了几次,彼此都觉得大开眼界。 到这次率军北上,雪地行军、扎营、哨探、潜伏应该注意些什么,凌玉城早就毫不客气地从羽林卫那里抄了单子过来,着属下按着单子准备了个齐全。就是这样,刚出发两天还是闹了不少笑话,有帐篷扎得不好被雪压塌的,有早上怎样也生不起火的,至于半夜值哨冻僵被拖回来的更加数不胜数……那几天,凌玉城连元绍的御帐都没时间回去,没日没夜扎在营里,白天看着军队训练,晚上总结经验教训一层层教导下去,好歹在抵达草原之前把军队训出了个样子来。 出了关就是奚族地界,这些驻扎点北凉皇族年年来往,已经有了固定的聚居地,绕着河弯都是现成的夯土台。当下各部依照级别,高官贵人自行上土台驻扎,级别不够的士兵就只好扎营在台下,地上油布一铺、毛毡一展就是一个铺位。元绍召见臣工的大帐自然最为宽广豪华,远远望去,就见帐篷团团环列,当中一座高耸的金顶大帐格外引人注目。 元绍携了凌玉城径自入帐,一边走一边指点介绍。凌玉城才知道这顶宝帐分内外三层,外面两层毡幕,最内里一层却是丝绸,上面精工绣了铁勒部先祖擒获天马,天马化为女子,和先祖生下八个儿子,是为铁勒八部,以至于铁勒部西迁、立国诸多往事,直到太.祖皇帝出游、行猎、征战图景。三十六扇丝绸帐幕团团围绕,缀满锦绣流苏,珊瑚宝石、翡翠珍珠耀眼生花,乃是当年草原十族臣服于北凉的贡物,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在这顶大帐中崩逝,太.祖皇后断腕陪葬,杀得大帐外诸多酋长血流成河。 凌玉城声音压得低低的:“吹的吧?什么帐篷年年拿出来用,七八十年还能新成这样子?” 元绍:“年年用年年都要修补的,到现在……嗯,上面的珠宝还是原来那些……” 两人一边说一边缓步入内,大帐里胳膊粗的牛油大蜡点得明晃晃的,淡淡的馨香从烛焰里随风飘散,让人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主位上早设了一张宽阔几案,元绍携着凌玉城并肩落坐,底下左边以康王、羽林将军为首,右边以奚王和奚王世子为首,元绍的近身重臣和不远千里赶来朝贺的各部族长左右分列,一齐拜倒在地。 丝竹声起,众人入座,各种佳肴美酒流水般端了上来。当先两个赤膊力士扛着一个三尺方圆的金盘屈膝跪倒,金盘里卧着一只烤得金黄的全羊,四腿趴伏,嘴里还叼着几根嫩绿的草叶,这个季节,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奚王首先起身,用小刀在盘里的羊背上割下一条脆嫩的羊脊,盛在银盘里半跪奉到元绍跟前。 凌玉城坐在旁边,看那根羊脊肉烤得焦黑,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屑,连银盘看上去都蒙了一层腻腻的黑灰,元绍还要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不禁暗暗幸灾乐祸。还没笑完,奚王退后一步,用随身小刀在烤羊滴着油脂的扇形羊尾上一划,割出了一条巴掌长的肥油,恭恭敬敬地捧到他面前。 “这个要一口咽下去,不能嚼的……”刻意压低的声音细细传到耳边,凌玉城不动声色地偷眼望了一望,元绍目视前方举杯就唇,看都不看他一眼,嘴唇在杯沿遮挡下微微翕动,显然是防止他在草原上招待贵客的礼节面前应对不当,临时用内力传音提点。 ……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规矩!不,有这种规矩为什么不早说!存心看我笑话么! 这样想着的凌玉城在心里不知把奚王骂了多少个来回,然而事到临头,也只能学着元绍的动作,用尽量庄严的表情把那块油腻腻的肥肉一口吞下。奚王世子立刻屈膝上前斟酒,凌玉城迫不及待地举起酒钟灌了一大口冲冲油腻,一股又酸又涩的腥臊气味直冲上来,当真拚尽了全力才保持住微笑没有扭曲变形。 “今年奚地年景不好,酒是薄了点。”献给贵客的第一轮酒食进过,奚王带着世子躬身退下,元绍悠然侧首,笑顾从者换酒。至于刚刚那块肥油其实是贡献给席上最尊贵的女性客人的,这一点还是不要告诉他了——这个场子回头跟奚王找回来就是。 血一样的葡萄美酒盛在青州新贡上的透明琉璃盏里端了上来,凌玉城还要顾及仪态,不疾不徐地喝完一杯,总算松了口气:葡萄酒虽然也有些微微酸涩,和马奶酒比起来已经是天上地下。终于有了点人喝的东西了…… 这时候凌玉城才有心情打量桌上的各样佳肴,只见满桌金盘银碗,青黄紫黑,条条块块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居然有大半不可辨认。元绍却是心情很好,一样样为他指点过来,不时示意侍者以刀割食,给两人盘里各置一份,凌玉城也只好硬了头皮逐一品尝。到这时候才庆幸元绍的父皇实在圣明,早早就放儿子去大虞等各国游历,让他口味和正常人差不多,他指的东西……应该是可以吃的吧…… 刚想到这里,就看见侍者提着一个黑乎乎的皮袋子上来,皮袋大可五六升,外面燎得焦黑,细看还有眼耳口鼻,活脱脱一只放大了十来倍的大老鼠。见元绍点头示意,侍者拔刀割开皮袋,里面先滚下一大堆黑乎乎的石子,上面还滋滋地冒着油香,跟着挥动小刀,剖出几条黑黑的肉来,分到两人盘子里。 “……这是‘哈拉’,尝尝,肥得很。”元绍率先用短刀割了一条,蘸上细盐粒送进嘴里。凌玉城摸不着头脑,也只好照着他的样子尝了一块,只觉得嘴里嚼着的肉条筋筋拉拉的,根本算不上肥——当然,刚刚生吞过一块羊尾肥油,很少人能觉得别的东西够得上一个“肥”字——倒并不难吃,只是咀嚼之间淡而无味,实在不知道这玩意凭什么能上奚地王公进奉天子的大宴,只暗中向元绍投去疑惑的目光。 “哦,哈拉是铁勒人的叫法,用你们的话,应该叫做土拨鼠。”看他一根肉条吃得差不多,元绍才悠悠然加了一句,“这玩意剥了皮去了内脏,把皮缝成一个筒子,把肉和烧红的石子填在皮囊里,然后架在火边烤熟,是我们常吃的一道菜——以前祖上还没得天下的时候,在草原上断了粮,又舍不得杀羊,就到处掘哈拉来吃,很有几次靠这玩意顶过荒年呢。——哎,大宴上专供的,都是从小捕了来,用羊奶喂到这么大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故意的吧! 要不是君前不可失仪,凌玉城当真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2 想一把掀了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上一章的答案很简单啦…… 那时候要是就跟了陛下回去的话……“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苹蘩” 私奔神马的也就算了,奔则为妾神马的最讨厌了!人家明明已经拿到皇后的位子了说! 而且这个话头还是他自己起的,诗是他自己念的……不能因为陛下tx就锤他两下…… ps:不可以嚼只能一口吞下去的羊尾油、酸涩腥臊的马奶酒、大老鼠一样的土拨鼠什么的,真的都是游牧民族敬奉贵客的珍品……我没瞎写…… ps,陛下你这么欢乐的哄小凌是为哪般啊…… 第40章 为有云屏无限娇 见凌玉城笑容平静自若,拿着短刀切割盘里的肉食,动作却分明带了些恶狠狠的味道,元绍笑得越发如沐春风,一样样给他指点介绍过来。凌玉城起初如坐针毡,转念一想,当年领兵奔袭接近断粮的时候,血淋林的生马肉也和着雪块嚼过,老鼠窝长虫洞也掏过,这点儿阵仗算什么?一念及此,顿时心平气和起来,再看那些闻所未闻、做法一个比一个恶心的所谓佳肴,居然觉得尝试一下也还不错。 ……怎么忽然没有反应了? 元绍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凌玉城泰然端坐,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方才的烦躁不安。只是这场合也没时间让他再想法子撩拨,眼看酒过三巡,奚王陪着笑往席上躬身行礼,元绍转过脸来微微点头,顿时丝竹声起,长长一串美女从帐外鱼贯而入。 载歌载舞间香风阵阵,下方各位重臣贵胄都是精神一振,左首第一位的康王更是眯起了眼睛,在舞女队列里来回扫视。和他共席的羽林将军身为驸马,去年刚刚和公主新婚,眼下倒是没有什么看女人的心思,见这位皇子吃相太过难看,压低了声音轻咳一声。康王扭头道:“干啥,看看不行啊?——今年奚王不够大方啊,姿色比去年那几个差多了……” 哥舒夜:娶了公主也有不好的地方啊,换成去年,应该是金吾将军坐这个位子听他这些胡说八道的……话说去年出来的那帮舞女长什么样子来的?完全没印象了…… 丝竹悠悠,换过两三支曲子,乐声一变,舞女们鱼贯退出。羯鼓咚咚,铜钹鸣动,一对舞者悄然步入,向正中主位联袂拜倒。还没抬头,四周就响起了低低的惊讶声。 往常在这等大宴上献舞的都是女子,今天跪在帐中锦毡上的,却赫然是一男一女——男子高鼻深目,肌肤如玉,女子窄袖长裙,娇媚无伦,行步之间,手腕、脚踝上银铃轻鸣,声声如诉,光是含笑向上座轻轻一瞥,眼波里无限娇羞情意,已经让旁观的人都酥了半边身子。 两人拜罢起身,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羯鼓轻响,男舞者顿足扬首,腾空跃起旋转一圈,落地时一双锦靴急踏地面,绕着女舞者一边转圈一边腾挪踏跃。女舞者双手高举,在头顶搭成一个圆环,嘴角含笑,秋波四流,待男舞者转到身后,忽地双臂一展,白玉般的一双赤足足尖交叉,旋身急转,艳红的裙裾顿时在宝帐中心旋开了一朵盛放的鲜花。 鼓声忽急,密雨一般的琵琶声也加了进来。两人应节而舞,男舞者在外面绕圈急行,腾、踏、跳、跃,东倾西倒,身姿如醉;女舞者在圈内时而旋如回雪飘风,时而立如,彩带飘摇,娇波流慧。男子的潇洒刚健和女子的妩媚多姿交相辉映,不要说元绍看得津津有味,就是凌玉城也端着酒杯目不转睛。 四弦一声,羯鼓顿止,男舞者凌空一个跟头落地半跪,女舞者左手叉腰,右手高高擎起,身如却月,发髻上珠花轻颤,裙裾和衣上彩带缓缓垂落,同时屈膝再拜。席间静默半晌,见元绍点了点头,这才轰然喝彩。元绍轻轻鼓掌,侧头对凌玉城笑道:“如何?” “把这两支舞凑在一起上场,心思倒是不错。”凌玉城随口答了一句,微微出神。胡旋舞和胡腾舞么……昔日大虞定都北方,万国来朝的时候,这两支舞也是宫廷教坊必备的曲子,如今……柔弱娇媚的绿腰、霓裳舞更受欢迎,胡旋、胡腾之类矫捷雄健的舞蹈,就连他也是许久没见过了。 民风柔弱,可见一斑啊。 一曲舞罢,气氛渐渐轻松,下面众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康王看着两个舞者行完礼退出,吞了一把口水,凑近哥舒夜低声笑道:“真是难为奚王那老头子了,美女也就算了,那个跳胡腾舞的一时半会儿从哪里觅来——要讨父皇的好不容易啊!” “年年都是贡几个美人而已,就算姿色不够,只要不弄出来什么歪瓜裂枣,陛下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吧?”哥舒夜兀自摸不着头脑,反正美人什么的和他无关,去年刚娶了公主……就算没娶他心里也只有清河公主一个。 “谁说的,今年……”贼忒嘻嘻往上座一望。哥舒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元绍正在侧头和凌玉城低语,两人容色平静,间或目光一触微含笑意,似乎说得十分投机。哥舒夜看在眼里,不由得羡慕这对君臣还真是相得。“今年怎么啦?” “……算了。”康王忽地泄了气,软绵绵地趴倒在案上,一手拿着小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肉上乱戳。没过多久,目光往帐门口一扫,刷的又挺起了腰身,抓住哥舒夜肩头一顿乱摇:“看看看看,有美女!——妹夫你不要看都不敢看啊,虽说这些姑娘比不上我妹子,你逢场作戏一下也没有关系,别人看了还要说你怕老婆——难道是老丈人在上面不敢放肆?” 哥舒夜没好气地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再一回头,眼前倒真是一亮——这一次涌进帐来的显然不是舞女姬人之流,一个个身姿矫健婀娜,腰扎彩带,手捧银碗,显然都是奚族族长贵胄的女儿姐妹,进了大帐自然散开,笑盈盈向左列的青年男子放声而歌——他们这一桌因位次最尊,涌过来的女子分外多些。哥舒夜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当不住那个冲他过来的女子笑得分外甜美,手里装满马奶酒的银碗一再向他面前凑过来,百忙中往边上一瞥,康王倒是来者不拒,一会儿工夫已经左拥右抱。 群雌粥粥中,一个甜美的嗓音分外嘹亮,穿云破月,余音绕梁。似乎是遭人拒绝,歌声越发婉转萦回,一会儿工夫已经高了两调,把满场的情歌都压了下去。哥舒夜循着歌声举目一望,蓦然全身大震,连奉他唇边的酒碗都想不起来推拒。 ——主座前,一个红衣女子盈盈屈膝,双手高举银碗,却不是递给元绍,而是径直奉到了凌玉城的面前! 难堪的静默一个挨着一个传递下去,顷刻间,刚才还是笑语欢歌的大帐内寂静如死。 奚王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 那是他还没出嫁的女儿里最美貌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3 也最娇贵的一个,草原上最艳丽的一朵鲜花,雨后晴空中飞翔的百灵鸟。好不容易今年到了年岁,把她送到陛下面前露一露脸,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还能给他搞出这种幺蛾子来! 他错了……他应该让容貌次一点但是更加柔顺的侄女上去的…… 陛下会怎么想?那脸色已经阴得可以打雷了……皇后……奚王已经没力气去管皇后会怎么想了。 压抑的寂静中,凌玉城伸手接过女子手里盛满马奶酒的银碗,自然而然地半转过身躯,微微含笑,双手把酒碗奉到元绍面前: “吾皇万岁!” 坚定而清晰的祝酒声响彻大帐,气氛突然活泛了过来,在座所有贵胄重臣整齐划一地站起,高高把酒钟捧至齐眉。一片山呼声中,奚王和奚王世子的声音尤其响亮: “吾皇万岁!” 谢天谢地……总算把这场面糊弄过去了! 定定地看了凌玉城一眼,元绍忽然展颜微笑。这一笑便如云散日出、春冰乍破,一时间,大帐里响起一片呼气声,不知多少人齐齐透出一口大气,奚王身子一软,几乎跌坐在座位上。元绍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放下碗,看也不看那个站在案前手足无措、被忽视得像个倒酒丫头的红衣姑娘,拉着凌玉城站起身来,冲着下方挥了挥手:“诸卿免礼。——今晚大宴,不用那么拘束,随意就是。”和凌玉城携手离座,扬长而出。 侍从只道他离座更衣,引了两人就要向后帐转去,却不料元绍拉着凌玉城的手越走越快,大声道:“备马。”片刻两骑马没入黑暗中,元绍眼看离得最近的侍从也在二十丈外,扭头看了看凌玉城终于不再维持礼节性微笑的侧脸,忽然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就再也止歇不住,元绍努力压抑着声音,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凌玉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他,目光一触,元绍刚刚低了一点的笑声又复高扬,不得不再次轻磕一下马腹,两匹马驼着主人向前奔出,把大帐里通明的灯火远远甩在背后。 “你……”不知道笑了多久,元绍擦了把眼角迸出的泪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难得难得,没想到你也挺招女孩子喜欢的。这还是第一次有姑娘当着朕给别人献酒呢……哈哈哈哈……你怎么了?” “臣冒犯君威,罪无可恕。”没等他说完,凌玉城全身一凛,毫不犹豫地下马单膝跪倒,静静俯首:“求陛下治罪。” 笑容瞬间凝固。 看着凌玉城拜伏在雪地里的身影,元绍脑海里几乎空白了一瞬间,不知为何,一股尖锐的跳疼袭上心头,疼得他不由自主握住了双拳,狠狠吸了口气。回过神来,他立刻跳下马背,一把将凌玉城拉了起来:“这是干什么!——你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 “臣——” “不要称臣!”一声断喝,看到凌玉城明显地一缩,元绍不得不平了平气,竭力放慢了语速:“——朕的意思是,你不要开口闭口就是一个‘臣’字。” 手里的指尖冷得像凌玉城膝头刚刚沾上的寒冰,元绍叹了口气,扶额:“你在想什么?不就是你比朕更招一个姑娘喜欢而已,难道你以为朕会为这个生气?” “臣——我——”凌玉城刚刚张嘴,就在元绍逼视的目光下硬生生改了口,“她难道不是把我错认成了陛下?”难道不是,在那个献歌奉酒的少女眼里,他看上去比元绍更像是一国君主? ——有哪个君主能忍受臣下比自己望之更似人君? “……你听不懂人家姑娘在唱什么?” “……”凌玉城努力回忆了一下,茫然摇头,“我的铁勒语不怎样,慢一点说还成,唱出来……一个字都听不出来。” “她唱的是奚语,不是铁勒语!”元绍举手扶额,重重叹了口气:“你果真是一个字也没听懂……怪不得刚才在席上笑得那么僵硬。话说回来,没准就是因为这个,那姑娘才把酒端给你——刚才朕可是从头到尾都没笑。” “这和笑不笑有什么关系?” “她唱的是情歌——情歌懂不懂?”元绍几乎要按住凌玉城肩膀摇上两摇,“草原上的姑娘家尊贵,按照习俗,在大宴上,没出嫁的姑娘可以自由地向看中的贵客献歌敬酒。男人如果也对她有好感,就接过她的酒喝完,然后下座和她一起歌舞——好吧,朕也不知道那丫头为什么非要把酒端到你面前,但是不管怎样,也不过就是姑娘家的小心思而已,朕才没空在意这种事情。明白了?” “明白了……”凌玉城怔怔点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那我刚刚接了她的酒……” “你休想!”整个人突然被重重往后一推,脊背撞上马鞍,战马受惊的轻嘶声中,凌玉城两肩被铁钳一样的大手扣得生疼,一惊抬头,正好对上元绍故作凶神恶煞的眼神:“你是朕一个人的!那什么奚王的女儿也好,谁家谁家的姑娘也好,想也不许你想!” “这个——臣——”话题忽然转到奇怪的方向,凌玉城脊背抵着马鞍退无可退,整个人被困在元绍怀里,一时间手足无措,胡乱找了个话题:“我是说,那碗酒是陛下喝的——” “朕喝的是皇后奉的酒,怎么了?”黑暗中低低轻笑,温暖的吐息吹在耳畔,让凌玉城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脊背,“朕又没有说过要辜负皇后的心意……” “陛下?”话音和语调越来越暧昧,凌玉城竭力侧过头去躲避着越来越靠近的气息,却不敢把几乎拥住了他的人推开,慌乱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上腰间,上面一带下面一勾,整个人立足不定,顺着这股力量一头撞进元绍怀里:“陛下!” “想什么哪!”元绍大笑着松开手,翻身上马:“还不跟朕回营?” 作者有话要说:  托腮,你们两位的思维方式还有很多需要磨合啊…… 第41章 凤城寒尽怕春宵 回程路上,凌玉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金顶大帐的丝竹声依稀入耳,两人的侍卫们散作弧形迎了上来,他才长长吸了口气,在马背上向着元绍低下了头。 “今天是开讲军法的日子,”寒风中,他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如既往的隐隐锋锐, “请陛下允许臣稍后回帐。” “……今天还有人听?”浓重的黑暗里,元绍回过头来,看着凌玉城映着火光熠熠发亮的眸子,“奚王的美女准备得可多,你确定今天还要去讲?” “听不听是他们的事,讲不讲是臣的事。”凌玉城回答得从容自若,甚至微微含了点笑意,“再者,臣那些下属,相信不会让臣失望。”让他失望的……十年下来早就淘汰干净了。 “去吧!” 聚居地的夯土台历来各有主人,玄甲卫因为是今年才加入的,土台群也是匆匆筑起,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4 规模最小、距离元绍的大帐也最远。且不说皇帝的金顶大帐下,夯土台高近一丈,就是刚才一路走过来,金吾卫、羽林卫主将的大帐,台基也足有五六尺高。然而到了玄甲卫营地,只有一圈七八个高不过一二尺的台基,每个仅够扎一顶最小的十人军帐,簇拥着正中三尺高土台上的一顶大帐。台下,士兵们的帐篷依着平日行军的法度围绕土台团团驻扎,钉子直接深深扎入雪地。营地左翼,灯火一直绵延到金顶大帐,右边就是没入雪原的无尽黑暗。 一路簇拥着他的侍卫都有不平之色,凌玉城自己倒不在意:面子是自己打出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且等见了真章,自然有人让出位置来。照着惯例先巡了一遍营,踏入大帐,随便往下一扫就微微惊异——自己下属一个不少并不让人意外,羽林将军没有缺席也正常,人家毕竟是驸马;可羽林卫下面的高级将领未免来得也太齐了!嗯,今天还额外多来了几个…… 羽林将军哥舒夜……治军的方法和自己差很多呢。 收敛心神,他一如既往地坐上正中的讲台,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天我们讲增兵减灶……” 羽林卫已经有几个新来的年轻人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凌玉城默默把这几个人的长相记在心里,若无其事地把这一计最早的战例讲了一遍。看到台下有些人露出深思的神色,有些人一脸的故事很不错听过就算,他清咳一声,开始顺着人头点名提问: “行军途中,灶头增加一倍,对行军有什么影响?” “减少一倍呢?” “若敌军在前,怎样才能看出是士卒不断逃散,还是分兵或者用计?” “若我军用此计,要注意些什么?” “若敌军携带干粮轻兵突进……” “若这一计反过来运用……” 下面一片紧张到僵硬的脸色,所有人都在一边绞尽脑汁默默背诵,一边搜肠刮肚想答案。大人对答不出问题的人从来不会给脸色看,他只会让你闭嘴,然后叫下一个站起来继续回答——有时候一个问题问下来,堂上一半人站在那里面红耳赤,场面蔚为壮观。至于记笔记?不好意思,大帐里地方紧张,上至羽林将军哥舒夜下至看守大帐的亲兵,所有人坐的都是小马扎,没有摊开文房四宝写字的地方。 不知不觉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帐外金柝再鸣,凌玉城推案而起:“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以后,一人写一篇心得,后日晚饭之前上交。解散!” “是!” 一片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起,片刻之后,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大帐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凌玉城的随身护卫不动,就只有哥舒夜站在原地,望着凌玉城欲言又止。 “将军?” “哦,”被这么一叫,羽林将军似乎瞬间下定了决心,举步转身,落后凌玉城半步一起向外走去,“大人,这几天怕是要起白毛风,大人安营扎寨时还请当心,暂时莫派游骑出去巡逻了。” ……就这么一句话值得他这副脸色?凌玉城暗暗纳罕,脸上神色还是波澜不惊,点头致谢:“多谢将军提醒。”侍卫当先打起帐帘,两人一前一后出外,火把簇拥中迤逦而去,直到羽林卫营盘才分道而行。 一过羽林卫驻地,巍然耸立的金顶大帐便占满了整个视野。和方才的人声鼎沸不同,此时丝竹声远、灯火渐稀,帐中贵胄们多半都已经拥着美女去自己的寝帐风流快活。凌玉城远远看了一眼,催马继续前行,眼看着再走几步就能绕过大帐,前导的护卫却毫无征兆地勒住了马匹。 “怎么了?” “大人……”回过头来的侍卫神色奇异,一边回话,一边已经在圈转马匹,似乎本能地想要拦住他的马头。凌玉城微有些不解,朝他摆了下手示意让开,自己催马上前,举目遥望。 远处,金吾卫团团拱护中,穿着奚族服色的士卒手执火把,一条火龙直通向皇帝寝帐。帐门早已高高掀起,艳色裙裾恰恰消失在门口,惊鸿一瞥间,正看见火光下七彩流离,分明是女子头上华丽的珠宝微微跳荡。 先前羽林将军想说却没能说的,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了。 “……看来陛下正在见人。”众目睽睽之下,凌玉城扭头看着身边围成一圈的护卫们,若无其事地一扯马缰。战马微微嘶鸣,随着他的动作转过了一个微妙的弧度:“先回去吧。” 马队擦着金顶大帐的台基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一路上众人默默无言,寒风卷过,冰雪在马蹄下沙沙飞溅,暗红色的浓云低得仿佛要压到人头上。凌玉城仰头望了望无月无星的天幕,深深吸了口有些憋闷的冰冷空气,点头道:“怪不得羽林将军先前提起,这几天要起白毛风,这天看来的确像是在酿雪的样子。传令下去,明天起,不必派游骑出外巡哨。还有……” 骤雨一般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骑快马从金吾卫驻地门口飞奔过来,骑士勒定马缰,隔着两个卫士向凌玉城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陛下吩咐,大人一回来就请进帐议事。” 现在就去?火光下飘飞的裙裾在脑海里一掠而过,凌玉城暗暗诧异,当着传令骑士的面,却是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臣遵旨。”一磕马腹,战马纵开四蹄,在护卫们复杂的目光中拨剌剌奔了出去。 在寝帐门口下马,凌玉城大踏步进帐,第一眼就看见元绍高坐正中,奚王毕恭毕敬地陪坐在下首,之前席上敬酒的那个红衣女子换了一袭彩衣,满头珠翠,低头立在奚王背后,远远地就觉得粉腻脂香扑鼻而来。 原来他刚才只看到了后半截……眼角余光在帐内一扫,凌玉城一时竟是哑然失笑。 “臣参见陛下——”不等他行下礼去,元绍已经抬手虚扶了一把:“回来了?过来坐。”等他在身边坐定,元绍抬手示意侍从上茶,这才扭头对下方一扬脸:“卿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奚王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就想起把自家女儿送上去了呢?他怎么就觉得宫里没有妃嫔自家女儿更容易上位呢?他怎么就想出来让自家女儿在大宴上给陛下敬酒呢?他怎么明明看见皇后坐在上面还让女儿上去了呢? ……闺女,要你去伺候陛下,不是要你去勾搭皇后啊! 偏偏刚才背着人逼问他那个宝贝闺女,小姑娘硬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问得急了,索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威胁利诱地把人搞定,重匀脂粉,再整妆容,带到陛下寝帐的时候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咱偷个皇后不在的空儿过来容易嘛! 得,进来行完礼,还没来得及说到正题,正主儿回来了。 帐里虽然点着几个火盆,也实在说不上热,奚王的额头却没一会儿就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5 。偷偷往上觑了一眼,想从陛下的脸色上得到点儿提示,却不意看到皇后眼里闪过一道冷光——糟了!当着皇后的面送美女给陛下,这个……别这边没讨好成,那边已经把人得罪到死了! 皇后是男人又怎样?不可能有孩子,那陛下的宠爱就看得越发要紧的! 眼下被元绍这么一问,上座四道目光同时射下来,奚王一时竟坐不住锦凳,从座位上出溜下来,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再次叩首:“老臣特来请罪……” “卿何罪之有?” “老臣………”花白脑袋颤巍巍贴在地面上,后方一袭彩衣无声无息地跟着伏倒在地,衣袂一动,香风四溢,凌玉城几乎是立刻就看到元绍轻微地皱了皱眉头——凌玉城心有戚戚焉,他也很想喊人把帐帘打起来再扇扇风来的,草原民族不爱洗澡还喜欢大量用香料的习惯真要不得。那一头珠翠在火光下看一眼都觉得晃眼,赶快把目光调转回来对着奚王,“老臣,老臣教女无方,冒犯陛下……” “姑娘家的小心思而已,朕才没空在意这种事情。”元绍摆摆手轻笑一声。凌玉城微微低头,这句话方才分明也听过,这时候再听一遍,怎么觉得明明每个字都一模一样,偏偏语气差这么多呢?陛下……您准备好了什么坑给奚王跳啊? “小丫头也别跟着跪了,回去吧。”随意挥了挥手,下边早有侍卫过来,半拖半挟地把人从地上拎起来,不由分说送出帐外。厚实的皮帘高高掀起,冷冽的清风带着雪花扑打进来,凌玉城赶紧别过脸去:陛下我知道您也是嫌那丫头过于污染空气了,可您不要深呼吸得那么用力成么? 少了一个人,帐中的气氛立刻松快不少——仅就上座的两个人而言。元绍往侧面一瞥,见凌玉城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垂下眼睑小口小口地品茶,肚里暗笑,对奚王说话的口气也越发地从容和蔼起来: “卿尽管放心,朕也是有女儿的人,小姑娘家看到人长得漂亮就昏了头不算什么,朕总不见得令爱一般见识。”扭头看向凌玉城,话音里不知不觉带了笑意:“你说呢?” “陛下一向宽宏。”身为“长得太漂亮以至于让小姑娘昏了头”的罪魁祸首,凌玉城脸颊绷得死紧,话语恭谨,声音里却是七分冷冽,三分怒气,分明是一副就算元绍不追究,他也打算追究到底的态度。“王爷放心,陛下定会体谅王爷的舐犊之情。” 说来说去,反正就是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太掉份,跟他这个老头子计较就另当别论了对吧?说起来,这个乌龙事件碰到陛下心情好,也就笑一笑过去了事,反正陛下多一个妃子少一个妃子没啥大不了的;但是对皇后而言……好吧,换了他也要怒气冲天的,能看不能吃你还非往人鼻子底下戳是什么意思啊,明着踩人哪? 奚王心惊胆战地伏在地上,还没想出话来为自己……辩解?上面并没有一言半语责问;求情?同理可证也不是个好主意;颂圣?似乎倒是最安全的了,但是隔靴搔痒啊……元绍已经恍然大悟一样加了一句:“是了,草原女儿热情爽朗,一向就是看中了谁就不顾别的。朕还记得,是卿的……长女吧?看上了卿手下的一员大将,小儿女们连父母之命也顾不得,连夜私奔去了,害得卿上书请罪。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卿这些女儿们啊,还真是……哈哈哈哈……” ——陛下您十几年前的事情都记恨到现在么!奚王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元绍还没登基,已经立了太子妃,选侧妃选到他长女头上。那时候打听得诏书即将发出,他匆匆忙忙找了个借口把女儿嫁给手下大将,把一个远房侄女送上去填数。此刻被元绍半开玩笑地提起来,奚王背后汗出如浆,伏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 这一晚元绍口气温和从容,凌玉城冷着脸坐在旁边寡言少语,偶尔冷哼一声,一搭一唱,最终以奚王频频请罪,许下无数条件,并把幼子送到金吾卫做个侍卫作为结束。直到两人更衣就寝,元绍枕上想来犹觉得好笑,低声对凌玉城道:“那老家伙也有今天!亏得你和朕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话说回来,你之前怎么到门口了还往回走,要不是朕派人出来看,你打算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不料凌玉城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百般不情愿地开口:“臣看到陛下在见人……怕不方便进来。”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元绍微觉诧异,“以前朕在见人,你哪一次不是在门口叫人报一声的,不方便进来大不了在外面坐一会儿,怎么今天偏偏老远就折回去了?” “……”之前的误会实在丢人到不想提起。凌玉城闷闷地把自己在枕头里埋了一会儿,直到肩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才略略侧了下身子,右手从枕头底下拔了出来:“臣看错了。”就此闭嘴,打定主意今晚绝对不再说一个字。 “你看错了?”背后悉悉窣窣,凌玉城不用回头就知道元绍转向里床,用胳膊肘半支起身子看着他,追问的声音里更多的倒是兴味而不是催迫:“你还能错看成什么?朕不过就是召见奚王而已,哦,他还带了他女儿……呃……” 元绍的话音忽然中断。不用更多的推断,他就可以在想象中复制当时的情形:奚王已经奉诏入内,艳妆华服的年轻女子款款走向寝帐门口,与此同时,玄甲卫的马队正好拐了个弯,凌玉城在部下簇拥中远远抬起头来…… 如果只是一个人,凌玉城估计也就是付之一笑,转身就走。可是,在部下环绕中亲眼看见这一幕,然后,面对周遭小心翼翼的同情眼神……想到凌玉城那一瞬间的屈辱难堪,元绍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一拍。 “你……”本能地向那个背对着他侧卧的人伸出手去,却在伸到一半时无力垂落,脱口而出的安慰也变成了叹息,“你……” “臣只是看错了。”知道他想到了正确答案,凌玉城的回答却不带任何难过或者愤怒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冷冽而镇定,“现在想起来,当时我如果再冷静一点,明明应该能看出事情不是第一眼以为的那样。最起码,奚王的侍卫不可能一直等在门口。”顿了一顿,略微扬起一点的声音里,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冷笑,“居然只看到自己臆想的东西——这要是在战场上,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啊!”听了这么一席能把任何安慰拒之门外的剖析,元绍抬起的手掌终于落到凌玉城头上,狠狠揉了两把,披散的黑发在他掌下沙沙作响:“以后不要想这么多。有你在身边朕怎么会……”想了想,还是把“找别的女人”吞回了肚子里,“朕怎么会让你难堪?” 掌心的触感一如既往的细柔,印象中,凌玉城头发一向扎得严整,只有在就寝时才散在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6 枕上——到现在为止仅仅有过两次例外。凌玉城在他掌下动了动,却不转身过来,反而再次埋回了枕头里,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那是陛下的恩典。” 说着恩典两字,话音里却没有任何感激的成分,甚至连一丁点的轻松喜悦都听不出来。元绍暗暗皱了下眉,本能地反驳:“那不是什么恩典。朕只是……” “陛下是要示外人以恩宠,要在臣子面前确立我的地位,这些我知道,”凌玉城静静地接了下去,“但是,即便如此,臣也因此受到了恩惠……臣感激不尽。” “不要提恩典这两个字。”元绍的语气沉了一沉,坚持着,“朕不是故意施恩于你。至于做给外人看,如果是为这个,朕根本不用做到这样的程度。朕只是……” 只是什么呢? 散尽妃嫔,连续三四个月不近女色,即使是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但是,当凌玉城在身边的时候,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去找别人。即使是凌玉城远去青州的时候,也不想让别的女子玷污他们共同的床榻…… 他只是…… 一时竟不敢深想下去,只知自那日定下君臣名分,他便视凌玉城如朋如友,更知他品性刚烈高傲,那些后宫争斗不要说卷入,便是让他看到一眼也是玷辱了他。何况不愿看到他当面镇定从容,背着人黯然落寞,为他做这些并没有想到施恩或者算计,反而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 就如同当时在擂台上,他当着千人万人脱口而出,若得将军一诺,朕当立你为后,共治江山——此言此诺,时至今日也不曾后悔。 那是可以和他携手并肩的人——就是待他和寻常臣子有些不同,也是应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于可以开始写新章了!哦也! 第42章 搏风玉爪凌霄汉 次日一早,凌玉城的玄甲卫里就多了二百匹骏马,而元绍也相应地赐下了不少东西,其中几件大红猩猩毡的大氅厚密细滑,沾雪不融,尤其精致。奚王后来被妻妾勒逼不过,曾偷偷向哥舒夜打听这件大氅的料子内府可有,哥舒夜大摇其头:“内府哪里来这种东西?”再打听下去,康王在边上嘴快插了一句:“应该是青州新贡上来的……” 借着这几件大氅的东风,冰消雪融之后,就有商队带着精致厚密的猩猩毡、轻软细滑的羽缎走遍了草原不提。北凉皇帝的御驾穿过奚族领地继续向东北行进,十来天功夫就到了渤海部的地界,再走几日,就是年年放海东青捕天鹅的鱼儿泺。 鱼儿泺边早已锦帐连绵,一望无际。渤海部自臣服于北凉□□,就被分为两支:一支名为白山部,现任族长李献诚形状奇伟,武力绝人;另一支名为黑水部,族长李谨行年约五旬,须发皆白,倒是旁边亦步亦趋搀扶着他的世子相貌英伟,带着黑水部大大小小的酋长们叩拜在元绍面前的时候,一起一跪间,总有那么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 大帐一立,不但是奚族、渤海部诸多贵胄云集,就连几百里外的肃慎、乌罗护各小国,乃至海西野人都派人来朝。其时冰消雪融,候鸟飞还,鸭子河、长春河交汇形成的大水泺边,黄褐色的土地和青色的草芽已经露出了地面。 元绍这天并不穿甲,只是冠巾时服,腰系玉带,在上风处勒马遥望。凌玉城一身万年不变的黑色戎装伴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水泺周围静悄悄站满了人,一个个穿着墨绿色的衣服,腰间各挎一柄链子锤和一根奇形怪状的铁锥,还有一个小小容器,相距五六步围成一个大圈子。更远处,一群骑兵背插彩旗,来来回回游荡,伸长了脖子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不是要猎天鹅么?”左右看看,除了他自己的玄甲卫,身边甚至没有任何人检查弓箭,凌玉城不免有些奇怪,悄悄问了一句。元绍闻言狠狠白了他一眼:“朕先前赐给你的海东青呢?” “丢在后队呢……不是说只有陛下需要放鹰么?” “赶快拿来!” 只交换了这么几句,远处马蹄骤急,一骑探马飞奔而来。片刻鼓声如雷,身背彩旗的骑兵们一拥而上,一边用力挥舞手中的旗帜,一边扯直了嗓子嗓子大喊大叫。雷鸣一般的噪杂声中,天鹅成群惊飞,雪羽如织从水面上腾起成一片白云。 早有人拜倒在元绍马前,右臂高高擎起,臂上一只雪羽玉爪的海东青昂然而立。元绍从马背上微微弯身,接过驯好的俊鹘,亲手解去鹰足上的细链,摘下厚厚的牛皮眼罩。见海东青开始激动地上下扑腾,他催马跑了起来,同时手臂用力向上一振:“去!” 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下,那只背负了北凉一年吉运的海东青双翅展开,一飞冲天。 和天鹅惊慌失措的盘飞不同,同样全身雪白的海东青,飞翔的动作就像一支直插青天的利箭。凌玉城勒马仰头,看着那只海东青越飞越高,在天空里成了一个雪白的小点,随后骤然一个转折,双翼一束,向着个头比自己大好几倍的天鹅面前笔直俯冲下去! 就在接近的一刹那,被英勇的天空王者选为猎物的天鹅,突然向右侧身而下,刚好躲过临头的一爪。而海东青似乎对这种情形早有准备,丝毫也不和它缠斗,在空中一个翻转,双翼略微展开,斜斜掠下,刚好落到另一只向上惊飞的天鹅身上,锋利的铁爪紧紧抠住天鹅头顶,而钩形的鸟喙也狠狠啄着天鹅修长的后颈。天鹅惊慌失措地拍打着翅膀,然而却已经重伤无力,和海东青翻滚着、纠缠着,终于还是渐渐向下落去。 “我北凉起自草茅,间关百战,都是这样不畏艰难,以少胜多。”不知何时,元绍已经策马跑了回来,身边围绕着一圈贵胄重臣,都是静静地凝望着空中缠斗的海东青和身形几倍于海东青的天鹅:“祖制,每年春天,皇帝亲手放海东青捕猎天鹅,就是为了激励后人记住祖先的勇气,永远不要因为敌人强大而有所畏惧。” 说话中,站在水边的侍臣已经分开了猎手和猎物,捧着毛羽凌乱、血迹斑斑的天鹅和筋疲力尽的海东青跑了上来。元绍接过侍臣手里的铁锥,亲手刺死天鹅,取出鹅脑喂给立了大功的海东青:“只要我们一击取胜,自然会有无数盟友涌上来,替我们分割看似强大的敌人——只要胜利,我们不用担心吃不下对手!” “万岁、万岁、万万岁!”看着皇帝手里高高举起的天鹅,四周臣子兵丁一齐下拜,欢呼声震动湖泊上空。 山呼声中,凌玉城下意识地抚向腰间的玉佩——那块自擂台一战之后,元绍亲手系在他身上的春水佩。玉佩上一大一小两只禽鸟,小者俯冲向下,大者振翅躲避,线条圆润流畅,刀工细腻,生动传神。半年多来刻不离身,这块当日到手时明显是新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7 刻不久的玉佩,线条转折之处已经被指尖摩出了细微的包浆。 欢呼声渐渐消隐,四周臣子陆续起身,已经有不少人架着鹰跃跃欲试。元绍把手中的天鹅交给侍臣,勒马回头,笑顾凌玉城道:“朕赐你的海东青呢?放起来!” “臣——”他其实更想用弓箭来的,然而元绍凝视着他的目光微微含笑,嘴角上翘,被内力收束成一线的声音低低传到他耳边:“朕的皇后,总不能连一只像样的海东青也没有吧!” “……”好吧,身为皇后,吃穿用度也代表着陛下的脸面。左右身上的玄狐大氅也是他赐的,腰间的玉佩也是他赐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差这一只猎鹰,他要怎样就怎样吧。凌玉城强忍着不抽动嘴角,从奔过来的养鹰人手里接过海东青,学着元绍的样子一振手臂。纯黑的苍鹰冲天而去,一头撞入漫天雪羽中,零乱带血的黑白毛羽纷扬而下。 “啊,这孩子倒是不错,可惜力气差了点……”元绍和他策马并肩而立,一边看着那只海东青和天鹅在空中翻翻滚滚缠斗,一边说笑指点:“你还不帮把手么?” “……这个也可以帮手?” “不然他们带着链子锤干什么?……哦,”从马背上稍稍斜过身子,和凌玉城差不多肩膀挨着肩膀,“让朕看看你的箭术,怎样?” 他这样和凌玉城低声笑语,形迹亲密,旁边诸多臣子大半扭过头去不敢正视。凌玉城也不答话,只回以一笑,转身摘下背上的长弓,双腿一夹马腹,马匹自然而然地小跑了起来。凌玉城稳稳坐在马上,黑色大氅在背后猎猎翻飞,左手执弓,右手反手从箭囊里抽出三支长箭。战马越奔越快,第一只天鹅的阴影落到马蹄下的一瞬间,凌玉城双膝夹紧马身,倏然从马背上斜斜侧身向右倒去,仰望天空,弓开满月。 一弓三箭连珠射出,三发弦响,在围观众人的耳中几乎并成了一声。箭一离弦,凌玉城看也不看,径自收弓圈转了马匹。所有人的目光还在追随箭支的轨迹,凌玉城已经悠然点马回到元绍面前,含笑躬身:“幸不辱命。” 羽箭凄厉的尖啸中,三团阴影应声坠下。早有人奔了过去拾起献上,众人围到元绍马前一同观看,只见第一箭贯穿天鹅腹部,透脊而出,凌玉城亲手放出的海东青双爪抓着天鹅头颈,一同落下时仍然在连连拍打翅膀;第二箭射中另一只天鹅下颌,自脑透出,一箭毙命;第三箭更是从一只天鹅脖颈中穿过,余势未尽,箭簇和大半箭身没入另一只天鹅腹部。不知多少将士暗暗问自己:战马飞驰中连珠三箭箭无虚发,我有这样的本事么? “……好箭法。” 目光从周围一张张或震惊、或深思的脸上掠过,元绍抬起头,对凌玉城毫不吝啬地露出了赞赏的笑容。即使是在以弓马立国的北凉,有这样骑术射艺的勇士也寥寥无几。更重要的,这是进入北凉以来,凌玉城在长达半年的刻意隐忍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近乎炫耀地显示力量—— 纵马驰出那一瞬间,他身上锐利明亮的气息,令元绍仿佛看到了昔日听月楼下那支举弩拦住金吾卫,不惜同归于尽也要维护国家尊严的黑衣骑兵;看到了睿王府花园里被他杀气逼迫仍然镇定自若,放言“莫谓三十万边军刀枪不利”的青年将领;看到了擂台上回剑自尽,无惧无悔扑向箭雨,那个身处绝境仍然骄傲张扬的凌玉城。 有什么要开始了……莫名地,一种凛然的兴奋沿着脊骨升起。 元绍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 鱼儿泺捕天鹅的活动并不是一天就完,皇帝亲手放海东青,猎获头鹅后,以天鹅奉祀宗庙,随后大开宴席,君臣同乐,群臣弋猎网钩,各展本领捕猎天鹅,争强斗胜。海东青的神骏,猎犬的勇敢,以至于麾下勇士的射艺,无不是各暗暗较劲的对象。与此同时,千里内酋长豪族络绎朝觐,参加十天半个月不等的欢宴,在向北凉皇帝献上贡物、表示臣服,同时获得皇帝赏赐的同时,也确认着各部族彼此之间的力量和疆域。 欢宴的第三天,晚间的篝火刚刚点起,一骑骏马突然亡命一般奔进了营地。马上骑士风尘仆仆,从马背上滚下来时,鲜血从肮脏零乱的绷带下渗了出来,迅速洇湿了一大片衣襟。 昏迷之前,骑士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话:海西野人叛乱! 黑水部的族长世子,同时也担任黑水卫将军的李忠成当场摔掉了酒碗。 海西野人叛乱。要是放在几十年前,这几乎算是一个笑话。谁不知道海西野人都是些穷鬼,夏天背弓挎箭逐水草而居,冬天在山根底下挖个洞,上面架上木头、覆上泥土,一家人和猪一起缩在这个地洞里——他们连正经衣服都没有,穿的不是树皮就是猪皮!然而最近这些年,海西野人里很是出了几个人物,带得他们整个部落都凶悍起来,连黑水卫也时常被他们侵扰得头疼不已,马匹弓箭,这两年已经丢了不少了! “叛贼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至少上万了……”经过急救,悠悠醒来的传信使者和着血沫吐出了答案。 “令区区野人打扰陛下兴致,是臣的罪过。”黑水将军李忠成干脆利落地起身下拜:“臣愿为陛下踏平海西!” “也别把人杀光了。”元绍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明年的海东青还指望着他们上贡呢。去吧!” 训练有素、身穿铁甲的黑水卫对阵穿着树皮拿着角弓的野人,同等数量下,没有人认为海西野人有任何胜算。然而黑水将军李成忠点起一万兵马,踌躇满志地出发讨逆,却在大半个月后传来军报:黑水卫中伏大败,所部兵马十不存一,李忠成重伤,海西野人纠集二万大军,浩浩荡荡扑向元绍行帐所在! 大帐里的气氛一时沉凝。白山卫、奚部、肃慎、乌罗护众将,看向元绍的眼神无不带了畏惧闪缩。 海西野人素来以凶悍劲捷著称,东北各部的酋长都会雇佣几个出身海西的勇士,享受他们勇武的同时,也暗暗心惊于他们的凶悍。一次次小规模的边境冲突后,占了便宜或者吃了亏的酋长们都会私下议论:“幸好那帮家伙人少……满万不可敌啊!” “难不成要朕亲自去收拾那帮野人么!”两千金吾卫,两千羽林卫,打赢肯定不是问题,但是要轮到他这个皇帝亲自出手……也就是笑话了。 “杀鸡何必用牛刀?”满堂寂静中,凌玉城悠悠地接了一句:“陛下只管欢宴,臣带本部兵马走一遭就是。” 一千玄甲卫对阵两万大胜之下士气正旺的海西野人么?元绍扭头看去,凌玉城昂首直视着他,眼里自信渴望的光芒前所未有。 ……这只他亲手捕来、精心驯养半年的海东青,终于要振翅冲天、搏击苍穹了么?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8 作者有话要说:  海西女真、建州女真、野人女真……好吧我承认我比较懒,拼一拼就变成海西野人了 第43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 李忠成被几个贴身护卫架着没命地向前奔逃。 兵败已经七天了,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从三五百变成两百多,又从两百多变成不足一百……最后,只剩下几十号人紧紧跟在他周围,被那帮骑着抢来的骏马、挥舞着抢来的钢刀的海西野人衔尾追杀。每次刚想坐下来歇一歇喝口热水,马蹄声和半生不熟的渤海话立刻从背后响了起来:“投降不杀!” “大人!”昏昏沉沉中,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大喊,李忠成勉强提□□精神,认出那是从小跟着他的伴当阿古拉的声音:“前面是……” 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晴空中猎猎翻飞的一杆黑色大纛——无字无画,无文无饰,只有沉凝肃杀的一色深黑——映着旗下刀枪林立、壁垒森严的营寨,光是看着,就觉得无边杀气默然涌起。 玄甲卫,皇后亲军。 李忠成清晰地听到身边的侍卫齐齐松了口气——猎场上,就是这面黑旗引领着铁流一般的黑衣骑兵,一击冲乱了黑水卫的营盘,更在次日把他们十二卫的联军打得灰头土脸。此刻,被追得慌不择路之际,这面当时让人凛凛惊惧的黑旗,无疑意味着万无一失的安全。 “开营门!我们世子受了重伤!” 立刻有护卫加上一鞭冲了出去,放声大喊。一群人放马飞奔,下一刻,一个小小的人影爬上营门,向侧面挥舞着一杆旗帜大吼着回答:“转向!转向!沿着边上跑!不许冲营门!” 李忠成想要下令,刚一开口,一口逆血涌了上来,靠在护卫怀里连连咳嗽。见主子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身边心急火燎的护卫们催马跑得更快,马蹄如雷,尘土漫天,对准前面那座不大的营盘直冲过去。 眼看离营门不足两百步,蓦然一声鸣镝,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护卫紧急勒住马匹,战马一声长嘶,几乎后蹄着地人立起来!后面有两个骑士没有反应过来,继续挥鞭催马,营盘里一声梆子声响,箭如雨下,在百步距离上整整齐齐地射出了一条直线,冲过了头的骑士来不及转向,马身上结结实实中了四五箭,当即哀鸣着滚倒在地,骑士被马匹重重压在地上,一时间爬也爬不起来,地上一汪鲜血迅速晕开,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马血。 “转向……”到这时候李忠成才喘过一口气来,低声吐出两个字。目睹同袍受伤的骑士们狠狠瞪了两眼,老老实实地拨马转向,在百步之外擦着营盘绕了过去,直到营后才慢慢停步,自有人开门接了进去。 刚跨过营门,李忠成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我说他死不了吧!” 在一阵火烧火燎的激痛中醒来,李忠成撑开眼皮,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本能地挪开了目光:一个身材瘦弱、脸色青白的家伙正趴在他胸口忙来忙去,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当他是块死肉一样可劲缝着,身边还放了一排刀子、锯子、锤子、凿子,件件带血,光看着就两眼发花。然而,这目光一挪,他顿时恨不得重新昏倒回去。 护着他几百里逃亡的侍卫捆上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没被捆着的都是伤势过于严重,铺平在地上动也动不了的——好吧,用绷带捆也是捆。不管是跪着还是躺着,每个人都一副怒气满腹的样子,熬得通红的眼珠子里喷烟冒火,嘴里骂骂咧咧: “凭什么杀我们同伴!” “没给海西野人干掉,倒伤在你们手里!” “一帮南蛮子,打自己人倒是挺有威风!” 还有不少人呜呜囔囔地在地上拼命挣动,大概是之前骂得太难听,被边上看守的玄甲卫士卒索性堵上嘴一了百了。看到他醒过来,众人目光都是惊喜,有几个嘴快的直接喊了出来:“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醒了?能动不?” 靴声橐橐,一个黑衣军官走了过来,低头看他。李忠成苦笑着试图坐起身子,却被一把拍了下去,那个忙着缝人的古怪家伙抬头冷笑:“想过两天活蹦乱跳,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躺着!”手往旁边一伸:“烈酒!” 黑衣军官似乎也有点适应不能的样子,老老实实递了酒瓶子过来,低声道:“杨医官,大人召见……您在治的这位。” “等等!”被称为“杨医官”的人随手找了块不知道什么东西往李忠成嘴里一塞,随即低头吸了一大口酒,噗地喷了下去。从上方看下去,李忠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如同离水的鱼儿一样在地上打了两个挺,两只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若不是预先堵住了嘴,还不知道会尖叫成什么样子。 “成了!”杨秋快手快脚地在伤口敷了一层药膏,手里绷带刷刷绕了几圈,一挥手:“抬进去吧!小心点,今天之内不要让他胡乱折腾,死不了!” 被这么料理了一番,见到端坐上方的凌玉城时,李忠成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在担架上勉强抬起头来道谢的时候,说出口来的话也是有气无力: “多谢大人相救……还求大人稍稍匀些粮草,让末将和护卫们能够返乡……” “你就打算这样走?一万大军出去,几百人回来。漫山遍野被追杀的溃兵你都打算丢下不管了?——别忘了你只是世子!” 这一场大败下来,黑水卫将军的位子大概是保不住了;有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在,世子的地位能不能稳当还是个问题。若是不能顺利继承父王的位子——想想他那几个叔叔的下场,李忠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败军之将……”他艰难地笑了笑,“一切由大人做主便是……” “你要是还有一分心气,就出去让你那些下属闭嘴,然后把能动的人都派出去,吹号集人。要是吓破了胆,只管带着人往后撤,这儿没人留你!” 李忠成满嘴苦涩。想起那两个护着他奔逃几百里、却在最后一刻被玄甲卫射倒的护卫,想起帐外捆了一地骂骂咧咧的下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自己的位子着想,现在他怎样也得把下属们的怒气压下去再说——试探着求了两句情,话里话外带出来一点那两个下属死得好可怜的意思,当即被凌玉城冷冷驳了回来: “败兵不能直接冲击本阵你不知道?事先两次警告还不听号令,没有直接射杀已经手下留情!有空说这个,世子不如多操心操心正事!” “末将遵命……” 凌玉城冷着脸向两个一头一尾杵着,随时准备抬担架的玄甲卫士卒点了点头。帐门起了又落,听着外面黑水将军中气不足的声音,他在空无一人的军帐里慢慢勾起一线微笑:“还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69 算聪明……” 临出发前,对他只带一千玄甲卫就打算对付两万野人的行为,元绍私下里还是表示了担心。当时他胸有成竹地回答:“没关系,黑水卫那点人应该还没死光。” 从来报信的黑水卫骑兵的口中,凌玉城早就拼凑出了事件经过。黑水卫的进军一开始异常顺利:那些穿着兽皮的野人根本不敢跟他们正面交锋,往往是一大群人乱糟糟的冲出来,射出几箭以后掉头就跑,左一转右一转就钻了山沟。七八天的进军,战线往前推进了大几百里,只捡到些打赏奴隶都用不着的破烂,让黑水卫上下在士气振奋之余,越发的心烦气躁。 直到出兵的第十天,探马来报:前面的小子们咬住了海西野人的主力! 决战就在眼前!功劳!赏赐!加官进爵!一直在用狼牙棒打苍蝇,没有真正见血的黑水卫上下眼珠子都红了!几个部将嗷嗷叫着,拼命催促自己麾下向前冲,你追我赶,一天下来居然跑出了一百五十里路,眼看明天起来再爬一座山头,就能撵上那帮跑得比兔子还快的海西野人。 一万疲惫之师怀着对明日大胜的踌躇满志倒头就睡。当晚三更,营中四面火起,旷野中,星星点点的火把汇成无数条火龙,无数海西野人挥舞着钢刀大斧从黑暗中跃出,呼啸着踏穿了黑水军的营寨。 兵败如山倒。 没有堵住峡谷放火烧,没有从上游决堤放水,甚至没有逼着残兵败将抢船过河,在背后趁势掩杀……这样一场败仗,能死掉三千人就是奇迹。 “哦?那你打算怎么拿到军权呢?” “上策,威胁利诱;中策,假传军令;下策,斩将夺军——有陛下赐的佩剑在,个把败军之将我还是杀得了吧?” 果如他所料,三天内,四野号角鸣动,丢盔弃甲、瑟瑟发抖的黑水卫溃兵从各个山旮旯里钻了出来。到了黑水将军李忠成可以勉强一个人骑马的时候,玄甲卫营盘后面,已经聚集了三千来号落毛公鸡一样的残兵败将,其中大部分在吃饱了黑水部族长赶着送上来的干粮之后,在本部军官的喝斥命令、鞭抽棒打之下,都还勉强恢复了一点士气。 三天来,玄甲卫派出去探路的骑兵,和漫山遍野追杀溃兵的海西野人,不断零零星星的短兵相接。仗着马快刀利,尤其是□□劲急,一个可疑举弩就射,居然每天都有所斩获。三天下来,海西野人已经开始全面收缩兵力,前方的探子更传来报告,前方已经发现了海西野人的主力! 第44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大改。请大家从头开始看。 ……本纪和实录都靠不住神马的最讨厌了!害我重写一遍! “小人从小就长在这一片儿,哪里有山沟哪里有河汊都清清楚楚!敌军既然在五龙河扎营,那他们想要往东走,就肯定得从扎古勒城下渡苏子河!” 黑水将军李忠成带着下属奉召入内的时候,就看见大帐中央乱哄哄围了一群人,有轻甲上布满风尘的黑衣骑兵,也有衣着凌乱的黑水卫士卒,几个通译在边上不住口地翻译: “前面的山形是这样的……不对,这座山是月牙形的……在这里拐了个弯……河是斜着擦过去的不是笔直的……” 凌玉城面前放着块三尺见方的木盘,一个李忠成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黑衣卫士站在木盘边上,听着周围的七嘴八舌不断捏动盘里的泥土,粗短却异常灵活的手指翻飞下,一座座具体而微的山岭不断地修改着形状和走向。 “他们扎营的地方,离扎古勒城多远?有多少人?” “小人望见他们宿营地就骑马赶回,到扎古勒城差不多有三十里路,从扎古勒城到我们这儿是六十里。至于敌军的人数,单从营盘灯火看,大约上万人是有的,准确的数字,小人不能判断。” 凌玉城一直凝目注视沙盘,默然无语,对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恍若不闻。待得一干土著向导和斥候骑兵轮流看过沙盘,再也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他抬起头扫视一圈,扬声道:“传令!” “是!”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黑衣的斥侯骑兵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帐,而被召进大帐咨询地形的黑水卫士卒停了一停才被拉了出去。片刻以后,凌玉城左边,一列匆匆赶来的玄甲卫军官钉子一样站得笔直,李忠成站在右手第一位,看看自己边上部将们的站姿,真是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地去。 “传我命令,全军解甲、轻装,携三天干粮,一刻钟内出发。人衔枚、马缚口,天亮之前,全军赶到扎古勒城!” “是!” 一排黑衣军官飞奔着出去传令,刚刚入睡的玄甲卫营地立刻沸腾起来。铿锵连响,一片片铁甲被毫不迟疑地堆积起来推到路边,士兵们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拆掉营帐,卷起推到一边,检点自己的兵器干粮,勒紧马鞍上的肚带,利落的动作有条不紊。李忠成左看右看,不知道是应该照做还是应该跟着发令。刚一顿,凌玉城的目光冷电一般扫了过来,李忠成背后寒毛一竖,赶紧跟着大喊了一声:“解甲、轻装!” 让他颜面扫地的是,他自己的部将们没有一个跟着去传令的,纷纷以“大人您吃错药了吧”的目光盯着他看。 “全军解甲轻装,准备出发!”第二声命令传来,凌玉城背后两个侍卫踏前一步,右手都已经扶上了刀柄。眼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局面,李忠成脊背上的白毛汗都冒了出来,回头狠狠瞪了站在他下首的亲卫队长莽古纳林一眼,却见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像是畏惧什么一样,已经低下头向外飞跑。 “看什么看!”李忠成瞬间福至心灵,赶上前去踹了一脚:“大人有令,还不快去传!” 黑水卫的营地也轰轰然乱了起来。被军官连踢带打挖起来的士兵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白天走了一天,晚上还要走六十里!” “不穿盔甲,打什么仗啊!” “得了吧,就你剩的那顶头盔,戴不戴也没啥!” 好不容易两军都整队完毕,玄甲卫领头走在前列,黑色的洪流沉默而坚定地行进在山道上,十里一次暂歇,三十里停步进食,除了偶尔有骑兵跑前跑后的报告些什么,整个队列咳唾不闻。后面跟着磕磕绊绊、嘟嘟囔囔的黑水卫,即使下了命令要求全军静默,也需要军官时不时地踢打两下。 “大人,士兵们怕是撑不住了。”吃完干粮再次起身的时候,李忠成终于不得不策马赶到队伍前头,向凌玉城低声请示。玄甲卫士兵的步伐依然稳定而坚韧,但是他的黑水卫早就一个个气喘吁吁,怨声载道,“末将麾下的士兵不能和大人的精兵相比,只怕天明前赶不到扎古勒城——” “天明之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0 前一定要进城。”凌玉城和每一个士兵一样一手挽着马缰,在崎岖的山道上徒步行进,“世子不妨自己掂量,要是赶不到,就在这里止步也可以。” ……这么多天跑下来了,差三十里路停在这里,那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李忠成默默地泪流满面了一把,“可是大人,士兵过于劳累,若是进了城没法打仗……”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打仗。”黯淡星光下,凌玉城白皙秀美的侧脸冷硬如生铁,“上城头射箭搬石头总会吧!就算不会,扎古勒城地势放在那里,我分二百兵出来,守个一天两天也不为难——” 好吧,人家本来就没指望你来的。李忠成咽下一口逆血,默默回到队伍中心:为了世子位子,为了好歹捞点儿军功,拼了! 亥时出发,将近一夜的行军,,前队终于在天色将明时渡过了苏子河。扎古勒山脚下,凌玉城扳鞍上马,在微明的天空下看着前方毫无动静的一马平川,又细细打量了一遍上山的道路,出兵以来第一次露出了意气飞扬的笑意: “世子请带本部兵马进城驻扎,坚守城头,听我号令开城追杀!”环视一圈簇拥在身边的部属:“跟我上山,准备伏击敌军!” 一句话出口,李忠成分明看见身边两个护卫身子晃了晃,几乎当场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尽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神色。电光石火间,李忠成猛地横下了心,踏前一步,右手握拳贴在心口,对着凌玉城深深躬下身去: “求大人恩典,让末将追随大人,一同上山伏击!” “——你确定?” 马背上回过头来的人似笑非笑,“上山可不比固守坚城,我军兵少,营寨不立,敌军可是有上万人……放心,就是守在城里,军功也少不了世子一份。” “求大人恩典!” “好——你带一千兵马随我上山,其余人等立刻进城,务必坚守城池,听我号令!” 一阵寒风吹来,李忠成哆嗦了一下,把身上的银狐皮大氅又裹紧了一些。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从山口凭高下望,扎古勒城下旗帜翻飞,人头密密麻麻,城池仿佛一个颤颤巍巍的小土堆,随时都能在下一个冲锋里土崩瓦解。城里两千残兵外带几百原先的守军,城外一千残兵加上士气高昂但人数只有一千的玄甲卫,要打赢这支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军?李忠成摇摇头,无论如何,败过一次的他已经没了任何退路。 扎古勒山山势如龙,龙头险峻下临苏子河,龙身缓缓向西延展,龙尾向北微扫,形如月牙。山顶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宽不到一里,南侧山形较直,北侧弯曲出九条小沟,其中三条贯通山南,宽阔平坦,马车可通。 龙头西北端,山脊细长的天桥岭上,坐落着夯土麻石筑就的扎古勒城。城池南崖下临苏子河,北扼要道咽喉。巳初时分,海西野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城下,刚要渡河就被城上一声炮响,滚木擂石打得人仰马翻。随后,发现必须拔掉这颗钉子才能渡河的海西野人,就开始一波一波扑向城头…… “昨夜擒得敌军哨探,拷问得知,扎古勒城下的海西野人分别归属九个部族,总数约有二万。”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过中天,看完敌军又一波攻势,凌玉城环顾四周,清冽的声音鞭子一样抽打下来。听到“总数两万”的消息,李忠成悲哀地发现不止一个下属神情瑟缩,一副还没打就准备滑脚的样子。再往对面看看,玄甲卫的几个将领本能地挺直了脊背,目光一个个都锐利了几分。 “怕了?”凌厉的目光直盯在眉心,李忠成打了个冷战,立刻躬身:“末将不敢!” “有什么好怕的!这一战,我军有三必胜,敌军有三必败:第一,敌军虽多,攻城两日,已经疲惫;我军虽少,养精蓄锐,士气正盛。第二,敌军分属九部,统属不一,军令不行;我军号令归一,令行禁止。”说到这里,向李忠成冷冷扫了一眼,李忠成赶紧低头用目光表示忠心,“第三,敌军都是乌合之众,临战必定互相观望、互相推诿,要想打,领兵前进的必然是头目。我军□□都是利器,只要灭了他几个头目,他们肯定散乱奔逃。我们扎营的地方地势险要,刚才半天功夫又备足了滚木,派人把他们引过来打就是!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操必胜!” “现在,我需要一支偏师去扎古勒城下,引诱海西野人来攻。只给一百兵马,谁敢去?” “末将愿往!” “大人,我去!” “我去!” 用一百兵马挑衅两万大军,这样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忠成目瞪口呆地看到,五个玄甲卫将领争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当着主将拔起了拳头。 “都住口!老规矩,——我军一早就到了山上,为什么现在才叫你们出去?” “跑了一夜,我军也要休息过才能打仗!” “继续!” “我们要有时间准备滚木!” “接着说!” “三次攻城不下,敌军已疲!” “还有呢?” 片刻寂静之后,副队长丁柏跨前一步:“现在刚吃完中饭,敌军正是最困最乏的时候,要是再晚,还没打完仗天就黑了,对我军不利!” “好!就是你,一百兵马,把海西野人给我引过来!” “谢大人!” 检点□□刀枪,带了足够的箭矢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装备——李忠成认得其中一些用于引火——百名沉默的黑衣骑兵消失在山道的拐弯处。接着,一条条命令流水一般发出,一千黑水卫残兵被五百刀枪烁亮的玄甲卫士兵分头引领着,在几个最险要的地方埋伏下来。 “管好你的兵。”临走之前,凌玉城用最低沉森严的声音命令黑水卫将军,“不指望他们硬碰硬杀敌——听命令射箭放滚木总会吧!等敌军疲惫败退了,再冲出来跟在后面追杀败兵!” 这一番叮嘱并不是没有预见性。当看到大群黑压压的野人咆哮着冲上来,相对而言单薄到几乎不存在的黑衣骑兵在下方策马奔逃时,不止一个被从山沟里收拢的黑水卫败兵跌落了手里的弓箭,甚至有人发出不可抑制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向身后的密林里钻去。 咯的一声,李忠成几乎咬碎了牙齿。居高临下的他看得清楚:那些骑在马上嗷嗷怪叫的海西野人,身上大半披着从黑水卫士卒身上剥下来的盔甲,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分外眼熟,也分明是前些日子从他手里缴获的! 不用按刀巡视的玄甲卫有任何举动,李忠成一跃而起,扯下腰刀,连刀带鞘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家士卒打了下去:“混帐!真给咱渤海汉子丢脸!再敢乱动,砍了你!” 刚踢打了两下,还没把临阵逃脱的士兵赶回原位,山顶上已经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1 !原来丁柏压在诱敌的玄甲卫队列最末,忽然一声呼哨,五个骑兵同时回头,端平了手上的□□。山顶几乎听不到的尖利呼啸中,衔尾追来的海西野人身上飙出几蓬血花,当先十来个人已经倒撞下马! 只这么阻得一阻,玄甲卫骑兵已经全数跑上了山坡。山顶一支鸣镝响起,各处压阵的玄甲卫几乎同时眼前一亮,大声下令:“放滚木!” 骑着抢来没两天的战马,穿着不管合身不合身先披上再说的盔甲,怪声呼啸着追上来的海西野人吃了大亏。除了原有的道路,先期赶到的两千军队还在山道两旁砍掉了尽可能多的树木,原地只留下三尺来高的树桩,树冠拖上去做成鹿角丫杈,光秃秃的树干自然就是滚木。玄甲卫骑术精绝,策马弯弯曲曲绕着树桩奔跑,如履平地,毫无障碍,在后面追赶的海西骑兵却接二连三地被树桩绊倒—— 山道上的场景更是惨烈。数十段预先砍倒、锯成半丈到七八尺长的树干翻滚而下,已经冲到半道的海西骑兵避无可避,第一波就被放倒了三四十人。见势不好,一个穿着格外华贵的首领拔刀大呼,当先冲上,刚到半路,山顶三发利箭连珠射下,那个李忠成甚至不知道名字的首领当场掼倒! 见首领倒地,海西骑兵一时大哗,兜转马头就逃。直到这时,从扎古勒城下撤退的步兵才到山脚,被山坡上逃下来的骑兵一冲,当场大乱。凌玉城一直在马背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见几个首领模样的人连连砍杀慌乱的士卒,却完全止不住溃势,眼前一亮,扬声道:“传令,全军突击!”一马当先奔行而下,马背上张弓搭箭,飕飕弦响中,几个力图约束队伍的海西首领纷纷栽倒在地。 山顶三发鸣镝,黑色的铁血洪流紧跟着倾泻而下,待到李忠成引领本部兵马随后掩杀时,海西野人的败势已经无可遏止。 这一战,凌玉城率军足足追杀出三十余里,一口气把海西野人赶到前夜扎营的五龙河边。凌玉城驻马岸边时,河面上横七竖八飘着几条小船,破烂的船舷上血水犹殷,船底板上砍断的手指辘辘滚动。过不了河的败兵黑压压跪成一片,把额头深深抵在河岸的烂泥里,湿透的破衣滴着泥水瑟瑟发抖。 五龙河,从此被下游的居民改名为“红河”。 第45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 “大人,战果统计出来了。” “怎样?”凌玉城放下笔起身。从山顶望下去,星星点点的篝火东一团西一簇,夜风不时吹来模糊的惨叫,只响了半声便戛然而止,那是大战之后的士兵们在清理战场,给重伤倒地的敌人补上最后一刀。血腥味仍然浓重,然而热腾腾的肉香味已经随着蒸汽翻滚开来,给这北国的寒夜平添了几分暖意。 “斩首三千余级,俘获八千。”贺留跟在他背后亦步亦趋,“其中丁男七千人,壮妇一千人——真是疯了,上次那一仗打赢以后,他们连女人都拉上了战场,抢东西也不是这样抢的!” “擒杀敌酋呢?” “海西九部各大首领,现在已经确认击毙五人……其中有三人死在大人箭下。擒获两人,至少有三人已经逃脱,其余人等身份还没确认。” 凌玉城一边听一边四下打量。赶路一天一夜,又苦战了一天的玄甲卫战士大多在埋头吃饭,有些人还在往嘴里填着马肉,眼皮就慢慢耷拉下来,靠在同袍身上睡得人事不知。几乎每个人都带了或轻或重的伤势,身上绷带横一道竖一道,血腥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锅里飘出的肉香,浓烈古怪得无法形容。 见他过来,吃到一半的士兵们纷纷推醒同袍起身肃立,问候声响成一片。凌玉城一一点头回礼,询问几句战果如何,听着士兵们七嘴八舌兴奋的回答,时不时微笑着夸奖一句。巡视了大半圈,见到几个新兵脸色苍白地瑟缩在一边,离煮肉的锅子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特地绕过火堆走了过去: “牛二壮?”他在记忆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些新加入者的姓名履历,“今天干掉了几个?看你这么一身的伤,之前很拼命啊。” “大、大人,”骤然近距离和平时高不可攀的主将接触,牛二壮整个人僵成了一根木头,嘴唇哆嗦得一句话都说不利落,“我干掉了三个!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还不如在牢里给打得疼呢!” “好好干。”凌玉城点点头,转向牛二壮身边特别苍白的一个新兵:“小秀才怎么样?第一次上战场,怕不怕?” “回大人的话,”萧梁竭力站直身子,然而刚刚被塞了两口马肉,今天第三次吐了个翻江倒海,此刻两条腿还跟弹琵琶一样抖着,“我军冲下去的时候已经赢定了,这样要还是怕,就太对不起大人的教导了。只是小的无能,刚冲下山坡就摔下了马,要不是大牛替小人挡了一下,小人今天就没法站在这里了。” “你是进了玄甲卫才开始练武,能这样就不容易了。”凌玉城点点头,继续一个火堆一个火堆巡视过去。一直走到营地尽头的一片帐篷外,他才蓦然停住脚步,方才一直挂在唇边的柔和微笑也褪得干干净净: “我军伤亡如何?” “新兵战死十人,重伤二十五人,其余人人轻伤,”说到这个话题,贺留的声音无法抑制地低沉了下来,“我们的老弟兄……死了四个,重伤十五人。” “要好好抚恤。”凌玉城黯然吩咐了一句,低头进入营帐。因为下令轻装,几乎所有帐篷都被留在昨晚的宿营地,整个山顶仅有的三顶军帐里整整齐齐地躺满了伤员,最里面的一顶帐篷紧紧拉着,里面不时传出杨秋暴躁的喝令和怒骂声。 “大人!” “大人……” “大人——” “都躺下。”凌玉城疾步上前,双手向下虚按了一按,目光从一张张失血过度的惨白脸庞上掠过,“阿普、欧阳、齐英、雷破……” “大人,我怕是不能追随大人啦。”被他第一个叫到名字的老兵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苦笑:“到这里第一次跟大人出来打仗就弄成这样,真丢人……” “谁说你不能的!”凌玉城心底酸酸辣辣的,都是久历生死的人,这样的伤势能不能撑过去,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这个叫阿普的伤者大名王普,原是剑门关外国境线上的马贼,天不收地不管,被他带兵剿了老巢以后加入铁云骑。他跟了元绍去北凉,阿普站出来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反正我是跟定了大人了!”拉了十几个老弟兄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关外的山野里,只等他在剑门关外立起大旗,便义无反顾地奔到旗下。可如今,如今…… “谁说你不能再跟着我了。安心好好养伤,伤好了再回来。若是再也不能上阵了——”扫了一眼欧阳右膝下空荡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2 荡的一片,和齐英齐肘断去的左臂,“能带兵的,就到营里训练新兵。不想带兵了,玄甲卫的产业里还缺人,用你们总比用外人放心。不管怎样,以后看病吃药、乃至娶媳妇养孩子,总有军中替你们做主……” “大人,”阿普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越过凌玉城投向帐外,“他们呢?”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凌玉城瞳孔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半开的帐门外,悄无声息地躺了十几具已经没了气息的人体,凌玉城认得最年长的孙冬跟了他超过七年,大儿子今年已经五岁;最年幼的袁祟全才十六岁——不,转过年十七岁了,曾经笑着说回去就能娶上媳妇,从此就有人给做饭补衣服了…… “战死的将士我会带回青州。青州的军祠已经落成,他们会葬在军祠后面,清明冬至都有人上坟。日后,凡是玄甲卫将士,不管有没有儿子、有没有家人,都会在祠里有一份香火……” “呵……”阿普苍白失血的脸上蓦然飞起一丝红痕,“多谢大人……”头往边上一歪,声息蓦然断绝。周围七八条嗓子同时叫了出来,可无论再怎么呼唤,都再也听不到他一声回答。 “阿普!”贺留从背后扑了上来,泪如泉涌,目光在帐篷里徒劳地搜索着,“你怎么现在就去了,说好打完仗一起喝最烈的烧刀子,说好你以后娶了婆娘生了娃,要管我叫干爹的……辎重都丢在后面,你现在就去了,做兄弟的连给你装殓的衣服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一双手轻轻推开了他,凌玉城垂首默立片刻,解下披风,轻轻盖上阿普宁静如睡去的脸庞,一点一点拉至头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贺留几乎是本能地跟着念诵。这首诗即使是不识字的新兵也听到烂熟唱到烂熟,那是他们从北疆到这里十年如一日的军歌,他们唱着它在校场上绕圈奔跑,迎着箭雨冲向敌人的刀枪,把同袍的尸体放入墓穴……从入营到坟墓,这首《无衣》,深深刻进每一个将士的骨髓血脉。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下一个瞬间,低低的歌声加了进来,重伤倒卧在毡毯上的伤兵们不分新兵老兵,都勉力抬起头来低声而唱,很快,歌声就从帐篷里一圈圈扩散出去,“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歌声一句比一句苍凉,也一句比一句高亢。到得后来,山顶上星星点点的篝火旁,所有玄甲卫将士不分新兵老兵,无不相互扶持着肃立当地,歌声被寒风一直吹坠到山脚:“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是大胜之后众志成城的庆贺,也是猛兽对自己死难同胞的哀歌。 “大人,黑水将军李忠成求见。” 巡视一圈后,凌玉城回到营地,继续写预备给元绍的战报。所谓营地,也就是避风处一块略平整点的石头,上面铺了块马褥子——古人说“倚马可待”,其实真正出兵放马过的人才知道,这时候除了马也没有别的可倚了。没写几句又有侍卫来报,抬起头,李忠成局促不安地立在一丈多外,时不时搓下满是老茧的手掌,满脸都是“我有事跟你谈,我有事跟你单独谈”的神气。 “大人,末将特来致谢。”一起走到僻静处,李忠成迫不及待地开口,“刚才战果报上来,黑水卫被俘虏的将士,今天救回来的共有两千之多。我部男儿得以归乡,都是托大人虎威所致,末将感激不尽!” “世子不必如此。”凌玉城很想客气两句“同是北凉臣子,救护子民也是应该的,”话到舌尖转了两转,实在说不出口。沉吟一下,转了个话题:“今天这一战世子也辛苦了,麾下将士伤亡可重么?” “大人放心,孩儿们折损得不多。”李忠成咧开大嘴笑了一声,“杀了那么多兔崽子,才死个两三百人,末将打仗从来没有这么顺过!——大人,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末将的长子今年十三岁,已经骑得了快马、拉得开硬弓,上次打猎一个人就干掉了一头狼。若是大人不弃,末将想把犬子送到大人身边作个侍卫,也好跟着大人学点本事,还求大人赏末将一个脸面。” “……你儿子?”凌玉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李忠成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竭力让自己显得比凌玉城矮上一些,盯着他看的眼睛里满是焦灼。“世子太谦了,你身为黑水卫将军,独掌一军,令郎跟着父亲岂不是更好?” “大人说笑了……”李忠成苦笑,“之前打了这么大一场败仗,末将的位子也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万一啥都丢了,孩子能有福气跟着大人,总比跟着我这个爹好些。如果大人再不收留,末将……末将几个叔叔家的儿子都没有活过十五岁……” 所以,其实是为了世子和黑水卫将军的地位,把长子送来作为效忠的证明吗?有这样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幸与不幸—— “我知道了。”他断然举手,打断了李忠成越发哀切的自诉,“兹事体大,我须请旨定夺。另外——”他微微低头逼视着李忠成,言辞斩钉截铁,“到我这里,就没有什么世子的儿子之类的话,一切和普通将士一视同仁,世子可舍得?” “当然、当然!”李忠成心底涌起一阵狂喜,忙不迭的答应,“草原上的苍鹰不经风吹雨打怎么能成长,大人尽管放手摔打犬子就是!” “那就好——”话音忽然一顿,相对而立的两人几乎同时扭头往山下望去——只这么一转头的功夫,刺耳的警哨声已经划破了沉沉夜幕! “出什么事了?”凌玉城凝神辨认着哨音的节奏,一边疾走一边扬声:“来人,带马!” 警哨刚起,就有侍卫扑向凌玉城散放在一边休息的坐骑,手脚飞快地上鞍子、紧肚带。等凌玉城快步走到下山的道口时,鞍辔齐全的战马已经等在那里,凌玉城翻身上马,在紧急集合的护卫们簇拥中疾冲而下。 几乎不必特意去寻找出事地点,连绵不绝的警哨声中,星星点点的火把已经长龙一样汇集过去。凌玉城赶到时,只见二三十名黑衣骑兵已经排成了森严的阵列,前排手握长刀微微散开,后排平端□□,冰冷的寒芒毫不动摇地指向前方。二十步开外,一簇黑水卫将士刀枪并举,沉着脸骂骂咧咧。两阵当中的空地上仰天躺着一个女子,褴褛的衣服几乎被撕了个干净,身上血迹斑斑,一望而知已经绝了气息。 凌玉城脸色一沉,迅速四下里扫视了一圈。黑暗中,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无数海西战俘相互扶持着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向这里观望。离得近的一群男子紧紧聚拢,神色半是恐惧半是仇恨,很明显地还有一点迷茫,看着白天追杀他们的两军对峙的场面不知所措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3 。人群里,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号隐隐传来,只响得半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这是怎么回事?”马蹄声密如急雨,李忠成从后面飞速赶了上来,一靠近就被凌玉城从未有过的阴沉眼神逼得打了个冷战。“淫辱妇女,和友军动刀动枪,——莫非我先前没有传过军令?” 这句话以铁勒语朗朗送出,两边持刀拿枪的将士都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半数人悄悄放低了手里的武器,另外半数焦急地低声询问,然后模仿着身边同袍的动作。凌玉城用眼角余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瞬不瞬地逼视着李忠成,目光里全是居高临下的凌厉质问:大胜之后,黑水卫仍然服从他的军令吗? 怎么敢说不! 李忠成背后的冷汗止不住地渗将出来。摇摇欲坠的世子位子还捏在别人手里不说,凌玉城的身份……他敢说一个不字,往好听里说是仗打完了过河拆桥,往难听里直接打成叛逆也喊不出冤枉! “大人息怒!”惶急中,他在马背上深深一躬,立刻转向自家军士,横眉竖目:“都在干什么!把家伙放下来!”纵马上前,一连几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放下武器!”见到对面黑水卫的将士畏惧闪缩着都放低了刀枪,凌玉城扬声喝令。铮的一声响,前排骑兵还刀入鞘,后排卸下箭羽,把□□背了回去,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人。一下子,场中气氛缓和了大半,就连远远看着的战俘们也悄悄放松了紧握的拳头。 “刚才谁碰了这个女人?自己站出来!” 严厉的扫视中,玄甲卫士兵神色坦然,毫不退缩地回视着自己的主将;刚才拿刀动枪的黑水卫却是哗的一下散了开去,只剩下两三个衣着分外凌乱、身上还带着新鲜血腥味的家伙站在当地,看上去越发的战战兢兢。 “大人,您看……打了胜仗,下面人弄几个女人乐一乐什么的……”李忠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圈转马头过来陪笑,“反正这些野人都是该死的战俘……” “行军之时,淫辱妇女,该当何罪?” “禀大人——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立刻有高亢的声音朗朗接上,紧跟着,有通译用铁勒语流利地重复了一遍,再用渤海话磕磕绊绊地再次喊了一遍。 “这几个人,是世子亲自处置,还是我来处置?” “大人,这个——都是有功将士,饶了他们一条性命吧!末将回头狠狠教训一顿让他们戴罪立功——” “世子不处置么?” “大人……”听得凌玉城语气越发严峻,李忠成咬了咬牙,一狠心拔出弯刀:“来人!这几个家伙违反军令强奸妇女,按律当斩——给我统统砍了!”身边护卫应声冲上前去,两三个服侍一个,把闯祸的几个黑水卫士兵按倒在地,刀光一闪,喷涌的血光瞬间映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哼。”凌玉城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下,扭头朝着自己这边,“刚才谁吹的警哨?——出来!” “禀大人,是小人报的警。”纯黑的阵列左右分开,一个小队长模样的骑兵越众而出,滚鞍下马,“小人见他们违令淫辱妇女,上去喝斥阻止,却被他们仗着人多动手殴打,一时情急,这才吹哨集人……大人恕罪!” “所以你就率众和他们对峙?”面对自己下属,这一问一答自然而然用的都是夏文,黑水卫自李忠成以下全都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神气,看凌玉城声音一句比一句严厉,那个小队长跪倒在地,脸色灰白,“为什么不离开现场立刻上报?要是你们混战起来,这儿这么多海西战俘,万一有人登高一呼,你想没想过后果?——重责四十军棍,官职降一级!” “是!” 沉重的枪杆挂着风声重重砸下来,三五棍后,每一棍都带起飞溅的血花和碎裂的衣衫皮肉。和方才斩杀黑水卫士兵的骚动不同,这一回真正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那个小队长十指深深抠在地面,甚至不敢呻吟呼号。四十棍打完,凌玉城骑马慢慢绕着场中的空地踱了一圈,蓦地提气扬声,声音如冰玉相击,远远传了开去: “我再说一遍,不听号令者斩!私相斗殴者斩!淫辱妇女者斩!”他说一句,军中的通译用铁勒话和渤海话大声重复一句,“谁再敢违犯军令,这几颗人头就是你们的下场!” “至于你们,”他兜转马头,离得最近的海西俘虏迅速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住地面,一圈绕下来,已经没有还敢站立的俘虏,“胆敢起兵谋反,按照国法,全家都该拉去砍头。陛下仁慈,允许你们当奴隶赎罪——谁要是还敢逃跑反抗,老子今天已经杀了几千人,不介意再杀几千!” 一声喝令,集结起来的玄甲卫士兵赶羊一般将战俘们男女分开,老幼分开,轰进不同的营圈。火光下,瑟瑟发抖的海西野人很顺服地跟着走,在靠近黑水卫士兵的时候甚至格外贴近了引着他们的玄甲卫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呼…… 第46章 喜看红旗报捷先 “大捷!大捷!” 五名黑衣骑兵首尾相接,一边挥舞红旗一边大声呼喊。即使听不懂夏文,单看骑兵脸上不容置疑的喜色,也足以让卫兵一路上报一路开关放行,让玄甲卫的使者毫无阻碍地冲进营盘。 “陛下,我军大捷!”整齐划一地在元绍面前勒住马缰,五名骑兵滚鞍下马,萧然当先跪倒,声音已经激动到沙哑,“斩首三千余级,俘获八千!”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油布密密裹紧的小包,双手捧起举过头顶:“这是大人的亲笔战报!” 说着手里一轻,战报已经被人接过,奉到御前。萧然眼角向周围飞速一扫,只见营地里悬灯结彩,华宴正酣,一众贵胄无不穿着镶金嵌银的华服,喜笑颜开。萧然心里暗暗一惊,战事结束之后他们已经昼夜兼程,莫非还有人抢在前面回来报信?或是那个黑水卫将军在战局未定的时候就偷偷派出了使者? 刚想到这里,头顶上已经轰轰然乱了起来。捷报一出,所有臣子齐刷刷地从座位上站起,争相举杯: “恭喜陛下!” “我军大捷,真乃陛下洪福!” “一千兵马轻取两万海西野人,真乃用兵如神!” 萧然毕恭毕敬地低头跪着,竖起耳朵在这一片嘈杂里分辨所有人说话的内容。作为一个调入凌玉城亲卫才大半年的新兵来说,这个任务着实有点儿困难——他也不过从那时候才开始学铁勒语。饶是如此,萧然还是从乱七八糟的恭贺里分辨出了一个苍老的男声: “皇孙果然有福,降生的喜报刚到陛下这里,就来了这么一场大捷!” 话音未落,周围的贺喜声顿时高了一调,内容也从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4 庆贺大捷转向了皇孙洪福陛下后继有人。萧然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深深埋下头去,强自压抑着才能不在御前露出怒容。太孙……呸,什么太孙!我们大人带着弟兄们拼死拼活打赢了这一仗,难不成是为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垫脚么! 听到恭贺,元绍从军报上抬起头来,向面前笑得皱纹都堆起来的纳木岩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继续细看战报。说起来,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孙子,也是太子妃诞育的嫡长孙,喜报今晨刚刚送到,午后就来了玄甲卫的红旗报捷……今天还当真是双喜临门! 凌玉城的战报洋洋洒洒极其详尽,奏折上一笔峻峭挺拔的小楷,笔锋转折间如刀如剑。翻到最后,末页里还夹了张纸片,上面除了大略的战利品统计,还格外提了一件事:黑水将军,也是黑水部族长的世子李忠成,请求送长子进玄甲卫,请旨定夺。 那家伙倒是个知趣的……既然如此,就卖凌玉城一个面子罢。看完报告,元绍长长吐了一口气,把战报双手一合:“这一仗打的漂亮。”举杯向下首侍坐的黑水部族长点了点头:“世子也干得不错。” 李谨行苍老的脊梁伛偻了一下,急忙离座跪倒:“犬子无能,多蒙陛下提携,老臣感激零涕。”谢天谢地他的耳根总算能清净点了,天晓得自从长子打了败仗以来,他其余那些儿子但凡稍微成些气候的,都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都不想想就他们那两下子,三个捆一块儿都不是他们大哥的对手,哪能镇得住这块地方?至于提携自己这个笨蛋儿子的是皇后不是陛下……呃,情况不明,不管怎样,感激陛下恩典总是没错的。 “起来、起来!”元绍心情很好地伸手虚扶了一把,“世子带伤上阵,颇多劳绩,足见卿平日里教导有方。这一仗俘获甚多,之前被抓的黑水卫子弟也救回来不少,后续粮草辎重的供应,朕可就交给卿了——” “老臣遵旨!” 李谨行嘴上答得爽快,心里火烧刀剜一样疼痛。玄甲卫出兵之前,凌玉城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向他要了足够支撑一万人二十天的粮草,并且还让他自己送上前线——凌玉城当着陛下的面说得清楚:黑水卫一场大败下来不可能全部死光,但是亡命奔逃之下,还能带出多少粮草就难说了。救兵如救火,玄甲卫轻装前行,只能携带本部所需,王爷若是动作慢些,断粮的可是您自家的子弟。言下之意,黑水卫饿死多少人他是不管的…… 您怎么着也是北凉皇后啊喂!不带这么明晃晃不管子民死活的! 拼死拼活把粮草征集完毕运上前线,顺便得到凌玉城收拢黑水卫败兵的消息,李谨行倒也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粮草总算没白送,虽说多送了点儿,就当人家救回爱子的报酬了。可这第二批粮草辎重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抓来的俘虏也要他管饭么?渤海部地处北方气候苦寒,这会儿况且还是青黄不接的当儿,两万人的吃喝都管他要他容易么! 且不说憋了一口气准备粮草的黑水部族长。萧然在鱼儿泺营地歇了一晚,骑着元绍特地赏赐的骏马兼程赶回,亲眼目睹了俘虏们浩浩荡荡行军的场面。因为海西野人民风剽悍,凌玉城以前所未有的铁腕管制这些俘虏: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是五个五个的绑成一串,女子用粗绳缚住双手,男人更狠一些,双手捆在枪杆或者新砍来的白桦杆子上,抬着枪杆或是树干踉踉跄跄地随队走动。玄甲卫士兵骑着马居高临下来回巡视,看到哪里喧哗骚动就是一鞭子凌空抽下。 “传大人的命令,一人逃跑,五人皆杀!五人逃跑,二十人皆杀!二十人逃跑,百人皆杀!男人逃跑,女眷皆杀!” □□天来,即使是对渤海话一窍不通的士兵,也在反反复复的喊话中把这一句背到了滚瓜烂熟。 照着海西野人的规矩,各部落之间互相攻杀,兵败的一方自然就是奴隶。再加上一路行军居然每天都能吃个半饱,女眷也没人来动手动脚,虽然管得极严,战俘们还是俯首帖耳。萧然一路和战俘队伍擦肩而过,亲眼看着那些战俘扛着要双手才能合握的树干,压低声音喊着号子,步调一致地艰难跋涉,抬头望向他的目光里居然没什么敌意,不由得暗暗诧异。 只是这诧异也只维持了一瞬。被凌玉城召入帐中,他规规矩矩回报了呈送捷报的经过,以及黑水卫族长运粮上来的计划,见凌玉城点头遣他下去,想起在御前听到的那番话还是忍不住委屈愤懑:“大人——” “怎么?” “那些家伙太欺负人了!他们居然说,说,我军大胜都是那个刚生下来的皇孙的福气!” “怎么说?” 听部下如此这般一番复述,凌玉城反而失笑:“这话是陛下说的?” “不是——属下不敢抬头,只知道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离陛下挺近的,听不出到底是谁……” “那就行了。这关我们什么事?——别人家生了个孩子,我们打的胜仗就成了败仗了?” “当然不是,可是陛下也没有反驳——” “那又怎样?别人家生了个孩子,客人说恭维话当然要拣好听的说,难不成说你家孙子真有福气,一生下来就打了这么大一场仗,死掉几千人……换成你是孩子他爷爷你不翻脸?” 萧然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收住,然而一肚子火气已经被说得干干净净,低头不语。凌玉城声音已经由轻松变得肃然:“你记住,胜仗就是胜仗,我们做我们的事,外人说什么都和我们无关。另外——你在御前听到的这几句话回去就忘干净,一句都不许跟别人说!” “属下遵命——” 帐帘在眼前落下,凌玉城才慢慢吁了一口气,良久无言。方才萧然转述时,他何尝不是有当面给人掴了一掌的感觉,那些话说出来是安抚部下也是劝慰自己——可是,身为臣子,他除了把这件事埋在心里又能如何? 老头子,坐得离陛下挺近的,说铁勒语……哼哼,回去好好打听打听,就不信揪不出这个人来! 这种想法只是一闪就被他压在心底。十数日后,大踏步走进御帐的凌玉城,在元绍眼里虽是风尘仆仆,仍然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 “臣幸不辱命。”他在数尺外止步,右手成拳叩在心口,微微躬身,“大破海西,全师而还。” “行了行了。”元绍伸手虚扶一把,示意他在身边坐下,“你这一仗打得很威风啊,带出去一千人,光抓回来的俘虏就有八千——怎样?这次出兵感觉如何?” “客军远袭,如临如履。”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在,凌玉城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先拿起茶杯大大灌了一口,“今天总算能安心睡上一觉。” “这话真该让他们都听听。”元绍忍不住大笑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5 ,“居然还说你赢得很轻松!” “举重若轻,局外人只看见‘若轻’也是常事。”凌玉城漫不经心地垂了下眼。这一仗的辛苦危险只有他自己知道,带着一千客军长驱数百里,深入他从来没有到过、地形完全不知的地方,收拢三千吓破了胆而且语言都不通的溃兵打一场仗,归途中还要压制比自身人数多一倍的战俘……也就是回了御营,才能说得上大局已定,这一场大胜终于没有了变数。 “你不当回事,别人可是上朕这里告你来了。”元绍侧头凝视着他,“说是你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擅杀友军将士;抢回了友军的马匹铠甲却擅自吞没;贪占友军缴获的人口辎重……你怎么说?” “臣不过是叫黑水将军处置犯了军法的士兵,如果这也要告状,除非他们不当我是主将。”凌玉城毫不迟疑地回答,“至于战利品,臣早就上奏说所有战利品一律归公,由陛下旨意分配,莫非陛下不高兴?” “你不知道我大凉的规矩,一向都是谁抢到就归谁的么?”元绍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居然还敢自做主张?” “谁抢到就归谁才会让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凌玉城故意用元绍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出意料地被狠狠瞪了一眼,“反正这一战我是主将,要不是我,那些东西抢不回来不说,连黑水将军都得死在半路上。他要不遵我的规矩,有本事自己去打赢了再说!” “你倒还有理了!”元绍努力板起脸,眼底却跳动着温暖的笑意,“骄横跋扈、擅杀友军、擅改军制——朕说你两句你还不服气!好吧,姑念这一仗确实是你打赢的,黑水卫也是被杀散了以后你收拢过来的,朕就替你做了这个主。下不为例,记住了?” “臣遵旨……”凌玉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神色却渐渐肃然。“军制眼下还不是改的时候,臣记住了。” “敲打敲打他们提个醒是好的,否则那帮家伙都不知道谁是主子。”元绍也收起了方才的轻松戏谑,“只不过我大凉控弦之士五十万,平时为民、战则为兵,除了少数精兵,国家不负担粮草甲胄也不管赏赐抚恤,就只靠抢来的这点战利品过日子——不让士兵去抢谁跟着你干?……好啦,朕也知道这个制度终究要改,只不过得一步一步慢慢来,这次就当是你自做主张好了。缴获的人口财物由着你先挑,如何?” “谢陛下……”听他把“就当”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凌玉城情知“自作主张”这个名头对外是要自己担下来了,也只能看在赏赐的份上低头谢恩。“既是如此,臣还想求陛下恩旨——” “什么事儿?”看凌玉城起身退下几步,面对自己恭恭敬敬地低头施礼,元绍微微凝眉,颇觉诧异,“有话就说,多大的事情值当你这样?” “就是陛下方才说,除了少数精兵,国家不管赏赐抚恤。”凌玉城低头回答,“这次跟着臣出兵的士卒颇有伤亡,臣想求陛下恩典,容臣抚恤死者家人,受伤不能再战者奉养终身。另外,玄甲卫在青州的军祠已经落成,臣想求陛下亲题匾额——” “军祠?”元绍一挑眉,“祭祀典礼国家自有制度,大凉从来没有哪一卫单独为将士立祠——你建军祠做什么?”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说,为牺牲将士立祠奉祀也是应该的,往大里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不是一个臣子就能自作主张的事情。 “陛下知道,臣的将士都是从虞夏追随而来。”凌玉城一直低着头,元绍看不清他神色,只听得他声音越来越是低沉,“他们多半是单身汉子,上无宗族,下无儿女。臣只想让他们身后有所归依,就算没有家人,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你……”元绍刚想说“你大可以请旨为国家所有将士建忠烈祠”,忽然心头一动,黯然住口。 “第三,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半年多前的那个子夜,两人定约时的情形,至今历历犹在目前。那是凌玉城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在得到承诺后起身下拜,就此定下君臣名分——上无宗族,下无儿女,不入宗庙,不受祭祀——那座军祠,是凌玉城唯一能拥有的归依之地了吧? 闷闷的一痛从心口蔓延到指尖,那一瞬间,元绍几乎想说他后悔了——当时答应得实在太过轻率,其实,可以不必这样的……然而,看着凌玉城倏然抬头凝望过来的眼神,到了舌尖的话语还是默默收了回去。 “你……想让朕题什么字呢?” 第47章 失恃孤雏云何贵 在御营只停留了一天,玄甲卫兵分两路,奔向青州:八百多人押解战俘,缓缓而行;凌玉城携一百亲卫载着死难同袍的骨灰兼程赶路,抢在清明之前主持了军祠的开光仪式,将死者安葬、灵位奉入军祠,随即掉头奔向京城,堪堪赶在御驾入城之前汇入了元绍的队伍。 挟大胜之威返回的元绍心情很好。 一千对两万,大胜而归,青州添了八千青壮奴隶;顺带敲打了黑水卫和周边一带,那个黑水将军乖乖把长子送进了玄甲卫,料想渤海部可以太平几十年;太子新添了嫡长子……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因着这样轻松的心情,在寝宫安顿下来以后,他居然拉着凌玉城悠悠闲闲地在后宫逛了过去,一路走,一路指点给他看幼时在哪座宫殿住过,在哪里和进宫与宴的堂兄弟打过架,在哪里摔碎了母后心爱的花瓶……即使被凌玉城时不时地嘲笑几句,也只能让他的嘴角往上翘得更高。当然,诸如哪座宫殿住过他哪个妃子之类的话,最好想也不要想起来。 “那,这边的嘉宁殿里有棵老大的梨树,花开起来一树雪白,透明似的,整个宫里都像被白云遮住一样。那次朕摔碎了母后的花瓶,就爬上那棵树掏了一窝鸟蛋,烤熟了端去给母后赔罪……” “结果呢?”凌玉城听得津津有味,赶上两步,眸子熠熠发亮。在他和母亲相处的有限回忆里,从来没有这样淘得无法无天的时候,或者说,生活太艰难,不容许他这样挥霍母亲有限的精力。一天下来,能依在母亲膝下跟着她识字念书,或者听她用那支旧竹笛吹一支小调,就已经是母子间最大的享受。 “结果那是铁勒部的神鸟,罪没赔成,被母后揪着耳朵拎到奉先殿跪了半天,还是父皇从前朝赶回来才救了我……也不知道那窝鸟还在不在?对了,嘉宁殿现在赐给小十一住了,看看去?”不等他回答,抬脚就踏进了殿门。 凌玉城怔了一怔,然而现在说不去已经迟了,满心不情愿也只能跟上。嘉宁殿名为殿,其实是个两进的院子,正门嘉宁门后,一座丈许高的石影壁巍然矗立。那影壁上天然石纹如流水堆叠,趣致盎然,凌玉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6 城很是驻足观看了片刻,直到里面元绍的声音蓦然高了一调,才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偌大的宫院里静得可怕,凌玉城绕过门后照壁循声踏入正殿,只见宫人太监跪了一地,房里帘幕低垂,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气味混合着药味,呛得人几乎想要掉头就走。凌玉城进来时,正好听到元绍又惊又怒的声音:“什么,你说开头好几天都没有太医来过?” 凌玉城缓缓走近床前。那个他曾经亲手救起的孩子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埋在被褥里,脸色苍白,虽在昏睡中,纤细的眉毛也紧紧皱成一团。伸手摸了一下额头,触手滚烫,然而从额头到后颈一滴汗都没有,反而不时轻轻地哆嗦一下,显而易见在发着寒战。 皇子?皇子又怎么样…… 一直记得和母亲分别的那个晚上,他在冰冷的大雨里淋了一夜,看着母亲紧紧搂了他一下,然后把他推进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手里。被拖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之后他哭了一天喊了一天,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没有医生,没有药,反反复复的高热和冰寒,黑暗的小屋里,他一个人挣扎了不知多少天。终于走出来的那一天,有人把他带到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告诉他要叫那个人“母亲”。 “陛下息怒。”他轻声打断了元绍的责问,“现在不是追究太医为什么没来过的时候,——小皇子的病症,太医究竟怎么说?” 一句话把元绍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扭头看去,凌玉城低头凝视着病中的孩童,手掌抚在孩子苍白的额头上,神色复杂得难以形容。若非的的确确知道这是自己赐住嘉宁殿的十一皇子,光看这一幕,倒是凌玉城更像这孩子的亲人! “……叫太医都给朕滚过来!” 陛下既然有旨,自太医令以下,所有太医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滚了过来。会诊、下药,小皇子的病况很快有了起色。元绍这时候才有空问起先前贻误诊治的原因,不料太医令满口呼冤,还颇为理直气壮: “前些天皇长孙偶感风寒,太子殿下把臣等全招了去,拘在府里一个都不放出来。臣等就算要为小皇子诊治,也得先得到消息才行啊!要不是陛下的旨意,这些天臣等还在太子府里伺候皇孙那……” 元绍胸口狠狠地闷了一下,好悬没有背过气去。 看过皇长孙的医案和太医院调人的记录,确认皇长孙生病确实在十一皇子之前,元绍也没有什么理由找太医麻烦,挥挥手赶人下去。一腔郁怒无可发泄,等太子汇报完监国几个月的种种心得时,就毫不客气地倾泻了下去。 “从你府上叫一个太医过来还真不容易啊——足足用了三天!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病得差点死掉!” 皇太子元钦脸色一白。他的嫡长子得来颇不容易,太子妃早产而且是难产,挣扎了两天两夜才生下这个珍贵的继承人,从那一天起到现在就没断过吃药。再加上冬春之交气候多变,刚生下来的婴儿经不起,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最危险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一夜一夜合不上眼,把太医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拎过来是什么大事? 当然……父皇在京的时候肯定不敢这样。可父皇不在,整个京城难道不是他这个监国太子最大? “儿臣不敢,”面对盛怒的父皇,他也只能离座起身,伏地叩首。“长子病重,儿臣忧心如焚,无暇旁顾,迟了几日才知道十一弟生病的消息。何况儿臣一听说立刻派了太医过去,并不敢故意怠慢的。” “不敢故意怠慢?”他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元绍怒火越发高涨。“三天了才知道你弟弟生病,然后就随随便便派了个啥都不懂的小家伙,连小十一是风寒还是吃坏了肚子都说不出来,这就是你说的不敢故意怠慢?你问过医生么?看过药方么?——那是你弟弟不是随便哪个不相干的孩子!这样没有手足之情,亏你还是朕的太子!” “太子”两个字砸得元钦眼冒金星。是,那是我弟弟没错,可我见过他几次?不说这个了,父皇您又见过他几次?要不是上次落水被人救了,父皇您都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个人在吧?或者说,要不是救他的人是那个凌玉城,父皇您会多看那个小家伙一眼么?出了事情就怪我没有手足之情——我从小到大生病父皇您来看过我一眼么? 对了,这次小十一出事,父皇去看他的时候据说那个凌玉城又跟在身边!肯定是他背后挑唆!肯定是的! 被认为“肯定是在背后挑唆”的凌玉城却根本不发一言。巡游渤海卫途中一场计划外的大战,让他回京的时间差不多晚了一个月。就这一个月时间,他自进入北凉就筹划准备了半年有余的事情,已经开始一桩桩开始推行起来: 丈田亩,开阡陌。奖励开荒,官给耕牛犁铧——耕牛是之前从奚族、渤海、乃蛮等几族半买半讹弄来的,犁铧是凌玉城从北疆家带来的式样,召集能聚拢的所有木工铁匠整整干了一个冬天——在北凉,铁勒人多半不事生产,即或肯种田也有一半心思放在牧羊打猎上,以至于夏人一向税重,终岁劳作,往往要交一半的的收成上去。然凡此时政令颁下,新开荒田,三年内官家取三成为牛犁之费,五年内十税二,十年期满,田地便归耕者所有,只需照章缴纳一成作为官税便可。 立保甲,申法令。五家为伍,十户为什,相互监督纠察,一家有罪,九家举发,不举发者连坐。申明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刑,各行各业,皆有法式,不许乡里私断。 兴工商,奖渔盐。七九河开,□□雁来,自从港口化冻,自南方来的海船就一艘一艘靠上了码头。苏台特产的丝绸原本就在北凉畅销,现在又加上了玄甲军产业里新纺出来的各种毛织品,商旅越发蜂拥而至,不绝于途,管理玄甲卫账目的金波天天数钱数得眉花眼笑。而从渤海千里迢迢押过来的八千奴隶,也第一时间被投入了海边的盐场,凌玉城从不知哪本古书上翻出来的晒盐法子发下去后整整尝试了小半年,现在终于取代了当地盐户惯用的煮盐,所产食盐匀净味美不说,成本比煮盐低了一半不止。白花花的食盐流水一样从盐场里挑了出来,立刻变成雪白的细丝纹银哗哗地流进玄甲卫的口袋里。 如此事务众多,凌玉城纵然身在都城,青州递送文书的信使依然日日不绝于道。也亏他底子打熬得好,天天黎明即起,照常习武练功,白天出去带着下属跑马练兵,晚上日日挑灯批阅到深更半夜。繁忙到这等地步,就是元绍实在看不过,在寝宫旁边赐了一座偏殿供他处理政务,他也不过谢了一声便罢,哪里来时间去管一个小皇子病好了没有、太子又有没有手足之情? 足足半个月时间,凌玉城才从庶务里□□透一口气。是以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7 当元绍一本正经地要求“你收那孩子做弟子吧”的时候,多日忙碌,连朝政都没有分心关注的他,一时间竟然瞠目不知所对。 第48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昭信殿在前朝原是用作皇子们读书间隙休息的偏殿,规制并不算高,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朱墙青瓦,只有屋檐上高高挑出的鸱尾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整座宫殿分为前后三进,前殿是元绍处理公务、召见亲信臣子的所在,后殿是日常起居之所,再往后就是用作浴室的濯日堂。宫外环绕着一道丈许高的围墙,值宿侍卫守在门口,外臣不奉诏不得擅入。 后殿五间正房,东西厢各三间厢房。西厢房里三间打通,挂着一张偌大的舆图,面对舆图只放了一个蒲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东厢房却是满架图书累累堆叠,楠木笔挂上高高低低悬垂着十余支半新不旧的狼毫,文房四宝称不上简素,也和奢侈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作演武堂用的那间石屋,东厢房是凌玉城最常消磨时间的地方,若有闲暇,常会抽一卷书在靠窗的小榻上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这时听到元绍的声音,凌玉城从书里抬起头来,神色诧异,“收他做弟子?” “朕看着你和这孩子也颇有缘分。”元绍闲闲坐在他对面,口气波澜不惊,仿佛只是说起一件最微末不过的事儿,“好好教导一番,他日后有出息了也念你的好处,不枉你之前救他一场。” “……陛下若是要臣看顾小皇子饮食起居,臣不敢辞。”片刻思忖之后,凌玉城微微俯首,语气宁静而坚决,“若陛下令臣为皇子师,恕臣才疏学浅,不敢应命。” 片刻的沉寂。差不多是三四个呼吸之后,元绍不可置信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你不愿意?朕以为你——” 那天小十一病重的时候,他亲眼看到了凌玉城凝视那孩子的眼神:恻然悲悯,温和怜惜,内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更加深刻的东西。直到当天深夜,他在半梦半醒中回味白日所见,才忽而把那个眼神和之前的其他东西叠合起来: “第三,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臣只想让他们身后有所归依,就算没有家人,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 仅仅是一个继承血脉的亲生儿女,却已经是凌玉城一生一世都不会、也不被允许拥有的幸福。 向凌玉城提出让他收小十一为弟子的时候,他以为,凌玉城至少会觉得欣慰——然而,拒绝来得如此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朕以为你喜欢这孩子。”以为他会想要一个,至少可以名正言顺抚养教导的孩子……“小十一生病的时候,你看着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完全无动于衷。” 一瞬间凌玉城几乎有点想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托给外人,在元绍看来就是这么轻易的事?然而这个想法仅仅在心底一掠而过,他脸色一肃,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 “陛下要臣教导小皇子,太子又会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他已经是太子了……”元绍目光陡然锐利了一下,“再说,要是这一点事他就胡思乱想,他就不配做朕的太子!怎么,你顾忌的就是这个?——那你照看他饮食起居和收他为弟子有什么区别?” “国本大事非人臣当问,臣和陛下之前的约定,也并不包括参与这等事情。”听他如此斩钉截铁的几句回答,凌玉城心里一冷,开口时几乎是正颜厉色。他的玄甲卫并不是用来卷进储位之争里,或是拿来磨砺太子的!“要说照顾皇子饮食起居,先前陛下为小皇子起居忧心,臣为陛下分忧,如此而已。至于顾忌,臣奉旨行事,又何必有所顾忌?” 要是刚来北凉的时候或许还不敢说这个话,然而大半年下来,封地已经初步巩固,有玄甲卫在手,他纵然不惹事也绝不怕事——真闹大了,他自然会为部下们安排退路,不至于波及这些无怨无悔相从的亲卫。 元绍定定地看着他,神色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凌玉城的想法确有道理,并且应对恭谨从容,言语间也给他留了余地,也挑不出毛病来。况且因为别人不肯当自己孩子的老师而加罪,更非延师之道。想来想去,只好半开玩笑地叹一口气:“你不会是看不上朕的儿子吧?” “小皇子年幼,资质尚不能辨,又哪里来看得上看不上?”凌玉城淡淡摇头,“要是他日后天资果然出众,就算陛下不提,臣求也要求着陛下让臣收这个徒弟。到时候陛下可别说舍不得,或者早就把他交给别人了之类的。” “你啊——”元绍起初有些不快,听到最后一句,反而笑了出来,“所以你就先照顾着他占着位子?……算了,既然你没有顾忌,就多多看顾小十一吧。” “臣遵旨——” 当日,元绍下旨,将十一皇子的住处从嘉宁殿迁至嘉明殿。 嘉明殿虽然地处后廷,然而与僻处宫中西北角的嘉宁殿不同,这座宫院与前朝仅仅是一墙之隔。从嘉明门出去,踏过前朝后宫的那条分界线,往前稍走几步就是位于昭信殿右侧,元绍赐给凌玉城用来理政的偏殿谨身堂。 是以,当大病初愈的十一皇子被女官牵着手送出嘉明门,交给元绍特地派来的太监总管带进谨身堂的时候,凌玉城的所有部下都尽可能地板着脸,以免自己的脸色惊讶得太不像样子。 凌玉城神色却是如常,等总管引小皇子到他面前,挥手止住两人行礼,对边上侍立的贺留道:“你挑一伍人跟着小皇子,每天卯初到嘉明门去接,酉末送还。所有饮食器具一律事先验过,检验、送餐须两人同行,不许分开。谨身堂内除了机要重地,都可以让小皇子随意玩耍,任何时候不许少于两个人看着,不要让他坠落跌伤就行——明白了?” “属下遵命!”贺留大声答应,转身跑去安排。总管躬身告退,凌玉城低头看看,小家伙一身锦衣,头戴金冠,胸前还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项圈,收拾得粉雕玉琢,大约着实养了几天,一张小脸有红有白。或许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离开乳母嬷嬷们的照护,独自一个人站在许多陌生人面前,神色颇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也没有露出什么怯生生的样子——到底是从小没了娘的孩子,几番辗转,居然还要他这个外人来操心。 这样一想心里倒是柔软了一下,招手叫他过来。小皇子应声上前,在凌玉城面前三步外止步,有模有样地作了个揖:“朗儿见过殿下——” 凌玉城几不可见地一挑眉,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 “女官说,殿下是先前从水里把朗儿救起来的人。”三四岁的小男孩声音软软嫩嫩的,仰脸看着凌玉城,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清澈见底,“女官还说,见到殿下,要谢过救命之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8 恩——”后退一步,再次躬身长揖下去。 “以后叫我大人就好。”凌玉城轻轻点头,神色也柔和了几分,把小家伙招过来靠在自己身边,指点分派给他的那一伍亲卫:“他们会一直跟着你,想要什么东西、想吃什么就找他们。这座院子里你可以随便跑,除了我见人办事的屋子,其余任何一间你想进就进,想玩什么都可以——去吧。”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一丝不苟地施礼告退,凌玉城颇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从门口收回目光,开始一如往常的处理公文。 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面前跑来跑去,是什么感觉? 凌玉城从来不知道。 童年入宫伴读,身边大大小小一群男孩,大的不过十几岁,小的才五六岁。百姓人家的男童这年纪尚且皮得踢天弄井、人憎狗嫌,何况这些娃儿上至皇子皇孙、下至公侯子弟,一个个都是金尊玉贵,先生低下头去喝口水的工夫都能往别人凳子上泼半砚台的墨。凌玉城这样出身不正、家里大人死光没人撑腰的孩子,最初几年,哪一天要是衣服干干净净地回家,身上脸上也没青没肿,那简直是太阳从北边出来。 再也不要看到小孩子这种东西了——从科考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可以出来做官的凌玉城大大的呼了一口气。 其后十年征战,果然再也没有这种又麻烦又脆弱,还不能拎起来抽一顿的小生物跑到面前来烦他。在北疆大营,“小孩子”这种东西,于他差不多是“战友下属的遗孤”与“驻地百姓家的小家伙”的集合体。前者无非巡视过去的时候问问起居,偶尔摸一摸小娃子脑袋上的细毛,至多不过在别人家里坐下喝碗水,同时容忍那些逝者的幼弟或者儿子拽着他的衣襟尝试往上爬。后者更好打发,军营重地擅入者斩,他只要策马过街的时候看着点路面,别踩着满街乱跑的孩子就成。 因此,当凌玉城发现那个被元绍硬塞过来的孩子居然既不乱跑乱跳,也不会在他批阅公文的时候大吵大闹,更加不用他强忍着拎起来打的冲动思考怎么把这熊孩子退给孩子他爹,简直觉得这是老天终于开了一次眼。 ——他错了! 第十一次侧耳倾听,外面还是安安静静,和平时每一个白天没有任何两样,凌玉城终于对自己叹了口气,掷笔起身。 “殿下,这里不能去……”“殿下,这个不是拿来玩的……”“殿下,别爬树……”这样压低声音的劝阻也好,孩子的尖叫大笑也好,摔东西撕纸的响动也好,本来他做足了准备打算忍耐,以为会吵得整个谨身堂不得清净的声音,到现在为止半点都听不见。那个金尊玉贵的小皇子,仿佛是他们所有人的集体错觉一般。 那孩子到底在做啥? 凌玉城慢慢走到门口,院子里右手边的树下蹲着一团小小身影,低头盯着地面,一手托腮,一手支在脚面上。旁边两个侍卫钉子般站得笔直,右手按剑,左手贴着腿側,紧盯着那个蹲在树下的孩子一眨不眨,完美执行了他之前“任何时候不许少于两个人看着,不要让他坠落跌伤就行”的命令。这样标准的值哨动作,他手下每个近身亲卫都能轻轻松松站四个时辰不带打晃,顺带注意周边一切情况不被敌人摸了哨……用来保护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实在是绰绰有余。 尽忠职守,警惕昂扬,不愧是他千挑万选的亲卫。只是,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 “在看什么?”走近几步,凌玉城站在小家伙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树下除了草丛就是草丛,一定要说有别的东西,就是两株野花打了花骨朵——凌玉城再怎么,看也不觉得这点东西值得小皇子一动不动地看上半天。 “大人!”小皇子反射性地跳起来,可能蹲得太久腿脚发麻,踉跄了下,一头扑倒在凌玉城身上,抓着他衣襟好半天才重新站直。凌玉城袖手看着他扑腾,一眼瞥过,衣襟上除了有些皱痕,居然不见灰尘草叶,再仔细一看,那孩子小小的手掌干干净净一片瓷白,丝毫没有玩土抓沙折腾了半天的样子。 “抱歉……”那孩子低垂着头,从耳根到脖颈都飞快地染了一层红色,声音轻轻细细。凌玉城忍不住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什么。很喜欢看这个?” “没有啦……没有人玩……” j“怎么不让他们陪你玩?” “……可以的吗?” 小小的的身体靠在怀里,半点分量也没有,倒像是一朵暖暖的棉花,带着柔软新鲜的阳光香气。真的很想抱在怀里用力揉一下……凌玉城不动声色地放开手,重新站直身体。 “当然可以,还有,这个院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来玩的。” 从这一天起,年幼的十一皇子就在谨身堂待了下来。凌玉城不动声色地旁观,只见小皇子除了早晚到他面前来问个安,有时候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拿了小铲子堆沙掘土,有时候拉着陪侍他的侍卫一起玩玩球,踢踢毽子——虽说侍卫们奉了凌玉城的命令,对小皇子的要求无所不从,这孩子却是从来没有随意拿取房里的图书器物当作玩具,更没有像一般幼儿那样哭闹缠人,撒泼耍赖。 如此半个月下来,凌玉城偶尔心血来潮,在处理公务的间歇也叫他过来教几个字,口授几句《孙子兵法》。小家伙乖乖地偎在身边安安静静听讲,事后退到自己房间里,拿了文房四宝一笔一划地照着抄写。字迹虽然稚嫩,凌玉城把着他的小手耐心教上几遍,居然不久便写得有了几分模样,最起码认得出是什么字,不至于一眼看上去变成一堆墨团。 作者有话要说:  见鬼,修改的时候居然丢了半章 第49章 动地惊雷来干戈 没有永恒的战争,也没有永恒的和平。 不管拜什么所赐,总之嘉佑皇帝五十大寿以来,虞夏和大凉之间终于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和平。士兵们可以按时出操按时回营,领一份虽然不多,然而不必拿胳膊腿以至于脑袋去换的饷银;农人们也可以安心种地,不用担心哪一天快要成熟的稻穗被马蹄踩进泥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可以吐一口气,把一场大战下来的赏银、抚恤乃至衣甲粮秣的费用从预算表上划掉,盘算着今年京城大概可以有钱多放几场烟花…… 然而,这样为所有人企盼的安宁,仅仅持续了一年。 天统十一年五月,大凉虎贲卫快马急报:虞夏轻骑犯境,焚宁南仓,六万石储粮付之一炬。 北凉震动。 在城外练兵时被金吾卫快马加急拉了回来,凌玉城一踏入宫门,就发现气氛很有些不对。 值守宫门的小卒也还罢了,那些经常钻进来听课,平常对他好歹有些尊敬的金吾卫校尉,看他的眼神不是避忌躲闪,就是戒备冷淡。平常都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79 是长驱直入,今天竟然有不开眼的想要来拦他马头,被随行卫士喝了一声才讪讪让开。 他是有特旨可以宫中驰马的,一路奔到殿前翻身下马,就看到昭信门前停了数匹良驹,门口侍卫赫然加了一倍,人人脸上都绷得如同数九寒冬。大步入殿,殿中已经有七八名臣子聚在御前,看那样子,在他进来之前正吵得热火朝天。凌玉城看也不看,径直上前,向元绍躬身行礼: “陛下。” “看看这个。” 元绍不等他弯下腰去就抬手虚扶,随即把一张薄笺递了过来。纸上消息只有寥寥几行,平时只需扫上一眼就可以了然于心的字数,凌玉城却足足看了有半盏茶的工夫。 “你怎么看?” “若消息属实,陛下应当即刻召见大虞使臣,严词斥责。” “朕问的不是这个。” “宁南仓被焚,周边粮仓也可能有危险。请陛下派出使者,一则下令警戒,二则彻查存粮情况。” “朕也没有问你这个!” 他两人一问一答,两厢站立的臣子们早就心急如焚。雄武将军夷离术几次想要插话,都被雷勇瞪了回去——夷离术出身寒微,原本是草原上放牧的奴隶,因为打仗拼命才被元绍屡屡提拔,积功升到雄武卫最高长官,一向视同是奴隶出身的雷勇为最高榜样。他不说话,别人却忍不住了,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臣咳嗽一声,扬声道: “陛下,军情紧急,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是北凉世宗皇后的兄长宗让,元绍的嫡亲舅父,论起来是当今外戚当中的头一号人物,位尊望重,执掌骠骑卫逾三十年,五年前刚刚转任左柱国,把骠骑将军的位置交卸给自己长子。在场臣子人人是他晚辈,他发一句话,就是元绍也得买几分面子,当下向他点了点头,继续问凌玉城: “你需要什么?” “请陛下容臣阅读大虞一年来的军报,以及朝中升迁调转谍报;询问虎贲卫使者,然后再上奏陛下。” 一句话出口,哪怕以宗让的城府也禁不住掀了掀白眉。并排站着的雷勇和哥舒夜相顾一眼,强忍着没有说话,兴武将军沈世德默默低头。然而脾气最暴躁的夷离术却忍不住了,一仰头,冲口而出: “那得看到什么时候?耽误事儿么!” 凌玉城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琢磨舆图。微微发黄的绢布上墨迹纵横,山脉河流、城池关隘一一呈现,他在太学院东阁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舆图,先生指着图面讲述往事,话语中的沉痛至今记忆犹新——当年大虞君臣在兵锋之下仓皇南渡,有大臣拼死抱出了兵部职方司存档的文卷,身为主君却只顾财货美人,车辙之下珠玉历历,南渡中一时绝粮。 指尖在舆图上方半寸徐徐描摹,当年宗庙牌位都不能顾,更不用说地籍图文、赋役清册,不知有多少落到了西燕手中,辗转又入北凉。看这绢布的色泽,应当是后来重又照着复写过,虽然因应布防的改变有所增删添减,当年图上的几处错误,还可以一眼看得分明。 就是他到了元绍身边后,凭记忆默画下来的北疆全图,以及对面北凉大营的布防图,都比这详尽完备一些。 北凉……到底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出身,这测绘山河地理的本领,比起文华鼎盛的南朝,终究差了不止一筹。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现在大虞的主君,比起当年又能好上多少? 这样想着心底隐隐作痛,周围的议论和争辩一句一句传来,竟然提不起精神去回应。再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一干军国重臣争得面红耳赤,有几个人声音越来越大,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就是,以前没他又不是不打仗了……” “南人果然靠不住……”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在磨磨蹭蹭,不就是照样打回去么,商量什么商量!” “就不该叫他来,谁知道心里还想着谁家呢……” 北凉还真是礼节疏略,当着皇帝御前都可以吵成这样。拉回有些飘忽的思绪,凌玉城正色转向元绍,微微俯首: “陛下,仅就宁南仓被焚一事而言,敌军的动向至少有五种可能——请陛下派人,去臣那里取一些卷宗过来,容臣向陛下详细禀告。” “来人!” 执戟卫士应声闪出,元绍看向凌玉城,只见他微微摇头: “还请陛下让他们两人同行。” “……好吧。”元绍随意挥手,另一个卫士应声上前行礼,凌玉城点点头,顺手解下腰间一块铜牌递过:“传令给我的亲卫,让他们开方略库,取甲寅、甲戌、丙辰、庚午四卷。你们跟进去看着,不必开封,即刻送来。” 元绍处理日常事务、召见亲信大臣的昭信殿,和凌玉城办公用的谨身堂只隔了百十步远,两个卫士不消多久便去而复返,一人捧了厚厚两个纸袋。凌玉城验过上面漆封完好,仔细拆开递过,元绍接过一卷一目十行看过,顺手递给边上的雷勇,示意依次传阅,自己一份份看了下去,越看越是脸色凝重。 “这东西还有谁看过?” “臣当年拟定方略后,放在剑门关军府,后来臣下狱,应当是被全数抄没入官。现在这一份是臣凭着记忆默下来的,写完立刻封藏,除了臣没有任何人看过。”看了看元绍的脸色,小心翼翼加了一句:“当年镇抚北疆大营,抄没一切文籍书信的——是端王。” 是别人也就算了,端王对凌玉城知之甚深,他留下的东西一定会好好保存。元绍第一次觉得人太能干了也是麻烦:你说你没事做这么多方略做什么?以后接任的将领哪怕自己不动脑子,光抄你拟定的方略,也够他打一场漂亮仗了。 四个厚厚卷宗如同一大瓢飘着冰块的冷水当头浇下,立刻把吵到就要沸腾的昭信殿砸得冰凉。凌玉城和元绍并肩而立,看着那一叠叠纸张在众人当中传递,看着那些跳得高叫得响的家伙翻着翻着紧皱眉头,声音有些惘然:“臣当年集合部下将领拟定诸多方略,一半是为将来进兵做准备,一半倒是没事出个题目给他们做做,让那帮家伙多动动脑子。开始递上来的简直不成个东西——集合众人之智,去芜存菁反复推演,才得了这些——” 过程中废掉的计划何止数十百份,他看着麾下的将领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从只懂得乱冲乱打的愣头青,变成胸藏锦绣的沉稳智将——当然,有些人是怎么抽也抽不会的——虽说本朝将从中御,指定方略、草拟计划应该是兵部乃至职方司的职权范围,他为此受过不止一次弹劾,但回头看来,若非这些年孜孜不倦的研习推演,他也走不到执掌北疆的地步。 “就这些?” “提到拔取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0 宁南仓的就这些。甲寅、甲戌两卷假设的是尽起北疆三十万兵马,丙辰卷是以北疆三分之一的兵力进击,庚午卷是以大虞倾国之力北伐。其中是主力攻取,还是声东击西,一半要看当时的兵力布置,一半也要临机应变。但是不管怎样,事先推演过总是胸有成竹,好过正式进兵的时候算漏了一样两样。” 所以你从跟了朕开始,夜夜披衣挑灯到三更,就是为了把这些东西赶紧默下来?元绍眼神一闪,终究还是把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咽了下去,转而问道:“所以这就是你想让朕看的,大虞所有可能的进兵方略?” “怎么可能?”凌玉城答得毫不犹豫,“出兵的将领自己也会动脑子;也可能根本不是大举出兵,只不过某个部将接到了不合理的命令,逼急了赌上一把。” 左右观望,在他侃侃而谈时,不止一个人想要开口反驳。军情紧急事关机密,被元绍第一时间召见的都是军国重臣,左右柱国、左右平章,以及十八卫将军中在京的四人:金吾将军雷勇,羽林将军哥舒夜,雄武将军夷离术,兴武将军沈世德。然而万般言语都被这厚厚四叠卷宗堵了回去,想来也是,纵然都是久历军务的大臣,一人一时的反应,怎么能和他群策群力、成年累月的反复推演相比? 直到凌玉城说到“逼急了赌上一把”,才有人低低惊噫出声。元绍也是眉梢一扬:“千把人轻兵进袭,就能焚了宁南仓?做得到?” 宁南仓是专供虎贲卫的军仓,因为靠近前线,最大储量只有十万石,出事的时候仓内只存了六万石军粮。然而所有廒房都是一尺半厚的砖石砌成,十间廒房相互独立,各自相距丈余,廒房门用两指厚的木板交错相叠闸封。仓房外环绕着两丈开外、青石垒就的高墙,再向外去,东西南三面芦荡环绕。可以说,就算不考虑周围的驻兵,仓房放在那里让人来打,要一把火烧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真要拼上一把,有密谍接应还是做得到的。再说,接了那种军令,后退是死,向前也是死,一样都是死路一条,干什么不死中求活拼上一把?”凌玉城的声音慢慢低落,渐至轻不可闻:“陛下不会以为,臣当年……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轻兵进袭的吧?” 当年,他带领三千孤军,在北凉疆域转战数月,横扫千里。那一战,他在虎贲卫、骁武卫的重重堵截下来回冲杀,几度迫近平洛,一时北凉京师为之震动。那一战,得以归国的不过千人。 但是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奉到将令,要当先突破敌军防线,吸引敌方军力,以利大军一鼓作气地歼灭敌人。进入北凉后,应该跟在后面的大军却没有跟上来…… 赤地千里,焚城数座,他想的,不过是活着回去。 手背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抬起头,元绍递过一个了然的眼神,半是赞赏半是安慰。在这样的目光下凌玉城终于把心思从往事里拉了回来,沉吟片刻,还是补上了最后一个猜测:“又或者——宁南仓根本不是被攻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去跟老爸聊天,把小凌从出生到14岁的经历包装了一下假托是别人的作品跟老爸说了,问他这个孩子长大了性格大概会怎样。结果,发现老爸的推断基本上就是我的性格设定……也就是说,我照着小凌性格倒推的成长路线图基本是正确的! 喜大普奔。 第50章 锦帐帷幄早筹谋 “怎么可能!” 一石激起千重浪,对于宁南仓“根本不是被攻陷”的说法,不但元绍面露讶色,就连素来老成持重的左柱国宗让也一捋银髯,脱口反驳: “大人慎言。难道虎贲卫竟敢欺君?” “延熙十年,大虞靖边仓被焚。”凌玉城扬头望定了元绍,容色肃然,一字一句缓慢然而清晰地响在殿中:“当时报的是北凉入寇——战后彻查才发现,守将上下勾结,将新粮冒充陈粮盗卖渔利。见朝廷派员巡视粮仓,漏洞无法弥补,不得不铤而走险。那一案牵连上下官员数以百计,北疆大营参将以上,几乎为之一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目光悠远,仿佛穿透重重殿宇、落到了他一直为之奋战的北疆:“至于敌情么,相互交战多年,总有些缴获的军服旗帜,兵刃铠甲。人头么,杀良冒功,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这一番话缓缓道出,在场几乎所有北凉高官都听住了,御书房里寂静无声。直到他说完,才有人嗷的一嗓子吼了回来: “那是你们南人!咱们铁勒汉子才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这话的打击面未免太广了些,凌玉城还没决定是不是针锋相对地反驳回去,就看见同为夏人的左平章沈世良眉头大皱,兴武将军沈世德一拍桌子:“你!”抬手就去拽发话的右平章迭剌领口,手伸到一半,被雄武将军夷离术一巴掌拍落,顺手就是一拳回了过去,两人顿时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小弟住手!——哎哟!……你怎么连我也打!” 沈世良扑上来想要隔开两人,免得堂弟被参御前失仪,却被夷离术误以为帮着堂弟拉偏架,反手一拳揍在他脸上。形势立刻变成二对一,右平章迭剌见势不妙,连忙冲上来为夷离术助拳。 御书房里已经演开了全武行。扭头向左,哥舒夜正忙着卷起桌上的舆图;回头向右,雷勇护着宗让和右柱国元津退开,以免这两个上了六十岁的老臣被战火波及。无奈之下望向元绍,只见他轻轻松松袖手旁观,一点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只得退了几步和他并肩而立。 “让他们打去,打完了就消停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历来都是谁打赢谁说了算。” “……” 陛下这样真没问题吗?大虞史书上有臣子举着笏板追打皇帝,感情北凉盛行大臣当着皇帝打群架? 凌玉城看看面前这一团混乱,再看看悠然作壁上观的元绍,深刻地领会到了北凉历代皇帝都苦练武功的道理。 武功不够高……或者不像元绍这样强到逆天的程度,大臣当着皇帝的面打架,是不是要变成大臣跟皇帝对打呢? 当天的廷议到了这个地步,自然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元绍把一群臣子丢在前面,吩咐他们冷静下来以后继续传阅那四份文卷,讨论到酣处,要怎么拍桌子打板凳都由得他们,自行携凌玉城回到寝殿。大虞过去一年份的所有谍报果然已经垒在寝殿东厢的书房里,整整齐齐两大箱子,凌玉城从揭开箱盖那一刻起就没有离开书桌一尺。 不知不觉谯楼打过三更,元绍一觉睡醒起来不见身边有人,起身出门探看,东厢房仍然灯火通明。忍不住踏进书房,凌玉城披衣坐在桌前凝神阅读,间或写几个字,对他进来的动静恍若无闻。桌上椅上地上,分门别类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1 ,东一叠西一叠的全是卷宗。 灯花蓦地一爆,随即又摇曳着黯淡下去。元绍上前剔亮了烛芯,看看箱子浅下去的程度,大概今晚一个通宵能看完就是上上大吉,忍不住扭头嘲笑:“早干什么去了?一年份的东西一个晚上就得看完,吃到苦头了吧?” “……陛下这样说,臣只好请罪了。” 元绍仔细打量他一眼,见凌玉城敛容正色,眼底却有一丝光华莹莹流转,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喜。限于出身更限于和故国的惨烈过往,刚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凌玉城几乎是以违背本性的方式囿于君臣分际,对于和故国相关的一切更是几乎从来不去触碰,然而时至今日,现在却已经可以这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应。 “好了好了,朕又不是怪你。”元绍赶苍蝇一样挥挥手,示意揭过这一篇,“早先你不看这些也是朕点过头的,总不至于出尔反尔。话说回来,现在你倒能看得下去了?去年不要说看大虞的情报,桌上有条鱼你都要难过一下呢。” “……需要臣抱怨北凉的鱼有多难吃么?” 两人半真半假地斗了几句嘴,对望一眼,忽然同时相顾失笑。元绍一边笑一边摇头:“好吧好吧,今年是来不及了,转过年带你上黑水河打鱼去。一丈多长的鳇鱼,破开冰面用鱼钩扎上来,包管是你从来没吃过的美味!”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 笑容渐渐敛去,元绍靠近几步,一手支着凌玉城身侧的桌面,俯首下望:“朕本来想讲给你听的,再一想,有些东西还是你自己辛苦读一遍比较好。怎样,看了半夜,可看出什么来了?” “确实有些心得。”谈到正事,凌玉城的目光也渐渐凝重,探身取过堆在左前方触手可及处的一叠文卷:“陛下请看,这是北疆去年秋天到今春的粮价。去年是个丰年,按说粮价秋天应该大跌,可是秋收后只微微跌了两成,今春的价格更是涨得超过了去年春天,甚至陈粮也不例外。” “还有这里,去年冬天征发的徭役,居然放着那么多水渠不搭理,忙着整修道路,而且是从荆州、芜州调兵运粮到剑门关的主干道。北疆的农具涨价不说,连家具的价钱都涨了两成,可见木匠都给他们拉走了……” “陛下再看这一卷,宁武关守将赵胜调剑门关,跟着升迁的,大半都是他这一系的人马……” “还有朝中……” 他一叠一叠翻开文卷,指着上面的情报详详细细述说,光是听着,一张从大虞朝堂到北疆大营再到民间的动向图就跃然眼前。元绍不知何时已经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凝望着凌玉城因专注而格外生动的侧脸,看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看他条分缕析神采飞扬,看他说起那些旧日同袍的升迁降黜时,那双遥望远方的眸子如冰如火—— 元绍忽然轻声打断:“照你这么说,赵胜未必一定要打成什么样,就是想图个场面上好看,为太子增光添彩了?……他们还真是不顾忌你。” “一介死囚,有什么好顾及的?”凌玉城低头翻开另一卷文书,声音漠然。如果是真正意义上的两国和亲,好歹也能再多忍一段时间,总不至于不到一年工夫就动手。至于他……哈! “朕说的不是这个。”被他这一提,元绍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明明知道你在这里,他们还想打一场胜仗?狂妄!怎样,要不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那要看陛下想达成什么目的了。”久到元绍几乎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沉默之后,凌玉城慢慢抬头,唇角微勾,双眸中的神采凌厉飞扬: “或者说,要看陛下,觉得大虞哪一位皇子上位更好一些……” 第51章 春风桃李成虚话 三日之后,昭信殿常朝。 昭信殿原是偏殿,规制并不算高,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朱墙青瓦,只有屋檐上高高挑出的鸱尾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整座宫殿分为前后三进,前殿是元绍处理公务、召见亲信臣子的所在,后殿才是日常起居之所,后殿之北,泉眼上建了一座题名濯日堂的宫室,温泉碧波荡漾热气蒸腾,算是这座寝殿里唯一奢侈的地方。 常朝与昭明殿的朔望朝参乃至紫宸殿大朝不同,有资格参与的都是整个北凉顶尖的高官。文官以左右柱国、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为首,武将以各卫将军和代表本部驻扎京城的副将为首,一共也就那么二三十号人。是以不开大殿,只在昭信殿前殿的左翼商谈——昭信殿前殿正中明间只供朝参行礼,西次间和西稍间打通,靠墙西向设下宝座,就是君臣们日常议事的所在。 凌玉城戎装佩剑,端坐在元绍身侧,默然不语。关于北疆大营哦,现在是北凉虎贲卫和骁武卫驻地发生的战事详情,在过去三天里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京城,元绍召集心腹重臣商讨,每一场他都没有落下,无人时两人还要就战局和后续的朝堂变化反复推演。该说的,想说的,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说了个清楚,而今天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 垂眼看向落在膝头的手指,五指修长有力,均匀的薄茧在虎口和指节历历可见。这是一只惯于握刀执剑、挽弓持缰的手,武将的荣耀就在于为君主征战,而这只手里握着的刀剑究竟会不会指向故国,怕是很多人想要知道的问题吧? 看这次大虞的出兵,将领的选择和进军路线颇有微妙之处,想来,他们也在看着,自己会不会袖手旁观,会不会,为了胸中难平的憾恨复仇一战。 景晖……你是不是也在试探我呢? 那天晚上,他说“那要看陛下想达成什么目的,想让哪一位皇子上位”,而元绍……元绍又是怎么说的呢? “那你呢?你怎么想?是选择和你一直有仇怨的太子,还是选择你侍奉多年、在最后一刻反手把你卖掉的端王?你想看到谁,最后登上大虞的皇位呢?” “景晖他——”三个字脱口而出蓦然惊觉,对上元绍若有所思的含笑眼神,一时竟然说不下去。想说景晖也是被逼到了不得不断腕求生的地步,这才出此下策;想说那两个人谁上位都好,最好一起死他不介意;想说他其实跟太子也没有多大仇怨,只不过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后来又没得选择……万般思绪从脑海中奔腾而过,最后只是低低一叹,恭谨地俯首下去: “臣唯陛下所命。” “你啊……”上方一声轻笑,一只熟悉的手掌落在发顶,像是要胡乱揉上一把,最后还是改道拍了拍肩膀:“朕是问你更想看谁上位,又不是问你会怎么做。话说回来,你就人前背后一直叫他景晖?” “是——” “……”更长的一段沉默。时间久到凌玉城有点忐忑的时候,元绍好气又好笑的声音才从上方响起: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2 “那还真辛苦他了。忍了你多少年?明明是主君还不能端主君的架子,人前背后,处处让你觉得他把你当兄弟、当朋友看待——人家是礼贤下士,你倒好,越发蹬鼻子上脸了。现在他是皇子也还罢了,以后登了基,你再跟他这么没上没下,是拿法度规矩约束好呢,还是放着不管好呢?难得有机会卖个好价钱,不赶快出手还等什么。” 想到这里心头竟然只洇开微微的疼,原来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年少轻狂,原来他只不过在为曾经的桀骜不驯付出代价……原来,任何时候,逾越那条名为君臣的界限,所遭受的一切最后都只能归为活该二字。 面前的廷议越发激烈,对于把大虞来犯之敌打出去,北凉君臣上下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疑问——也是,就赵胜带出来的那几块料,换做是他,饶他们一只手都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争论的焦点只在于,是要把敌人引进来然后彻底包了饺子,还是索性大军出击,在北疆大营所辖的区域里狠狠咬下一块肉来,而后者的赞同人数正在逐渐压倒前者。 “要我说,就该连剑门关带宁武关一块儿抢下来!占了这两座关口,整个大虞就是……那个什么……卸下了大门?由着咱们爱怎么跑马就怎么跑!” “剑门关可不是好打的,与其去啃硬骨头,不如把宁武关打下来,那后面两个州也够肥了。” “剑门关又怎了?没牙的老虎而已!” 口沫横飞,手舞足蹈,能用的理由都用过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时候起,激烈争辩中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停住了声音,不约而同地望向他们高坐倾听中的主君。 “诸卿说得都有些道理。”元绍却不急着下定论,从左至右扫视了一遍各持己见的所有臣子,他从容地向后靠了一靠,转向凌玉城,悠然发问: “卿可愿领兵出征,将剑门关献于朕面前?”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凌玉城身上。 这个任命可以说是最恰当也是最不恰当的选择。 要说适合,北疆十年,为帅三载,整个剑门关的防务几乎是凌玉城一手打造,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巍巍关城;大猎一战拔得头筹,雪原一千孤军大破二万海西野人,至少在战力上,在场几位将军都是不得不说一个服字;对于大虞的恨意,或许没有人比凌玉城更深。 要说不恰当…… 凌玉城慢慢起身。 丈许方圆的舆图高高挂在御座左侧,在元绍身边这么一站,不用挪动步子就可以看得分明。其实他又何必去看,这千里山河历历俱在胸中,一座城池一线山川乃至一个大些的集镇,哪里需要扼守哪里可以驻兵,哪里有水流饮马哪里有丰美的良田,皆是他多年来亲自踏遍。 “陛下恕罪,”走出几步,转身面对元绍立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澈澈响在殿中,落地时几乎激起了琅琅的回音,“臣……做不到。” 一句话出口,大殿里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带兵拔取剑门关这是多大的荣耀,在场的所有北凉将领都恨不得打破头去抢的机会,尤其是现在剑门关失去了它的主人是的,那个从宁武关匆促转调的赵胜,从来不被北凉诸将看做有资格守卫这座雄城。然而,凌玉城竟然就这样干净利落地拒绝了去! “你做不到?” 座西面东,高高御座上传来的声音是明明白白地不可置信,元绍身体微微前倾,随意放落身前的手掌撑住膝头,一瞬不瞬地与凌玉城对视。不仅是他,左右两边列坐的大臣们也反射性地坐直了身子,或左倾或右倾,伸长了脖子看着元绍惊愕的神色。很明显,这位北凉天统皇帝根本没有想到、也许从来就没有想过,凌玉城居然会拒绝他的意愿 “陛下,臣军中新兵太多,训练未足,军心未定实在是做不到。” “朕没打算要你只领本部兵马若是把虎贲卫、骁武卫交给你指挥呢?” “陛下,臣和骁武卫从未并肩作战过,虽然有些旁敲侧击的了解,可归根到底对其上下人等并不熟悉,指挥起来恐怕事倍功半。至于虎贲卫……陛下真的认为,臣适合指挥虎贲卫?” 这个问题哪怕是元绍也不得不沉默了一下。以虎贲卫和凌玉城的关系,不帮倒忙就算得不错,指望能拿到什么战果实在是天方夜谭。然而想到虎贲卫和凌玉城结怨的开端,正是剑门关陷落,北凉大军长驱直入,一股火气又腾腾地冒了上来: “一座关城而已,当年又不是没有拿下来过!推三阻四,你是打不下来还是不想打?” 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凌玉城微微平复一下呼吸,昂然迎上元绍的目光,声音仍然一如既往的从容平缓: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又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臣以为,强攻坚城,并非上策。若陛下要臣领兵,臣只能说相机决断,并不敢答应陛下一定能拔取剑门关。” “够了!朕是在问你,愿不愿意为朕取下剑门关!” 这一声断喝怒意澎湃,两厢端坐的文官武将,特别是夏人出身的臣子,膝盖都不由得有些发软。凌玉城却应声踏上一步,和元绍不闪不避地对视,语气更一改方才的恭谨平和,竟是多了一股针锋相对、咄咄逼人的味道: “臣请问陛下,拔取剑门关后,可要占据其后几州?” “那是自然” “剑门关隶属定州,关城遮护应州、荆州,再往后就是襄州,士民富庶,良田万顷。襄州一拔,虞阳门户大开。陛下的意思,可是要把这几州一并吞下?” “能做到自然最好!” “既然如此,陛下可准备好了足够的官员来治理这些地方,使之民心财力,归于北凉?襄州富庶,全靠经商,战火一起,灰飞烟灭。臣请问陛下,单靠农耕之利,可能供养地方驻军,可够弥补这次进军的花费,可够抵偿强拔剑门关这座天下雄城的损失?” “襄州是虞阳门户,应州、荆州并没有易守难攻的关隘。这几州一占,大虞必然拼死争夺,兵连祸结,百姓无法安居。难道陛下,还想在当地派驻大军,日日绞杀?” 他一个个问题连珠炮一般掷出,声音一调高过一调,说到后来,一字字落地犹如金石。元绍却是反常地沉默了下来,冷着一张脸任由他侃侃而谈,只是左手五指在御座扶手上越发抠得死紧。 陛下的怒气已然极盛——身为武臣中的第二号人物,座位距离御座只有五六步远的哥叔夜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快地向对面扫了一眼,只见几乎所有的夏臣,以左平章沈世良、右枢密使李秉国后者是魏国公李明达的直系后代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3 为首,有志一同地低下了头,竭力隐藏着自身的存在。偶尔向凌玉城望过去的一眼无不掩藏着满满的担忧,即使无从交谈、甚至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哥叔夜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难道,凌玉城对故国的眷恋竟然如此深厚,让他在这种场合都要公然违抗陛下的旨意? 一个激灵再不敢多想,他默默低头,把视线投向地上的青砖。文左武右,两排臣子相对列坐,中间空出一条长达数丈、宽有丈许的走道直通御座,黑沉沉的砖石打磨得光可鉴人,五月的艳阳从窗棂中射入,将凌玉城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正对御座,凌玉城的反问仍在继续,一字一句合着军靴后跟敲打在砖石上的清脆响动,每一声,都让他心脏止不住地狠狠一缩: “自古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能战而不能治,陛下何苦平白抛洒麾下健儿的鲜血,来成就您的一时功业?” “凌——玉——城!” 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迸出这三个字,元绍猛然抬手一拍御座,“咔”的一声清响,厚重的紫檀木扶手已经塌下了老大一块。元绍看也不看,霍然抬手,直直地指向凌玉城的方向: “朕不是在问你用什么方略、带多少兵马、要打到哪里……”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偌大殿堂的所有门扇窗棂,都被他的怒吼声震得嗡嗡响动,有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全力发出震动四野的咆哮: “朕是问你愿不愿意为朕取下剑门关!朕不关心你有多少困难有多少多少胜算,朕只问你愿不愿意!想不想!” “朕只问你的本心!” 本心么…… 凌玉城慢慢低头。 左一个问题右一个理由,百般推脱千般不愿,终于,还是被他毫不留情地问出了这一句。 方才在御前陈词时来回走动,此刻距离元绍已经有十来步远,这个距离,殿中但凡有些分量的臣子,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答话时的神色—— 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再抬头时,凌玉城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分方才慷慨陈词时的激烈飞扬,笼罩他周身的,只有一片宁定如月华水色的平静: “陛下恕罪,臣……下不了手。” 死寂。 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仿佛是只有这个答案才是他意料中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元绍激烈燃烧着的怒意竟倏地凝固下来。他定定瞪视着仰首回望自己、神色平静毫无犹疑躲闪的凌玉城,半晌才爆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大笑: “好、好、好!” 话音未落,一个茶盏已经擦着凌玉城耳际飞了过去,砰地一声在通向正殿的隔扇上砸了个粉碎。元绍自御座上猛然站起,一手指着凌玉城,胸口激烈地上下起伏: “你还是不是朕的臣子!你心里认的到底是哪一个主君!” “臣自然遵从陛下的旨意,只是——” “滚!” 有如实质的怒意排山倒海一样压了下来,眼角余光甚至可以看到左右两边的文臣武将们都不由自主仰身避让,凌玉城饶是早有准备,仍然被他逼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听着元绍的咆哮滚雷般震响在殿宇中央: “滚!滚回你的封地去,朕不想见到你!” 恍如一大盆冰水迎头泼了下来,刹那间,凌玉城整个人都冻结了一瞬。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腰间斜挂的剑柄,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抬头: “臣领旨——臣告退。” 倒退一步,双膝跪倒,一丝不苟地拜了下去。 三跪九叩,君臣大礼。 而后,解下腰间曾经是元绍亲手系上的宝剑,平平放在地面。 转身,举步。 一步一步,军靴后跟空落落地敲在地面,两步之间的距离哪怕用尺子丈量,相差也绝对不会超过一分。 紧闭的门扇轰然开启,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北国五月炽烈的阳光之中,背后也没有传来任何最为细小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千字大章,终于写完了,哦活活活活 你们这帮人再给我不回帖试试看! 第52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本章完) 马蹄如雷,踏破京师。 这一日的廷议从日上三竿一直持续到斜阳向晚。快要正午时,元绍接报,凌玉城在宫中见人办事的谨身堂人去屋空,三间正殿连同左右各两间厢房,半张纸片都没有留下。于是,心惊胆战的北凉重臣们再一次承受了主君澎湃怒气的洗礼。 “混帐!” 不知第几个茶盏摔碎在地上,哥舒夜盯着那些深深嵌入地砖的青瓷碎片,暗自为那些随后打扫殿堂的内侍默哀了一把。他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听着元绍的怒喝从头顶上方隆隆滚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生怕呼吸声略大了一点让元绍的注意力转到他头上。 “不请罪,不上书,招呼都不打一个,走得倒是干脆!他以为朕打仗少不了他?那点破纸片还要当成宝贝一样带走,朕不希罕!哥舒夜!” “臣在!” 羽林将军应声出列单膝跪倒,膝盖还没点到地面,碰的一声,一把乌沉沉的长剑连着剑鞘砸了下来。哥舒夜眼角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坚硬的金砖就在他膝前四分五裂,几块细碎的裂片砰然溅起: “派人把这把剑丢给他,传朕的话,他既然这么不想为朕效力,就不用滚回来了!” “陛下息怒!” 哥舒夜刹那间背心就浸透了一层冷汗。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他也不去碰那把用足力气砸下来的长剑,跪行一步,伏地叩首: “陛下,人死不可复生,陛下三思!” “什么……?”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明显的惊愕了一下。元绍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和了许多,隐隐有些懊恼: “朕是说……罢了,你派人去传话,让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愿意为朕出兵,什么时候再拿上这把剑滚到朕面前来!” ……陛下就算您是皇帝也不能这样吓人的…… 心念电转,明白自家陛下开头的意思很可能只是“他既然这么不想为朕效力,就蹲在封地不用滚回来了”,哥叔夜暗暗松了口气,口称领旨,捧起长剑退到殿门口交给执戟卫士。有这么一段插曲,接下来的议事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到得廷议结束踏出昭信殿,大伙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再打量打量彼此惨淡的脸色,都是苦笑一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匆匆告别。 皇后因心怀故国和陛下决裂,被赶回封地的消息,就这样随着玄甲卫一日间从京城消失殆尽的身影,以及诸位高官大臣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模样,旋风般传遍了整个北凉。 “……真是君恩深重。” 从两个孙辈口中听到今天廷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4 议的经过,荣养在家的沈老爷子绕室徘徊半晌,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位历事三朝的老人是楚王拓跋德昌最小的弟弟,沈家实际上的当家人。无论是担任左平章的沈世良,还是以兴武将军身份执掌北凉十八军之一的沈世德,都是他的孙辈,在年近七旬的老爷子面前只有毕恭毕敬听训的份。听到老人沉吟半天只来了这么一句,沈世良年长几句还沉得住气,沈世德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爷爷是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 乌木制成的拐杖用力在地上顿了一下。两道寿眉掀起,须发皆白的老人瞪了孙子一眼,两个正当壮年、登上北凉朝堂高位的孙子顿时反射性地低下头去,不敢和爷爷目光相接。见此情形,沈老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 “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咱们沈家是夏人,北凉皇帝再怎么给咱们家面子,有些事情也不是咱们可以掺合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不管哪个皇子也好,这都是他们铁勒族自己的事情,咱们只管好咱们自己就成,明白了?” “可是爷爷,今天的事,孙儿总觉得有点——” “什么也没有!” 一声断喝把沈世德没有出口的话全部截回了肚里。沈老爷子平了平气,犹自觉得恼火,手起处,底上包了钢皮的拐杖又在水磨青砖地上嗵嗵地砸了几下: “这事儿没别的说头,就是陛下君恩深重,仁厚宽容。别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身为人臣,擅自揣测君心,你还觉得你聪明了有理了是怎么着?” “……七弟,别说了。”被老爷子一句话点醒,沈世良激灵了一下,背后顿时冷汗涔涔。的确,身为臣子,陛下想让你怎么想,你就乖乖地怎么想呗——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只有颂圣永远不错。“你执掌兴武卫,陛下指哪儿,你就跟着打哪儿,旁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这才像话。”沈老爷子总算舒了口气。“还有,约束家里上上下下,做事情都放地道点,别眼眶子浅得一点点,这当口去贪什么蝇头小利。陛下做事都留着余地哪——” 声音慢慢低沉下来,自言自语中,带着些时光沉淀的感慨: “不管怎样,闹到这份上,还只落得一个回封地居住,这份恩宠……唉,也就当年的……有这个面子了……” 当整个京师议论纷纷,或惊愕、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摩拳擦掌想要谋夺玄武卫在京师那点产业的时候,凌玉城已经带领属下奔驰在回青州的路上。 一声令下,谨身堂所有文件资料、舆图方略片纸不留;玄甲卫在京城的府第大门紧锁;驻地附近所有雇来洗衣挑水、送米送菜的村民全数遣散。午前从昭信殿拂袖而出,到羽林卫的一队将卒擦着即将关闭的城门向东奔出时,凌玉城与麾下常驻京城的一千五百卫队已经在平洛城东百里之外扎下了营盘。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凌玉城虽然只带了一千五百兵卒,可是一千五百名骑兵扎下的营盘,仍然像是一团黑云矗立在地平线上,一眼看去望不到边际。然而,这偌大的营盘竟是寂静到了压抑的地步,除了战马睡梦中偶尔发出的嘶鸣,就连士兵们的窃窃私语都难得听到一声。 凌玉城的近身侍卫,这几天进进出出都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自从三天前大人被从城外叫回,随后派人拿走了几份文件,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人神色日复一日地阴郁下来。昨儿个对着北凉全境舆图独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亲卫队长贺留进去禀报例行公务,不知哪一句话说得不对,被凌玉城一声叱喝轰了出来,刚关上门,不知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哐啷一声摔了个粉碎。 提心吊胆等到今天,眼看午饭的米粮都下了锅,应该正在参加廷议的大人忽然进来,开口就是让大家收拾东西走人。这还不算,京城内外驻扎的所有弟兄一个也不留下,全部带回青州——大人您这是想干啥?跟陛下闹翻了么? 暗夜深沉,趴在树杈上的哨兵牛二壮狠狠锤了下脑门,把睡意从越发沉重的脑袋里赶出去,小心翼翼地挪了下身子。在树上睡着肯定会掉下去摔个好歹,用腰带或者别的什么把自己捆在树上,被长官看到了也是至少十军棍起,翻滚呼号加倍。抬头望了望头顶,隔着浓密的树叶看不清天空星斗,也不知道这个暗哨还要值多久才有人来替班,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忽然一凛,扑下树一个翻滚,把耳朵贴在了路基夯实的泥土上—— 三长两短,轻轻细细的哨音不断向后传递,重复三次之后,就看见营盘几盏灯火一闪即灭。牛二壮屏住呼吸等待着,果然没多久,十几匹骏马沿着京城到青州的大路飞奔而来,五名骑士伏在马背上不断挥鞭,夜色里看不清为首那人背负的旗号,然而就凭这一人三马、不惜马力的狂奔,就可以知道有极其紧要的事情。 须臾,营盘门口灯火通明,凌玉城在贺留和十来名近身亲卫环拱之下缓步踏出。 “陛下……有旨。”一马当先奔过来的哥舒霖是羽林将军哥叔夜的隔房堂弟,一直被主将当成心腹带在身边,哥叔夜去听凌玉城开讲军法的时候,差不多次次都带着他同行。此刻这个不到二十的小伙子一手举着羽林军的认旗,另一手高高托起一把连鞘宝剑,在马背上喘息不定,一时竟然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从傍晚马不停蹄奔驰到现在,滴水粒米没有入口,也实在是累得狠了。 总算跟着他的几个人还比他强些,甩镫下马以后两个人收拢马匹,另外两人上前半扶半架地把头儿撮下了马背。哥舒霖站在地面上狠狠喘了两口大气,自觉宣旨的时候大约不至于上气不接下气了,才一正颜色,双手将宝剑高高捧至齐眉,望定凌玉城正色重复了一遍: “陛下有旨。” 大半夜的特地跑这一趟,哥舒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对方有什么接旨的正常礼节——或者说,没有人家坐着自己站着宣旨就是很好的待遇了。虽说作为羽林将军的近身亲卫,他真不是第一次做宣旨的活计,到哪里别人也都是北面叩头恭敬领旨的,然而这一次且不说人家的身份吧,出来的时候,自家将军堂哥也殷殷叮嘱“把东西送到话传到就好了,多余的事一件也不许做”。 于是,看着凌玉城向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带人绕过他走下缓坡的时候,哥舒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下面传来了重重一声咳嗽才急忙转身,面向凌玉城重新站定。 “陛下说,让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愿意出兵,什么时候再拿上这把剑到他面前来。” 手里一轻,双手捧着的宝剑已经被接了过去。借着周围火把的光芒,他只见凌玉城倏然拔剑出鞘,右手食中二指从剑脊及柄处缓缓抹向剑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5 尖,动作竟是异乎寻常的轻柔而专注。青锋如水,在主人手中微微震颤着,一时间,哥舒霖竟然以为自己听到了宝剑欢悦的轻轻鸣动。 “……臣遵旨。”还剑入鞘,深深凝视了一眼这柄失而复得的长剑,凌玉城毫无预兆地将宝剑丢给身后两步远的亲卫,仰头回了一句。哥舒霖还在想怎么回答,已经看见凌玉城大步走了上来,越过他身边的时候转头说了一句:“贵使半夜奔驰辛苦了。且进来喝杯茶休息一下如何?” 说是邀请,实际上就是命令。哥舒霖急忙抢步跟上,一边走一边还在动脑子,想着怎么把将军在御前的应对一起传过去,就看见周围的火把摇曳着散开,凌玉城在黑暗里驻足回头,明亮的眼神扫了过来,哥舒霖立刻反射性地挺直了身子: “羽林将军还有什么嘱咐?” “大人说——” 没来得及想上一想,哥舒霖亦步亦趋地跟在凌玉城背后,御前元绍盛怒之下的一问一答,已经自动自发地全数倒了出来。凌玉城一边走一边安静倾听,直到哥舒霖讲到“大人让我们连夜把东西送来”,才停住脚步,敛容正色,向哥舒霖点了点头: “替我多谢羽林将军。就说——此事凌某铭记在心,必有后报。” 次日红日初升,目送羽林卫的使者向西绝尘而去,凌玉城按了按腰间重新佩上的长剑,吸一口晨间清冷的空气,环顾身周: “拔营!”几天来,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激越的昂扬:“我们回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  北面?北是哪儿? 第53章 长安不见使人愁(改完)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癖神马的……看在我今晚写到这么晚的份上,轻点抽好不? 改的是下半章,大家往下拉^^ 北凉习俗,有其土斯有其民,有其民斯……有其军。 草原上的时候,各大贵族都圈占一块自家的草场,放牧养民乃至出兵,一切都从草场上来;能占多大地盘占多大地盘,您领地里有金矿还是有盐湖都是您自己本事。地盘给别人抢了什么的,自己厉兵秣马想办法抢回来,也别哭着求老大主持公道。……其实真去哭的话老大还是会出手的,但是广大诸侯们算一算老大的出场费,不到万不得已,那是死都不会走这条路。 及至入了中原,牛羊是不放了,封地也收回改成了郡县,然而各郡县的人事任免领主还能做得一半主,赋税也是和皇家三七分成——自然,各大领主自己养自己的军队,军费什么的您就别惦记着向皇帝伸手了。 所以,凌玉城入北凉,天统皇帝下诏“以青州为皇后汤沐邑”,群众也就是“哦……”了一声就过去了。在铁勒部贵族,反正凌玉城的军队是皇上的,青州的地界也是皇上的,发钱给他养兵和划领地给他养兵左右都是养,肉烂在锅里;在奚部、渤海部、丁零部、乃蛮部等等看来,你们铁勒部爱怎么折腾怎么怎么折腾,咱没意见;在夏人贵族看来……这跟我们有关系吗? 然而天可怜见,虽说这块地盘名义上是他的了,这一年来凌玉城一共只来过两次,满打满算加起来不到一个半月。青州一州十五县,差不多一年功夫,上上下下都是靠几个下属联手支撑过来。现在好不容易巴望到大人回青州,奚军、金波、罗杀这三个被留在封地的最高将领都松了一口大气。且不说大人这次回来是跟陛下闹了啥别扭还是另有内情,最起码碰到难题有人当家做主了! 然而,这口气松下来还没到两天,第一个闷棍就打到了主持内政的金波头上。 有御史上书:盐业为国家命脉,无论产销都应该由国家专营,收入统一归入国库,而不是由私人经营、所得落入个人的腰包。 “大人……我好像听您说过,我们不参与对大虞的战事,是陛下点过头的?” 眼看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很有可能从今年青州的预期收入当中划掉,尽管这笔钱占的绝对比例不高,尽管青州还有很多更加赚钱并且是独有的生意,金波还是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凌玉城的书房,一门心思讨个说法。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那不许我们卖盐了这种事儿陛下不会准的吧?!” “你说呢?” 元绍这道旨意看似遍及全国,其实北凉虽大,产盐区满打满算也就两个。 一是现在作为凌玉城的封地青州,靠海边一连二十三座盐场,所产海盐晶莹洁白,但一年也不过就能出这么点儿,上层人士刷牙倒是常用,小老百姓拿来做菜就嫌太贵。这盐倒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青盐。 另一处是从青州再往北去的幽州,执掌广武卫的魏国公李家的封地,所产的芦盐粗砺有沙,但是产量甚大,广武卫之所以能和渤海部的黑水、白山两卫对峙,一半靠的是芦盐卡住了他们的脖子。。至于旁的什么内陆岩盐小盐场,产量太小,不值一提。 仗着当年把□□皇后也逼得断腕殉葬的魏国公李明达的威风,这都过了几代,芦盐的销量一直蒸蒸日上——直到凌玉城改进了盐场产盐的法子,变煮盐为晒盐,青盐立刻全面压倒芦盐。此时元绍一道旨意下来,执掌青州工农商业各项内政的金波跳脚不已,魏国公家忧心如焚、想办法找人在御前辩驳之余,倒还有些幸灾乐祸。 叫你们晒得好盐! 叫你们卖! “大人,那个上书的御史是谁家的?趁着大人回封地的当儿,故意跟我们捣乱么?” “产盐的不是我们一家,卖盐的也不是我们一家。等着吧,这件事在御前有得一段时间好吵呢。” 说是说有得吵,但是当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凉和大虞的战争当中时,有关盐业的争论,并没有占据太多眼球。左右平章接了数十份关于盐业的上奏,户部议了一次,元绍面前又廷议了一次,十来天的功夫就有了结果。 元绍降旨:准。 青州目前支柱产业之一的盐业就此收归国有。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丢了一个支柱产业对青州的经济有多大影响? 答:略有影响,不算很大。夏粮马上就要收了,青州的财政目前处于盈余状态。 因为陛下的旨意,丢了一个支柱产业对青州的经济有多大影响? 答:那影响可就太大了…… 截至目前,青州——或者说凌玉城的玄甲卫,收入主要由几大部分构成。一是农税,这玩意主要收的是粮食,上上下下人吃马嚼全靠着它——特别是喂马的谷物干草,黄豆黑豆。二是官田的产出,收入结构同上。三,就是各类经商带来的收入了。 凌玉城在大虞的时候,也曾经大力纠结过种田的事儿。卷起裤脚亲自下田那是不可能的,再降低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6 身段,再作戏,他也还没亲民到这份上。所谓关心种田不过是梳理屯田制度,让该种地的屯田兵安心种地,该操练的军户努力操练不要去想田里的苗长了多高,顺便听人汇报下田里到底种什么的问题——收完小麦还能种一季豆子呢,不要让田就这样空着啊混蛋!豆子之类军马也要吃的! 至于兴修水利啦,开发农具啦,访问老农研究耕作技术啦,林林总总都是苦命的金波带人上下操持。如果不是花钱需要他签字,凌玉城听都不会听这么一耳朵。 可惜那些屯田军多半是拉家带口,离开北疆的时候没办法拖过来,只有辛苦他们从头在青州做起。 “大人!”说曹操,曹操到。气急败坏冲到他面前,手扶着膝盖喘息不定的那家伙,可不是主管领地内政,上上下下,带人踏遍一府十五县的金波。“大人,大人你怎么能——” 扭头看了眼金波比去年这时候足足晒黑了一倍的脸庞,知道他不是有大事或者气急了不会这样冲进来,凌玉城也只能放下手中枪杆,一边从卫兵手里接过布巾擦汗,一边温言道:“辛苦啦。——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他此刻正在站桩,一握粗,两丈多长的白蜡杆子平端在手,一站就是半个时辰不许停歇,虽然只是静立,却要求气血奔腾不息,呼吸间骨力寸寸贯通。这是离开京城之前元绍刚给他加的功课,用元绍的话来说,“悟性好点的话,到你回来,平地上也该站出点骑马的感觉来了。”无奈一口气站了这大半个月,连基本的静心一关都过不去,更不用说什么静中生动,刚中带柔。 今天刚有点入门的意思,给金波这么一打岔,又飞到了九霄云外。这样下去回京城拿什么跟陛下交待——这样想着,就听金波气喘吁吁地问道:“大人,你怎么能把盐场就这样交出去?” 听到一个“盐”字凌玉城脸色就是一肃,举手示意,身边的卫士们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去。凌玉城走出几步,面向西方站定,侧头一看,金波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脸色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六月初旨意下达,诏令盐业经营收归国有,元绍派来接管的户部官员同时到任。 青州上下,默然从命。 “子泉——”他叫着金波的表字,口气柔和,自然而然地多了一种推心置腹的味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金波还真没想过。作为青州的大管家,是他把整个玄甲卫的财政从无到有建立了起来,是他派人按照凌玉城传来的方子,再三试验才找到了最好的晒盐法子,也是他咬牙支出一笔大钱改建了所有盐田——虽然明明知道陛下的旨意不能抗拒,但是想想总归还是肉痛居多。 “大人先前要是没跟陛下……就好了。”到底事关机密,当中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含糊过去。凌玉城看他一眼,淡淡道:“是吗?你也是这样想的?” “……” “你也觉得,我已经为了出兵的事情违拗了陛下,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 难道不是?虽然不敢发问,金波的眼神却是越发疑惑。虽然大人说过,不参与对大虞的战事是陛下点过头的,可谁知道陛下答应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气呢。再说……想到这里,他忽然惊讶地看见凌玉城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缕莫测的微笑: “你都这样想,别人……就更加会这样想了。” “大人?” “子泉,你跟着我也这么多年了。盐业有几倍的利你清楚——你真的觉得,这一行可以、或者说适合长期抓在我们手里吗?” “可是之前——” “之前那是陛下的恩典,看我们初来乍到没有家底,让我们缓一口气。今年夏粮丰收,这口气怎样都缓过来了。”凌玉城难得耐心地给他解释,“你之前不是也说,就算没有卖盐的这笔收入,我们今年的钱还是够花的吗?” 随着凌玉城的解释,金波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先前震惊之下的满肚子火气已经消失无踪。他低头把事情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忽而一凛,随即低低叹了口气: “只是辛苦大人了。” 所以说,大人先前已经惹恼了陛下,这次只能听话;青州都不抗旨了,被牵连到的广武卫也不能说什么,至少不能明着跟陛下作对——北凉最大的两个产盐区就这样轻轻巧巧收回了皇家。再说,就算广武卫打算搞什么小动作,产量大增质量又高的青州盐田,也能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 只是委屈大人,白担了这么个名头。 金波的脑子还是不错的,这么点了一点,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凌玉城暗暗点头,但是对于属下的感叹,他却是毫不在意:“不然呢?” 不然…… “子泉,这些话本来不应该点穿,现在我也只在这里说、只说这么一遍。”凌玉城语气忽转严厉,“你记住,盐场的事儿,就是陛下恼了我又不好明着发作,借这个由头敲打敲打。广武卫殃及池鱼是他们倒霉——单单这一件事,恐怕还不足以让陛下消气,以后只怕还会接二连三的来,你派出去的商队,这段时间多长几个心眼。” “属下明白!” 话音未落就看见凌玉城神色一凛,金波反射性地收声,暴风一样的马蹄声直直灌入耳膜,越来越近,在演武场外戛然而止。稍待片刻,凌玉城身边主管情报谍探的夏白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薄薄的绢布,脸色阴沉: “大人,我们的商队——我们的三支商队在外遇袭!” 第54章 猿鸟犹疑畏简书 曹嘉咬紧牙关忍住眼泪,拼命挥鞭策马。 同袍弟兄飞溅的鲜血喷在后颈,三天了,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能恍惚感到湿湿的暖意;他扑过来推开自己时的吼叫仍然声声响在耳边:“去把事情告诉大人,去啊!——让大人给我们报仇!” 只恨,只恨他此刻不在军中! 他和三天前死难的结拜大哥陈续,都是北疆定州小河村的人。一起天不收地不管地长大,一起在边境当了马贼,一起被大人收编……一起跟着读书写字、打仗升官。大人来了北凉,哥俩想也不想就一起跟了过来。跟过来却没能继续编进行伍,大人麾下主管情报的夏白将军召见了他们,随后,他们俩就双双脱去军服,成了威武镖局的两个年轻镖师。 马贼出身,轻捷剽悍的他们是北疆军中最好的斥候之一。跟着大人的那几年,队伍里的参军更教会了他们怎么画简易地图,怎么标示山脉水源道路,怎么记下一切对行军有帮助的东西…… 夏白将军说:“你们是大人的耳目。将来,咱们的军队踏遍北凉,靠的就是你们现在做的一切。” 凌玉城随元绍来到北凉,离开故国之前颇采购了一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7 批东西,特别是北凉急需的茶砖丝绸等物,靠着变卖这些货色支撑了玄甲军最初几个月的开销。然而青州贫瘠,出产不多,来往客商也少。至于本地,一府十五县内,能大量吃货,再把它们卖到西边各郡乃至草原上的商家屈指可数。 当时,顶着寒风大雪奔走各地的,一半是青州本地的商旅,另一半就是领了玄甲卫的本钱——当然,是以货物的形式——等卖掉赚到钱再和军方分成的各个商队了。当然,既然领了本钱,玄甲卫派几个账房伙计跟着,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至于那些押货的镖局,青州地面上讨生活的镖局,谁敢拒绝主人的命令? 各地风土人情、道路山川,乃至物价特产,晴雨变化,就这样随着账房、伙计、镖师、趟子手们的脚步,日益详尽地呈现在了夏白主掌的情报司面前。 曹嘉和义兄陈续,走的是到鹰扬卫那条线。也就是从青州出发,沿着广武卫和天策卫的夹缝一直向北,出关进草原就到了目的地。这条路算是好走,广武卫是夏人世家,天策卫是当年楚王一手带出来的,虽说当年世宗皇帝把自己侄子过继给楚王当嗣子,就此把天策卫弄回了皇室,可香火情分总是在那里,实在为难,拜托兴武卫打声招呼也成。 至于目的地,鹰扬卫是奚王直属,奚王以下,大大小小的贵族都是商队的大主顾。奚王那个老头子人老心不老,纳了一群的侧妃,膝下女儿也有不少,丝绸首饰和新出的呢料之类在他们家卖得可好了—— 这次曹嘉和陈续跟着押镖的商队就是载着一批丝绸,在刚踏上草原,离奚王王帐还有三百里的地方出了事。 三百里有多远? 一人三马尽力奔驰,三百里也就是一天一夜的事情;一人一马,昼夜赶路,两天两夜也能赶到;大队轻甲骑兵,爱惜马力,不过就是三天的工夫。——然而,三百里的距离,已经足以让上千帐牧民放牧,也足以让这段边境成为天策卫、广武卫和鹰扬卫之间的三不管地带。 换言之,就是时不时地会冒出些马贼来。 小股的马贼,他们改行押镖这大半年已经见识得不少了,或者可以说,镖师的存在,主要目的就是震慑这些小股马贼强盗。一支商队,连东家带掌柜再算上伙计和车把式,不过两三百人,押车的镖师也就百来号,对付对付小股敌人罢了。真要来个上千人,那大家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跟马贼头子谈不拢买路钱的话,就想着怎么保住性命吧。 可是……想到这里曹嘉就忍不住咬碎钢牙,三天前包围他们的那伙马贼,分明就是有上千之众! 那根本不是马贼!那块地方,养不了那伙能上一千人的马贼! 更何况商队领的是玄甲卫的本钱,队伍里分明插了玄甲卫赐予的认旗……过去几趟往返草原,看到这面旗帜,再凶残的马贼也会偃旗息鼓悄悄离开! “玄甲卫?玄甲卫怎么了?”飒飒的箭声和越来越密集的惨叫声中,马贼头子张狂的大笑至今仍然响在耳边:“惹恼了陛下自身难保——现在宫里得宠的,可是我们草原上的百灵鸟!” 左边被撞了一肘子,一个封得严密的布囊递了过来,曹嘉认得那是曾经一起从北疆过来的同袍,开春的时候断了条胳膊退下来,以伙计名义□□商队的弟兄。借着人群的遮挡,这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弟兄紧紧盯着隐在马贼头子背后的高大身影,咬牙切齿,语声低低: “那混蛋我见过,跟大人去奚族的时候。是奚族一个小部落的族长叫什么昆莫的——看上去他们是要灭口了。我不见得能冲得出去,这里面是我记下来的一些东西,替我带给夏白将军。告诉大人,给我们报仇!” 报仇! 报仇! 自凌玉城以下,闻讯聚集过来的将军们一个个面沉似水。 “……还真是冲着我来的。”沉默良久,凌玉城把目光从悬挂在墙壁中央的北凉全图上移开,冷冷一笑。 被抢的三支商队,一支摆明了是奚族出手,另一支看来凶手逃不掉是乃蛮的霜狼卫,很好,牙鲁帖看来是要再受点教训了,大猎上挨的那顿揍显然还不够。第三支么……凌玉城微微冷笑,当他不知道神武卫一直和虎贲卫走得近是怎的? 搞得现在商队都不敢走那几条线,更不敢从他这里进货。再拖两个月,领地财政都要出现赤字了。 “打劫商队也就算了。明明打出了我的旗号还敢打劫,抢完了连我的人都不放过——再不出手给他们个教训,那帮混帐只怕连凌玉城三个字怎么写都忘了!——奚军,玄甲卫现在抽得出多少骑兵?” 那帮混帐懂得夏文的有限,凌玉城三个字,怕是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写……夏白默默低头。与此同时,坐镇青州,主掌领地全局的奚军上前一步,右手成拳叩在心口,毫不犹豫地回答: “大人,我们带过来的八千子弟都是骑兵,新招的兵里,有一千骑兵也能上阵。扣掉镇守领地的需要,抽调五千人不成问题,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好——奚军、罗杀、贺留!各带一千五百骑兵,明天整军出发!给我往死里教训那帮假冒的马贼强盗!” “是!” 拳头撞击胸口甲叶的声音整齐得如同一声。 “混帐!”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一个杯子摔在地上砸得粉碎,跟着就是让整间殿堂都为之震动的砰然巨响。心惊胆战的臣子们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陛下那张紫檀木的华贵宝座一半砸在墙上撞得稀烂,另一半却已经无声无息地塌成了齑粉。 五月中旬,虎贲卫奏报:大虞入侵。 五月二十三日,凌玉城拒绝出征,远走青州。 六月十一日,三支商队被劫杀的消息被快马送回青州。 而当元绍收到凌玉城出兵的报告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五日,三支奉命“剿匪”的队伍早就扫荡完毕,浩浩荡荡都快开回自家封地了…… “好得很……” 元绍翻看着奚王、乃蛮王和神武将军的报告,越看越是火大。 “陛下,玄甲卫居然放火烧山……两座山头都给烧得通红,大火蔓延了足足一百里啊!”——这是神武将军的控诉。 “陛下,几个马贼路过抢了一把,他们至于连镇子一起屠吗!镇上两家大户都给灭了门啊!”——这是乃蛮王的惨叫。 ”陛下,玄甲卫足足灭了我三个部族啊!青壮男子,高过车轮的全给他们砍了!臣赶到的时候,地上堆了三座人头垒成的山啊!上千个人头,惨不忍睹啊陛下!”奚王的奏折里简直是在血泪呼号,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就别提御案上堆了一尺多高的弹劾折子了。 “商队被人抢了又不是你自个儿被人打劫了,你不会写信要求当地领主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8 缉拿盗贼?就算他们阳奉阴违,你不会上奏让朕主持公道?招呼都不打一个说出兵就出兵,你把不把朕放在眼里!——叫你去打虞夏,你心怀故国下不了手,自家人内讧你出兵倒是挺爽快!”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敢在朝会上吼出来。 当皇帝当到他这份上,真是憋屈到内伤。 平了平气,元绍开始在心底默念第一万零一遍:“那是皇后,那不是臣子。那是皇后那不是臣子不是臣子不是臣子……” 吼出来就得有个处置,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擅自出兵的家伙又能怎么处置呢? 罚俸?凌玉城这家伙只有领地,没有俸禄。好吧身为皇后没有从后宫领一份俸禄是他的错……他就不该省这点小钱的…… 贬官降爵?别搞笑了,那是皇后,要怎么贬?贬成妃子吗?周边各国都会看笑话的真的。 关诏狱?从小母后就拿着史书教育他过,“世上有被赐死的皇后,有被废出家的皇后,没有关进牢狱被臣下侮辱的皇后。真要这么做除非这个国家的面子不想要了……” 喊打喊杀?任何臣子都可以拎出去抽几十鞭子不是问题,可是皇后的话……还是他母后那句话,国体不想要了?陪他练武的时候顺手抽两下另当别论,现在人在千里之外够不着啊。 禁足反省?人在京城也就算了,现在在青州,真要大老远的把他拎过来再丢去离宫反省吗?——咦,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对臣子可以用的十七八种处罚都派不上用场。 真是的。凌玉城怎么就偏偏是他的皇后呢?弄到现在打也打不得,骂他两句吧,下诏斥责他肯定当耳边风,不把诏书拿来擦桌子就算很给面子了…… 不管了!先让他滚到京城来总可以吧!来把话说清楚,该请罪请罪该认罚认罚什么都好!擅自出兵,总要有个说法,不然那些各地领主要有样学样了! 当天宫门关闭之前,一道旨意六百里加急,直送青州: 命凌玉城进京请罪。 随身准携卫队百人。其余兵马,擅出青州一步者,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书评都米有,不幸福…… 第55章 远闻鼍鼓欲惊雷 玄甲卫的军府在京城西側,西华门出去左拐两里路就到。按说皇后和陛下一起住在宫里,可近身卫队总得有个驻扎的地方,玄甲卫作为北凉十八卫之一,也不能没有个对外的门脸。以一跨过国境,元绍就赐下这座宅邸,作为玄甲卫办公之用。 俗话说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禁宫西侧一向是豪门甲地云集的地方。靠宫墙这么近,又是足足十亩地的大宅子,这圣眷很值得一看的了若不是和赐领地,散妃嫔什么的放在一起,也足够满京城议论上几个月的。五间七架的朱漆大门甲士环列,气象森严,逢二逢七,凌玉城在军府正堂开讲兵法,门前总是川流不息,一晚上少说也有七八十名盔明甲亮的将军校尉被守门卫士恭恭敬敬地引到里面。 ……只可惜,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儿了。 纳布托把手里拄着的长戟从左手换到右手,百无聊赖地扭头去数大门上落满灰尘的碗口大铜钉。皇后远走青州,这座军府的所有人都撤得一干二净,现在里面空荡荡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连累了他们这帮羽林卫的小卒来替玄甲卫看门。这都站了一个月了……风吹雨打的哟…… “图老哥,你说咱们这差事还要当到什么时候?人都走光了,房子拿铁链子一拴,封条一贴不就完了?非得我们在这儿站着……” “然后让要饭的跑进去做窝?一帮贼骨头半夜爬进去偷东西?等人回来看见家里给翻得一团乱,能糟蹋的都糟蹋个干净?”被他叫“图老哥”的老军士大名唤作图海,四十来岁年纪,胡子拉碴。听到他这么抱怨,没好气地反问回去:“搁你媳妇回趟娘家,回来看到这一出不拿鞋底子抽你!” “老哥您这话说的……兄弟我不是还没说上媳妇吗?”今年刚满十六岁,托了关系补上差事的纳布托红着脸挠了挠头。左右一扫,看见来回巡逻的长官恰巧不在周围,凑近老军士压低了嗓子: “可是老哥……那可是陛下哎……” “陛下又怎么了?陛下也是男人!” 至于那位皇后……咳咳,反正那位皇后的容貌,满京城都没人比得上。所以陛下护着点自家皇后也是对的吧?就算吵翻了跑回封地了,陛下生气也不会生太久的没错吧? 俗话说,床头打架……那个……大家都懂的啦。 “我说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个媳妇啦。今年的赛马大会,可要好好把眼睛擦亮咯!” 然后让媳妇儿拿鞭子抽吗?纳布托打了个寒噤,努力摇头。 “老哥,兄弟还是娶个温柔点儿的算了……喏,就像街对面那个……” 街对面,一个青布包头,布裙荆钗的少年妇人,向并排站在门口的两人款款走来。 “两位大哥,这里是玄甲卫的军府吗?” 声音温柔如水。 一老一少,差了能有二十多岁的两个士兵对望了一眼。 面前的女子满面风尘,几乎没有颜色的嘴唇裂开好几道血口子,抱着个灰扑扑的襁褓,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可能倒下。然而,就是这样一副疲惫憔悴到了极点的样子,仍然遮掩不住她如珠如玉的秀丽容颜。 是个夏人的小媳妇。单身一人,抱着孩子,不知从哪里跋涉而来。她一边努力向两个陌生的北凉军人露出笑容,一边轻轻颠着臂弯里的孩子,以免那孩子惊醒了大声哭闹。 至于那孩子图海瞥了一眼,跟他半岁多点儿的大孙子差不多个头,眉目已经长开,看上去和抱着他的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是母子吗? “玄甲卫?这里就是啊。” 还没盘算完,身边的年轻同袍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那女子闻言喜色一闪,樱唇微开,低低敛衽行礼: “如此……多谢两位大哥啦。可否烦请大哥行个方便……看看里面哪位大哥恰好不当值,有空悄悄出来一趟……” 她低着头轻言细语,显然是不惯和男人说话,一股天然羞涩,温柔软款,楚楚动人。纳布托不由得凑近两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只是心不在焉地“嗯嗯”应着。正在心荡神摇之际,就听见身边的老军士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可是,里面已经没有人啦。” “没……没人了?” 抱着婴儿的女子身子晃了晃,绽放到一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怀里沉睡的婴儿,迟疑半晌,终究下定了决心颤声问道: “人……人都……” 声音软软的,那一点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89 点颤音直挠到人心底里去,像是想要知道,又害怕面对那最可怕的结果,只说了几个字就再也不敢问下去。老军士还在默默算着孩子的年岁,纳布托咋咋呼呼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人都到青州去了呀!离这里上千里路呢,这位小娘子,你可来晚了一步!” “奴……多谢二位……” 勉强微笑了一下,女子抱紧手中的襁褓,对面前两个北凉军士敛衽一礼,后退几步悄然转身,行走时耳坠不晃、裙摆不摇。纳布托伸直了脖子看着她转过一个弯,袅袅消失在视线之外,还是望着那个方向一径发呆,直到后脑勺上着了一个爆栗子才讪讪扭头。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这当口你还敢发呆?这些天羽林将军三天两头的过来取东西,连陛下都出来跑过几次马,给贵人们看到你这样子,一顿军棍都是便宜了你!” 见小伙子傻笑着站直了身子,目光时不时地还往那边飘过去,图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续道:“那种夏人女子一个个娇娇弱弱的,吃不了苦,顶不住事儿。小纳,听老哥一句话,要说媳妇还是得找咱们铁勒姑娘,跨得了马抡得动鞭子!这种养在盆子里的娇花,咱小门小户的养不起!” “老哥,你……你说什么哪……” 乱七八糟地斗了几句嘴,纳布托情知年长同袍说的是正理,也只得打点起精神来值哨,盼着替班的人早点过来——若是运气好那个小娘子还没有走远,说不定还能看上一眼。这样想着,他扭头往方才那女子消失的方向又瞥了过去,忽然间全身一震,那女子披头散发,怀抱婴儿,仓皇向他这里冲了过来! “军爷救我——”娇软的身躯瑟瑟发抖地靠在背后,纳布托一阵热血上涌,想也不想就长戟一横,把凶神恶煞一般冲过来的几条汉子逼了开去: “站住!干什么哪!” 不知是顾忌擦得铮亮的戟刃,还是认出了羽林卫的铠甲,总之追兵左看右看,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纳布托松了口气,刚想扭头安慰一下花容失色的美人儿,耳边蹄声如雷,一道鞭风撕裂空气,擦着脸颊抽出一声凌厉的爆响: “让开!” “救命啊——” 只这么间不容发的一闪,女子半个身子已经被拖上马背,绣花鞋的鞋尖几乎踢到纳布托鼻梁,刚满十六岁的小伙子热血往头上一涌,抡起长戟就对着马头抽了过去: “住手!” 一声痛苦的长嘶,青鬃骏马扬蹄立起,随后轰然倒了下去。马上男子在最后一刻险险跳离马背,醋钵大的拳头当场就挥了过来: “小子挺能啊!我们追捕逃奴你也拦着!” 元绍出宫跑马散心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女人哭娃娃叫,烟尘斗乱满地狼藉的景象。 “都给朕拿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羽林卫小队背靠着背,和十几名不知道哪里来的豪奴厮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脚虎虎生风。圈子中间,一个钗横鬓乱的夏人女子抱着婴儿,吓呆了一般蜷缩在羽林卫背后,瑟瑟发抖。 打架。 打群架。 为女人打群架。 凌玉城这才走了多久啊,都有人敢在他的府邸正门口打群架了! “这群混帐,都给朕——”想起凌玉城说了好多遍的“治政从刑狱清明开始,刑罚公平才能收拢人心”,他勉强克制住自己把他们全部砍了的冲动,“都丢去五城兵马司。阿夜,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另外……” 下巴一扬,自有人把看上去像是导火索的夏人女子拖到他马前。 “这女人怎么回事?” “……” “陛下,她说她是来找玄甲卫的,被人当成逃奴追捕,值哨的羽林卫看不过去才打起来。”从下属口中飞快地拼凑出了事件经过,哥舒夜点马上前,低声禀告。 “哦?”元绍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也不见得如何出色,想来她丈夫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看这样子就知道是来找孩子他爹的……也不知道是凌玉城身边哪个家伙惹下的孽债。 “问问她找谁,回头传个信吧。” 说完拨转马头径自离去,哥舒夜留下身边一个小队长收拾残局,连忙催马跟上。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一片惊呼,夹杂着女子的凄厉叫喊: “大人,奴婢不能再伺候您了!” 回头,血光乍现。 哥舒夜慢慢拈起从女子怀中搜出,被小校双手举起奉到面前的那件物事,随即,不出声地吸了一口冷气。 细细云纹盘绕的铜牌上,一个端端正正的“凌”字清晰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我之前一直搞错了方向。 嗯,宫城坐北朝南,陛下的寝宫在中轴线右边也就是西边,小凌办公的地方在陛下寝宫再右边一点儿。 所以小凌要出城的话,最方便是走西华门出宫,然后左转就是分隔京城南北的十字路口。 玄甲卫的军府就在这条路上离宫城很近…… 第56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个女人。 一个咽喉受了伤不能说话的女人。 一个咽喉受了伤不能说话,抱着半岁大婴儿的女人。 哥舒夜从来没觉得这么头痛过。 “……你们真没做什么无礼的事儿?”比如上去拉拉扯扯,乱摸不该摸的地方什么的…… “真没有!”被他怀疑目光扫到的下属们忙不迭地举手发誓。大庭广众之下谁那么无聊啊,要摸也要到没人的地方再摸不是?何况这女人还是个有主的…… “所以,你们好好问她两句,她突然就说了那么句话然后就拿簪子刺喉咙了?” 一片猛力点头。 “混帐!”烦恼化为怒火,哥舒夜忍无可忍的爆发了:“蠢货!她自杀,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一群人围着都拦不下一个女人?万一是刺客呢,你们也跟我说自尽了没拦下来?——养群猪都比你们聪明!” “哟~~~这是跟谁发火哪?” 暴风骤雨般的训斥中忽然□□来一个完全不搭调的声音,七分散漫,三分轻佻。哥舒夜苦笑着回头,果然是康王一摇三晃地蹭了进来,随便拖张椅子坐下,眼神在场中一扫,接着就对下方脸色惨白的女子吹了声口哨。 “长得还挺漂亮嘛……我说阿夜,你就为她发火?不至于吧?难不成她抱着孩子摸到公主殿下面前了?”一句话出口,果不其然看到哥舒夜的苦笑更加深了三分。 “摸到公主面前倒还好了……”最起码公主相信这跟我没关系不是? 不等他说完,康王已经自动自发地探身去案上乱翻。出了这桩事,便是哥舒夜想要顾什么男女大防也不可能,早让属下把那女子彻底搜过一遍。此刻案上两三个木盘里拉拉杂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0 杂堆着不少物事,铜牌,尖头带血的木簪,散碎银两铜钱,几件银鎏金的耳坠手镯等物,此外值得注意的就是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硬红纸帖子,被小心地折得平平整整,边缘上已经磨得微微发白。 “连官凭路引都没有……”康王嘟囔着掰指头算了一下,发现多半是那个孩子的,顿时失去兴趣,随手往案上一丢:“走啦走啦,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今天是我老妹的生日哎,你难道打算陪这个女人过了?” 康王生母原是清河公主生母云贵妃的隔房堂妹,跟堂姐一起进的宫,半宫女半女官的待了两年。云贵妃怀孕之后,就让堂妹伺候了元绍,不久也有了身孕。后来云贵妃喝的茶里被人下了催产的药物,不料被她堂妹误饮,早产生下康王。清河公主在康王后面出生,倒是活泼康健,对照着一落地就体弱多病的康王,云贵妃未免有几分歉意,是以对这对母子一向颇为看顾。 就算妻子不是公主,“在老婆生日陪着别的女人过”,这个罪名也足够可怕。哥舒夜的责任感让他还想挣扎一下:“可是我还没问完……”今晚熬夜也认了,明天要去给陛下复命的好吧。 “咦……你还想怎么问?这女人现在不能说话,看上去也别指望她识字,你是打算拷问哪还是拷问哪还是拷问哪?”康王不由分说地上去大力拖人: “你看刑部资格最老的问案好手我都替你拖来了,沈家那头老狐狸调理出来的人,口风绝对紧!你想知道什么?这女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孩子他爹是谁?这女人没有路引是怎么一路摸过来的?还有什么问题让他慢慢问啦……走走走!” 一个从没练过一天武的风流皇子,对一个从小打熬筋骨修炼武功的将军,居然顺顺溜溜的就这么拖走了。 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就在于当你不想让人知道的时候,所有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看到清河公主似笑非笑向他瞥过来的时候,哥舒夜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郎君……听说今天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摸上门了?” 可以不要把“父皇”两个字省略掉吗?啊,可以吗?对着爱妻娇波流慧的笑靥,驸马亲王实在很有吐血的冲动。 “是啊,给陛下撞个正着……”哥舒夜有气无力地在妆台前坐下,双臂环上清河公主柔软的腰身,脑袋搁在爱妻肩上闻着她的发香,感觉整个人骨头都给抽光了。。为什么不是被找上门的那个人被陛下撞见呢?为什么是他要去讯问各方人等、要去为这种破事儿善后呢? “郎君……” “嗯?”闷闷的声音。 “今天是别人的事儿也就算了。要是哪天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说是郎君你的孩子……” “这绝不可能!”哥舒夜一激灵,整个人当场坐直了身子,几乎就要抱着妻子指天誓日的赌咒。然而柔软的指尖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拧,立刻把他弹起来的力道泄了个干净: “那我可不管真是你的还是假冒了来恶心人的,一概灭了了事,听见了没?” “这、这……”不至于吧那么小的孩子…… “怎么,舍不得?” 年轻的公主含情斜睇,软语娇嗔。哥舒夜一声“舍得”几乎脱口而出,总算脑袋还没完全迷糊过去,及时收住,慢慢吸了口长气: “你是说……陛下……” “父皇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啦。反正换了我,这女人别想好过!” “……”哥舒夜算是明白小舅子死活拎他回来是为什么了。 感情我之前就是在白忙对吧?啊?跟一个注定要被灭口的女人忙活了那么久…… 青州通往京城的大道上,一队骑兵正在全速奔驰。 百十人全是黑衣黑甲,远远望去如一条墨龙也似,横成行,竖成列,虽在疾奔当中,行伍却是丝毫不乱。其中一人被隐隐护在中央,六月底最为酷热的午后,汗水顺着头盔边缘瀑布般直淌下来,他的军服领口还是一直扣到了咽喉,握着丝缰全神贯注望向前方,浑似挂在天上的不是盛夏骄阳,只是暮春暖融融一轮旭日。 这一行人正是凌玉城和他身边的亲卫。奉了元绍的命令,凌玉城只带一百名亲卫,直奔京城而来。一路上卫士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倒是凌玉城自己浑不在意,该打尖打尖该扎营扎营,完全不担忧到了京城以后会挨上什么狂风暴雨。 “大人……咱们就这样进京吗?” “不然呢?”凌玉城瞥了说话人一眼,是一直伺候他起居的小队长吴达,黝黑结实的小个子,看着他满眼忧虑地望着自己,想起自从把他提拔到近身亲卫的位置上,饮食里有毒没毒自己就再也没有操心过,凌玉城心底一暖,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一分: “我们还得大包小包带上京去?” “大人!”如果不是在马背上,想必吴达已经连连顿足。“属下是说,是说,大人索性出兵不就行了?何苦跟陛下顶成这样!” 出兵吗? 凌玉城唇边的笑意一分一分消褪。 缓缓收缰,他在道旁的树荫里停下马来,亲卫队立刻环着他围成了一个圈子。凌玉城从左至右环视着这些跟随他少则两三年、最多甚至超过十年的卫士们,良久良久,才徐徐叹了一口气: “现在出兵……和大虞,和北疆大营交战?你们,下得了手吗?” 真的下得了手吗,那是曾经的袍泽和兄弟。曾经一起训练,一起冲锋,手挽着手,背靠着背,肩并着肩。那此刻和你刀枪相向的人,曾经用并不宽阔的脊背,为你挡住迎面而来刺向咽喉的刀枪。 也许劈出一刀时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也许指挥围困绞杀时看到那面熟悉的旗号,也许中夜扎营听到对面唱了几千遍几百遍的军歌……也许并没有想要改变所跟随的旗帜,然而,仅仅是微乎其微的一个迟疑,就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保证他自己的意志足够坚定,却无法让麾下每个人都和他一样。 代价太重太沉,成功的可能太小太微末。他,赌不起。 要让那些跟着他去国离乡的下属万众一心,即使对故国挥刀也无所迟疑,他,还需要等待一个,或许不止一个契机,才能斩断他们用烈火和鲜血刻进骨髓的眷恋。 一如他。 那个夜晚惊闻边关烽火,两人彻夜推演战局,元绍也曾经手执文卷闲闲笑问,是不是愿意出兵,剑指大虞,复仇一战。 那时他有一千个一百个理由推脱辩解,训练不足,兵心未定,指挥不畅——然而千言万语在舌尖翻腾到了最后,却只是恭恭敬敬地向自己的主君低下头去: “陛下恕罪,臣……下不了手。” 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他盯着烛火在舆图上跳动的影子,恍惚觉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1 得整个人飘飘荡荡的悬在半空中,无所归依,无所着力。色声香味触,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已经茫然,漫长到令人发狂的寂静里,唯一能感到的就是血管里汩汩流动的仿佛已经不是鲜血,而是高山顶上长年不化的寒冰—— 原来,他终究,下不了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已经是千年,元绍的声音终于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并不见多少恼怒,反而有些充满兴味的探究。 “呵……说得倒是直来直去。你就不打算找个别的理由?” “臣,不想欺瞒陛下。” 不想瞒着他,也不想有任何的避重就轻。即使面临雷霆震怒,即使从此失去君王的眷顾,也要把自己的真实心情,毫无掩饰地袒露在他面前。 出乎意料的,片刻沉默之后震荡在耳际的,竟是悠然自在的轻轻笑声。 “你要是这么快就下得了手,朕反倒可能觉得你凉薄。不过,难得你半点理由都不找,直接和朕实话实说——” 头顶被轻轻揉了两下,全身血液便在这一触之中回流,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元绍眸子里欣赏的笑意: “侍君以诚,事君以忠,很好。以后,有什么话也和朕直说就是……” 回忆在心底一掠而过,环顾四周,亲卫们的神色有些是坚定愤慨,更多的则半是怀念半是茫然,凌玉城不由在心底暗暗点头,现在就和大虞交战果然不是时候。虽然没有和这些士卒们挨个谈过,然而由夏白日常收集上来的情报,已经可见一斑—— 想到这里思绪陡然被马蹄声打断,凌玉城循声看去,树林外值哨的卫士迎上了一支小小的马队,略微交谈之后,那支五个人组成的小队伍被引了进来,四名金吾卫环护之下,赫然是一个穿绸着缎的年轻内侍。 “大人,”在马背上微微俯首之后,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门,让凌玉城身边所有亲卫都是一惊:“陛下有事询问大人——” 随着元绍手诏递上的是一个锦囊,凌玉城展开锦囊里的白绢,上面墨迹淋漓,血痕殷然。一行一行细细看下去,白绢上的字迹软弱无力,字里行间时不时染上一滴鲜血,想见笔迹的主人负创书写,不知忍了多少痛楚才写完这一张供状。 “前儿有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大人的军府,正好给陛下看到,问她找谁,不但不肯说反而试图自尽。陛下让人拷问,最后那女人说,她是发配北疆的罪臣之女,以前伺候过大人的……” “陛下差奴婢过来就是想问问大人,那女人说的是不是真话,还有……” 还有,那个半岁大的婴儿,是不是如女子所说,是他凌玉城的骨肉。 凌玉城心不在焉地展开供状,从头看起。 整个供词看似无懈可击,人是曾经在他身边伺候过的人,姓名时间都对得上。因为他骤然下狱,这群军妓流落无主,被奉旨接管北疆大营的端王脱籍放出,事后才发现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生产之后,家里不容,不得已跟着商队悄悄越过边境,把婴儿送到玄甲卫的军府,只求孩子能平安长大…… 然而仔细一想,破绽漏洞差不多随处可见。一个女人生产之后,要休养多久才能上路?没有官凭路引,在北疆烽烟处处的时候,是怎么越过边境一路摸到京城?不敢报他的名字,随便说一个身边亲卫又不是难事,为什么偏偏抢在元绍亲自过问的时候自尽? ……林林总总,他不信元绍看不出来。看出来了又特意派内侍前来询问,元绍到底在想什么,想要他干什么? 还有那张除了北疆战事,其他什么都没提到的手诏…… 反反复复地分析着元绍可能的想法,心里一点憋闷却总是压不下去。二十四岁独掌北疆三十万边军,身边有几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的?陛下以前又不是不知道——还派人特地过来讯问——派的是臣子也就罢了,还是内侍…… 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在胡思乱想,这等念头还是在心底兜兜转转,翻腾不去。凌玉城目光一掠,只见围成一圈的卫士们盯着他手里的白绢,大半脸上都是愤愤。心念电转,蓦地冷笑起来: “陛下让你来问我这个?” 把手里的白绢塞回锦囊,他毫无预兆地扬手,向毕恭毕敬站在他面前的内侍劈面一掷: “他还不如问我,当年在北疆的时候杀了多少人!” 不待那张口结舌的内侍反应过来,双膝一夹马腹,纵马驰出: “走!回青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你其实有多爱陛下啊……你其实就是跟他告白的好吧? ps: 桑心了 你们都不爱我了t_t 辛辛苦苦写了这么多,一点反应都看不到 第57章 将士军前半死生 自从凌玉城头也不回去了青州,好像后宫一下子就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了。 元绍沿着宫墙之间的夹道缓缓穿行。没走几步,细细的管弦声和着优美婉转的歌声从左手边响起,声音明亮圆润,宽广舒展,透着一股无拘无束的奔放味道,光是听着,就像是在草原蓝天白云之下纵马奔驰,整个身心都跟着舒展开来。 唱歌的是奚王献上的……好像是他的侄女?元绍努力回忆了一下。谢天谢地,奚王送来的那群姑娘里,没有上次给凌玉城敬酒的那丫头,据说他们打完天鹅回来以后就被速度嫁掉了。这要每次看见人,都想到她喜欢的其实是凌玉城,他是享受美女呢还是找气受呢? 就算凌玉城根本没有多看那丫头一眼也不成! ——话又说回来,那些女人献媚邀宠能不能多点花样。他不就给那姑娘封了个……美人?贵人?总之当时随手点了个封号,然后多留了几夜罢了。结果三四座宫室都是天天弦歌不绝,唱得好听还好,唱得走调或者大清早的起来吊嗓子真是…… 鬼哭狼嚎都不足以形容。 烦得他连逛后宫都改成逛御花园了。然后,就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片粉白鹅黄桃红柳绿的衣襟飘带在花树当中绕来绕去,再稍微多走几步,肯定有个女子跟他特特地地“巧遇”一下。 一次两次是惊喜,次数多了,……要么下令所有人不准进御花园,要么,他还是出城跑马去吧。 那帮女人?除了侍寝的时候能让他享受一下,就是天天涂脂抹粉,撒娇争宠,计较他赏了多少衣裳首饰,在谁那儿过了一夜。想跟她们聊聊天吧,说起大虞知道在南方,讲到北疆大营就以为在北方了…… 面目可憎言语无味这八个字,原来就是为宫里的女人而设置的。 ——凌玉城什么时候能回来?留在这里天天宠幸妃嫔,让人人都觉得皇后失宠了被他赶去封地,他容易么?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2 该死的大虞进军速度能不能再快一点! 元绍暗自抱怨的时候,凌玉城正与死亡擦肩而过。 掷还供状,负气返回青州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离京都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这样连续十几天的全速长途奔驰,无论人力马力都是极大的消耗,因此在终于回到青州附近,眼看再过半天就能踏入领地的时候,即使凌玉城身边那些千锤百炼的卫士,都不由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变故,就从那一刻开始。 时值七月,夏粮已经开镰,一路行来,举目所及都是沉甸甸的金黄麦浪。乡民进城交粮卖粮的车子也排起了长龙,就是他们这支顶盔贯甲的骑兵队伍,有时候也只能在堆得满满当当的粮车之间蜿蜒穿行。 第一辆粮车侧翻倾倒的时候,凌玉城只是本能地勒住了马。为了赶时间,他们选择了绕城而过,连接县城与县城的道路并不宽广,一边走着粮车,另一边就只能容一匹马通行。车辆一倒,堆得高高的粮包横在路中央,凌玉城前方没有被隔开的卫士顿时就只剩下三个。 粮车纷纷停了下来,后方赶车的农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七手八脚地挤上前去帮忙。凌玉城看着这些衣衫褴褛、汗臭熏天的农夫通过自己身边,勒马向边上避让了下,同时注意着不要让马蹄踏上农田,谁知嘎啦一声厉响,停在右手边的粮车摇晃着向他压了下来! 这辆车倒下来的情势和方才大有不同,一边倾斜,一边就看见捆住粮包的绳子纷纷断裂,那些至少也有一百斤一袋的粮包翻滚着砸了下来。此时再也顾不上什么践踏田地,凌玉城一带马缰向左就闪,战马前蹄接触到松软耕地的一刻,眼角陡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刀光! “大人小心!”元绍特赐的两个护卫大喝着扑了过来,凌玉城的近身侍卫们也个个催马冲上,然而没等他们靠近,森冷的刀气已经迫得凌玉城呼吸艰难。间不容发之际,他狠狠向左一倾身,几乎是从马背上摔落一般缩身滚下,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抹,寒光出鞘,就地翻滚间已经和左后方袭来的刀光对了一招! 与此同时,飒然鸣镝声中,他从北疆大营携至此地的爱马痛苦长嘶,向着他滚落的方向轰然倒下。 刀剑相交,钢刀的劈砍力大势沉,偏偏带着一股古怪的柔韧劲力,一次交击中瞬间震颤数十百次,掌中长剑几乎被震得脱手。凌玉城呼吸一窒,那股内力沿着手臂经脉一路上攻,刹那间脏腑翻腾,差不多就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来人当是武林中有数的一流高手若是换了一年前,他少不得就要重伤在这一招之下 可惜啊,他已经不是一年之前的凌玉城! 一年以来,元绍日复一日从无间断的喂招,一套套量身打造让他修习的武功,又岂是等闲? 深深吸一口气,内力自动在经脉中滔滔奔行,驾轻就熟地应对着侵入经脉的内力,而手臂已经一翻一扬,卸开对方刀上携带的暗劲,更贴着刀身向上抹去。来人撤刀变招,凌玉城滚落地面,就地翻滚间飞起一脚,包着钢皮的军靴靴尖正正踢在刺客持刀的手腕上! 钢刀远远荡开,刺客负痛低呼了一声,战马沉重的身躯就在这时候砸在地上。烟尘飞扬中凌玉城余光一掠,元绍赐给他的两个贴身护卫正怒吼着飞扑过来,而稍远一点的地方,鲜血已经在狭窄的道路中央喷溅出小小的彩虹。 他那些惯于战场厮杀的卫士们,论到近身搏击,又怎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的对手? 只看得一眼,持刀刺客再次逼到眼前。凌玉城打叠精神和来人战在一起,刀来剑往,仗着和元绍这等高手交手的经验丰富,身上又披了甲胄,居然打得有声有色。直到两个贴身护卫冲到他身边,一个上前迎敌,另一个提刀站在他身侧戒备,凌玉城才松下一口气来,从远远驱马绕过来的卫士手中接过□□,凝神看向翻翻滚滚斗在一起的两人,伺机待发。 “高手相争,就算纠缠在一起你不方便射箭,从外圈盯着他也能分他的神——”那几百个夜晚中,元绍也曾传了侍卫进来,张满拗去箭头的弓箭环伺周围,而后缓手陪他过招。被招来的侍卫手中还曾拿过水瓢,沙土,铜锣……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让他在面对刺客的时候,能多一点点自保的力量。 陛下…… □□裂风,血光迸现。 一盏茶之后,大事底定。 被倒下粮车分隔成三段的卫士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内圈刀枪并举,结阵而战;外圈纵马而来,箭弩齐发。再加上两个二流顶峰一流末尾,专攻金钟罩铁布衫的高手缠住来犯的刺客,不大一会儿工夫,凌玉城的卫队付出死伤小半的代价,已经把四名刺客全数擒杀。 凌玉城重新踏上被鲜血浸染的路面。 四个刺客有三个已经横尸就地,最后一个,也就是持刀向凌玉城劈来的那个大腿被□□洞穿,胸口又着了一记铁砂掌,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眼见得是不活了。路边运粮的农夫们被呵斥着赶下道路,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等待因为失去同袍悲怒交集的卫士们逐个搜查讯问。而他的卫队—— 裂帛声刷刷连响,凌玉城回头,小队长吴达正颤抖着双手撕裂衣袍,为他一个负伤的下属裹住断臂创口,然而鲜血如泉,一忽儿就浸透了覆住创口的衣料,他只能手忙脚乱地继续去撕。再过去一点,萧然双手染满鲜血,跪在他的队长身边,努力把流出的肠子堵回那个老军士腹中,却管不了更多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再过去…… 而更多的卫士,只是默默试探着他们同袍的呼吸,然后,用一块完整的衣襟或者袍角,覆上他们永远不会再次睁开的眼睛。 每一次大战的死伤,都比这惨烈十倍百倍。刀口舔血,沙场搏命的汉子,不会因为这样的死伤场景,就让心志有半点动摇。 然而…… 慢慢低头,逐个检视死在当地的刺客,凌玉城脸色一分分冷凝下来。 刺客当中,有两个他是认得的。 清风剑陈柳如。明月山庄的二供奉,在他还是北疆大营一名副将的时候,曾经与此人同席饮宴。 小猿猴袁风,擅长机关,工于暗器。曾经被他延请,帮忙改进过几件攻城器械,也曾在战事艰难的时候几次随队出击刺杀敌方将领。方才向他射出几支□□,却被他的爱马挡下的,显然就是此人。 甚至,那个持刀正面向他发起冲击的刺客,走的分明是昔年南朝武林盟主,轮回刀夏炎的路子——因为夏炎曾经在乱军中试图刺杀元绍,元绍对夏氏的刀法印象颇深,给他喂招的时候也模仿过这一派的刀招…… 原来,是你们,来杀我吗? 凌玉城本能地站直身体,抬头望向遥远的、极尽目力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3 仍不可见的南方。 也好…… “大人小心!” 凄厉箭鸣。 感觉到痛楚之前,身体已经像着了一记重锤般凌空飞起。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没有更文…… 我爸妈旅游回来了,给我炫耀了一晚上照片…… 第58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大人醒了……” “大人醒了!” 凌玉城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军帐外,欢呼声已经一浪高过一浪地蔓延开去。 循着光线射来的方向转过头,就这一个动作,胸口已经疼痛得像要裂成碎片一样。凌玉城轻轻吸了口气,随即无法遏止地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腥甜从咽喉深处直往上涌。 “都让开!” 一声大吼,几个争先恐后伸过来的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军医杨秋青里透白的瘦脸在面前晃了一晃,几点银星没入胸腹,胸口顿时一阵清凉,刚才撕扯一般的痛楚的瞬间好了大半。 “大人多歇歇吧。”杨秋永远是那副万年僵尸脸的表情,凌玉城非常怀疑,只有特殊到一定境界的死人可以让他的脸色改变一下:“昨天那一下挨得可不轻。” “……昨天?” “大人你昏迷了整整一天!” 一天么……怪不得外面的欢呼声到现在都没有停。凌玉城默默垂眼,遏住唇边浮起的浅淡笑意,刚要开口,就看到杨秋风一般地转过身子,一手叉腰,对着帐外提气就吼: “叫叫叫,叫什么叫!我都说了不会死!大人昏过去而已没有大碍的!都闭嘴!” 挤满了人的军帐一下子静得没有半点人声。人影摇曳,那些血火杀伐都没有半点畏惧的勇将,此时却在一个瘦弱医官的吼声面前接二连三地垂下了头,一个一个脚尖跐着地面,恨不得直接缩到帐篷和地面的缝隙中去。 嘴角往上一勾,凌玉城在笑出声来之前赶紧板起了脸。这一笑肯定要震动脏腑,一震动就要咳,一咳出来……医官就在面前,保准就是回头一顿吼再加两把黄连…… 他尽量轻声地开口:“弟兄们怎么样了?” 些微尴尬,却是难得轻松快活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甚至连方才气势如虹的杨秋也忘了说话,良久,带人在奚族领地杀了个尸山血海,而后匆匆赶回,前天刚刚踏入青州的亲卫队长贺留才了站出来,低声报告: “战死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五人。重伤的弟兄里,有两人终身残疾,还有三人……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扶我起来,去看看。” “不许去!” 能这样当面呵斥凌玉城的,只有被称为“宁见阎王,莫见老杨”的医官杨秋。此人其实还是好脾气好说话的,但是你要敢违反他的医嘱,该喝药该养病的时候不肯乖乖听话,他绝对可以整到你生不如死。若是在平时,哪怕凌玉城也不会和他当面顶撞,此时却是把医官的怒吼视若无物,转向贺留,沉声重复了一遍: “扶我出去。” “不许起来!你肺受伤了!五脏都有震伤!肋骨肯定骨裂保不齐有骨折!给我在床上躺个三天再说唔唔唔唔……”被人捂着嘴拖到一边,贺留和罗杀一左一右亲身上前,尽量轻柔地把凌玉城架了起来,给他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竹布披风,早有侍立门口的卫士上前一步高高挑起帐帘。 在帐口眯起眼睛,适应午后炽烈阳光的一瞬间,外面的欢呼声陡然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浪头。 凌玉城轻轻挣开左右扶持着他的臂膀,踏着缓慢,然而尽量稳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上千双眼睛跟随着他的脚步转动。 那些在阳光下黝黑、在风霜中皴裂的面庞,一个个写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写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写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凌玉城轻轻微笑。 他抬起手,忍着胸口一跳一跳的疼痛将手臂举过头顶,向着欢呼不止,队形却分毫不敢散乱的军阵挥了一挥。 回首,大将拱列;面前,甲士如云。 “大人!” “大人!” “大人——” 从伤兵躺卧的帐篷里出来,凌玉城不顾军医的夺命咆哮,沿着绵延数里的营帐一座座走了下去。 贺留、奚军、罗杀,三名大将先前都被他派了出去,各带一千五百骑兵,数十日间往返千里,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此刻再看,去年九十月份招进营里的新兵固然褪去稚嫩、多了沉稳,老兵也焕发出了一份锋利的气度。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修心养德,要的是每日三省吾身;时不时的拉出去见血,则是打磨一支军队的不二法门——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营门口。青州边境匆匆立起的军营外,一杆大纛迎风飘扬,旁边长杆上高高悬挂着五具尸体,乌鸦不断飞鸣着,时不时落下来啄食一口。 凌玉城脸色蓦地沉凝下来。 那支□□,从堆得高高的粮包中间射出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提气凝在胸口。 幸好,那不是三十步内可透重甲的强弩。 幸好,粮车上地方狭小,那口箱子里蜷缩下一个刺客后,放不下更为强劲的□□。 幸好,他即使赶路也习惯性地披甲在身。 幸好,刺客瞄准的是他的胸口,而他在皮甲里面还垫了一块护心镜。 幸好…… 他静静转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下属。 “你们怎么看?” 哗啦一片甲叶响动。以奚军为首,五名大将和数十副将校尉跪倒一地,拳头叩击心口甲叶的声音,在晚风中整齐得有如一声: “大人,我们出兵吧!” 跪得当真整齐。看来这一天一夜时间,他手下将校们,没少为了这件事情反复商量啊…… 目光从最前方的奚军、贺留几人身上一掠而过,投向后方一众校尉。足足三四十号人,整个玄甲卫的中层军官,差不多一半在这里了。 扣除统带军队必然需要的人手,想必能跑来的人,都想方设法跑来了他面前。 就不知没来的那一半人,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出兵?” 凌玉城负手向天,声音在撕扯着大纛的晚风中,低得如同自言自语。 “是啊大人,我们出兵吧!” “大人,你念着别人,人家可是要你的性命哪!” “大人,他们出兵打过来是第一次,在陛下面前陷害您是第二次,派人过来刺杀这是第三次了!过一过二不过三,大人,再有什么情分都消磨干净了!” “大人,为这帮人和皇上对着干,不值!” “大人……” 没有听到他第一时间的喝斥驳回,面前将校们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4 声声劝说,声声催促。殷切的,愤慨的,沉痛的,担忧的……争先恐后发言汇总起来只有一个意思:出兵! 这些人,将领也还罢了,校尉们当年在北疆最小也是掌握五百人的牙将级别,到了青州兵力大大缩水,也只能委屈他们暂时先带个百把人。人数虽然少了,对手下的掌握却是更加切实。现在他们如此群情激愤的请战…… 军心可用。 “贺留。” “大人!” 见凌玉城向前跨了一步,落地时身子微微一晃,贺留急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扎煞着两只胳膊上前来扶。凌玉城轻轻推开了他,微微抬手示意,等面前跪倒一地的将校们陆陆续续站起身来,才平了平气息,轻声开口: “我遇刺的消息……报给陛下了么?” “大人遇刺的当天就报上去了。八百里加急送的奏折,当时大人还昏迷不醒,……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城了。” 遇刺,重伤,昏迷……也不知元绍看到奏报,会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京城里会有多少人为他担忧,又会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巴不得他过不了这个劫数。 “立刻上奏陛下,我已经醒转,伤势没有大碍。嗯……”沉吟片刻,加上一句:“在奏折里抄上一份药方。然后……” 他压下胸腔里翻滚的一阵呛咳,环视众人,尽力提高了声音: “整军备战!” 远在千里之外,元绍接到第一封奏折的时候,当真惊怒交集。 遇刺?重伤?凌玉城这个家伙,才放出去个把月,就碰到这样的祸事!早知道,就该把他牢牢圈在身边,就这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在外面乱跑……话说回来,赐给他的那两个护卫是死人不曾! 加派给他的护卫还没选好,第二封奏折又跟催命也似地赶了过来。这一回元绍拿在手里,第一眼看到上面端端正正都是凌玉城的亲笔手书,心情就好了大半。再往后翻,末尾赫然还附了一张药方,他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思从头读到末尾,看到最后特特加上的几味药材,一个没忍住,居然笑出声来。 “巴戟天、车前子、防风、熟地、当归……还有心思打这种哑谜!——那刺客砍得实在是太轻了!” 笑归笑,善后还是要给他善后。元绍盘算片刻,亲笔写了两份密旨,吩咐即刻发给虎贲卫和骁骑卫——虎贲卫倒是可以慢点走没关系,骁骑卫步习之那边是肯定要加急再加急的,不然就不赶趟了——回寝宫翻了翻,从书架背后的密格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来。 匣盖掀开,血色丝绒上卧着一只猛虎,黑沉沉的青铜质地,竖耳瞪目,仰天作咆哮状,四肢曲卧,虎尾卷曲着向上翘起,像是随时会发力抽打出去。虎身侧面刻着一行错金篆书:“兵甲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玄甲。”卧虎脊背上也是一模一样的文字,只不过手中这枚只能看见右面半边,正是用于青州玄甲卫发兵的虎符。 北凉十八卫,凡千人以上兵力调动,莫不以此为信。 烛光下,元绍左手端着檀木方匣,右手拇指沿着虎背上流畅的线条轻轻抚摸。这枚虎符是赐凌玉城所部为玄甲卫的时候铸了赐给他的,形制铭文,和其他十七支军队并没有任何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 虎眼中,一枚淡金色的明珠圆润无瑕,熠熠生光。 这明珠本是他雨夜古庙中拾来、硬塞给凌玉城的那一双,后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里。制作虎符时,他一时兴起吩咐下去,恰好将其制成了虎符上的一对眼珠。当时赐下虎符,凌玉城看到那对明珠时的惊愕神情…… 可是精彩得很那。 “还君明珠……这到底算不算是还给朕了呢?”这样想着,虽然那个他想问的人不在面前,元绍还是低低的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先预告一下。 公司周末两天部门活动。 所以,周六晚上就米有了,周日晚上……看运气…… ps: 那个药方…… 陛下笑什么大家应该明白吧? 第59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天统十一年七月初,凌玉城在返回青州途中遇刺,重伤昏迷。 次日,第二封奏报从青州发出。元绍异常重视,特派金吾卫快马赐药,着令伤情药方一日一报。 使者到达青州次日,凌玉城执虎符誓师,率本部骑兵四千人,从海西降人中拔擢的军卒二千人,轻兵潜行,进入骁武卫地界。途中,与骁武将军步习之彻夜长谈。 七月二十一日,玄甲卫潜越数重关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剑门关以南二十里外的昌平驿,吞下了一支从后方派向剑门关的粮队。当夜,全军更易大虞军服,凌玉城亲率本部亲兵百人,海西新兵五百人扮作粮夫,至剑门关南门下叫门。 “大人,还是我带队上吧。”看着众人纷纷检查兵刃器械,奚军上前几步走到凌玉城身边,试图作最后一次努力:“您亲自带队夺门太危险了——” “危险?”凌玉城一身粗布短褐,赤足穿着草鞋,袖管裤腿高高挽起,装束打扮和拉车的民夫没有两样。奚军看了一眼就想扭过头去:大人素来好洁,那时候几天几夜行军打仗,别人都灰头土脸,大人还是干干净净端端整整,一眼看过去丰神如玉。现在这副德性,胳膊腿上裹满泥浆灰土,头脸脖子上还在不停的涂抹尘灰,活脱就是个泥猴! 实在太伤眼睛了…… 眼睛可以闭上,耳朵却没办法堵起来。凌玉城一边乔装,一边还在悠然反问:“你觉得,谁想到我们会出兵拿下剑门关呢?” “……” 奚军哑然。整个北凉朝廷估计还要加上差不多整个大虞朝廷和大半个北疆都知道,大人为了不肯出兵剑门关,和陛下吵了一架跑回青州,哪怕陛下盛怒都不肯低头。前些天大人遇刺,照着青州方面上奏的伤情,大人现在应该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陛下赐药也不止赐了一回了…… 是啊,谁会想到,他们会出兵呢? 从离开青州开始,他们就换上骁武卫旗号,一路昼伏夜出;越过边境时走的都是小道,摸岗哨拔烽火台,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至于在剑门关以南冒充大虞军队……天晓得那对他们来说,根本不能叫“冒充”好吧。 如果是北门,或许守门将卒还会有那么一分警惕,怀疑来的人是敌军假扮。南门么,呵呵。 “再说,抢夺城门要的是步下搏杀,你还能比我强?” “属下自然比不上大人——”原本倒还没差多少,这一年大人的武功长进得实在是快,一柄长剑纵横吞吐,他们几个人联手都扛不住。没办法,有那么个人天天教着…… “放心,区区剑门关挡不住我。你在后面好好看着,等我的信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5 号!”抬头凝视着剑门关夜色中若隐若现的巍峨身影,凌玉城拍了拍心腹爱将的肩头,头也不回地归入队列。 牛鸣哞哞,车声辘辘,很快靠近城门。凌玉城悄没声地站在一辆平板车旁边,看着下属拉高了嗓门和城上对答,把个京城来的纨绔子弟样儿演得活灵活现;看着城头灯火摇曳,一个篮筐放下来再拉上去;看着城门一分一分打开,门卒懒懒散散的让开去路,不由得心潮澎湃,低头掩住唇边一丝锋利的冷笑。 这剑门关的规矩,比之当年他在的时候,真是松得多了……换成他治下,深更半夜的,哪有这么容易就开城门,门里连守兵都只有小猫小狗两三只? 赵胜……哼…… 吱呀声中,堆得高高的粮车,一辆接着一辆没入幽深门洞。凌玉城低头默默数着步子,看着排在他正前方的那辆板车已经到了千斤闸正下方,猛然一声大喝:“动手!” 话音未落,城门洞里,惨叫声、惊呼声、粮包落地的轰轰声,就已经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回响! 凌玉城带来夺门的突击队全都是精兵强将,他本人的亲兵卫队不提,就是那些海西新兵也都是壮汉,一手提一袋百斤重的军粮,便如抛根干草似的。七八个海西力士有条不紊地轮番进退,很快就在千斤闸下方堆起两个高过人头的粮堆。 而更多的人,已经从车底抽出兵刃,默不作声地冲了上去! 时值深夜,城门口值守的门卒不过二十来号人,对自家运粮队伍也没什么戒心,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靠着墙边几乎打起了盹儿。先头队伍一冲,这点儿人水花都没有溅起就倒了一片。凌玉城的亲兵护卫相视一眼,一挥手,分出一半人带着四百海西新兵,拔脚就冲上了通往城门楼的斜坡! 这座关城,哪一条道路、哪一座城楼,不是大人带着他们曾经踏遍? 就要突破了头顶上刀剑相击的声音渐渐推向高处,凌玉城望着城内黑魆魆的大街街面,不出声地吐了口气,陡然神色一凛。远处火把摇曳,人声嘈杂,却是不知道哪一拨换防回来的守军被他们惊动。看那火光下刀剑的反光,只怕不止几百,竟有上千之数! “大人,我们——”回离保和古迭两个北凉侍卫对看一眼,一左一右把凌玉城夹在当中,一个“退”字已经在舌尖打转。他两个是元绍亲赐,先前凌玉城遇刺,他们护卫不力的罪名都还背在身上,是以护卫凌玉城越发精心。现在人都在上面抢占城楼,门洞里满打满算只有一百五十号人,要对战面前上千守军,还有后面源源不断而来的不知多少军队,想一想就觉得背心发凉。 信号虽发了出去,奚军的马队还在后面,远水不解近渴;上面激战正酣,要把人叫回来,两军交战最重气势,这一转身一往下奔,立刻就是溃败! “怕什么?”凌玉城便似看不见对面军兵一般,向前跨上一步,左手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右手长剑横过,直指前方。身边甲叶哗啦啦响动,亲兵护卫们排成一条直线,片刻功夫,已经把城门洞挡了个结实! 到此地步就是死战罢——拼了这条性命,总保着大人无恙就是了。回离保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手中的厚背长刀。眼见得来敌越来越近,火光下已经看得清彼此的面目,背后忽然有人大喊:“闪开——” 跟着那些一副拼死抵抗,一往无前模样的亲兵们呼啦啦闪到两侧,回离保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背后热风涌动,五六十头拉车的犍牛尾上烈焰熊熊,争先恐后地向对街冲了过去! 城外,马蹄如雷。 一夜搏杀,天明时,一丈见方的无字黑旗,已是猎猎飘扬在剑门关上。 剑门关是大虞拒守北凉第一关,凌玉城在的时候把这里当作治所,长年有三万以上的人马驻扎。饶是此刻大军投入北凉战场,关城驻军仍然上万。 以六千长途跋涉、一夜苦战的客军,压制上万俘虏和满城百姓,直把奚军以下一干人等忙了个四脚朝天。待得忙完,四处寻找大人时,却见凌玉城按剑默立城头,面向南方,正自出神。 城外,满目青翠,风景依稀似旧年。 犹记得,去年七月,在这座关城、这片城头,怅望故国,那一眼,曾经以为便是永别。 犹记得,在城上挥刀断发,随风散入故土,对身后一直等待的人轻轻回答:“截发代首,永葬故国。” 犹记得那人轻轻叹息,无人处为他细心收拢散发,用随身须臾不离的剑穗亲手束起。手指留下的温暖依稀还在发间,而他,已经以敌人和征服者的身份,让这座他少年时建功立业的城池,在铁蹄之下战栗臣服。 屈指流年暗换,不知不觉,便是整整一年光阴。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史载,凌玉城袭取剑门关后,“下令:此吾少年建功业地也。毋焚毋掠,毋伤百姓。取府库而去,军纪肃然。” 七月二十三日,骁武将军步习之率部三万,从剑门关北门进入,接管了这座曾经属于大虞的雄关。凌玉城所部在关城休整一日之后,全军开赴北方,投入大虞将士和北凉虎贲卫绞杀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写得我心里酸酸的…… 小凌…… 站在城头上发呆的时候,其实你是想陛下了对吧? 第60章 归来池苑皆依旧 从剑门关向北,大虞和北凉各自投入了不下十万的兵力。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里,两军用尽一切力量和智谋,在这二百来里宽、百多里纵深的战场上,绞杀成犬牙交错的血肉泥潭。 然而,轻轻松松就攻城略地,把战线向北推去一百多里的大虞军队,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在得知剑门关陷落、归途已断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传令下去……”纵马山头,俯瞰脚下丢盔弃甲、一眼望去连叫花子都不如的溃退队伍滔滔流过,凌玉城神色不动,右手指节却已经在缰绳上握得发白。深深吸了口气,内力提起,一字一句清清朗朗吐出,“降者免死。” “大人有令,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震撼山林的呼喝声中,一丈见方的无字黑旗猛然展开。 那面旗帜,赵胜从宁武关带来的人或许不认得,剑门关出身的将士,却都是认得的。 归途已断,粮道已断,跟着一个好大喜功不知进退的主将,被当成炮灰填到最艰苦最危险的战场,饿着肚子被敌军追杀……不断有人从逃亡的人流当中冲将出来,踉踉跄跄一头扑倒在黑旗划定的圈子里,佝偻着身子,十指死死抠着泥土不肯抬头。 凌玉城身周,一千亲兵死死护定了大纛,五千人四下里撒开,在这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追亡逐北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6 的猎场里四下里收拢溃兵。还有两千人忙着搭建营地,埋锅造饭,收走降卒兵器衣甲,一排排赶到中心看守起来。没有人敢和这些曾经的同袍、如今的敌人,多说一个无关的字眼。 收降的人越多,凌玉城就越是沉默。 这些降卒……这些惶惶然、茫茫然扑倒在黑旗下的,曾经,都是他的兵。 都是他一手一脚,亲身带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立了功给他们重赏,犯了军纪用军棍敲用皮鞭抽,省吃俭用走私打劫给他们发饷,呕心沥血练出来的兵。 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往上冲,刀枪架颈也不投降的兵! 赵胜赵胜,你怎么敢把我的人—— 糟蹋成这个样子! “大人……”耳边马蹄得得,贺留驱马靠近,在他右后方一起俯首下望。衣甲散乱仓皇奔逃的溃兵中,逐渐出现了纵马追杀的虎贲卫、雄武卫游骑,不断有人惨叫着被砍倒,也不断有人抱头蹲地向追兵投降,有时候被饶过,有时候,得到的不过是马背上劈下的冰冷刀光。 “大人,我们要不要下去拦截追兵?”那些徒步奔逃的、那些惨叫着倒下的、那些徒劳地试图反抗的……有多少是他们曾经的同袍! 可以救的……只要拦住追兵,只要把那些溃退的士卒,先一步圈入自己的范围! “让他们去。” “……大人?” “让他们去!” 斩钉截铁的回答已然近似于叱喝,贺留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纵然满腹不甘不愿,也只能领命躬身退下。临走前余光向上一瞥,却见凌玉城微微仰头看向天空,唇角边一缕细细的鲜血蜿蜒而下。 那些是敌人……在逃亡,在抵抗,在投降的,都是敌人,反而下面肆意砍杀的追兵是他们如今的友军! 所以,不可以。 他们可以趁势做一些小小的反击,却不能因为争抢俘虏,对鏖战两月的友军主动出手。 不可以,因为他自己斩不断的一点牵挂,将整个战场已经大胜的局势再搅成一团浑水…… 他背后,有玄甲卫八千子弟,有治下一府十五县的青州子民,有存亡生死未定的剑门关一万守军数万百姓…… 有战场上,扑倒在黑旗下,把生命和未来都交到他手里的当年下属,今日降卒。 对于不愿意托庇于黑旗之下的人,他们能做的,只是在高处冷眼看着他们投降,或者,屈辱或是尊严地死去。 这一役,入侵北凉的大虞十万兵马,战死三万,余者悉数被俘。玄甲卫收降士卒一万三千人,是自身投入战场兵力的二倍。击溃大虞本阵,随后赶来的虎贲卫和雄武卫主力虽然气恨,但是面对凌玉城奇袭剑门关,截断大虞军队退路的战绩,也只能默默低头退避。 中秋节前一天,凌玉城披一身风尘,带着远道归来的将士出现在京城。 “上次是朕带你进京,这次倒是在这里接你了。” 京师外,凌玉城甩镫离鞍,整衣下拜,膝盖还没碰到地面就被元绍含笑挽起。 “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天。”凌玉城顺着势起身,抬头回视元绍神光熠熠的双眸,低声回答。去年八月十三,御驾还都,他被元绍携着同乘御辇,初次踏入这座巍峨的都城。不过一年时间,星移斗转,他已经袭取故国城关得胜归来,以凯旋将军的身份被主君迎入。 果然见元绍眼底的笑意略微加深了些,向他轻轻点头,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也记着这个日子”。转过身,从侍从手里接过一把长剑,亲手给他挂在腰间,一边信手理着剑上的丝绦一边低笑: “那,既然剑门关拿下来了,这个就还给你。下次可不要动不动就把剑丢给朕了……” “臣怎么敢?” 两人相视一笑,元绍便让凌玉城在他身边并肩站了,等虎贲将军纳木隆、雄武将军夷离术上来行礼。这次大胜非同小可,不但吃下了大虞十万兵马,更兼斩关夺城,骁武将军步习之亲身坐镇剑门关,也派了副将过来,在元绍面前挨次下拜,恭呈斩首俘获名录和夺取辎重的清单。更有赵胜以下,一干被俘将卒的代表绳索镣铐,满面血污泥灰,被押着战战兢兢在君前叩首,算是完成这一场凯旋而归、献俘阙下的礼数。 整个过程,凌玉城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容色庄肃,既无戚容也无笑意。直到仪注行完,元绍携着他并坐御辇,大驾沿着黄土垫道、净水洒街的御路向宫城进发,凌玉城才在御驾穿过城门洞、阳光直射而下的一瞬间闭了闭眼。 御道两侧,京畿百姓扶老携幼,拜伏道旁,欢呼声直上云霄。 自凌玉城在北疆大营扶摇直上,几年来,北凉上下,就没有从他手里讨得好去——轻则丢盔弃甲,重则损兵折将,像骁武将军那样,能从他面前稳稳当当全身而退,已经是极出色的了。今年居然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更拿下了剑门雄关,怎不让百姓欢喜若狂? “你的伤好了么?”城池房屋也为之摇撼的欢呼中,元绍在辇上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凌玉城胸口,低声询问。 “已经痊愈了。……多谢陛下。” “怎么,当时真伤得不轻?”元绍眉头微挑,声音立刻郑重了些。开始看奏报说得火烧火燎,天都要塌下来一般,第二封却是凌玉城亲笔,兼且请命出战,他就没放在心上,只道就算有些擦碰也是小事。现在听凌玉城的口气,竟是当真遭了番凶险,回想起来不由担心,目光灼灼,只在凌玉城胸口打转,唯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把他衣衫扒开看看伤势。 “也还好。肺腑有些震荡,军医说,肋骨可能也有骨裂,养了这些天,都已经痊愈了。”凌玉城手一缩,避开元绍伸过来抓他腕脉的右手,尽量云淡风轻地接着说下去,“……就是当时挨了一下子,打得闭过气去,晕了一时半刻而已。” “可是你——”你的下属报告说你足足昏迷了一天! “总也要让他们急一急、慌一慌,人心齐了,才好出兵。”凌玉城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回答,“臣就顺便睡了一觉……后来瞒过他们传信实在麻烦,就略过这一茬不提了,并不敢有意欺瞒陛下。” 要不是端坐御辇供万民朝拜观瞻,身为皇帝怎样也要端足架子,元绍几乎当场喷笑出来。 大驾沿天街缓缓而行,待两人在昭明殿受完贺退朝,玄甲卫上下早就抄小道从西华门入了宫禁。回到寝宫,凌玉城回了元绍一声,忙忙就要往谨身堂去,元绍左右无事,顺脚也就跟上。一踏进去,谨身堂早就不是那副空空荡荡,连张纸片都不见的样子,二三十人进进出出,忙着搬书本、垒籍册,看见元绍过来,无不放下手头东西拜伏一地。 元绍点头命起,径自到正堂坐下。面前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7 副将亲卫整整齐齐站了两列,凌玉城笑指奚军对元绍道:“这一年来,亏他在青州镇压局面,是臣麾下第一文武双全的。出兵时臣带的也是他,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奚军出列拜倒,元绍往他脸上一看,且不叫起,扭头只对凌玉城反复打量。凌玉城让他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两遍,要再把奚军一路立下的军功说上几句,却听元绍慢悠悠道:“他比你小几岁?” “……与臣同年。”这张脸真心误事…… 元绍也默然了一瞬。南方人少历风霜,容貌本来就比北方汉子来得精致,凌玉城到元绍身边的时候二十四岁,看在元绍眼里也不过将将二十出头——光看容貌,跟太子元钦都说不好谁更年长。奚军更生了一张标准的娃娃脸,见谁都喜笑颜开的样子,虽然在陛下面前竭力恭肃,元绍一眼扫过去,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怎么相信他已经代凌玉城执掌青州? 当下也不细问,随意嘉勉两句,对凌玉城道:“回头你把他们的军功报上来,朕自然一体封赏——”忽而脸色一沉,喝问:“那两个护卫呢?” 扑通一声,两条北凉汉子跌跪在地,额头深深抵着地面,不敢抬起。 “连主子都护不住,要你们何用!来人——” “陛下。” 听到凌玉城在边上出声,元绍目光一掠,想到凌玉城遇刺后“顺便睡了一觉”,又是一个忍俊不禁。这一暗笑,翻滚在心头的怒气倒是退了些许,看向他亲赐的两个护卫时,目光也少了几分冰凉: “拖出去,”想了想,到底把“杖毙”两个字收了回去,“……一人八十杖。”转头对凌玉城道:“这两个人不堪大用,朕回头再挑好的给你。”目光在堂上一转,直看得凌玉城随身的亲卫们人人低首瑟缩,生怕陛下一并追究他们护卫不力。 元绍倒真没这番心思,凌玉城的下属并不关他的事,要赏要罚,他也懒得越俎代庖。只坐在堂上悠然端茶啜饮,听凌玉城把这次立功的属下叫出来挨次介绍,有兴趣就问个两句,没兴趣时点头了事。有资格被他见的一轮见完,就见两个护卫受刑完毕,血淋淋地被拖了上来趴伏在地。 元绍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他一走,凌玉城也只好跟从,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个人自脊背往下竟没有一片好肉,趴在那里动也动不了一下。步子便慢了一慢,元绍若有所觉,却不停步,回到寝殿才问道:“怎么了?” “那两个护卫,怎么打成那副样子?” “一人八十杖。”——你军中没有拿军棍揍过人啊? “有武功在身哪……”金钟罩铁布衫,没这么容易打坏吧? “受刑的时候谁敢运功?” “……”凌玉城真没想过这个。北疆大营,能有个二流高手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通常都是主将身边的护卫,等闲也不会挨到军棍——真要动军棍的时候,对这些不守规矩只讲恩怨的江湖人物,直接灭了比较爽快。三流以下人物,谁的武功抵得住刑罚?再运功,加上十几二十棍子也打散了,白白吃苦而已。谁想北凉宫中竟有这条规矩? 当下也不在意,一路风尘赶回京师,又折腾了大半天礼仪,此刻最着紧的就沐浴更衣。等两人各自披着一身水汽出来,目光相遇,彼此都是微微一笑。 “感觉怎么样?” “归来池苑皆依旧——”凌玉城散着满头湿发,却不想回房,只在寝殿到濯日堂的廊道上吹风消遣。北地八月,一路行来草木已开始枯黄,这里因为有温泉地热却是满目苍翠,此时事静身安心情闲适,顺口就答了一句。 看着元绍心照不宣的笑容,他忽然起了一点促狭心思,故意拉长声音继续吟诵下去:“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目光故意投向庭中草木,却不断斜觑元绍神色,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得了吧!”元绍好气又好笑,三两步走到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还有心思跟朕提这个。如果这些芙蓉啊杨柳啊都丢给你管,那才是对此如何不泪垂……” “陛下息怒……” 看他缩着脑袋连连躲闪,元绍索性用力再揉了两把——嗯,平时凌玉城在他身边总是衣着端整,束发加冠一丝不苟,又不好特地拔了他发簪去揉他头发——趁他睡前散发的时候上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几巴掌揉下来,看他满头乌发成了一只乱毛团子,元绍才心满意足地停手,向背后柱子上一靠,袖手看着凌玉城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 “你也别一味打趣朕,这芙蓉如面柳如眉里,还有你的一份子哪。” “陛下是说……?” “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一句话落地,就连庭中流动的清风,也忽而安静到了凝滞的地步。 凌玉城轻松闲适的笑容慢慢隐去。他坐正身子,双手交迭在身前,微微抬头望向元绍,良久良久,却是自失地微微一笑。 “陛下……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呢?” 元绍问的时候倒也并非不经大脑,然而看到凌玉城的神色,还是后悔自己开口得太直白了些。然而这时候收回去也来不及了,他沉吟了一下,还是端正容色,斟酌着慢慢解释: “朕不是想要说你什么。……朕是想,若那个孩子当真是你的骨肉,……虽然不能让你亲手抚养,找个地方让他隐姓埋名慢慢长大,……朕,就当看不见罢。” 你以后,再也不可能有亲生的孩子了。这句话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在舌尖滚动两遍,终于还是说不出口。 那个孩子,或许是你拥有亲生骨肉的唯一机会——虽然冒犯了皇权的威严,他却不忍,就此毫不犹豫地斩断。 简简单单的两三句话,越说越是艰涩。然而越说,凌玉城的神色就越是惊异,目光也是越来越亮。 他不敢置信似的盯着元绍,一瞬不瞬,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从他的神情举动直看到他心底。元绍默不作声地任他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凌玉城低下头,盯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指尖,一声苦笑: “陛下知道我的身世。” 他声音渐渐低沉,反弹在中庭的晚风中,空空落落的,说不出的迷茫寂寥: “从小,我就决定,我未来的子嗣,一定要出于正室……那些侍寝的官奴,事后,都赐了药。” 他不想,让他的子嗣,再受一遍他受过的苦楚。 “后来……” 后来,就是再也没有后来。 话音渐渐低不可闻,元绍用尽耳力,也只能勉强分辨,逸出凌玉城唇齿间的应当是“抱歉”两字。 抱歉对他误会吗? 还是抱歉,让他的好意落空? 元绍不由得上前一步。 手掌按到凌玉城肩头,却终究,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8 没有办法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带着体温的拥抱。 只能这样站在面前按着他肩膀,看他垂着头,在晚风中坐成一尊静止的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仍然书评大爆发中~~~ 作者受到鼓舞,今天写爆字数了! 所以,大家懂哒~~~ 第61章 桃李不言自成蹊 经常奔波行旅的人都有经验,行囊未解、征尘未洗,就算到了家,也总会有一种“旅程还没结束”的感觉。总得等到痛痛快快洗上个澡,脏衣服洗净晒干,带回来的东西也都归置完毕,才能舒一口气,从此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中来。 有一大帮训练有素的卫兵在,收拾房舍整理东西的事情,自然用不着凌玉城操心。回城第二天一早,整个宫城都为晚间的中秋大宴忙得不可开交,凌玉城还是自顾自地到谨身堂理事,卯正时分,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照例便被侍卫领了进来。 “大人——” “殿下少礼。” 自从被交托给他照管,十一皇子每天过来,都先到他面前问一声安,然后就被侍卫领出正堂,到外面爱玩什么玩什么。凌玉城抬手虚扶一下,目光在小皇子身上打了个转,确定他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哪里磕着碰着,看脸色也没有什么饥寒病痛,便点了点头,算是完了这场礼数: “去玩吧。” 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文卷上,执笔拂卷,凝神书写。两行字写过,小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却不见远去,凌玉城重新抬起头来,目光和站在当地的小皇子一触,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 将近三个月不见,那孩子乍一看还是记忆中粉雕玉琢的模样,仔细打量,脸色却不像他离开前那样白里透红、光润莹洁,站在那里眼巴巴仰头看着他,一脸想要亲近又不敢的样子。想到当日假作负气离开宫禁,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撂在宫里,心里不免软了一软,搁笔起身,向他伸出一只手: “过来。” “大人” 柔软稚嫩的小小身体几乎是应声飞扑过来。凌玉城低头打量着这个应当是金尊玉贵、却乖巧到让他心疼的十一皇子,只见小娃儿贴在他膝前,身子微微颤抖,强自抑制着不敢扑进他怀里,却没有发现小手已然紧紧抓住了他衣襟下摆。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只这一会儿眼眶就已经微微发红。 “大人,你别不要我……朗儿很乖……” 到底是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一边啜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下去,偏生没有半分颠三倒四,也不知道他把这几句话在心底埋了多久: “朗儿会听话……会好好写字……大人教的孙子兵法我也会背了……大人,别不要朗儿……” 幼童依依膝下,清朗软嫩的声音且哭且说,半是依恋半是惶恐,凌玉城抚着他肩上细柔的散发,心底满满尽是酸涩柔软。他定了定神,却没有把小皇子揽进怀里拍抚安慰,反而掌心用力,在他肩头按了一按,把依偎过来的小小身子推出去半尺: “站直了,”他神色冷肃,半点也不容情地低声叱喝:“不许哭!” 被这么一推一喝,小皇子本能地挺胸抬头,一时间连眼泪都吓了回去。凌玉城看着他停了啜泣,便也放柔了神情,慢慢问道:“你刚才说,我教你的孙子兵法,你会背了?” “是……”蚊蚋一般的低低回答。 “大声点!” “是!” “背给我听。” “是……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 孩子的声音磕磕巴巴、跌跌绊绊,有些地方甚至连断句都分明断得错误,凌玉城的神色却越来越是凝重。孙武子十三篇,第一篇不过四百多字,对四五岁的幼童而言却已经算得艰涩,更何况他当时只是随口教来,根本没有正经当一回事……然而,这孩子分明是死记硬背,却还是硬生生地把第一篇背了下来! 恍惚间,他似乎穿越十数年光阴、千百里山川,看到了那个刚刚入宫伴读的自己。 明明听不懂堂上的课程,甚至连先生讲的是什么都一片茫然,却已经会用尽全力去学习、去记诵……只因为本能地知道,这是自己改变命运、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必须抓住。 那时候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带着个空头爵位却为人鄙薄,宫中人人得而欺之;而面前这个孩子,他本是还养在宫中的唯一皇子,他本来是这巍巍宫阙中屈指可数的尊贵,却也要竭尽全力去追寻这一线机会…… 凌玉城终于轻轻抬手,把小皇子稚弱的身躯搂进怀里。 “好孩子。” 语气里,是自己也没有觉察的柔和爱怜。 中秋佳节当日,十一皇子居住的嘉明殿,地覆天翻。 看守宫门的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赶到一边。凌玉城牵着十一皇子,冷着脸当先踏入;后面,两行黑衣士卒手执长棍长驱直入,整整齐齐在阶下相对而立,硬是把一座年幼皇子居住的寝宫,站出了几分森罗殿的味道。 “这里管事的人是谁?” 凌玉城端坐在嘉明殿檐前的交椅上,把十一皇子揽在膝边,沉声喝问。整座嘉明殿上上下下,连太监带宫女三四十人,早已尽数被驱至面前,不用说话,光看着一干黑衣军士杀气腾腾的样子,就有大半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奴婢嘉明殿掌殿女官□□,叩见大人。” “奴婢……首领太监……李,李得忠……叩,叩见得得得得……大……大人……” 出列跪倒的一男一女态度各不相同,看去二十岁上下的掌殿女官从容叩拜,风姿绰约,而那个自称首领太监的中年内宦却是上下牙直打颤,缩在地上连话都说不清楚。凌玉城瞥了两人一眼,径自低头抚摸着小皇子细软的头发,柔声问道: “你说的‘女官’就是她么?” “是啊!” “是她告诉你,让你叫我‘大人’?” “是啊,女官说我应该这样叫……” “也是她教你背书?” 小小的孩子明显犹豫了一下,向阶下投去一眼,才努力摇头:“是大人教的——”随即把嘴唇抿得紧紧地,一脸“你怎么问我都得这样回答”的小模样儿。 要是换了几个月以前,这副略带倔犟的神色落在凌玉城眼里,少不得起身就走,眼下却是觉得可怜可爱。他沉吟一下,也不再就此追问,反而若不经意地提起一个至关重要的话题: “殿下是听谁说,我不要殿下了?” 说话的时候低头注视着膝前的小皇子,神色柔和,余光却关顾着阶下那一男一女。自称为掌殿女官的女子闻言稍稍有些紧张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99 ,却并没有心虚畏缩的样儿;另外那个太监……好吧,他也没法更慌乱一点了。 “是,是……”许是又想起听到这番议论时的惊慌委屈,小皇子眼里水汪汪的,总算没有落下来。在凌玉城臂弯里四下里看了看,忽地往下一指:“她们!” “来,告诉我是谁。”凌玉城长身而起,牵着十一皇子的小手走下庭阶,一边刻意配合着孩子小小的步伐,“指给我看——” 小小的手指每点上一点,就有一个个宫女或太监被黑衣卫士搡出人群,押着跪倒在地。转眼已经走完一圈,凌玉城看小皇子再也指不出什么人,这才领着他回到檐前坐好,再看向阶前动也不曾动过的掌殿女官时,声音便已温和了一分。 “抬起头来。”他微微侧头扫了小皇子一眼,“是你教他背书?” “奴婢不过是帮着皇子复诵功课,怎敢说一个‘教’字?” 这样恭谨的应对终于让凌玉城点了点头,抬手让她起身:“你很好。——这几个月,嘉明殿上下可有偷奸耍滑、阳奉阴违、不出力不服管教的?” 秀雅的长睫飞快地闪了一闪,下方一片紧张的屏息中,青衣女子款款起身,从容再拜: “禀大人,奴婢管束的宫女之中,并无此等样人。” 一片安心的吁气。虽然碍着凌玉城坐在上面不敢大声,却明显可以看见,大小宫女的站姿都轻松了很多。 “其他人呢?” 许是气氛松了一些,凌玉城的目光移过来时,战战兢兢瘫在地上的首领太监李得忠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力气,挺起脊梁扯起了嗓门。 “禀大人,太监刘狗儿、张得保、钱顺懒惰得很,只知道搬舌头,说他们还顶嘴!” “奴婢没有——” “冤枉——” 几条公鸭嗓子同时扯了起来。凌玉城微微皱眉,左右两个卫士同时踏上一步,低低的哼了一声。沙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杀气压将过去,被点到名的几个太监脸色煞白,瘫软在地上吭都不敢吭上一声。 “殿下。”一副看下面一眼都伤眼睛的样子,凌玉城只管微微侧首,低头问偎在他膝边的小皇子:“这几个人你可认得?……可有看到他们偷懒、跟人吵架、你叫他们做事也不听的?” “……没有……”十一皇子努力回忆了一下,在下方或期待或惊恐的目光里茫然摇头。忽然眼睛微微一亮:“啊,这个人!我记得女官有一次骂他,说他偷偷跑出去的——”扭头向下看去,掌殿女官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了。”凌玉城在他肩上微微一按,抬起手,乱糟糟排列在面前的宫女太监们立刻被驱到两边。只剩下先前被点出来,说是私下议论凌玉城“不要十一皇子了”,或是偷偷跑出去的那几个没人去碰,茫然跪着,一个太监左右看看,想要跟上队伍,立刻就被执棍的黑衣卫士抽回场中。 “这几个奴婢不能留了。——拖下去,杖毙。” 一言既出,鲜血飞溅。 军中刑杖,要在于杖,而不在于毙。是以每一杖都打得结结实实,直往臀腿等处招呼,一棍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再几下,每一棍提起,伤处都露出白生生的骨茬。阶下一片辗转哀号,惨厉得不似人声,两个行刑的士卒看看凌玉城脸色,便把棍子上移了两尺,十几杖落下,受刑人的呼号便由尖利而低落,渐渐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立刻就有人把他拖走,再换一个人按到棍下。 没多久,旁观杖刑的太监宫女便软作一团,呕吐声此起彼伏,渐渐竟有恶臭随风传来。 凌玉城全副心神却都关注在膝边的小皇子身上。那孩子偎在他身边注视下方,小小的身子战栗不止,可一直没有软倒在地,反而咬紧牙关,越发挺直了脊背——从第一杖落下,到最后一个人绝了气息被拖走,他不但从头到尾都靠自己的双脚站着,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下一滴! 目送最后一具尸体消失在面前,凌玉城扳转十一皇子紧靠着他的身子,低头凝视他双眼,声音神色,已经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扭头 小凌,不是我吐槽你…… 你从来没这么像皇后过……真的…… 第62章 憔悴谁怜垂髫子 嘉明殿这一番腥风血雨,元绍听了不过付之一笑。皇后杖毙个把宫奴也算个事儿?消息传到内宫,带来的却是一片噤若寒蝉的沉默。 原来北凉祖上逐水草而居,虽经百年,余习犹烈。游牧部族男人出去放马打仗,主母便是这家里的当家人,赶上敌人来袭,带领男女老少或奋起抵抗、或悄悄转移,也是主母义不容辞的职责。到了皇后,出则领兵征伐,入则监国理政,差不多顶得上大半个皇帝——什么,女人家不会带兵也不懂政事?那你当皇后作甚? 南朝皇后纵然要处置个把妃嫔,也要顾着贤德不妒的名声,使尽手腕图一个师出有名。北凉宫中可从来没有这种精致的宫斗,皇后看哪个妃妾不顺眼,直接砍了就是,等闲连皇帝也不能怎样。几代皇帝都是元后嫡子,实实在在并不是巧合。 这些内情凌玉城是半点不知道——也没人跟他去说,六宫嫔御想起前朝旧事心胆都颤!现在这位皇后是从来不管内宫的事,但是谁保证他永远不管了?这当儿谁撞到他面前谁自己作死。练唱的把丝竹收收起来,练舞的把舞衣叠巴叠巴,就连爱上御花园去制造巧合的,都乖乖闷在自己那两三间房子里,唯恐露头就是个死。 这一顿误打误撞的棍杖,倒是打得整个内宫都清净下来。 凌玉城对此半点感觉也没有。把一地血腥留给殿中人自己收拾,他转身回到谨身堂,召集所有下属,抱着十一皇子往人前一站: “这是我新收的弟子,都来认认吧。”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奚军心思灵动,把贺留等几个左右一拉,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倒: “参见少主!” “参见少主!”满庭黑衣军士,齐刷刷矮了半截。 被凌玉城弯腰放落地面,小小孩童有些不知所措,回头向上看去。凌玉城冲他点了点头,神色柔和,却不说话。到底是天家子弟,元朗虽然只有四五岁,却并不慌乱,稳稳踏上一步,学着父皇的样子、也按着女官带他召见殿中奴婢之前私下的交代,清清楚楚地答了一声: “免礼!” 只这一声,几个站在前排的副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无不刮目相看。 凌玉城先前照顾这孩子起居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不明不白地进出谨身堂,却又没个说法,谁心里不暗自猜测几句。然而今天却郑重其事地宣布收他为徒,看过嘉明殿那一幕的心里还有点数,没有跟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0 进去的不免嘀咕:大人转了性了? 奚军尤其惊讶。今天进出内宫,他一直紧紧跟在凌玉城后面,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亲眼所见,只能说不愧是大人看重的孩子,果然不凡。大人收这孩子为弟子之后,并没有一言一语教导,这孩子在他们面前竟能应对得宜,丝毫不见怯场。 不管怎样,既然是大人的弟子,那就是他们玄甲卫上下未来的主人,青州一府十五县的少主! 从这一刻起,小皇子就跟在凌玉城身边,不管他披阅文件还是见人都寸步不离。到底还小,早上受了一场大惊吓,事过境迁以后就有些恹恹的,吃饭也吃得有一口没一口。凌玉城也不强他,叫了杨秋来给他诊脉,又询问要不要开些安神定惊的方子。 “安神药吃多了总是不好,孩子小,大人多陪陪他就好了。”杨秋还记恨着凌玉城逼他写假方子上奏的事情,口气有些生硬,只有对着小皇子才露个笑脸。“做几次噩梦怕是免不了的,大人记得随时把他叫醒,这几天吃得清淡些,要是发烧,我再来看。” 当天午睡时,小家伙果然尖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 “师父!”他把头埋在凌玉城怀里簌簌发抖,一开口,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下来,沾得凌玉城前襟一片潮湿:“师父……我怕……” “没事了。”凌玉城在他辗转反侧时就已经放下笔赶了过来,此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拍抚着他颤抖不止的脊背,柔声劝慰:“没事了。朗儿没事了,师父在这里,别怕。” 一边哄着一边前后轻轻摇晃,等小家伙哭声渐低,眼皮逐渐耷拉下来,才把他放回床上,亲手掖好被角。看着小皇子慢慢合眼睡去,粉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凌玉城倒有些后悔早上下手太重,一时又不免担忧: 再过几天还不好可怎么办?马上就要出发去大猎了,这么小的孩子,带去猎场又不安全…… 所幸小家伙恢复起来倒比预期要快得多,不但没发烧,没几天就活泛起来,整天缠着凌玉城有说有笑。凌玉城陪了几天,都没再看到他做噩梦,派人问过掌殿女官也无异状,便放下心来整顿行装跟着元绍去大猎。临走也不忘在宫里留下两什人,交代小皇子每天仍然卯初过来酉末送归。 天统十一年的大猎,对于玄甲卫来说,和去年真是天差地别。去年这时候,经历了一场颠覆他们整个人生的剧变,跟着大人千里迢迢来到异国,全军上下都有些凄凄惶惶,不知所措。再加上举目所及,猎场里的人都陌生得带了敌意,可以说除了最后的九白之猎出了大风头,前面那些围猎赌射、赛马摔跤,大伙儿不要说参加,就连看都没看过多少。 今年却是不同。一则两场大胜,玄甲卫在北凉无论如何也打出了名头;二则大人在京城定期开讲军法,颇多军官来往听课,一来二去大家不说有交情,也至少混了个脸熟;三则这次大人开了口:这次所有人都给我撒开了,痛痛快快地玩! “我说,大猎就是来玩的,别弄出一副来打仗的样子。”元绍扭头看看一身端整戎装的凌玉城,再看看他帐外两列站得跟钉子一般、手按刀柄黑衣黑甲的亲兵卫士,由衷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看看,这时候大家都是一身彩衣,能多鲜艳就多鲜艳,你们非穿成这样干什么?别板脸,笑一笑……” 极目望去,天高云淡绿草摇曳,果然策马奔驰的骑手背心裤子不是枣红就是宝蓝,光着膀子摔跤的力士腰带上铜钉金光闪闪,就连一顶顶白色的帐篷上也缠了五彩缤纷的旗帜。整个北凉,仿佛把一年份的色彩都泼洒在了这十几天的大猎上,人人大说大笑,不时有人拍着大腿引吭高歌。 满目欢腾,唯有玄甲卫一片沉黑肃杀,和周边的欢庆气氛格格不入。凌玉城目光四下里一扫,自己也觉得绷得太过了些,转向元绍,微微俯首: “是。” “你——”我让你开心点笑一笑,不是让你硬挤张笑脸给我看!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元绍其实很想双手捏住他脸颊,用力往两边扯上一把,看看能不能扯出个正常点的笑容出来。凌玉城笑起来其实非常漂亮,每每和他议事论政时会心一笑,下巴微抬,眼角斜斜向上挑起,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一种发自内心的意气飞扬,映得他整个人光彩夺目。可是刚才低头时那微微一笑,恭谨端肃,明明仪态无可挑剔,却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 ……算了。人家毕竟是靠打仗吃饭,不是专业靠笑脸吃饭…… 这样想着也只能带他翻身上马,催开马匹,拨喇喇向前奔去。大猎所用的围场占地广阔,纵横方圆几百里,除了九白之猎专用的那片草场,其余地方也足够几万人放开来玩。因为临近关外,除了里面散养的无数牛羊马群,也时常有野马群迁徙过来。 这时越过一个峰头凭高下望,脚下草场上烟尘滚滚,果然有个颇大的野马群。这样的成群野马,平时也是牧民捕猎新马献给贵人的目标,然而既然是御用围场,总得等到皇帝挑过,剩下的才轮到各族贵胄下手均分。 凌玉城以前见到的马群都是军马场养的家马,此时见到野马群,不免一路走一路凝神细看。只见两三百匹骏马毛色各异,然而一夏一秋吃足了草料,无不皮毛润泽,精神焕发。头马更是出色,皮毛乌黑,身躯雄健,长长的鬃毛一直披拂到膝下,时不时引颈一声嘶鸣,和它相对的公马无不弭耳低头,乖乖地退了下去。 “朕记得你前些日子遇刺,折了一匹坐骑?”正出神间,忽听得元绍在身边笑问。凌玉城回过头来,急忙应了一声,就听元绍道:“那朕就送你一匹罢!”向从人手里接过套马的长杆,双腿一夹马腹,风一般冲了出去。 凌玉城连个“别”字都来不及说,战马长嘶中,元绍一人一马斜斜冲下,带着绳索的长杆在手里左拨右打,片刻间已经冲开马群。那匹黑马在绳圈中不断挣扎,左冲右突,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套杆,被元绍一步步拖着离开马群,渐渐往山坡下而来。 “来,你自己驯!”被套中的马一拖出马群,立刻有训练有素的侍卫催马上去,要一左一右夹住生马,让它安静下来再上鞍辔。元绍却摆手让他们散开,仰头大喊一声。凌玉城应声纵马冲下,将将靠近时手掌在鞍上一捺,飞身跃起,稳稳落在黑马背上。与此同时元绍双臂一震,套马的长杆喀拉一声齐根而断! 背上有人,绳杆又断,那匹刚被套来的黑马唏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凌玉城双腿夹紧马腹,上半身紧紧贴在了马背上。那马一计不售,前蹄落地,后蹄高高向上踢出,随即一骑绝尘,片刻工夫就跑得不见踪影。 “这……陛下……”被留在原地的亲卫面面相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1 觑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贺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请示。刚开了个头就见元绍一摆手:“没事!在这里等着,过会儿就回来了。” 这“过会儿”实在耗时颇久。众人在原地搭起帐篷,生起篝火,一直等到斗转星移、月上中天,守护营帐的金吾卫都撑不住要睡去时,凌玉城才一人一马,悄然归来。 黑衣黑马,幽灵般突兀地浮现在篝火外的阴影里,烤火的卫兵一声“鬼啊”几乎要惨叫出来。元绍已经笑吟吟起身,右手虚扶:“来了?” “臣多谢陛下赐马。”凌玉城利落地跳下马背,躬身一礼,回手在那马颈上拍了一拍。大黑马低头轻轻蹭蹭主人肩膀,冲着走近来看它的元绍打了个响鼻,显然还认得这个把自己套来的元凶罪魁,颇不想跟他亲近。 看着凌玉城接过下属递来的水袋匆匆灌了两口,不顾吃饭就去洗刷新驯的战马,元绍凝视他背影,唇角浮起的笑容越来越大。 刚才下马时与他眼神交会,因一路驯马颠簸而绯红的脸颊,明锐锋利的眼神,轻松自豪的笑意,才是他想看到的凌玉城。不枉他今天亲自出手…… 对于征战沙场的将军来说,坐骑差不多是他们的大半条性命。何况折在袭击中的那匹是凌玉城从大虞带回来的爱马,比武招亲后没几天他悄然踏月而来,曾经见到那匹瘦骨嶙峋的战马被人送归,在马厩里拱着主人嘶鸣不止,而凌玉城将脸颊埋在战马凌乱的鬃毛里,长长久久不曾抬起。 但愿这匹新来的骊马,能弥补他心中的遗憾罢。 不过…… 转念一想又是懊恼,名马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一匹黑马呢? “要朕说,你以后也换件衣服穿穿吧。人是黑的,马也是黑的,一眼扫过去连人都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样想看他笑,陛下您的手笔比烽火戏诸侯小多了…… ps:这本书的群早就有,群号29072649,报文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可以加~~~别太冷僻的配角哦,如果我自己都忘了(自殴)会不通过的 pss:见鬼,我之前修改的时候,前面第48章 居然把前半章弄丢了……我是多么粗心大意的人啊 第63章 美人婵娟隔秋水 哪怕天统皇帝以帝王之尊连夜下旨,玄甲卫上上下下大几千人,现赶做衣服都来不及。是以虽然遗憾,元绍还是看着凌玉城的亲兵们一身端整戎装,行则成列、立则成行,在草原上绚烂缤纷的五彩人流中,倒也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年赶上玄甲卫凯旋而归,带到猎场上来的人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倍。这些天,从士卒到将领,不当值的各自呼朋引伴,有些是自己前去,也有些被其他军队里相熟的军官拉了出去,跑马射箭,不一而足。因为去玩的人掂量掂量自己本事,总是有些把握才会下场,几天下来斩获居然不错,很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一天又是开讲兵法的日子,凌玉城独个儿在帐中磨墨拂纸,奋笔疾书。外厢士卒知道大人的习惯,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稍动,忽听马蹄凌乱,一个少女带着怒气的清脆声音由远而近: “汉家儿,你给我出来!敢做不敢当的懦夫!有胆子赛马赢了我,怎么就没胆子接我的腰带!出来!是男人的就给我出来!” 声如银铃,鞭声飒飒,夹杂着一个熟悉的辩解声:“你这姑娘好不讲道理!赢了场赛马,就逼着陌生男人拿你贴身的东西!还满地里追着男人跑——哎,撒手!” 凌玉城侧耳倾听片刻,几乎失笑出来。挑帘出外,果然看见一个红衣少女高踞鞍上,纤纤素手指着前方,贝齿紧咬朱唇,气得泪花在眼框里乱转。座下骏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响鼻乱喷,只隔着营地栅栏不好贸然发力跳起。栅栏内侧,自己的爱将奚军肩背衣服上横七竖八几道鞭痕,一手拽着根马鞭,显然是刚从少女手里夺下。 “怎么回事?” “大人!” 见他出来,一众士卒齐齐转身行礼。奚军神色尤其委屈:“大人,你看这……” “他们叫你大人?”少女轻盈地跳下马背,偏着头看向凌玉城,盈盈秋波中很是掠过了一丝震惊的神色,回头打量打量奚军,终于还是觉得自己一路提着鞭子追过来的少年郎比较重要,咬了咬唇,顿足道:“你是他们的主子?你跟他说,叫他娶我!” 凌玉城忍笑递给奚军一个安抚的眼神,凝目看向红衣少女。这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年纪,乌油油的头发编成满头细细小辫,辫稍裙角,指顶大的金铃叮叮作响。一手挽着镶嵌珊瑚的银弓,一手指定奚军面上,顿足时羊皮靴子上缀着的五彩流苏轻轻摆动,口气虽是颐指气使,看在人眼里却只觉得明媚鲜妍,仿佛这般青春年华就该有这般理所当然的张扬。 不知是哪家的贵女?门户合适的话,其实也是门不错的亲事——他这些属下究竟是外人,能与北凉贵胄互为婚姻,其实也是件好事。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凌玉城端整神色,对面前的女子轻轻摇头: “姑娘既然知道我们是夏人,就应该知道,夏人儿郎讲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自己说亲事的?——回去吧,要是你父母允许,请他们过来说话就是了。” “可是他赢了我!爹爹允了我在赛马会上选人的!你让他跟我走!”说着说着就一扭头,再也不理睬凌玉城,指着奚军大喊:“你出不出来!胆小鬼,缩在家里靠别人撑腰,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玉城苦笑摇头。左右看看,营地里围立的士卒各个扭过头去,一脸的惨不忍睹。其实这等大猎本来就是北凉贵女选择情郎的好时光,不乏有出身寒门的年轻俊杰在此抱得美人归,也经常有贵女被人看中,一跃成为王妃乃至太子妃的。倒是几个夏人世家教女以贞静贤淑为要,从来不掺和这种事儿。 这些内情,凌玉城身边的下属亲卫或多或少都有听说,偏偏奚军一年来坐镇青州,竟是茫然不知。看他这样子,明显是一脚误踩了进去,然后就被吓着了。 唔,北凉贵女率直热情,看在夏人眼里多半就是觉得骄纵没规矩,再说得重一点,鲜廉寡耻也是有的。如果两个人不投脾气这门亲还是做不得…… 想着想着,就被下方泼风一般的马蹄声拉回了神。快马加鞭奔过来的锦衣青年一看就是少女的兄长,见自家妹子杵在玄甲卫的营盘门口,冲着里面喊了几句又指着凌玉城叫嚷,脸都吓得惨白,扑上来捂住她嘴巴就往后拖。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话,那少女一开始还在不断挣扎,渐渐的也消停下来,顺顺当当地被拖了回去。 凌玉城忍了又忍,对着奚军那张哀怨的娃娃脸,总算没有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2 当场爆笑出来,转身招他进帐。 “其实这姑娘还挺不错的——”一言未毕,奚军已经满头大汗地跪了下来。 “嗳,这是干什么?” “求大人做主——” 凌玉城刚想说“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把你许给人家姑娘的”,就听奚军一口气说了下去。越听,他神色越是凝重,听到最后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来扶: “起来。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回头找个机会向陛下请旨吧。不过,就算陛下答应,你也有得等了,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为自己一点念想,竟然要劳动大人去向陛下请求,奚军又是感激又是歉疚,低头道:“大人,要是太过为难的话,也不必——” “说什么那。你们是我的人,我自然要替你们打算。事情定局之前守口如瓶,记住了?” “属下绝不敢泄露半字!” 凌玉城一门心思等着那姑娘家里来人,好婉拒掉这门亲事。奈何左等右等就是没人上门,直到晚饭时间,一踏进帐门,就见元绍从桌边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 “来来来给朕看看——听说你今天去赛马,被人家姑娘一路拿着马鞭抽回了营帐?” ……这谣言传得…… 凌玉城很是抹了一把冷汗,刚想辩解,就看到元绍眼底跳动的促狭笑意。心里一动,迎着他玩味的神色微微笑了起来: “臣怎敢?” “你啊……”元绍无趣的摇了摇头,伸手引他坐下。从人立刻过来上菜,獐狍鹿兔,野鸭飞雁,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元绍随意用了几筷,干了一盅酒,见凌玉城信手替他满上,微微抬手示意他自便,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是你就不是你,不敢做什么?你啊就是太拘束了……说起来,那姑娘的父亲今天来求见朕,很说了几句好话呢。——那,桌上这些野味都是他们带来的……” 难道拎着大雁上门的不应该是男家么……凌玉城默默腹诽一句,放下筷子正色回答:“奚军的确不错。” “就是那天你特地带来给朕见礼的小伙子?”元绍对那张害他误判年龄的娃娃脸还是颇有印象,“一直代你坐镇青州的那个?倒也门当户对……那丫头是宗家的旁支嫡女,父亲是骠骑将军的堂弟,配你手下的二号人物也配得过了。” 凌玉城飞快地回忆了一下。现任骠骑将军是元绍嫡亲舅父、老柱国宗让的嫡子,他的堂弟,只要不太无能,在骠骑卫做个五六七八号人物总做得到。这样出身的姑娘也多是嫁给差不多的北凉世家族子,夫婿只要上进,未来做不到一军主将,也是军中有头有脸的高官。 然而不说夷夏之别、南北之分,世家大族和寒门小子的区别更加不可逾越。宗家肯把家主堂弟的嫡女下嫁,纵然是看在奚军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份上,可也是铁勒部豪门对他们玄甲卫的善意,更何况那是北凉老牌世家,天子母族,既然开了口,就不是能轻易驳的。 可惜…… “臣正在为难,奚军这家伙,居然看上了不该看上的人。臣都不知道怎么对陛下开口——” “他看上哪家贵女了?难道还是宗女?”元绍大感兴味,直起身来,手肘支着桌面向前倾身。一边问一边暗想,只要姑娘出身不是太高,替他做这个主就是。舅父那里要费点脑筋安抚一下,不过也无所谓,不过是个族女,又不是舅父的亲孙女儿。 当然也不能轻易答应——难得凌玉城会有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好好逗逗真对不起自己啊…… “倒不是什么贵女……是陛下十一皇子的掌殿女官。” 这样说着凌玉城自己也有点忐忑,虽然他有大半把握可以办成,可要是赶上运气不好,说不定落到奚军头上的就是窥视内宫、甚至秽乱宫禁的罪名。哪怕他能在陛下面前挡了,留下这么一个印象,难免对奚军日后不利。 “……” 元绍仰头搜索了一下记忆才找出来那个人。说起来人也是他自己挑的,当时内廷总管领来站在面前的一共五六个人,那个女官不是一眼看去最出挑的一个,却别有一种温柔安详的气息。派去之后一向也是得力,小十一除了生病那一次,一直被养得很好,从来没让他操过心。不过这些倒不是主要的,关键是—— “怎么是宫里的人?” “臣前几天进过一次内宫,奚军随行,就是那一次看对了眼。” “哦——”凌玉城那天确实带了几个人进去。既然是因公就算了,又不是小伙子贼胆包天,偷偷摸摸溜进去勾搭宫女。元绍这样想着,却是满脸的恍然大悟,“原来还是一见钟情?” 其实还真是一见钟情。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蝉,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风姿气度俱佳的女子。若非真的心心念念想着那人,奚军也不敢明知不合还开口求他。然而这时候凌玉城也只能苦笑: “陛下言重了。他怎敢对陛下的人一见钟情?只不过觉得那姑娘不错,如果不是碰到今天的事儿,他也不敢对臣开口。” 倒是个懂分寸的人。既然凌玉城都开口了,区区一个女官,给他也不是不可以。这样沉吟着话锋却是一转:“那你要朕对舅父说,他族里的姑娘,比不上朕后宫的一个小小女官?” 我就知道是这样……凌玉城面上含笑,心里哀叹,求陛下办事真心越来越麻烦了。上次是被他敲走两百匹新出的羽缎,再上次是五百把精工锻打的长刀,再上次…… 算了算了,总之前些日子打仗刚发了一笔,未来大虞来求和谈判总能再发一笔,最近手头正好宽松。大不了从给奚军那小子的结婚贺礼里扣…… “还求陛下替臣挡一挡了。”向前探身,替元绍又斟了一杯酒,“三五年内,臣这边,只怕还不适合跟任何豪门贵胄联姻。” 元绍定定的看了凌玉城一眼,忽然失笑出来。“你啊真是太宠他们了。至于么?那个女官真这么好,让你连跟宗家联姻的机会都能放弃掉?” “臣问过那个女官两句话,再看她照顾小十一的样子,性子仁善,也有慧心,”能让小皇子避开自己的忌讳,更能引起他对小家伙的怜惜爱护,更在他盛怒而来的时候敢于翼护手下,“而且知礼守份。奚军代臣执掌青州,能有这样一个贤内助,是他的福气。”也就是说,更适合娶来做青州的第一夫人,而不是空有家族、天真不知世事的豪门贵女。 娶妻娶贤,才能心性,比起家世容貌更加重要。若非是这样一个难得的好女子,他又怎会向陛下请求? “至于宠他们……”声音渐渐低落,“臣身为主将,本来就该为下属打算。” 是我欠他们的。 如果不是我行事不谨,遭致这一场大变,此刻在北疆,他们大多数都即将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3 、或者已经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有些人随我北上的时候,甚至是被妻子生生扫地出门,连方在襁褓的孩儿都不得抱上一抱。 所以,不为他们打算,不尽量让他们达成心愿,我又怎能心安? “说得倒是有点道理。”看凌玉城眉梢眼角无意间泄出的一点黯然,元绍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觉得他有点钻牛角尖也不至于说他。“不过,朕还是不能答应你——” “陛下?” “你知道,小十一还小。” “就算陛下答应,臣也没有打算现在就让他们成亲……朗儿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总要等他再大个几岁,下一茬人手也调理出来了再说……” 元绍端着酒杯慢慢啜饮,听着凌玉城急匆匆低声解释,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看他惊讶失望,然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真有意思……慢悠悠喝完一杯酒,看凌玉城有点词穷的样子,才随意挥了挥手: “行了朕答应了。这点小事……吃饭吃饭!”不等凌玉城起身道谢,拿短刀扎了一条羊腿,直接甩在他盘子里。 寂然饭毕,凌玉城念着今晚的讲课,也念着早点回去告诉奚军这个好消息,匆忙告退。刚走到帐篷口,就被元绍叫住。 “陛下?” 一声问出却不听应答,凌玉城驻足回头,就见元绍慢悠悠踱了过来,和他擦肩而过时俯首侧身,暖暖的气息和着笑意从耳旁拂过: “区区一个女官,其实你自己就可以做主,非要跟朕说什么?” “……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的群早就有,群号29072649,报文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可以加~~~别太冷僻的配角哦,如果我自己都忘了(自殴)会不通过的 ps: 你们太狠了…… 陛下……国丈……海东青……马……小凌的其它下属…… 给跪了! 好好的文都要给你们玩坏掉了!这样真的有意思吗!还一条一条的刷长评!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我去写双11特典去了,下周一给我等着! pss: 不知为何一股浓浓的宅斗气息扑面而来…… (继室跟丈夫讨庶子身边的掌事大丫头嫁给自己陪房小厮神马的这个节奏肿么破) 第64章 家人万里传消息 乌飞兔走,时光易过。在每个白天的射猎赌赛之中,在每个夜晚的纵酒欢宴之中,在勇士的呼喝呐喊与贵女的浅笑轻嗔之中,这一年的大猎很快就到了尾声,每次大猎的重头戏在万众瞩目之下到来—— 十八支队伍在猎场前方集合,不止一个人向玄甲卫投以警戒提防的目光,忐忑着未来三天的九白之猎,又会在凌玉城手中变出怎样的花样。 然后,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凌玉城轻袍缓带,伴在自家陛下身边悠然而行,半点没有打算下场的样子。 “这次不打算下去了?” 亲手点燃白驼尾上缠绕的鞭炮,目送十八支小小的军队尾随着白驼白马绝尘而去,元绍在金帐门口的交椅上坐了下来,端茶啜饮,一边侧首笑问。 “这次臣就不至于跟他们去抢了。”凌玉城与他并肩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吹着,下巴向前随意点了点,“看小儿辈破贼。” “……” “陛下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低了低头,脚上这双靴子是今天新换的,这会儿也没有弄脏呀。 “在看你木屐的屐齿折断了没有。”元绍目视前方,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凌玉城磨了磨牙,很想把手里的茶盏照着他直泼过去:有话就好好说,这样皮里阳秋的嘲笑是要干啥? 好吧他这个典故用得确实不恰当……碰上个多心的,还不知道会引申到什么上面去。闲着也是闲着,按制皇帝今天怎样也要在帐外坐到午膳时分,凌玉城回头低低吩咐一声,早有人捧了棋秤过来。 这黑白方寸之间,倒好消磨半个上午的时光。 三天的赛猎,凌玉城并没能闲着。陪元绍驾幸几家贵胄的营帐,吃吃喝喝、听歌看舞,接受奉献颁下赏赐,当然,也顺便抹平了之前骠骑卫贵女的求婚事件。除此之外,就是倒推复原之前对虞夏一战的经过,以及商讨未来要从虞夏手里敲诈的赔款…… 毕竟,大猎一过,万寿节就迫在眉睫,而托了苏台西珉等各国使节居中传信缓颊后,虞夏求和谈判的使者也已经跨过了边境。 凌玉城一回京城,就和虎贲卫、雄武卫一样,把战俘全数移交给镇守京城的骠骑卫。这些天被俘将士的口供陆续呈送行在,而虞夏这次入侵的前因后果,也一点一滴地被拼合复原。 起初果然是赵胜想要捞上一把,给太子在储位之争中增光添彩。他倒也有自知之明,虽然下令秣马厉兵,北疆大营半数兵力做好出击准备,却只派了一支偏师进袭,本来是想撕开一条口子、弄点说得过去的战果就算完。当然,那支偏师也不是他的心腹,而是他麾下一个颇有点本事,却因为不会溜须拍马,一直让他看不顺眼的年轻将领。 谁料想那个叫孙南的裨将还真有点本事,想着主将派他牵制敌军主力,不知道要闹到什么地步、死多少弟兄才是个头,一不做二不休,居然轻军潜行百里,一举焚烧了宁南仓。这一来战局崩坏,在元绍刻意收缩兵力的调度之下,赵胜觉得眼前的仗越打越顺,利欲熏心之下,终于带着十万军队全数越过边境,与后退百里的北凉军队绞杀成一团…… 然后,就是凌玉城潜越关山,袭取剑门。一道门闩,在踏入异国的十万大军背后轰然落下。 那个惊闻边关烽火、通宵定计的深夜,他问元绍“觉得大虞哪一位皇子上位更好一些”,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让端王再多蹦跶些日子的好。——两个皇子越是势均力敌,争的时间就越长,国家元气也伤得越狠。” “一个边将还不至于动摇储位。”那时,他迎着元绍的目光,在烛光之下仰首微笑:“那么,就让太子像端王一样,也在边关狠狠折断一条膀臂就是……” 历历往事在回忆中一闪而过,凌玉城收回目光,随意取了一本折子翻开,果然又是外国使节求见他这个北凉皇后的申请。 “年年装病真是麻烦……”他轻声嘟囔着,把折子端端正正地在已经看过的那一堆放好,又打开一本,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这次来的,似乎是你在虞夏的旧人呢。” 身边一道阴影掠过,元绍探头看了眼他手里红绫封面的折页,漫声笑语。 “还真是。”指尖在端谨沉厚的字迹上轻轻抚摩,领头求见的那人名字宛然熟悉,是这次虞夏派来谈判求和的正使,新晋的礼部侍郎,十多年前的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4 文华殿学士杜之深——当年他在太学院东阁读书的时候,还曾经叫过那人一声“先生”。 那是受教宫中的七年内,少有的几个对他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出身地位就有所偏向的先生之一。是他少年时代,难得能够拥有的纯粹光明的回忆。 更不用说,使节团的随行武官,是他当初的心腹下属之一,襄城伯次子,因家里庇护而逃过一劫,却也因此和他们永远分道扬镳的苗振。 “怎么了?”见他神情和去年看到虞夏求见文书时的样子不同,元绍玩味地沉吟了片刻,“想见?” “……求陛下恩典。臣,想见一见他们。” 不知不觉已经离座起身,手肘被一股大力向上托起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膝盖已经即将挨到了地面——只因为是生命中太过重要的过往,所以竟然如此失态吗? 只这一次。 最后一次。 见这一次,说完横亘在心间的话,和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这是干什么?……朕什么时候拦着你过?” 万寿节后次日,凌玉城在谨身堂召见虞夏使节,密议移时。 杜之深踏进谨身堂的时候,满腔愤怒几乎已经抑制不住。 凌玉城曾经是他最看重的学生之一。在太学院、在宫中授课的那段日子,这个聪慧刻苦的少年,占据了他课外几乎三分之一的精力。虽然后来由文转武未免有些可惜,但是一来勋贵子弟本来就多半由武职晋升,二来,凌玉城在用兵上的天分和成就,也实在让他又惊又喜。 十一年前凌玉城投靠权相柳明夏,他曾经严词斥责不止一次,更把这个上门拜望的学生连着礼物扫地出门。后来凌玉城平乱除奸,他欣喜于这个孩子并没有走错路的同时,也为他酷烈的手段而满怀忧虑…… 然后,就是去年的和亲事件。 身在外任的他并没有说话的余地,这样对待臣子虽然非礼,事涉二帝梓宫,中夜扪心,他也实在是左右为难。然而,让他出离愤怒的是,这个倾注他五年心血教导出来的学生,居然将兵锋指向了生他养他的故国! 引路的内监在谨身堂大门外止步,两名黑衣卫士上前,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了进去,却不进正堂,而是向着东厢房一让。杜之深为这种不合礼仪的做法怔了一怔,到底决定见到正主儿再来抗议。 门扇在背后轻轻阖上,凌玉城端坐在书案前,闻声搁笔,抬头望来。六七年没见,映入眼帘的早已不是记忆中尚带青涩的容颜,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气度凛然,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带着十年血火杀伐积累的威严迫力,望之心惊。 杜之深镇定一下心神,整顿衣冠,倒身下拜。 “外臣大虞礼部侍郎杜之深,拜见大凉皇后殿下” “先生,何必如此?” 从书案后面应声站起,凌玉城却没有移动脚步,更加没有上前拦阻。他这位先生一向严谨正直,说得难听些就是认死理,如果他认为这一礼是应该行的,那就算打断他两条腿都拦不住他。 四拜已毕,果然杜之深不用任何人搀扶,自行起身向下首交椅上坐了。一坐定,凌玉城就看着这位昔日师长脸色一肃,立刻便是当年太学院东阁授课,手里一柄戒尺皇子王孙无人不怕的小杜学士。 “身份有别,这一礼是我应该行的。只是你不愿受我这一拜,看来心里总算还剩了点廉耻!” 即使早就有了准备,凌玉城心底仍然狠狠一恸,仗着十年戎马生涯养成的习惯才能勉强不动声色。这位先生当年脾气最是刚烈,不管你勋贵名门,凤子龙孙,给他看到什么不守规矩的行为从来都是直斥其非,哪怕不相干的人跪了一地,该谁的手板绝不会少打一下。 到得如今,哪怕到了异国他乡担任使节,言辞仍然是这样锋利,一点余地都不给人留下。 见他默然不语,杜之深冷笑一声,拂袖立起: “身为男子,居然做了大凉皇后,当年教你的忠孝礼义、伦常廉耻,你全都丢到哪里去了!我原本还以为你为了迎还二帝梓宫,不得不忍辱相从,可是二帝既归,你为什么还苟活在世,不早早的从容自尽,完名全节?” 他戟指痛斥,怒发冲冠,凌玉城站在当地只是轻轻苦笑。听到最后,才忍不昂首住回了一句:“先生,难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完名全节的余地?” “你糊涂!”被凌玉城这么一顶,杜之深勃然大怒,手掌狠狠地在身边小几上拍了下去。“我当年是怎么教你的!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你自幼修身养德砥砺节操,难道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不成!” 这训斥的口气是如此熟悉——少年时就读宫中,明明是出色的功课却被先生判了下下,还当着一班学童挨了十下手板,同学纨绔狗屁不通的功课倒是拿了个上等。那天中午他独自在房后背阴处一脚一脚踢着墙出气,被这位小杜学士看到询问之后,得到的就是这样毫不留情的教训: “你读书写字长的是自己的本事,难不成先生判了下等,你的学问就长到别人身上去了不成!这点小事都想不通,趁早不要读书,收拾东西滚回家去好了!” 刚才那几句责问,虽然极尽严苛,凌玉城却没有办法觉得愤怒。五年受教,十年同朝为臣,先生从来律人严律己更严,若是处在他的境地,眼前这位忠贞刚烈举朝敬重的小杜学士,所作所为,定然和他方才所说的一模一样—— 绝不会贪生怕死苟活于世,忍受漫长余生中举世皆然的轻蔑讥嘲。 “先生,”闷闷的酸涩疼痛一阵一阵席卷心底,凌玉城反而低低笑了出来,“您千里远来求见于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么?” 刚才还理直气壮言辞滔滔的杜之深明显一窒,一时竟然找不到话头。他当然不是为了痛斥这个昔日学生来的——事实上,朝中特地找了他这个和凌玉城还有几分情面的人担当正使,就是盼着他能说动凌玉城,在和谈事务上说几句好话。最起码,也千万千万不要让事情往坏里走了。 ……然而,踏入这座偏殿,看到这个他昔年寄予厚望、投注了大量心血的学生,他心头翻涌的怒气就怎样都压制不住。 “先生,我知道您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我好。您也是把我当学生才肯说这些——”不等他回答,凌玉城转过书案一步步踏近,唇角微笑越发柔和起来。 “我没有你这个学生!” “先生。”无视他的怒吼,凌玉城轻轻摇头,径自一口气说了下去:“读书的时候,您是少数几个对我一视同仁的先生之一,我一直很敬重您。今天请您来,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当年您曾经教过我们——” 他不得不停顿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胸口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5 剧烈起伏之间,那在心底深处苦苦压抑经年的一字一句,竟然像是沸腾的铁水从胸膛奔涌而出,沉甸甸滚过舌尖: “——国有常刑。” 国有常刑。国家处置大臣自有法度,哪怕是身犯死罪,斩绞凌迟,都历历分明地写在律法当中——奈何,奈何竟要把他远嫁北凉! 哪怕是一死。其实他当时自有取死之道,纵然被处刑,也没有理由心怀怨恨。可是遭到这种有伤律法、有失国体的对待,他满腔冤抑痛楚,却向谁诉? ——是你们先如此待我! “你——”浓眉一轩,杜之深开口就要反驳。话头在舌尖上滚了几滚,这个被朝野共称为风骨嶙峋的小杜学士,却终究只是发出一声悠长而软弱的叹息: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 “先生。我从七岁起受大虞皇家养育之恩,没有少年时承袭爵位入宫受教,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凌玉城的口气陡然激烈起来:“可是我已经还了!芜城一战,力挽狂澜,我从死牢里爬出来,靠的不是大虞皇家的恩典!平奸臣除叛乱,十年血战功勋,我做的不比任何人差,我身上的伤,不比任何人轻! 去官夺职,打入死牢,一扭头,还要让我去侍奉北凉皇帝……难道没有人想过,这一道旨意下来,我就算不答应,就算当场自尽,也洗不去身上千载污名! 先生,您从小教育我们忠孝礼义,义之所在,您可以连性命都不放在心上,无非是为了千秋青史毁誉声名——可是我呢!了却君王天下事,留得生前身后名,我生前身后的名声,已经给大虞朝廷毁得干干净净! 十年血战,千秋声名,我拿这些还了大虞二十四年覆载之恩,难道还不够,难道还不能让我为我自己活上一天!” 竭力压抑的愤怒咆哮蓦然中止,凌玉城闭目仰首,长长一叹: “先生,自从跟随北凉皇帝背井离乡,踏出剑门关的那一刻,我和大虞,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杜之深一个字都无法回答。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那是不对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推而广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朝廷做错了什么,为人臣子都没有记恨报复的余地——然而,在那样刻骨铭心的伤痛面前,任何辩解都无力到苍白。 那是他的学生,是他看着长大,亲手教导成材的孩子,纵然历经险恶肮脏,心底仍然有一块地方干净而纯粹,未曾被尘世风霜浸染。然而,就是这样的干净和纯粹,让他在这场骇人听闻的变故中,分外痛不欲生。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对大虞出兵。” 良久良久,他只勉强挣扎出来这样的回答。 “先生,难道大虞,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看待么?” 凌玉城的口气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甚至连一丝哀痛愤怒也无。“挥兵攻打过来的时候,没有想过我在这里的处境;我不肯出兵、避居青州的时候,派了曾经伺候过我的女人,抱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孩子出现在陛下面前——” 如果不是元绍只把他作臣子相待,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妒忌愤怒,这一关他纵然过了也得脱一层皮! “在我回青州的路上,甚至派人刺杀,几乎置我于死地。” “先生,您曾经教我们读过: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何况,大虞皇帝,已经再也不是我的君王—— 先生,对于这样一个大虞,我有什么理由,不遵从我主君的旨意挥兵相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 楼主累死了…… 哭瞎了…… 晚安扑街,有很多想法明天再来解释…… 看了书评,ms大家都很愤怒啊。(大力抱一个,柔蓝我爱你,你真是我的知己t_t) 其实我想说呢……杜先生一见面就叫小凌去死,真心不是作者故意埋汰人,或者拎出来个靶子给大家打神马。那个时代的士大夫,他们还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楼主当年在大学的时候,看马致远的《汉宫秋》,说的是昭君出塞故事。匈奴单于拥兵国境,强索昭君,汉家不能抵挡,昭君没办法自请和亲。一路上对汉帝恩爱千般难舍万般难抛,但是为了国家,怕江山有失,怎么办呢……只能去了。 然后……昭君她到了胡汉边界,黑龙江上(马致远的地理是谁教的咱们且不论),她要求借一杯酒望南浇奠,辞了汉家……然后,她投水死了! 楼主:…… 楼主心中一百万只草泥马咆哮而过! 跟着匈奴单于走,是对汉家尽忠;投水自尽,是为皇帝守节! 都是你们这些文人士大夫想出来的是吧! 但是呢……楼主也没有办法把这些士大夫统统否定掉。 因为他们当中,有些人是那样想的,也是那样做的。 他们是真君子,大丈夫。 这些人,是民族传承的脊梁。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忠孝节义,有的时候,是显得过于迂腐了点;但是没有这些道德约束,没有一代代的先贤为了实践这些道德抛头颅撒热血,我们这个民族,不知道会糜烂成什么样子。 那位杜先生,就是这些真君子中的一员。 宫中教读,不畏权贵;在朝为官,风骨铮铮。 这种人,道德操守,在他们而言是重于生命的东西。 所以对他来说,小凌用生命来维护操守,所谓完名全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教导的,也是这么践行的。 君子爱人以德。 我把你当成我的学生,你走偏了路,所以我要教导你。 所以小凌才没有对他表示愤怒——所以他说“我知道您对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我好。” 因为那充其量是对道德准则的不同认识和实践,而不是毫无理由的伤害。 另外,就个人道德节操而言,作这样的要求,我认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一个国家这样要求被自己抛弃、伤害、出卖的孩子,我就只能说呵呵了…… 再说小凌。 七岁到十四岁,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小凌受的是怎样的教育? 前面的情节提过了:受教宫中。 宫里教导皇子王孙,勋贵子弟,都是选的饱学之士,品德高尚的文人,教他们的都是传统的四书五经、伦理纲常。 舍生取义,杀生成仁,义之所在,九死无悔。 小凌就是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的。他被塑造出来的价值观,也是古代传统的士大夫的价值观。 用生命来维护名誉和操守,对小凌来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6 说,也是自然而然、根本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如果不这样做,才是否定自己的存在——违背自己的道德底线,你还活着干什么呢?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你了。 所以,比武招亲之后,小凌一直在苦苦挣扎——“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和他一直以来的价值观背道而驰。 跟着陛下走,成为北凉的皇后,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对的。 对小凌而言,杜先生是一个具有双重象征意义的存在。 一方面,他是少年读书时,难得对他好的一位老师,处事公平,行事正派。这位老师的为人,给了少年时候的小凌很大影响,几乎可以说是填补了他心中“父亲”这个形象。 另一方面,这样一位道德风骨无可挑剔的老师,是整个“清流”的代表。他的评价,他的反应,差不多就等于是整个正统士大夫阶层的舆论导向。 千秋史笔,就是掌握在他们这样一群人手里的。 这就是为什么,小凌要在这时候召见杜先生。见谁不见谁,主动权一直是掌握在小凌手里的。 和杜先生的那番对话,小凌不是在怒斥,而是在倾诉;不是在报复,而是在寻求认同。 他是在把他的委屈和不甘,说给他心目中,有资格评判他的人听——那些伪君子真小人他是不屑搭理的。 他希望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一句“是大虞朝廷错了,是他们对不起你”,或者,至少看到他们无言以对。 另外关于君臣之道。 古代历来对君臣之道就有两种解释。一种可以用孟子的话代表: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也就是说,你待我不好,我也可以不搭理你,你伤害我,我在一定条件下甚至可以复仇。伍子胥打回楚国,把楚王掘墓鞭尸,也没人说他不是。 另外一种,则是在天下一统,儒家渐渐占主导地位的汉朝才逐渐兴起的,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简单说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其实士大夫们一直在用第一种态度来规范、制约君主,“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官员即使有罪,也要经过审判,依法量刑,而不是皇帝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待我非礼,我不能背叛国家,但是我至少可以挂冠而去隐于乡野。我tm不给你干活了辞职回家还不成么! 但是还有一个悲剧在于,这种态度,只能存在于民间,存在于书院里私塾里老师的私下教导里,哪个先生在宫里教书的时候敢说这个,除非他不要命了…… 尼玛为了这个楼主写了整整一天的更新分量! 然后,乱世烟君,对不起,答应你的长评的回复又要往后拖了……楼主为了写今天的更新和回复已经精疲力尽……楼主去睡了……orz…… 第65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苗振在西华门外转完了第一百二十八个圈子,再次心神不定地向里望去。 他今天一大早就驱车赶到这里,一则是护卫那位正使杜大人,二则,也是等着被大人召见。说是说大人见完那位杜侍郎就能轮得到他,可…… 这将近一个月走下来,那位杜大人的脾气,他身为使团武官也算是领教了个够。硬气是够硬气,这次出使赶得急,他被人带着一路快马而行,每每下马的时候两条大腿内侧血肉模糊,可从来不听他哼上一声。可那张嘴一开,其冷嘲热讽、不留情面,那也是人人望而生畏。那天送给大人的礼物摔坏了一箱,副使为补货发愁的时候被他撞见,那一通说啊,什么“奴颜婢膝”,什么“斯文扫地”,简直是哪句话难听就捡着哪句说! 不过幸好,苗振私下里听到的消息,这次和谈上面也没指望他正使要的就是风骨厉烈,任凭人家怎么凶神恶煞,大场面上都得撑住了。否则对方刀枪一亮,自家使者跌在地上走都走不动路,就只剩下哆嗦的份儿,那也实在忒丢人了。至于台面下谈赎金、谈战俘,讨价还价,统统交给户部出身的副使就是。 说是这么说,胆子大不怕死,能撑住场子的人军中倒是不少,文官里要找几个出来还真不容易。据说那位杜大人还当过大人的老师那张破嘴,可千万不要把大人惹翻了! 正在心里打鼓,就看见那位杜大人被两个黑衣卫士一路送了出来。苗振连忙上前接人,手还没抬起来,就眼睁睁地看着杜大人在平地上绊了一下,要不是边上的卫士拽得快,险些就摔了个狗啃泥。再往脸上看,那双永远神光炯炯、望之凛然的眸子,此时漫无目的地散乱着,看上去竟然有点恍惚的味道。 ——不是吧,真把大人惹翻了?大人这得发多大火才能把他吓成这样子啊?这位杜大人看起来不是不经吓的人啊…… 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声,一个黑衣黑甲的士兵已经挡到了面前。苗振认得他是铁云骑——现在应该叫玄甲卫了——当中的卫士,虽然不是大人的近身亲卫,彼此也还算熟悉。然而此时也没有他们叙旧的余地,那个士兵松手放开还在划拉着试图站稳的杜侍郎,沉着脸,硬邦邦一拱手: “苗大人?——大人召见。” 从踏入谨身堂大门开始,苗振就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北疆。 门口守卫的士兵黑衣黑甲,无论是军服的式样和颜色,一眼望去都和当年大人身边的铁云骑相似到了十二分。按刀肃立的挺拔姿势,警惕而锐利的眼神,更是没有半点分别。那神情态度里丝丝泄露的凛然杀气,看在赋闲了一年,被父母亲人拘束着连出府跑马都不许的苗振眼里,分外有种亲切的味道。 一路往里走,几间厢房都有人进进出出,脚步急促,肃静无哗。苗振快步踏入正堂,只一扫,胸口就酸涨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大人端坐堂上,贺留、奚军、夏白、金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钉子般侍立左右;再往边上一点,靠墙边站着两排执戟卫士,黑衣黑甲,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此情此景,和过往任何一天,大人集众议事处分军务,升黜赏罚的时候别无二样。 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扑通跪倒,哽咽道:“大人!” “……起来。”头顶上方,凌玉城回答的嗓音也是轻微颤抖,“起来。你——还好么?” “属下还好。”苗振按在地面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靠着指甲陷进掌心的剧痛,才能勉强不至于痛哭出来,“大人——大人,您——” 您还好么? 那日大人蒙冤下狱,后来种种事变他虽非亲历也曾听闻,以大人的性情,在北凉国主身边的这一年……怎么可能,说得上一个好字! 但要说不好……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7 异国他乡,为人臣属,又怎么敢说不好。 泪眼朦胧中勉强抬头,大人手按桌面身子前倾,低头与他目光相接,显然也是极力压抑着翻滚的心绪。毕竟是曾经的下属,苗振强忍心酸茫茫然想,即使再恨故国,大人对他们这些旧部毕竟还是关切—— 心底忽地剧痛,出使路上一幕幕所见卷上心头,他再也压不住一直强自忍耐的冲动,膝行两步,重重叩首: “大人,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你的部下!他们都是好汉子,都没有丢大人的脸,他们,不该给人像死狗一样往泥里踩……” 漫长的沉默。 从来都是这样,大人不出声,他们这些下属再大胆子也不敢喧哗,最多偷偷交换几个眼神。一片寂静中,指尖轻轻叩击桌案的声音分外清晰,显然是凌玉城也在左右为难,委决不下。 良久,一声木头刮擦地面的轻响,凌玉城推案而起,长长叹息: “……北疆,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人。”护着使节团一路行来,苗振踏入北疆之后,没有一天不和当年的旧部同袍联系,大家说起来当真是满腹酸楚。“大人,赵胜那厮害得兄弟们苦啊!饷发不足,粮吃不饱,衣甲器械损坏了没得补充,还三天两头让北边的蛮子们踩进来打草谷!大伙儿私底下都说,比起大人还在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草谷?”凌玉城冷冷一哼。这个词差不多是每个北疆人最痛的一段记忆,边境上北凉骑兵来去如风,屠戮村庄,袭掠集镇,他初到北疆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他们刀下,或者被他们掳去沦为奴隶,那些北凉骑兵甚至不把虞夏民众视为人类——打草谷,这种听起来像是收割庄稼的词语,就是他们对突入大虞烧杀抢掠的称谓! “他们会打草谷,你们不会?我那时候是怎么带着你们干的,——都还给我了不曾!” “大人!”苗振的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泪如泉涌。“不是没有弟兄这样干过!可是,可是那赵胜,他说,说我们擅起边衅……几十个弟兄,给他一口气砍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 他终于忍不住胸膛中翻滚的酸楚悲愤,拳头狠狠捶着地面,放声嚎啕: “大人,北疆大营已经完了,完了啊!北疆,已经不是当年的北疆……” 不知什么时候,凌玉城已经走到了正堂中央。他低头看着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的昔日下属,手掌用力紧握成拳,许久许久,才一寸寸艰难地背转了身子,仰首向天: “这些话,以后不用说了。——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将军。” “你还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将军!” 一个带着凌厉怒气的沉肃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回头,就看见元绍挥开惶恐跟随的黑衣卫士,排闼直入。苗振身子一僵,还没想明白这位北朝皇帝怒从何来,凌玉城已经倒退一步,静静屈膝跪倒: “臣死罪。” 哗啦啦一片甲叶声响,正堂内外,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元绍也不答话,沉着脸一步步踱到凌玉城身边,负手低头,盯着他发顶只是不语。 堂上气氛僵滞到了极点。便是苗振在一边跪着,想起大人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背心都止不住地一阵一阵冒冷汗,恨不得有个地洞当时钻下去躲起来。余光悄悄向边上一扫,凌玉城却是悄无声息,更无一言半语请罪求情,被元绍这样居高临下盯着,就只是端然跪在当地,衣角发丝都不见动弹一下。 “……下不为例。”恍惚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的时间,苗振才听到头顶上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本能地透了一口气,才惊觉胸腔已经因为过度屏息,几乎疼痛到爆裂的地步: “看在你还知道认错的份上。——起来,跟朕出去!” 把凌玉城扔回寝殿,喝令他待在后面好好反省,元绍一甩手回了前殿处理政务,兀自怒气不息。 他怎么能当着旧部说这种话!或者说,他怎么敢! 今天幸好是自己一个人进来,要是正好心血来潮带着个把大臣,哪怕是带着几个内侍!那些话哪怕是一个字落入别人耳中,就不是跪一跪、骂上两句能够了结的事! 这家伙,什么时候能让他省心一点! 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把虞夏使团一起扫地出门。那帮蠢蛋在京城做了什么不要以为他不知道——给北凉开出的条件低到匪夷所思,倒是有钱四处送礼撞木钟。还天天钻头探脑,想办法打通关系看望战俘,再放任下去,谁知道他们还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骁武将军还在剑门关上厉兵秣马,做出一副时时准备进攻的样子来哪! “百万两银、百万匹绢就想赎回剑门关!还有三百万贯犒军费——朕缺他这点钱?!告诉他们,再这么没诚意就给朕滚!” 正面承受怒火的沈世良甩了把冷汗,腰弯得低低的,从昭信殿东次间的小书房躬身退出。说真的,现在市面上的壮年男丁,最近身价已经涨到了二十两一个,入侵北凉被抓的六七万战俘,光赎身费就不止百万。更别提剑门关内的一万战俘和数万平民……那座关城本身的价值,还没有算在其中。 当然当然,因为这场战事被糟蹋的秋收、给民众和军队的赏赐抚恤,也少不得要虞夏朝廷狠狠出一次血。真当他们北凉上下都是穷鬼,从来没有见过钱啊? 一出宫,沈世良腰杆就挺得笔直。叫过等在门口的和谈副手,他刷地就板起了脸,扬起下巴,一声冷笑: “去跟那帮家伙说,赎金不赎金的先不提,战俘的口粮冬衣,赶快给我们送过来!——难不成还让我大凉替他们养着?” 把这一天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申初时分,御书房的青铜莲花灯盏也明晃晃地点了起来。到这时候,元绍胸口的怒气总算消了个差不多,开始想起被他丢在寝殿的凌玉城来。 其实他之前过去谨身堂,本来是找凌玉城商量战俘的处置问题的——左右虞夏准备把人赎回去,在赎回之前关着也是白关,不如拎出去做些担土挑石、修渠筑路的活儿。北凉的规矩,谁的战利品就是谁的,凌玉城自己抓到的那批战俘是要他自己用呢还是换给别人使?还有剑门关里的几万百姓,是掠为奴婢还是允许虞夏赎回,总得有个章程。 ……算了。左右凌玉城说那些话也是有口无心,该动手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过一分。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还跟他计较什么? 这样想着,元绍挥退侍从,抬脚就往后殿过去。踏进正殿和寝殿之间青砖墁地的广阔中庭,元绍脚下一顿,侧耳听了听,眉头忽而不快地皱了起来。 笛音细细,在深秋明净的天空下萦回缭绕。吹奏人的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8 技巧并不怎么高明,耐心倒是不错,一首曲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吹了几遍。听声音倒是离寝殿挺近,充其量,也就隔了一道墙的地步。 ——这是哪一宫的嫔妾没有关好啊,他早上才把凌玉城尅了一顿,这会儿就跑来练笛子邀宠来了! 循声含怒入内,后殿五间正房灯烛昏暗,寂静无人。元绍挑帘进了西稍间,推开槅扇后的小门,沿着通向濯日堂的回廊慢慢走去,才走了几步,就默然站定在了檐角飘忽不定的灯光下。 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凌玉城静静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以笛就唇,凝神吹奏。从元绍站的地方,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半侧着身子,一管竹笛横在口边,身形在周围树影的摇曳中显得尤为单薄。 笛声断断续续,往往停了片刻又从头再来,显见得吹笛人也是心不在焉,只是借着吹奏排遣心绪,一边吹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曲调有些熟悉,依稀是一曲明快活泼的江南小调,却听不出半点珠转水溅、欢悦飞扬,幽咽艰涩,听得久了,竟莫名生出一种惘然凄清的感觉。 ——这是他的乡音吧? 是儿时枕边慈母的哼唱?是少年时对面船头问讯的清歌?是深巷细雨,和着栀子花的叫卖传来的小曲?还是井边河畔,伴着捣衣声响起的民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那是除非马踏城头,否则千里万里也望不到的家乡,千年万年也归不去的故国。 元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从书房的墙壁上,他摘下一枚白银镶口的牛角短号,深吸口气,举到唇边。 片刻之后,悠远昂扬的号角声,隔着一座寝殿响了起来。 号角声起初轻柔低沉,游丝般袅袅地缠绕在笛音上,似伴随,又似抚慰。渐渐盘旋而上,裹着笛音一同升向高空,越奏越是高阔辽远,每当笛音跟随不及的时候,总是略作萦回,不疾不徐地耐心等待片刻,随后再携着笛音一同升高。便如一只大雕伴着一只海东青比翼齐飞,起初还在凄风苦雨中苦苦挣扎,待得越过云层,冲出风雨,上方豁然开朗,举目所及,皆是一望无际的朗朗高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说: 陛下你不能这样双重标准的好吧…… ps:人好少哦,难道大家都忙着双十一去了吗? 第66章 忍看朋辈成新鬼 除了受命驻守京师的金吾卫、羽林卫和骠骑卫,北凉其余军队,都只在京城象征性地留些个人。玄甲卫在京常驻的军队就只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是固定跟着凌玉城的贴身卫队,其余一千人从青州驻军中轮调轮训,隔一个月就要换上一拨。 因为凯旋归来就是大猎,大猎之后又紧跟着万寿节,奚军在京城直留到万寿节完毕,才带上所部人马,押送最后一批辎重回归青州。 说起来剑门关一役风险的确够大,收获也极是丰厚——根据事先请的旨意和与骁武将军达成的协议,剑门关一切缴获,四成归入宫中之外,此外六成,府库金银细软全归玄甲卫,粮草辎重、器械衣甲这些不好运输的大件统统进了骁骑卫的腰包。用凌玉城的话说,就是“够给你们发十年的饷了……” 然而大家想到大人肯出这个代价,就是为了让骁武将军承诺尽量善待剑门关百姓,相对叹息之余也只有认了。北疆多年,那些都是他们的家乡父老,百姓里还有那么多伤残军户,真的让他们被骁武卫抄了家,落到家徒四壁的地步,哪怕不是自己动的手也不忍心。 因为押着辎重缓缓而行,路上就颇费了些时日。等凌玉城亲卫队的副队长丁柏带着下一拨换防的队伍,从青州到达京师的时候,十月已经走到了尾声,京城的第一场雪早已下了又化,连地面都干透了好些天了。 丁柏在马背上四下里扫了一圈,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越是靠近京城,埋头在水沟里、道路边,趁着地面还没有冻得结实,抓紧时间整修道路沟渠的汉子就是越多。与往年不同,忙着干活的除了附近村庄里的农夫,还多了许多刚被放出监牢,驱赶到京郊抵充徭役的战俘。 挖沟修路都是重活,出来干活的个顶个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儿老小,就算自己挨饿受冻也要让汉子揣上两个馍馍,尽可能穿得厚实一些。指挥干活的不是村正里老,就是乡里县里下来的小吏,年成好,大锅的粥饭也熬得厚实,偶尔还能飘出一丝半缕香喷喷的肉味。 比起农夫,战俘们的待遇就要糟糕了几倍。初冬的北风刮得呼呼的,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身破烂单衣,光着脚,个别人脚上还拴着沉重的镣铐。近旁有士兵虎视眈眈地看守着,动作稍慢一慢,或者脚底一滑摔倒在地,说不得就是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再回一句嘴,或者哪怕抬头时目光稍微不恭顺一点,烁亮的刀枪立刻就逼了过来…… 那是来自北疆大营的战俘。那是,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用生命和鲜血互相捍卫的袍泽和兄弟。 丁柏硬生生地扭过了头去。不可以插手,大人早已吩咐过了,那些战俘和玄甲卫早就不是一路,贸然插手除了把自己人一起赔进去之外,压根没有半点好处…… 他小心地勒住马匹,躲避着土石担子收缰缓行。触目所及,推车挑担的战俘无不面黄肌瘦,破衣烂衫间,经常可以看到根根凸出的肋骨,赤脚上冻疮叠着血痂,在满地碎石间一步步走得蹒跚。时不时就有人一头栽倒在地,在看守军士的皮鞭下挣扎半晌,才艰难地咬牙爬起身来。 不远处,又是一条高大的汉子扑通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颇为硬气,监工的皮鞭兜头乱抽,他只死死抱着脑袋蜷成一团,半声惨叫也听不见。许是被这种沉默而坚决的抵抗态度弄得恼羞成怒,监工先是挥鞭,续之以喝骂,一边骂一边拳头脚尖雨点一般落下,只踢打得那条汉子满地乱滚。 “高大哥!”忽而人群里一声惊叫,一个少年放下自己身上装满泥土的重担,纵身扑到高大男子身上,恰好挡住监工踹出的一脚,“高大哥……要打打我!” “小兔崽子!”皮鞭撕裂空气的爆响,少年单薄的脊背上,立刻绽开了一条血槽,随后被监工小鸡一样拎了起来,一拳砸飞出去。然而这一扑一喊就像在浇满火油的干柴上落下了一颗火星,三五个,十来个,最终附近一两百个战俘陆陆续续放下了手里肩上的东西,不作声地向在地上翻滚的高大汉子聚拢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要造反么!”监工脸色大变,一手按住腰刀,另一手就握住了挂在胸口的铜哨。然而也不用他吹动警哨,边上巡弋的看守士卒早已经围拢过来,刀枪出鞘,弓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09 箭上弦,指向这群沉默悲愤、手无寸铁的战俘…… “咳咳、都回去。”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高大汉子终于摇晃着站了起来,转向簇拥在他身边的同袍。“都回去干活。……我没事。” 他似乎在这群人里颇有威望,一言既出,周围的战俘们纵然满脸不情愿,也只有默默低下了头。丁柏看着北凉士兵放松了手中的刀枪,刚把一颗心沉回肚子里,就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低低的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个接一个地,那些衣衫褴褛,蓬头赤足,脸色黝黑得像铁一样的汉子,肩并着肩挺起了胸膛,唱起了他们从入伍起就被教导、人人耳熟能详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那一声声来自血脉的呼唤! 那一记记震得魂魄动摇的节拍! 凯旋的时候,阅兵的时候,训练到疲惫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迎着刀枪箭雨挺胸而上的时候,抱着战友的牌位骨灰奉入军祠的时候…… 丁柏脸色大变。 回首环顾,跟着大人从虞夏过来的老兵,差不多人人眼底都有泪光。每个人都是扭头凝望着远方,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跟着战俘们熟悉的歌声轻轻念诵: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惨叫声响起。 不知是有意立威还是虚声恐吓,一个手执□□的北凉士兵,终于把枪尖刺进了面前战俘的胸膛。 血光迸现。 鲜血和死亡,让本已稍稍冷却的局面,彻底滑进了失控的深渊。 一边是上百赤手空拳的战俘,一边是十几名装备精良的士兵。若是平时,这样的力量对比,足以让战俘们俯首帖耳,哪怕被监工的鞭子抽得满地乱滚也只敢老老实实爬起来干活。然而此刻,任凭□□捅入胸膛,任凭钢刀砍在臂上溅起鲜血,他们也只是咬着牙关,默默收拢了圈子,一步步逼向本能地聚成阵列的北凉士卒。 不停地有人倒下。有人挣扎着爬起,在同伴的挽扶之下继续前行,也有人就此倒地不起。然而,这个小小的,沉默的队列,却一直没有停住前进的步伐。 尖利而颤抖的警哨声,终于响了起来。 丁柏几乎在同一时刻吹响了铜哨——与此同时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手上狠命收缰,同时接到两条相反命令的战马长嘶一声,前蹄抬起,高高地人立起来! “所有人!”战马高亢的嘶鸣中他用最大的嗓音提气高喊:“全速前进——” 马蹄落地的一瞬间,又是几个战俘摇晃着跌倒。 “三哥——” 被丁柏勉强压住的队列中,一个骑兵惊呼着催马冲出,一头扑倒在人群中倒地吐血的战俘身上。 远处,叱喝如雷。闻声前来增援的军队整齐划一地勒住了马缰,箭雨如瀑而下。 “……所以你们就这样打起来了?”例行出城练兵,接到急报匆匆赶来,凌玉城环视面前满地狼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属下无能!”丁柏满脸羞愧地跪在他面前,几乎不敢抬头。这次祸实在闯得大了——哪怕他极力喝止,仍然有两百多人加入战团,最开始监工的十五名北凉士兵全灭,闻警来援者死伤过百。最糟糕的是,从头到尾,他们就没有一丁点儿占理的地方! 不用他请罪,凌玉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可以。因为自家弟兄贸然冲出去然后受伤,愤而反击,和赶来支援的友军发生冲突,最后演变成群殴——不,这已经不是群殴,根本就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了!运气不好的话,被指为叛乱,他这个玄甲卫的主将都没有话说! 偏偏打的还是骠骑卫!不是虎贲卫这种反正已经结了仇打了就打了的,不是羽林卫这种关系一贯良好的,偏偏是位高权重、其当家人连陛下都要叫一声舅父的骠骑卫! 他们可真能惹事儿! “打也打了,你们把战俘带回来干什么?”几十个裹着玄甲军临时借出的冬衣,跪在当地瑟瑟发抖的战俘映入眼帘,凌玉城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那些战俘还是虎贲卫的战利品!很好,杀人抢劫,这票混蛋竟是全挂子的本事都用上了,要不要顺便再给他放一把火! 倒是知道个怕惧,动过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捆上了,整整齐齐跪了一地。杀了人的跪一边,没杀人的跪另一边。其他没动手的,但凡队正以上全都矮了半截,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脑袋,不敢和他震惊的目光对视。 现在想到他这个将军了!早干什么去了,他之前三令五申,命令不许管那些战俘的事,这群混蛋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谁?” 喊了声“三哥”就冲出队列,引发这场事变的家伙是少数几个没有被捆起来的——也经不起再捆了,身上中了五箭,一眼扫过去至少七八条口子,躺平在一张芦席上出气多进气少。见凌玉城冰冷的目光冲他扫了过来,勉强支起身子,还没开口就已经泪如泉涌: “大人,属下罪该万死——可是他们打的,差点给他们打死是我的三哥啊!我的亲哥哥!他本来也想跟着大人过来的,没能跑得出来……” 字字泣血。 凌玉城分明看得懂他眼底的哀求。 救救我哥哥——那个脸上犹带稚气的青年提起最后一口气,在冬日黯淡的阳光下仰望着他,竭力大睁的双眼中,满满都是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渴望。 另一边的俘虏中,也有人满是担忧的探头望来,容貌身形和凌玉城脚下的青年有五六分相似,一望而知就是那个成为□□的“三哥”。虽然被捆得结实,也可以看到身上鲜血汩汩的伤口,因为衣衫单薄,长期吃不饱饭,看上去气色比他重伤的弟弟还要灰败几分。 ……可惜啊,即使是被你们这样仰望着的我,也有竭尽全力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呢。 “贺留,”只看了一眼,凌玉城就收回目光,脸色在这一刻已经转为纯然的冰冷:“传我命令,封闭营门,任何人不得进出。除了守门士卒之外,所有人给我到校场集合!”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两章锁文修改。 小凌,你再跪一晚上吧挥手,好走不送~~~~等我改完放你~~ 写这一段的时候,总是想起《我的团长我的团》。 相隔江岸,欲归不能,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要过江,就得向对岸的守兵证明身份,而他们的军衣军械证明文件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随着兵败化作了灰尘…… 于是他们开始唱歌,唱他们从入伍开始,就被政工教导的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0 ,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读到这一段时,我泪流满面。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些东西,是只有五千年中华泱泱大国,累代传承,才会拥有的底蕴气魄。 对了,双十一特典已经放进存稿箱,如果系统没有出错的话,会在双十一当天11点11分更新~~请大家准时收看~~~~~ 第67章 双十一特典 碧海潮声 “大人,陛下回军了。探马来报,前军已经到了城外二十里处。” “知道了。——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沐浴已毕,挽起湿发,凌玉城并没有动备在外厢的戎装或者朝服,而是开了藤箱,取出一袭仔细收藏了不知多久的布袍,一寸一寸细细抚过。 “二十年来如一梦,今日还我本来面目——”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北凉国力蒸蒸日上。无论是各大部族军力的整合,还是郡县行政权力的收回,乃至文官系统的培养,都按着他初入北凉时的规划,一步步走得稳健踏实。 终于在四年前,天统皇帝举倾国之军,发动了对大虞的灭国之战。 一年前,元绍御驾亲征。 这一年,他坐镇都城,处分政事,供应粮秣,在北凉贵胄异样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支持着整个大后方的流转。直到三个月前虞阳陷落,大虞帝后妃嫔、皇子王孙白衣出降,匍匐道左。 举国欢腾。 元绍御驾跨过北凉国境的那一刻,他抛下京城政事,头也不回地带兵回了青州。而元绍居然让携带辎重俘虏的大队自行回归京城,带着金吾卫、羽林卫两支亲军,浩浩荡荡地直奔青州而来。 现在,已经到了城门二十里外…… 四外欢呼如沸,连他府中亲卫进进出出时都掩不住喜色,二十四年时光,不仅是从青州招募的本地士卒,就是他从北疆带来的将士后代,都把他们当成了北凉的子民,全心全意享受这一场举国欢庆的大胜。 此时此刻,唯有他闭户独坐的这间书房,悄无人声。 木簪竹冠,布衣芒鞋,凌玉城对着镜中那个异常陌生、又异常熟悉的自己微微一笑,在桌上铺开一块三尺宽的素绢,仔仔细细地用镇纸压平,饱蘸浓墨。 “臣启陛下……” 越靠近青州府城,元绍的心脏就跳得越快。 不是没想到凌玉城会难过,毕竟是生于斯长于斯、血肉相连的故国。凯旋之后,凌玉城也中规中矩地上了贺表,却在他归国的那一刻直奔青州,大有不愿相见的意思。 离城二十里,十里,五里,直到穿过城门,仍然看不到他前来迎接。这样不顾身份的傲慢从来未有,或者他确实已经伤痛到了极点?元绍一边想一边催马疾奔,直冲凌玉城日常理事的府邸,下马踏入后堂的那一刻,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 他开口想问,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脚下已经本能地大踏步奔了书房而去。一路行来,人人都看着他,却又像是人人都没有看见他,人人似乎都有话要对他说,偏生偌大的府邸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推开房门,目光落在凌玉城身上的那一刻,便似一个焦雷当头劈下,元绍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举步走进房中,一步一步,虚软得如同踏在云端,空荡荡地全不着力。好容易走到桌前,抬手抚向凌玉城面颊,将触未触的那一刻竟然火烫一般收回手来,硬生生转向桌上写满字迹的素绢。 这双断金裂石都轻而易举的双手,伸出时竟分明能看到指尖微微颤抖,一连三次触及桌面,才把那张素绢取到手里,一字一句凝神看去。 “臣启陛下: 知君凯旋,甚慰。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此君建功业之秋也。臣无愧于陛下,陛下亦无负于臣。然终不能觍颜复为北凉皇后。前约已完,请从此诀。 玉城顿首。” 素绢上墨迹纵横,端正凝重的楷书,却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轻快味道。短短几行,总共不到一百个字,元绍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都没有办法明白上面在说些什么。 前约已完,请从此诀…… 前约已完,请从此诀! 一直知道他屈身为北凉皇后只不过是一个交易,一直知道,是自己用他的才华让北凉更上一层楼,而他则以此向世人、也向抛弃他的母国证明自己——也一直知道,当他攻灭大虞的一刻,也就是这个交易完结的时刻。 前约已完,请从此诀。 回首看去,凌玉城在桌前端然正坐,双手自然交叠腹前,头微微向后仰在椅背上,双目轻阖,唇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恬然的笑意。 神色安详,宛如睡去。 木簪竹冠,布衣芒鞋,到了这一刻,他甚至不再穿着军中的戎装或是出席大典必备的朝服,而是一身彻底的庶民打扮,便如同他当年宗谱除名,抛弃所有官职身份走出云阳侯府的宗祠,那一袭人人皆可穿着的白衣。 布衣长袍前襟尽被血染,一把无镶无饰的素锷短刀插在心口,直没至柄。 一直知道他二十年来从未真心开怀,一直知道以男子之身为北凉皇后,于他而言是有甚于死的侮辱,只是为了才功业未成才隐忍至今……可是,你竟然去得如此从容决绝,毫不回顾,不给我半分留恋挽回的机会! “他……之前,说过什么?” 开口,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得不似人声。 有人惊呼。有恸哭之声隐隐传来。有人哭拜在地,把一个墨迹新鲜的信封举过头顶。 “吾身后之事,一秉旨意。若蒙陛下垂恩,许由自主,可发吾座舰,满载火油柴炭,焚棺海上。军祠灵位,不许书吾姓名,具无字尺木即可。身后祭祀,一任自然。” 眼前人清俊眉目宛然如旧,二十多年北地风霜,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仿佛就在昨日他应约踏月而来,那人秉烛书房,侃侃而谈: “第三,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生不葬北凉寸土,死不受一炷香烟。甚至,连尸骨也要焚以烈焰,散入海波,不愿在这世上留下一星半点。 这,就是你从一开始就为自己规划的结局吗? 甚至还在信上写“身后之事,一秉旨意。”你是和我在赌最后一场吗,用二十四年历历功劳情分,赌我不忍违逆你最后的心意…… 天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1 统三十四年六月,上亲提大军,攻灭虞夏。九月,后薨。旧部从其遗命,焚棺海上,与舟同沉。 作者有话要说:  虐哭了吧? 哭傻了吧? 呵呵呵呵呵呵…… 大家稍安勿躁。 所谓双十一特典,直白来说就是光棍节特典,光棍节特典的意思,就是小凌从头到尾都是#光棍# 也就是说,这个特典,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把小凌追到手(或者根本就没有去追),小凌单身一辈子条件下的,分支结局…… 是分支结局哦! 不是正文主结局! 所以大家用足够的诚意来盼望作者努力写完,给出甜甜蜜蜜的正文he结局吧! 第68章 九州生铁铸一字(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  完蛋,修改癖又发作了…… 小凌你继续跪着吧挥手~~~一时顾不上你~~~~ 玄甲卫在京城郊外的军营,和附属于军营的田庄一起,都是初到北凉时元绍特旨赏赐。营中校场地面用沙土搀着煤渣铺就,几百条汉子拉着石磙压得平整,日常可以容纳三千人在内操演。校场正北,矗立着一座五丈方圆、三尺高的夯土台,就是军中将校视察操练的阅武台。 此刻,阅武台下,两千将士列成五个人数不等的方阵,面向高台,鸦雀无声。台前,三四百人分作三起跪伏在地,其中十几个人五花大绑,另外两三百人只是象征性地捆了两道。剩下一小群人都是军官服色,虽然没有上绑,可跪在那里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倒像是他们闯祸闯得最大。 “丁柏,”身后环拱的下属和亲卫都在半丈之外,凌玉城独自立在台前,环顾一圈,扬声点了这次带队前来的亲卫副队长的名字。“你来告诉他们,今天出了什么事!” “属下遵命!”要是平时,丁柏的位置也是在凌玉城背后那一圈下属当中,此刻却老老实实跪在台下。听到凌玉城叫他的名字,丁柏伏地磕了个头,从那一小群军官的最前方站了起来,转身面向背后方阵。 尽管羞愧欲死,丁柏还是尽力提高嗓门,把他之前向凌玉城作出的报告重复了一遍,其中细节一个字都不敢更改。每说一句,自有军中传令兵士朗朗复诵,长长一大段话说完,背后湿漉漉沁透了一片,竟然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 “……你们倒是长本事了。”北风呼啸声中,凌玉城扬声开口,打破了校场上一片震惊过度的沉默。“无故攻击友军,杀伤同袍,劫夺友军战俘——好得很,好得很,这就是我凌玉城带出来的兵!这就是我教你们的军规!” 他大步跨到台口,盯着台下被捆倒在地的几百士卒:“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几个——”指着台左被五花大绑的一小撮人:“谁当时没有杀人的,现在说还来得及!” “……没有?……其他人里面,谁和你们一样杀了人的,我许你们指出来,将功赎罪!” “也没有?你们——”他转向中间只是动手伤人、却没有杀人的那群官兵,“谁杀了人?谁当时没有对友军动手,只是阻拦同伴?” “我数十个数,都没有人说话,我就当你们都是情真罪当!一!二!” 十个数很快数完,台下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当众反口。凌玉城又静静等了片刻,一甩背后披风,转身回了阅武台中心,提起内力,声音朗朗送出: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清楚了。丁柏!你自己说说,今天的事件,按律应该怎么处置!” “禀大人——”这后果丁柏早就想了千百次,这时半点不敢犹豫地高声回答:“无故与友军斗殴,按军律,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属下无能,约束不力,按律,应当同领罪责!” “好——来人,把这些目无军规,杀死友军的犯罪军士斩首示众!” 台上台下,顿时就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凌玉城按剑站在台上,一色纯黑的大氅在北风中猎猎翻飞,身形凝然不动。有他镇压,下属官兵连求情的话都不敢出口,片刻之后号炮一声震响,台下喷起十几道小小的血泉,一列头颅很快就献了上来。凌玉城板着脸一颗一颗仔细看过,方才点头:“拿出去,号令营门。” 没有人敢于窥探他此时的脸色。 死尸拖开,地面上的血泊用沙土草草掩盖了一下,参与斗殴却没有杀人的军士就被一排一排拖了上来。几十条一握粗的柞木军棍翻飞起落,渐渐的每一棍举起时都带着鲜血,却没有人敢于□□呼号,阅武台下,除了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就是军棍重重挥下的破风声响。 不分首从,每个人都是结结实实八十军棍,就连之前已经受伤的也不例外。受完刑的士兵不管是力尽昏迷,还是能够强自支撑,都有人上来两个架起一个,直接拖到边上的棚子里,苦涩的药气很快就顺风吹了过来。等到两三百人打完,刑杖都打断了三四根,执刑的军士也接连换了三批。 从头到尾,凌玉城一直矗立在阅武台上,凝望下方,默然无语。 哪怕是台下离他最近的丁柏,也只能看见凌玉城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原本因策马奔驰而染上血色的面颊,也在寒风中渐渐白得透明。 今天这番处置,每一刀,每一棍,都仿佛重重打在他的身上心头。 这是他欠他们的。 如果不是他一直使用原来的军服器械,只将那面黑旗代替了虞夏的旧旗;如果不是他根本没有改变军队编伍,连职位称呼,训练士卒的方式甚至口令军歌都一一照旧;如果不是他没有天天教导他们,他们已经是大凉的军队,他们应该遵守大凉的习俗礼仪…… 如果不是他从心底里,根本不把玄甲卫当成大凉的军队。 之前他半是不忍触碰半是有意纵容,只想着给他们、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潜移默化总能收到成效;反正几年之内也不会带他们向故国用兵,至于这次马踏剑门不是也赢得很漂亮? 若非如此,那些在泥水饥寒当中挣扎的曾经同袍,那一首绝望悲愤之中齐声唱响的《无衣》,又怎么可能牵动他麾下将士的心绪,又怎么可能让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谁知今天,种种事变爆发之下避无可避,为了避免酿成更大的后果,那些跟随他背井离乡的士兵,他不得不一一亲手处置。 很快,就只剩下他亲卫队的副队长丁柏,带了四五十名中级军官,跪候台前。 凌玉城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分。 他向前踏出几步,环顾台下,蓦地提起内息,将声音朗朗地送了出去: “今天的事情,是麾下士卒知法犯法,你们身为军官约束不力。究其根本,还是我没能三令五申,事先就用军规严厉教导你们——身为主将,我自当同领刑责。” 他解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2 开肩头大氅,手臂一震,远远甩了出去,在万众瞩目中转身背对校场,屈膝跪下: “我自领二十军棍,丁柏以下,每人重责四十。从我开始,即刻动刑!” “大人——” 哗啦啦甲叶声响,台上所有下属环跪一地,若非他平日积威深重,只怕立刻就有人扑上来抱着他拦阻。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方才动刑时每个人脸上满满的不平和愤懑,到这时都已经变成了惶恐: “大人,使不得!” “大人,这不是你的过错啊!” “大人,是属下带兵不力,要罚也是责罚属下!” “大人——” 人人都矮了半截,只有两个充作仪仗的执刑军士茫然失措,抱着军棍立也不是、跪也不是。凌玉城手臂用力,把扑到身边的贺留和夏白一边一个甩开,扭头冲他们喝道:“过来,动手!” “大人?” “你不遵我的军令么?” “大人——” “动手!” 沉甸甸的军棍终于挂着风声砸了下来。凌玉城狠狠握紧了拳头,强忍着不发一声,顺着棍势扑倒在地的时候终于暗自舒了口气: 这样一来,对上对下,总算都能有个交待。再改易规矩,把他们的种种习惯和故国割裂开来时,反弹也能限制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 “呜!” 腿上接连数记重杖,先是沉闷,转瞬化作尖锐的疼痛向全身炸开。军棍又一次高高举起重重挥落,途中不知是谁扑在了他背上,连人带甲叶压将上来,沉得像是座山。胸口一闷,还没来得及挣开,又是一个人体叠了上来…… “大人,求你——属下替你挨了还不成么!” 校场上集合的士兵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凌玉城上了药稍事整理,一边低声吩咐下属,一边在亲卫簇拥下疾步往营门走去。 “贺留,”他轻声叫着他的亲卫队长、一向代表他在高官贵胄之间传话的心腹下属,“备一份重礼,代我去拜见骠骑将军。就说我说的,这次冲突一切过错全在玄甲卫。骠骑卫死伤将士治疗抚恤,全都由我军一力承担。请他暂息怒气,容我改日亲自上门请罪。” 狠狠心,加重语气添了一句:“带上……所有的战俘。” “……大人?” 凌玉城更不回答,只用冰凉的目光居高临下盯着贺留,迫得他低下头去。这才转过脸来,示意跟在他右后方一步之遥的夏白上前。 “这件事我总觉得有蹊跷。”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除了一直紧跟在边上的贺留和夏白之外,旁人哪怕竖起耳朵都听不清楚: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就偏偏今天、偏偏就这批人出了事?” 一万多俘虏,从战场押到京城,和玄甲卫众人日日相处,没有出事;他带兵出去大猎,京城只留五百卫队看守府邸,也没有出事;万寿节各国使节云集京城,还是没有出事。 偏偏,在虞夏使节到来一个月后,在跟随他马踏剑门关、将兵锋指向故国,看着他勒马高坡不动声色的士兵们全都回归封地,新的一批将士从青州调防即将到达,他还没来得及亲身接见的那一天,出了这一桩事! 是巧合吗? 还是有心人因势利导的安排? 夏白浑身一凛,立刻低头:“大人,属下即刻去查!” “……去查。”凌玉城的声音斩钉截铁:“调防的这批人是谁、什么时候到达,这些消息有没有传出去,是谁漏的底,漏给谁了!” “一切人等,觉得相关的你都可以查。现在这当口,我们经不起内部再有问题了!” “属下明白!” 一路说来已经有人牵过马匹,凌玉城纵马而出,营门一开,赫然就是一队身背金色小旗的王旗令使当门而立。为首之人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仰望着门口高杆上悬挂的累累人头,脸色铁青。 “大人……”守卫营门的小队长苦着脸过来行礼,一边转脸看向外面使者,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凌玉城不等他开口就点点头,将他挥退一旁,径自催马迎上前去。 王旗令使全数由金吾卫派出,身背象征皇权的一尺见方金色角旗,举凡皇帝登基、立储、大赦等重大事项,皆由其晓谕天下,传诏四方。京城内,皇帝各种紧急或是重大的圣旨,也由他们负责传达,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每年的九白之猎中负责监场,带走演习当中“战死”的将士。 那使者虽在营门口被挡了不知多久,对凌玉城还是相当客气。即便圣旨在身不用避让,也勒住马匹,在马背上肃然一点头:“见过大人。下官奉旨,来玄甲卫缉拿凶犯,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骠骑将军这次看来气得不轻。算算时间,应该是得到消息,就进宫向陛下告状了——凌玉城勒马在侧,向使者点头回礼:“……有劳贵使了。肇事人等,我已经处置完毕,正要进宫向陛下请罪,能否请贵使和我同行?” “这……” 略一犹豫,跟随凌玉城出行的卫士已经两边散开,不出声地包夹上来。使者左右看看,虽说凌玉城不一定敢动手,可万一他真的不管不顾呢?拼功夫拼圣眷都拼不过人家,这个眼前亏吃了还不一定能找得回来……再说就算强冲,看看身边小狗小猫这么几只,人家不肯交人不见得强攻啊。 他立刻满脸笑容地调转了马头: “大人请——” “回来了?” 昭信殿小书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元绍从书案前抬起头,随口招呼了一句。凌玉城却不像平时一样含笑回应,反手关上门扇,紧走几步,离开元绍还有七八尺远就屈膝跪了下来。 “臣特来向陛下请罪。” 手中朱笔一顿,元绍并没有立即扬声叫起,而是凝目深深看了他一眼。直到凌玉城在他审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元绍才叹了口气,左手抬起虚扶了一下: “起来吧。——朕已经派人去提凶犯了,回头处置完,朕再替你安抚一下舅父,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凌玉城并没有遵旨起身。抬起头看了元绍一眼,他咬了咬牙,再度俯首: “陛下恕罪,使者到达时,肇事官兵臣已经自行处置。” “嗯?”元绍声音有些不快,但是随即恢复了平静,“怎么处置的?” “杀人者十七人处死,余下参与斗殴者二百二十八人,每人八十军棍。队正以上,未参与斗殴者,以约束不力一体杖责。” “怪不得身上这么大血腥味……”还有药味。元绍沉吟了一下,语气又缓和了两分。“回头把人交给金吾卫,让他们从头再问一遍。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陛下恕罪,那些人,臣已经处置过了!” “你——” 元绍凝在空中的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3 笔尖顿了一顿,抬头盯了凌玉城一眼。印象中,自从到他身边,凌玉城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命令,更何况,是在本已犯错的情况下,仍然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直言顶撞! 阶下的人端然不动地低头跪着,一声不吭。元绍忍了又忍,终于“啪”地把朱笔拍在案上,霍然起身: “你跟朕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寝殿正堂。元绍转身在正堂中央的大椅上坐了,看凌玉城默不作声上前跪倒,才沉下脸色,冷冷哼了一声: “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给朕说明白了!” “臣遵旨——” 从凌玉城口中出来的叙述,和骠骑将军进宫告状的内容几乎没有实质性的不同。在凌玉城,这时候有所隐瞒歪曲,足以让元绍的怒气火上浇油;在骠骑将军,他本来就是占理的一方,更加没有必要捏造事实——就凭凌玉城,也没有让他捏造事实的必要。元绍一直不作声地听着,直到凌玉城述说完前因后果,跪在那里长久俯首无言,这才吁了口气,脸色稍霁: “……说完了?” “是。” “说完了就去交人吧。看在你已经罚了他们的份上,只要事情和他们报给你的没有大的出入,朕查过就算,也不追加惩处了。” “陛下!” “怎么?” “臣在处置他们之前,业已查问清楚。”凌玉城低着头,尽量放缓声音,轻声辩解,“并不敢稍有包庇遮掩。” “哦,你都问过了。”元绍语气平平地听不出喜怒,“既然问也问了,罚也罚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你还到朕面前来干什么?” “臣——” “你长本事了啊!”不等凌玉城回答,元绍已经截口怒喝:“无故攻击友军,抢夺战俘,死伤数百!两军斗殴,都像你这样处理,你以为你那点人经得住骠骑卫一冲?不是看在朕的面子上,人家苦主会进宫求朕做主?他们恭敬,你这闯了祸的倒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把圣旨关在门外,自说自话的动手砍人,打完了再到朕面前来请罪,你安的是什么心!” “臣——” “你知不知道他们犯的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个处置不当闹起来,就是你心怀故国有意指使,连朕都护不住你!这件事你查了不算,只有朕出面才能公平,才能服众,你知不知道! 朕本该把他们交给骠骑卫,现在派金吾卫出来拿人,就是顾着你的面子把事情压下去了。朕都答应了你不再追罚,你还想怎么样!” 凌玉城肩头狠狠震了一震。这里面种种利害关系他当然明白,平心而论,元绍这样处置,着实已经偏向他太多——然而他还是只能深深埋下头去,恭恭敬敬地低声回答: “陛下圣恩,臣铭感五内。但是陛下,一事不二罚,既然臣已经处置过了他们,还请陛下——” “你住口!” 元绍简直不能相信,平时在他面前一直恭顺的凌玉城,居然执拗到了这样的地步。一声喝斥,见凌玉城仍然不肯改口,元绍从御座上含怒立起,三两步迈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他头顶冷声道: “怎么,你的人,朕连问都问不得了?” 这句话问得异常诛心。凌玉城本能地打了一个冷颤,死死咬紧牙关,俯身叩首: “臣不敢!” “不敢你就滚起来!”元绍的怒喝比凌玉城能够想到的凌厉了无数倍:“出去带上王旗令使,把那帮惹事的家伙交到他们手里!之前把使者拦回来的事情,朕回头再跟你算账!” 照理说,能得这个结果,他已经应该毕恭毕敬叩谢天恩。换个其他臣子,早在前面拦回使者的时候,就已经被陛下抽死八百遍了可是这群家伙当中说不定还有内奸存在,不查清楚了,他又怎敢放心交到外人的手里? 更何况,元绍所谓“再问一遍”…… 凌玉城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再次深深拜倒下去: “求陛下开恩。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臣不忍他们被别人再问一遍。” 他终究没有办法,把这些跟随他背井离乡的将士,交到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手里。 哪怕是他为之效忠的主君。 “你不肯?” 头顶上传来的问话声异常冰冷,凌玉城不用抬头,就知道元绍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不等他回答,狂风暴雨般的怒气已经化作责问,鞭子般一句句抽了下来: “如果你部将的下属犯了军法,部将自说自话砍完了人再报到你跟前,你会怎么说?” 小事还罢,大事敢这样,抽不死他!还把不把我这个主将放在眼里——然而这些话现在一个字都不能说,凌玉城所有能做的,就是沉默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那你就有脸来求朕?你凭的什么?你凭的不过是朕宠着你——跟在朕身边一年多功夫,好事儿没学会,倒学会恃宠而骄了!” 一轮发作完,元绍负手向外踱了两步,显然怒气不息,背转身来,指着凌玉城连珠炮一般训斥下来: “你拜托骁武将军宽待剑门关百姓,朕想着总是俎上之肉,早取晚取都是一样,没有说话。你拜托骠骑卫照顾你抓来的战俘,朕想着是你的战利品,你拿换赎金说事儿总算师出有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上个月你接见虞夏使者的时候口不择言,朕也没有跟你认真计较——” “事事给你留脸面,处处宽待你一分,倒把你纵得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怒喝声中,凌玉城的脸色一分分惨淡下去。 元绍一个字都没有说错,那是皇帝,是主君,国境之内,就没有他不能过问、不能处置的人。这件事上,元绍已经照顾他良多,是他明明不占道理还要苦苦纠缠—— 他凭的是什么,凭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他这样无理的请求除了恃宠而骄再没有半个字可说! 凌玉城啊凌玉城,原来,你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朕再问你一遍,你的下属,是不是朕的子民!” “陛下是天下主。”凌玉城垂首低低回答。元绍闻言冷笑了一声:“你也不用说得这么恭敬——朕不过就是大凉一国之主而已。那么,你的人,朕有没有权力问,有没有权力处置!” “陛下自然有权处置……臣只是,恳求陛下法外开恩。”凌玉城慢慢仰起头来,对上元绍失望而愤怒的目光,神色哀凉。“陛下富有四海……可是臣,臣只有他们了。” 那样哀恳的目光看得元绍心底也是一软。然而很快,漫卷的怒气就漫过了心酸,他咬着牙向前踱了几步,猛然转过身子,盯着凌玉城的眼睛低低冷笑: “你只有他们了?——连你也是朕的!凌玉城,朕是顾惜你的脸面,才让你亲自把人交出来!你要是执迷不悟,朕不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4 是非你不可!” “陛下!” 连番劝说不成,元绍本来就不多的耐心终于耗到了尽头,一甩手,径自向外走去。凌玉城兀自跪在堂上,扭头看着他跨过门槛,高大的身形即将消失在门外,终于横下一条心,不管不顾地起身追了出来。 “陛下!”他三步两步赶到元绍身后,在正殿和寝殿之间广阔的中庭屈膝跪倒,一把拽住元绍后襟扬起的下摆:“求陛下开恩——” 元绍慢慢扭头。 一分一分地,他从凌玉城手里抽回被他攥得紧紧的衣襟,目光阴冷,胸膛剧烈地起伏不定: “很好。看来朕过去实在是太宠你了——既然这样,你就给朕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什么是人臣本分!” 第69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大修)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修改完毕。 本次修改涉及66章结尾,以及68、69章。 请大家从修改的部分开始看,拜谢。也感谢大家容忍我修改癖的不时发作,并且耐心等待暖萌。 ps:会拿《户外失温和紧急处理》当这一章的大纲的我是多么脑缺啊……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 凌玉城长跪庭前,盯着膝前青砖上细细蜿蜒的纹路,心底一片空空荡荡的冰凉。 ……居然,走到了这般地步。 恃宠而骄,肆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种种作为,都是他过去最讨厌的那种人。 凌玉城,什么时候,你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那是你的陛下,是北凉至高无上的皇帝,不是任凭你做什么,都会毫无底线地纵容你的人。 你们之间,只是君臣。 只是君臣! 刚才一问一答,元绍话中的警告历历分明,你却还要强行逾越,去触碰他最为重视、绝不容人染指的君权——凭着什么,凭你过去那一点点功劳,凭你自以为是的一点才能,还是凭陛下的宠爱?可是他对你到底有什么宠爱什么情分,别人不知,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当年在虞阳被押入死牢,被大虞朝廷抛弃,原因是什么你难道忘了,你难道还要在这里重蹈覆辙!为人臣子,你的本分到底是什么,难道那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那一次刻骨铭心的剧痛,还是没有教会你? 想到这里暗自心惊,从指尖到发丝竟是寸寸冰寒,只有背心热辣辣地沁出了一层汗水。暮色四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四周廊下的灯笼一盏一盏点了起来,他却自始至终惘然无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乌皮短靴终于踏在了他一直俯首凝视的方砖上。凌玉城肩头轻轻颤了颤,不敢抬头,只盯着靴尖低低唤了声:“陛下。” “……哼!” 凌玉城不必抬头,也可以感到元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沉甸甸压下来的目光有如实质。他一动也不敢动,端端正正地垂首跪着,半晌才听元绍冷冷问了一句: “可知错了?” “陛下息怒,臣知错了。” 回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弱,印象中,凌玉城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如此小心翼翼的时候——元绍暗自叹了口气,右手抬起想要拍拍他肩膀,最终还是落回身侧,踱回两步,转身看他: “处置那帮闯祸的家伙,你的刑罚倒也算得上中规中矩,没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不过这件事还得由朕来出面,哪怕做个样子,也得先让金吾卫问上一遍——你可明白?……夜了,跟朕进去吧。” 他转身举步便走,迈出几步,不听后面跟上,皱眉回头:“怎么?” “臣求陛下开恩——”身后,凌玉城已经抬起了头,夜色中哀哀仰望着他,一双眸子亮得灼人:“臣已经先行处置了他们,若有任何不足不当之处,皆由臣一身担当!” 若不是平时一直读书养气、打磨心境,元绍几乎一掌劈了过去! “你是不是非要违逆朕的旨意!” “臣不敢,”即使这一掌没有当真劈过来,怒气所及,凌玉城还是不由自主地仰身避了一避,随即再次跪正了身子,一瞬不瞬地迎视着元绍凛冽的目光: “臣只是放不下他们……求陛下开恩,臣,只剩下他们了。” “就只这一次,下次再犯,臣必然求陛下处置,再不敢像今天这样自作主张。” “求陛下,给臣一次机会。” 只有这些人……这些随他抛弃祖宗庐墓、抛弃故国亲人,一起来到北凉的将士,是他唯一可以拥有,唯一能寄托所有柔软和信任的所在。 “……你只有他们了?” 或许是被他语气当中的凄凉感染,头顶上传来的反问声慢腾腾的,一点也不像之前满怀怒气的样子。元绍慢慢走回两步,皱眉望着凌玉城满脸祈求的神色,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大凉呢?万里疆土,亿兆子民,你就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们过成什么样子,年景丰收还是歉收,边关战事打输还是打赢,就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这个国家对你来说,除了是你实现志向的工具,其他什么都不是?” “你是我大凉的皇后。——退一万步说,你也是我大凉举足轻重的臣子,你不能这么自外于家国!” 听着元绍微含怒气、然而更多却是语重心长的话语,凌玉城双唇微微翕动,几次想要回答,然而最终,只是慢慢浮上了一缕苦笑。 “臣……谢陛下教导。这些话,臣都明白了。” 但是,明白归明白,……要让他像元绍那样,将北凉当成自己的家国来爱护,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 那是他主君的家国,……不是他的家,更不是他的国。喜怒哀乐,一呼一吸,他都没有办法为之牵动。 灯光下,低首审视着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失望。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肯改变主意?” “……求陛下开恩。” “你还是执迷不悟……”头顶上,元绍重重地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朕到底在恼你什么?” 凌玉城呼吸本能地一窒。这是他一直不敢提起也竭力避免去想的地方——然而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北疆十万军,受命守国门,但知将军令,不奉天子诏!一年多之前元绍的斥责言犹在耳,如果他当真打心底里谨守臣节,一听到出事就应该看押所有肇事将卒,然后即刻入宫请罪。可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自行处置——究其根本,还是把玄甲卫视为自己的私军! 他唯有深深叩首下去: “臣日后定当严厉约束麾下……只是这次,还求陛下开恩,容臣一次。” “你……”无奈的劝说只开了个头便黯然终止,元绍定定看了凌玉城一眼,拂袖转身: “你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靴声橐橐而去,背后的门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5 开了又关,随即再无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凌玉城才从跪伏叩首的姿态直起身来,仰面向天,将目光投向无星无月的暗夜。 面上湿润润的一凉,有羽毛般轻柔的东西坠在额头,悄然化开。无数洁白而轻盈的存在被呼啸的北风卷着,从回廊屋檐下黯淡的灯影里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天统十一年的第二场大雪,就在这个夜晚降临了京城。 谯楼更鼓悠悠地打过了三更。雪地上细碎的脚步声和着巡夜太监的梆子声由远而近,又沿着宫墙和宫墙之间的夹道渐渐去得远了。 凌玉城眨了眨眼,震落粘在眼睫上阻挡视线的雪花,小心地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 膝盖早在夜幕降临之前就没有了知觉。到现在,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这样的感觉,于他曾经如此熟悉。 那时候,他刚刚离开母亲,被带到另外一个人女人面前。忽然之间,那个女人也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白茫茫的的一片,而他被换上一件粗麻白衣,带到香火缭绕的灵堂,有人天天在耳边命令他跪、叩、再跪、再叩…… 一举一动,都被两个陌生的中年女子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看着,时不时地吹毛求疵。站得不规矩、端碗拿筷子的姿势不对、在庭院里跑上几步,或是脱口说了一声“我娘……” 轻则十几二十下戒尺,重则被揪到祠堂,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甚至半夜一夜都不稀奇。 在这样的经历当中,他迅速养成了与京城贵族子弟一般无二的仪态,也学会了最初的隐忍和掩饰。 ……后来成年之后他才听说,那两个女人是伺候公主的女官,公主殁后,她们为了不被宫正司重新指给哪个主子,使了钱托宫里贵人说“既然要奉公主娘娘的祭祀,总不好太过丢她的脸……” 然后,那两个女官就作为教导嬷嬷监管他的言行,在公主府里,俨然以太上皇的架势住了下来。 后来他苦读,出仕,离开京城,和那两个女官再也没有半点关系。再后来,平叛那一夜的天街血色里,那两人混在不知哪一个叛臣府邸的女眷当中,被瑟缩着推倒在他的马前。 那时,他低头看了看,回首对下属说了一声“赏给你们了”,随即催马前行,再不关心。 ……那时候,或是在宫里伴读的时候,被单独或者当众罚跪的他几乎总是满腔愤怒,但是这一次,心底却是满满的愧疚和惶恐,几乎压倒了身上一波一波传来的冷意。 半个巴掌大的雪花被朔风卷着,劈头盖脸抽打下来。从未正时分一口气跪到现在,薄呢的戎装早就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提供不了半点暖意。低头看去,积雪没过了双膝,跪在地上的两条小腿都埋在了雪里,黑色的裤腿已经被雪片盖得看不见了。 二更初刻的时候,元绍做完晚课从练武的石殿回来,他分明听见皮靴踏着石板的声音一步步靠近,在离他不远的廊下静静站住。那时候彼此都没有开口,随后,寝殿里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整个庭院就再也没有半点人声。 倏忽之间,又是一个更次过去了。 凌玉城缓慢而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冰冷僵硬的指尖逐个陷入掌心,钝钝的疼痛比往常久了很多才传达过来,然后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尽力张开,向外反翘出去。凝神感受着手背和手心皮肤传来的张力,以及狂风和雪片刮过指缝之间的触感,他终于安心舒了口气。 ……还好。 温度从身上流逝的速度比预估最坏的情况要好上一些,照现在这个样子,哪怕在庭中一动不动跪到天亮,最多最多也就是大病一场。 一夜长跪,一场大病,……再加上他派贺留上门送礼致歉,以及对肇事官兵的处置,应该,已经可以勉强安抚骠骑卫的愤怒了吧。 也可以给他争取足够时间,理清这次事件内中的蹊跷。 军心不稳,可能的内奸,甚至有人背着他和大虞使节相通——在这一切被查清之前,他无法、也不敢,把相关人等一股脑地交给王旗令使,交到陛下派来的人手里。若真有内奸,若在陛下知道之前就被有心人宣扬出来,他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可是,陛下。 陛下…… 臣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请求你息怒的资格…… 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几番咬牙想要遏制也无法止住。吸进口鼻的空气冰冰冷冷的,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都冻得瑟缩起来,肺里更是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像是有千万把小刀子在里面肆意翻搅,直想弯下腰把整个胸腔都咳将出来。 ……是旧伤发作了么……从剑门关凯旋而回时,杨秋分明说过,遇刺时肺部遭到重击,留下的伤势还没有全好…… 早知道,当时应该再调理一段时间,而不是不咳嗽也不疼了就以为痊愈,不把医嘱放在心上。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冰冷和疼痛,也及不上心底弥漫上来的冷意。 过往一年多,是陛下亦君亦师、亦兄亦友,不动声色地包容着他,指引着他。如果没有他的陛下长久以来的坚定支持,毫不动摇的信任倚重,以及在所见略同时的会心一笑,在他伤痛时,若不经意却沁人肺腑的宽慰和温暖…… 这一年多的日子,他要怎么才能支撑过来? 凌玉城啊凌玉城,这一年多以来,一步步走得如此顺利,你当真以为都是你的能耐不成! 说什么“我只有他们了”,陛下待你的那些心意,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故意当作没有看见? 你又有什么理由,再去求取他如同过去一般的善意。 第70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朔风卷着狂雪,在屋檐廊柱上敲打得一片沙沙声响。 黑暗中,元绍有些意外地睁开了眼睛,一下一下数着窗外远远传来的更声。 三更三点。一向好眠的他,居然在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就醒转了过来。 卧室里一片安静,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也没有另外一个躯体传来的温度。这样的安静曾经是他熟悉而喜爱的,为此连侍寝的妃妾也多半不许在卧室逗留,此刻,却只能让他轻轻皱眉,几度平复呼吸都无法入睡。 ……那家伙,不会还在外面跪着罢?这么大的风雪…… 算了算了,总算凌玉城又是处置下属又是派人赔罪,十几颗人头,两三百人被军棍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再加上一份重礼,他要安抚骠骑卫也有话说。至于其他的骠骑卫要的不过是他这个主君的态度,凌玉城都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就算骠骑卫的损失再重一倍,也不能说他这个主君过于徇私偏向。 总是他的皇后,国体攸关,还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6 能怎么处罚?这大半夜下来,教训也教训得够了,到此为止吧。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披衣而出。沿着抄手游廊步步走近,还没踏上满是冰雪的中庭,就听凌玉城垂头背对着他,低低叫了一声:“陛下。” 中气低弱如同游丝,明明已经是尽量提高了声调,却几乎一出口,就被风雪卷去了不知何方。 看这个样子他已经冻得不轻,再跪下去,只怕当真要伤了根本……元绍无声地对自己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扬声道:“算了,随你吧。记住,没有下一次了!” “陛下息怒……臣再不敢了。” 长跪在地的人颤了颤,想要起立,终究还是不敢,伏在雪里叩首谢过,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元绍背着手走在前面,听凌玉城虽然步履踉跄,总还不至于摔倒,也就放心由他自去洗漱,自己回到床上,片刻便是合眼睡去。 这一觉睡得却并不踏实,朦朦胧胧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元绍忽然睁开眼睛,倾听片刻,大床贴着墙的另一边,凌玉城照例背对着他侧身躺着,呼吸轻细,一如往常等等! 从枕上支起半个身子,探手到他被底一摸,果然整个人死死地蜷成一团,被窝里触手如冰,半点暖气也无。收回手时顺便往额上抹了一把,掌心湿漉漉的,赫然便是满手冷汗。 “你” 元绍一时又气又急,伸手掀开凌玉城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被,长臂一捞,直接把人拖进自己被窝。搂进怀里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团寒冰,一遇暖气,顿时越发剧烈的颤抖起来,元绍分明感到怀里的身子震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贴向自己,才动了一动又生生止住。 这时候元绍也没空管他,仔细压好了被角,确保四下里没有一点寒风漏进来,才伸开右臂让凌玉城枕着,左手环过他腰间,把人紧紧搂在怀里,让他脊背贴在自己胸口。一边重新躺下一边在耳边低声骂道:“冻成这样怎么不说?” “臣……怎敢……惊扰陛下。” 短短几个字,伴着牙关打战的格格声传入耳中,只这一句话就分了三段才能说完。到这时候元绍连骂都懒得骂他,手脚并用,把凌玉城蜷成一团的四肢一根一根捋直了,这才将左掌按住他前心,沉沉喝了一声:“闭嘴,运功!”深吸口气,阳和醇厚的内力毫不吝惜地送了出去。 滚烫的暖流自心口滔滔灌注,入膻中,下丹田,从尾椎转过以后沿着脊柱一路往上,巡行命门中枢,从灵台大椎奔流至百会,而后徐徐落下。如此转得两三个圈子,才感到凌玉城蛰伏在丹田的内息动了一动,慢慢加入进来,被他的内力裹挟着开始运转。 怀里搂着的身躯渐渐回暖,冰寒僵硬的四肢也舒展开来,不再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元绍吐了口气,慢慢撤回内力,由着凌玉城自行运功驱寒,按在他前心的左手圈转回来,沿着肩头一路向指尖摸索下去。 平时两人喂招,虽然也常有揽一把、搂一下的时候,却总是一触即分。这样安静的被他拥在怀中从来未有——二十五岁年轻男子的身躯柔韧修长,因了日日习武,肢体即使静止,也蕴藏着不容忽视的力度,湿漉漉的头发散在枕上,发间水气沁入呼吸,带着一股雨过天晴的清新味道。 论起身高,凌玉城要矮上小半个头,肩膀也是略窄,和日常所见的北方汉子比起来,身形不免单薄了些许。元绍手臂伸展到尽头,恰好把凌玉城冰冷的指尖握在手中,脚背贴住他足心,正好把整个人抱在怀里暖着,全然笼在自己体温之下。 这家伙,应该是怕惊扰他休息,匆匆忙忙在温泉里泡了泡,洗去身上冰雪就赶回来了吧。蜷在被窝里怎么都暖不过来,偏生还不敢弄出动静,若不是他惊醒察觉不对,把人捞到怀里,只怕还在苦苦忍着…… “冻成这样,怎么不知道运功?” 感觉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宁静,应该是一轮运功已毕,元绍收回手臂绕在他腰间,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忍不住低声斥骂。本来也不指望凌玉城会怎么辩解,不料他身体轻轻颤了颤,低下头,声音轻而又轻地回了一句: “受罚的时候……怎敢运功。” “什么……”元绍刚想说什么人跟你这样胡说,脑海里灵光一闪,处置赐给他的那两个失职侍卫的时候,自己仿佛还真顺口提过一句。然而不想起来还罢,一想起这茬,火气越发腾腾地冒了起来,若非两个人在被窝里裹得紧紧的,简直想把人拎起来抽上几下。 “把你自己跟那起子奴才比!你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早知道朕就不拎你进来了,让你冻死在雪地里,也好过笨死!” “……” 真是让人哭都哭不出来。感情这大半夜的冻竟有一多半是白挨的——凌玉城颤抖了一下没有说话,元绍想起前情,更加恼怒,忍不住把一肚子气闷全数倾泻出来: “这时候想起循规蹈矩了!前面一门心思跟朕顶牛的时候呢!早点低头,也好过雪地里跪个半夜一夜的!” “臣……” “你闭嘴!冻得连内力都提不起来,你就不知道喊一声?从跟了朕到现在,什么事情都自己硬挺着,跟朕服个软你会死?” 一边数落一边沿着肩头一节一节往下摸索,给他舒筋活血,揉按穴位,因着心头气恼,五指格外用力了几分。直到确定凌玉城两条胳膊连指尖都暖和过来,这才收回手臂,冲他耳边吼了一声:“腿!” 腿……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被箍在怀里暖了这么久,体温的熨帖再加上内力的灌注运行,大半个身子早就暖了过来。然而……凌玉城勉强动了动,膝盖以下还是木木的,能感到脚趾的屈伸动作,可想把整条腿蜷起来,却是挣扎了两下都没有做到。 不等他接着尝试,一只大手沿着腰側抚了下来,抓住左边大腿往上一拎,五指跟着就扣住了膝盖。不等他动弹,炽热的内力顺着经脉滚滚注入,从膝盖到足尖,僵冷的肢体几乎立刻就松缓开来。 凌玉城轻轻吁了口气。 扣住膝盖的手掌开始移动,掌心贴着小腿正面逐渐下行,五根手指一路揉搓点按两侧穴道,环住脚踝,揉捏了一阵涌泉穴之后又包覆住脚趾,掌心里的热度不疾不徐地吐出。一轮过后,又回到大腿中部,手指像铁钩一样扣进腿上肌肤穴道,重新开始一节节往下按揉。 凌玉城闭着眼睛枕在元绍怀里,感觉被他按摩着的腿脚由冰冷而温热,知觉也跟着一点点恢复。这时候才觉得膝盖往下犹如千针万刺一般,巡行经脉的内力挟着暖流自上而下不断冲刷,所过之处,骨髓深处阵阵酸麻,简直恨不得伸手在骨头上狠命抓挠几下。知道这是积累了一晚上的寒气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7 正在被徐徐驱出,他竭力咬紧了牙关,小口小口喘息着,避免自己辗转反侧,甚至丢脸地哼出声来。 这样一来,两条腿就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若非陛下不惜内力替他驱寒,要等到明天再用艾炙什么的,少不得落点儿麻烦,运气再一个不好,赶上天阴下雪,没准就得酸疼上几天。 陛下…… 一念及此,心底顿时酸酸涨涨的,几乎要从胸口满溢出来。 几次三番的违逆,不顾君臣分际的顶撞。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过分,事实上,当元绍中夜披衣出看,开口叫他进去的时候,他以为那已经是能够得到的最好待遇。 过往的那些关怀和善意,言笑晏晏朋友相待,本以为,和他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蜷缩在被底苦苦忍耐寒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惊扰了熟睡的主君,……未曾想,落入的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陛下……” “嗯?” 想要开口至少说一声谢谢,话到口边,却只是悄悄抬起手,攀在他任凭自己枕着的手臂上。 沿着腿脚向下揉搓的手掌并没有停,两个来回以后,似乎嫌这样还是不方便,抓住裤腿上单薄的绢绸抻了两下。被底闷闷的一声裂帛声响,睡裤大腿中部以下的部分已经被撕裂开来,再几下撕扯,就寝时候穿的白罗长裤已经变成了短裤,下方那些绢绸早就一片片不知去向。 “……!” 尖锐的跳疼突然从大腿后侧窜上脊柱,凌玉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地狠狠弹起,攀着元绍的手指猛然收紧——若非及时咬了下嘴唇,他几乎就脱口惨叫出来! “怎么了?” 造成痛苦的那只手退了出来,伸出被窝,血腥味和淡淡的药味顿时扑鼻而来。停了一停,又回到原处抚摸着伤处,这一次的用力轻柔了很多,凌玉城不用看,就知道他摸到的必然是满手黏腻鲜血,以及……和平常光洁肌肤绝然不同的触感。 “……只是杖伤。”他在细细的喘息中竭力平稳着声音,“臣已经上过药了。” “只——是杖伤?”追问的声音比他高了不止一调,不等他回答,身后被角一掀,元绍已经翻身坐起,“嗒”的一声打着了火,“什么叫只是!” “只有二十军棍而已。”跳动的烛光刺入眼帘,凌玉城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随即被不由分说推得趴倒在床上。“已经上药止血了——真的不重,他们也不敢当真用力打。” 以他平时的治军,二十军棍,足以让人爬都爬不起来。他挨完了军棍还能骑马进宫——要说重,还是那帮家伙没轻没重扑上来的时候,甲叶压砸的伤更重一些。 元绍早已皱起了眉头。烛光照耀下两条腿后侧累累青紫交错,从大腿到小腿,多处皮开肉绽,触目惊心的血痕一片连着一片。这个样子还有脸说“真的不重”…… 这家伙,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 “伤成这样之前为什么不说?”一边问,一边掀他底衣查看,幸好背臀肌肤光洁完整,遭罪的看来只是两条腿而已。元绍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凌玉城的回答,又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冻得没知觉了……” “朕不是问你这个!——你就这样带着伤进宫请罪?然后在外面雪地里跪了大半夜?你两条腿还要不要!”如果一开始就说了自领刑罚的事情,他也不会下那样的狠手处罚,说不定也就骂上几句。这打也挨了,礼也赔了,堂堂皇后,真得一查到底给他们个交待么?他作为皇帝的面子还要不要。 余光扫过,凌玉城瑟缩了一下,把自己埋在枕头里不肯答话。用膝盖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拿这种事在主君面前请罪乞怜?那不是凌玉城能够做出来的事。 叹了口气,给他盖好被子,伸手去拉了下床边的铃绳,收回手的时候忍不住狠狠拍了他一下,巴掌落到脑袋上,最后还是改拍为揉: “你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他们也敢打!” “是臣的错,不罚不足以服众。”凌玉城的声音淡淡的,“今天这一顿打过,回头再要做一些改变,就会方便很多。” 所以他的军队是重要的、他要做的事情是重要的、只有他自己是不重要的?元绍深深吸了口气,还想敲个两下,屋外已经响起了轻轻的小跑声,片刻有人在堂屋里隔着门帘跪下,轻声道:“主子?” “热水。” 一声吩咐之后,卧室里就没了声息,没过多久大盆的热水就送进了寝房,绞得不干不湿的帕子被一块一块递进帐内,又一块一块扔了出来,帕上殷红的血迹看得帐外跪着的太监心惊肉跳。 陛下这回可真是…… “叫御医。” “陛下——药膏备着,在床头柜第一层,那个红釉的罐子。收敛止血的。” 发话的是一个明显不同于陛下的男子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味道,却很明显是在拦阻。太监俯首等待片刻,听陛下哼了一声,居然没有坚持的意思,赶忙一阵轻手轻脚的翻腾,把瓷罐小心捧了进去。 药香味随即漫开。 不知过了多久,灯火摇曳的寝殿,又一次陷入了深沉的黑暗。 锦被中,两人并头而卧,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轻轻把凌玉城双腿再次揉捏了一遍,确定他自膝至足都已经回复了温暖,元绍才长叹一声,让他脊背安稳地靠在自己胸口,收回手臂圈住他腰间: “你啊……” “臣——” “好啦。”听凌玉城声音里还有几分小心翼翼,元绍安抚地拍拍他手臂,“朕不恼你了。睡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凌玉城心头狠狠一恸,满心酸楚压也压不住地直涌上来,顷刻决堤。 攀在元绍小臂上的手掌本能地收紧了一下,随即触电一般松了开来,五指用力抓握着手边的被褥,仿佛要把在上面抓出几个洞来。 明明不该觉得委屈的,明明知道都是自己的错……可是,可是…… 胸口的酸涩疼痛是那样剧烈,费尽力气,才能让它不涌上喉头眼眶。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做错事情之后,被这样轻描淡写地原谅,一笑了之,再不挂怀。 想要说些什么,胸膛剧烈起伏了半晌,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低低颤抖着的两个字: “陛下……” 他忽然翻身向外,额头深深抵在元绍肩窝,一只手臂绕过他腰间,用尽全力向着自己收紧: “陛下!” 黑暗中,元绍一遍遍拍抚着他颤抖的肩背,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太监甲: 昨晚陛下发了好大火,皇后在雪地里一直跪到不知多晚。 太监乙: 半夜三更,上房亮了灯,叫热水。帐子里丢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8 出来的布巾一块一块都带着血迹。还拿了药进去…… 太监甲&乙: …… 第71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 凌玉城在马车里打了个寒颤,默默拉紧了肩头裘衣的领口,把一声咳嗽强行压回了胸膛。 饶是昨晚折腾到深更半夜,他今早也不过比平时晚起了半个时辰,吃过早饭就直奔城外军营而来。棒疮未愈,马是万万不敢骑了,也只能把这辆万年不乘的马车拉出来凑合着用用。虽说蒙了厚厚的几层油布,寒风还是从每一个细小的缝隙往车厢里直灌,车里惯常不设暖炉,这寒冷也只能坐车的人自己挨着。 也不知夏白查得怎样了……要是真有内奸,一晚上功夫,怕是不够撬开他们的嘴。 想着想着身下一震,凌玉城掀起车窗上厚厚的棉帘向外看去,马车已经拐上了通向营门的土路。远远的,就看见黑色大纛在风中招展,侧边一根旗杆上人头累累,一夜风雪之后,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已经大半被冰雪包裹,再也看不清属于他麾下哪一个将士。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曾经无数次暗自嘲笑过那些胡乱指挥,最终累得属下伤亡惨重的将领,没想到,也有自己品尝这苦涩果实的一日。 车轮辘辘,从校场旁边的便道上碾过,直奔营房。不用刻意询问,顺着药气飘来的方向转了个弯,眼前就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大桶大桶的热水担进担出,白布,药膏,汤药,流水一般送进房里。杨秋带着一群打下手的军医忙得满头大汗,看到他这个主将进来,也不过扫了一眼就扭头继续吆喝: “纱布拿过来!剪子!烙铁!——那边那个,躺下!说你呢!” 凌玉城默默按下了一个看到他进来,竭力想要起身行礼的士兵。执刑人下手都有分寸,八十军棍下去,虽说受刑的军士没有一个能爬得起来,可除了几个本来就伤重的当场就没熬过去,其余都只是伤筋动骨的问题——托了事后救治及时的福,甚至都不会落下残疾。 没熬过去的,就包括那个首先冲了出去,引发了整场冲突的青年。 凌玉城在满地伤兵当中巡视了一遍,问问这个伤情如何,再和那个聊上两句,话语里有安抚也有敲打,医官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在边上帮着接递东西,亲手为两个伤兵换药裹伤。一圈走下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离开时脚步虽然一如既往的平稳,背心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跪了大半夜再加上棒疮,不用看,就知道两条腿前后已经全然青紫,迈出的步伐一步沉重过一步。然而凌玉城此刻却无心搭理身体状况,离开躺满伤兵的营房,看见夏白在面前行礼的一刻,他的脸色立刻沉郁下来。 “查出什么了吗?” “属下失职!”夏白满头大汗,双手递上一叠厚厚的供词,眼里满是血丝。“这次事件,果真如大人所言,颇有蹊跷。属下约束士卒不力,以致为人所乘。属下无颜面见大人!” 墨色犹新的册子一页页翻开。字迹纵横,触目惊心。 一夜功夫,夏白所属情报人员熬了个通宵,照着规矩一批一批甄别,问口供、对出入记录、搜查个人书信物品。一批人证明没有嫌疑,立刻加入审查人员的队伍,如此忙了整整一夜,才把玄甲卫在京的两千五百人全数讯问了一遍。 除了新从青州调来的一千人之外,其余人等,有三百多人在虞夏战俘被移交后仍然有过接触,七十八人曾经托人或亲身给过去的同袍送过衣食药物,其中五人在调令下来后,对他们探望的人说过“我马上要走啦,不过某某人是我的兄弟,我会拜托他来送东西的……” 此外,凌玉城的五百近身亲卫,有二十三人,曾经会见过虞夏使团的护卫官兵。 “大人近卫中,和使团护卫见面的人,都按规矩两人或者多人同行。属下的人把他们分开问过至少三次口供,彼此都能互相印证,并无内外勾结、故意向外人透露军情的嫌疑。” “其他人呢?” “到目前为止,出入时间不对,个人书信、财物可疑的有两人,口供彼此对不上的有五个人,属下正在继续讯问。——从现在拿到的口供看,有很大可能,是在看望战俘的时候无意说漏了嘴,以致于被人利用。” 末了,夏白觑着凌玉城的脸色,低声然而坚定地加上了一句。 “知道了。”挥退所有下属,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凌玉城才敢闭上眼睛,深深长长地吸了口气。 ……是他的错。 由着自己性子接见虞夏故人,在面对旧日部属的时候,甚至说出了万万不该说的话。因此,对下属同样与使团护卫见面,也不曾严厉约束。 由着自己的心念拜托骠骑卫照顾战俘,从而在下属官兵前去探望的时候,也没有下令阻止。 自恃功勋,肆意妄为,不能防微杜渐,到头来,积重难返…… 就算那几个可疑人员不是内奸又怎样?这样重大的失密事件,换成以往行军打仗时,也足以让一支军队全军覆没! 是他,从一开始就给出了错误的信号,以至于露出破绽,被有心人利用——如果探望战俘的虞夏使节不利用这一点,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手上的册子沉甸甸的,夏白连夜赶写的报告,无意泄密几人的供词,曾经和战俘有过接触的人员名单…… 一字一句,都是剜在心底的刀剑,疼得他呼吸都不敢用力。 “所有可疑的人你一查到底。几个说漏嘴的家伙全都绑了,连同见过虞夏使节、探望过战俘的人也分别看押起来,等我把报告供词送上去,请旨定夺吧。——军中保密的条令重新申明,下次再犯,一概从重处置!” 独坐良久,他开门出外,面对夏白淡淡下令。随后一摆手,不等夏白回答,已是从两排恭敬低头的下属当中昂首走过。 贺留立刻趋近,在他头上撑开了油布大伞,却被凌玉城抬手推开,一步步走向马车。刚刚低头要钻入车厢,一骑马飞也似地奔了过来,骑士滚鞍落马,在凌玉城面前单膝跪倒,扬声禀告: “大人,金吾卫押了一群人过来!” 金吾卫来人,惯常都是一两个小队同进同出。眼下来的一共十人,打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浅绯色的骑装,手中鞭柄用金丝密密匝匝缠绕。身量尚未长足,顾盼指使的气度却和年龄大不相称,一望而知是哪家贵胄子弟。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作为宿卫宫禁、日日得见天颜的北凉第一军,其兵源惯常是对半开。一半从天子家奴、各族贡上来的奴隶俘虏中简拔勇士,偶尔也有其他各军勇士在君前演武时表现出色,被皇帝看得顺眼开口要来。这些人多半只是凭着勇武忠心博一个前程,大到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19 上阵打仗,小到扎寨安营,各种苦活累活全是他们的事儿,虽说人数只有一半,可战斗力差不多顶了金吾卫的八成有余。 论到家世,这帮人最好也不过是平民,多半都是无牵无挂的孤儿出身。但因为出身干净,也颇受皇帝信任,运气好的话扶摇直上不是不可能——现任金吾将军雷勇就是这样步步高升,爬到了北凉第一武臣的地位。 另一半职位则是专供贵胄子弟。各大名门高官家中的嫡子,小一点的十二三岁,大一点十四五岁,但凡出身够,圣眷够,都想方设法送进金吾卫当差差一点的人家能送个嫡长子进来就是天恩,其他嫡子想要在金吾卫里谋个地儿,那都得托人情、走关系,至于庶子,那基本上想都不用去想。 说到打仗,谁也不指望这些娃娃兵,通常是做些跑腿传旨的活,要么就是在宫里看门站岗,充当摆设的同时竖起耳朵听皇帝和列位大人怎么处理政事。顺便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跟同样出身的贵族子弟们打好关系,二十来岁放出去,也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 像现任羽林将军哥舒夜,从七岁开始就在金吾卫挂职,基本上就等于在皇帝面前养大。后来继承羽林将军职位、迎娶公主,一路走来都是顺顺利利,凭的什么,凭的不就是从小跟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当今天子一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此时领头前来传旨的少年便是现任骠骑将军的嫡幼子宗弼,今早轮到进宫当值,被元绍顺手抓了差事。此刻宣完陛下口谕,落后半步跟在凌玉城身侧向里行去,心头忍不住感慨万端。 昨天一早起的冲突,骠骑卫所属被砍瓜切菜一样干倒了一片,死伤过百。消息传来,军中人人激愤,颇有些叔伯嚷嚷着抄刀子砍回去。父亲强按下激愤的部属,当即进宫求见陛下,然而刚过未时,赔罪的使者就带着重礼上了门。 得知玄甲卫砍掉了十几颗人头,几百人领受刑责,连皇后自己也挨了二十军棍,坐镇家中的祖父立刻就下令:到此为止,谁再提报复两个字,他老人家亲自砍了谁! 然后,就是金吾卫的同僚从宫中带回来的消息,到他们下值为止,皇后仍然在院中长跪未起。 当天晚上,奉旨拷问战俘的父亲一个通宵没有合眼,审阅一份份支离破碎的供词,亲自动手涂抹删改。兄长在旁边看不过去,脱口说了一句:“明明是我们的人被砍了,结果搞得我们还要小心翼翼息事宁人……凭什么!” 不等父亲开口,祖父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凭什么?凭人家的战功!不服气?你能带六千孤军取下剑门关,再到老头子面前来说‘凭什么’!——皇后的体面就是陛下的体面,人家礼也赔了,打也挨了,我们再闹,陛下也不会向着我们!” 今天早上,父亲一早进宫,向陛下报告的就是“拷问战俘得知,昨日的事情乃是虞夏使臣派人勾结俘虏,故意制造事端,挑拨离间……”至于那些人得到玄甲卫调防情报的途径,早就被父亲下令删得一干二净。 漫长的沉默,只有纸张被一页页翻动的声音。陛下终于开口的时候,站在门口执戟侍立的他,根本不敢抬头向上窥探: “……骁武卫也该动一动了。”他听到陛下吩咐拟旨的声音,深沉而威严,语调明明从容舒缓,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两腿发软:“还有,剑门关的那些虞夏百姓……男丁充入虎贲卫为奴,妇孺全归骁武卫,所有财物,充入宫中。通知虞夏使节,七天内谈不出结果,就给朕统统滚回去!” 然后,他就奉命带了昨天被拷问过的所有战俘,直接送到玄甲卫营地。陛下让传的口谕只有一句话:“这些人,你自己看着处置!” 说什么挨了二十军棍又跪了一下午……宗弼愤愤地想,看前面那个人行走时步履稳定均匀,腰背笔直的样子,根本都是假的!假的! 他昨天也嘀咕过,结果和大哥一模一样地挨了祖父的巴掌,顾虑他今天要进宫当值,那一掌没有抽在脸上:“是不是真打有什么关系?最起码打给几千人看了!打的不是人,是面子,懂不懂!” 心里再不忿,在下首落座以后,他还是只能按照家里的吩咐,恭恭敬敬地递上了奉旨转交的战俘供词,向上开言:“家祖父和家父令小子传话,说荷蒙厚赐,愧不敢当。下面的人磕磕碰碰也是常有,请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凌玉城目光一闪。不管是看在他自己的处置,还是看着陛下的面子上,总之骠骑卫算是把这笔账揭过去了。然而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总是我约束下属不力。还请小将军上覆令祖父和令尊,我改日定然登门赔罪。” 怕的就是这个!昨晚祖父说得明明白白:真让皇后亲自上门赔罪,他们家也受不起!宗弼赶忙立起身来,拱手为礼:“家祖父说了,昨晚连夜拷问战俘得知,这次事端都是虞夏使臣在内挑拨。我等只有同仇敌忾的道理,不敢为此再起龃龉,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痛、仇者快……昔日亲者,今日却为仇敌!按下心底一缕隐隐的痛楚,凌玉城反而扬起了一抹得体的微笑,语调越发温和从容: “老大人真是深明大义。——贺留!” “属下在!” “传令下去,把那些战俘一体斩首,尸身送回虞夏馆驿。告诉他们,没本事一击致命,就不要折腾那些上不得台盘的花样!” 他悠然起立,举手向宗弼一引: “小将军可愿与我同往,一起出外观刑?” 被押至玄甲卫营门外的战俘足有上百人,各个蓬头垢面,单衣赤足,每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见到营门开启,凌玉城带了一群人缓缓行出,所有人的目光刷地围拢过来,几乎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希望和渴求。 他们曾经是他的兵。 曾经是他一手教养训练,一手从农夫、流民、恶棍种种出身打磨成真正的战士,曾经追随他间关百战,九死无悔。 即使没有随他背井离乡,即使打了败仗成为俘虏,即使被利用来挑起他和北凉贵族的争端,……他们,也曾经是他的兵。 到了现在,还用这样的目光仰望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点点生存的可能。 心底千般思绪奔腾而过,凌玉城却是神色不动,转脸向贺留点了点头。他的亲卫队长立刻跨前一步,大声传令: “奉大人军令,全部斩首!” “遵命!” 早有预备好的军士过来拖人,十个一排按倒在雪地里,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大刀,用力挥下。 头颅滚落,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到这时候,才有被惊呆了的战俘猛力挣扎起来,不敢置信地大喊: “大人!大人!” “下一批!”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0 “大人!大人饶命啊!” “大人!我是跟着你打过甘泉峡的李二蛋子!大人!” “大人,我是要跟着你走的,因为腿断了才没能跟上!” “大人,救我……” 杂乱的呼救声中,凌玉城按剑肃立,俊秀的脸上仿佛戴了一个面具,看不见半点表情。狂风夹着雪花一下下扑打着眉睫,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是斩钉截铁地沉声发令: “下一批!” 呼喊声逐渐变成了哀求,又变成了哭号。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个战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挣开架着他的玄甲卫士兵,踉踉跄跄扑倒在凌玉城面前: “大人,”他挣扎着跪直了身子,仰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凌玉城,“我弟弟怎么样了?” 面前人的容貌身形宛然熟悉,昨天同一时刻,就是在这里,另一个身受重伤,面容犹带稚气的青年也是用同样的眼神仰望着他,字字泣血: “可是他们打的,差点给他们打死是我的三哥啊!” 救救我哥哥——那人曾经用目光无声地哀求着他。 凌玉城慢慢低头,对上这个成为□□,引发了整场事变的青年。 “你弟弟——已经死了。”他的声音从来未有的缓慢凝重,“无故与友军斗殴,未曾杀伤人命,一律八十军棍。他没能熬过去。” 他顿了一顿,迎着青年悲恸而不敢置信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他犯的不是死罪。你放心,青州军祠里,会有他的一块牌位,清明冬至,有人上香。” “多谢大人……” 喃喃地说出这几个字,青年立刻虚脱一般瘫倒在地上。直到被拖至刽子手跟前,屠刀挥下,也再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行刑的速度很快,越到后面,战俘中的哭喊声就越是高亢。不知第几批被拖过去之后,剩下的战俘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骂: “凌玉城,你不得好死!” 四下里猛地静了一静,在士兵和刽子手们来得及阻止之前,喝骂声已经交织成一片: “靠着伺候男人往上爬,不要脸!” “给男人骑得忘了自己是谁了,调转头来打自己人,拿着我们的性命讨好新主子!” “不忠不孝,无廉无耻!” “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污言秽语中夹杂着玄甲卫的叱喝,皮鞭声、棍棒声、沉闷的痛呼声接连响起,终于镇住了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喧嚣。然后,几乎所有卫士,都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大人,担心地、安静地看着凌玉城凝立在风雪之中的身影。 关怀担忧或是憎恨恐惧的目光中,凌玉城忽而仰起头来,轻轻微笑。 不要脸么? 伺候男人么? 无廉无耻么? 呵呵…… 终于,听到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些话了。 其实又何必掩饰。有些事,存在了就是存在了,不是掩耳闭目,它就可以自己消失呢…… 以男子之身嫁给元绍,成为北凉的皇后,正如他们所说,自己本来,就已经不是那个刚烈高洁,宁死不辱的凌玉城了呢。 纵然能封尽天下悠悠众口,他也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心啊…… 微笑中,凌玉城挥退周围下属,独自一人走向骂得最尖刻的那个战俘,在他恐惧惊愕的目光中弯下腰去,凝视着他的双眼。 “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么?” 他用仅有彼此才能听得见的音量轻声问道,语气平静淡漠,甚至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 “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哪里?” 拔出短刀,干净利落的刺入那人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我很爱很萌的一段了……捧脸…… ps: 不管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骠骑卫的意思,都是“不管是不是你们干的反正说是你们就是你们了……” 第72章 昔日孤灯闻楚角 刚踏进谨身堂大门,元绍就被一个吵吵嚷嚷的大嗓门灌了满耳。 “明明挨了二十军棍,还要在雪地里跪上半晚上?你两条腿不想要了?不想要就直说,我拿锯子给你锯下来,保证比你自己这么折腾来得干脆利落!” 正房东间,一个声音低低说了句什么,很快被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打断。元绍摆手示意边上侍立的卫士们不要出声,加快脚步向里走去,一脚踏上堂屋前的台阶,就听见那个大嗓门继续数落下去: “跟你说你伤没好,伤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你撞在胸口那一箭,至少也要养足两个月。好,你说军情紧急,非要带伤出兵我也就认了,一路上阴湿寒冷不能好好调养也是没办法,回来都不知道继续喝药?昨天冻了一晚上不够,今天还要出城去继续吹冷风,你以为你是铁打的?风寒这种小事挺一挺就过去?有本事挨冻,你有本事别咳嗽发烧啊!” “——怎么,还有旧伤?” 听到这里元绍终于忍耐不住,掀帘进了东间。他一出声,房里或坐或立的七八号人都回过头来,拜倒一地,高高低低的“陛下”声响成一片。唯有背对元绍坐在榻前的那个人没有立刻跳起,而是一把将欠身欲起的凌玉城按了回去,小心地给他拉上被子,这才转身随众跪倒。 “……你老实躺着。”抬手虚空一捺,示意凌玉城躺在榻上不要起身,元绍这才快步上前,掀开薄被,皱眉低头查看他腿上伤处。昨夜刚起身时还不甚显,半个夜晚加半个白天过去,凌玉城两条小腿从膝盖开始,正面已经全部转成了青紫,一眼望去触目惊心。至于后面的军棍伤痕,旁边架子上搭着的布巾和热水盆里隐隐的鲜红,已经说明了一切。 再细细打量他脸色,平时永远精神奕奕的人,此时疲惫地半闭着眼,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团潮红,反手在他额上一试,果然烧得不轻。还没收回手,凌玉城忽然转头向里,皱起眉头,烧得发干的嘴唇紧紧抿起,身体剧烈震颤着,显然是在苦苦忍耐一波刚涌上来的剧烈咳嗽。 “刚才是你在说话?”元绍一手按在凌玉城胸口,以内力助他平复气息,回过头来打量跪倒在榻边的男子。“你是——”他飞快地搜索着记忆,很快想起来此人的身份,“杨秋?那个军医?” “微臣正是——” “该干嘛干嘛去,跪着干什么!”元绍先扭头向四下叱喝了一声,见所有人都麻溜的爬了起来,端水盆,拿布巾,摊开银针在火上一枚一枚炙烤,这才定定地打量了杨秋一眼。 真难得,这世上还有人能把凌玉城骂得不敢回嘴——如此丰功伟绩,连他这个皇帝都没能做到呢。 “骂得好——继续,把他骂明白了,朕重重有赏!” 回答他的是一个迅速扭过去的后脑勺。元绍敢向列祖列宗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1 发誓,如果自己不是皇帝,得到的一定是大大的一枚白眼。 杨秋手下不停,轻柔地在凌玉城青紫遍布的腿脚上一路拂过,一边絮絮叨叨:“你看你这两条腿,正面肯定是要活血化瘀的,偏偏反面的棒疮根本没结痂,泡药浴、揉药油,什么都做不了!就连针灸艾炷都不能用——你以为陛下给你用内力驱过寒就完事啦?雪地上跪了大半夜,湿气才是要命的好吧,不快点驱出去,你就等着阴天下雨骨头疼吧!” 被军医这样数落着,凌玉城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低着头不与他目光相接,看在元绍眼里,多半倒是不敢。杨秋把凌玉城双腿检查了一遍,正在给他拉下高高卷起的裤管,背后软帘一掀,一个小小的孩童啪嗒啪嗒跑了进来。 “师父!师父我字写完了——”那孩子显然在谨身堂待得惯熟,一进门就在人群里三绕两绕,直扑过来。直到看见凌玉城躺在榻上的样子,才惊疑地刹住了脚步,“师父?” “咳咳——” 凌玉城分明想要说些什么,刚吸了口气,就转头向里咳嗽,一边咳一边伸手指了指斜上方。那孩子顺着凌玉城手指的方向看去,“啊”了一声,立刻跪倒:“朗儿叩见父皇!” “起来。”元绍伸手拉起这个最小的儿子,揽在膝边。小家伙在他手下蹭了蹭,忽然骨碌一转身,踮着脚尖扑到凌玉城身边,仰脸看他:“师父,你怎么了?痛不痛?” 虽然咳得一时不能说话,凌玉城还是勉力抬起手,揉了下小皇子粉嫩嫩的脸蛋,这才按着他肩膀向外推开。元绍站在后方,看着小小的孩子顺着凌玉城的力量退开两步,然后一矮身绕过正在忙碌的杨秋,凑到卧榻末端凌玉城布满青紫的小腿前,嘟起嘴唇从膝盖轻轻吹到足尖: “吹吹就不痛了,”他像模像样地合起手掌,扭过头,稚嫩的脸蛋上满是认真,“师父,不痛了哟……” 那一刻,即使身为孩子的父亲,元绍心底都有些不是滋味——这小子,待他师父比待朕还亲! 所幸这种诡异的气氛被一声大喝打破。杨秋左手拉下凌玉城身上的薄被,右手一拦,把极力想要重新凑过来的小皇子挡在了三尺之外:“小孩子来干什么?风寒要过人的,带他出去!” “咳咳……乖,别进来了。”在凌玉城一声安抚之下,立刻安静下来的小皇子被牵着手拉了出去,元绍皱眉看了看室内摆着的两个炭盆,再回想一下火墙烧得暖意融融的昭信殿,拂袖起身: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把人移回寝殿!你——”一指杨秋,“跟朕过来!” 把凌玉城抬回寝殿,在床上暖暖和和地安顿下来,两个卫士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杨秋独个儿站在床头的小几边,冲凌玉城喝了一声:“胸口衣服解开!”一边哗哗地铺开针包,整理艾条和姜片,时不时扭头扫他一眼。 被抬进来的路上吹了一阵冷风,凌玉城的精神也好了些,不再是刚才随时随地会睡过去的模样。他倚在棉被上,一件一件解开胸前的衣襟,皮裘棉衣,中衣敞开到一半的时候,手指忽然一顿,身子也不自在地挪了一下。 “动作快点,想冻死啊!”刚停了一停,杨秋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跟着就听元绍的声音淡淡响起:“这就是你之前受的伤?” 凌玉城抬头望了他一眼,想要回答,还没开口就迅速皱起了眉头。元绍看他一副又要咳起来的样子,抢前两步,掌心贴上他胸口,另一只手顺便扯开了他解到一半的衣襟,低头只扫了一眼,眼神就是一凝。 “不对——这是怎么伤的?” 全然袒露的胸膛中央,一道骇人的伤疤斜斜掠过,上起左肩,下至右腰。光看这道伤痕,就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只差一点就是腹破肠流,甚至整个人被斜着劈成两半。 一句话问出,连杨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一停。他飞快地扫了凌玉城一眼,又扭过头,定定地打量了一下元绍,这才开口替自家大人解释:“没事,六七年前的伤了。” 说着挤开元绍屈膝跪在床沿,手里银光一闪,或长或短的银针一枚枚扎了下去,时而轻轻捻转。看着七八根银针没入胸口,凌玉城的呼吸平稳了很多,也不再时时想要咳嗽,这才点燃艾绒,隔着姜片为他烘炙胸腹间诸多穴道。 一轮针灸完毕,又灌了碗汤药,卧室里终于恢复了宁静。元绍负手站在床头,看着凌玉城安静而疲惫的睡容,半晌伸手,轻轻抚过他仍然纠结不散的眉心。 以前……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睡着之后的神情呢。 身边这人永远是安静而戒备的,背对着他弓身而卧,即使在睡梦中,也保持着随时随地会醒转跃起的警觉。不知多少次他沐浴后走入卧室,在推开房门或者挨上床沿的一瞬间,床上人匀净的呼吸立刻变了节奏,肩头肌肉悄悄绷紧。 “陛下恕罪……臣只是习惯,枕戈而眠。” 那个夜晚,凌玉城这样向他解释,而他扯下腰间短刀丢了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凌玉城醒转之后,再也没有悄悄向枕下伸过手去,但是一有响动立刻惊醒的习惯却从来没有改变。 而现在,会这样在他面前陷入沉睡……即使是伤病疲惫到了极点,也是从来未有的事情呢。 辛苦了。好好睡吧。 离开正屋,看着杨秋趴在书房小桌上奋笔疾书,元绍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你说实话。”他自顾自地在窗前短榻上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叩着榻边,“他的病情到底怎样?” “很麻烦。”杨秋的脸色也不见得好看多少。“腿上的棒疮,跪了一夜的淤伤,本来随便哪一样都得发几天烧。再加上风寒和肺部被勾起来的旧伤——运气好,高烧在三天内能退下去,接下来只要慢慢调理就不会有事;运气不好,转成伤寒,或者勾起来点别的什么,那就折腾大发了。” “也就是说,至少三天高烧,多的话还说不准?” “少则三天,多则六七天。再多再少都是凶险,再少,那是人元气不足,烧无可烧,不过大人体魄素来强健,还不至于;再多,就是风邪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元气耗损过甚,就算好了,人也亏损不小,会不会落下点什么病根都不一定。” 不等元绍问下去,他急急接了一句:“陛下,能否让大人挪个地方养病?” “干什么?” “大人这病必得有人日夜守着。擦拭降温,喂水喂药,换衣翻身,都得有人专门看顾,更不用说伤在肺部,得时时刻刻注意他呼吸,防着痰液堵塞了气管。这不是一天两天工夫,在陛下寝殿不方便——”人还躺在你床上呢,到时候你睡了,伺候大人的士兵是进来好还是不进来好? “不用。”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2 “陛下?” “他是朕的人。” “……” 刚才询问凌玉城胸口伤痕时,杨秋一闪而过的古怪眼神又扫了过来。元绍视若无睹,一按榻边,振衣起身:“就这么定了。叫两个人看着煎药,你留在寝殿,时时刻刻守着就是。”转身回到卧室,在凌玉城床头再次坐了下来。 这一守候,便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深夜,凌玉城身上的热度就猛地窜了起来。从那时候起元绍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为他用烈酒擦拭心口、手足和腋窝,一块一块更换额头上包着冰的布巾,隔两个时辰喂一次药,时不时用棉花沾了水轻轻滴上他烧得干裂的双唇……哄着他在半梦半醒中更衣起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喝水喝药,这些从来没有想过会由他完成的事情,此刻一一亲手做来,竟是显得无比自然。 就像那个雪后的深夜,把全身冰冷的凌玉城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他……不是不可以立刻传唤下人伺候,可是,从头到尾,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然而,即便如此,凌玉城的病势还是逐日沉重起来。 第一天,他的神智还相当清楚,被唤醒以后也能自己喝药喝粥,和他说话虽然没力气回答,好歹眼神里能有反应;第二天就只能迷迷糊糊地被搂在怀里,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什么东西端到唇边就小口小口往下吞咽;到了第三天,差不多是全然昏睡,叫也叫不醒,粥汤药剂,都只能扶起来硬灌下去—— 且,常常在睡梦中紧皱眉头,不安地辗转反侧,双唇翕动,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元绍的脸色也越发阴沉起来。 “朕不指望你立刻治好他——让他舒服一点总能做得到吧?”又一次试图抚平他眉心的纠结,然而终究归于失败后,元绍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该做的都做了。”杨秋低着头并不出声,直到把手指从凌玉城腕脉上挪开,这才淡淡回了一句。“换衣服,擦身,保暖,在房间里洒水,给他喝水喝药,用内力疏通气息,保持安静——还能怎么样?总不见得,陛下您唱歌给他听?” 那也要他听得见好吧!人都昏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秋: 装,陛下你就装吧! 你的人?哼哼~~~ 第73章 一夜征人尽望乡 唱歌给他听? 明明知道这个军医是在顺口揶揄,元绍还是不由得细细掂量了一下。 宫中养着大把御医,之所以留用眼前这人,一是凌玉城信得过他,一个知根知底、得到病人信任的医生,总比临时宣来的御医强些;二是听他的口气,凌玉城之前有什么伤病一直由他诊断,好歹对病人的状况比较熟悉;第三,则是那旁若无人的态度,诊脉施针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病人,便是他这个皇帝也不放在心上。 那是最敬业、对自己专业最有信心的人才会有的特质。 低头细细打量,枕上的人脸颊通红,时不时地转侧一下,又因为碰到了伤口而本能地皱起眉头,不得不停止动作。虽然如此,一直陷于痛苦中的人,却从来没有发出哪怕半声细碎的□□。 依稀记得,年幼时偶尔生病,母后总会陪在边上,一下一下拍抚着,轻轻细细地哼着歌哄他入眠。若不是那苦药汤子实在喝不下去,只怕他装病的次数,还能多上几次…… 凌玉城年幼时,有没有过这样的记忆呢? 元绍忽然起身出外。 不久,欢快跳跃的笛声就在后殿边上的凉亭里响了起来。 “不是这支。换。” “换。” “换。” 教坊司主管太监都快要哭出来了!陛下之前还开口说个把字,两三次后,就只是一摇头。可是陛下,您口里的“江南小调”至少有四五十支曲子,好歹给个曲名啊!实在不行哼一段也好……好吧陛下您刚才是哼过了,可那颠三倒四迟迟疑疑的样子,还不如没有呢! 特特地地“叫两个会吹笛子的过来”,就是为了让她们一支一支给您打回来吗? 所幸,换了十几首曲子以后,元绍终于没有继续摇头。默默倾听了一段,他示意两个吹笛女子从头开始演奏,指尖在腿側轻轻打着拍子,直到听完了整支曲子才微微颔首: “就是这一首。你们就在这里吹罢。” 轻快活泼的江南小曲像是青松山石跳跃的一脉清泉,光是听着,就让人不知不觉地想要微笑起来。和凌玉城那天在中庭吹奏的、沉郁幽咽的感觉完全不同,可确确实实就是同一支曲子。这首笛曲,想必牵连着他非常深刻的回忆吧……若非如此,也不会一边出神,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这个调子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转身回到卧房,隔着一座殿宇和广大的中庭,透入房帷的笛声少了几分高亢,轻柔婉转,依依如诉。乐声流淌中,凌玉城紧蹙的眉头竟然松开了些许,不再如方才一般转侧不安,脸颊微微侧向一旁,眼珠也停止了不安的转动,似乎在睡梦中也正凝神倾听。 乐声连绵,宛如一只温柔的素手悠悠抚过,一遍一遍萦回缭绕。卧房里一坐一立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把目光投注在神色渐渐宁静下来的凌玉城身上。不知过了多久,窗下斜射的日影渐渐拉长,烛火一盏一盏亮起,而凌玉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到这时候元绍才松了口气,一回头,身后发出比他更大吁气声的,赫然是手软脚软坐倒在地上的杨秋。连轴转了三天,杨秋显然也累得不行,更不比元绍还有精深内力支持,这一坐下,头往旁边一歪,靠在桌腿上就睡得人事不知。元绍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去招手叫了个小内监过来,对他指了指睡成一滩烂泥的玄甲卫首席军医。 少则三天,多则六七天……看凌玉城终于能够安然入睡的样子,希望这一觉下来,热度就能退下去吧…… 这样想着,他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也靠在床外侧慢慢合上了眼睛。 再次惊醒是在半夜。不及睁眼,首先本能地摸了摸凌玉城的额头——还好,虽然还热,总算没有烫到前几天那样让人惊心的程度。再要细细打量他脸色时,床帏外烛光摇曳,杨秋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醒了,掌灯过来诊脉。 许是被灯光惊动,床上的人眼睑闪了闪,随即微微皱起了眉头。元绍一手遮在他脸側挡住灯光,一手去被底摸他手腕,刚拽出被窝,就看见凌玉城唇齿翕动,轻轻叫了声:“娘——” 窗外的乐声依然轻轻地、细细地响着,不绝如缕。元绍愣了一愣,几乎不敢相信发声的是之前还在昏睡的凌玉城,脱口问道:“什么?” 烛光下,凌玉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高烧未退,曾经清亮凌厉的目光,此刻仍然是散乱而黯淡的,怔怔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3 的盯着虚空中不知什么所在,看了一会儿,又疲惫地轻轻阖上。元绍本以为他会就此再度睡去,正在纠结要不要趁机叫他起来喝药,却听到凌玉城略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叫了一声:“娘……” 黯淡烛光映照着他脸颊尚未褪去的潮红,烧得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启,神色音声,从未有过的迷惘脆弱。 是梦到了母亲吗? 还是那流淌了一天的笛声,也曾经被他的母亲悠悠吹奏,用来抚慰病床上的爱子? 元绍的右手顿在了空中。 屏息等待着,却一直没能得到熟悉的回应,凌玉城的神色渐渐黯淡失望,气息也再度散乱起来。元绍看得不忍,伸手想要拍拍他肩膀抚慰,不料凌玉城已经把手臂伸出被窝,在虚空中伸展着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回了枕上: “娘,”他低低的、急促的说着,似辩解,又似哀求,“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不是——贪生怕死……” 一句说完立刻紧紧抿起了唇,微微仰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神色专注,却分外透着一股孤单和倔强。即使隔着薄被,元绍也能看出他胸膛急促地起伏着,眉目间凝着一股怒气,却随着时光的推移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 然后,突兀地,所有的怒气都消失了,那些即将沸涌而出的不甘和不平,在瞬间,化成了一个放松而宁静的微笑。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清浅寂静,带着游子归家一般的恬然喜悦: “娘,”他的声音低低的,温柔宁和,却满满盛着一往无回的决然:“你带我走吧。” 一股冷浸浸的寒意迅速沁入背心。元绍打了个寒噤,还没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肩膀被人大力一撞,他倒没什么事,撞过来的那人连退几步,“啊哟”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护住他心脉!快!” 不等元绍回头,就听背后那人急急嚷了一句,跟着一阵连滚带爬的响动,想是情急之下不暇起身,直接就手脚并用奔了门口去。元绍依言把凌玉城半扶半抱起来,将内力缓缓送入他后心的时候,就听堂屋大门被轰然推开,杨秋扯直了熬得沙哑的破锣嗓子放声狂吼: “参汤!参汤!” 远远处,专供下人值夜的排房一阵大乱,不知有几人被杨秋的吵嚷声惊起。但是这一切动静元绍已经注意不到,瞑目凝神,内力尽可能和缓地向凌玉城心脉汩汩注入—— 然而,即便如此,怀中人的气息还是以肉眼可及的速度,一分一秒地迅速衰弱下去。 就在这时背后哐啷一响,杨秋飞奔而回,掀开薄被,银针捻在指间,抬手就扎。元绍一直以为凌玉城带在身边的这个军医不会武功,然而此时一连几针下去,出手的速度比之江湖上一些暗器名家也不遑多让。 十来支银针或长或短、或正或斜地没入胸口,果然凌玉城的气息顿时稳定了些,心脉的搏动也渐渐转强。元绍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疾步靠近,杨秋反手往背后一伸,收回来的时候赫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端药过来的是玄甲卫值夜的两个卫士,一贯负责给杨秋打下手,扇火煎药、递刀递剪子什么的。这次杨秋在正殿里守着病人,他们俩和几个同袍就占了外围一间排房,三天来凌玉城哪怕喝一口水,也是他们不错眼珠子地盯着煮好了端上来。至于参汤,杨大夫的嘱咐是:“风寒本来是不该用参的,怕就怕大人这次病的凶险。且熬着以备万一罢,反正——”反正人参也是到御药房去拿的不是? 所以,一碗参汤凉了热,热了凉,药力散了就换一段人参再熬一碗。从两天两夜之前直备到现在,大半夜的听到杨秋一声高喊,赶紧从暖窠里端将出来,恰好赶上,半点时间也不耽误。 这两个卫士也是熟手,看杨秋左手接过药碗,轻尝一口点点头,灌药的器具立刻就递到他右手边。满满一碗参汤灌下,两个人站在杨秋背后,屏息听着凌玉城的呼吸声由细不可闻逐渐变得有力,互相看看,彼此都觉得双腿一软,几乎就要失态地跪倒在地。 杨秋的神色却依然严峻。俯身向前,凝神诊过凌玉城双手腕脉,又提灯细细看他脸色。最后揭开被子,确定腿上伤口并没有化脓的迹象,这才挥手示意两个卫士自行退出,徐徐起针,向着元绍点了点头。 “陛下可以慢慢收回内力了。”他一只手按在凌玉城腕间,双目微阖,声音轻得仿佛生恐吵醒了安睡的病人,“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很好。把他放下来。” 元绍依言俯下身子。抽开手臂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用前额抵在凌玉城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温热的气息喷在口鼻之间,额头沾染的汗意细微润凉,那一瞬几乎舍不得放开。 轻手轻脚退到正堂,元绍神情中的柔和关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正中御座上坐定,他看了一眼杨秋满脸疲惫、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到底还是抬手示意赐座,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秋从退出房间开始就满脸铁青,竭力压低避免吵到病人的话音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怒火:“看不开呗!不想活了呗!觉得自己贪生怕死不配活下去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回事儿,连命都可以不要呗!”要不是顾着上下尊卑之分,元绍简直觉得他会加上一句:“不想活就速度去死,省得老子大半夜的费心费力救你,呸!” 再没有比一门心思想要去死的病人更讨厌了——尤其对医生来说。 军医在那里暴跳如雷,对着这样明显失礼于君前的举动,元绍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 凌玉城曾经是想要去死的,他知道。是他在擂台上三番两次阻止,也是他之后用尽心力,才把那人从必死的心境中拉了回来。那时候,生与死的天平两端,相差也仅仅只是一线而已…… 然而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人至今,还日日夜夜为此煎熬。 “娘,你别不理我……我真的不是——贪生怕死……” 那是他对着梦中母亲的倾诉,又何尝不是说给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会这样牵着母亲的衣襟哀哀辩解,他心里,其实没有一刻不是在挣扎的吧? 那个选择了活下来的自己,是为了施展才能、达成志向暂且隐忍,还仅仅是因为害怕死亡? 心底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是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根本不配继续活下去? 以至于,面对着梦中最温柔、最亲切、最圣洁的存在,面对“母亲”给出的获得原谅的机会,他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证明自己…… “娘,你带我走吧。” 在看到他屡屡回顾,不忍离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4 去的时候,看到他对着荒烟蔓草倒身下拜久久不起的时候,看到他因为自己长揖一礼,满心感激跪拜在地的时候……那时候就知道,逝去已久的生母,是凌玉城心中最为温暖而神圣的所在。 却根本没有想到,幻象中母亲的谅解,比起事业未成中道而去的遗憾,比起徒留青史上遭人鄙弃唾骂的难堪,比起抛下上万部属无所归依的凄凉,比起一切的一切,相加起来的分量还要沉重。 居然可以那么决绝的撒手而去,就为了梦魇中母亲的一个微笑吗? 或者,他等待那一份温暖,已经等待得太久太久。 沉吟踌躇,终于决定还是咨询一下军医的意见。“他一直这么下去,结果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杨秋耸了耸肩,“无非就是肝气郁结而已。平时看不出来,大人身体强健,自制力也不错,饮食起居都没有妨碍,至于损及寿数什么的,那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最起码十几二十年才能见到颜色。至于碰到大事儿,重病重伤生死一线的时候……”摊了摊手,“陛下也看到了。” 这一年多,他一直在凌玉城日常喝的茶叶里加平肝舒郁的药草,凌玉城应该也喝出来了,只是从来不说。效果……从日常诊脉看,应该比没有好点吧,要命关子上也顶不了事儿。 看了上座一眼,又找补了一句:“陛下不用担心,从刚才的脉象看,大人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比我估计的要快。让他好好睡一觉,到天亮如果没有再烧上去的话,跟着就是慢慢退烧、慢慢调养的事儿了,没有大碍的。”或者说,从今天白天能睡着开始,病况就已经逐渐好转了。 当然,刚才那个是意外!意外! 元绍默默颔首。方才灯下细看,沉沉入睡的人呼吸平和,肌肤微有汗泽,果然是在好转的迹象。但是心病要用心药医,暂时没有妨碍,药石之力却触及不到的部分,才是最让人为难的地方…… “有空也多劝劝他吧。” “他那性子还能听人劝?”杨秋嗤之以鼻,顿了顿,显然也觉得这确实是个问题,开始背着手团团乱转,“要么就是让他真心佩服的人,说的话还肯听进去一二分;要么就是同病相怜,一句两句碰对了说不定也成。再就是……”想了半天,终于还是自己对自己摇了摇头。 半夜三更的心情大起大落,元绍已经没力气挑剔大夫的礼数了。随意挥了挥手打发人下去,他挑灯回到寝室,低头看了一回凌玉城重新变得安宁的睡容,终于倒在边上沉沉睡了过去。 回头,还是想个法子好好劝劝他吧……元绍在朦胧中翻了个身,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一只胳膊环在他腰间,迷迷糊糊的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杨秋必须是花别人的钱不心疼的土豪 24小时熬着参汤备用是要闹哪样/合着人参不是你出是吧 以及把陛下只当做护工/土豪/内力提供器/人形心脏起搏器的杨秋真是…… 感冒没好,晚上必须速度早点去睡了~~~~ 第74章 亚岁年年贺帝居 刚踏入寝殿,元绍就听到杨秋暴跳如雷的咆哮声,和着乒乒乓乓摔书摔笔摔镇纸的声音,凌玉城辩解的声音断断续续夹在里面,低弱到几乎听不清楚。 “不许去!你知不知道你刚能下地没几天!刚好一点就急着出去吹冷风,你是想再躺个十天半月是怎样!让你出去一步我杨秋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怎么了?”他一步跨进大门,目光一扫,就和凌玉城几乎是逃出生天的求援目光碰了个正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元绍才抬手让杨秋起身,正色问道:“又不肯好好养病了?” 凌玉城这一场大病,足足躺了七天,半个月之后才勉强可以下地。这半个月,杨秋以医官身份坐镇寝殿,和元绍联手把他憋了个七窍生烟。 最早几天卧床休养还好,大半时间都是在半睡半醒,让他折腾也没精神。等凌玉城勉强可以起坐,要召下属过来询问这几天积存的事务,还没报到元绍那儿,就被杨秋铁青着一张脸挡了回去: “现在就要见人?休想!无聊?教坊司吹弹歌舞样样都有,想看吞刀吐火、顶杆子钻火圈也随你,哪怕把这些瓶瓶罐罐都摔了就为听个响呢,要管正事儿?让你听到半个字我就不姓杨!” 一扭头,元绍满脸赞同地在边上点头。有元绍亲口下令,再有杨秋紧迫盯人,寝殿里当真是风雨不透,半个字都传不到凌玉城耳边。军务?政事?陛下的寝殿,当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进的吗? 凌玉城对上杨秋还敢争辩两句虽然旋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对上元绍,那只有一个眼神就投降的份。没办法,病重这几天,都承他亲手端药递水更衣拭汗,除了快点养好不要劳烦他以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最近这两天杨秋才开了恩,允许他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每天加起来不许超过半个时辰。 现在元绍一脸责备的神色看将过来,凌玉城摇头苦笑,抬手按着桌面想要起身。才动一动就被按了回去:“你不好好养着又折腾什么?万事不是有朕吗?” 这大半月来,特别是凌玉城最开始病重的这几天,元绍差不多昼夜守在身边。出去听政的时候,大臣们看着皇帝一天比一天疲惫焦躁的模样,再加上之前得到的消息,有点眼色的无不“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散朝”,尽快把大事报告完毕迅速走人。拜皇帝的态度所赐,虽然最近奇奇怪怪的传闻不少,玄甲卫内外的运作倒是一直顺畅。 对虞夏的和谈也有了结果,沈世良抽虞夏使臣抽得十分顺手!一边抽一边感激陛下之前提供的资料——当然,里面很多资料来历显然耐人寻味,不过……为人臣子,有些事情理所当然就该装没看见,不是吗? 七八万老兵当了俘虏,重新招募训练要多少费用?一个新兵安家费要多少?几年才能训练到老兵的程度?训练当中的口粮、军饷、训练用铠甲兵器的开支……新兵变成老兵,之间肯定需要上战场,上了战场就有战功奖赏有伤亡抚恤吧?林林总总加起来的数字……贵方给的战俘赎身费还不到这个数目的一半,你们太没诚意了哟? 骁武卫占了剑门关,虞夏要拿回来,得出动多少军队,军费要砸上去多少?方案一二三四任君选择……每一款方案附上开支列表。想要赎回剑门关,费用至少不能低于这个数吧? 骁武卫驻扎剑门关,时不时地出动一次……周边城镇,财货人口,损失得有多大?白放着那么多土地不能耕种,从后方运粮又要多少钱?少了一座雄关,各关城要增加驻军,要重新修建城防吧?把剑门关赎回去,这些钱都可以省下来哟…… 最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5 后,其实我们一点都不介意你们拒绝和谈的,真的。骁武卫出去一次,连钱带人,能捞到多少你们也清楚……想不给?我们不会自己拿么呵呵…… 据说那个使团武官是北疆将领出身,显然是个懂行的,看到北凉方面提供的资料,那脸色简直大快人心!有本事你反驳啊,你挑毛病啊,你能挑出一个字的毛病来我就不姓……呃,这些资料不是沈家提供的,也不存在姓沈不姓沈的问题。 还有陛下,下次提供资料的时候,能叫人事先重抄一遍吗?您那位皇后的笔迹,认识的人真心不是一个两个啊! 在陛下给的最后七天谈判期内,就听说虞夏使团请了不下五次大夫。在国书上签字的时候,从正使以下,所有人都是目光散乱、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要不是还得留着“以敦两国盟好”在冬至大节的朝贺上充充场面,只怕那个正使当场就得拔剑自刎,然后披发覆面俯身下葬,以免到地下去也没脸见到列祖列宗。 说到冬至大朝……据说皇后是病了半个月了,嗯,从陛下寸步不离寝宫的样子来看,反正就是病了。也不知道冬至大朝能不能见到人?这可是和正旦同等规模的大朝会,紫宸殿一年只开两次,就是冬至一次,正旦一次。到时候家里的老爷子都要去的……老爷子七十多的人了,今年冬天又特别冷,冬至大朝排班跪拜一折腾就是一天,千万不要生病就好。 寝殿里,杨秋也正为了冬至大朝的事情暴跳如雷。反反复复说了一二十遍,嘴都说干了,凌玉城咬定牙关就是三个字:“我要去。” “陛下您来评评这个道理,这人才刚能下床,就要穿着几十斤的衣服又跪又拜,风地里空着肚子吹个半天,坐在那里四边不靠的让人磕头又是半天,不是自己把自己折腾病么?去年冬至不是也没去——非要赶在这病还没好的时候硬撑做什么?” 他这样喋喋不休,凌玉城只是丢过来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靠在桌边微笑不语。帝后敌体,皇后如同副君,不在京城还则罢了,既然在,就断断没有不出席如此大朝的道理。尤其是前一段时间玄甲卫还惹了祸事,凌玉城自己也被皇帝责罚,在这种场合要是还不出面,未免就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想。 元绍忽而有些头疼,跟这个眼里只有病人的家伙解释冬至大朝的意义显然都是徒劳,也只能咳嗽一声,板下脸来: “不用说了。那天他是非去不可——这几天你替他好好调养调养,人我就交给你了!” 冬至一大早,才交四更,凌玉城就睁开了眼睛。手肘在床榻上一撑,刚要起身,腰间环上来的重量就带着他倒回了枕上。 “老实躺着。”元绍懒懒的声音里犹带困意,“今天有得一天好熬呢……先养养神。” 被拉了下来,凌玉城便也不再动弹。病情刚好一点的时候,他也像过去一样远远睡到大床另一边去,却是还没合眼,就被元绍一把捞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裹进自己被窝: “别折腾了。”那只带着薄茧的大手落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对没有感觉到异常的热度非常满意,“刚好一点……”推着他半转个身,一只胳膊沉甸甸地落了下来,与其说是搂着,不如说是把他半个身子都压制在下面,要动弹一下都是休想。 ……到底,还是让他担心了。 凌玉城挪了一下,到底还是安安静静地放松下来。说起来,前几天不要说被这么搂在怀里入睡,就是更衣擦身,饮食换药,哪一样不是陛下亲手照顾。现在刚好了点就离得远远的?怎么想……都有种过河拆桥的味道。 第二天开始,不等元绍示意,就老老实实地靠了过去。元绍睡觉的习惯要随意得多,常常就是摊开四肢仰面朝天,一个人能占半张床。倒是凌玉城病后畏寒,早上一觉睡醒,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蹭到他身边,背心抵着元绍肩头或者手臂,被他身上的热气从背心一点一点沁入四肢百骸,居然也渐渐成了习惯。 这一天冬至大朝,虽说被元绍挡了一挡,两个人还是四更二刻就起了床。沐浴更衣,元绍金冠束发,一身玄貂里子的窄袖白绫长袍,腰间正红大带上不再是平时万年不变的割肉短刀,而是换上了一柄犀角为柄、美玉为饰的金错刀,脚下黑皮靴的靴帮直到膝盖,浑身上下收拾得紧称利落,随时随地可以纵马驰骋的模样。 凌玉城仍是去年正旦大朝的那一身,正红袍服上压玄黑大氅,伴在元绍身边缓步而出。这一天且喜天清气朗,紫宸殿前广场上的积雪早早地铲了个干净,仪仗卤簿森严罗列,宗室王公、文臣武将、各国使节排班站立,丹陛尽头,八只半人高的铜鼎一字摆开,鼎中波光粼粼,酒香馥郁。 凌玉城在虞夏的时候也参加过冬至大朝,无非就是在大殿外的广场上站着——那时候他的品级也不够站到殿里去——听着礼官的宣赞跪、叩、跪、叩,然后滚出去在廊下风地里领宴。这时却伴着元绍走到铜鼎前方才停下脚步,早有腰扎黑带的赤膊力士牵过一头白羊来,元绍拔出金刀信手一挥,白羊咽喉喷出一道血泉,汩汩注入特地捧上来的铜瓮里,一丝也没有落在地上。 白羊之后,又是一匹通体不见一丝杂色的纯白骏马。最后送上来的是一只白雁,也是照样喉间抹过一刀,鲜血全部落入铜瓮。这才有力士将瓮中鲜血分注八口铜鼎,礼官先从左边第一口鼎内舀了一勺血酒,倒满金樽恭恭敬敬地举过头献上。凌玉城跟着元绍高高举起金樽,将其中美酒先祭天、再祭地,最后一杯一口饮尽,方看着有司将八口铜鼎中的血酒分赐场中诸臣,在高声赞礼中同时举杯。 这是……北凉版本的歃血为盟仪式? 念头还没转完,被放干鲜血的白羊、白马、白雁已经被架上了柴堆,熊熊烈火冲天而起。跟着就是一抬一抬半尺高的纸人纸马,纸人面目如生,身上铠甲刀枪活灵活现。元绍亲手取了一只投入火堆,而后望北而拜,场中所有臣子跟着全数拜倒。 “北方是我们铁勒部的神山——黑山,故老相传,族人的魂魄死后都归于黑山,由山神管理。每年冬至,杀白羊、白马、白雁,天子望黑山方向拜祭,就是在祭祀我族的祖先。” “平时没有人敢于靠近山脚,只有冬至这一天,有司会特制纸人纸马万余送到山下焚化,名为‘烧甲’,给先祖送去铠甲刀枪,让他们在阴司仍然战无不胜……” 这是元绍对于冬至大典流程的解释。说归说,火光熊熊中看到大堆大堆的纸人纸马在眼前偏偏飞舞,感觉还真是……从头到脚都在出汗。他们两个站的是离火堆最近的地方,再近也只有那些抬纸人往里扔的侍从了。问题是,那些人都是扔了东西就跑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6 ,只有他们俩必须一动不动地戳在火堆前面。 活活烤出了一身大汗,直到火焰渐低,两人才升紫宸殿御座受朝。九间九架的恢弘殿宇,十八扇通天彻地的恢弘殿门全然敞开,冬日冰冷的长风从殿外长驱直入,凌玉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御座上俯瞰下去,殿中、丹陛乃至整个广场,上万人拜舞山呼,“万岁”的呼喊声直入云霄。只这样坐着、看着,就会恍惚感觉,自己身在这个天下的最高处,掌控一切,无所不能然而,孤零零地坐在如此高处,四边无依无靠,看到的只有低垂的头颅和伏拜的脊背,这又是怎样一种彻骨的冰寒? 无声无息地,一只手掌移了过来,按上他隐在广袖之中的手背。温暖的内力从手掌贴合的地方悠然吐出,沿着经脉徐徐上行,不一会儿就觉得周身俱暖。 “好好看看。”飞快地向边上扫了一眼,那个向他递出手掌的男人正色端坐,平视前方,声色不动。“仔细看着!” 凌玉城依言凝神望去。那是他第三次看到、却是第一次有心思认真去看的景象,王公贵族、重臣大将、外国来使,视线所及,无不恭敬肃穆地低头肃立,随着宣赞礼官的高喊声一次次伏拜下去,又一次次整衣起身。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来历,甚至来自不同的国家,此刻,却整齐得宛如一人。 这个位置、这种俯视一切的感觉,只属于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然而,一朝被带上了这个御座,如此景象,他就不得不记住、不得不深深印在心间。 “你是我大凉的皇后,你不能这么自外于家国!” 在元绍身边,和他并肩俯瞰这万里疆土、亿兆子民,即使他还不能把这个国家当成自己的家园,他也至少要有足够的器量心胸,去接纳、去承载眼前的一切,不能只盯着玄甲卫,盯着青州一隅之地。 否则,又怎么对得起陛下一次又一次的谆谆劝导,犯错之后耐心的包容,寒夜里怀抱的温暖,病中几日几夜的亲身照料…… 情不自禁地,凌玉城翻转手掌,与元绍掌心紧紧相贴,十指交缠,用尽全力反扣过去。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个位置如此高旷如此寒冷……愿尽我绵薄之力,相从身侧,哪怕只有这手掌交握之间的一点点温暖,也能,让你在这高高的御座上,少觉一点寂寞罢。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流言: 1、据说皇后惹怒了陛下,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 2、据说半夜叫人,寝殿抬出来的水盆里满满的都是血…… 3、据说皇后病着,陛下还有心情叫女乐,我家表哥的小姨子的妹夫的二大爷的表侄在宫里值班,听得真真的! 4、据说皇后生病都是陛下一个人陪着的,谁都不让沾手…… 5、………… ps:陛下你这把他往怀里一捞,顿时就一脸老夫老妻的范儿出来了这是为毛…… 以及小凌你突然不挣扎了这是觉得现在再说不要已经迟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了么…… pss: 你们都素坏银……lz生病了要书评安慰,结果书评越发少了……555555555 第75章 回眸时看小於菟 大病初愈就出去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尽管有元绍及时用内力调护,凌玉城还是从紫宸殿回来就被泡进了药汤里,随后结结实实躺了一天。他二十几岁的人都是如此,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大人们在风地里站上一整天,空着肚子又跪又拜,还要领一顿冰冷的赐宴,没有一回不病倒二三十个的。 是以,每年冬至大朝结束,京城各大医馆的生意都会红火上几倍。王公贵族们自然争相延请御医,再有地位高、圣眷隆重的人家,那就是陛下圣恩,特地指了御医来上门诊视。连杨秋因为正好在御前回话,也被元绍随口打发去兴武卫沈家,看视那位和楚王同辈的沈老爷子。 虽然想说“我是玄甲卫的人我不出外差”,杨秋还是老老实实上了一趟门,并且遵照圣命和那位老爷子聊了聊天。回来复命的时候,就看见正殿倒座的排房里蹲了老长一串御医,乱哄哄的都在交流这家老大人得了风寒卧床不起、那家老大人身强体健这次居然没事之类的信息,就是被传到御前时,元绍和侍坐一旁的太子聊的,也是京城这些达官贵人们最近的身体状况。 “左柱国宗让大人精神健旺,儿臣去的时候,还拉着儿臣跑了两趟马,射完了一壶箭才放人。楚王叔也一切安好,御医留了个方子,说愿意吃就吃一剂,不愿意吃就多喝点姜汤也成。倒是虎贲卫的纳木隆大人看着不太好,儿臣去的时候还躺着起不了身,在枕上给父皇叩头,感激父皇圣恩指了御医过来……” “他不好?他是该不好。”元绍冷哼一声。不就是越过他直接把赈济发到领民手里了么?不就是派了一批官员过去主理以工代赈事宜了么?小小一场风寒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是做给他这个皇帝看呢还是做给谁看? 当他这个皇帝不会看脉案的么?哼。 皇太子默默低头。虎贲卫按说也是元后娘家,铁勒部有数的大族之一,不说与先世宗皇后娘家、现在的骠骑卫一样声威赫赫,至少比起被父皇宠着的玄甲卫来,也应该分毫不差才是。然而……说起今年夏秋这一场大战,虎贲卫的遭遇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领地被糟蹋得最惨的是他们,半数地盘颗粒无收的是他们,战区所有城镇乡村变成断壁残垣的是他们,顶住虞夏十万兵马,足足打了两三个月的主力还是他们。不管兵力财货,损失的惨重虎贲卫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可说到战功,剑门关是凌玉城带人打下来的,毫无疑问是这一战的首功。这还不算,玄甲卫居然还有余裕让骁武卫随后接应,白分他们一半功劳战绩。雄武卫纯粹是奉诏过来帮忙,只要总体打赢了就不丢脸。林林总总结算到最后,这一仗表现最不亮眼的居然还是虎贲卫! 成功夺下剑门关的捷报传来,正在国丈府里做客的皇太子亲眼看着纳木隆晃了一晃,当场气急攻心喷了口血。 让虎贲卫在正面战场艰苦作战吸引敌军主力,玄甲卫绕到背后去打个漂亮仗……陛下您偏心也不是这样偏心的吧!我族十万子弟的性命荣耀,合着就是拿来给你的新宠垫脚的! 国丈大人老泪纵横,偏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皇太子坐在旁边心有戚戚。 这也就算了。后来玄甲卫惹上了骠骑卫,他总以为父皇必然雷霆大怒,谁知道只意思意思罚了下,随后居然恩宠更甚。这还不算,连小十一都因此多得了父皇几分关注,这几日天天出入父皇寝殿…… 连他当年都没有这般待遇。 想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7 着想着还是有点吃味,忍不住替纳木隆求一句情:“父皇,虎贲卫这次……非战之罪,况且损失也实在惨重……”能多补给他们一点还是多补一点吧。 “朕没有赈济子民么?”元绍声音淡淡的。照着北凉的规矩,一场胜仗下来,总有三到四成的斩获归皇室所有,其余部分,各军按照战事中的表现分成。打扫战场的时候谁抢到算谁的,但是像这样和谈时候敲来的,就全握在皇帝手里,虎贲卫能拿到多少……说起来都是眼泪。 瞟了端端正正侍坐一旁的太子一眼,元绍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耐心教导这个儿子:“我元氏之所以可以高踞大凉皇座,就是因为铁勒八部当中,元氏至少能掌握五部的力量;而铁勒八部联合起来,又能稳稳压住奚族、丁零、乃蛮、渤海任何一族。但是这样通过各部族长掌握力量,到底还比不上虞夏那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直接对君主效忠。 所以朕废封地,立郡县,就是要缓缓收回各部族握在手中的军力,而不是只知有部族,不知有皇帝,各部有变,立刻动摇御座。现在虎贲卫衰弱,朕派人将虞夏交来的赔款用于购买粮草,令地方官员组织民壮修筑城垣道路,以工代赈,也就是渐渐潜移默化的意思。纳木隆纵然身为一军之主,难道还能拦着朕派人赈济子民?” 那种倚老卖老、连朕都不放在眼里的部族,还是早点收拢了为好……这样堂堂正正的阳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想到以工代赈的建议和详细方案,还是凌玉城向他提出的,元绍心里又是一烦。这才差了几岁啊,这一个不用开口就可以和他的思路相契,那一个还在纠结些有的没的! 你的根基是什么,你能倚靠的是什么,难不成是他们吗? “虎贲卫毕竟是我铁勒部大族,该敲打的时候敲打,该施恩的时候也要施恩。既然纳木隆病了,回头你传话给太医院,赐些药材过去。” “儿臣明白!” 看着太子告退出去,元绍抿了口茶,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个儿子开蒙以来,从皇子傅到太子傅一路配得齐全,自从立了太子也常常带在身边听政,按说教养也算得上心。这孩子文武两方面的评价一向不错,监国的时候表现也算中规中矩——可这格局器量怎么就差了一截呢? 终归还是出身不够的关系。大凉历代皇帝,祖皇、父皇一直到他都是元后嫡子,天生就是国之储君,俯瞰天下。这孩子却是宫人所出,到后来嫡子夭折,元后也魂归泉下,这个庶长子才入了他眼,最终立为太子。一个长到十来岁才被册立的庶子,气度上,总是不能和嫡长子相比的。 仔细回想,那时候他自己也不在意。这孩子落地的时候他也不过十三四岁,天天读书练武,再加上父皇刚许诺了武功有成就让他微服出去游历,正在满心跃跃欲试的时候。一个丁点儿大的小东西就是抱他跟前来说那是他儿子,实在也没什么感觉。国朝历代均重嫡子,对元后所出的嫡长子他还认真期待了一下,可惜又是早早夭折…… 算了,慢慢教吧。怎么说他再当个几十年皇帝也不成问题,花个一二十年工夫言传身教,无论如何都教出来了。 想着想着终究还是有点心烦,批完今天的折子,起身就回了寝殿。殿中一片安静,一尺多长的灯笼穗子在廊下被吹得刷刷作响,元绍脚步顿了顿,恍然想起凌玉城这几天病体渐愈,虽然还不许出宫,已经可以回去偏殿理事了。 左右无事,元绍脚下一转,径直奔了谨身堂去。殿中肃静无哗,值守的黑衣卫士见他过来,一个个无声无息地屈膝跪倒。踏进正堂,东间房门紧闭,小十一坐在西间窗下,曲臂悬腕,小脸板得结结实实的,正在屏声敛气地对着桌上的描红簿子使劲。 元绍打了个手势令卫士噤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隔着多宝阁凝神细看。小家伙用的家什显然都是特制的,四五岁的小孩子,坐在椅上大小高低都是正好,一点也不显空落落的没个依傍。笔架上悬着几支短短的笔杆,连同桌上的砚台笔洗,各个小小巧巧的也没什么雕琢装饰,却一眼看得出是极精的质料。 再仔细打量,小家伙脊背挺得笔直,微微俯首,左手不轻不重地按着纸,握笔的样子已经有模有样。元绍故意放重步子走了两步,又从多宝阁上取了个竹雕笔筒往地下一扔,小十一手里顿了一顿,却连头都不扭一下,依然专注地一笔一笔落在纸上。 屈指一算,凌玉城收这个孩子为弟子不过是中秋之前的事,扣掉当中大猎、出事、生病,把他带在身边教导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多月。这么点日子,在他印象中还是一个粉团子的稚弱幼儿,居然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样子。 过来之前的气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烟消云散。元绍微微一笑,举步进了西间,扬声叫道:“朗儿。” 小家伙应声扭过头来。却不急着行礼,先把手上的毛笔仔仔细细架在笔搁上,才跳下椅子,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儿臣叩见父皇!” “起来。——你在写字?”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点完了想想不对,眨巴两下眼睛,堆出一脸灿烂的笑来:“父皇稍等一等,儿臣还有两页大字要写,一会儿就好~~~”见元绍点了点头,啪嗒啪嗒跑回座位上,片刻又是一脸认真。 到底还是年幼,这就把他这个当父皇的撂在一边不管了。元绍哑然失笑,随意在边上找了个座位,顺手拿了桌上垒着的描红本子翻看。毕竟开始习字没有多久,上面的笔迹也就比猫爪子、狗脚印好点儿罢了,却是一笔一笔写得认真,最近几本,从头到尾都是稳稳的横平竖直,并没有心浮气躁潦草带过的样子。 一会儿两页大字写完,元绍把幼子抱在膝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他细软的黑发,一边听他指着本子上的红圈,叽叽咕咕地说这里是师父给圈的,那里写得好师父夸了他云云。声音清脆稚嫩,带着一种无忧无虑的欢快,光听着就让人想要由衷微笑起来。 “这样啊。……这些字都是你师父给你批的?” “当然啦!师父每天都批的!嗯……”想了想,哗哗翻了几页,“师父生病那几天没有批,不过,病一好就都批掉了!”满脸骄傲地指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师父说朗儿写得特别好!” 翻了翻,果然笔迹越发的沉稳。没人盯着督促,还能一笔一划沉住气写,也的确当得起这句夸奖。元绍疼爱地拍拍他的小脑袋,“你师父还教你什么啦?” “师父还教我念书了!”孩子暖烘烘的身体偎在他怀里,两条小腿规规矩矩垂着,并不乱晃乱踢,“朗儿背给父皇听?” 只说了一个好字,小家伙扑地从他膝头跳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8 了下来,转过身,手掌贴着腿侧,小脑袋扬得高高的。一边朗朗背诵,一边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色,那种循规蹈矩又盼着他一句夸奖的样子,端的是可怜可爱。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元绍含着微笑静静倾听。虽然只是一本再简单不过的三字经,但是开蒙才两三个月的孩子,能背得这么流利已经不容易。听他背了三分之一就停下来,元绍随口考了当中几句,发现小家伙比手画脚,把其中的故事一一说来,居然讲得丝毫不差,心里又满意了一分。 看这孩子乖巧自制却又天真烂漫的样子,想见凌玉城平日待他,定然也是既严厉,又疼爱,在他的教养上费了不少心力。想着想着携了孩子暖暖的小手,俯身笑道:“你师父呢?” “师父在那边写字——”毫不迟疑地向东屋一指,元绍起身要走,脚步却忽然一顿,低头看去,小家伙拉着他衣袍后襟,有点迟疑地低低嗫嚅: “父皇,师父写字的时候,不让人进去的……” 也就是谨身堂这副鸦雀无声的样子,不仅仅是平时无事不许喧哗,还因为凌玉城正在写字了?元绍俯身摸了摸小儿子柔嫩的脸颊,索性俯身把他抱了起来: “你师父不会不让父皇进去的。” 抬手推开东间紧闭的房门,凌玉城果然也正在写字,见他进来,抬头叫了声“陛下”,搁笔起身。一瞬间元绍就有点想笑:刚才小儿子就是先仔细放下笔,然后再跳下来给他行礼,一举一动和眼前这人如出一辙,果然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你在写字?”他信步走近桌边,随口笑问。桌上摊开一卷书册,雪白的素纸上墨迹淋漓,最上面一张刚刚写到一半。拿起来看看,居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兵法或者战例,而是他以为凌玉城最看不起的《论语》! “这是在练字?” 凌玉城早已退开两步,垂手站在一边。听得元绍动问,他目光飞快地在纸面上掠了一掠,低声回答:“是。” “怎么就拿这个练了,宫里明明有好字帖的——”说到一半心里一动,慢慢敛起笑容,弯腰把幼子放到地上,凝目深深看了凌玉城一眼: “以前写的字呢?” “都在这里。”凌玉城又倒退了两步,弯下腰去,揭开两个箱盖。两尺宽三尺深的松木箱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钉好的簿子,元绍随手翻了几本,上面抄的不是四书五经,就是历朝史传,却不见临摹任何名家法帖的迹象。 一本一本翻过,元绍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凌玉城的笔迹他经常看见,兵书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批注,一转一折,一勾一挑,笔锋凌厉,满纸皆是肆意飞扬的少年意气。给他的亲笔奏折里字体更加端严,却仍是峻峭挺拔,一笔一划皆如刀劈斧凿。可这些簿子上,还有方才桌面素纸上留下的字迹…… 一字字端凝厚重,圆劲雄浑,外具丰腴之姿,内禀坚刚之性,竟是与他平日惯用的字体大相径庭。 看着看着,元绍不知不觉伸出手指,沿着纸面上未干的墨迹一一描摹。他于书法一道其实并不精通,然而,上参无上武道的关系,这一笔一划当中的行气用力,却是历历如在目前—— 和兵书上的意气飞扬,奏折上的峻峭凌厉不同,凌玉城关起门来自己写下的这些字迹,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深自抑损,点画勾折之处明明可以向外挑出,却非要压着笔锋强自顿挫。那每一个转折中,分明有满满心绪左冲右突,却偏偏不肯宣泄,反而要拼命压抑着自己平静下去,然后在外人面前,日复一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就是这样练字的么?” 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凌玉城,果然看到那人目光极快地闪了一闪,随即垂眉敛目,仍然是一派止水般的平静。便是回答的话语,也是恭恭敬敬,挑不出半点异样的地方: “回禀陛下,练字,即是炼心。” “练了多久?” “一年多了。”以前他也有练字静心的习惯,只是以这样的心情一笔笔书写,还是在到了北凉,到了陛下身边之后…… “每天?” “每天。” 元绍默默地叹了口气。 无数往事在脑海飞一般掠过,自从到自己身边,凌玉城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恭谨从容,日夜相对,鲜少看到情绪低落的时候……哥舒夜曾经在他面前半是赞叹地提过,凌玉城面对下属“喜怒赏罚,不改常度”……这一年多来,处置政务军事井井有条,不见半点因为心绪波动导致的偏差…… 所以这一年多来,满心痛楚抑郁,日日夜夜的挣扎煎熬,你都是用这种方法强自排遣压抑,从来不肯让人看出一星半点?若不是今天被朕偶然撞破,若不是那日病中偶然的谵语,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练字,即是炼心……分明是,把一颗心,在这笔墨方寸之间细细锻炼,直到炼成飞灰碎成齑粉,再痛再冷也感觉不到。 一颗心渐渐下沉,忍不住就要说他几句,腿上却有暖暖的重量靠了过来。低头看去,先前被放在地上的小儿子扯着他衣襟,仰头看看他这个父皇,又看看那个被叫做师父的人,可能也发现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小小的脸蛋上满满都是迷惑担忧,偏偏又一声都不敢发出。 “你……算了。”元绍一把抱起幼子,大步趋出,离开书房前回头看了凌玉城一眼,终于还是拂袖带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陛下,你不要老是拿着自己儿子和小凌比 然后觉得你儿子这样也没用那样也没用…… “别人家的儿子”什么什么的,你儿子很受伤的说…… 顺说,今天跟人八卦了一下陛下和小凌的身高以及体格对比,真的是不考虑内力武功,小凌也翻身无望的杯具啊 扭头,写到团子出现,不知不觉又爆字数了…… 第76章 顿开金锁走蛟龙 冬至一过,直到正旦之前的一个多月都是北凉上层的社交季。儿女嫁娶,老人做寿,赏梅观石,赛马赌射,乃至谁家新□□了戏班子,谁家纳了个美姬,大大小小的饮宴层出不穷。就是元绍也时不时地游幸各家勋贵大臣府邸,有时候自个儿前往,有些时候就携了太子或者康王一同驾临。 凌玉城去年这时在青州忙着练兵,直到腊月二十五才返回京城。今年却未能免俗,也被元绍带着出去过两三次。今儿去的是兴武卫沈家,大驾一停,府门口以那位七十几岁的老爷子为首,黑压压的跪满了人,在军中朝中有官职的子弟全数出来拜迎圣驾。 元绍步下御辇,亲手扶起老人家,寒暄几句才在众人围拥下向内走去。凌玉城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边,对聚焦在他周身上下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29 的目光视而不见,满心只是想着元绍今天带他过来的缘故。 兴武卫沈家……或者说,那位以太后情人身份执掌朝政二十来年的楚王殿下,于他实在是如雷贯耳。相比之下,沈家在朝官职最高的两人,或是那几个每次都来听课的年轻子弟,却着实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 据说老爷子七十多了?看着精神矍铄,拄着柄龙头拐杖在侧前方走得嗵嗵作响的银发老人,凌玉城想起元绍对沈家的评价,不禁暗暗感慨。 知分寸、识时务,子孙上进,兄弟子侄戮力同心。这样的人家即使因为是夏人,没有什么大的野心,却也不是任何一家可以轻侮。能在楚王过世三十年后仍然保持家声不坠,不至于有盛极而衰的趋势,这位历事三朝的老爷子,只怕是家族中的定海神针罢。 朝拜、颁赐、开宴。和广武卫李家这样奴隶出身、因为家主受封才发迹起来的家族不同,沈家是北地老牌的夏人世家,饮食器用,花木园林,多与铁勒贵胄不同,处处透着文采风流、精致蕴藉的味道。用罢午膳,移坐在花园的暖殿里,听着远远隔水传来的笛音琴韵,整个人都像浸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十分安适。 抿了一口杯中浅碧色的香茗,元绍侧顾凌玉城,悠然笑道:“沈家丝竹园林之盛,闻名京师,春暖花开的时候,各家子弟都以接到他们家一张帖子为荣。就算是冬天,松石池沼也颇有可观,一会儿不妨好好看看。” “陛下说的是。”凌玉城微笑应声。说到园林,什么园林可以与昔年虞夏陪都的叠翠峰、太液池相比,又有什么园林可以和南方文华荟萃,精致玲珑的各大名园相比?“只是丝竹园林总是外物,沈家值得陛下另眼相看的,怕是还有别的东西吧。” “你倒是精明!”元绍一手指了指他,摇头失笑。“的确,他们家最有名的不是这些繁华享受,而是沈氏家学。历经百年规矩森严,子弟不分嫡庶远近到了年龄都要入内受教,可以说,这座学堂才是家族的根本。沈家几代以来良才辈出,家学功不可没。——看看去?”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起身出外。因是大宴之后燕坐清谈,随侍面前的除了沈家那位硕果仅存的老爷子,也不过三五子弟,其余人等都在殿外伺候。元绍随手挥退那些伺候人等,和凌玉城踏着园中刚刚铲开冰雪的小径,跟着沈老爷子慢悠悠地往家学而去。 将将看见树稍中透出的一角飞檐,忽而有个侍卫匆匆过来,在元绍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元绍脚下一顿,扭头对凌玉城道:“你先进去走走。”不等他回答,跟着那侍卫转向侧边一条小道,片刻就已不见。 凌玉城怔了一怔,转头望着元绍去处,直到看不见他身影才收回目光。然而跟一群人一起站在这里不动终究不是个事儿,沈老爷子又在前方躬身相请,也只能被他引着左一弯右一转,直往沈氏家学中去。 沈家的家学却设在祠堂里,一连五进的大院子,最前面两进是祠堂,后面三进便是族中子弟读书用的学舍。再往侧边,扩出一片平平整整的校场,供子弟跑马射箭修习武功。族里太爷陪了贵客过来,看守祠堂的家人早已大畅正门,躬身在门边伺候。 老爷子摆手让跟随在一边的子弟们下去,独个儿拄着拐杖走在前方,凌玉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两人都是默默无语,穿过第一进院子通向后面一进的角门,老爷子在抄手游廊上站住,回首怔怔地望了一回正堂黑沉沉的屋脊,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 “……让大人见笑了。”回过神,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凌玉城,“人老了,总是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老头子的父母兄弟都在这里啦——只是……” 他慢慢上前几步,亲手推开一间厢房的房门。厢房正中设着一张条案,其上烛泪点点,檀香缭绕,却不见什么牌位,而是悬挂了一张画像,画中一个青衣文士负手而立,轻袍缓带,气度俨然。 “这位是——” “是老头子的三哥。咳,现在只能称一声楚王殿下啦。”老人轻手轻脚地掩上了房门,扭过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按了按眼角。“这房里烟气有些大了——” 只是,因为被先皇特赐恩典,抬入皇室宗籍、改了姓氏,所以连自己本家的宗祠里也不能供奉么?否则为什么只悬挂了画像,却没有在下面放置过世之人的牌位。 然而就算沈家想要有所请求,也不适合对他开口、更不该由他向陛下提起。凌玉城这样想着,退开几步,示意沈老爷子引路先行,只淡淡应了一句:“楚王殿下确是社稷良臣,在下闻名已久。” 亲手关上房门,老爷子挺直的脊背陡然伛偻了几分。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户,满头银发的老人悠悠叹了口气: “世人只知道楚王当年如何权重,连我沈家当年也是赫赫扬扬,风光无限。可谁还记得,三哥刚刚掌权的时候,外面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当时我和几个兄弟子侄,见天的跟人打架,就为了他们嘴里对三哥不干不净……” “可五年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当着沈家的面说这些,十年以后,世人只知道,沈家三郎,权倾天下。” 权倾天下么…… 凌玉城淡淡一笑。 “楚王当年执掌军国大事,位高权重,也确实该得世人敬畏。” 老人脚步微停,回头向凌玉城俯首致意,拖着步子接着往前走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般,一边走,回忆仍然不停: “那时候我也担心过,光是权势地位,压得住一时,却压不住身后悠悠众口。可到三哥过世,所有人记得的,史传上书写的,都只是他主政当权这些年做出的种种功绩,其他种种,不过是一点风流韵事,却对他的声名分毫无伤。” 那也是自然,无论和太宗皇后如何纠缠,楚王终究是一个臣子,史书上留下的,也就是身为臣子的功业而已…… 凌玉城依然只是微微颔首,脚步不停,随手拂开一段檐前垂下的冰锥。 “男儿本自重功业,楚王一生为社稷呕心沥血,令国富兵强,战无不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青史留名,本也是该当的。” 拐杖点地的声音再次一顿。老人回头扫了凌玉城一眼,仍然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只是回忆往事的语气更加飘渺了几分: “那时候,三哥刚传出跟太后相好的事情。先父气得几乎吐血,当即开了祠堂,把三哥揪到祖宗牌位面前跪着,问他为什么自甘下贱,堂堂正正的沈家子弟,要靠做一个面首求取荣华富贵。恼怒之下动了家法,要不是我们兄弟拦着劝着,几乎把三哥活活打死……” 他的声音蓦然激昂了起来,想来是当时祠堂里的那一幕,时隔三十多年回忆起来,仍然让人心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0 潮澎湃: “三哥却说,他跟太后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和太后相好也罢,不肯成亲不肯传承子嗣也罢,都是他心甘情愿,只因那人如此待他,他也就愿意如此相报。父亲责问他辱没家声,三哥回答的,却只有一句话——” “他说,世人评说与我何干?面首也好,什么也好,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问心无愧!” 凌玉城唇边笑意陡然凝住。 此后的半个下午,凌玉城一直伴在元绍身侧,听家学里那些少年的朗朗书声,看他们在御前争相表演骑射武艺,间或点头微笑,恰到好处地跟着夸赞两句。直到上了御辇才一言不发,元绍淡淡瞟他一眼,也不撩他说话,自顾自地倒在榻上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等到两人回宫,元绍坐在寝殿里慢慢喝完了一盏茶,才看见凌玉城惊醒一般站了起来,转到他面前,躬身一礼。 “陛下,”他微微低着头,神色一派恭肃郑重,“臣想求陛下恩典。” “嗯?” “臣想求陛下……带臣去奉先殿,上一炷香。” 深深凝视了凌玉城一眼,元绍也不问他缘由,起身道:“走吧。”大踏步出外,凌玉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供奉北凉历代先帝的奉先殿庄严肃穆,却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凉。这座殿宇除了专人看守洒扫,按时上香供奉,平时从来杳无人迹,只有皇帝每逢年节寿日亲自前来拜祭。凌玉城还是第二次踏入此处,依臣礼在历代先帝灵位前一一拜过,就站在楚王殿下的画像前方,微微仰头,默然出神。 香烟缭绕,玉漏迟迟。他从日光西斜一直站到了暮色四合,这才长长透出一口大气,转身面向元绍,低头施礼: “多谢陛下。” 吃过晚饭,凌玉城只稍稍活动一下,就去了后殿沐浴更衣。等元绍洗过澡出来,凌玉城正披着件夹袍坐在桌前,回头看到他,放下手里的木梳,把头发随意束起,整整衣襟,上前肃容行礼: “多谢陛下。——让陛下为臣操心了这么久,实在惭愧。” 元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站在面前的人神色洒脱,微含笑意,神情态度,分明透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自若,与这些日子以来、甚至和凌玉城拜倒在他面前,定下君臣名分以来都是大不相同。一定要说,就仿佛肩头移去了一副千斤重担,整个人自内而外,骤然透出了耀眼夺目的光彩。 看来白天那一趟行程的确对他有所触动——元绍随意坐上床头,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肢体,轻轻一笑: “想明白了?——沈家那个老头子,今天对你说了些什么?” “想明白了。”凌玉城也回以微笑,坐回桌前,将今天在祠堂中的对话一字一句娓娓道来。权倾天下不足道,千秋史笔无足论,打动他的,只有楚王回答其父责问的那一句话—— “世人评说与我何干?面首也好,什么也好,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问心无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似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也曾遭举世鄙弃姗笑,也曾被家人不谅不容,可是,那个人,却能如此的坚定坦荡,无惧无愧。 沈家祠堂青衫磊落的年轻文士,奉先殿朝服玉带的社稷重臣,一年老一年轻的两张面容,在凌玉城长久的注视中,渐渐合成一张。 面对手执家法的盛怒老父,面对担忧责备的兄长幼弟,面对祠堂中一排又一排黑沉沉的牌位,面对冥冥中注视着的天地鬼神,那个五十多年前与他几乎同龄的青年高高的昂起了头,大声回答: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只因如此,便能问心无愧,把世人目光、千秋史笔尽皆视若无物。 那你呢,凌玉城? 十年征战,累累功勋,在被投入死牢、又得知虞夏朝廷把他丢出去比武招亲的时候,他对那个朝廷、那个皇室,就再也不剩下半点眷恋忠诚。 他和虞夏,已经两不相欠。 云阳侯府也好,凌氏宗族也好,他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而挥洒了自己十年青春的北疆,真到需要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下不去手。左右那些忠诚于他的人都跟来了北凉,留在原地不肯走的,从此就是敌国。 真正让他日日夜夜痛入骨髓,每一想起来,都恨不得在心口划上一刀的,无非是以男子之身,却要嫁给另一个男子——无论冠在身上的名头是皇后还是什么,说穿了,不过是高级一点的男宠罢了。 可是,真是如此吗? 从一开始,元绍就说得明明白白,要的只是一个臣子。 一年多来以礼相待,严守君臣分际,从来没有逾越过一步。 在那人身边,为臣为将,除此之外,没有让他做过半点超出臣子范围的事情……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问心无愧? 他过去被人骂得难道还少,叛徒,奸党,屠夫……至于娈童嬖宠,以色事人谋取荣华富贵的名声,因了他比女子还要精致的容貌,从小到大没有一日断过。 那时候可以付之一笑,现在又有什么必要,日复一日的痛苦纠结。 ——你自己知道你不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未来如此。 一朝打破迷关,回首看去,那折磨得他夜夜不得安枕的枷锁,竟然如此无力而可笑。 从今而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他。 万众唾骂鄙夷也好,青史上千载污名也罢,既然问心无愧,那些外物又与我何干? 凌玉城蓦然微微笑起。 “所有种种,当日陛下早已对臣说过……被外人言语迷惑了这么久,还累得陛下为臣操心,臣实在是惭愧无地。” 看他这样子是真明白了。元绍忍不住摇头,抬手指了指他,用力板起脸,笑意还是压也压不住地从话中流淌出来: “就算不信朕的话,难道这一年多,你都没看到朕是怎样待你?——简简单单一件事,居然这么久才想明白!都说你聪明,朕看你实在是笨得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有一段,但是明天要出去,今天得早点睡了~~~晚安~~~~ 第77章 与君结发授长生 被主君这样毫不客气地数说着,凌玉城只是无声微笑,胸臆间满满的都是暖意。想要再说些什么,神色一动忽而住口,片刻,轻轻的脚步声停在堂屋门外,一个恭谨的声音隔门响起: “启奏陛下,杨医官在外候旨。” “传!” 扔过一个“且不跟你计较”的眼神,元绍微微坐直了身子,扬声回答。一会儿工夫门扇吱呀推开,杨秋拎着药箱踏进卧房,在南窗下的榻边拉了个凳子坐下,开始给凌玉城做例行的诊治。这么些日子过去,凌玉城腿上伤势已经愈合,连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1 淤青都褪了个干净,杨秋所做的,不过是用针灸为他拔除湿寒,而后徐徐调理内腑,扶正祛邪。 轮流切过凌玉城双手腕脉,杨秋眉头就是一挑,凝神对凌玉城脸上细细打量。看了半天,也不多问,低头摆开针艾,在他腿上自顾自地忙活。一轮扎针、推拿、艾炙过去,等当晚的诊疗做完,他坐到边上低头书写脉案和药方,慢悠悠地随口叮嘱: “大人这几天恢复得不错。小心保暖,不要让病情反复,再过些日子就可以痊愈了。” 医官告退离去,凌玉城整了整衣服从榻上立起,唇角忽然勾了一下。“怪不得前几天派遣太医的时候,陛下忽然把我的人派去沈家……” “你的人?” 元绍一挑眉,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凌玉城却并没有立刻起身惶恐请罪,只是向前略略倾身,放低声音回道: “连臣都是陛下的人……” 他说话时半扬着脸,目光流转,微微含笑,眼底一点亮光莹莹欲活。更兼如此轻言低语,末尾若有意若无意抬起一个微翘的长音,元绍不知不觉呼吸一窒,刚才那点稀薄的不快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赶快把自己收拾整齐。”顿了一顿,他抬手指了指凌玉城,努力板下脸来,“一头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臣遵旨——”凌玉城应了一声,移到桌前,拉下发上束带继续梳头。元绍靠在床头看着他拿着把疏齿的黄杨木梳,一下一下从头顶梳落,曾经及肩的断发现在已经长了一拃多长,便似一匹乌黑发亮的缎子披满肩背,烛光摇曳下赏心悦目。 可惜,当时那一剑实在削得太狠……要留到腰间还得再养几年。惊觉自己的思绪不知何时飘到了奇怪的地方,元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另起了个话题: “朕记得,你们夏人,冠礼之后都是互相称呼表字的?你的表字是……”努力回忆了一下,好不容易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温泽?” 没办法,平时不用,就是容易忘记。 “陛下说的正是。”凌玉城手里不停,背对着他回了一句。这把梳子贼重贼重,杨秋非逼着他每天至少梳一百遍头,还说什么可以活血,……见鬼,他宁可去打几套拳出上一身透汗! “温泽……”元绍低低沉吟了一下。“玉有五德,润泽而温,仁也,倒是扣了你的名字。谁起的?” “虞夏嘉佑皇帝所赐。”凌玉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半点喜怒爱憎。获赐表字的时候他才十七岁,离正式冠礼的年龄还有三年,却已经在北凉境内转战数月、横扫千里。后路已断死中求活,他为了带着下属安全回归再无顾忌,但是那一场赤地千里、刀枪过处不分军民妇孺的杀伐,却让他返回之后饱受诟病…… 按例计功的同时,圣旨赐下了那个表字,作为对他的责备和告诫。 “这个表字真不适合你。”对凌玉城这样冷淡的称呼故国君王,元绍很是满意,声音里也带出了淡淡的温度,“朕重新赐你一个,如何?” 房间里并没有响起回答的声音。元绍抬眼,就看见凌玉城放下手里的木梳,起身整了整衣襟,面对着他端端正正地长跪下来。 到此地步元绍也不言语,自去桌上取了一柄牙梳,方才站定在凌玉城面前,一手把他头发拢了拢,另一手执梳细细由顶心梳到发尾。烛花轻爆,两人相距盈尺气息相接,却没有谁在这一刻说出任何一字,只有牙梳沿着发丝滑动的声音在卧房里轻轻响动。 盏茶工夫满把青丝拢成一握,元绍放下梳子,目光在桌面上扫了一眼,选了枚莹洁光润的羊脂玉簪,轻轻插在凌玉城发间。 “朕曾读古诗,有一句诗一直非常喜欢,读过一遍就再也忘记不了。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他将手中满把青丝利落地盘成发髻,再用玉簪仔细固定,而后抚上凌玉城发顶,轻轻按落: “与汝结发,字汝‘长生’,可好?” 长生…… 凌玉城双唇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却像哽着什么硬块一样,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从来名以正体,字以表德。表字中蕴含的,是父师长辈对子弟的期待和告诫,像他之前的表字“温泽”,扣的就是一个“仁”字。作为主君,元绍完全可以为他赐下任何一个符合臣子身份的表字,然而最终选择的却是“长生”…… 他静静垂下头,轻而又轻地回答了一句: “多谢陛下。” 元绍动作很快,第二天就亲笔题了“长生”二字,交予少府,让他们镌个印章上来。两天以后凌玉城从军营回来踏进寝殿的时候,就看见元绍半转过身,将手里把玩着的一件东西放到他面前。 小小巧巧的一方玉印,寸半高,半寸方圆,通体由羊脂美玉琢成,入手玲珑温润,洁净无瑕。印纽是一条衔着灵芝的螭龙,龙口就着糖色雕出一支朱色灵芝,虬曲盘旋,形状奇古。信手翻过印章,端劲挺拔的“长生”二字朱文,四周连绵云纹环绕,为印文的刀工生生添上了几分柔和蕴藉的味道。 “觉得怎样?” “非常漂亮……臣很喜欢。”拇指沿着螭龙脊背历历分明的细鳞轻轻拂过,凌玉城忍不住由衷微笑起来。 当天下午,携着凌玉城亲笔手令的骑兵奔向青州,传谕全军,今后往来公函敕令,都加盖这枚“长生”印鉴,以为信符。内中缘由虽然没有特地解释,可凌玉城随身卫士都一一传看过这枚玉印,紧急情况下见印如见人,凭此印章,玄甲卫一切兵力都可以任意调动。 能被医生放去军营,差不多就等于伤病好了大半。这天杨秋例行检查诊治过以后,对凌玉城的恢复状况非常满意,破天荒地夸奖了几句。“大人好的很快,再过两天,旧伤也可以着手调理了。” “旧伤?”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元绍走到榻边,皱眉盯着凌玉城正在放下的裤腿,“什么旧伤?”一边说一边往他胸腹之间打量,显然是对那道从肩头斜斜划到胯骨的骇人伤疤印象深刻。 “……不是这里。”顺着主君的目光低头一扫,凌玉城立刻接口回答。元绍微微挑眉,向杨秋扫去一眼,然而平日对凌玉城身体状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杨大医官却恍如不觉,快手快脚写完了方子就躬身告退,显然打定主意把事情留给那君臣两个自己解决。 堂屋正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从医官那里得不到回答,元绍索性在榻边坐下,盯着凌玉城不言不语,大有你不开口就别想了事的意思。对这种紧迫盯人的目光凌玉城也只能表示投降,举手苦笑道:“陛下放心,只是一些筋骨旧伤。” “哪里?” “左肩一处,右脚踝一处。”看着元绍不甚满意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2 的神色赶紧补充了一句:“之前受伤以后,没能好好调理落下的。受寒变天会有些不舒服,别的其实也没什么。” 肩头立刻按上了一只沉沉的手掌,凌玉城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强忍着没有耸动肩膀把那只手甩开。幸好元绍也就是用了这一下力道随即收回,只把手掌停在伤处,若有所思地轻轻按抚。 “当时怎么了,为什么不肯好好调理?——什么时候伤的?” 能调理谁肯放着不管了……凌玉城对自己苦笑了一下,低头不答。直到再次被捏了一把,才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去年。……受伤没几天,就下了狱。” 是入狱前几天受的伤么……可是当时凌玉城正在从北疆赶往虞阳,怎样也不可能遭遇战事……元绍在心底默默推算着,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忽地跃上心头,背心几乎热辣辣地沁出了汗来。 是了,当时他和凌玉城在古庙里交手,被几十把强弩指着,为了自保他只能挟持了凌玉城迫其属下让路……当时出于威慑,他把凌玉城肩头生生捏至骨裂,而那人当时强忍着没有发出半声痛呼,甚至还趁机发号施令,一举扭转了局势…… 对沙场汉子来说,区区骨裂原本不算什么,上点药,少用力,两三个月就能痊愈复原。可坏就坏在凌玉城没几天就被捕下狱,死牢中缺医少药潮湿阴寒,想必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 早知道,当时下手轻一点就好了。 想着想着不免有些悔意,却放不下身段开口道歉——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彼时仇家敌国,下什么狠手都是正常。为免尴尬,元绍低了低头,目光落在凌玉城已经被裤腿遮住的右脚踝上。 “这里呢?” 凌玉城从善如流地卷起裤管。脚踝上方两寸许,一对半圆形的疤痕环绕着胫骨,微微坟起,当中完好的皮肉不过一指来宽。元绍仔细看了看,实在想不出这伤的来路——不似刀剑棍棒,不像箭射火燎,就算是被鞭子缠住拖的,那也应该是一个整圆而不是两个相对的半圆。“脚上又是怎么回事?” “是刑伤。”这一次,回答的声音低沉了很多,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是夹棍。” 可听说他这次下狱并没有受刑——元绍猛然醒悟过来,“十几年前那一次?” “……是。” 那时他还是一个纯粹明亮的少年,大胜之下意气风发,却陡然从天堂直堕入地狱……脚踝上方火烧火燎的疼痛,双腿被断武功被废的恐惧,立了功没有赏赐反而受冤的委屈憎恨……还有更多的、他至今仍然不愿回忆的黑暗。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夹棍并没有收足,否则他的右腿也保不住——并且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受过伤筋动骨的拷掠。并不是没有受刑,狱中有很多不留下痕迹、却同样折磨得人求死不能的法子,但是能保住筋骨不受损伤,还是让他每次被从刑房拖回的时候暗暗庆幸……出狱之后才知道,是睿王伸手庇护了他。 然而,没能得到及时彻底的医治,狱中的阴寒还是在伤处留下了永久的痕迹。即使几年以后遇到杨秋,那个怪医用尽法子也没能好转多少。 “……不会再有了。”眼前蓦地一暗,上身被带得向前微倾,脸颊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凌玉城一言不发,侧头听着一下一下的沉稳心跳击打着耳鼓,终于低下头,把整个人埋进了元绍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扭头,小凌你对陛下说“连臣都是陛下的人”的时候…… 连我都想推倒了好么…… 那个神情态度,那个语气,你分明是在勾引啊勾引! 问个问题,大家想不想看康王番外…… 第78章 昨夜风开露井桃 凌玉城的病势渐渐痊愈,也就意味着玄甲卫的日常运作回到了正轨。最起码,停了大半个月的例行兵法课,又每隔五日一次继续开讲了。 一年多来,玄甲卫的兵法例讲已经在京城颇有名气。玄甲卫平时门禁森严,只有逢二逢七这两天的晚上门户大开,谁想来听都可以大大方方进门。久而久之,逢到开讲的日子,面阔七间的军府正堂总是挤得水泄不通,除了玄甲卫例行占掉一半地盘,其余各军都得预先通个气,大家算好人数才能过来。 对于听讲的人来自哪一家,上次来了这次有没有消失不见,凌玉城从来都不在意。反正他只管讲课,课后让写的心得也只批阅自家人的,外人交上来心情好就翻一翻,心情不好就当没看到。不过时间长了,有些熟面孔终究还是记在心里,像哥舒夜总是会带人过来,属下可能换上几个,他本人却是次次不落…… 咦?这次羽林卫只来了一个人么? 略扫了一眼,凌玉城也没有放在心上,清清嗓子径自开讲。每次讲课都是半个时辰左右,凌玉城等听课的外人退了个干净,留下自己属下指点查问几句,这才在近身亲卫的簇拥下上马回宫。 玄甲卫军府距离禁宫西华门不过两里路,战马放开辔头,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儿。但是今天却没办法由着性子跑马,平常寂静空旷的街面上人喊马嘶,灯笼火把照耀得满街通明,一队队军卒轰隆隆地碾压过去。 “这是在干什么?”凌玉城当即沉着脸勒住了马缰。离宫门这么近的地方调动军队……这是要造反还是要抄家?看着都不像啊,谁家造反抄家不穿铠甲穿便衣,不拿刀枪拿棍棒的? 目光一扫,正好看到个颇面熟的羽林卫将领,满头大汗夹在队伍里,一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的样子。凌玉城下巴微微一扬,早有身边卫士催马过去,一把揪了他过来:“大人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被拎过来的正好是羽林将军哥舒夜的堂弟,不止一次来玄甲卫传旨的哥舒霖。看到凌玉城的马队,他双膝一软,险些就跪到了地上,跟着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脸见到亲人似的感激涕零:“大人!” 在凌玉城身边的卫士上前拦人之前,哥舒霖很明智地在两个马身之外停了下来:“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康王殿下带了府里卫队冲击苏台馆驿……” “你们将军呢?——禀告陛下没有?” “将军带人赶过去了,但是就怕拦不住人,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将军”在康王殿下执意胡闹的时候没有一次拦住了的。“将军已经派人去禀告陛下,可大晚上的进宫,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伤脑筋。 凭心而论,元绍那几个皇子搞出来的事情,凌玉城是根本听都懒得听到——平时甚至刻意绕着路走,尽量避免跟他们照面。当然,小十一是他自己的弟子了,那肯定另当别论。反正一开始就跟元绍约定,“宗室之间,只叙国礼”,皇子什么的,本来也不关他事。 可是现在大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3 晚上的,元绍那边远水不解近渴,羽林将军很可能拦不住,……难道他真要袖手旁观扬长回宫,由得康王丢脸丢到外国使臣面前去? 就算不在乎康王,也要看在元绍面上吧。 满心不情不愿,凌玉城也只能拨转了马头:“还不带路?” 苏台和西珉,这两座相邻的外国使节馆驿,算得上是北凉都城的一景。实际上,这两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其外派使节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是一道流动的风景。 即使在女子享有极大自由的北凉,和那些经常奔驰射猎的贵女命妇相比,苏台和西珉的使节,也是引人注目得多的存在。她们自由自在地出现在人前,无需任何男子保护或陪侍;她们衣饰靓丽,裙裾飞扬,却像是一株自顾自盛开的鲜花,所有的明艳璀璨,都只是为了自己的美丽而不是男人的惊羡赞叹;她们在男子面前毫无羞涩拘束,面对出色异性的时候,反而更像是一个兴致勃勃的捕猎者。 那样坦率而耀眼的美丽,吸引了无数自负出色的北凉男子,前赴后继。然而这两个国家女尊男卑,女子天经地义是迎娶的一方,习惯的是“好女儿三夫四侧理所当然”;北凉男子却从来没有想过成为某个女子后宅中的一员……所以春风一度或者有之,成功摘下高岭之花的,却是从来闻所未闻。 苏台馆驿门口,穿着苏台两国服色的军队各执兵器,与康王府卫队相互对峙。一队羽林卫身穿布衣手拿棍棒,艰难地隔在双方之间,还要从大门口拦出一条直通内堂的道路来。远远看到这一幕,凌玉城又是一个头疼。很好,干脆明火执仗的干上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康王这么不顾礼节啊。 看看他的脸色,哥舒霖立刻一溜烟奔了自家同袍去。附耳低语几句,小心翼翼地回到凌玉城面前,恭恭敬敬禀告:“大人,康王殿下和我家将军都在内堂……大人……” 没等凌玉城回答,看到又是一队服色明显不同的北凉军队来到,一个显然是为首的苏台女子越众而出,向前询问来意。早有凌玉城的卫士迎上前去,双方低声交谈几句,那女子脸色顿时亮了起来,抢步上前敛衽行礼: “承蒙大凉皇后殿下光降,外臣不胜荣幸——请——” 虽然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凌玉城还是很想一鞭子抽过去然后掉头就走。 众星拱月进入内堂,一路上处处悬灯结彩,喜气盈盈。哥舒夜满脸尴尬地紧紧拽着康王不放,另一边,一个红衣红裙的年轻女子站在当地,满脸怒气,指着康王高声喝骂: “元泓!你够了没有!我下聘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带人过来闹事!滚!你不讲理,我和我夫郎还要讨个吉利!” 说话当中哥舒夜已经拽了康王好几把,可怎么也拽不住,一阵你推我攘以后,康王元泓挣扎着伸出半个头来,冲着那女子嚷嚷了回去: “不讲理的是你好吧!本王都说了要娶你了,你还要嫁给这个男人是什么意思!不想跟我在一起,当初不要跟我好啊!” 那女子身边也有两个年长同伴苦笑着拦阻,然而康王的发言恰似火上浇油,女子越发恼怒,袖子一甩上前两步,涂着蔻丹的食指尖尖,几乎要戳到康王脸上: “谁说我不肯跟你在一起了!早说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写信回去请旨,迎娶你为正室夫君,是你自己不肯!既然这样你管我娶谁?还偏偏要挑我下聘的时候来闹,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本王娶你为王妃!” “我堂堂苏台亲王嫡女,自然应该迎娶,没有嫁人的道理!” 好像他来错场合了……看着两个剑拔弩张,显然在鸡同鸭讲的年轻男女,凌玉城实在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然而其他人显然都没有这么想。听人匆匆禀告了凌玉城的身份,那个红衣女子,身为苏台驻北凉正使的苏台臻立刻收敛了怒气,笑颜如花,上前向凌玉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外臣拜见大凉皇后殿下——” 没等凌玉城开口说声免礼或者什么,她紧接着跟了一句:“贵国皇子如此无礼,还求殿下做主——” “……” 男女之间的纠葛私下里怎么闹都无所谓,堂堂皇子带兵冲击别国使馆,就是丢脸丢到外国去的大事。 身为北凉的一员,哪怕看在陛下份上,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放任事态再度升级。 在陛下或者太子不在场的情况下,他是唯一在实力和名分上,都能够完全压制康王的人…… 去他见鬼的名分! 他还是想把在场所有人都干掉怎么办? 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凌玉城尽可能忽视掉周围纠结扭曲的目光,以一种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态度对苏台臻颔首致意,而后沉声道:“是我国皇子失礼了。抱歉。” “可是——” “回去。” 急急的争辩被凌厉扫来的一眼打断,即使一贯惫懒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康王元泓,也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然而美女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即使顶着凌玉城的眼刀和羽林将军一次比一次重的拉拽,康王殿下还是挣扎着迸出了一句: “可是我要娶她!” 混蛋你跟我说干什么——这难道不是你父皇该操心的事吗! 凌玉城觉得,自己居然忍住了没有抽他,真是涵养越来越好了。 再次冷冷扫过去一眼,目光在哥舒夜紧拽着康王的手上停了一停,斩钉截铁地丢下一个字: “走!” 凌玉城的卫队已经开始转向。多年的经验,当大人以这样简洁的语气下命令时,说明他的耐心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所有人除了直接服从之外,最好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凌玉城对苏台使节郑重地点点头,道了一声“告辞”就向外走去。至于那个挂在哥舒夜手上不断挣扎踢打的人形生物,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其实康王娶谁不娶谁之类的话题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真正想要把对方娶到手,康王难道不该滚回去告诉他父皇,然后让陛下发国书提亲么?带人强行冲进使馆算是什么事儿……就算把人抢到手,和北凉国力在一个水平线上的大国使节,亲王之女,是北凉单方面下旨就可以娶进门的? 就算是北凉的哪个属国,至少也要意思意思发份国书吧。 “多谢殿下。”苏台臻笑意盈盈地在后面施礼,“外臣改日择吉重行纳征之礼,还请殿下赏光——” “啊啊啊啊啊啊你怀了我的孩子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这句惊人之言被康王吼出来的时候,即使是已经做了充分心理准备的凌玉城,动作都瞬间为之一顿。 “……”他一分一分地转过身来,动作之僵硬,跟着旁边的贺留简直能听到大人的脊柱在格格作响,“你……”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4 有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啊混蛋! “既然事关皇嗣,”转个身的功夫,凌玉城飞快地把整件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光落到苏台使节面上的时候,已经从略带歉意的客套,转成了不容拒绝的命令口气: “请贵使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康王热爱美人。 康王至今没有立妃,府里一年到头,几十位侍妾一茬一茬流水的换。 康王自幼体弱,不能习武,继承皇位的可能性低到几乎没有。 康王最近和苏台派来的那位正使姑娘打得火热…… 前三者全北凉上下都知道,最后一件事,也就凌玉城这样对北凉皇室子弟漠不关心的人才没有听说。 但是,男女双方大晚上的被“请”进宫,带到陛下面前,而且出手请人的还是那位皇后殿下……得知消息的人微妙地交换着目光,无不从对方脸上看到极其混乱纠结的表情。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后该管的没错吧? 嗯,好像是没错的样子……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 得到消息的元绍也是一肚子郁闷。他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抱着太大期望,总觉得既然不能继承皇位,那就随便他爱怎么玩怎么玩吧,喜欢女人也不是啥坏习惯,还能多生几个儿子不是……皇家又不是养不起。和苏台使节怎样怎样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么,荒唐点总是有的,真动心了一封国书娶过来就是。 但是你带人打进苏台馆驿是想干什么?平时挺有脑子的,怎么到这事儿上面就昏头了! 饶是如此,看着凌玉城板着一张脸,衣襟带风腾腾腾直走进来的时候,元绍还是很艰难才忍下狂笑的冲动。 真是……辛苦他了。 被人当面叫声“皇后”,还诉说您家皇子怎样怎样请您好歹管一管……凌玉城还能不发火,不砍人,好好把人带进宫来,这可真不容易! 信手一引,让凌玉城在身边与他并坐,元绍这才转向款款走近的苏台正使。璎珞矜严,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容颜明媚,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鲜红的裙裾随着她下拜行礼的动作自然铺展,看不出身材是否已经有了变化。另外一侧,他那个笨蛋儿子扎手扎脚地站在一旁,满脸怒气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变成了局促。 元绍侧头看了凌玉城一眼。只这么短短片刻,刚才几乎要漫溢出来的窘迫恼怒已经全然不见,回视着他的目光清澈而镇定,目光交汇间不用言语就彼此了然。 “贵使免礼。——坐。” 放任自家儿子缩在边上不言不语,元绍肃然坐正了身子,向下方点头致意:“犬子无状,肆意妄为,朕回头必然重重处罚。还望贵使能够谅解,不至损伤贵我两国的敦睦之情。” “陛下言重了。”苏台臻含笑欠身,仪容举止,优雅端严得无可挑剔。“外臣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影响两国交谊。” “很好。”君主和使节之间,代表各自国家的交谈到此结束,元绍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随意向后一靠:“接下来就是私事了——听说,朕这个儿子已经和你有了肌肤之亲,想要迎娶你作他的王妃?” 即使这样淡淡说来,元绍语气中的压迫感仍然不可忽视。苏台臻全身一凛,本能地挺直了身子,尽量维持着镇定缓缓回答: “回禀陛下,外臣已经有了婚姻之约。” 瞧瞧,瞧瞧,这才是聪明人。知道北凉真要迎娶,凭她一个使节怎样也挡不住,索性先下手为强——他身为皇帝再怎么样,也不会为儿子打有夫之妇的主意。 ……话说回来,如果当时凌玉城已经娶了亲,估计他也好、苏台那位亲王也好,都不至于下手了?西珉那个小亲王倒是说不好…… 这么想着不免扭头瞟了一眼,凌玉城却意外地没有看他,而是转脸侧向一边,给他半个后脑勺和一边绷得紧紧的脸颊。元绍把那个从心头一闪而过的想法按回肚里,微微正色,驳了一句: “不是说纳征礼还没有成?”现在就说有婚姻之约,还早了一点吧。 “外臣——” “这样吧。”大半年使节做下来,这姑娘的秉性才能颇看得过,出身也足够高贵,难得他那个一直定不下性子的儿子开口要娶——元绍毫不迟疑地截口吩咐:“朕会派人向贵国陛下提亲,迎娶你作康王正妃。你先回去,安心休养吧。” “可是陛下——” 看那姑娘满脸不情愿,慑于元绍的威严又不敢反驳的样子,凌玉城暗自叹息一声,依照之前达成的默契缓缓插言。说实在的真心不想说话——可这时候总要有人扮红脸有人扮白脸,既然陛下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身为臣子总要在旁边搭个场子。 “我大凉与苏台风俗不同,然而有些事情,想来总是一样。子女婚姻,总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贵使身为苏台宗室,想必还要报宗正甚至贵国陛下允可——难道贵使自己在外说一声下聘,就算有了婚姻之约了么?” “……”这个皇后真心难缠。怪不得王叔当年对他赞不绝口,私下里还有“如果提早十年相遇,一定迎娶他作正妃”的传言……苏台臻张了张口,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 的确正使的身份是她仗着宠爱跟父皇求来的,为的就是追求担任使团武官的那个青年——来的时候家里也乐见其成。可细究起来,没有上奏陛下,没有宗谱玉牒上一笔记录,她还真就不能说自己已经订了婚事。 “贵使既然和我国皇子有了肌肤之亲,想来也彼此爱慕。吾皇若向贵国求亲,想来贵国陛下也乐见两国联姻。” 元绍在一边暗暗点头。和亲这种事,只要被嫁出去的不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没有哪个皇帝会不肯的——想当年他开口要迎娶凌玉城为后,那么惊世骇俗的要求,虞夏还不是照样把人送了出来。 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的苏台臻一肚子郁闷。不然她为什么急匆匆订亲?怕的不就是这个!能用一个亲王的女儿加固两国友谊,她们那位陛下绝对眼睛都不会眨的! “再说,贵使身为安平王嫡次女,将来也继承不了王位,能为我国亲王正妃,也并不辱没贵使的身份。难不成贵使还想迎娶我国皇子不成?”两国实力对等,你还在我国的土地上,怎样都不可能的好吧! 眼看那姑娘被问得哑口无言,脑袋越来越低,凌玉城油然兴起一股以大欺小的感觉,侧头看了一眼元绍再不说话。元绍含笑对他递了个“干得好”的眼神,清咳一声,拂袖立起: “那就这么定了。贵使回去,安心待嫁吧。” 眼看着终身大事如此定局,苏台臻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胸脯起伏了两下,她突然转身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康王肩头衣服,几乎把他从座位上半揪起来: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5 “你早就跟我一拍两散了,突然闯进来非要娶我,不就因为我怀孕了么!——你怎么知道那孩子就是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把你家闹事的皇子速度领回去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会基于“皇后”身份跟陛下就皇子婚姻问题一搭一唱的小凌真心太萌了~~~~ 第79章 未央殿前月轮高 凌玉城暗叹一声。 之前他已经刻意不去触碰这个话题,毕竟未来的康王妃未婚先孕,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可就算他有意遮掩,这丫头还是自己把事情捅了出来! 说起来……今年四月,新任苏台使节走马上任的时候,那位兼具美貌与智慧的苏台和亲王还特地捎来信函,拜托他看在过往的交情上多多关照自家侄女。虽然在虞阳时候有过一段不愉快的经历,但是之前和之后的生意来往一直都很顺畅,青州的发展,在与苏台之间的海贸当中也得益良多。 他是真心愿意关照这个小姑娘的,可是,再怎么关照,也挡不住人家自己作死好吧。 目光向侧边一掠,元绍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僵硬,显然对如此劲爆的发言也有些适应不能。当上座两位尊贵者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两个年轻男女吵吵嚷嚷的争辩,就显得越发刺耳起来: “你不是说你怀孕了要跟我成亲么?” “是啊!” “那你还说孩子不是我的?你坑我啊!” “你和我成了亲,孩子不都要叫你一声父亲的么?” “……”说实话这个口吻略耳熟。元绍总算找回来一点被轰飞的理智,似乎当年谁用这句话教训过他的太子妃来着——“那些孩子不都要叫你一声母亲么?” 好吧打住打住。元绍默默收回目光,避免凌玉城觉得自己正在向他看过去,下面一递一声的争吵仍然不断灌进耳朵: “你不是说心里只有我一个的?” “你不也跟我这么说,你身边断过女人么?” “你身边不是也没断过男人?” ……不能听了。这种扯淡再听下去真心连智商都能拉低……本着快点了结事情好回去休息的想法,凌玉城轻咳一声,转向元绍: “陛下,既然如此,这个孩子就不适合作康王的嫡长子了。” 元绍默默点头。女方连“这孩子不是你的”这种话都在御前放出来了,可想而知孩子的血统很成问题,让这个孩子继承康王的王位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更不用说虽然有太子在,康王的嫡长子继承皇位,还是存在微乎其微的可能的……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出继哪家宗室吧。”凌玉城略一犹豫,“怎么也是一条人命。” 其实如果生了个儿子,倒是落地就赐死最简单——可是难得凌玉城肯发点善心,也没必要驳了他的面子。这样想着,元绍毫不迟疑地点头赞同:“这样的小事你决定就好。” ……我一点也不想决定这种事情! 凌玉城不敢置信地回望着元绍,如果不是因为在外人面前,几乎想要狠狠一眼瞪将过去。然而这时候他只有当成什么都没有听到,神色不变地坐在元绍身边,从容下望。 苏台臻刚想抗议,就被上方两人的一搭一唱吓得呆了。听起来,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位北凉皇帝原来打的主意根本就是赐死,还是看在皇后求情的面上才肯留他性命。至于把孩子带回苏台,现在看来根本想都不用想。 她就不该嘴欠! 她就不该去招惹那个又俊俏又开朗有趣、温柔小意随时都肯哄她的皇子的! 现在满地找后悔药也来不及了,上方一声“退下吧”,早有宫人内侍恭恭敬敬地过来,几乎是架着她“请”了出去。正红裙裾上金线的反光刚刚消失在门外,凌玉城就站了起来,对元绍肃然一礼: “臣先告退了。” 前脚踏出殿门,元绍训斥儿子的声音后脚就传了过来。凌玉城磨了一下牙,越发加快了脚步。 把儿子劈头盖脸地狠狠训斥一顿,下了在府里禁足一个月,到正旦才许出来的命令,元绍神清气爽地回到寝殿。五间正屋外加左右厢房一片静悄悄的,到处都看不见凌玉城的身影,也不知道提前告退的他躲到哪里去了。 仰脸想了想,元绍拔脚往东边走去。穿过一条夹道,演武用的石殿里灯火通明,远远就听见“通”的一声闷响,再走几步,又是“通”的一声。 看来果然是在做例行的晚课? 踏进殿门,凌玉城果然在里面殿角,身周七零八落散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石锁。元绍收敛气息悄悄走近,就看见凌玉城冷着脸拎起一个三四十斤的石锁,狠狠对准墙角掼将出去,接着又弯腰去抓第二个。当中不见他怎样反复举起放下,也不像是在活动身体打熬气力的样子,就是专心致志地把一个个上至百来斤,下至五六斤的重物满地乱丢。 这是……摔东西出气? 好吧好吧……本来说好了皇子的事情他不管的,结果被人找上头来还要跟着一唱一和,想也知道凌玉城郁闷成什么样子……不过放着寝殿里满架古董不砸,跑到练功房里来摔石锁出气,这种发泄方式也实在……实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笑得站都站不住,元绍一只手撑着墙面,一只手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去。眼见凌玉城被笑声惊动,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望来,元绍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挥手示意他免礼,嘴角还是止不住地向上弯去。 “陛下——” 笑声中,凌玉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抽搐,空着的一只手握紧了又张开、张开了又握紧。元绍一边狂笑一边细细分辨他神色,见凌玉城果然只有羞恼窘迫,却不见以前那样强自压抑的痛楚,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笑声渐低,直起身走了过来。 “辛苦你了。”开口的时候,他的神情态度已经转为郑重,“朕知道你本来根本不愿意插手这事——今天会管,都是看在朕的面上,为了维护我大凉的尊荣体面。” 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近前,盯着凌玉城的眼睛,伸出手轻轻巧巧接过他忘了放下的石锁,另一只手就势握住他手掌: “朕很高兴。” “臣——” 凌玉城原本满心羞恼,被元绍这么一通狂笑,火气更加腾腾的冒了上来,只碍着他是主君,不好把手里的石锁丢他脸上。谁知那人停了笑声缓缓走近,竟是几句发自肺腑的温言慰勉,被他握住手掌的时候一肚子火气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不自在,连手脚也不晓得该怎么放。 “臣先回去沐浴了——” 用力一抽,侥幸抽回了手来,低头丢下一句逃也似地往回就走。一直走到门边发烫的脑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6 门才渐渐降温,凌玉城转身回头,面对元绍恭恭敬敬地低头施礼: “不敢当陛下夸赞——臣今天做的,不算什么。” 他抬起头,认真地回视元绍,语气里已经饱含感激: “比起陛下为臣做的,什么都算不上。” 元绍哑然失笑,自顾自地开始活动手脚关节。等他做完晚课,沐浴已毕回到寝殿的时候,左右配殿灯火已熄,凌玉城一个人坐在卧房外窗下的锦榻上,捧着本书正看得入神。 见到元绍湿着头发进来,凌玉城放下书本,自然而然地从衣架上抽了几条布巾,起身放到他手边。元绍一边擦头发一边感叹:“今天真是气死朕了。——这小子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凌玉城心有戚戚焉却不肯接话。想了想,另开了个话题:“苏台也是泱泱大国,怎么就派了这么个不着调的使节过来?” “离我们远么。”元绍漫不经心地给他解惑:“陆上隔着一个虞夏,水上隔了一整片海,国力又跟我们差不多,当然随便派个人过来就可以了。换个小国你试试看,不踏平了他。” “所以就算纨绔子弟镀金的好职位了?难怪。”凌玉城一想也是,“怪不得那姑娘到这儿来就忙着玩了——话又说回来,像康王这种要文才没文才,要武功没武功,关键时刻脑子还发烧的家伙,到底哪里讨姑娘喜欢了?”如果是一个又强大又理智,温暖包容的男人,还能让人赞一句眼光不错好吧。 尽管这几句评价一点都没有说错,元绍仍然有些不舒服。闻言微微眯起了眼,从被揉得凌乱的发丝里睨视着凌玉城,“那你觉得怎样的人才能讨姑娘喜欢?” “当然是陛下这样的——” 一句话脱口而出,凌玉城回过神来几乎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匆匆忙忙三两步走到桌边,抓起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因为喝得太急,还没放下杯子就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留给元绍的只有一个背影和半边发红的耳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天中第二次,元绍的狂笑声无法抑制地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真@补刀帝不解释。小凌无辜被插了一刀…… ps:虽然是有口无心的在说讨姑娘喜欢啥的,小凌确实是从自己的审美观点出发的,仰天…… pss:lz明天体检,保佑lz一针见血,不要被采血的护士戳个五六针…… 第80章 通神莫致孔方疑 向苏台求亲的国书还在奔向青州的路上,预备从出海口搭船南下。估摸着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正好赶得上元绍巡视东方国境回来主持婚礼,还不至于拖到孩子生了王妃都进不了门。康王被彻底禁足府中,正旦大朝之前也不可能放出来,因此这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外交冲突,很快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腊月开始,吸引北凉朝野上下目光的,已经变成了虞夏那笔巨额赔款的分配。在沈世良的舌灿莲花下,虞夏最终同意用一千万两银、五百万匹绢,以及二百万斤茶叶的代价,赎回剑门关以及所有战俘、平民。 沈世良开出的价格十分公平合理。每个战俘的身价是二十两银和十匹绢起板,军官另行计价;每个平民的身价根据性别年龄不等,由五两银子到二十两银、十匹绢不等——基本可以算是市价。剑门关作价五百万两白银、二百万匹绢和二百万斤茶叶,“不然你们自己造一座啊!看看要不要这个造价!”而剩下的将近三百万两白银和近二百万匹绢,就是作为对北凉的赔偿和犒军之费。 当然,战俘的口粮冬衣,以及把这些东西运到战俘所在地的运费——同样以粮食和衣服支付——另行计算,不包括在这张单子当中。 同时,重订盟约,誓言互不侵犯;重开边境互市,允许百姓在指定市场互相交易……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就不用一一重复了。 这么大的一笔收入,足以让所有人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所有赔款皇家先取三成之后,剩余部分,战俘和平民谁抓来的赎金归谁;剑门关的赎金,玄甲卫以夺城之功分到六成,骁骑卫得到余下四成——就是四成也很让人满意了,毕竟剑门关的一万战俘和几万平民,几乎是玄甲卫白送给他们的。 北凉边境被战火□□的赔偿金本该全归虎贲卫所有,但是既然元绍先期已经发了赈济,虎贲卫能拿到一半的赔偿,已经觉得是意外之喜。而参战各军的赏赐,战功最高的玄甲卫和负担了最重任务的虎贲卫各取三成,骁武卫和雄武卫各取两成,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虎贲卫:……胡说八道!玄甲卫一个人的赏赐是我们的十倍! 元绍:领着别人十倍的兵力,战功还不如别人,你好意思到朕面前抱怨? 银子是白的,绢帛是红的,眼珠子是黑的,这白银子落到黑眼珠子里,那真是拔都拔不出来。满朝上下为这一笔意外之财欢欣鼓舞,算计着今年可以过个肥年的时候,只有凌玉城毫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 “知道虞夏一年的岁入是多少么?知道这笔赎金,只占虞夏岁入的三分之一么?知道光是北疆大营一年的军费,一年连军饷粮草带衣甲器械,就要砸下去几百万么?” 能在御书房议事的都是元绍身边最核心,最亲近的臣子,自然,脑筋也最活络。凌玉城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挨次扫了一遍,口气越发冰冷:“一千万两很多么?两国互市,茶叶药材,丝绸绢帛,以至于锄头铁锹,一针一线,我们什么东西不要向虞夏买?除了那点牛羊马匹,我们又能卖给他们什么?——不提官方贸易,当年我在北疆大营的时候,一年光是走私贸易,赚到的就不止一百万两!” 元绍微笑着靠在一边,旁观凌玉城面对众人侃侃而谈。这些话他们私下里早就讨论过不止一次,凌玉城在他面前述说的时候,口气总是恭谨肃穆,尽量客观地为他条分缕析,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怕他被说得恼羞成怒——比较起来,当然是现在毫不留情削人的样子更加赏心悦目。 “看着钱是挺多,陛下握在手里的能有多少?——加起来五六百万最多了吧,够不够把各大州郡的道路整修一遍?兴义渠、镇国渠、安丰渠,这几个最主要的水利设施要不要修了?还有晋地的煤矿,幽州的铁矿,铜官山的铜矿,不得快点开采冶炼?官府储粮要填满备荒,各地要兴建府学——所有花费一笔一笔算下来,这几百万全部填下去都不够一半!” “手头有点钱就想着胡花海用,用光了怎么办?再去抢?抢来了再花钱跟别人买东西统统赔进去?——能不能有点出息!” 元绍好不容易才忍住笑。面对一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7 张张“今年额外的奖金没有了、放焰火的钱也没有了、给儿孙发的红包都没有了”的脸,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真不容易。其实他也想找个机会把宫殿翻修一下的,虽然凌玉城现在还和他同住,真的不是皇后寝宫到现在也没钱修的原因…… 还有,那天老总管还私下提醒他说,“陛下你今年又纳了一批妃嫔进来,要过年了好歹给她们发些衣料首饰啊……” “户部和工部好好算一算,整修道路水利,储粮备荒,还有开矿啦建学堂啦这样那样的,到底要多少钱报个计划上来。不足的部分,朕看看内府能出多少吧。” 唉,就算今年没有那笔巨额的聘礼开支,日子仍然紧巴巴的啊…… 恐怕凌玉城在青州,都比他这个皇帝花钱爽快吧。 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凌玉城几句轻描淡写的假设,户部尚书沈世良带着下属加了足足十天的班!其间送上去的预算表被打回来不下三次…… “晋地的煤矿新开两座,官道一尺都不修,你们打算让那些煤烂在山里还是靠独轮车推出来?重做!” “两百里的官道只要这么点钱?当中的三条河呢,靠六尺宽的木桥还是靠渡船?重做!” “修造兴义渠要征发几十万徭役,然后周边官仓都没有吸纳存粮的计划?粮食耗空了拿什么备春荒?重做!” …… 沈世良泪流满面。之前谈判时赚的那点印象分好像都赔出去了……今晚又要熬夜加班了…… 关键在于,为啥是凌玉城来负责把这些计划丢回他们头上?陛下呢?把工作丢给皇后,自己吃吃喝喝出城打猎是不对的! 从青州兼程赶来,向凌玉城汇报明年封地各项计划的金波同样泪流满面。当一个青州的大管家,农耕、商贸、建设种种事务都要从他手里过,已经把他累得像狗一样,为什么北凉全国明年的建设预算也要他复核!大人我真的不想调到户部去做官啊啊啊啊啊啊! 把这些忽略掉,花钱还是很让人愉快的。几百万两白银的巨款,丢进北凉泱泱大国真是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然而青州这么一小块地盘花将起来,怎一个爽字了得。除了参战立下军功的例行赏赐之外,玄甲卫每个士卒都幸福地得到了一个通知: 从今年八月开始,所有娶亲的士卒都可以拿到二十两银子、两匹绢的安家费,各级军官按照等级依次提高! “反正花得起——”凌玉城这样跟元绍解释。“一年多了,他们也该娶个老婆安定下来了。” 他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肩膀,向后一靠,舒了一口长气:“终于不用靠陛下养了。” “哦?”元绍斜睨他一眼,“真不用了?那朕把青州收回来了?” “……陛下!” 元绍好整以暇地睨视着他。凌玉城抿着嘴,微微低头,身体在座位上不安地微微挪动,一脸想要求情又拉不下脸来的样子。过了片刻,肃然起身,长揖至地: “臣方才妄言了,陛下恕罪。” 唉……真是无趣。 要是换成他那个被禁足在府里的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满地打滚,抱着他的大腿连哭带嚎了吧。凌玉城就非要用这种君臣奏对的格局……说几句软话会死啊! 算了算了,一下子不能要求太高。元绍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到底知道不适合继续逗他说笑,挥挥手,低头接着看凌玉城送上来的报告。 和刚来时候的捉襟见肘相比,今年青州的情况,居然可以称之为宽裕了。一年不遗余力的整修水利、屯田、发放耕牛农具,青州今年的粮食产量已经比去年高了一成,别的不说,喂饱玄甲卫和他们的马匹是足够有余。再加上独占了一个出海良港,商道上赚的钱足以给士兵发饷,就算今年不爆发这场战事,整个玄甲卫也已经进入了自给自足的良性循环。 而这笔计划之外的财富,眼看又能把青州推上一个新的台阶。 “钱还是怎么都不够用啊。”刚刚暗自感慨青州的蒸蒸日上,他就听见凌玉城在边上叹息了一声。“修桥修路修水渠,开港开田开矿山,还有号召百姓在山上大量栽种果树苗木、种桑养蚕、养牛养羊养猪养鸡……有些东西,钱砸下去了,得三五年才能看到效果,偏偏又不能不砸!还得兴建学校鼓励文风,真是让人想要再去抢一票啊。” ……有钱人就不要说这种话好吗!我这儿修个路还觉得不够,你已经把钱砸到第三步第四步了吗!还哭穷,这是想跟朕伸手的意思吗? “还有那些试造试做东西的,不管是炼钢炼铁还是打造新式军械,哪怕试做新式织机的,都是吃金子的无底洞!……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所以?” “所以还是得省着点儿花……” “好啦好啦,朕知道了。”元绍安抚地拍拍他手臂,“今年给你的那些贡品貂皮狐皮什么的,还是随你分给下属,行了吧?省得你掏真金白银去买……” “这个……” “还有什么要朕给的?”元绍心情很好地扭头。难得凌玉城肯开口跟他要东西啊。 “其实臣想说的是,臣今年真不缺毛皮……年初不是收了一帮海西野人么,这次打了胜仗以后,臣放了一批立功将士回家,顺便就打开了东北边的货源……” “……” 被真?土豪郁闷到的元绍三两下翻完青州下一年度的发展预案,朱笔批了一个“准”字,开始看下一份。快过年了,皇子公主要赏赐,宗室亲贵要赏赐,文武百官要赏赐,连后宫妃嫔也要赏赐……还不是几千几百两银子撒下去就完。 历来实物就是赏赐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白山黑水贡来的海东青,奚部献上的良马,青州的呢料晋州的绸缎,宫内坊制造的金银首饰,各种各样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享受的精美贡品,都得分门别类地搭配着赏下去,甚至这些东西比真金白银更看得出圣眷。虽然少府和内廷总管合力拟出了这张单子,他作为皇帝,好歹扫一眼吧。 “于继恩办事也不那么谨慎了。”他皱了皱眉,提笔抹掉单子上的一行字,“青州的呢料,拿去赏她们做什么!” “赏谁?”凌玉城正好批完一份文件,放下笔探身来看。元绍很大方地把折子推到他跟前——说是说过年总要发些新衣料新首饰,有必要么?那些妃嫔穿的花红柳绿又怎么样,连到他面前来让他赏心悦目都没可能,纯浪费。再说,拿皇后进贡的东西赏赐妃嫔,开什么玩笑! “唔,赏她们啊……”凌玉城认真地想了一下。他倒不是不能理解内廷总管的想法,赏赐么,各种料子的价值总要搭配着点,青州呢的价值在素绢轻绸之上,又比不上云锦、织金缎之类的高价货,正好方便拉开档次不是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8 ——“就是有点可惜。” “咦?” “哪怕被赏的人里有个把宠妃呢——这些料子至少能卖出十倍的价钱来。” 这…… 青州不至于穷到这份上吧? “真要的话,朕给你宠一个出来?”好像时间来不及了哎……今年要去黑水破冰钩鱼,还有不到一个月工夫就得出发了。 什么叫“给我宠一个出来”……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闷,凌玉城淡淡摇头,又把目光落回纸面上:“算了,还不够烦人呢。”后面动一动前朝又要跟着折腾,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那笔赔款花到实处,平白弄出些多余的事情还是算了。 “也是。”元绍想了想跟着点头。“朕又不是没公主,实在不行那些王妃啦国公夫人之类的也可以赏一赏……其实——” 目光对着凌玉城上下打量,其实,青州贡来的呢料,裁成戎装穿在凌玉城身上倒是最合适的,又精神又挺拔,到哪里都让人眼睛粘住了拔不出来。就是他只肯穿黑色的衣服,那些大红正紫、镶金丝织银丝的呢料想要炒上去,靠凌玉城做衣架子显然不现实…… 回头另想法子吧。或者年节时的便装,可以拿这些呢料来做个一两套穿?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就是畜牧业国家对相对发达的农业、轻工业国家的苦逼剪刀差…… 以及北宋的岁入(中央财政总收入)是六千万贯,南宋是骇人听闻的一亿两千万贯…… 另外,年收入和年可支配收入真心不是一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宋朝是怎么把这么高的年收入花到年年入不敷出的…… 以及基础建设是真心花钱不解释啊…… 陛下:……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以及培养服装代言人炒作奢侈品神马的,小凌你太没有经验了……看看人家彭国母是多么轻而易举地把一个高端品牌炒上去的…… 第81章 怜子如何不丈夫 宠妃制造计划最终还是胎死腹中。倒不是如凌玉城顾虑的牵动前朝政局什么的元绍表示,朕敢宠,就不怕他们翻了天而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尊心。 身为皇帝,让皇后觉得没钱花必须得省吃俭用,已经够丢脸了。还要捧个宠妃出来帮皇后赚钱?那是坚决不可能的!宁可费些功夫另想法子! 于是,除了公主王妃各家贵妇之外,另一个被打扮得红彤彤金灿灿,衣服天天花样翻新的,意外的却是十一皇子元朗。 小孩子本来就长得快,两个月前的衣服,搁后两个月就能短了一截。又正赶上快要过年,齿白唇红滴粉搓酥的一个娃儿,那是怎么打扮怎么好看那些大红大紫柳绿鹅黄,织金嵌银的料子凌玉城不肯上身,放在小孩子身上倒是正好。这几天元绍除了衣料,搭配的璎珞项圈,带钩坠脚,各种金银珠玉的孩童佩饰流水一般赏下去不知多少。 虽说只有五岁不到,同样身为皇子,小十一和康王的份例可是一模一样。当然给康王做一身衣服的料子,小十一至少能做上三身,这个……反正这些天,宫内三分之一的绣娘从早到晚忙着给小皇子做衣服,饶是如此,嘉明殿上下所有宫女还是忙得停不了手。 “小孩子果然还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元绍十分有成就感地看着小家伙在面前跑来跑去。今天元朗身上是一件大红织金的云锦短袄,前天刚刚送去的料子今天就上了身,映得他整个人像个大号的红包,雪地里跑着分外喜庆。“你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意思是不是说,女人和小孩穿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的,所以特别贵?” “……陛下再这样歪解经书下去,臣这个老师就没法当了。”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凌玉城的一枚白眼,“臣是有事情跟陛下商量,不是来听陛下说这些不相干的事的!”您真的以为现在很空闲吗? 他们两人正并肩立在檐下,看小皇子追着个皮球踢来踢去。因为年幼,凌玉城给这个弟子的功课并不繁重,一天写一个时辰的字,背书认字一个时辰,每学一刻钟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刻钟。 自然也不都是瞎玩,自有伺候皇子的军士带着他照着图样捏泥巴——做沙盘的预备功课;拿小人小马放在地图上打仗——战斗指挥的雏形;用大堆大堆的积木搭这个搭那个,多半建最后会造一座小城,以及丢飞镖、踢球、跑步等种种运动,总之一天下来,小家伙总要抓着凌玉城的袍子蹭上好一会儿才舍得回去。 “嗯?什么事?”元绍的目光追逐着小家伙从东头踢到西头的皮球。谨身堂院子里的地方并不大,然而对于一个四岁多的孩子,还是足够他放开了满地乱跑。小孩子人矮腿短,随侍他的军士迈上一步,他至少要迈个四五步,有时候将将要追到皮球,旁边的人脚尖轻轻一点,那个球又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小家伙也不以为忤,照样迈着短短的小腿继续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尖叫大笑。 只多了一个小孩子,这座肃重威严的殿堂,欢笑声已经几乎可以满溢出来。 “朗儿明年就五岁了。臣想问问陛下,这孩子可不可以开始习武,资质如何,又该从哪一步入手?” 元绍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凌玉城同样凝视着院中,若有所思,神色里带着不自觉的柔和。他对这个孩子倒是真心怜爱——这样的神情态度,即便平时两人私下相对,气氛最是轻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呢。 一边想着,元绍一边回忆自己习武的经历,片刻就有了决定:“五岁的孩子已经可以习武了。等明年开春就开始吧——扎马步、拉弓,此外也可以给他选一匹小马,让他学着亲手照顾了。至于资质,朕还要看一看——”见小家伙带着球转了一个方向,正好抬头向他们看了过来,冲他轻轻招了下手。 小家伙立刻把皮球停在边上,噔噔噔跑了过来。到得近前,先规规矩矩给元绍行过了礼,而后转身就偎在凌玉城身边,仰头看着两个人甜甜的笑。 凌玉城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后颈,确定小家伙只是微汗,不必去擦身更换内衣,才牵着他的手交了过去。元绍俯身抱起他,捏捏他指掌手腕,而后神色严肃起来,抱着幼子回了火炕烧得暖暖的里屋,把他全身骨骼仔仔细细捏了一遍。 被父皇微带薄茧的大手这样摸着捏着,小家伙有些不适应,然而看了看凌玉城的眼色就乖乖地不发一声。一两盏茶工夫,元绍终于停了手,给他掖了下解开的衣服,轻轻点头。 “以骨骼而言,资质不错。回头开了春就让他练武吧——小孩子,一开始也不用抓得太紧,循序渐进就是了。还有浸浴的药汤方子,朕回头派人送过来,药材你自己到内库去拿。” “……” “怎么?” “陛下不亲自教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39 导他武功么?”凌玉城把小家伙接过来,交给边上伺候的卫士带下去整理衣服,看着他们退了出去才微微皱眉。 “开蒙而已,不用朕亲自教导吧?” “陛下——”看过来的目光几乎带着责备,“万丈高楼平地起,越是打基础的时候,难道不越是需要高手教导?陛下不是说臣的武功走偏了路子么?难道还要臣教导他怎么把马步站出骑马的感觉来?那是陛下的儿子!” 其实哪个儿子他都没有亲自教导过——不但如此,他小时候习武也是跟着师傅,父皇不过时常来看上一眼,问问师傅进度如何。话虽如此,对着凌玉城,这些辩解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等,他跟凌玉城两个人,坐在这里讨论他儿子的教育问题,好像有哪里奇怪的样子? “好吧好吧,”元绍举手表示妥协,“回头朕亲自盯一段时间。”其实有这么个小家伙在面前跑跑也挺好的……省得小儿子每次跟凌玉城比他还亲! 开春毕竟还早,元绍并没有急着给小儿子定下课程,只是下旨整修了谨身堂右侧,拆平几个空置的院子成了一个演武场,并且整修出一条练习骑射的箭道。但是由此回想到自己习武的经历,有些事情倒是可以着手起来了。 腊月二十一,小年之前两天,金吾将军雷勇亲自带着八个孩子到了谨身堂。八个男童都是一水的金吾卫士卒军服,在阶下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砖地上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给十一皇子磕头行礼。 “陛下说,这些是给十一殿下挑的伴读,从今天起就跟着十一殿下一起读书习武。”雷勇躬身在一旁给凌玉城解释,“依照惯例,他们都先在金吾卫里挂名,等十一殿下读书有成以后,再另有任用。” 凌玉城扫了一眼阶下,微微点头。伴读么,皇子开蒙读书了都会有的,想当年他自己就是景晖——不,端王殿下的四个伴读之一。这些孩子,将会是小皇子最早的朋友,也会成为他的第一批心腹和臂膀。小小的孩子,像刚刚出窝的幼虎一样,从与这些伴读的相处中踏出成为百兽之王的第一步…… 他向雷勇点头致意:“辛苦大人了,百忙中还要亲自带人过来。”低头拍拍在身边站得笔直的小皇子:“朗儿,还不谢过雷大人?” “多谢雷大人!”元朗踏前一步,端端正正地抱拳行礼,声音稚嫩,态度却是异常庄重。躬身到一半已经被一双大手托住,雷勇扑通一声半跪下来,连连推辞:“不敢当,这是末将本分,不敢当殿下一个谢字!”他身材高大,半跪在地上,还比小小的元朗高了半个头,两只粗糙的大手轻轻一托,元朗动也动不得一下,不得已转身望向凌玉城,柔嫩的粉唇微微抿着,脸颊已经鼓了起来。 “你雷叔谦逊,不肯受礼,心意到了就行了。”凌玉城把两人的互动一一看在眼里,到小家伙僵住了才出声转圜,“将军请起,朗儿年幼,当不起将军太过多礼。——朗儿,去见见你的伴读。” 雷勇起身退开,站到一边。凌玉城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着小家伙向前踏出一步,只一步,便从方才那个有点无措的孩童变成了小大人的模样,从台阶上微微昂着头俯视下方,俨然一副金尊玉贵的皇子气度:“都起来吧。一个一个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子弟,几岁了?” “小臣步铭,骁武军副将步育之第三子,六岁,见过主子。” “小臣沈泽玉,兴武卫录事参军沈光纯第二子,七岁,见过主子。” “小臣达鲁帖,故金吾卫校尉牙不花第五子,九岁,见过主子。” “小臣……” 一群最小六岁,最大九岁的孩童挨个上前磕头报名。元朗在台阶上负手而立,对每个人都只是微微点头,道一声“起来”。等八个孩子一一叩见完毕,他从左到右挨次扫了一遍,朗声开口: “你们是我的伴读?” “小臣等正是!” “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小臣等奉命,陪侍殿下读书习武!” “还有呢?” 这个问题显然每家教得不太一样,回答登时就有些乱了,元朗目光扫下去,底下一片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在努力抢答: “殿下写字我们磨墨!” “殿下射箭我们背弓!” “殿下骑马我们牵马!” “……” 连雷勇都有些想笑了。元朗却没有一丝半点要笑的意思,小脸绷得紧紧的,沉声低喝:“都住口!一个一个说。——步铭,你先来。” 被他一喝,果然下面八个孩子都闭了嘴,按顺序依次出列,跪下答话。说来说去无非是那几句,元朗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板着脸挨次叫他们起去。最后轮到一个虎头虎脑,看着憨憨的小子,大约是话都给前面的人说过了,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终于冒出来一句:“主子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都听主子的!” 雷勇认得他是皇庄上挑来的一个小奴隶叫达斡尔的,——按惯例,皇子的伴读定制八人,一半从亲贵大臣的子弟当中选拔,另一半选自天子家奴。这些小奴隶不挑根骨资质,不求聪明伶俐,出身倒是越孤苦越好,只要憨厚忠心,图的就是他们心无旁骛,除了主子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便是他自己,出身也和这些孩子相差仿佛。 眼下这话……运气好的话倒是投了主子的缘法,运气不好,难免被当成油嘴滑舌。心里暗暗掂量着,就看元朗嘴角微微一勾,算是意思意思给了个赞赏的笑脸,朗声道: “这才像话!皇家难道少几个磨墨背弓的人?取的不过是你们的忠心!——但凡忠心事主的,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前程;心里没有主子的,我也不稀罕你们,趁今天赶快走人。过了今天,认了主子还敢吃里扒外的,你们自己知道下场!” “来人,赏他们!” 这一番话让雷勇都有点刮目相看。就算这些话是凌玉城事先教好的,几句话出自四岁孩童之口,条理分明气势十足,也实在不容易,何况那个达斡尔和其他几个小奴隶都是他亲自带人去挑的,从带进宫来到教导规矩,都是他的心腹着手,事先并没有串通的可能,——要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导过来,敲打一番这几个新进的伴读,光这份随机应变就已经不同寻常。 一边想着,已经有人捧了赏赐过来。赏赐是凌玉城事先预备好的,八个人都是一模一样,一套文房四宝,一副小弓小箭,两个银锞子,两匹尺头。这么多东西凭他们孩子家也拿不回去,不过给他们看一看,稍后自然有人送出宫门。八个孩童跪下磕头谢赏,元朗眼睛骨碌一转,忽而指着最后回话的达斡尔道:“再赏他一份!” 这一次,雷勇分明看见站在边上的凌玉城嘴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0 角一勾,眼底现出了淡淡的欣慰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小凌和陛下一起看着小十一的样子…… 还有把小十一搂过来摸摸再交给陛下的样子…… 真心不忍直视…… 第82章 养儿方知父母恩 “真是谁教出来的像谁。”送完了人,雷勇到御前回话的时候,想起那一幕还是忍不住想笑,“那副绷着小脸,背着小手扬头看人的样子,真是跟大人一模一样。” 元绍可是一点都不想笑。朗儿被凌玉城教养得很出色,这很好;朗儿面对比他大一倍多的伴读时照样很有气势,这也很不错;朗儿神情态度都像凌玉城,这…… 难道不应该像他这个当父皇的么? 心不在焉应付完了今天的政事,——老实说,大过年的,有点眼色都不会在这时候提交重要政务,——元绍拔脚就往谨身堂来。 刚才磕头认过主子的小伴读们已经被带了出去。凌玉城再怎么也就是一个人,给十一皇子讲讲课也就罢了,却不可能纾尊降贵来教这些孩子,元绍也按例给皇子配齐了教授文武课业的先生,只等年后开课。院子里静悄悄的,元绍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奔了正堂西间去,果然才到窗下,就听见凌玉城声音轻轻缓缓的,只有在跟孩子说话的时候,他才会用这样柔和的语气: “所以,只知道听你话、顺着你的,未必就是对你忠心;拦着你、说你哪里做的不对的,也可能是为你好。谁是忠心、谁是三心二意,你要自己学会辨别。记住,你是皇子,这世间能说你、肯说你的人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切不能因为做错事被人说了不高兴,就把别人的忠心当了恶意……” “朗儿记住了!” “来,刚刚师父讲的故事,重新讲一遍给师父听!” “嗯!”扑通一声,小家伙不知是从凌玉城膝头还是从哪里跳下地来,装模作样地踱了几步,清清嗓子开讲: “师父个子很高,嗯,有八——尺那么高,长得也很漂亮……” “咳咳。”被这个开头着实惊了一下,元绍忍不住呛了一口,出声推门进去,“这说的是什么?” “让他编。”凌玉城起身迎了一迎,转身坐到下首,把上座让给元绍,“小孩子自己编过一遍记得牢些。”对小家伙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嗯。”得到师父一个鼓励的眼神,刚刚有些紧张的元朗立刻放松下来,继续开讲,“师父个子很高,有八——尺那么高,长得也很漂亮。有一天早上起来,洗脸刷牙穿好衣服,自己照了照镜子,问妻子说……” ……听起来倒是在讲《邹忌讽齐王纳谏》。可是给小孩子这么乱七八糟的一编……元绍很艰难地抑制住自己扭头大笑的冲动,竭力板起脸继续听下去。一边听一边暗暗点头:今天面对伴读们的一番话,气势是够足了,就怕那些孩子从此顺着他无法无天。凌玉城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随即就给幼子补上了这一课。 小家伙说到这里明显卡住了,在地上皱眉挤眼,团团乱转。元绍好奇地看着小儿子,以为他终于忘了这一段在讲什么,却不料小家伙卡壳半晌,憋出一句: “师父问妻子说:‘我和城北的清河姐姐比谁漂亮?’妻子回答:当然是师父漂亮!” 这都是哪儿到哪儿……原来是在想谁比凌玉城长得漂亮?真难为他了,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这么多年都没能找见呢……不过小家伙,你师父是不会叫你姐姐“清河姐姐”的,那是你的叫法…… 转头看去,凌玉城却没有半分苦苦忍笑的样子,身体前倾,听得相当认真。小家伙受到鼓舞,站在地上眼睛闪亮亮的,越讲越顺: “……第二天,清河姐姐来了,师父看了看,觉得自己没她漂亮……可是师父明明就比清河姐姐漂亮啊?” “咳……”凌玉城显然也被小家伙天马行空的思路囧了一下,“这就是个比方,跟谁比谁漂亮没关系。不要管他,你继续说。” “师父回去就想啊想,终于想明白了,妻子说我比清河姐姐漂亮,是因为喜欢我;小妾说我比清河姐姐漂亮,是因为害怕我;下属说我比清河姐姐漂亮,是因为有求于我。师父就去见了父皇,对父皇说,大凉方圆万里,妃嫔都喜欢父皇,朝臣都怕父皇,全国的人都有求于父皇,所以没有人会说父皇不好。这样看起来,父皇做错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会指出来,被蒙蔽得太厉害了~~~所以父皇就……” 元绍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幸好这个扭曲变形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凌玉城拍了两下手,含笑夸赞:“朗儿说得真好!师父讲的道理都记住了?” “记住了!”小皇子努力点了下头,看到凌玉城毫不吝惜的赞扬笑容,才欢呼一声,冲过去偎在他膝边。凌玉城轻轻拍着他脊背,由他靠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个故事,朗儿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师父……” “嗯?” “师父,妻妾是什么?” “这个……” “师父有妻妾吗?” “……咳、没有。”面对小孩子清澈见底的眼神,凌玉城一时竟然找不到说辞,只想快点把话头带开了事。从师父这里得不到答案,十一皇子有点失望地撅了撅嘴,自然而然地转向元绍: “那父皇呢?父皇有妻妾吗?” 被小儿子这样眼巴巴地追着发问,元绍一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背心热辣辣的,只一会儿就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燥汗。其实答案很简单,但是……两个人目光一碰,各自飞快地扭过头去,那一瞬间元绍分明看到凌玉城也是一脸芒刺在背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肯跟他目光相接。 要是单独跟孩子说话还好慢慢解释,偏偏是他和凌玉城两个人同时在场的时候…… “咳、咳。朗儿,妻妾这种事情呢,你长大了就懂了。乖,去做功课啊……” 元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儿子问得狼狈而逃的一天。 两个人一前一后,脚下生风进了寝殿,回头看看后面没人追上来,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元绍回头看了凌玉城一眼,正好见到凌玉城也抬头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接,忍不住同声失笑出来。 在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儿面前逃跑是有点丢人。可是不跑又能怎么办?告诉他“你父皇是有妻子的,啊啊,就是你师父呢你看……” 还是跑掉算了。在孩子面前说这个,怎么想怎么诡异呢。 只是辛苦凌玉城了。跑的了今天跑不了明天,回头去教那个孩子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样回答。话说回来,凌玉城就是这样天天被这么个孩子缠着磨着,回答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养个孩子,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1 麻烦事儿可真多——” 老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在他这里,是养了儿都不知父母恩儿子也好女儿也好,打落地开始都是生母照拂,宫人内监围绕伺候,再大一点出阁读书了自然有先生指教,他这个当爹的不过定时查查功课。清河公主因为母妃受宠的缘故,倒是见得比较多,然而女孩家的教养又和他无关,不过承欢膝下,时时博他一笑而已。 说到底,这么多子女,元绍自认为真正花了心思教养的还是太子然而嫡长子早殇,现在的太子册立时已经十来岁,再怎么带着听政,也不过指导他治国的方略,御下的心法,行军打仗的诀窍,不曾有过这样一点一滴操心关顾,时时事事为其打算周到的时候。 倒是凌玉城,看他百忙中抽出时间给这孩子把笔正字,一页页亲自批点,事先教他怎么对待伴读,事后又不动声色地及时引导他的心性……看他两三个月就能把这孩子教养得如此出色,再看小十一对凌玉城发自内心的亲近眷恋,就知道凌玉城是对小十一真正视如己出。 由人及己,才知道当年父皇母后,在教养自己的时候花了多少心力。 “真是辛苦你了”想到这里,元绍放缓脚步,握住凌玉城手掌,由衷地感慨了一声。 身边的人脚步微微一顿。那一瞬间,元绍分明觉得凌玉城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只是还没等他分辨,凌玉城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开口回答: “多谢陛下关怀,臣没什么辛苦的。” 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 “朗儿很好。” “那是,朕的儿子么——”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换来似笑非笑的一瞥,元绍也不在意,想了想,顺着自己之前的思路问了下去:“你今天也看到朗儿那些伴读了,觉得怎样?” “陛下亲自挑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呵呵……你真这么想?” 面对元绍意有所指的戏谑眼神,凌玉城毫不犹豫地点头:“都是机灵的孩子,也懂规矩,这样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难道不能慢慢教?”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元绍慢慢收了笑意,认真向凌玉城解释:“实话告诉你,奴隶出身的那几个也就罢了,亲贵大臣家的孩子,比朕当年的伴读出身要差得远——今天这几个孩子里,可没有哪家的嫡长子、嫡长孙。” “陛下当年是太子。” “你明白这点就好。”元绍赞许地点头,“朕不是不能给朗儿挑选出身更高的孩子,可就算太子当年入学时,身边的伴读也不过就是这个身份。” “太子是国之储君,待遇理所当然应当在诸子之上。”凌玉城毫不迟疑地点头。至于太子入学的时候不过是庶长子的事情,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再说,如果那些人家把嫡长子、嫡长孙送来,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说?”元绍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扬了扬下巴,示意凌玉城继续说下去。果然凌玉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口气也冷了下来: “长子嫡孙什么的,他们敢送,我还不肯收!” 送这种代表家族未来的孩子过来,是提前下注么?——他辛辛苦苦培养一个弟子,只盼他平平安安开心长大,将来自有一份前程给他,不是为了让孩子卷入夺嫡之争的! 他自己栽过一次的坑,难道还让孩子再跌进去一遍不成? 更何况,太子是元绍选择的储君,是元绍自幼培养、投注无数心力无数期望的继承人—— 纵然是父子之亲,皇权,依然是每一个君王的逆鳞,是除皇帝之外任何人不可触碰、不可轻犯的所在。 元绍眼中的笑意更深,拍拍凌玉城手背,再不说话。进屋坐定,慢慢喝了一盏茶,才叹出一口大气来: “唉……明天你要怎么跟他解释哟。”不等回答,自己想想,先噗嗤失笑:“等他大了,想起今天问的这些问题,肯定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少有的,凌玉城并没有跟着微笑,而是越发沉默下去。直到元绍察觉不对慢慢停了笑声,有点疑惑地望向他,凌玉城才迟疑地开口: “陛下那时候……没有想过吗?” “什么?” “当年在擂台上,说要立我为后的时候。伦理纲常、千秋史笔,陛下都没有想过吗?” 不等元绍回答,他急急地加了一句:“臣不是怨恨陛下。现在想来,是陛下不惜声名,才让臣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只是,陛下为什么能不在乎那些……” 五伦者,始夫妇;父子先,君臣后。次兄弟,及朋友,当顺叙,勿违负。 天地造化,阴阳奇偶。这是人伦道理的根基,由此衍化三纲五常,构成了整个家国天下的基础。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违反的事情,可是元绍,为什么可以如此的不在意? “那些东西?”元绍轻蔑地一笑。“朕的确考虑过——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长身而起,凌玉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踏进寝殿左侧的西厢房才停住脚步。元绍背手凝望着空荡荡厢房里悬挂的舆图,良久才回过头来,沉声开口: “朕问你,历来千秋史笔之上,怎样才是一个好皇帝?” “自然是国富民强,江山永固——” “朕祖上未曾立国的时候,代代新君都迎娶其父正妃为妻,你看到史书对此讥嘲他们不是好君主了么?” “可那是风俗不同!” “那么唐皇纳兄弟之妻为妃,汉帝与多名臣子有染,其中不乏重臣大将,史上又怎么说?” “这——” “就像你说的,一个皇帝不能做到国富民强,江山永固,哪怕再持身谨慎端正,为万民楷模,都不是个好皇帝。换句话说,只要能把江山治理好,其他的随便怎样都没有关系!” 这些道理,太学院东阁的先生们是万万不会讲的,他们只会反复教育皇子王孙“天家当为万民表率”。凌玉城年长后自己读史,也模模糊糊想到了一些,却是从来没有深想。此刻被一句话点穿,抬头看着元绍唇边冷峻的笑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朕立你为后,会不会动荡我大凉的江山,削弱我国国力?” “不会——”满心震惊中凌玉城本能地回答:“若一切如陛下所料,只会让大凉蒸蒸日上。” “可会淆乱皇统?” “不会,陛下已有三子,太子、康王都已经成年。” “可会祸国乱政?” “陛下是明君,不会放任朝政动荡。” “那不就行了?——朕看你顺眼,觉得你配得上,那时候又只有这个法子才能把你弄过来——至于伦理纲常,那是什么东西?” 他轻轻冷笑:“你记住,三纲五常,天理人伦,那是用来辅助我们治国的东西,不是用来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2 约束我们的东西!你要好好想明白,你下面的人对你违反礼法纲常会有什么反应,这种反应你能不能压住、能不能化解,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但是真正做事的时候,就不该给它缚住手脚!” “凌玉城,你记住。既然站在和朕并肩的位置上,你也该明白这个道理——那玩意儿管的是皇子王孙,管的是臣子百姓,管不到我们头上!能约束一个皇帝的,只有江山!” 他半转过身,向占满了整面墙壁的舆图伸出手去,仿佛是通过这个动作,把万里江山握在了掌心: “再说,已经站到了最高的位置上,不会动摇江山的小事还不能任情肆意,朕枉自做了这个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才是陛下的真实想法…… 伦理道德那是神马,权衡过,确定不会影响江山,他想做就做了~~~~ 小凌还不能理解这个境界,他也不是这样被教养长大的 第83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 小年一过,衙门封印,宫城张灯结彩,到处都进入了轰轰烈烈的过年节奏。元绍日常不是召人入宫饮宴,就是出宫驾幸臣子府邸,因为是年前的欢宴,不仅亲贵大臣,就连臣子家里没有出仕的幼童也时常有幸能进宫逛一逛。 今年因为康王禁足的缘故,陪侍在侧的皇子少了一个,小十一就常常被领出来见人——那些出入宫禁的臣子见他被皇帝搂在身边,没事都得多夸上几句,何况小十一生得俊秀,说话又乖巧伶俐,一时间溢美之词滚滚潮涌而来,夸得元绍越发天天把小家伙带出来炫耀,没过几天,差不多整个京城都知道十一皇子极得陛下宠爱。 幸好小年到正旦也就六七天功夫,正旦一过,大驾便即北上,去黑水河畔破冰钩鱼。这一次元绍依然带着凌玉城同行,留太子在京监国,至于小十一因为年幼受不了极北苦寒,也被留在宫中,等过了元宵就正式开始读书习武。 这一次元绍北上的路线和去年又有不同,没有从东北方向出关,而是径自北上,穿过天策卫的地界以后进入奚族领地,而后在草原上一路东行。一出关,大驾沿途用度就都由各族供奉,元绍这里自然也投桃报李,亮闪闪的丝绸锦缎、耀眼生花的金银首饰、吹毛断发的宝刀宝剑、镶金嵌宝的精钢铠甲,都是毫不吝惜地赏了下去—— “所以这就是吃穷他们、喝穷他们,然后拿一些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的贵重东西糊弄人了?”凌玉城一边和元绍检点今天颁赏的单子,一边压低了声音悄悄评论。 元绍抬手指了指他,眼带笑意,也不说话。凌玉城应着他的动作缩了下脖子,下巴深深埋到胸口,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闪亮亮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臣不是可惜那些牛羊么……在这里吃掉了也是白吃,青州大片的农田还等着耕牛呢……” “你……”虽然知道凌玉城是说来玩的,元绍还是忍不住想打他两下。想到就做,手里的单子卷巴卷巴,照着他脑袋就抽了下去: “今天的宴会你可给朕收敛着点。再端着一张笑脸,惹来哪家的美女对你唱情歌,朕就不管你了,看你怎么收拾场面!” “别——真有这种女人还不是得陛下应付?还是……陛下当真准许臣……嗯?”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元绍已经逼到了跟前,和他相距不过半尺之遥,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刚才说什么?” “臣——”凌玉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再一步,后腰就抵上了方桌的边缘。他小小地惊呼了一下,拼命后仰闪避,不知不觉间上半身几乎要与桌面平行,整个人都被元绍俯压过来的身躯笼罩在下面。 “你刚才想说什么,嗯?”元绍一只胳膊撑在凌玉城脸侧,另一只胳膊横过他胸口,轻描淡写地一落就压得他动弹不得,手掌犹自好整以暇地扳过他下颌,迫他与自己对视,“再说一遍?” “臣是信口胡说——”烛影在背后轻轻摇曳,凌玉城抬头仰望,元绍的面容隐在暗影中,只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越来越近。本能地想要挣扎起身,才一用力,腰胯已经贴上一个越靠越近的身躯,双膝间被轻轻一碰同时酸麻,再也发力不得。到这时候只有抓住元绍衣襟连连求饶,“陛下息怒,臣再不敢了——” “你还要‘再’怎么样?”握住他下颌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拇指下按,带着薄茧的食指关节悠闲地擦过肌肤,在下方打着圈子。每转一圈,凌玉城就禁不住颤抖一下,心脏跳得几乎要迸出胸膛: “臣没有再怎么样,臣从来就没有敢怎么样过——陛下——” 此时两人大半个身子几乎叠压在一起,呼吸相接,气息相闻。元绍原来不过是打算取笑一番,也省得凌玉城张牙舞爪得不像,然而此时听着他越来越乱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心跳,感觉从相贴的肢体处传来的微微颤抖,不知为何忽然心浮气躁起来。 只是现在松手退开未免折了气势。元绍暗暗调匀了一下气息,手上反而更加了一点力,声音也越发低沉了几分: “胆子越来越大了,嗯?当着朕就开始信口胡说了?” 声音里笑意淡淡,凌玉城不知为何心跳得越来越厉害,额上已经沁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陛下恕罪,”他抓着元绍衣襟的手指放松了又收紧、收紧了又放松,想要躲闪,却是退无可退,只能看着元绍笼罩在阴影里的面庞越迫越近,放低了声音继续讨饶:“臣是真不敢了——” 来来回回说了几遍,到后来都有些词穷,元绍才满意地松开手,坐回原位,若无其事般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茶水已凉,入口却正是滋润,一口一口下去落入五脏六腑,竟是如饮甘霖般畅美爽快。 喝到一半,凌玉城小心挪了过来,垂手站在一边。元绍仔细打量他片刻,确定他眉宇间既无阴霾、也不见压抑郁结,方才一扬脸,对他揉成一团的前襟皱起了眉头: “去把你自己收拾一下。快要开宴了,别穿成一根皱巴巴的黑柱子!” “……” 凌玉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转到屏风后,老老实实开始更换衣服。借口要在草原上那帮酋长面前炫耀炫耀,元绍逼着他做了无数华服,什么销金闪金的缎子,紫貂白狐的毛皮,什么贵重往他身上堆什么。明明去年来的时候,除了几套朝服礼服,他都只穿玄甲卫的制式戎装,偏偏今年生出这么多事情来! 从领口往下一颗颗解开纽扣,手掌触到胸口时,不自禁地微微一顿。刚才……明明知道元绍只是微恼并没有动怒,也绝不会当真把他怎么样,被他制压在下方半是戏谑地逼问时,却止不住地满心慌乱。 并非恐惧,也不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3 是窘迫,更不像刚刚到元绍身边时那样,被他一靠近就觉得芒刺在背,整颗心脏裂开一样的疼痛。只是……只是…… 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卸下戎服,换上一套宝蓝织金的窄袖长袍。围上玉带,一样样挂好长剑短刀,系上玉佩,手指无意识地把玉佩下的流苏梳理整齐,乱成一团的心情却丝毫没有理出头绪的迹象。 走神归走神,他手下动作却是极快。更衣整冠,踏出屏风后面的时候,果然收到了元绍赞许的目光:“果然人要衣装。你看,穿成这样人也精神了不是?之前那副往玄甲卫里一埋就找不出来的打扮,要是朕不带你进去,你怕都进不了大帐!” 关键是,看了赏心悦目啊。 “陛下……”凌玉城满肚子胡思乱想都飞去了九霄云外,磨了磨牙,只恨不能当场白元绍一眼。这意思是他这气度、这风仪,活脱脱就跟个小兵似的,出了大帐就活该进不来? 凭武功闯他都能闯进来好吧! 不等他反口,外面乐声隐隐,或高亢或低沉的笑语喧哗开始由远而近。等金吾卫士卒在帐门口单膝跪倒,传报诸人已经到齐,请陛下移驾,凌玉城纵然百般想和元绍斗嘴,也只能 不等他反口,外面乐声隐隐,或高亢或低沉的笑语喧哗开始由远而近。等金吾卫士卒在帐门口单膝跪倒,传报诸人已经到齐,请陛下移驾,凌玉城纵然百般想和元绍斗嘴,也只能端整了神色,由他挽着在拜倒一地的臣子兵将中间缓步穿行,踏入那顶镶满了珍珠宝石的的金顶御帐。 这次大宴,照例还是奚王作为东道主敬奉酒肴。快一年不见,奚王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了几分,顶上花白的头发也稀疏了不少。凌玉城不免恶意揣测,等他秃得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时候,要怎么戴住发冠才不会御前失仪——或者拿胶水粘上?还要去对付那只烤全羊,啧啧,这头发可千万别掉在羊肉上啊,不然真没法吃了…… 和去年一样,奚王亲自执刀,割下一条被烤得半焦的羊脊肉奉到元绍跟前。凌玉城幸灾乐祸之余,已经开始暗恨那根嚼也不许嚼、硬吞下去的羊尾肥油了,却不料元绍手中短刀轻轻一动,把那根肉条从头到尾一剖为二,半根从容自若地送进嘴里,留下凌玉城对自己盘子里飞进来的半根发呆。 这……陛下您难道是想分那半根肥油吗喂!那不好吃啊! 满心胡思乱想,也只能学着元绍的样子,用尽量从容庄严的动作把羊脊肉送进嘴里。还在努力运气为接下来的肥油做好心理准备,不料奚王脚步不动,持刀从脊柱另一边也割了条羊脊下来,一模一样盛在银盘里端到他面前。 “……”那去年那根肥油是怎么回事! “还在想那根羊尾巴?那是给席上最尊贵的女客的……你不知道?” ……我宁可从来都不知道! 手一抖,切割肉条的刀尖扎在盘子上,划出“吱——”的一声让人牙酸的声响。 照例第一轮酒食进过之后,接下来就是贵客自便,丝竹悠然而动,佩玉鸣鸾,歌舞相继。凌玉城高坐案前自斟自饮,隔一会儿也和元绍对望一眼,示意从者为元绍也布一份菜。 歌儿舞女轮番献艺,酒过数巡,大帐里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之后,照样是贵女们上前放歌。或许是怕了去年闹出来的那场乱子,也或许是已经有美人献入宫中,今年总算没人上前向元绍敬酒——饶是如此,凌玉城还是被元绍似笑非笑地瞥了好几眼,看得他几乎维持不住平静淡定的容色。 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啊?长得比你漂亮难道是我愿意的吗! 话虽这么说,想到去年在此时此地闹的一场乌龙,以及元绍随后的处置,还是有淡淡的感激和着喜悦泛上心头,连微带酸涩的葡萄美酒,喝到嘴里也变得甜了几分。 那时候……在元绍面前的畏惧惶恐,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紧张拘束,现在想起来,竟是宛如梦魇一般。 这种大宴若是在虞夏,那是定然吃不饱肚子的,然而从高处望下去,人人欢呼畅饮,赌酒划拳,离皇帝远些个的地方,当场按住了灌酒都有。眼看众人的注意力由酒食渐渐转向美人,肚子也填得差不多,凌玉城和元绍对望一眼,跟着他起身出外。 踏出帐门口,凌玉城迫不及待地深深吸了口气——可算逃出来了!大帐里那股羊油大蜡的腥膻、各种酒香菜香、女人身上胭脂花粉头油香味混合出来的味道,对嗅觉简直是荼毒。有心让他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元绍也不招呼备马,和凌玉城并肩慢慢走动。刚转过一个弯,前面忽然扑通跪下个人来。 “谁!”不等元绍开口,自有当值的金吾卫过去喝问,片刻回来禀报说奚王亲弟,豹韬卫副将巴塔罕求见。 元绍点头照准。这巴塔罕虽说是奚王亲弟,但一来不同母,二来生性怯弱,到现在也只在奚族三卫当中,位次最低的豹韬卫捞了个副将。然而越是这种人,越会另寻出路,谁知道他私下求见是为什么呢—— “微臣想求陛下恩典……臣女自从半年多之前,有福分伺候陛下,她娘在家里日想夜想,眼泪都要哭干了。不知微臣能否请陛□□恤,巡幸的时候带她出来,让家里骨肉见上一面?” 一边说,眼角余光止不住地向凌玉城瞟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谁告诉你们这是推倒的节奏了…… 以及大家想不想奚族的百灵鸟啊? 第84章 一入宫门深如海 一入宫门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句话在虞夏是百分之百适用,对北凉来说么……呵呵。 北凉宫中承袭铁勒部旧俗,从来没有把不受宠的妃嫔丢在角落里发霉的规矩,每隔三五年就会遣散一茬。被皇帝宠幸过几次就遗忘了的低位妃嫔,只要没有孩子,运气好不到二十岁就能拿遣散费走人,运气不好,年满二十五岁也必然能顺利出宫,以便趁年轻赶快找个男人生娃,不要浪费国家有限的生育资源。 历代皇帝的妃嫔,从进宫一刻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生个儿子得到宫中奉养,年长以后由宫妃升格为太妃,去儿子府上做老太君;二是宠冠后宫被皇帝一直留在身边——更大可能就是哪一天被皇后灭掉,皇帝么,照例是不会为此出头的;第三条路,就是安分等待出宫嫁人。当然,这些混得不得意,只能巴望出宫的低位妃嫔,在踏出宫禁之前指望能见家人一面,那是想都不要去想。 幸好历代皇帝都有年年巡幸北地的习惯,路上顺便总要带几个美人伺候起居,自然,同样出身奚族、丁零、乃蛮、渤海各族,习惯北地气候,能骑善射的塞外美女,被携带同行的几率更大。元绍过去宫中不是没有北地美女,出巡的时候时常点几个陪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4 侍,顺便让她们和家人相聚,也算是一份恩典。是以自从那几个奚族女子被献入宫中,家人日盼夜盼,就指望着这次或许能见上一面。 奚王的侄女……豹韬卫副将的女儿…… 元绍凝神想了一想,倒也的确有印象。那姑娘比起去年宴上红衣烈烈,捧酒放歌的美人,论容貌是要逊色了一筹,但是歌喉当真相当不错……嗯,那条嗓子放开的时候,在床笫之间也别有趣味。只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邀宠的手段也粗糙得很,他宠了一段时间也就丢开手。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当时他以为淡薄的宠爱,放在那丫头身上还是过分了! 恃宠而娇是小事,讨些衣裳首饰,和别的妃嫔们斗斗嘴掐掐架,他就只当小猫小狗吵闹,闲时看着也是个乐子。但是家里人因此忘乎所以,甚至踩到凌玉城头上,那就是可忍孰不可忍,要不是当时还得做戏给虞夏看,知道奚地的一些个部族居然敢打劫玄甲卫的商队时,他自己都想出手抽人了。 再说……跟朕求恩典,你一眼一眼扫着凌玉城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脚下不停,拉着凌玉城直接走了过去。走出十几步,看巴塔罕还在地上直挺挺地跪着,扭头对卫士说了一声:“叫他进帐回话。” 身为皇帝,元绍的寝帐自然也比别人不同。虽说比不上那座三十六扇丝绸帐幕团团围绕,可以容几百人同时开宴的金顶大帐,帐中容下上百人也不成问题。厚厚的毡幕把寝帐隔成两个区域,前边召见臣子,后面饮食起居。此时元绍径自在前面落座,看了眼伴在身侧默然不语的凌玉城,举杯饮茶,借着茶杯的掩盖悄然传音过去。 “哎,那个什么豹韬卫的家伙……要找的是你呢。” ……人家找的不是我,倒是陛下您找的其实是我吧!凌玉城说不好是胃疼还是肝疼,只可惜内力不够不能传音,无奈把声音尽量压得低低的,悄声回了一句: “臣以为,他寻的应该是陛下。” “别这样,带哪个妃嫔出来之类的……难道不是你做主的事么?” ……当年说皇后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内廷细务就不用烦扰他了”的是谁来的?凌玉城忍不住横了元绍一眼,虽然不能提高音量,还是不妨碍他一边磨牙,一边一边算计着给他出难题,故意把调门放得尽量阴森: “陛下真让臣做主?” “当然啊……” “那好啊——也不用带谁出来探亲了,直接把人放回家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用皆大欢喜,只要皇后欢喜了朕就没意见~~~~~” 摔!为什么打不过他!不然拼着犯上也得揍他一顿出气啊啊啊啊! 憋了一肚子气再不开口,凌玉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豹韬卫副将进帐磕头,看着元绍温言慰问,而后淡淡笑道:“既然这样,朕就给卿一个恩典也无妨——” “谢陛下!” “回头去宫门口接人吧,趁着年轻,好好选一门亲事。对了,连你们这儿送过来的那七八个姑娘一起接走,省得来回跑几趟了——” “陛,陛下?” 不敢置信的目光再次偷偷扫了过来,凌玉城脑门上青筋乱跳,真想拔剑连元绍带那个见鬼的副将一起轰出帐门。 难道真以为是他的主意吗,啊?凭什么这个吃醋挑拨不能容人的名声要他背啊! 锦幄香暖,烛影摇红。 帐外寒风呼啸,滴水成冰,帐内却是暖意融融。尤其是当中用于起居的帐中之帐,毡幕锦帘四下里团团围绕,外面烧着地龙,四角熏笼里还燃着上好的银霜炭,不但一丝烟气也无,热意升腾中还带着缕缕幽香,就是穿着单衣也不觉丝毫寒冷。 回到寝帐,沐浴更衣已毕,凌玉城就阖着眼伏在床头,单衣褪到腰间,随着元绍手掌在他肩背上或急或缓的移动,长一声短一声地微微抽息。帐中本就温暖,肩背上抚按的双手更是火热,不一会儿,背心就沁出薄薄一层汗来。 “你倒是出个声啊。”背后忙个不休的那人还不满意,拿布巾给他擦了把汗,团成一团顺手砸他头上。“一声不吭的,朕怎么知道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臣、臣没有……咝——” “怎样?” “酸得很——唔……嗯!” “这里呢?” “这里还好……啊!疼!” 自从被杨秋戳破了身上旧伤的事情,元绍就上了心。只不过那时候他身体还没调养过来,杨秋也要炮制几味合用的药物自从御药房彻底对他放开之后,那家伙越发财大气粗了暂时先没空搭理这些陈年伤势。等伤病慢慢痊愈,身体也恢复到正常状态,内服外敷、双管齐下的治疗过程就正式开始了。 每天晚上一盅虎骨酒,是为内服,至于外敷杨秋一早就说了“这个下官是不能了,得陛下您来。”因为是筋骨深处缠绵已久的沉疴,药石针灸都不能达,得用轻柔入微的内劲把药力直接送到伤处,让旧伤在药力包裹下慢慢愈合。凌玉城自己的功力离这个境界还远,也就是元绍武功已至化境,运力之巧妙、功力之深厚,才支撑得了这样奢侈的疗伤方式。杨秋为自家主将的旧伤烦恼了几年,难得看到元绍对凌玉城如此关切,就毫不客气地支使到了这位皇帝头上。 所以从过了正旦开始,每晚做完晚课,泡过澡,趁着气血奔腾,由内而外都暖和舒畅,他就乖乖趴到床上,把杨秋刚刚制好的虎骨膏在各处旧伤周围抹开,再由元绍出手,顺着经络拍、击、按、揉,缓缓让药力渗进骨髓,每次都要耗上至少半个时辰。 治伤的过程绝不好受,沉寂已久的筋骨深处像是被唤醒一样,酸痛麻痒,一样一样都跟着泛了起来。凌玉城刚开始还竭力忍耐,牙关咬得死死的,连呼吸都尽量压抑得轻柔平缓,可第一天就被陪在边上的杨秋戳成了碎片:“大人您倒是吱一声啊!是酸是疼是什么感觉,你不说,怎么对症下药!” 元绍显然对这种论调十分赞同。不但手下变换着力道逼他开口,还一边揉搓按拿,一边挖空心思百般逗他说话。对自己的主君,凌玉城无论如何做不出来扭过头不理不睬的事情,虽然不至于丢脸地大呼小叫,可一边回答一边时不时倒吸一口冷气,间或闷哼一声,道一句痛痒酸麻,这些天下来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好容易肩背按揉完毕,凌玉城穿回寝衣,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地坐在床头,看着元绍继续为他按摩腿脚。那双滚烫的手掌不仅揉搓按捏他受伤的右脚踝,更沿着整条腿脚来回移动,每次捏到他膝盖上方时,凌玉城总是忍不住全身僵硬,再怎么想办法也改不过来,总得那只手回到膝盖以下才能放松。 “哎,放松点。”元绍头也不抬,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5 手掌在他大腿中部拍了拍,而后用力对准穴道按了下去:“绷得这么紧干什么?——又不吃你!” “陛下——”不拍还好,一拍下去,凌玉城不光是腿脚,整个人都绷紧了,坐在床头挺得笔直,靠都不靠一下。于是肩上又挨了轻轻的一巴掌,“转过去!” “陛下,臣就是右脚踝一点伤,不用——” “你闭嘴!”元绍不由分说把他推得转了个方向,捞到他左腿接着按揉起来,“有本事你别跪雪地啊!身上还带着伤,害得湿气拖了这么多天不驱出去,回头落下病根折腾起来,还不是连累朕给你治?” 说到这个话题凌玉城只好闭嘴。温暖醇和的内力一下下震荡肌肉深处直至骨髓,随着元绍的动作,酸胀麻痒的感觉由膝盖上方渐渐向下推移,再从脚底丝丝缕缕发散出去。这样不惜内力的治疗于他确实有用——至于说实在辛苦元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左右……这辈子尽忠竭力,哪怕再加上这条性命,都已经不够还的了,也不在乎多加这么一笔。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被元绍按得趴回枕上,元绍手下不停,把凌玉城按得连连倒抽冷气,口里继续没话找话: “你那个军医……倒是蛮有意思的一个人。好像还会武功?” “他以前是武林中人,咝——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武功全废,捡了一条命逃出来的。他本人平时也不愿多提,倒是臣以前练的两门剑法,是从他那儿淘换来的——呃!”跟着就是一连串的抽气声。 “对着朕都敢张牙舞爪的,难怪会被人废了。”元绍对杨秋的来历倒也心里有底,淡淡点评了句,“逃出来以后呢?就到你手下了?” “哪儿能呢?臣也是偶尔捡到他的——这家伙逃出来以后,在花街柳巷开黑医馆子,专门医治妓女啊小倌啊什么的……啊哟!” “你还去那种地方?” 腿侧麻筋上毫无预兆地被用力一掐,凌玉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从肩背到脚尖绷得笔直。半晌才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趴回床头,却不敢抱怨,只埋在枕上低低的解释:“臣真没去过,臣又不是没人伺候……啊!陛下你这是公报私仇……嗷!疼——” “不是没人伺候,嗯?公报私仇,嗯?”灯烛下摇曳的人影笼罩了整个床头,声音越发轻柔,语气却是越来越危险,凌玉城翻了个身,把终于获得自由的两条腿一并裹进被底,往床头缩了两缩,脊背已经抵上了床柱: “陛下,陛下息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从mc里活过来了,谢谢大家。 昨天真是一点力气都米有坐都坐不住了…… 以及小凌你要多少次才能学会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 以及的以及,诊疗时候的愉快交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杨秋同学用心极其…… 第85章 江走乌龙穿紫塞 穿过奚族领地,元绍大驾行进的方向便由正东偏向东北,直奔黑水而去。一路上,丁零的飞骑卫、渤海的白山卫和黑水卫陆续前来拱护御驾,周围的肃慎、乌罗等小族也不敢落后,就连去年年初闹了一场的海西野人,都千里迢迢顶风冒雪,派人前来向御驾纳贡,献上积攒了一年的貂皮、鼠皮、北珠等物表示臣服。 依照北凉传统,每年正月底,皇帝至黑水破冰钩鱼。铁勒族崛起北方不过百多年,这一习俗不见于史书,是以凌玉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天寒地冻千里冰封的,有什么鱼可打——没看到黑水上下冰封雪盖,冰层少说也有一尺厚,四匹马拉的大车都能随便走么? 再说北方的鱼哪里好吃了! 白茫茫的冰盖上,各色锦帐东一顶西一顶,花朵一般四下里撑开,簇拥着当中尤其高大的一顶金帐,其中丁丁当当,凿冰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头一条鱼必要皇帝亲手捕获,供祭于天地祖宗之前,称为头鱼祭,以此占卜当年雨水丰歉,其中祭祀的意味极重。现在鱼群还没到来,照例不奏乐、不开宴,元绍也只能坐在黑水河畔的金顶大帐里,和前来朝拜的大小酋长们谈笑寒暄打发时间。 凌玉城在他身边并肩而坐,含笑倾听,时不时也插一两句活跃一下气氛。旁人只道皇后和陛下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看在元绍眼里,凌玉城脸上满满都写着好奇,简直恨不得立刻丢下这一帐的人,蹲到冰面上看人凿冰去。 哎,这样子真是……去年猎天鹅的时候,可没看到他这么好奇过,不但没有东张西望的心思,连必备的海东青不提醒他都能忘了带呢。 果然是想开了人也活泛了,开始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了么? 好吧好吧……其实在冰面上打鱼真的挺有趣的,他小的时候给父皇带着过来,能在冰面上一蹲半天,拿叉子叉、拿网兜抄,在冰上滑来滑去相互追逐,不被揪着衣领拽进帐篷那是怎么都不肯回去。何况凌玉城第一次来这里,那还不是什么都新鲜? 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有点心疼。凌玉城的经历他不用刻意回想就能背得下来,七岁之前跟着生母过得是什么穷日子就别提了,七岁之后入宫伴读,十四岁出仕,十年戎马生涯以后就到了他的身边…… 这么多年,凌玉城根本,连童年都从来没有过吧。 头鱼祭虽说是皇帝亲手捕鱼,可总不能让皇帝学渔翁一样,在冰面上扛了钓竿蹲上两三个时辰。操办的侍从都是经验丰富,趁着大队人马忙忙碌碌搭设帐篷,早就以大帐为中心,在上下十里处的河面凿开冰缝,撒下大网,向中心驱赶鱼群。这冰河上用的渔网也不是海边常见的麻织罗网,而是用羊毛、马尾等各种长毛编织搓制而成,关键部位更以大牲畜筋腱加固,坠上石块和大大小小的滚钩。从一大早忙起,到这会儿早就水到渠成,外面一递一声地传报进来:鱼群已到,请陛下捕鱼! 元绍当即携了凌玉城起身。凌玉城只道那一群大大小小的各部酋长都要跟来,谁知道除了元绍的随身卫士跟上,其余人都只是跪送——就是卫士们也在帐外止步,元绍信手接过随从献上的绳钩,缓步踏入冰面中央的大帐时,身边仅仅伴了他一个人而已。 “怎么了?”面对凌玉城已经完全不掩饰的好奇眼神,元绍嘴角微微上翘,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冰洞中心的水面,“这开年第一条鱼,本来就是要朕亲手猎获,弄一大群人跟在边上伺候着算什么?——还是你觉得,朕连区区一条鱼都收拾不下了?” ……要我现在跪下喊陛下威武陛下万岁陛下无所不能么? “臣只是好奇,据说太宗皇帝继位的时候只有五岁,世宗皇帝更小,只有两岁……”据说这鱼是祭祀用的,所以非要皇帝亲自动手? “皇帝年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6 纪太小当然就是太后动手——不然你以为呢?不但冬天打鱼放鹰,秋天猎虎射鹿,冬至杀羊杀马也是一样,都得皇帝亲自上阵,不然何以服众?” 凌玉城瞬间兴起了高山仰止的感觉。北凉历代掌政太后还真不是好当的,非得能文能武,马上马下都来得,非女中丈夫不能为之……这么说起来,皇帝想要亲政,至少武力得达到一定标准,不用太后代打才行? 说话间冰洞里已经翻花沸滚一般起了波澜。这帐中的冰洞并非如凌玉城所想的只有一个,而是总共凿了四个洞眼,当中一个凿穿,旁边三眼留了极薄的冰层,透过冰面,可以看到下面鱼群挤挤挨挨,时不时就有细细的冰裂声传来。 冰洞中浪花越滚越急,渐渐有小鱼往上弹跳起来,开头还只是手指长,到后来越挤越多,竟有尺把长的鱼儿慌不择路地跳出水面。凌玉城生长南方,平生所见鱼儿最大也就一臂多长,各种著名嘉鱼,如鲈鱼、鲑鱼、鲥鱼等不过盈尺,到这时候看到一尺来长的鱼都自己跳了出来,不免频频扭头望着元绍,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元绍一手挽了绳钩,站在冰洞边凝神望着水面,动也不动一下。等待良久,见冰洞里如同滚开了似的冒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泡,旁边三个洞眼里更无小鱼向上乱撞,笑道:“来了!”手一扬,半尺来长精钢打就的弯钩牵着长绳破水直下,入水之时竟是无声无息。 水面一静,随即大片大片的水花直扬起来,泼得帐内地面湿滑到无处站脚,雪浪里更翻出丝丝缕缕红色。多股马尾掺着牛筋绞成的长绳一忽儿软软弯垂下来,一忽儿绷得笔直,一头紧紧握在元绍手里,没入水中的另一头绕着冰洞团团打转,两人站在洞边,只听得脚底冰面被撞得砰砰直响。 但凡大鱼性子都是极长,凌玉城自己虽然没钓过鱼——他也没那个闲工夫,也听人说过,钓一条鱼往往有磨个大半天的。再看水底下这条鱼撞击冰面的威势,隔着一尺多厚的冰层都能感到震动,忍不住猜测今天要多久才能钓上这条鱼来。或许他其实应该出去一趟,拿根鱼叉过来帮忙? 元绍脚下稳稳踏在冰面上,手里的绳索跟着大鱼去势或收或放,还有余暇招呼凌玉城:“哎,你倒是动一动步子,留神靴子给冻在冰面上!到时候朕可不帮你敲冰——”一边说一边踏前两步,趁着大鱼游近冰洞的时候,吐气开声狠狠往上一拉,那绳索登时又在手臂上多绕了两圈。 过了一顿饭时分,下面渐渐安静下来,元绍手里的绳子也再次放下去五六尺。凌玉城刚凑近了弯身去看,冷不防听得一声招呼:“让开——”眼前一片水花溅起,不假思索,立刻照着元绍的命令纵身倒跃。 电光石火间元绍一声叱喝,手中长绳狠狠一抖,随即双手握住绳索往上急挥。内力透入,那条水淋淋的长绳蓦地往上一扬,带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大鱼飞出水面。 这条鱼——凌玉城的视线反射性地追随过去,三尺、四尺、五尺……眼见得升出水面的鱼身已经超过了一人高,鱼尾居然还在水里,他不得不咬了一下舌头,才能让自己的下巴不至于掉下去冻在地上。 不是吧……看着元绍凌空虚击一掌,打得那条足有几百斤重的大鱼顶开帐帘直飞出去,听着外面欢呼声如雷响起,凌玉城实在忍不住甩了把冷汗。 皇帝这活儿,在北凉真心是个体力活! 跟着元绍踏出大帐,凌玉城第一眼就看到那条身长丈许,尖鼻阔口的奇形巨鱼在冰面上挣扎。整整一小队的金吾卫面对面排成两排,各执□□长戟,交叉着死死把那条大鱼按在冰面上,各个咬牙切齿,满头大汗,两条腿死死扎成马步或者弓步,在湿滑的冰层上微微发抖。 凌玉城宁可相信他们是害怕滑倒——十来个人对付一条鱼,还收拾不下来也太无能了。不过…… “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臣在找铲子……” “嗯?” “他们按得这么用力,待会儿那条大鱼会不会直接冻在冰上?” 这一刻,元绍无比庆幸他们身边一丈都没有人,而凌玉城又尽量压低了声音。 会有这种匪夷所思想法的,真是他的皇后么? 那条鱼在断气之前会不会冻在冰上,以至于需要铲子铲下来,显然不是皇帝和皇后需要关心的话题。两人在卫队簇拥下回到寝帐,换下钩鱼时穿的皮弁,穿上和冬至日当天一模一样的隆重祭服,还没出帐,连绵不断的欢呼声就再一次响了起来。 “五百二十三斤!”一个充满喜悦的大嗓门用足了力气喊着,“头鱼重五百二十三斤!渔获过十分,卜得今年雨水丰足,收获无虞!天佑我朝!” “天佑我朝!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声雷动,由御帐周围远远蔓延出去,凌玉城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忍住了。天晓得一条大鱼和雨水之类有什么关系……瑞雪兆丰年,有年底年初一场雪打底,今年的收获就已经定了一半,需要靠皇帝千里迢迢来打一条鱼占卜?再说雨水太大了难道是好事?还得备着防涝防洪好吧! 元绍看他眼珠四下乱转,神情古怪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又在胡思乱想。然而头鱼祭是北凉开春最重要的祭祀之一,可以腹诽,却万万不能胡乱说话——所幸凌玉城最终闭紧了嘴一个字都没有说,也省得他开口喝止。 举行祭祀的地方离御帐颇有些距离,凌玉城在元绍的眼神示意下与他并马而行,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到。展开在眼前的却不是屋舍殿宇,甚至连就着岩石雕出的神像也没有看见,视线所及,只有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或许冬天都不能用郁郁苍苍这个词来形容,每棵树都落光了叶子,枝条上冰雪裹满,正是一片天成的玉树琼林。 那树林并不是密密匝匝的一大片,而是如同双臂环抱,当中空出一大片地面。空地中央,当先两棵高度、姿态都相差仿佛的大树相对而立,犹如一对旗门在面前展开,穿过旗门,就是一棵格外高大挺拔的巨树,巍然耸立,气势万千。旁边所有树木都低了它不止一头,微风吹来,树梢轻轻摇摆,犹如朝拜这树中君王一般。 天神地祇的神位,以及北凉历代先帝牌位就设在巨树之后。凌玉城跟着元绍下马,穿过大树组成的旗门,还在左右转动眼珠,等着看供品往哪里放,就看见那条大鱼被放在爬犁上一路拖了过来,然后——咦,用一根儿臂粗的绳子穿过鱼鳃,吊上了正中巨树? 礼官赞拜声中,凌玉城一丝不苟地跟在元绍身边,焚香、奠酒、下拜起身。三拜之后向前走去,越过巨树,凌玉城只道还要再磕一遍头,不料元绍脚下转了一个弯,向左行去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7 ,带领浩浩荡荡跟在后面的诸臣工一起,绕着正中巨树和相对而立的旗门双树转了三圈。 “绕树三匝……”凌玉城暗自咕哝了一句,到底没敢出声。旁边元绍已经扭头狠狠瞪过来一眼,意思非常明确:你敢把下面一句说出来试试看! 绕完三圈以后站在一边,看着臣子们继续绕着那些树再转四圈,头鱼祭的所有仪式就此结束。回帐换回便服,河面上已经沸反盈天地闹腾起来,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凿冰声,杭育杭育的号子声,以及惊呼喧笑、赌勇斗胜……一条一条或大或小的鱼儿,也肩挑手抬、筐子装爬犁拖的,接连不断从冰面上拖了下来。 炊烟远远升起,而金顶大帐之中丝竹交作,百戏杂陈,隆重的头鱼宴终于拉开了序幕。 虽然早一个月就被元绍告知过“今年带你去吃鱼”,凌玉城却着实没有对北方的鱼菜存在半分期待。但是除了从秋天窖藏到现在、或者用暖窖特意培植的绿蔬鲜果之外,奉到席前的獐狍鹿兔、熊掌驼峰,元绍都看也不看一眼,更不示意从者取过来,至于旁边是不是有人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好像也没注意的样子。看来看去,一门心思就等着那条鱼了。 ……到底有什么好吃啊喂! 热气腾腾的鱼肉到底端了上来。凌玉城坐在高处向下一望,这烹饪风格实在是……一如既往的粗犷。能一次性喂饱十来个人的行军大锅里翻花沸滚,一块块鱼肉小的少说也是巴掌大,大的目测能有一两斤。侍者给帐中每个贵胄连汤带肉满满盛了一碗,却没人动手,元绍在上座悠然举了举杯,就看见所有人避席立起,整齐划一地拜倒在地。 “蒙陛下圣恩,臣等得飨此巨鱼,感铭五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免礼!” “谢陛下——” 拜舞山呼之后各自归坐,凌玉城低头看了眼碗里沉沉浮浮的鱼肉,低声询问:“这么说,今天能有这顿鱼吃都是托陛下洪福?” “还真是——”元绍含笑望着下方,目不斜视,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往后几天不说,头鱼宴吃的必定是朕打到的那条鱼,你不知道?” “臣还真、不、知、道。”扫了一眼,底下就座的怎么着也得有大几百人,“这万一陛下打到的鱼小了,那岂不是不够分?” “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谢得这么用力了吧?” “……”对于这种厚到戳都戳不破的脸皮,凌玉城终于无言以对,低下头捞了块鱼肉,泄愤似地切成小块送进嘴里。天晓得那鱼肉真心一点都不好吃:至少两寸见方的大块,吃到嘴里一股鱼腥味,鱼肉死拍拍的跟木头一样,皮下面还有至少一寸厚的肥油。“……他们就不肯多加点葱姜?或者倒点酒进去也好啊!” “不好吃就别吃。”元绍也不过意思意思动了一小块,“头鱼宴第一道必然是江水煮白鱼,这是历来的规矩,纪念当年先祖在冬天断粮,靠着天赐大鱼才撑过一冬的往事。饿得急了还管好吃不好吃……等着,待会儿有好的给你吃。” “当真?”虽然没说出口,满满的不信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元绍笑而不语,只一会儿,勾魂摄魄的鲜香气味就飘满了大帐。这一次端上来的菜肴正常了很多,鱼肉切成寸半见方、三分厚薄的肉片,红烧、醋溜、油煎各色做法,满满当当摆了一案。凌玉城每样尝了一两口,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过于油腻,不太计较的话也能吃了。只是……这也值得显摆? 元绍继续笑而不语。接下去端上来的倒是让凌玉城着实猜了一下:半透明的手指粗细,一根一根透着焦香,咬在嘴里咯吱咯吱的颇有嚼头,感觉挺像以前吃过的寸金软骨,只是哪里来那么大的? “猜不出来了吧?这是鱼骨——我们吃的是鱼头上的软骨,下面那些人,”下巴往下点了点,“就只能吃它身上的大骨头了,好在也有软的能凑数。用油炸过,干嚼也挺好吃的。” 最后一道鱼菜那就真是珍稀货色了,看上菜的架势就知道,除了元绍这边和前面几席上的是盘子,其余不过一人一小盅而已。凌玉城夹起一片低头看了看,不是鱼肉,看纹理也不像鱼皮鱼筋,微微透明带着些弹性的大块,浇了酱汁勾芡,绵软滑润,酥糯香浓。不知不觉连吃掉三块,还是没想出来这是什么,不免将探究的目光再次投向元绍。 “这次上的是鱼唇……”见凌玉城终于被难倒了,元绍嘴角微微翘了一翘,颇有些得意“你就算吃过也是干货发开的吧?新鲜的可只有这儿能吃到,一条鱼就这么几斤分量,要是捞上来的鱼小了,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一丁点而已,尝个味道就没了。” “意思是臣该山呼万岁叩谢皇恩了?” “当然,鱼再小,喂饱朕的皇后还是足够的——” “陛、下!”为什么跟他说不了几句就想把盘子掀他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为一个魔都人,查鲟鳇鱼的做法真心累死了…… 幸好还有值得显摆的菜,不至于让南方人专美于前的…… 第86章 隔座送钩春酒暖 虽说元绍高座首席,但是头鱼宴的主客——或者说主要的炫耀对象——却不是丁零、渤海两部的族长和族长世子,以及飞骑卫、白山卫和黑水卫的将军和副将,而是领着千儿八百户人家,一辈子也走不出几百里地的中等酋长,乃至下面的小酋长们。尤其是那群穷的叮当响、裹树皮啃草根,冬天和猪猡滚在一起的海西野人,不让他们开开眼界,还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身为皇帝,把九重宫阙搬到这冰天雪地来当然不可能,也完全没那个必要。但是金碧辉煌明光耀目,十里外就能看见的金顶大帐,大冬天里鲜嫩碧绿的蔬菜瓜果,比少女肌肤还要柔滑的丝绸锦缎,以及,当然,七彩流离镂花镶宝的金碗银盘,这些都是拿来震乡巴佬的…… 主人如此盛情,当客人的自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是以头鱼宴上,除了皇帝手获巨鱼以飨臣僚之外,还有一个牢不可破的习俗,就是有幸参与宴会的臣子各出花样,或放歌,或起舞,或角抵为戏,或比武较技,总之想尽一切花样,就是为了取悦高高在上的君王。 “所以我们就要坐在这里听他鬼哭狼嚎?”凌玉城倾身为元绍满上杯中美酒,借着倒酒的动作向他俯过身去,低低细语。不是他说话刻薄,而是此刻正在下面扯足了嗓子放歌的那位——凌玉城认得他是乌罗护族的一个小酋长——唱得实在难听到死。 走调不走调且不去说他,反正这支曲子从没听过,可那把嗓子就跟拿了把锉刀在锅底上刮灰似的,听得人寒毛都要耸立起来。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8 当事人偏偏没有自觉,还非要时不时扯个高音,更像一只被踩住了嗓子的公鸡,要不是坐在上位不能失礼,凌玉城简直向叫人把他轰出大帐。 现在想起来,元绍真是有一把好嗓子啊,那次当着各国使节,一首《敕勒川》唱得那叫一个精彩…… 被“我们”两个字小小取悦了一下,元绍含笑回视凌玉城一眼,高高举杯,在那个小酋长最后一个拉长的高音里轻啜了一口,点头道:“赏!”一个眼神,旁边伺候的侍者立刻过来,从他面前的桌案上撤了一盘羊肉捧过去,小酋长立刻满脸通红,跪下叩首谢恩不迭。 “哎,这会儿听的就是个身份,谁指望他们唱的好听了?”明知凌玉城也懂得这个道理,元绍还是慢慢悠悠地解释,“话说回来,声音那么难听还敢上场,也正好说明他够忠心,为了讨好朕出丑也不怕么?” “陛下知道他在唱什么?” “谁知道?无非是颂圣之类的——年年人人都一样,塞外小族的话本来就拗口,唱起来本来听得懂的话也辨不出了,哪个耐烦去听。”元绍又灌了一口酒——嗯,今年风调雨顺,果然马奶酒也比去年的醇厚香冽。凌玉城却像是被下面的鬼哭狼嚎刺激到了,不依不饶地非要抬杠: “那万一他的歌词里有不敬的话呢?” “那样啊——回头自然有想讨好朕的人偷偷来说,现在自己劳心费力去听做什么?喝酒、喝酒!”示意从人给凌玉城同样满上,看着他捧起酒杯小口小口啜饮,一笑转头,继续看下一批人上来献艺。 这次上来的两人身份却是悬殊,左边一个窄袖团花锦袍,腰缠金带,一身写满了“我有钱,我很有钱”的打扮,上前下拜自报姓名官职,乃是白山卫的一个参将。右边那人却是一身豹皮袄子,豹尾缠在腰间就当了腰带,脖子上挂着一圈尖牙,长长短短,看上去都是猛兽的獠牙。 “这个是臣的人。”凌玉城向下微微点头,神色庄肃威严,矜持淡漠,在元绍听来,声音里的得意之情却是昭然若揭,恨不得把那根豹尾装到他自己背后,再竖起来摇上几摇。“去年抓到的海西战俘之一,当时死闹着不肯降服,臣亲自出手跟他斗了一次,把他打趴下了才收服的。” “哦?那现在?” “这家伙在青州干了小半年苦工,又跟着臣走了一次剑门关,臣看在战功份上给了他自由身,结果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所有赏赐,买了粮食往家里赶。陛下请看,他们部族的规矩,男子佩戴的兽牙都得出自亲手猎取的猛兽,这家伙就凭脖子上的长牙,在方圆千里之内也足够耀武扬威了。” 说到一半,下面两个人都行过了礼,甩掉外盖长衣,下面赫然都是紧身短打,牛皮大带勒得紧紧的,摆出一副准备摔跤的架势。元绍点手叫过白山卫的参将过来,勉励了两句,解下一块玉佩放在桌上:“好好干,赢了朕自有赏赐。”扭头瞥了凌玉城一眼,挑挑眉:“你呢?” 难道我的人会比不过他?凌玉城迎着元绍戏谑的眼神也是一扬眉,同样叫了海西野人出身的那个下属过来——虽然现在是以部族勇士的身份出席,然而此人业已在玄甲卫里当了个副队正,只不过因为识的字不够多,军法课也没上完,当不了队正而已。照样夸了两句,也命他道:“赢下这一场!” 下面两人虎吼一声掐在一起,上面帝后二人互相对视,至少在旁人看来,那眼神里是噼里啪啦地电火花乱溅,溅得旁人连喊好加油都不敢了——给皇后押的人鼓劲是得罪陛下,给陛下押的人喊好……看陛下平时宠皇后的那股劲儿,没准就是两个人一起得罪了。旗鼓相当的一场摔跤,因为看的人多半怀着鬼胎,居然大帐里鸦悄雀静,连个叫好拍巴掌的声音都听不见。 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中将领,一个远近闻名的勇士猎手,足足掐了有好几盏茶的功夫,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才分出胜负。果然是海西野人出身的那人赢了,凌玉城得意扬扬看着元绍打发白山卫的参将下去,把自家下属召唤过来,想学着元绍从身上解一样东西赏他,低头一看顿时僵在了那里。 “陛下……” “怎么?” “……能不能替臣出了这份赏赐?” ……要不要这么吝啬啊,一样半样东西都要占朕的便宜! 被元绍玩味地一眼扫将过来,以凌玉城脸皮之厚,也禁不住有些发窘,然而说出口的话总不好再收回去,也只能讪讪地低声解释: “臣身上的东西都是陛下赐的,实在舍不得拿来赏人……” 哦? 元绍飞快地垂目一望,凌玉城身上佩带的东西向来不多,此刻也就两三样罢了。 长剑一柄,他亲自从腰间解下给这家伙挂上的,等于是天子剑,必要时凌玉城有权拿这把剑先斩后奏——这东西绝对不适合赏人。 短刀一把,前年哪一天晚上凌玉城说习惯枕戈而眠,他从腰带上扯下来丢过去的,从那天起,这把短刀就没见凌玉城离过身——这个想也知道凌玉城不会拿来给别人。 海青拿天鹅的玉佩一枚,图案略眼熟——想起来了,是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他把凌玉城打昏以后留在他身上的,好吧,意义相当于聘礼了,这是万万不能赏给别人的,连碰都不能让其他人碰。 还有……没有了。就这三件。 哎,堂堂皇后,一件赏赐下人的东西都要跟他讨,他这个皇帝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 虽说哭笑不得,元绍一时却心情大好,随手又解了腰侧一根玉串,连着先前放在桌上的玉佩一起推了出去:“算朕替皇后赏的。”暗暗下决心,回头就搜罗一堆佩饰给凌玉城去,每天不把他挂得丁零当啷的不算完! 兀立买接过卫士递过来的两样玉饰,叩过头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迷糊糊,双腿不由自主地绊了一下蒜,差点连人带东西摔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赢下这一场就能从自家大人手里拿赏——就这已经是了不得的面子了,他不过是个副队正,手下管着几十号人,平时根本就到不了大人跟前,更不用说在这大帐里有一席之地——谁知自家大人低语几句之后,居然是陛下亲自解了佩饰颁赏!这份荣耀,可真是做梦都梦不到……回去就供在神龛前面! 说实话,就是当年起兵打过来,把黑水将军砍得抱头鼠窜的时候,兀立买最狂野的想象,也不过就是占下一块地盘,当个千夫长之类的官儿,从此耀武扬威,吃喝不愁罢了。后来兵败被俘,落到凌玉城手里,他开始还自恃勇力不肯屈服,被凌玉城打趴下以后扔去开盐田、修道路,狠狠磋磨了半年,等挑兵的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老老实实俯首帖耳,不敢违抗半句军令。 幸好玄甲卫里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49 没有歧视新兵的规矩,该骂的骂,该教的教,该他的军功也一分不少。等回了部族,凭着带回去的粮食兵器,更凭着在军中几个月学到的本事,居然拳打脚踢,把原来兵败以后一盘散沙也似的部族捏成了一团,这才能凭着玄甲卫士卒和海西族酋的双重身份前来朝贺…… “功夫倒是不错。”前方御座上,陛下侧顾自家大人笑道:“你这下属倒是个勇士。给朕做个侍卫怎样?” “陛下看重他是他的福气。”凌玉城毫不迟疑地回答,扭头向下一扬脸:“还不谢过陛下?” “谢、谢陛下……”一句话被从玄甲卫调去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身边,兀立买脑子里嗡嗡的,幸好还记得立刻跪下,头也记不得磕了多少个。被叫起身来,陛下还在笑眯眯的问话,“你们海西,像你这样的勇士还有多少啊?” “微臣——”兀立买拼命地回忆着来时教的面圣礼节,一紧张舌头又开始打结,“下官,不,末将,这两下子算不得什么,部族大会的时候,至少碰到过三五个酋长比我强的……” “哦?”元绍感兴趣地挑了下眉,“他们今天来了没有啊?” “去年被大人砍了好几个……” “……” 不管怎么样,托兀立买在御前露脸的福,这次前来朝贺的海西族酋,都被一股脑儿引到了元绍跟前。元绍一个挨一个细细打量,海西野人和任何一个游牧部族一样,贵少壮而贱老弱,能当上一部酋长,执掌大权的,无不是二十几岁到四十来岁的壮年汉子。其中有一人形貌格外雄壮,身高九尺,膀阔腰圆,两边耳朵上各晃荡着三个酒杯口大的金环,头发剃成秃瓢,只在后脑勺留了一撮,扎成一根细细的辫子。虽在御前,仍然意气昂然,顾盼自雄,一点也没有畏惧闪缩的样子。 这样的神情态度他平生只在寥寥几人身上见过——当年虞阳相见,在他面前口口声声自称外臣,寸步不让的凌玉城算是一个。元绍颇感兴趣地打量了他一下,却也没有特加青眼,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报名叩首,拜舞称觞。 因为已经到了御前,这些族酋并没有立刻退下去,而是七八个人联臂踏歌,唱着古里古怪的调子扬袖起舞。兀立买因为已经被收作御前侍卫,此时也有幸站在元绍身边,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看着族人在皇帝面前又唱又跳。 那可是他们海西方圆千里,势力最强的几个族长!去年闹腾得那么欢,现在也都老老实实地来讨好陛下……而他,托了大人的福,已经是陛下身边的侍卫,以后回去肯定稳稳地能压他们一头! 元绍的神色却是渐渐淡漠下来。一帮海西野人的首领去年还喊打喊杀,要凌玉城带兵过去砍个落花流水才能压服住他们,今年也规规矩矩前来朝贺,这很好;凌玉城提拔的那个叫兀立买的家伙,在这帮人里看起来颇能镇住场子,这也不错;可所有人一起唱歌起舞来向他表达敬意,偏偏那个最雄壮,最引他注意的那个站在边上,板着一张木头脸不肯动弹。 是不合群,跟周围的族长们搅不到一块儿,还是无法无天,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一曲歌舞已毕,七八个身裹兽皮、项戴兽牙的族酋都是热腾腾一身大汗,上前拜伏在地。元绍侧顾侍者赐酒,看着唯一没有下场的那条汉子也打算就此跟了下去,酒杯在桌面上微微一顿,开口叫住: “怎么,你不跟他们一样来一曲么?” “某平生不会歌舞!” 这样硬邦邦到不会转弯的口气!配上这高大雄健的身材,往好里说是朴实鲁直,往难听里说是野蛮的形貌,元绍几乎失笑出来,表面上仍然一本正经。凌玉城在旁边却已经沉下了脸,海西野人是他带兵去扫荡的,也是他派人去收服的,现在出了这么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无异是在御前丢他的脸——瞥了兀立买一眼,兀立买忙不迭地踏出一步,向下轻喝: “不得无礼!——骨喇,既然到了陛下跟前,就献点技艺,向陛下表表忠心!” 按说元绍对表演得怎样又不挑剔,随便开口唱两句,哪怕同时用手掌拍拍大腿跳两下,也算在御前表演过了。偏生骨喇不知道是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还是当真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居然昂头回了一句: “某只会杀人的本事!” “你——” “要某献艺,你下来陪某打一场?还是——”目光在上方转了一圈,居然死死盯住了凌玉城,“你?” 一瞬间,凛冽的杀气冲天而起,凌玉城右手按上剑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起身,只是咬着牙轻轻冷笑:“去年五龙河边,怎么没看见你?是逃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资格来?” “你——” 骨喇怒睁的双眼一瞬间血红。御前所有侍卫都凝神戒备之际,元绍蓦然展颜微笑,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凌玉城握剑的手掌,只一触,就把他满腔的杀气消于无形: “好了。”元绍从容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放松下来,而后瞥了骨喇一眼:“和他动手?——你也配?” 更不再说,端起桌上还盛着半杯残酒的薄胎瓷杯,抬手向下一掷。就这么高才盈寸的一只酒杯,去势也未见得多快,骨喇却是双手当胸都没有接住——满帐臣子侍卫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叫一声,仰面摔了出去,摊手摊脚砸在地上,半晌才抽动一下手脚,却已经没有力气自行爬起。 “念在你僻处草野,不知礼义,饶你一条性命。——滚!”早有人冲上来把人拖了下去,那只瓷杯嵌在骨喇胸口,杯身完好无损,半杯残酒兀自荡漾,旁边鲜血汩汩溢出,再一按,下面肋骨已经折断。 “多谢陛下。”看着人影消失在帐外,元绍才扭转头,刚想跟凌玉城解释这家伙一身功夫都给废了,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仔细打量,凌玉城微微低着头,神色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别扭,感谢之外,似乎总觉得有点儿什么。 “怎么了?” “只是觉得,那次陛下实在是宽宏大量……”当着各国使节要他开口唱歌,他居然没有直接动手灭人,对比刚才那一击,实在是宽容了不知几千几百倍。 “原来你也知道?”元绍似笑非笑斜过去一眼,看在周围人多的份上,勉强忍下后面半句:“……你当时有多欠抽!” “陛下……”凌玉城低着头不与他目光相接,取过一个干净瓷杯倒满了酒,才小心翼翼推到元绍面前:“陛下宽宏,臣铭感五内……” “哼!” 作者有话要说:  喵,伦家知道错了,不要翻旧账了嘛~~~~~(尾巴卷上去轻轻蹭) ps:那个在头鱼宴上不肯跳舞的家伙,原型其实大家都很熟…… 第87章 云母屏风烛影深 千里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0 迢迢奔到黑水河畔,当然不可能打一条鱼就回去。以头鱼宴为起始,通宵达旦的欢宴足足要持续三天,其间穿插着射箭、摔跤、各种变着法子的比武,当然还有捕鱼。每年单枪匹马,逮到最大那条鱼的勇士,例行都能得到皇帝亲自接见颁赏,隔几年就有出身贫寒甚至是奴隶的汉子一步登天。 “稳住稳住!——拉!”远远的冰面上,四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马后拴了根像是车轭又像是木杠的东西,上面捆着沉甸甸的大网。一群十几个人或扶木杠,或拽辔头,还有些人理着网绳,杭育杭育地往上狠命拉扯。冰窟旁、马匹边,几个穿着玄甲卫特有黑色戎装的汉子正在紧张地指挥,更有人一边跟着跑,一边刷刷地拿炭笔记些什么。 “这是在干啥?”元绍颇感兴趣地指着问道。这时候别人都是摩拳擦掌,想捕条大鱼在皇帝面前出个风头,只有玄甲卫又是人拖又是马拉,岸边的大小鱼儿分明已经堆成了山,还在一种又一种换法子,分明一门心思奔着吃的去了似的——“难不成黑水部、白山部少了你们吃的?” “让他们学会凿冰捕鱼啊。”凌玉城口气轻松,“万一什么时候正好冬天经过这里,又断粮了呢?眼睁睁看着河里有鱼饿死在岸边?”他带的兵,才不能做这么蠢的事情! “你……”元绍好容易才忍住了没有扶额长叹。好吧,时时处处用心,或许这就是凌玉城能带出这支精兵,走到哪儿赢到哪儿的缘故。“那逮上来这些鱼呢?再过两天就要走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拖回去?” “那怎么可能?”凌玉城一脸的理所当然,“大部分肯定卖给黑水卫啦——又吃不完那么多。带肯定要带一些的,回去让那群商人看看,万一能卖得好,也是一条生财之道不是。” “……朕没有短了你吃的喝的吧!” 虽说一头筹划着让下属和周边的酋长比武较技,另一头还要操心这种糊口发财的事,出关奔赴黑水河畔,参与头鱼宴的这段时间,着实是凌玉城最轻松的一段日子。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不是特别重要的公事递不到他案头,操练军队的事情也被下属包去了大半,因为要医治旧伤的缘故,元绍甚至不许他一天到晚顶风冒雪在外面骑马,而是常常逼着他一起乘坐御辇,省得这边劳心费力刚治好了一点,那边风寒入侵又要复发。 一个月少思少虑少操劳,还有人天天盯着调理的日子过下来,凌玉城自己也觉得身体轻捷了不少。便是以往到了冬季总要疼个几天的脚踝,在日复一日的推拿按揉下,居然一次都没有犯过。而每个晚上深入骨髓的酸痛麻痒也是越来越轻,最近十来天的治疗中,总能感到细细的热流从元绍指掌间吐出,沿着经脉缓慢但坚决地渗透下去。 “已经好了很多了……”又一次治疗的间隙中,凌玉城伏在枕上竭力平复着呼吸,断断续续地回答元绍的问话:“应该再过几天,就不必劳烦陛下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说呢?”元绍坐在他身侧的床边,往手心倒了点虎骨油,正在努力搓热手掌,闻言狠狠在他肩背上一按:“何况还是旧伤!” “啊!咝……” 能光明正大下黑手的感觉真好。 元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掌,继续用力搓动双手。帐中暖融融的,凌玉城刚刚洗过的头发水迹未干,一小滴一小滴的水珠从肩背上方向下滚动,越聚越大,而后沿着脊柱当中的凹陷滴落下去。元绍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滴浑圆的水珠,看着它最终隐没在凌玉城腰际,不知为何,忽然想跟着那滴汗水的踪迹继续探看下去。 烛光摇曳,刚刚涂抹了药油的肌肤细腻有如丝缎,其下包裹着的肌肉却是力量十足,即使凌玉城已经尽量放松,也要着实用上一把力气才能按得下去——再往下,肩背线条干净利落,肩胛优雅的舒开,而后在腰间收窄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当中一条凹线带着轻微的弧度划过整个背心,消失在衣物的掩盖下……元绍反射性地缩回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伸出手去,指尖几乎沿着那条水珠滚过的痕迹从顶上往下划落。 一定是最近日子过得太闲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都。或者是今天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不过最近接连大宴,野味是一盘接着一盘的上,一定要想起是吃了什么,还不如去想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比较快些…… 暗自庆幸凌玉城此刻是背对着他,元绍深深吸了口气,把双手放上他肩头,开始如平时一样催动内力,将药力沿着经络和肌肤逼入凌玉城伤处。指掌下的触感一如既往地细腻紧实,富有弹力的肌肉忠实地反馈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这对内力掌控要求极高的治疗过程一个月来已经作惯,此刻却越按越是心浮气躁。 好不容易把肩颈脊背揉按完毕,元绍起身倒了杯凉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才觉得躁动的气息平复了不少。再转回身来给凌玉城按摩腿脚的时候,只能澄神定虑,把全副心思放在内力的运行上,再不敢分出心思胡思乱想。 嗯,这么长时间不间断的治疗果然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内力在凌玉城体内运行的时候,一开始那种细微的滞涩感已经消除了大半,而凌玉城晚上睡得也踏实多了,不再略有点点动静就要惊醒过来。就是出发前杨秋最为担心、几乎要拦着凌玉城不让成行的肺部疾患,出关以来,也不过在暴雪骤降的时候咳了一两次罢了。 或许可以算作意外之喜的是,凌玉城也是越来越放松了。最开始那几天,只要他的手往身上一搭,凌玉城铁定僵得笔直,任他绞尽脑汁,好说歹说都没有用处,一场以治疗为目的的推拿按摩往往会变成双方角力。半个时辰下来,两人都是一身大汗,非得叫了热水来再洗一把才觉得舒坦。 幸好这情形三五天后就开始改观,到了现在,除了揉按他膝盖上方时还有些僵硬,别的时候那都是惬意地趴在床上随便他怎样怎样,有时候觉得累了,还能直接打个小盹,要把他推醒了才知道翻身。 就像现在这样……嗯? “你怎么了?” 凌玉城闷不吭声地埋在枕头里,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弯弓,呼吸急促而凌乱。因为上半截裹在被子当中,坐在他身后的元绍只能看到他一个后脑勺,还有伸在被外的一只右手——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死地抓住了床边,关节用力得发白,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清清楚楚。 记得那晚亲自替他腿上的杖伤擦洗换药,伤痕一片连着一片,凌玉城也没有疼得像现在这样……难道他还有哪里的旧伤突然发作,却硬是熬着不肯说出实情? 伸手去揭他裹得紧紧的薄被,才碰到肩头,掌下的人就是一颤,越发把被子拽得紧了些。这样的反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1 应从来未有,元绍不由皱眉,搭上凌玉城露在外面的右手,想要让他放松一些以便诊脉。不料才握住他手腕,凌玉城劈手一夺,把腕子从他手里拽出来,直接藏到了枕头底下。 到这时候元绍就是反应再慢也觉出不对了——何况他从来不是一个反应慢的人。深深吸了口气,回忆了一下这些天给凌玉城治疗的时候,内力通行经络没有觉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倾身再一次伸手搭上他肩头,想把人扳过来看看脸色如何。 刚搭上去,狠狠的一肘子挥了过来,元绍若不是缩手得快,这一下铁定要挨个结结实实。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听见凌玉城闷闷地叫了一声:“陛下。” 声音不似平时的清亮,反而有些罕见的沙哑,语音低沉,还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倒像是真在煎熬着什么一般——元绍刚上来一点的火气立刻消了下去,坐回床边应了一声,再度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长久的沉默之后,一直死死地俯卧着不动,恨不得跟床面长在一起的凌玉城终于开了口。话音断断续续的,合着急促的呼吸声,分外让人听得揪心:“请您,出去一下……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喂你们在群里听我说过的不许剧透! 第88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身体燥热得快要爆炸,凌玉城一颗心却止不住地向下沉去,一直沉到了冰窟当中。 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了那特定的一点,叫嚣着想要一个出口,而那双手……那双手还在他身上不停的移动,由腿至膝,由膝至足,每一下抚触都带起一股细细的热流,向他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制冲撞而去。 冷静下来……他拼命对自己重复着,那是个男人,那是你的主君,他只是想要给你治疗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不能…… 身体的冲动于他其实是熟悉的,怎么说也是二十六岁的成年男子,在他出仕以后的十年中,侍寝的女子也换过不止一茬。可是,在一个男人的触碰下,欲念沸腾到几乎无法克制,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可怕到他想都不敢去想。 才不到两年的时间啊……呵…… 他该庆幸么,此刻是俯卧在床榻上,身体的真实情况还能够隐瞒片刻。也幸好在他含糊其辞的恳求之下,元绍虽然不愿,还是转身离开了内帐,没有进一步寻根究底。 让元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宁可挖个坑先把自己埋了! 翻身下床,凌玉城竭力稳定着脚步向里间走去,在屏风和帷帘隔成的小间里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出来整装束带,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刚在边上坐定下来,帘子一掀,钻进一个肩上还挂着雪片的人来。 “大人?” “你回去吧。——我没事。” 不出意料的,杨秋不但没有走,反而拉了张锦凳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还没坐稳口气就已经咄咄逼人:“真没事?” “没事。” “那刚才是怎么了?” “一时有点不舒服,已经好了。” “跟医生说谎太监一辈子!” “……” “这样都不肯说?”杨秋“哈”地笑了一声,向后微微一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其实很好猜的——真气走岔之类的问题,你肯定先跟陛下求援,不至于拎了我过来;吃坏肚子啦什么的,大大方方说出来也没关系;那么会是什么情况大人您非要请陛下回避呢——” “够了!” “太监一辈子也无所谓?不对……看大人您的脸色,其实是能太监一辈子的话最好吧!所以,大人您刚才其实是——” “住口。”这一声自己听着都觉得心虚,果然杨秋丝毫不为所动,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下去: “或者,大人您把手伸过来让我诊脉?” 凌玉城暗暗叹了口气。杨秋这家伙第一恨的是不遵医嘱,第二恨的就是讳疾忌医——总之明明有问题还要跟他说“没事”的,最后都被收拾得很惨。刚才就不该试图隐瞒的——可是,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沉默当中,一只手已经被拽了过去,三根冰凉的手指搭在脉门上,一会儿,又是另一只手。随后就听杨秋大大地叹了口气:“大人您不至于吧!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才闹这种别扭呢!” “可是……” “大人你多久没找女人了?” 过于直白的问题得到了狠狠的一个白眼。杨秋不以为意,摊了下手,继续发问: “那男人呢?” 这次连白眼都没有了,凌玉城脸色板得死紧,一个字都不打算回答。杨秋耸了耸肩,口气越发无奈: “那您至少自己解决一下吧?” “……” “……也没有?别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想……嗯?” 从来都没有过,当然是不可能的。只要身体无恙,这种冲动就不以意志为转移。可是……自从那一日天翻地覆的大变、跟随元绍北上之后,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他除了晨起时偶尔有些躁动,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半是刻意忽视,半是……天天累到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情况下,什么想法都化为乌有。细想起来,也就是最近一两个月,事静身安,又被元绍拘着调养,才渐渐恢复到和以前差不多的样子。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 “可是?” “可是……” 可是,不该是那个时候……不该是那个人。 看着凌玉城低头不语,一脸纠结到死的样子,杨秋只觉得一辈子的气都在今天叹完了,要不是被人追杀到经脉尽断武功全废,实在打不过他,简直想把人抓过来敲几下脑袋。可是身为医生的坏处就是,叹完了气还得说话: “一天一盅虎骨酒,哪怕补的是筋骨旧伤,不走肾经,这玩意的阳气也重得很。再加上虎骨油的药力,一个多月下来,你以为呢?” “这么说,都是药力的缘故了?” 可以听到凌玉城的声音陡然轻松了下来,杨秋大大地翻个白眼,很想抄起个什么东西当头砸过去,“当然不止——” “那还有什么?” “伤处阴寒太重,治疗时用的内力肯定也是阳性,几下子凑在一起,阳气过剩闹这一出有什么大不了的?” “……” “当然,如果大人您讨厌陛下到死的话,怎样都不可能出今天这种事儿的……” 打发了杨秋进去看视以后,元绍一个人坐在外间,托了杯茶慢慢发呆。 到底还是不忍迫他……何况凌玉城刚才的反应,明显紧张多于痛苦,应该是缓一缓就不要紧了。再说了,就算有个不对,军医不是还在里面么。 杨秋……那的确是个有趣的家伙。 因为喜欢剖尸这种见鬼的爱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2 好被人追杀,最后落到混迹在花街柳巷做个见不得人的黑医,这种事情就不去说他了,反正认识的武林中人,医术出名的就没有哪个没点儿怪癖的。让元绍觉得有趣的,倒是杨秋与众不同的倔犟,以及,与之形成反差的,出乎意料的识时务…… 才几天相处下来,这个大夫就本能地知道,能成为他的同盟军——或者说,能帮他管住凌玉城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乖乖吃药、乖乖休养,不要劳心劳力,病还没好就出去顶风冒雪的人是谁。每天紧迫盯人,稍微有一点不对就跟他告状是少不了的,有时候抬脚走到谨身堂去,也能听到杨秋拿他恐吓凌玉城: “大人,您一定要出去的话,下官只能告诉陛下了……” 元绍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关门,放陛下”的错觉。 一边回忆,一边凝神倾听里面的动静。寝帐里地方不小,用厚厚的羊毛毡隔成三五间小室,为了保暖,内里几间顶上都用帐幔盖住。他现在坐的地方离起居的内间隔了两道门帘,换了别个自然半个字都听不清楚,可是一旦运起内力,里面的一字一句就清清楚楚如在耳边。 “跟医生说谎太监一辈子!” 元绍几乎喷笑出来。这个军医还真是,如此神奇的威胁第一次碰到,不过听杨秋说话的口气,似乎已经说得很顺口了?真想看看凌玉城是什么脸色…… 再听下去,越听越是想笑。怪不得凌玉城埋在被子里死都不肯动上一下,原来……咳咳,要是他刚才不出去的话,只怕这家伙还在纠结着吧?又不能当着他的面…… 当着他的面…… 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凌玉城,在他的面前,因为他的抚触在欲念中挣扎……呼吸凌乱破碎,在他身下不安地辗转着,用格外低沉喑哑的嗓音一声一声叫着陛下…… 那样的样子……那样的样子…… 一瞬间,所有被忽略的记忆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抿着唇站在床边,偷眼打量着他一脸戒备的凌玉城;白衣散发斜卧在红枫下,随意往他怀里一靠的凌玉城;被他扭着手臂绊跌下去,抓着他挣扎半天才能站稳的凌玉城;寒夜中一身冰冷被他抱在怀里,返身过来紧紧拥抱他的凌玉城;被他压制在身下桌面上,满口赔罪求饶,却从眼底流淌着笑意的凌玉城…… 每个碎片都在脑海中活色生香,一幅幅画面不断扭曲变幻,最后都终结于纠缠的肢体和交融的气息,光是想着,就觉得全身血液都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心脏更是跳得几乎要爆炸开来。 想要他。不是因为长期没有亲近女子、身体自然而然兴起的欲念,而是明明白白的,就是想要这个人。 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想要看他玉白的脸颊燃烧起绯红,想要把他每一寸肌肤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想要让那双一向明净的眸子在欲念中靡乱,除了自己再也看不见其他。 想要彻彻底底的占有他,让那个纤细而充满力量的身体为自己打开,想要看他柔韧的肢体在自己身下屈折到极限,想要让他喘息着,颤抖着哭出声来,在自己的冲撞中支离破碎地叫着陛下…… 那个骄傲的,脆弱的,欣悦的,伤痛的,从容自若的,杀气凛然的凌玉城……想要看到那个人各种不同的面貌,逼出他从未有过的风情,那是他同床共枕了那么久的枕边人,只属于他的,今生今世都要和他绑在一起的那个人。 从没有任何人像凌玉城那样,只是想上一想,就牵动他的情绪到如此地步。如果不是一线理智尚存,记得还有别人在里面,元绍几乎立刻就要把人紧紧地揉到怀里,再不放开。 这样一闪神,里间传来的对话就漏过了几句。再度运起内力细细倾听的时候,正是凌玉城在低声发问: “这么说,以后还会……这样了?” “保不准。”杨秋的口气也不太确定,“不过大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这种事只有越来越频繁。说不得哪天就碰上了……” “有什么法子么?” “法子?”杨秋喃喃地重复一遍,突然爆发了:“一刀割下去一了百了!你干不干?有我在,保证你死不掉!” “……不行。”片刻沉默之后,元绍听到了回答,静静淡淡的,漠然到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我还要带兵。” 合着你还仔细考虑过是吧!合着不是为了还要带兵,觉得给人发现了影响不好,你就觉得一刀割了一了百了其实是好事吧! 不等怒气上涌的元绍掀帘进去骂人,里间砰的一声,却是杨秋已经一拳捶在桌上:“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知道。”凌玉城的声音空空洞洞的,即使隔得老远,也能听出他声音里不知所措的惶恐,以及铺天盖地的茫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元绍浑身一凛,刚才烧得他几乎失去控制的火焰,不知不觉退了大半。 一顶大帐,同样为欲念燃烧的两个人,他只想着去占有,去宣泄,而与他日日同床共枕的那个人,却是那样冷,那样痛。 这种事……凌玉城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过吧。 还能怎么样呢? 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能像他一样找别的女人发泄身体的冲动,甚至羞于让他看到自己的情状…… 是啊,对凌玉城来说,还能怎么样呢? 里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杨秋掀帘而出,在面前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 “陛下,”不像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禀报,杨秋先是仔仔细细地——几乎可以说是无礼地抬头打量了一下,随后直裁了当发问:“里面说话的声音,您能听得见吗?” “听到了一些。”跟这家伙生气根本是白生,何况元绍也不想让他再重复一遍,浪费他也浪费自己的时间——沉声回答了一句,果然杨秋毫不意外地点头: “那下官就不重复了。大人没有什么事,最多,饮食上稍微注意一些,不要多吃太过热性的东西。” “知道了。”无非就是不要再次补得阳气过盛么——就是过盛又怎么样,大不了就是一场欢好而已,难不成他会只顾自己、不顾身下人的感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元绍根本没有注意到杨秋的神色。直到那个医生轻轻咳了一声,把他拉回现实的世界中来: “陛下,其实你想要的话,大人是愿意伺候你的。” 那当然,会有人不愿意么——等等——元绍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伺候?” “不然呢?”医生淡定地反问着,以和君臣分际不相符的锐利眼神和元绍对视,直到身为皇帝的那个人目光慢慢平和下来,才继续缓慢而平稳地说了下去,一字一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3 句,揭开那段从来不为人知的往事: “其实,大人下定决心,同意跟您北上的时候,就想过会需要面对什么。那时候……” 那时候,他闯进凌玉城的书房,屏退左右,在大人面前摆开一堆瓶瓶罐罐和奇怪的器具,一字一句慎重告诫: “大人,您可以不去学怎么伺候一个男人,但是您必须知道,怎么在他兴致来的时候保护自己——不然的话,您可能会……” 不等他举出最可怕的例子来设法恐吓,端坐在对面的凌玉城猝然出声打断: “我知道。会死。” 当时他心头就是一冷,然而说着这样的话,凌玉城的神色依然是沉静的,尽管在他看来更加接近死寂——杨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咳了咳,把自己准备好的课程一一讲来。 那时候,尽管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凌玉城还是认真地、专注地,听完了他讲的每一个字。那些在他多年花街柳巷的黑医生涯中,从南风馆的娈童们和老鸨身上得来的经验——事前如何准备,当中如何放松,事后又要怎么清理和治疗,受伤到什么程度一定要传唤医生绝对不能逞强——尽管那些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割在身上。 那时候杨秋就知道,凌玉城已经准备好面对最坏、最难堪的情况,即使献祭自身也在所不惜。 缓慢的叙述中,元绍一点一滴地冷静下来。 一直都还记得,对于成为他的皇后,凌玉城是个什么态度。 擂台上连续三次自尽;被囚府中时的心如死灰;一年多以来的郁郁不乐心结难解;病中辗转反侧,轻轻说着“我不是贪生怕死”…… 还有在他面前明亮的微笑,从未有过的夺目光彩: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问心无愧!” 那你呢,元绍轻轻地问着自己。你要为满足你自己一个人的私欲,摧毁他一直以来坚守的骄傲,把他拖入过去那般黑暗的境地么? “和亲不过从权,朕想要的,仅仅是一个能为朕效力的臣子。” “难道这一年多,你都没看到朕是怎样待你?” 那是他作为主君的承诺,近两年来,一直支撑着凌玉城,让他走到可以对自己温暖微笑、可以狡黠戏谑,也可以偶尔流露伤痛脆弱的这一天。 过去可以不注意不在乎,因为那只是一个臣子,他身为主君只要识人用人赏罚分明,没必要过多照顾一介臣子的心情;然而现在,知道了凌玉城是怎么艰难的一步步走来,他却无论如何不忍心如此。 那个人就在身边,日日出入相随,夜夜同床共枕。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揽入怀中,是的,正如杨秋所说,凌玉城会愿意伺候他,只要他想要,那个人其实根本就不会抗拒—— 可是,这样连自身都置之度外的“愿意”,真是他想要的么? 第89章 圣诞番外 金风玉露一相逢 “圣诞?该是万寿节才对。”元绍不屑地哼了一声,“到底是蛮夷之国,连一个庶民的生日,都能管它叫圣诞。” 凌玉城扭过脸去默默忍笑。元绍这就叫有嘴说别人,没嘴说自己,曾几何时,他还觉得北凉贵胄都是关外蛮夷来着…… “不过,圣诞节要收礼物的习俗,倒还是蛮有意思的。”元绍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继续点评,“说起来,朕第一次过万寿节的时候,你把小十一从水里捞了起来;第二次万寿节的时候,虽然早了一点,你把剑门关送到了朕手里;第三次的时候……” 他笑吟吟地扭头打量凌玉城:“这次你又打算送朕什么?” “……陛下!” “嗯?” “……今年万寿节的节礼已经送过了!” “但是这是圣——诞——节!”瞧瞧,瞧瞧,那家伙还说得理直气壮,一脸我是皇帝我说要礼物就要礼物你拿我怎么办的味道。是皇帝就可以不讲理吗? 决定了,要不讲理,那么大家一起无理取闹好了! “陛下,”凌玉城开始化身账房先生,摆出一副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讨债脸。“第一次万寿节,是臣送的礼;第二次,也是臣送的礼;第三次,还是臣送的礼。” “所以?” “所以轮也该轮到陛下送礼了好吧!” 拍案而起!声音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用气势压倒他!反正陛下又不能因为谁送礼的问题把他怎么样…… “可是朕手头没有东西可送啊。”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庞在视野中越放越大,凌玉城向后仰了一下,再仰一下,偏偏某人得寸进尺地越靠越近,“一定要送的话,就只有……” 一只胳膊毫无预兆地绕上了腰间,把他整个人箍进怀里,暖暖的热气喷在耳廓,“以身相许如何?” “陛下——” 不等回答,湿润的亲吻已经落了下来。凌玉城本能地偏了下头,耳垂已经落入别人口中,先是温暖的湿意包裹上来,跟着就是极细极细的刺痒酥麻,一阵一阵碾磨得人双膝发软。伸手去攀住他肩头稳定身体的时候,整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被放倒在榻上…… “陛下,”领口的衣襟被扯开大半,凌玉城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把元绍往下一拽,手臂环过他肩背紧紧箍住,用力搂着他往侧边一滚: “不是说以身相许吗?” 动作被打断,元绍索性躺在榻上,笑着回望半趴在他胸口的凌玉城。一轮挨蹭厮磨下来,凌玉城脸颊已经染了层薄红,眸子亮晶晶的,气息也有些不稳,偏偏还非要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比起一会儿就在他的进攻下溃不成军,只知道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别有一番亮眼的诱惑味道。 他干脆摊开四肢,舒舒服服地放松了身体: “那你要怎么样?” “既然是陛下以身相许——”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唇角,带了点试探,却因为他的允可毫不犹豫地加深,探索半晌才慢慢分开:“那当然是我来了!” 一瞬间,元绍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好啊!” 意外得到允许,可以看见凌玉城分明呆了一下,然后第二个吻立刻落了下来。这一次是在眉心,润润的,凉凉的,更像是在用唇舌确定些什么,然后缓慢地向下移去。 “哎——不要咬鼻子!唔!” 长久的沉默,分开之后元绍第一件事就是怒视着凌玉城:“你还咬嘴唇!咬出伤口来明天上朝给人看啊!” “陛下不愿意?” “……”葡萄架倒了就倒了!话说就算被人看到丢脸的也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 衣襟一层一层被扯开,接连不断的亲吻从脖颈蔓延到胸膛,在每一个可能引起反应的地方试探着点火。凌玉城也是有经验的,当然这个经验针对的是女子而不是男人,但是此刻的每一个亲吻和抚摸更带着小心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4 翼翼的青涩味道,却因此格外显得动人—— “呵……”元绍在一次格外漫长的吮吻中仰起头来,急促地喘息着,捉住凌玉城四下里探索的手掌,将之强硬地导向自己业已被点燃的欲望,“你……” 只是一触,两个人同时僵了一下。跟着刺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身下一凉,已经落入了一只微凉的手掌中。 “陛下……”凌玉城已经整个人压了上来,侧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两个都已经衣襟散乱的身躯叠压在一起,哪怕是最轻的一下摩擦,也让整个身体为之震颤,“喜欢这样么?” 不等他回答,那只手上下滑动了一遍,刻意用指节处的薄茧摩擦着要害处格外细嫩的肌肤,立刻又改为不紧不慢地揉搓,指尖在最敏感的地方细细地打着圈子,“或者……这样?” 元绍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得冒火,忍不住把那个俯首啃咬他喉结的家伙拉上来,给了他深深的一个长吻。真想现在就把他压倒下去啊,可是,放任他卖力地在自己身上到处探索,手足口舌无所不至,也是十分新鲜有趣的经验呢…… “陛下,”小腹上忽然一阵润凉,低下头去,却正看到凌玉城滑下去伏在他身侧,向他肚脐轻轻吹了口气,“或者,您喜欢这样?” 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舌尖在他丹田打了个圈子,立刻又抬起头来,斜挑的凤目中水波流荡,笑意盈盈。就这一眼,元绍腹下刚刚压下去一点的火焰腾地升了起来,伸手把凌玉城推了下去,自己手肘在榻上一撑就跟着滚落下来,覆在他身上吻了下去。 卧室地面上毛皮一层一层铺得厚厚的,一脚踏上去直没足背。凌玉城仰面躺在地上,也不见惊讶,只是吟吟笑望着元绍,微微抬头与他唇舌交缠。两个人一边忘情拥吻,一边双手都是不停,不一会儿里衣外衫已经散乱了一地,元绍正要再进一步,陡然间视野中天地颠倒,被一股大力掀得仰面朝天,身上一重,却是凌玉城就势趴到他胸口,挑起一缕头发轻轻扫着他脸颊: “陛下,说好是我来哦——” 这一脸硬装出来的纨绔恶少调戏民女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元绍毫不客气地喷笑出来,越笑越是大声,到最后干脆侧过身子,一下一下锤着地面,还空出手来偶尔抹一把眼泪。眼角偶尔一瞥,见凌玉城撑着手肘僵在身边,硬端起来的模样渐渐在笑声中碎成了渣渣,忽然一横心扑了上来,张牙舞爪地把他按在地上,低头就去堵他嘴唇: “笑什么笑!”恼羞成怒地嘟囔着,凌玉城狠狠压了下来,错非元绍躲闪得快,牙齿和牙齿几乎要撞在一起,就这样还是被狠狠咬了一口,随即舌尖探入他口腔,在可以达到的一切地方到处肆虐。 嗳——这是要比谁的气息更加悠长么你的内功远远不如朕啊——胸口因为闷笑止不住地震动着,元绍索性如了凌玉城的意,一手扣住他后脑慢慢加深这个吻,另一手环着他脊背,沿着脊柱中线慢慢来回抚摸。趴在他身上的人手脚也不老实,一边膝盖顶入他双膝中央试图向外分开,一边空出来的那只手在他身下不停挑弄着,渐渐往他身后探去。 “唔——”果然没过多久,凌玉城的气息就渐渐急促,挣扎着想要偏开脸颊,却被元绍牢牢扣着,动都没办法动上一下。再过片刻,连在他身上乱摸的那只手也收了回来,无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滚到一边,却屡屡被他压了回去。 掌下的挣扎由强变弱,只有已经抬起头的某个部分越发炽热,紧紧贴在他腿根蓄势待发。元绍仍然不紧不慢地一下下抚弄着凌玉城脊背,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那物对自己的威胁,直到凌玉城用力一推,从他的钳制当中挣脱开去,才伸手飞快地捋了一把,指甲在尖头上轻轻一刮,就听见凌玉城低低“啊”了一声,无力地瘫倒在他身上。 “陛下,说好是让我来的……” 安静半晌,低低的话语才合着喘息再一次响起,声音里居然有几分委屈。元绍伸手抚弄着凌玉城腰际光洁的弧线,应声轻笑: “是让你来没错啊——自己坐上来,嗯?” 第90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 直到御驾返回京城,元绍还是没有想明白,到底怎么才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扪心自问,收拢人心什么的他也不是不懂,史书上大把大把的例子可以照着抄,关于怎么拉拢臣子,以及怎么讨好后宫妃妾顺带,后者全部都是祸国乱朝的反面例子。前者……前者好像也和怎么把人弄上手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这都不是关键了谁来告诉他,凌玉城怎样的反应,才能算是真正心甘情愿啊! 哪怕索性直说不愿意呢!好过一点都不抗拒,想要他怎样就怎样! 有时候人自制力太强真不是好事。还有太能掩饰自己什么的,这种习惯在领军理政的时候是好事,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私下相处上还是非得这样,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左思右想,居然完全找不到方向。一直以来,都只有六宫嫔御想尽办法向他献媚争宠的,至于他自己看上哪个人?登基以前请父皇下旨,登基以后自己下旨,一道诏书收进宫里来就完了。谁会在枕边人身上花这种心思,嫌时间不够多么? 还有少年时游历四方碰到的那些,京城青楼所谓卖艺不卖身的花魁也好,虞阳南风馆里当红的小倌也罢,是有个把喜欢搞欲拒还迎那套把戏的可人家拒也是为了迎,不是当真不愿意啊! 真是……唉。 从来顺风顺水无往而不利,想要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皇帝陛下,第一次深深地纠结了。 无所谓。万般无奈的时候元绍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反正人已经在他身边了,一百年都逃不出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慢慢磨宁可慢一点,也好过太过鲁莽,到最后反而弄砸了。 从枕上半支起身子,元绍借着熹微的晨光凝视凌玉城酣睡中宁静的侧脸,暗暗叹了口气。这家伙倒是睡得香,一点都没感到身边有个人辗转反侧,想要把他拉到怀里这样那样……还真是够放心的…… 那次和杨秋谈完,他一个人在外厢静坐许久,才掀帘入内。进得内间,凌玉城背对着他蜷在被底,呼吸匀净绵长,已经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 ……这是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元绍忍笑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装作啥都不知道。果然凌玉城着实不自在了一段时间,看他的目光都有点躲躲闪闪。几天下来,见他根本都不提起,也就重新放松下来,又每天在他身边睡得人事不知。偶尔睡梦中还能像个裹着蚕茧的蛹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后蹭,一直要靠到他身上才肯停住。 那,就像现在这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5 样。 酣睡中的人往后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想是觉得背后空落落地有些不惯,微微皱起眉头,伸手向后捞了一把。手背碰到人体才舒了口气,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继续往后移动。 话说这种睡梦中保持着“卧如弓”的标准姿势,还能一点点往后蹭的神功是怎么练出来的?元绍很是纠结了一把,最后还是决定不抱白不抱,飞快滑回被底,侧过身来环住凌玉城腰间。果然一被搂住人就安静了下来,脸颊在被角上蹭了蹭,气息又一次平稳下去,看上去又沉回了好梦当中。 唉……什么时候,凌玉城清醒着的时候也肯这样让人抱呢?这么一天一天同床共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忍不住啊…… 对自己哀叹了一声,元绍也抓紧清晨仅剩的回笼觉时间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千万要赶在凌玉城之前醒过来然后放开他躺平,不然……出现一些让大家都尴尬的反应就不好了…… 皇帝陛下不为人所知的小小烦恼,还没维持到上朝的那一刻就消散殆尽。 事实上,作为一个皇帝,元绍大部分时间还是要放在政务上。尤其是今年,确切来说是从去年秋冬之交开始,随着战俘的投入使用和虞夏赔款的逐渐到位,各地道路、水利设施的建设轰轰烈烈展开,坐在最高处的人虽然用不着亲自下去监工,可好歹也得知道,这笔钱是不是花到了点子上啊。 平时不觉得,各地工程一铺开来,工部的人手顿时紧张。造东西这事儿,闭门造车可做不成,哪里的沟渠需要挖深,哪里的路需要拓宽加固,哪一段需要多少人手多少工具,又从哪里调石头调砖……看着都是些细事,没有专业的人才下去跟着跑,那真是事倍功半。工部从上到下,连官带吏撑死了就那么百十号人,天天跟户部核对预算单子、讨要核发钱款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去折腾这些事儿? “陛下——不是微臣不尽心,微臣手里也没人啊——” 去年冬天做规划的时候,工部尚书就差抓着元绍的袖子当面巾使了。元绍也头疼,按说他科举也开了不少次,秀才举人之类也能抓上一把,但是现要去寻摸这么一帮人还真不容易——上哪去找这么一帮懂得造桥修路挖土方,能独当一面规划工程指挥调度,还得识文断字,能记账、会打算盘的能人四面撒开啊! 指望地方官?别开玩笑了…… 这人手还必须快点到位,工部自古别称冬官,说的就是不管道路城墙,桥梁水利,都得趁冬天农闲时分劳作。不趁着秋冬之交快点开工,等明年开春农忙,从哪里调民夫去? 元绍头疼到吐血的时候,边上一张单子静悄悄递了过来。 “陛下,臣这里倒有几个挖过壕沟、建过营房,能写字会打算盘的人手,不知陛下用得上用不上呢?”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一叠纸,在将将递到他手边的时候,又飞快地往后一缩,握着名单的人嘴角含笑,侧头望将过来: “只不过陛下,他们可都还是玄甲卫的人,陛下要用的话,好歹也给个说法……” 元绍细细看了眼名单,不由得眼前一亮。凌玉城用人,那是从来恨不得一个人拆成八瓣使,最好个个都上马能冲阵,下马能砍人,抓起笔能写字,拿起算盘会算账——用凌玉城的话来说,“当兵打仗总管不了一辈子,趁着在这儿有人教多学几门手艺,以后年纪大了出去也有碗饭吃。”军官们跟着他学兵法、学指挥、学用人,士兵们操练之余,就天天被这些写字算数,乃至铁匠木工厨活等各种手艺折腾得死去活来。 递到他案头的名单里人数不多,且有半数是受伤带了残疾,不适合继续打仗的。然而人人能写会算,个个都有一技之长,虽说职位不高,在虞夏的时候也是指挥过百儿八十号人的——至于规划工程的本事,凌玉城既然肯把名单递上来,应该也差不了。 真是场及时雨……可是,这场雨怎么下,似乎还有赖于掌管雨水的人高兴不高兴…… “你想朕怎么用他们呢?” “首先,臣是不会让他们离开玄甲卫的;”凌玉城笑吟吟一手支着头,另一手举在面前,一个接一个屈起手指:“其次,陛下用人,总不能还叫臣付薪水吧?再次,在其位谋其政,陛下要他们干活,总得给个合适的身份……” 明白了,就是人算是暂借,不是从此就归了工部或者哪个部;薪水照付,官职还得给,以后如果干得好皆大欢喜,说不定他能借此要人,也算是这些老兵脱下军袍、进入官员系统的第一步。这些家伙何德何能,让凌玉城这样为他们打算前程? “好吧,朕依你就是……” 这是去年年底之前,凌玉城刚刚痊愈时候发生的事情,随后这些人就被交给工部,分到了各个工程当中给主事者搭把手。正旦一过,元绍带着凌玉城启程北上,而留在京城操心工程进度的,自然就是已经几次奉旨监国的太子。 而现在,春暖花开即将农忙,就到了检验这些人成绩的时候。 皇后找陛下给手下人要官职什么的,吏部虽然觉得不合法度,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在要的都是八九品的小官,这等官职就是批发出去几十个也不心疼。至于皇后手里像这个等级的属下还有千儿八百个,未来都可能塞到他们这里来……这个,吏部尚书表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要脑补过度,何况皇后自己的封地就不要用人吗? 至于工部,工部尚书亲自捧了厚厚一叠官札,上玄甲卫军府领人的时候还有些不甘不愿。咱这儿是工部,不是老兵收容所,更不是残疾人疗养院!弄一堆缺胳膊断腿的人来干什么,还说了只是暂借,舍不得就不要派过来啊! 这些抱怨没过几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等元绍北巡回来,工部尚书到他面前回话的时候,提起玄甲卫借调的那几十个人,满口都是赞誉: “不愧是大人手里教导出来的人,文也来得,武也来得,写字算账,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一个人就能把几百人拨弄得团团转,五百民夫到他们手里能顶八百人用,又省工期又省钱,还不会引起民怨……” 就像那个名叫于青的断腿汉子,拄着一根拐杖下到京畿某个工地的时候,根本没人正眼看他。那汉子也硬挣,根本不差遣民夫,在崎岖不平的田埂上一瘸一拐地这儿看看,那儿聊聊,晃荡了两天以后关门闭户写写画画又是两天,第五天找到工部负责管理工程的那个官员,当头就是一张纸丢了过去。 “三尺宽、两尺深的沟渠,一个民夫一天能挖三丈;挖出来的泥土得装二十筐,一个农夫一次能挑两筐,从工地挑到堆土的地方再回来得一刻时间,总计两个半时辰才能挑完;一个有经验的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6 泥水匠,一天能砌二十丈沟渠,但是所用的石砖得从五十里外的采石场运过来……” 最开头是一张简易地图,第二页开始,密密麻麻记着各个工种一天能干的活、每天物资的供应数量、专业工种的人数。掀到最后,根据前面收集的数据,列出了挖土要多少人、运土要多少人、砌沟渠送石头各要多少人,甚至规定了物资送进送出的不同路线,归拢一算,整个工期由五十天硬是缩短到三十五天。 “不然呢?”熬了两个通宵,满眼血丝胡子拉碴的断腿老兵乜斜着眼睛,看向说不出话来的工部官员,“能两个时辰立起来的营盘,非要拖到三个时辰,能用一百个兄弟干活的,非得上两百人?敌人打过来谁来抵挡?或者跟敌人说你们待会儿再过来,让我们把营盘立好先歇口气咱们再打?” 被丢到工地上的小官儿几乎要给于青跪下了。天可怜见,这年头人工也不是白来的,一年征发的徭役也就这么几十天,超过哪怕一天都得官府花钱雇人。再说,征发来的徭役你就能白用么?吃食呢?住的窝棚呢?赶上寒冬腊月的下水挖沟,一人一天还得给半升酒呢,这些都不是钱啦? 于青就此一战成名。两天以后,他被工部派专员加急送往另一处工地,若不是这个左腿膝盖以下断了半截的汉子坚持非要骑马,只怕来人还会亲自给他赶车。而当他的同袍们也以各自的方式站住脚跟时,“玄甲卫的人”作为一个整体,至少在工部上下,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饽饽——谁不想工期短、工钱省,年终的时候考绩好看哪? 凌玉城塞过来当官的人不多,毕竟在他看来,青州根本处于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人手的状态,手头上这点人自己用都不够。能拨出二三十人,一是看在元绍的面子上,二是想要从这里开个口子,好让手下开始融入北凉的官吏系统。千里迢迢带他们过来,是想他们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可不是想他们辛辛苦苦打几年仗,老了残了退出军伍,抱着军功换来的几十亩地苦哈哈地过完下半辈子…… 坐在元绍的书房里,听着工部尚书在御前满口赞誉,凌玉城不知为何竟有一瞬间的恍惚。就这样把人送出去了么……未来还会从他这里走出更多的人,等这些人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自己可还护得住他们,可还能让他们继续归心于自己麾下? “大人,这些人……能不能就留在工部了?下官这儿缺人啊……”如果能再给几个就更好了……玄甲卫新招的兵不算,当年从虞夏带来的就有八千人呢…… 思绪被突兀打断,凌玉城猛然回神抬头,只见工部尚书双手来回搓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满布皱纹的老脸笑得跟开了花似的。如果能做得到,凌玉城发誓,那老头子肯定会从眼睛里长出一只手来,把他麾下的人抢了就走,半个都不会留给他。 放了出仕的人就是要给你们用的,只是,这样轻易的松口,未免让人把我手下的人看得不金贵了…… 也不接他的话,凌玉城侧转面庞凝视着元绍,眼梢斜挑,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陛下,去年冬天借给您的人,这会儿可以还我了吧?开春了,青州到处等着用人呢……” “咳,朕这儿也缺人嗳。现在回去的话官位就可惜了,再说,朕也没有扣下他们的俸禄不给不是?” ……秀恩爱的请自重啊!打情骂俏,不要当着臣子的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关于追老婆的技能点真是…… 从来没有点过,这个技能树根本就是灰的! 今天被好基友说: 谈过恋爱的和没谈过恋爱的,写出来的文一看就不一样…… 所以,亲,为了写好文,去谈恋爱吧…… 一脸血 第91章 桃之夭夭灼其华 凌玉城在御前——特指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仪态从来恭肃端重,不被皇帝垂问不开口,不被元绍要求,不和任何臣子说话。对元绍进言一直是半转过身子面向主君,微微低头,视线落在元绍下巴到胸口一带,语气严肃而恭敬。和臣子对答的时候倒不一定,有时候从容耐心地娓娓而谈,让你如沐春风,有时候头昂得高高的用眼角看人,脸上除了冷笑还是冷笑,让你觉得你自己笨到最好一头撞死,多活一分钟都是浪费官家的俸禄。 至于凌玉城当着臣子的面和元绍说笑……所有臣子一致回答,我们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惊悚的场面! 凌玉城表示,闪瞎工部尚书狗眼之类实在不是故意的,主要是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很好。 意外地发了一笔大财,青州的建设进度可以快马加鞭,原来至少要三年才能拨出的投资现在一年内就能到位;一场大战下来,各部对玄甲卫越发恭顺了些,连商队出去敲诈勒索哄抬物价的人都少了大半;派出去试水做官的下属表现也很好,这样下来,转业老兵们又多了一条出路…… 然而最让他高兴的,还要数玄甲卫的士兵和低级军官们纷纷开始成家,连高级将领的亲事,也有人试探到他面前来。 这年头,有钱好办事。青州况且不是北疆那种连年战乱男多女少的地方,他这个封地之主的嫡系下属,走出去人人都要给几分面子。先前人生地不熟地还罢了,自从大量招募青州当地士兵入营,自有那心思灵活的人动起脑筋,想把自己的妹子、侄女、亲戚家的女儿之类说给同袍甚至长官。 玄甲卫军饷一向丰厚,军中操练得又紧,多的是军卒手里拿着银子没时间花去。这次拿到虞夏的赔款,凌玉城又额外许了娶亲的安家费——哪怕最低等的士兵也有二十两银子两匹绢,薄地也可以买个几亩,成亲时穿的喜服也能做两套,被面也能裁几床。但凡不要太铺张浪费,小小的家业足够立起来一份,成亲的场面很好看了。 ——凌玉城麾下掌管青州庶务的金波表示,他先下手为强,分赔款绢帛的时候抢了一大批红的…… “看上你的人了?”元绍的口气半是惊讶半是调侃,“看上谁了?谁眼光这么好啊?” “是天策卫的人。看上的是臣的亲卫队副队长丁柏,”凌玉城在书桌对面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身前的桌面上,指尖轻轻交叠。“对方提的是一个参将的侄女。臣不敢自专,特来请示陛下。” “天策卫的人啊……”元绍尾音拖得长长的,口气不无玩味。天策卫是楚王殿下——也就是北凉太宗皇后的入幕之宾——从无到有,亲手带出来的队伍,虽说楚王薨后被过继给他的世子——也是世宗皇帝的侄子周王——带回了皇室,其中下层军官还是和兴武卫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是怎么想的?” “臣倒是希望他们娶小门小户的女子……”凌玉城的口气里不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7 无苦恼。“只要出身清白知书达理,可以为丈夫支撑门庭,照顾僚属亲卫就可以了。可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次不好推啊。” “又被人拎着鞭子抽上门来了?” “……陛下!”有一个奚军已经够了! 元绍其实能理解凌玉城怎么想。换成他,也不愿意本来好好铁板一块的玄甲卫,属下们你找一个高门贵女、我找一个高门贵女,还偏偏不是一个势力的,结果弄得四分五裂。如果是传承了两三代以后还无所谓,现在的玄甲卫,根基还浅,可禁不得这般拉扯。 问题在于,不是高门贵女,哪里来那么多知书达理的女子?字都不认识好吧! “其实要照你的想法给他们找老婆也不难。怎样,求求朕,朕就给你指一条明路?” “陛……下……” 声音已经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了,元绍哈哈一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其实很简单,今年宫里又要放出去一批宫女……宫女看不上,女官里总有知书达理的,随便你先挑啊!” “……” “你又不是没挑过……上次不是还找朕要了一个人吗?” “……” “女官看不上的话,那些美人啊才人啊什么的也可以哟……”反正他也宠幸不了几个,养一两年,还不是打发出宫换下一批的份,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 “……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凌玉城说话的声音几乎是一丝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况且讨要宫人并非人臣本分,还请陛下不必再提了……” ……这副毛都炸起来,想要亮爪子又不敢亮的样子真有意思啊! 忍了又忍,凌玉城还是决定把话题转回原处:“其实臣派人打听过,那姑娘十来岁就父母双亡,靠着叔叔家一点接济,自己一个人拉扯几个弟妹长大。现在最大的弟弟已经娶亲,在天策卫里颇受他那个参将叔叔重视,也来听过几次臣的兵法课。几个弟妹都定了亲,只有这个姐姐年纪大了,又死过一次未婚夫,不好嫁出去……” 所以地位高、年纪轻,只不过因为根基太浅所以不好找老婆的玄甲卫就被盯上了?也是,之前还在观望,一年多下来,玄甲卫要实力有实力,要军功有军功,要圣眷有圣眷,高门大户的嫡支是舍不得的,旁支或者庶女嫁出去一个,那是好主意啊……没看去年骠骑卫的姑娘拎着鞭子上门,家里大人不但不阻止,还帮忙提亲来着? “听起来人倒是不错的……所以你是嫌门户太高想让朕帮着推掉?” “不是这小子手贱去玩一把英雄救美臣至于发愁么!” 丁柏和那个女子结缘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无非人家姑娘出行时候座马惊了,正赶上丁柏路过。如果是马车,救下人还能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扬长而去,救个骑马的姑娘么……呵呵,呵呵…… “好啦,周王手下多半是朕的人,天策卫一贯也是谨慎的。”眼看凌玉城已经被逗得发毛,元绍一边可惜不能再撩他了,一边大方地开口:“不就是个参将的侄女么,父亲还过世了,不用这么小心。这门亲事朕准了!” “多谢陛下。” “好啦好啦这也要谢,丁点儿大的事……嗳,那些宫女,你真不要了?” 得了元绍一句金口玉言,后续的婚事就极其顺利。到了第二个休沐日,凌玉城出宫踏进军府,就看见满目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属下来报,迎亲的队伍已经万事齐备,就等大人过目以后出府门了。 “不错不错,”扫了一眼这个身穿新郎官红袍、满脸都冒着傻气的属下,再仔细看过迎亲队伍里红球彩绸扎得整整齐齐的剑戟刀枪,凌玉城心情很好地调侃丁柏,“这么快就办好了?急着娶媳妇了吧?” 丁柏前些天已经被同袍们取笑了好几轮,然而被自家大人这么一说,仍然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一方是姐姐年纪已经不小再拖下去不合适,另一方是赶着接当家媳妇进门,谁也不想拖上一年半载。只不过为了女家的面子着想,急着办喜事的当然是男家了…… 这还是玄甲卫军府里办的第一场婚事——之前娶亲的小伙子也有几个,然而官职最大不过队正,也就是在外面赁的宅子里迎亲。丁柏是玄甲卫高级将领中娶亲的第一人,凌玉城为了办喜事好看,特地跟元绍说了一声,让新娘子从军府正门抬进来,在正堂大殿后面的花厅拜堂成亲。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客似云来,凌玉城没到正殿不开,两间偏殿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来喝喜酒的客人,还有八个帮忙迎亲的傧相,都是二十上下俊俏利落的小伙子,平时五天一次的军法课上认识的。金吾卫羽林卫兴武卫哪家都有,一个个顶盔贯甲披红挂彩,骑着特地选出来的白马,马颈上也扎了硕大的红绸花球,在正殿门口的广场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 “见过大人——”见他过来,以哥舒夜的堂弟哥舒霖为首,八个人整齐划一地在马背上躬身行礼。这么一群喜气洋洋的小伙子,光是看着,笑意就打从心底里漫将上来。 “辛苦诸位了。”凌玉城点头答礼,“加把劲把人抬回来,我请大伙儿好好喝一顿!” “好嘞——” 四匹马前导,四匹马押后,当中簇拥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的新郎官儿,迎亲的队伍就这么吹吹打打地出了府门,直往城东而去。凌玉城站在正殿台阶上目送这一行人远去,直到最后一根红绸的飘带也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才吸了口气收敛心神,一眼向周围侍立的下属们剜了过去: “你们也着紧点啊!回头到了过年的时候,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孤零零地陪着我吃年夜饭,可别抱怨我这个主将不替你们着想!” 不用回头过年,高高低低的抱怨声立刻就响了起来。 “大人饶了我吧……脸上横了这么长一道疤,谁敢要啊!” “好人家的姑娘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属下也不能天天上街溜达等着英雄救美啊!误了正事,大人您还不抽死我!” “就你还救美呢,这小身子骨,别来个美女救英雄就不错了!” “再怎么也比奚军好,那小子据说还得等上三五年的?” “大人,属下要求也不高,像奚军的媳妇那样的,您给淘换两个呗?等就等了反正有人陪着一起等……” “——你们够了没有!” 在玄甲卫常驻京城的高级将领中,丁柏是人气最高的一个。贺留那个粗胚不提了,脸上老深老长的一条刀痕,足以让女眷望而却步;执掌情报的夏白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出来一下,那个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样儿,姑娘能不能看得上且不论,姑娘的父亲兄长先就看不上。况且那两个身份又不一般,宁可娶小户寒门的女子,也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8 万万不能和有背景的人家牵扯在一起的。 丁柏身为凌玉城亲卫队的副队长,亲信中的亲信,在京城地位仅次于他们两人,小伙子长得俊朗,刀枪弓马也颇来得,去年大猎的时候,就有贵女倾心于他。若不是去年骠骑卫向奚军提亲被挡了回来,大伙儿摸不准凌玉城的脉,只怕说亲事的人已经上了门。 唉,满京城过一遍,找个年纪轻、官职高、一过门就可以当家作主不用伺候婆婆、靠山还够硬的小伙子嫁了容易么!玄甲卫什么的,根基浅归浅,人家圣眷放在那里啊。最起码这几个都是副将参将,别家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还在队正、校尉上熬呢! 和下属们开了几句玩笑,赶他们去招呼来客,凌玉城独个儿坐在书房里拿了一卷书慢慢看着。丁柏论品级不过参将,他的婚礼也惊动不了各军主将上门喝喜酒,今天来的多半是副将参将,以及平日熟识的校尉之流,尚没有资格让他出面。因此人人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凌玉城反而清静了下来,除了看书喝茶发呆,一时竟然找不到什么事做。 翻了几页书又放下,喝了半盏茶,再次放下,又发了不知多久的呆,凌玉城终于铺纸磨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了第一行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离开虞夏以后,这还是他,参加的第一场婚礼呢。 跟随着他的脚步,这些忠心的下属们头也不回地离开虞夏,成为昔日敌国的臣子军将。不是没有人因此与家人离别,也不是没有人因为无法把年幼的儿女千里跋涉,狠狠心把孩子留给和离的妻子。 ……但愿,新的婚姻,新的家室,可以抚平他们心头的伤痛,可以让他们重新开始罢。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未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真正在北凉扎下根来。他们这一代的战斗、流血,还不是为了下一代的绵延,为了子子孙孙能安享荣华富贵,不必像父辈这样白手起家的打拼。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有了第一个高位女眷,其他人的婚事就好办多了。别的不说,官眷之间的来往,顺带相看别人家姑娘这种事儿,就不是一帮大老爷们办得了的。还有打理内宅,照顾男人,现在一帮糙汉子吃饭靠火头兵,浆洗缝补要么靠自己,要么靠雇来的洗衣婆子这种情况,终于能够好转了罢…… 一首《桃夭》录完,凌玉城在青瓷笔洗里洗净了笔尖,低头看去就是一愣。纸上墨迹宛转流丽,灵动飞扬,分明不是他平时写奏折、批文书时习惯的凌厉挺拔,也和来到北凉后,日日习书的端凝厚重不同,赫然是一笔轻快的行书,字里行间,甚至透着一股秉烛夜游,飞觞醉月的喜悦味道。 不知为何凌玉城忽然想起,元绍撞破他日日闭门习书之后,着实搜罗了一堆行书字帖堆到他书房里,连前朝的双钩《兰亭序》都有好几张。虽然没有直说,但那个意思分明就是“喜欢写字你就拿这个排遣排遣,别再天天折腾自己了……” 若不是丝竹之声陡然大作,卫士来报告说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凌玉城甚至想立刻回宫一趟,把自己刚刚写成、原本打算拿来充当新婚贺礼的横轴拿给元绍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其实你不要那些宫女是不对的……因为你一个人抹不开面子耽误那么多下属的性福生活,何必呢? 当家主母找老公要家里的丫头配给自己陪房的儿子什么的天经地义嘛~~~~哪怕是老公的通房丫头也很正常滴~~~你不要这样~~~~~ 第92章 平阳歌舞新承宠 婚者,昏也。 不管是夏人还是铁勒诸部,办喜事的时辰,历来都在黄昏在夏人,是上古遗俗如此,到底是为什么大家早就忘了,只知道新娘抬进门喝过交杯酒正好……嗯,大家都懂的。铁勒部那就爽快多了,草原上男女婚事有一半是靠抢亲来的,既然是抢亲,那自然是趁夜摸进去扛了人家姑娘就走,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然而今天玄甲卫办喜事,迎亲队伍却是过午就从府里出发,一路吹吹打打穿过半个京城,把新娘接进门的时候才只申时初刻。 听到花轿进门的时候,很有些宾客惊愕地瞄上一眼门口的日影,然后被旁边人碰碰再往正殿方向一示意,立刻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皇后亲临等着喝喜酒你没看到么?宫门下钥的时间什么的,大家都知道的…… 被人暗里嘀咕着的凌玉城,早在府门口炮竹噼噼啪啪响起来的时候,就被贺留等人簇拥进了花厅,不由分说按在了天地桌左首披红挂彩的交椅上。 “哎,这不——” 凌玉城还想抵抗,贺留和夏白两个人一左一右按住了他肩膀,其余人等往上一围,争先恐后的劝说: “大人,您总得让我们有个人可以拜吧!” “千里迢迢的,总不见得把父母双亲从家里拖回来——再说属下的父母都已经过世了——” “属下也是啊!” “大人是主将,替我们做主本来就是应该的!”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凌玉城从来只听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像女人一样聒噪,不,简直比女人还聒噪一百倍!耳听着外面的欢笑声由远而近,更有帮忙做傧相的小伙子嚷嚷着“快快快,传袋传袋”,他也只能投降地举起手来: “好好,我坐这儿还不成么!” 话音刚落,拥挤在他身边的下属们轰然散开,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凌玉城整理一下仪容,在交椅上刚刚坐得端正,宾客、喜娘等就簇拥着手挽红绸的新人踏进了装点一新的花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凌玉城高坐上方,受了小夫妻恭恭敬敬的一拜,看着新郎新娘被人簇拥了往新房而去。唇边的笑意尚未收起,身边一声兴奋的呼哨,贺留已经跳了起来:“闹洞房,看新娘子去!大人,你去不去?” “……哪有做人长辈的跟去闹洞房的!”凌玉城抬手抓了个东西就往他头上抽:“你们就是在这儿等着我的是吧!” “大人饶命……” 玄甲卫军府和京城任何一座高官宅邸一样,也是前殿后寝的格局。凌玉城反正自己也不住,就特地让人做了一番改建,把五百亲卫都安排在里面。官职高的一人一座小院子,低一点儿的一人一间房,最底层的军卒四人一间,倒也能塞得下。以丁柏的级别,自然有独立的一座小院子,住着他自己和十来个随身亲兵,眼下新嫁娘进了门,正好安排新娘和她带的两个丫鬟。 目送一群人打打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59 闹闹,穿过花厅往后涌去,凌玉城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后面的欢呼声、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折腾了半天,才看见新郎官帽子也歪了、衣襟也斜了,满头大汗出来给宾客敬酒。从主桌开始,除了凌玉城不难为他,一帮同袍谁不捉住他灌上两杯。就连偷偷帮他把烈酒换成淡酒的亲兵也笑得一脸谄媚: “丁大人,听说新夫人要带丫鬟过来……您也可怜可怜我们这帮光棍呗?” 作为玄甲卫里第一个娶亲的高级军官,丁柏被同袍们百般捉弄,直到天色黑透了才放他回房,一边吃解酒药一边哀叹大人走得实在太早。但是凌玉城当然不可能一直留到宴席结束,事实上,他离开欢歌笑语不绝的婚宴,踏进宫门的时候,才是申末酉初时分,薄暮笼罩下内侍们正在忙进忙出,卷起窗帘,点燃烛火,在屋檐下一个个挂起灯笼。 凌玉城心结渐解,也就不像刚到北凉时那样觉得内侍宫人们碍眼,认得上来行礼的是内廷总管于继恩的一个小徒弟,还点了点头回礼,随口问道:“陛下呢?” “奴婢不知——”小家伙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一脸聪明相,听到他问话扑地就跪下了。本来一个小内监不知道皇帝的行程也是寻常,凌玉城已经抬脚要走,脚步刚动忽然觉得不对,扭回头来盯了他一眼: “跟我过来。” 小内监苦着脸爬起来跟在后面。凌玉城径自在正堂落座,望着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漫声开口: “说吧,陛下呢?” “殿下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 越是推脱得干净,凌玉城越是觉得其中有问题。然而一介内侍他也懒得去如何逼问,只是眉梢微扬,淡淡瞥过去一眼: “嗯?” 那小内监惯常只负责洒扫庭除,和贵人们等闲并不照面,更不要说上前伺候。凌玉城素日虽然足迹不入内宫,他的事迹却在宫中如雷贯耳,什么斩将屠城杀人如麻啦,什么还没进宫就让陛下为他遣散妃嫔啦,什么有他在陛下都不叫人上前伺候啦,什么带了随身亲卫进内宫杖毙宫人内侍,陛下吭都没有吭上一声啦……简而言之,这个人惹不得! 此刻被凌玉城一眼看来,小内侍腿已经软成了烂泥,伏在地上只是哆嗦:“奴婢当真不知道陛下在哪一宫……” “是在内宫?” “……”完了,说漏嘴了。皇后啊陛下想起来宠幸谁是陛下的事,您可千万别拿我们出气啊! 意外地得到这个答案,凌玉城愕然之余,也只能挥挥手令人下去。这话藏头露尾的,害他虚惊一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不就是抱个把女人么?一年多来,但凡他在京城的时候,元绍从来不宠幸妃嫔,给他面子给的也够久了。说到底,那是皇帝,不要说进内宫去宠幸谁谁,就是把人拉到这座寝殿来,他还不是得自己识相点避开? 把写着《桃夭》的那个纸卷叠巴叠巴,随手夹进一本平时看不着的书里,凌玉城转身去了练武场活动筋骨。直到天色黑透,他一身大汗沐浴更衣了出来,才见元绍也是一副刚刚洗过澡的样子,湿着头发笑吟吟坐在桌边,招手唤他过来共进晚餐。 在内宫抱美人抱得神清气爽,此时在回到寝殿的元绍眼里,山是青的、水是绿的,风是轻柔的,连桌上菜肴的香气都分外诱人——当然,今晚不用担心睡到半夜想找人泻火,也是一件足够让人愉快的事。 说起来,那两个美人儿的味道也确实不错,值得好好赏赐一下……半年没碰女人他容易么! 身心彻底的放松了这么一次,他靠在椅背上看向凌玉城的时候,笑容就也显得格外轻松而慵懒:“哟,这么早就回来啦。朕还以为你会待到晚上呢——怎么样,看着下属成亲感觉如何?” “陛下看着康王殿下成亲的心情如何?” 元绍怔了一怔,仰头大笑。凌玉城也是微微含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倾身给元绍斟满酒杯才端正了脸色: “宫门下钥例有定时,臣不敢因私废公。”半夜叫开宫门什么的,这种特权他不是没有,但是得留在关键时刻用好吧! 其实你可以晚点回来,真的。就是想着你今天晚归才在内宫玩到现在——但是这种话元绍当然不可能说出口,笑够了慢慢收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小子能给朕乖乖成亲就行了!” 未来的康王妃肚里还揣着个包子,两国再怎么矜持,婚礼程序也不可能慢了。事实上,北凉国书是从平洛八百里加急送到青州,使者在码头登上南下的海船,到苏台靠岸后继续一路狂奔。如此急迫的速度让苏台也不敢放慢速度,苏台的新任使节捧着国书奔到北凉,居然成功把婚期定在了三月份。现在康王府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移栽花木,粉刷墙壁,把美人儿归归拢什么的,眼看着再有半个月,新王妃就可以进门了。 “来,说说看,今天场面如何?” “热闹得很……他们拉了一大群人来做傧相,各家的都有……” 杯筷和瓷器轻轻的碰撞声中,凌玉城娓娓而言。他的记性一向极好,说起今天到场的宾客来如数家珍,连谁早谁迟、谁送了重礼、谁灌了谁的酒、谁说了一个什么笑话都历历分明。元绍一边吃一边含笑倾听,不时被他的叙述逗得忍俊不禁,然而听着听着,却慢慢收起笑容,抬手止住了他。 “那些不要紧的人就不必说了。”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的菜肴,“菜都要凉了,吃饭!” 难道不是你想听今天有哪些人过来捧场吗?凌玉城腹诽着,默默切了一块羊肉送进嘴里,把余下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任何一件事情,从最开始坚持下来也还罢了,一旦被打破,就会让人觉得之前的执着也没那么重要。 之前凌玉城在京城的时候,元绍是从来不宠幸任何妃嫔的。然而自从第一次抱美人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之后,他就常常偷个空往内宫而去。到康王大婚那天为止,不过半个多月工夫,已经有七八个美人儿有幸沐浴皇恩,只差没有把人拉到昭信殿中的龙床上了。 皇帝陛下的口味这种东西,一向是北凉上上下下猜测的重点。要说元绍收集的美人,品种也算齐全,上到大家闺秀、勋贵千金,下至小家碧玉、宫婢歌姬,热辣火爆的草原妹子,文静羞涩的夏人女儿,但凡人能想到的,在他宫里就能找到,偏偏没人能成功把他挽留超过七天——过世的云贵妃曾经是这个最高纪录的保持者。等到凌玉城一来,全国人民的眼珠子都滚了一地:见鬼,难道陛下喜欢的其实是男人吗?! 就算有这个猜测,送上去献媚分宠的人选,也不是随随便便能选出来的。首先找个跟凌玉城一般美貌的男人就不容易——降低要求,有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0 他七八分吧,那都能愁死人;其次,就算找到个把俊俏少年,你怎么送?后宫除了太监是不收男人的,前朝……离元绍最近还能塞下一帮少年的就是金吾卫,你跟金吾将军说这个? 坑爹的是,这一年多下来,元绍连教坊都不留意了!有几家好容易择选了美貌少年送进教坊,像奚王当年一男一女两个美人都送到御前献舞了,陛下眼珠子都不扫一下!捶胸顿足啊! 幸好陛下又开始抱美人了……嗯,不在寝殿召幸,这是还给皇后留着面子,反正宫里地方大得很又不缺这一点地方。皇后可是一直跟着陛下起居的…… 满京城的人还没分辨清楚元绍的举动是代表皇后的宠爱有所减退,还是帝后二人又打算唱一次双簧,就到了康王大婚的那一天。这边王府吹吹打打抬进人来,那边宫中元绍听派去主持的使者回报完整场婚礼盛况,赐宴群臣后兴致仍然不减,拉着凌玉城就进了内宫,传了一班女乐歌舞为欢。 “可算把他的婚事摆平了!”赐宴时元绍自己多喝了几杯,此刻已经半醉,拽着凌玉城嘀嘀咕咕,“这小子只管拈花惹草,可从来定不下性子,难得有个出身还不错的姑娘让他追着想娶……回头随他们两口子怎么打闹去,反正泓儿再不成,降住一个姑娘还能做得到……” 他仰头又灌了一杯酒,眼睛半睁半闭的,半个身子都压到了凌玉城肩头,兀自冲着下面大声道:“还等什么!起舞,奏乐!” 琴瑟琵琶,箫笛箜篌,诸般乐器一时齐作。凌玉城笔直地坐在榻上,任肩头的重量越来越沉,面前粉白黛绿联袂应节而舞,香风阵阵,却半点也不曾入他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mua~~~~ 第93章 帘外春寒赐锦袍 凌玉城半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康王成亲关他什么事啊! 凭什么他得给人一声一声叫“皇后”,还被拜托在小俩口吵架的时候出面帮忙调解啊!那不是他儿子不是他儿媳妇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跟人说“我这个皇后是不管事的,我当年跟陛下约好了皇子宗室都跟我没关系”还来得及么…… 显然是来不及的。尤其新一拨的苏台使节求见时还拿出了和亲王的书信,里面各种求恳拜托,和他们打交道做生意时间长了真心不好翻脸。想到这一对未来无穷无尽的争吵和麻烦,以及他还不知道会被牵扯进来多少次,凌玉城就有胃痛的感觉。 摔!又想起当年苏台和亲王想把他弄去当侧妃的事了!还tm是个侧妃!是个妾!元绍好歹还让他当皇后呢…… 至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这些和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的幸福,他早已学会了不去耿耿于怀。 纵然满心不自在,身边坐了一个欢欣鼓舞的皇帝,他装也得装出个高兴样子来。“一人向隅,满座不欢”什么的最扫兴了,何况那个兴致勃勃的人还是皇帝,他开心,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败兴。看着阶下的舞女一次次转到榻前,长长的水袖带着香风抛出,同时一个媚眼接一个媚眼抛向元绍,凌玉城只有在锦榻上坐得更直一点,努力放空心神,做到“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同时期望那些舞女不要闹出上次奚王幼女的笑话来。 应该……不会的吧?身在教坊,靠伺候男人讨生活的女子,这点眼色应该还有…… 一支霓裳舞之后曲调再变,琵琶声密如珠玉溅落,十数名白衣少女左右一分,现出一个云鬟高挽,抹胸亵衣之外只披一袭轻纱的艳姬来。那女子款款轻笑一声,双臂高高扬起,纤细修长的手指像花瓣一样一根根舒开,捧在头顶仿佛一朵盛放的白莲。 春日的阳光下,女子玉雪般的手臂和赤足袒露在外,肌肤上似有宝光流转。全身上下凝然不动,只能听见臂上一串串极细的金环自相碰撞,金环上铃铛无风自响。铃声细微而清脆,一声声像是幼猫纤细稚嫩的爪子,痒痒的直挠到人心底里去。 凌玉城稍稍转过头,看了元绍一眼。一直半靠在他身上的男人没有看得目不转睛,而是大大地灌了一口酒,随手把金杯推到一边让人满上。也许这种程度的舞姿还不足以让他动心,所以,也并不介意让自己看? 也是。教坊的舞女,对元绍来说,不过是随手就可以赏出去的玩物吧。 阶下的乐曲换了一支又一支,上来献舞的女子穿得越来越少,舞姿也越来越是火辣。或许是发现这样的歌舞没法引得君王一顾,轻柔的靡靡之音忽然一变,低沉的鼓点中,号角声高高扬起,穿破云霄。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寒光划破视野,阶下白衣丽人一身男装,在春草离离的庭院中舒展手臂,将掌中长剑舞作游龙。一时间满庭俱是剑花点点,衬着远处高阔辽远的歌声,这草长莺飞的春日暖阳,在剑光映照下竟也有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单纯以剑法而言不过尔尔,但是装束神情一派英姿飒爽,与女子的柔媚交糅在一起,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眼前一亮。身上重量一轻,却是元绍坐直了身子第一次正眼观看,凌玉城扭头瞥了他一眼,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色却渐渐淡漠下来。 这算什么?邀宠的新花样吗? 教坊司推什么人上来他无所谓,跳什么舞他更加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给他看的,可是,眼前的情景,于他却是似曾相识。 一年多之前,在虞夏,他也是这样的白衣银冠,当着元绍和各国使节的面拔剑起舞,而后跪倒君前,双手将长剑奉过头顶,就此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了君臣名分。 以这样的装束、这样的姿态在御前起舞,是影射,还是借着模仿他的样子来取悦君王? 一时间凌玉城几乎想要冷笑,唇角刚刚勾起,却立刻敛了神色,默默垂下视线——无论如何,只要兴致勃勃听歌看舞的那个喜欢,就没有他表示出任何不悦的余地。 本来就是为了让皇帝高兴,不是么? 难得让元绍多看了一眼,下方持剑的舞者不免暗喜,舞姿也越发翩然洒脱。凌玉城在锦榻上坐得端端正正的,面向前方,却对面前的乐舞恍如不见,只是侧耳倾听元绍的动静。 蓦地里鼓声骤急,剑光也随之紧了一紧,虽然到不了水泼不进的程度,剑光的残影却也遮没了全身。一连串的急旋中,大朵大朵的剑华片片绽开,此生彼灭,当号角的一个高音抛至最高处时,舞者的旋转也恰好停顿,长剑拄地,在元绍面前单膝跪倒,毕恭毕敬地埋下了头颅。 “……很好。”片刻沉默之后,元绍把杯中美酒一仰而尽,低低赞了一句。舞姬喜悦的笑容还没爬上嘴角,一道凛冽的白光陡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1 然撕裂了视线,本能地往后一仰,就觉得从头顶到眉心,都被寒气刺得微微疼痛。 “——铮!” 一点火花爆起在眼前,耳畔劲风呼啸,跟着是杯盘碗盏一阵乱响,当的一声,沉重的青铜烛台跌在地面,上面深深一道剑痕,几乎把烛台削为两段。 “你——为什么?” 元绍慢慢皱起眉头,看着眼前几乎被掀翻的案几,又看了看跪倒在眼前,因为震惊过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白衣舞姬,这才把目光转向凌玉城。献舞也就罢了,偏偏是剑舞,还非要身穿男装!分明就是当着他的面影射皇后,不砍了更待何时? 谁知道,电光石火之间,出手格开这一击的,正是一直端坐在他身边的凌玉城! “陛下息怒,”抄起烛台勉强挡住这一招,凌玉城整个人都被震飞出去,一时间气血翻涌,不及调整姿势就摔在地上。见元绍脸上犹带怒色,他也不敢就此起身,跪直了身子低声道:“今天是康王的好日子,不宜见血。” “……起来。”一句话让元绍的怒气灭了大半,长长吁一口气。凌玉城心头一松,手在地上撑了一下,膝盖还没离开地面,已经被一把拽了起来。 “好了,不关你事。”被拉着转身离去时,他听到元绍扭头向背后怒叱:“都押下去!” 身后教坊司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元绍恼怒之下脚步如飞,连着凌玉城带御前伺候的人,也只能跟着他一路小跑。眼看着踏出宫苑,等在外面的从人牵了两匹御马过来,元绍才止住脚步,一手挽缰,转向亦步亦趋跟在身侧的凌玉城。 “朕——” “臣……”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又同时停住。静默片刻,元绍一挑眉,冲着凌玉城扬了扬下巴。落日的霞光照在脸上,便是没有笑容,也显得他神色温和了许多:“你先说。” “臣擅自出手,阻挠圣意,陛下恕罪。” “啊——无妨,你劝谏得有理。”元绍脸色越发松快了几分,“也就是你还为朕想着这些——刚才朕出手重了,可有事?” “臣无恙,谢陛下关怀。”看元绍有些不太相信的脸色,凌玉城索性把手腕递到他面前,示意他不相信的话大可以自己把脉,“震了一下而已,回过气就好了。” 元绍果然一把抓住他手臂,也不细细诊脉,掌心内力吐出,在他经脉当中转过一圈,这才满意地放开了手。“不错不错,这一招朕出了三分力,你仓猝应招居然能挡住,最近功夫大有长进啊。” “还不是直接震飞了……” “这还不够?亏得你是摔出去了,这股力不卸掉,能吐口血你信不信?” “……”所以陛下您当时不出手拉一把?让我当着一地宫人内侍摔成这样很好看吗? 腹诽归腹诽,也就只能腹诽这么一下了——况且就这身手还是元绍天天陪着喂招练出来的。凌玉城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跟在元绍后面翻身上马,在从人簇拥中浩浩荡荡向寝宫而去。 回了寝宫,凌玉城抓起一杯凉茶咕咚咚灌了个饱,迫不及待地去了后面浴池。甩开浴袍,他一个猛子扎进水底,从温泉另一边冒出头来,紧闭双眼,仰面站在池畔喷吐泉水的玉龙下方。 杯口粗的急骤水流从额头顶心直冲而下,酥酥麻麻的,一天的疲累烦闷都被卷得干干净净,让人觉得格外畅快。刚才在宴席间、在乐舞前沾上的酒气香风,此刻在温泉水柱的冲刷下,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任凭温热的泉水冲刷半晌,他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后退一步,惬意地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甩去面上水珠,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背后扑通一声大响,像是一个极大极重的东西落进了水里。 凌玉城一惊回身去看,视线中杳无人迹,只有晶莹水花高高掀起,在泉池边灯光的映照下焕为五彩。本能地低下头,水底一道影子飞快地接近,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向上一腾,哗地一声,几乎是紧贴着他冒出水面。 “……陛下!” 凌玉城反射性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脱口轻呼。能在这时候大摇大摆进来的不作第二人想,果然,站在面前的人举手拨开粘在脸上的湿发,冲着他微微点头示意,可不正是他日日相处的皇帝陛下。 他怎么来了——不,他为什么不能来? 以前是元绍体恤,不但从来没有在凌玉城沐浴的时候入内,甚至一向让他先享用这眼温泉。早晚课做完去后殿沐浴的时候,凌玉城自己也时常有些心虚:怎样也是皇帝,一身大汗坐在外面,等着他这个当臣子的先洗好出来,这个……这种恩宠他是不是享受得太心安理得了? 一晃就是快两年。凌玉城默默让开两步,看着元绍舒舒服服地占了自己空出来的位置,在水流下露出和自己之前一模一样的惬意表情,也只能再往边上走了一点,自顾自地拿了皂角打湿,在发间一下下揉出泡沫。 ……两个男人一起洗澡而已,真的没有什么……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难得碰到一条河,还不是几百号大老爷们扑通扑通全部跳下去,一边把清水河搅成一锅黄泥汤,一边还要互相攀比互相嘲笑? 当然,他身为主将总有优待,除非是连日转战艰苦到极点,平时总有人替他架起帐篷烧好热水,让他在军帐里舒舒服服泡澡就是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忍不住向元绍看去。仰首闭目站在水流下的男子宽肩长臂,半个身子露出水面,肩臂腰腹上结实的肌肉一块块凸起,身材雄健得简直让人妒忌。水珠从湿漉漉的上半身不断滚落,就是这被阳光晒成蜜色的肌肤,看起来也比自己更有男人味儿。 ——都是男人,凭什么他就能长成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南方农耕民族和北方草原民族,从小环境不同,营养不同,你再羡慕也长不到陛下那样…… 第94章 汤泉吐艳镜光开 白雾从水面上袅袅腾起。微风吹过,泉池上恍如拂动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让水底的一切都看不分明。凌玉城把自己揉了满脑袋泡沫,凑到边上矗立的另一条玉龙下面冲洗,转过身的那一刻,背后一双紧闭的眼睛悄然睁开。 按说之前搂也搂过,抱也抱过,擦身换衣按摩推拿什么都做过,该看不该看的更是看了个遍。然而在浴室里这样和他裸裎相对,光明正大地看他当然,也光明正大地被他看,感觉却是分外不同呢。 挪了一下位置,让龙口喷吐的水柱冲击着肩颈,从脊背后面倾泻而下,元绍舒舒服服地打量着站在前方不远处,半个身子露出水面的凌玉城。侧面看去,那个白皙的身体越发显得单薄,仰着头,沿着额头向后一缕缕理顺长发。张开的双臂连同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2 脊背勾勒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在腰际内凹到极致,而后像一张弯弓一样向外反转。再往下去,丰沛的泡沫被水流裹挟着,正好在水面上铺展成一个此生彼灭的半圆。 可惜这么一遮就只能看到上半截——心里微微遗憾了一下,元绍退了两步,一脚踏在池沿,开始自顾自地搓洗身体。隔了没多远,凌玉城的动作也快得很,元绍这边刚把全身上下抹了一遍皂角,凌玉城已经把头发连同肩颈胸背洗得干干净净,站到岸上,背对着元绍弯下腰去,开始往腿脚上涂抹搓洗。 这一弯腰,以前没有看清楚也从来没有仔细去看的地方顿时呈现出来,灯光映照下下历历分明。元绍的目光追逐着一滴水珠慢慢往下滚动,由慢而快,最后消失在那条黑暗的缝隙里,只觉得口干舌燥,不得不猛地扭过头去。深深呼吸两下仍然觉得不保险,索性整个人扑通跳进水池,背对着凌玉城趴到了池岸上。 背后水声哗哗,三个玉雕的龙头不断往池里倾注着温泉,竖起耳朵,可以辨认出细细的呼吸声、布巾在人体上的刷摩擦声、赤足踏在池沿上的步履声……水花被撩起,冲刷在身上又落回池中的响动,从浅水处一步步走下时的蹚水声,以及从另一边双臂一撑跳上池岸时带起的哗然声响…… 忽然不想让他这么走开,元绍把手里的巾子在池水中荡了荡,循声向后脱手掷出。啪地一声大响,凌玉城止步回头,就听元绍头也不回地嚷了声:“嘿,过来帮忙擦背!” “……” 从光裸的脊背上抓下湿透的布巾,凌玉城忍住了涌到口边的那句“陛下您就这么懒么”,认命调转方向往回走去。说到底,出兵打仗的时候,他麾下那些大兵下河洗澡,也是你帮我搓澡,我帮你擦背的,往往还有两三个人按住一个,一气按到水底下去。要不是他也在场,元绍入浴的时候,旁边伺候的人至少也会有十个八个的吧…… 跳下水一气游了过去,而后趟着水慢慢靠近,元绍果然一直背对着他趴在池沿上,脊背朝天,摆出一副就等着他伺候的架势。凌玉城叹了口气,挖了一捧皂角在他背上抹匀,而后把布巾缠在手上,试探着加了一点力气,沿着元绍腰际向肩头搓了下去—— “你挠痒痒哪……” 掌下的肌肉结实得像石头一样,只是这样随意趴着,已经必须用上几分力气才能按动。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踏上一步,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掌心,向前狠狠推了出去。 就这只胳膊放在他背上都显得黑白分明!看着真碍眼!好吧谁叫小时候不喜欢打了赤膊练武,觉得那是粗汉子才干的事儿呢…… “唔……”底下的人发出了一声满意的鼻音,侧过头枕在手臂上,往他这里靠了一靠。凌玉城继续辛辛苦苦地开工,忙了半天,把元绍整个脊背都搓出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还没有得到任何让他停止的表示,自己反倒刚又热出一身汗来。 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凌玉城站在元绍侧面,手掌每每从滑到他肩头时,整个人都倾身向前,浸在水面之下的腿股也自然而然挨到了一起。殿角宝鼎里不知燃的是什么熏香,氤氤氲氲的,明明元绍身上应该只带着清新的皂角味,偏偏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直往鼻端里钻。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正打算再搓一遍就开口询问,元绍忽地一个翻身,脊背靠着池壁仰起头来。凌玉城刚要发力就被他闪了一下,紧急伸手撑在他耳畔,两个人面面相对,鼻尖和鼻尖的距离已经不到一尺。 元绍舒舒服服地靠在那里仰头打量,面前的人倾身向前撑着池壁,因为动作仓猝,看上去几乎像是扑到他怀里一般。白皙肌肤被池水蒸得透出一层淡淡的红,低头看过来时眸子倒映着水底波光,润泽的双唇因为惊愕微微开启,光是看着,就由不得人想把他搂到怀里用力揉上几把,再狠狠地亲下去。 只这么一想就觉得全身都腾腾地热了起来,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部位,立刻又出现了抬头的趋势。元绍赶紧澄神敛虑,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争取在凌玉城注意到之前平复身体的躁动,以免发生两个人都尴尬的情况。 冷静,冷静。捕猎的秘诀之一就是,你永远要比你的猎物更有耐心——现在让他发现就不好了,只有从头到尾不惊动他,才能引诱他自己扑上来不是?反正男人嘛……一时不想不代表他一辈子不想,趁他想的时候找准机会这个那个一下,等他渐渐习惯了,脸皮也厚了,慢慢的就能把人勾到手了么。 这样努力说服着自己,元绍总算勉勉强强控制住了身体的本能,把凌玉城往边上一拉,按在右手边的池壁上:“辛苦啦。一起泡个澡好了,你又不用急着出去好让朕进来……” 除了岸边矗立的三条玉龙,池壁上还开凿了数个出水口,清澈温热的泉水汩汩注入。凌玉城被元绍按得往边上一靠,背心恰好对准了一个水口,大股大股的泉水翻涌着,像是好几双温柔的素手小心翼翼地在脊背上揉按,分外舒爽解乏。 凌玉城忍不住更往下沉了一点,把自己在暖暖的泉水里一直浸到下巴。微波轻漾,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他舒舒服服地在水底伸展了一下肢体,惬意得几乎要飘了起来。 早就应该进来和他一起洗嘛……元绍一直用眼角余光查看着凌玉城的动静,到这个时候才放心下来。算了,如果是凌玉城刚到大凉的时候就这么贸贸然闯进来,难免这家伙要胡思乱想,哪像现在可以毫无戒心地在他面前走动,随便他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过,一个他心心念念打算拖到怀里为所欲为的人,居然能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到如此地步,他是该哭呢还是该笑呢? 以后总要让凌玉城知道,他这个皇帝真的不是吃素的…… 两个人肩并着肩,安安静静地泡在池子里,谁也不曾开口说话。直到温热的泉水把人浸得浑身酥软,元绍才翻身出了浴池,看凌玉城也跟着转过身要往上攀,上前一步,俯身对着他伸出手去。 “……” 这种一抬头就看到让人长针眼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凌玉城面无表情地调转方向,一头埋进水里,用力蹬了下池壁,在水底潜游了一大段之后才从对面冒出头来。一上岸就径直奔了悬挂布巾和浴袍的架子去,快手快脚把自己擦干,拿起浴袍还没来得及往身上裹,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异的声音:“咦?” 抓着浴袍的右手被人往后一拖,凌玉城回头,就看见元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背后,一丝不挂的身躯上还挂满水珠,自己却不在意,皱眉抓着他之前摔倒时撑地的右肘检视。左看右看,还按了一下,看凌玉城痛得一缩,才关切道:“果然磕到了。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3 回头得涂点药才好——”视线下沉,沿着他身侧飞快扫视一遍,伸手在他右胯上又是一按,再次皱起了眉头。 “陛下……” “嗯?” “臣伺候陛下更衣?”陛下您先把衣服穿好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可以么!不过是一点淤青,又不是摔断胳膊扭断腿之类的,至于光着身子就拉拉扯扯么! 听凌玉城声音已经像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的一样,元绍只好住嘴,自己从架子上扯了布巾擦身。直到两个人各自穿戴整齐,在寝殿相对而坐准备用餐,凌玉城都一直垂眉敛目,把羊腿切成薄片一片片往元绍盘里放的时候,也从头到尾不曾抬头看他一眼。 哎呀,似乎逗得过分了……看起来,凌玉城虽然没有起疑心,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呢。元绍肚里暗笑,却端整了脸色,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从容不迫地戳起肉片送进嘴里。 要不要跟他说,其实烤羊腿这种东西,抓在手里啃味道是最美的呢?像凌玉城这样拿着小刀一片片削,十分的暴殄天物。当然,也说不定凌玉城是拿羊腿当成别的东西削来出气,所以削得这么欢乐…… 嗯嗯,这手艺越来越精到了,再削下去,半透明的薄片都能给他切出来了也不一定。只是那样就不好吃了啊喂!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您确定一定而且肯定是在调戏小凌……这是不对的…… ps:你们这些yd的家伙! 平时不留爪印,今天一下子炸出来这么多! 第95章 待晓堂前拜舅姑(前两天大修)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皇子成婚,历来没有什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类的花样,元绍也不可能出宫去参加婚礼受新人叩拜。而是元绍高坐宫中,等待刚刚成婚的康王元泓带着新任王妃,进宫朝见父皇,顺便叩拜祖宗牌位再认个亲戚。 虽说怀了孕不能伺候夫君,为讨个吉利起见,刚进门的康王妃苏台臻还是和丈夫在同一个屋檐下度过了兵荒马乱的新婚之夜。第二天早朝以后,经历了昨儿一天婚礼折腾的康王妃拖着六个多月的身孕,第二次跟随丈夫踏进了九重宫阙。小夫妻双双叩见父皇,领训领赏之后,在奉先殿槛外遥拜列祖列宗,再随着礼官的引导去了另一座偏殿,拜过已逝的元后和康王生母,以及曾经抚养过康王的云贵妃的牌位。 苏台臻在心底默默记着。虽然和苏台礼制不同,但是把男女双方的角色反转一下,对照着之前宫中女官的教导还是可以理解。先是祖宗,而后嫡母、生母、养母,而后……咦?总觉得少了谁的样子…… 再回到昭信殿时,新婚夫妇在两对女官内侍的引导下,直接进了后面的寝殿。苏台臻低眉垂首跟在康王身边,一边依着长幼顺序规规矩矩行礼,一边偷眼四下打量。端坐正中的元绍依然是记忆中的威严肃重,不怒自威,太子魁梧英伟,太子妃温柔娴雅,让人感叹不愧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统治者。 拜过太子和太子妃,清河公主夫妇微笑着转了上来,齐齐给哥哥嫂子行礼。苏台臻含笑敛衽回礼,心中暗暗感叹,和那个左脸写着端庄,右脸写着高贵的太子妃比起来,清河公主光看笑容就显得很温暖,和驸马站在一起更是一对璧人,怪不得康王总是说他和妹妹妹夫感情好呢——啊,还有依在公主手边的小十一也很可爱…… 亲戚认完,御宴领过,某个本来今天应该在场的人还没出现。在宫门外上了马车,苏台臻左看右看,确认身边留下的只剩下自己人,终于忍不住戳了康王两下:“咦,皇后呢?” “皇后怎么了?” “皇后今天怎么没来? “出城练兵去了吧,应该。”反正那一位碰到有什么活动不想参加,不是冒充生病就是出城练兵,他带兵的人操练勤快一点谁也说不出不是来的…… “不是说认亲吗?” “你在他面前可千万别提这茬——算了,你也见不到他,那一位逢年过节的家宴从来不见人的……” 被小夫妻私下念叨并科普着的凌玉城,此刻正慢慢点马上前,看着和自家下属对峙的一帮年轻人,面沉似水。 “你们是什么人?”看了自家主将一眼,丁柏示意下属两旁分开,上前喝问。面前二三十名家丁模样的骑士围成半月形,在半月的中央,五个锦衣华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子满不在乎地大笑着,甚至轻佻地向堵住他们的玄甲卫吹着口哨。 远远地,男人愤怒的骂声和女人的哭喊声追了过来。 “大人——”靠着两条腿赶路的农夫,自然不能和骑手比速度。堵了半晌,才有一个身上带血的中年汉子气喘吁吁地绕了过来,一头扑在地上,“大人,替我们做主啊!他们打伤了村里十几个小伙子,还糟蹋了翠玉!” 丁柏的眉头轻轻地跳了一跳。没有回头,他直接沉下了脸喝问:“是你们做的?” “爷看上她是给她面子!脏不兮兮的小丫头,连少爷院子里的三等丫头都不如!” “那么,是谁给你胆子,在玄甲卫的庄子上撒野?” 立刻,除了最年幼的那个少年还没什么反应,余下所有人,从主子到家丁全都变了脸色。 除了城内占地十亩的大宅子和城外的军营,凌玉城初入北凉时,元绍还在京郊赏了一个庄子。五十顷田地,几百家佃户,一年到头的租米加上种瓜种菜,养些鸡鸭猪羊,差不多够玄甲卫驻扎京城的士卒在买不到米粮菜肉时不至于断档。一千五百号光棍天天训练得汗流浃背,换下大堆大堆的军装,也正好方便佃户家的女人接一些洗衣缝补的活贴补家里。 快两年下来,常驻京城的那五百人,已经和村里的佃户混得熟了。个别性子机灵讨喜,格外受欢迎的,还成功地和庄子上的姑娘订了亲,今年秋收后就准备过门。丁柏用余光一瞥,就看见队伍里那两个幸运儿,其中一个脸色已经铁青,担忧地探头望向庄子的方向。 “这位大人,”被拱卫在中央的五人当中,年纪最长的那个青年越众而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在下元冉,神武将军元牧是我叔父。适才我们不知这是贵军的庄子,行动多有失礼,还请恕罪,回头在下一定上门赔礼……” “下马。放下所有的兵刃,跟我们走。” 礼节性的微笑僵住了。 贵胄子弟出来跑马打猎,在沿途的庄子上歇脚差不多是惯例,兴之所至拉几个农家女伺候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动别人的奴仆或佃户就太失礼了——也仅仅就是失礼而已。奴仆婢女律同畜产,而佃户,虽然他们是良民,也经常被视为地主的私产。 一般而言,这是一份礼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这位大人,”元冉深深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4 呼吸了一下,再度拱手,“在下是神武将军的侄子,这是舍弟,这位是宗将军的外孙,这位是霜狼将军的内侄,跟我们到京城来玩的,这位是右枢密使李大人的侄孙。大人何必为几个泥腿子不依不饶?” 两个宗室,一个先代后族的子弟,一个外族贵胄子弟,一个夏人国公的族孙。照理说,对方既然肯说软话赔礼,已经算是低了头,的确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给你们糟蹋了的那个姑娘,是我军将士已经下了聘的未婚妻! “殴打良民,淫辱妇女,践踏青苗。我再说一遍,下马,放下兵刃,跟我们走。” “你——” “一!” 一声喝令,后面军卒整齐地催马上前一步,长矛森冷的矛头平平举起。 “叫什么名字?” “元冉。” “几岁?” “十八岁。” “任什么官职?” “神武卫校尉。” “刚才动手打人了没有?” “没有。” “碰那个姑娘了么?” “没有……” 在林立的矛尖和拉满的弓箭威胁下,一帮纨绔子弟和他们的护卫们,垂头丧气地被押到了村里的打谷场上,随后就被闻讯赶到的玄甲卫军士分隔开来。夏白特别派出的一队士兵人手一套纸笔,一个挨一个的询问、记录,写成一式两份的记录,让被问的人签字按手印。 另外一边,哭天喊地的村民们也被挨个叫了出来。 “叫什么名字?” “小人张阿牛……” “几岁?” “二、二十五啦!” “家住哪里啊?” “就这个村子……” “刚才谁打你的,能认出来么?” “认得!” “好,跟我去认!” 元冉木着脸坐在一边,看着打谷场里百十个黑衣士兵穿梭来去,问口供、记录、指认凶手、让人按手印,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看服色,也不过就是最低级的士卒,居然二三十个人个个都能提笔写字。他自己是没有碰那个姑娘——不是每个人都那么不挑嘴,对农家女也能提起兴致来的,手下的家丁也没参与打人,可犯事的偏偏是今天的贵客,霜狼将军的内侄阿勒台! 神武卫作为铁勒部的一支强军,安置在西北边,几代领军大将都是宗室出身,防备的就是乃蛮部和其手中的霜狼卫。然而这种防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表面上同殿为臣,还得和他们加倍和睦友好才是——尤其是霜狼卫的子弟进京玩耍,他这个神武将军的侄子作为地主,更加要招待对方吃好玩好。 这小子也不知撞了哪门子邪,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非得在玄甲卫的庄子上拖女人伺候么!还打伤人!现在好了,这笔帐一半算在玄甲卫账上,一半非得算到他们神武卫头上不可…… 霜狼将军牙鲁帖还特别宠他那个十几岁的填房老婆!他老婆自己没有孩子,娘家大哥只有阿勒台这一根独苗! “不好啦!翠玉,翠玉上吊了——” 看着来回走动的黑衣士兵冰冷的目光,元冉心头一凉,开始担忧阿勒台会不会被当场剁成肉酱了。谁都知道那位皇后殿下最是护短,他的属下杀了骠骑卫上百号人,那一位宁可自己挨军棍也不肯把人交出去赔罪。现在可是玄甲卫占理啊! “元公子,你可以走了。” 正在出神间,刚才发号施令的那位军官已经来到了面前,抱拳一礼。元冉赶忙站起来还礼:“多谢将军。那——他们呢?” “令弟没有打人,也可以一起走。凡是打了人的、碰了那位姑娘的,都得留下来。公子放心,只要他们不跑,我们也不会动手。” “这位将军,我把他们带出来,总得平平安安把人带回去。烦请将军高抬贵手,我回去立刻禀报长辈,带他们上门赔罪如何?” “公子恕罪,犯了事的,我们不会放人。公子如果愿意留下,我们一定好好招待,绝不敢失礼。只是公子的同伴们,怕是要让他们委屈一会儿了。” “这……”元冉还在迟疑,丁柏察言观色,已经加了一句:“恕下官直言,这件事已经不是公子可以做主,何妨立刻回去禀报长辈?” 看来是不会当场翻脸杀人了。元冉松了口气,立刻叫了弟弟过来,再点了一个也被允许离开的侍卫跟随,殷殷嘱咐立刻给家里送信。目送着两骑马带着滚滚烟尘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松了一口气刚要回座,就看见远处一列黑点由小变大,片刻几个衙役翻身下马,立刻有玄甲卫的士兵扶着村里老人和几个被打的农夫迎了上去。 “你让他们来提人?”倒吸一口冷气,元冉要不是顾忌着边上士兵个个都配刀挎箭,几乎要冲上去揪住丁柏的脖子摇上几摇。“你知不知道我们都是什么身份?!” 像他们这样的贵胄子弟,哪怕给剁成肉酱呢——怎么说玄甲卫也是皇后亲军,占了理,教训他们也就教训了。可给几个衙役抓到在公堂上受审,扔进牢里跟泥腿子们关在一起?这种侮辱,不如一刀杀了他们! “嗳——元公子可千万别动怒。”丁柏这一两年也和京城的贵胄子弟混的熟了,就元冉这个身份的,在他迎亲那一天的傧相里也就是普普通通,此刻对答起来半点都不怯场。“我们玄甲卫可不敢动用私刑,公子那几位同伴和他们的伴当殴打良民,淫辱妇女,自然是要去公堂上走一遭的……” “……” 形势比人强。元冉的眼神迅速在场中溜了一圈:自家满打满算二十来号人,还都被卸了武器、牵走了坐骑;对方,光是打谷场上来回走动的就有百十人,还不算近在咫尺的大营,吹个哨子就能再叫出千把人来…… 他努力平了下气:“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再派个人回家报信,嘱咐家人打点打点?” “自然可以,公子请便——”丁柏微笑着行了个礼。 因为都是贵胄公子,平定县的衙役们也知道轻重,并没有上锁。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夹着阿勒台走在前面,其他没有碰过女人、只跟着上去打架的公子哥儿们走在中间,家丁们在最后,玄甲卫的士兵打着护送的名义跟在后面——顺带赶着五六辆牛车,平板车上坐了被打伤的农夫们和哭哭啼啼的翠玉爹娘。 这样一行人自然走不快。两三百人迤逦而行,在通向京城的土路上蜿蜒出好大一条长龙。刚走了半个时辰,前面马蹄泼风,乌压压几百骑士冲了过来,把路面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骑兵左右一分,索性踩到了农田里,哗地围了个半圆,几十把角弓拉开,箭头闪着寒光对准了押人的衙役和后方的玄甲卫官兵。 “救我!”不等元冉开口,被两个衙役夹在中间的阿勒台已经直着脖子叫了起来:“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5 叔叔,救我!他们要把我拉去打死!” “放开我们公子!” 元冉开口拦都来不及,被阿勒台呼救的那位——元冉认得他也是霜狼卫的一位参将,霜狼将军牙鲁帖特意派他护着自家内侄上京的——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在左边那个衙役脸上。阿勒台带出来的家丁呼喝着往前冲,玄甲卫催动坐骑左右包抄想要拦人,而从京城赶来增援的——元冉一眼扫过去除了骠骑卫,其他三家的家丁一个不落——那些骑士们已经开始放箭…… 身边,玄甲卫的士兵们一半结阵迎敌,一半把吓呆的农夫们塞到了板车底下,再抄起盾牌遮蔽在上方。而一直和他并马而行的丁柏却从容不迫地拉开角弓,搭上了一支响箭…… 鸣镝划破天空,没等接到人的家丁们整顿好队伍转身逃跑,远处威严肃杀的黑衣军队,已经像夏日的黑云一般涌出了地平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虽然不在场但是黑得很呢…… 把肇事者砍成肉酱算个啥? 这里面下了几个连环套…… 第96章 烈风初起青萍末(大修) “臣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闻,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此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是故商君南城立木,成秦国一统之业;高祖约法三章,开汉室百载之基。吾皇爱育黎庶,申明法令,法令既明,百姓自安。然后力田蓄积,地广国富,国人悦服,用民尽其力而下不怨。 乃有霜狼卫校尉阿勒台,淫辱民女,致其羞愤自尽。更伙同其卫士五人,及兵部员外郎任明之子任道庆,广武卫录事参军李通,与家丁二十余人,殴伤良民多人…… 霜狼卫、广武卫、神武卫诸军,更擅动军械,劫夺人犯,视律法如无物。臣闻之,不胜骇异……” “你在写什么?”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了过来,捏住笔杆子嗖地往上一抽。凌玉城反射性地一把握住,险险保住了笔尖没有在手心划出一道墨痕,饶是如此,还有一大滴墨汁溅落在纸面上,眼看着刚刚写好的一张纸就被污损得不成模样。 “臣在写奏章。”这奏折看上去像是没法写了,凌玉城索性搁下笔,扭过头来。“之前出的事陛下应该也听说了,淫辱妇女,殴打百姓也还算了,居然连派兵抢夺人犯都干得出来,如此无法无天,臣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能不告诉陛下啊……” “得了得了。”元绍拿起桌上写到一半的奏章,飞快地扫了一眼。“还不是你故意把事情往大了闹?你不漏个空儿放他们回家叫人,能有这回事么!” “陛下可不能冤枉人。”凌玉城双手摊开,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到极点的神色,“我可没本事让他们带兵抢人的好吧!谁家的子弟要上公堂要坐牢,不得给家里人捎个信,让家里派人打点打点啊?” “你啊!”元绍指着他连连摇头,“接下来你就要告诉朕,后面兜上来的那一队玄甲卫,不是你预先就埋伏在那里的?” “军营就在那里,臣连夜搬家都来不及啊!” 元绍大笑。凌玉城这一局做得环环相扣,这边放了人出去,那边就派人叫了衙役来。可怜一帮神武卫、霜狼卫、广武卫的家伙心急慌忙派了兵来,以为了不起就是跟玄甲卫打一场,把自家孩子抢回来了一切好说,大不了事后上门赔罪。结果正正撞到了铁板上——两军私斗年年有,只要不太过火,皇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无视律法劫夺人犯这顶大帽子扣下来…… 真让人替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这一网打了三条大鱼上来,你的网够结实么?” “陛下何出此言?他们撞上的是陛下的法网,与臣何干?” “所以你就自己写奏折弹劾他们了?” “臣这不是没办法么。臣又不像那些世家大族,随便找个御史什么的就可以上折子,臣下属那几个人,谁有权直接给陛下上书言事的?只能臣自己从起草到上奏一手包办……” “然后呢?你打算在朝会上从袖子里掏出来,直接递给朕?”元绍没好气地瞥过去一眼。为了行动方便,凌玉城无论是军装还是朝服,都是紧身窄袖的打扮,很难想象从那紧贴手腕的袖口里能掏出一封奏折来,“还是从怀里摸出来?” 都很难看好吧! “……”现在写好顺手给他的话,感觉又少了点气势……弄得不像递奏折弹劾人,倒像是少年时在太学院东阁读书,课堂上和同学背着老师传小纸条似的…… 元绍随手把奏章叠巴叠巴,往桌面上一丢。“这事儿你不用出面了,朕回头叫人写好了递上来。这么晚了,吃饭去!” “臣遵旨……”原来您是等我吃饭等不来人过来找的么! 一前一后跨过书房门槛,元绍忽然止步回头,微笑着一拳捶在凌玉城肩上: “虽然晚了,朕还是要说——干得好!” 虽然贵为皇帝,元绍日常吃穿用度也并不奢侈,这时桌上不过一只烤羊腿、一品鹿筋、一大碗烧鹅,两三样佐餐的素菜并一大盆汤。菜不多,一边小几上倒罗列了三样主食,一盆香气扑鼻的白米饭,一大叠现烤的饼子,并一深盆热腾腾的汤面。元绍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马奶酒,一仰头干了,往桌上扫了一眼,才唤了候在外间的内监道:“把这个鹿筋给太子送去。” “遵旨——” 所谓赏赐皇子臣下菜肴,当然不是直接从皇帝陛下的饭桌上撤下来送去。御膳向来都是一式两份,元绍点到哪个,御厨房立刻就把另做的那一份给装好送去。凌玉城近两年来,也看到元绍赏赐过不少次御膳,太子、公主、康王乃至大臣们都有份,此刻也不以为意,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在元绍对面坐了下来。 元绍对米饭却没有什么兴趣,先挑了一碗面,再拿小刀划开饼子,夹了几片烤羊腿进去,一手筷子一手肉饼吃得香甜。吃了几口,又尝了一块烧鹅,忽然再次叫了人进来道:“把这个送给小十一。”筷子在烧鹅上点了点。 “遵旨——” “慢着!” 顶着元绍诧异的目光,凌玉城扭头看向领了旨就要出去的小太监,一字一句慢慢道:“传话给朗儿,这菜容易凉,记得热过了再吃。还有,吃不下别勉强,能吃多少是多少。就这样,去吧。” “遵旨——” “……” 小太监退出去半天,元绍才收回目光,口气还是不无惊讶:“你不会觉得朗儿这都不懂吧?就算他不懂,他那些伺候的女官太监都是死的?” “陛下赐的饭食不是马上就要吃完的吗?” 看凌玉城比他还要惊讶,元绍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等等——你以前,朕是说,虞夏皇帝赏赐菜肴,不管赏了多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6 少立刻就得吃完的?你以前吃过这个亏?” “臣倒是还没这个荣幸。”凌玉城心有戚戚焉地点了头又摇头。“是景——是端王殿下。那次端王殿下生日宴客,臣陪在一边,亲眼看到皇帝赐了四碗菜过来。可怜都是大鱼大肉,从宫里一路送出来都冰凉了,上面白花花冻了一层油,端王还得立刻跪下谢恩,当着使者和宾客的面吃得干干净净,再朝着宫城方向磕头谢恩……”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臂,再次摇了下头。 ……真是听着就替他胃疼。这也叫赏赐,根本是折磨人好不好!“所以赶快捎话过去嘱咐?怕你的宝贝徒弟吃亏?” “臣这不是不知道么……”凌玉城低头讪笑,提起酒壶,替元绍满满斟了一杯。酒香漾开,马奶酒甘冽芬芳的香味以前一直觉得不惯,现在闻到,居然也有了几分醺醺欲醉的感觉。 元绍的动作很快,新任康王妃三朝回门远在异国他乡,也只能拿使馆当娘家了的那一天,就有御史递上了弹劾的折子。 那个得到皇帝授意的御史的确妙笔生花,洋洋洒洒上千字,把一帮纨绔子弟和其家人的举动说得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简直不满门抄斩不足以平民愤。负责弹劾的御史捧着奏折摇头摆尾用力念诵,凌玉城在元绍身边坐得端端正正,目光落在极远极远的虚空里,仿佛从头到尾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一般。 这封奏折也确实写得极妙,莫说玄甲卫,连个“黑”字都没有沾边。两边侍坐的左柱国宗让、右枢密使李秉国等人个个脸色微妙,面上诚惶诚恐,肚里暗暗嘀咕:装,你再装!谁不知道你是为下属出气啊,不就是打了你庄子上几个农夫,睡了你手下一个小兵的未婚妻么,至于折腾那么大事! 再怎么嘀咕,闯了祸的神武卫、霜狼卫、广武卫、骠骑卫各家在京的当家人,还是得硬着头皮出列谢罪。七八个人在御前哗哗跪倒一排,元绍一抬手,开口就叫起了左柱国宗让和骠骑将军宗庆: “舅父请起,宗将军,你也起来。出兵劫夺人犯的队伍里可没有骠骑卫,至于小孩子在外面闯祸什么的,养不教父之过,难道还能怪到外祖父头上?起来起来!” 凌玉城紧紧抿住嘴唇,以免唇角往上翘得太过明显,让人看了出来。神武卫驻扎西北,广武卫驻扎东北,霜狼卫的驻地更是在关外,他们在京城府里的家丁闹个事儿问题还不大,左右也不能带着大队人马杀回来。拱卫京畿的骠骑卫敢这么做就是反了天了! 今天能动一两百人,明天就是一两千,后天保不齐就是十几万人造反。所以骠骑卫要敢没有命令就抄家伙出马,抢回将军大人的外孙,元绍非灭了他们不可,至不济,宗家掌权的这一支也要来个大清洗。 嗯,从宗家几次事件的反应来看,他们家的当家人果然脑子清楚,不亏是世宗皇后亡故二三十年还能荣宠至今的上代后族。看看虎贲卫,也算是出了一位皇后,这几年成了什么样子! 可惜其他几家就没这么好过关了…… “至于其他几个么……太子,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处置了。” “儿臣遵旨!”被父皇点到名字,太子元钦立刻从左首第一位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向上拱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合着太子啦康王啦公主啦是不是吃出胃病你根本不在乎,只有你宝贝徒弟你关心是吧? 大家猜猜皇太子会怎么断案呢? 第97章 康王番外 小山重叠金明灭 还没有从国内启程出发,苏台臻就知道,北凉有这么一位康王殿下。 担任使馆武官的好姐妹在信里啧啧称叹:“长得好,性子又温柔又有趣,对女儿家也是极好的,擅长品鉴歌舞不说,连调脂弄粉、摆弄衣裳首饰都颇有心得……”随信寄来的新样首饰据说是北凉内造的花样,那位康王殿下亲自画的图,苏台臻戴着这套富有异国风情的璎珞臂钏,在宴会上很出了一番风头。 所以,听说她在追求的那个新科进士江敏被点进了北凉使团,苏台臻毫不犹豫地去求了母亲安平王,谋到了新一年驻北凉正使的职位。 让你跑!让你逃!整个使团连文带武,有官职的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号人,其中未婚女子就我一个,有本事你再跑啊!——就算一时追不上手也不寂寞,反正北凉有趣的男儿不少,那位康王殿下就能拿来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嗯……希望那位康王也不要让她失望才是…… 苏台出使北凉,要么横穿虞夏,要么从西珉绕个圈子,要么直接扬帆起航,趁着信风从海路北上,直抵青州。第一条路本来是最好走的,一路物阜民丰、风光如画,无奈这几年北凉和虞夏就没断过打仗,像上次那样跟着和亲王直到虞阳,再跟着北凉皇帝归国的大驾走下半程,这种幸运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话说她那位好姐妹真是太有眼福了!比武招亲耶!这么轰动的事情她怎么没看到!扼腕! 从西珉绕圈子就比较累人了,西珉地形崎岖高寒,不把你颠出苦胆来不算完。剩下的就是乘海船到青州再奔北凉都城……对了!青州!那位美人皇后的封地!据说康王殿下还给那位美人皇后设计了很漂亮的衣服!也许她下船就能看到一眼? 听说和亲王殿下很遗憾没能把那位皇后弄回来做侧妃,一直后悔说下手太晚了…… 开开心心下了海船,直到穿过青州来到京城,苏台臻还是没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皇后。交换完国书拜过皇帝,苏台臻不免到处去走走看看,这天正带着从人在一个凉亭里歇脚,刚从银瓶里倒了杯茶还没入口,忽然远处马蹄声响,一抬头,数十骑甲士簇拥着一位黑衣将军纵马而来,滚滚烟尘中从亭前大道上一掠而过。 苏台臻手中的茶盏当即滚到了地上。 “……真是美人。”马队过去半晌,远道而来的苏台正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惊鸿一瞥中,马上那人皎如皓月、凛如冰霜,平生从未见过如此颜色,可是……“他能不能穿件好点儿的衣服啊!” “是啊!”边上忽然插进来一个男子声音,和苏台臻一样的恨铁不成钢,简直要捶胸顿足,“枉我做了这么多衣服变着花样送进去,天天还是一身黑一身黑一身黑……就算一身黑也好歹换个式样啊!除了军服就是铠甲,也就是我那——”立刻给旁边人一把捂住了嘴。 苏台臻大起知己之感。 美人难道不应该天天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吗?所谓“画眉深浅入时无”,越是美人,越是要跟上流行啊!在苏台,哪个做丈夫的要是天天一身灰扑扑过时的衣服出席聚会,妻子都会被指指点点不心疼丈夫,没有尽到养家的责任,或者更严重一点宠庶灭嫡什么的……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7 “没错,虽说乱头粗服不掩天然国色,可美人毕竟还是打扮起来更好看么……” “就是这样!” 眼前的男子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苏台臻眉头一扬,被这灿烂的笑容晃了一下——啊啊啊啊这也是个美人啊!虽然比不上刚才路过那个,可这一个看上去就很好扑!不像刚才那个,不给冻死,也给身上的杀气割成碎片了! 男子一身春水色的袍子,这种颜色大多数人穿上不是穷酸就是恶俗,苏台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拼死拼活想升官,就是为了把身上的青袍换成绯色,偏偏映得他如同嫩竹凌空,新柳吐绿,怎么看怎么精神。天空微微飘过一层薄云,亭中光影闪动,连着那男子身上的衣袍也漾起了层层波光,一看就是极好的料子。身上虽然没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腰带上那枚带钩却是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玉质莹润生光,钩身鸿雁曲颈回头,双翼微张,仿佛活过来一般。 假装忘形地一把握住那人的手掌,触感细软而纤薄,虽然是男人的手,却并没有多少力量,指腹掌心也没有细茧——这个男人既不时常握剑弯弓,也不是长期磨墨执笔的那种人。不过言语当真有趣——长得也很好看呢! 越说越是投机,跟随苏台臻出行的家生侍女,和刚刚捂上主子嘴的书童沉默地退到一旁,看着亭中一男一女神采飞扬。先是聊天,接着斟茶共饮,最后,有着不相上下美貌的一男一女唤人倒了酒来,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饮至薄醉,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苏台臻皱眉望望天空,还没决定要不要骑马回去淋得一身湿还浸花了妆面,一辆马车已经赶了过来,方才共饮的男子站起身,广袖飘扬,姿态潇洒地向前一引手: “天色不好,姑娘可要和我同车而行?” 这是苏台臻和北凉康王的第一次见面。 再次见面,却是在康王府举办的赏花宴上。 身为外国使节,本来不应该和所驻国家的皇子交往太深,可这位康王殿下却是例外。一来康王殿下自幼体弱不能习武,这一点注定了他几乎和皇位没有任何关系;二来康王殿下好玩爱闹,府里时常高朋满座,但凡看得顺眼,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进来,常常可以看到侯爵家的世子和哪一卫的小军官肩膀挨着肩膀喝酒,喝醉了滚倒在同一张毡子上被人抬走。 整个北凉京城都知道(也许玄甲卫不知道),参加宴会什么的,要看清贵高雅,去兴武卫沈家;要看富丽堂皇,去骠骑卫宗家;要看轻歌曼舞美女如云,毫无疑问,康王府是第一选择。当然,不仅是歌舞,康王府上斗鸡走狗,下棋猜枚,投壶赌射,想玩什么都能给你找出来…… 苏台臻放下手中的雕弓,抹了一把额头汗水。苏台的习惯是男子琴棋书画修身养性,女儿家诗书弓马闯荡天涯,礼乐射御书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允文允武的好女儿。不管是贵胄子弟入读的太学院,还是面向平民的各大书院,都有专门的课程教导学子骑射剑术。 苏台臻虽说学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开得了半石弓,三十步内十射八中,其中两箭射中红心——就这已经累得她一身细汗。放下弓,刚掠了一下云鬓,就听得嗒的一声,鬓边一枚珠花飞了出去,滚落在两步之外的地面上熠熠生光。 好累啊,真不想弯腰去捡…… 在心底这样哀号着,苏台臻把弓囊箭袋丢给旁边伺候的侍女,往前挪了两步慢慢俯身。腰还没弯到一半,一只白皙的手掌已经抢先一步把珠花捡了起来。苏台臻抬手去接,那人却没有径直递过,而是掏出帕子擦了擦上面浮灰,端端正正往她鬓上一插。 “这样就好了。”来人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含笑:“皓月明腮雪,春风乱鬓云——姑娘可愿移步整妆?” 苏台臻嫣然一笑。 和苏台府邸不同,康王府前院只招待男客。当然也有供女子整妆的地方,可那里聚集的都是歌舞伎,不适合一国正使这样的贵客使用。苏台臻被康王亲自殷勤引领着向内仪门而去,一路分花拂柳,背后还有口哨声、叫好声不断传来。 进了内门,三转两转,便到了一座清雅的小楼。楼外碧木参天,叶浪轻吟,苏台臻全身大汗向下一落,片刻就觉得身上黏黏的难受。在丫鬟侍奉下沐浴了出来,妆台上已经摆好了一套崭新的脂粉,替她梳头的丫鬟笑吟吟地说“这是我们王爷亲自带人做的哟~~~~~” 这有什么大不了,苏台男子亲手做脂粉的多了去了。苏台臻翻个白眼。 一转身,又是七八个丫鬟托了几套衣裳过来,水蓝轻红,鹅黄嫩绿,要华贵有华贵,要清雅有清雅,一眼扫过去,居然每一套的搭配都合她心意。苏台臻稍有犹豫,领头的侍女察言观色,立刻解释了一句:“这些都是刚做好还没人上过身的,王爷亲自过了目,才吩咐给姑娘送来,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原来那个亲手给她簪花的男子还会挑衣服?果然是传闻中康王殿下的风格。苏台臻选了一套绯色罗裙,立刻有侍女送上相衬的首饰,内中一件额饰尤其夺人眼目,金丝包裹着明珠细细编成一条,正中垂下一颗大珠,色作淡金,微微转动间光华四射,正是北凉鸭子河畔特产的贡品北珠——“这太贵重了。” “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侍奉苏台臻梳妆的侍女显然也是个得宠的,穿着件粉色绫子的短襦,下着杏色月华裙,发间金钗上一颗指顶大的蓝宝石熠熠生光。一笑起来颊上漾起两个酒窝,又是亲切又是俏皮,“珠子再怎么金贵,难道还比得上姑娘不成?” 这倒也是——论品相,产在苏台鸣凤郡的合浦珠也不输于北珠,如这等品相的珠子,苏台臻自己一年也能得个十颗八颗。当下也不再问,喜孜孜拈起来在自己额头比划。小侍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帮她固定在发上,一边摆弄一边低声耳语: “早两年这珠子可金贵。自打去年开始宫里不用首饰,太子妃和公主分掉一半,轮到咱们王爷手里的那就一大把了。可毕竟是贡品,又有谁配得上戴呢?咱们王爷辛辛苦苦画好了样子,拿自己的分例盯着匠人做出来,那也是大半送去给公主的……” 那是那是,你们皇帝散了妃嫔,宫里只留皇后一个,皇后还是个男的还天天穿成一根黑柱子……首饰什么的真心全无用武之地。苏台臻肚里暗笑了一下,回头问道: “你们王爷真的自己画样子做首饰啊?” “那当然!一月半月不想个新样子出来,公主府的帖子就递过来了……” “……”这是被自己亲妹子当成御用设计师了? 梳洗整妆完毕又饮宴一回,苏台臻离去的时候,便是康王亲自送到了二门。回到使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8 馆,把衣衫洗过,连首饰整理好归还,第二天康王府上来了一个女官,客客气气又全都送了回来,附了一张康王亲笔写的条子道是“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隔了几天,苏台臻第二次接到了王府邀宴的帖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八卦番外中…… 话说苏台臻和康王论武功当真是半斤八两,一对花拳绣腿…… 第98章 权衡轻重知取舍 厚厚两叠纸放在案上,左手一叠,右手一叠。几个纨绔子弟的口供、被当场拿下的家丁们的口供、村民们的指认和供述……一式两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左边那一叠,是经由平定县衙转京兆尹,再转到大理寺,层层递交上来,上面除了供述人和记录者的口供没有别的记号;右边一叠,却是放在奏折下面,由御案上直接传了下来,每一份上都印着小小的“长生”朱印,明晃晃地标志着其出于皇后之手。 正当中,是御史刚刚在朝堂上宣读的奏折。 父皇的意思非常明确:整他们,狠狠地整他们!一帮无法无天的家伙,今天敢带兵劫夺人犯,明天就敢攻打县衙,后天,就能直接造反了! 皇太子元钦阴沉着脸坐在大理寺大堂的正中间,一言不发。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左右陪坐,堂下和各个偏厅、走廊上,一簇一簇的书吏、衙役们忙得满头大汗,流水般进进出出,提人犯、叫证人、核对供词,看上去,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 其实案情一点都不复杂——元钦来回翻着桌上厚厚的口供,其实都有些抑郁。单从口供来看,送来的时候,已经被凌玉城办成了铁案。有犯人口供,有受害人指证,有旁证,相互印证一应俱全。至于劫夺人犯什么的,那更是拿了个现行,还有在场的五个衙役和上百村民亲眼目睹,众目睽睽,逃都逃不掉。 那我是干什么来了?啊?看着他们干这些小吏都能干的活吗?! 幸好这张脸还可以被诠释为“面对无视律法的犯人们的正义愤怒”,就算郁闷了点、面瘫了点、扭曲了点,也不至于有人脑补到奇怪的地方去。而放眼望下去,大理寺官吏们的一张张脸,也和他是如出一辙的郁闷。 倒是刑部官员们一边核对供词一边欢乐地交头接耳: “一看就是那位皇后殿下办的事情……” “是啊是啊,什么都做好了,我们只要对一遍就可以了……” “好怀念啊,跟两年前那次一模一样……” 那时候凌玉城刚到青州,转身就绑了三分之一的地方主官过来,也是把案卷做得整整齐齐,供词物证一应俱全。刑部上下除了花时间对口供之外什么都不用做,当时大家很是抱怨了一通,忽然有个哥们哎呀一声,狠狠拍了下脑袋: “这还不好?啥都不用查,只要对上一遍就能结案,这俸禄领得不要太轻松!” 哄堂大笑。从此,凌玉城的名声,在刑部一百八十度掉了个转弯。 没有经历过这一幕的元钦默默挠爪。上面有律法管着,父皇盯着;下面有供词摆着,小吏们忙着。要说事情办得漂亮,凌玉城已经用一个连环套把那几家坑得漂漂亮亮了,他这个皇太子再怎么也没法更加出彩;要说办得仔细,有大理寺和刑部那些老吏盯着,用不着他坐镇,也只有更仔细没有最仔细。还要怎么样,才能在父皇面前挣分数、在臣子面前挣威望呢? 幸好还有时间让他慢慢想。案情不复杂,工作量却是大得让人吐血。光从牢里提出来的就是大几百人:案发之初闹事的纨绔子弟五个,家丁二三十,出发劫夺人犯的各卫士卒加起来四五百——元冉的家丁被放出去报信时,现场已经有百把玄甲卫,京城各家形成的共识,没有三倍的兵力,就不要在玄甲卫面前谈打仗! 不够□□扫的! 光这就小五百人要一个个问过来。凌玉城转过来的口供里可不包括那些后面才到的士兵! 还要根据被捕人犯的供词,提审各家负责集合人手、下达命令的那个人;把弹劾的奏折和口供安排人抄写几份,快马发往神武将军、广武将军和霜狼将军的所在地,令其上奏自辩;询问安抚村民,安排人员给受伤的村民治伤…… 没错,作为皇太子,这些事他只要动动嘴,自然有人去办得妥妥贴贴的,可光做这些显不出他的本事啊!至于其他当真需要他拿捏分寸的事儿…… 就说神武卫吧,驻京府邸里最大的是个参将,专司筹办粮秣供给、和京城权贵打好关系的,从来就没带过一天的兵。此外几个数得上号的大小头目都是远支宗室,谁下的令?谁默许的?士兵们供述说是某某人,你就提审他一个了,还是一网打尽统统拎过来问? 宗令会不会找上父皇去告状还是个问题呢! 总之这次带兵出去,被抓了现行的那几个人是倒霉定了,往上牵连几层、牵连多广,就捏在他这个太子手里。看父皇的意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肯定不行,但是判得太重的话…… 摔!明明是玄甲卫被几家毛孩子踩到了反击回去,凭什么非要他来下刀子得罪人啊! 大家没好到这个地步好吧! 如果说皇太子元钦的心情是多云转阴有时有阵雨,尽地主之谊陪朋友出来玩,还拉了几个好友陪玩的元冉小伙子,那心情就是大雨转雷暴雨,还夹杂着大雪冰雹了。好好的一伙少年出来打猎游玩,结果主客——霜狼将军的内侄阿勒台被关进了大牢;陪客——骠骑将军的外孙任道庆也被关进了大牢;陪客之二,广武将军的孙子李通还是被关进了大牢。 只有他,他弟弟,和他带出来的家丁们,从一开始就被玄甲卫微笑着告知:你们没有犯法,你们可以走了…… 还不如连他一起关进去呢!这叫他怎么跟人交代啊!当时他为什么这么懂事这么温良恭俭让,不和朋友们一起动手打人啊! 叔叔,舅舅,李家伯伯,宗家老爷子…… 我真不是和玄甲卫联手故意坑他们的…… 皇后殿下,就是打了您庄子上几个佃户,睡了您庄子上一个女人,不至于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吧? 哦,还不止。他的弟弟和侍卫被打发回家以后,还招惹来了霜狼卫、神武卫和广武卫的几百士兵,结果那些人也被一网打尽!元冉都想挠墙,我派人回去报信不是为了让你们硬来啊,这得有多傻缺,才能在离京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和玄甲卫明刀明枪的对着干啊?! 打得赢打不赢且不去说他——兵力少了多半是打不赢的,要打赢,出动的兵力已经等同于造反了——就算打赢了,还有陛下站在后面呢! 现在好了,神武卫、霜狼卫、广武卫驻京城的府邸都被看了起来,没有禁止人出入,但是懂事的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69 都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乱跑;几府的书房都被专人守着,虽说还没抄检,也说不好是什么时候的事;各家在京城的军官,校尉以上都被通知不要乱走,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人来找你们谈话…… 刚入伍没几年,还被定位在“陪小孩子交际”的元冉左右看看,实在是非常非常想哭。 可眼泪不顶用! 眼泪能把叔叔伯伯们救出来吗? 眼泪能把和他一起出去玩的几个朋友从大牢里放出来吗? 不能! 左看右看,能顶事儿的叔叔伯伯都给看了起来,自身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元冉咬紧牙关,憋回了乱转的泪花,开始努力转动大脑。 最起码,先解决掉一边吧。 朋友托朋友,亲戚托亲戚。两天以后,元冉得到了一个机会,夹在骠骑卫的队伍里进了门,听凌玉城讲授五天一次的兵法课。 半个时辰的讲课结束,所有人起立,目送凌玉城起身离去。元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屏风背后,想要出声呼喊,嗓子眼儿却像是堵住了一样:就算能求情,也不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嗓子喊出来! 可是,可是—— 身不由主地被人流裹着往外走,元冉的脚步越来越沉,越来越慢,渐渐落到了最后一排。听着背后殿门吱呀关上的声音,他猛地返身冲了回去,在门缝还剩一尺宽的时候嗖地钻了进去,也不管里面还剩几个玄甲卫的将官,冲着大殿前方的桌案就跪了下来: “神武卫元冉,求见大人!” “大人有吩咐,如果你回来求见,就让你进去。” ……合着我没胆子开口就不管这事儿是吧? 不管怎样,能承蒙召见已经是意外之喜。元冉被直接领到了一间像是书房模样的房间,推开门,刚才在大殿上讲课的那个人端坐桌前,正凝神写着什么。他也不敢出声打扰,上前两步径自跪了下来。 “能找到机会,进到我这府里来,这是其一;”静默了大概一盏茶时分,头顶上方一个声音淡淡开口。“虽然担心,我讲课的时候还能专心听讲,这是其二;没有急着求见,人散了以后有胆子开口,这是其三。——说吧,见我什么事?” 这一瞬间,元冉深深地领会到了大舅子的堂哥,骠骑将军之子宗弼对皇后殿下的评价:“那个人就是眼界高,对看不上眼的人,根本搭理都懒得搭理。如果你有什么地方让他高看一眼,其实还是好说话的……” “末将特来向大人赔罪!”能有开口的机会就成功了一半,元冉心里一宽,俯身叩首。“末将和几个朋友出猎游玩,不知是大人的佃户,多有冒犯。一应损失,末将愿意十倍赔偿,至于那位军爷的未婚妻逝世,末将家中佃户、脱籍的管事,家里也有美貌贤德的女子,可以许给他为妻。还请大人开恩!” 唉,小孩子家,能想到这一步也不错了。这样想着的凌玉城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比这个“小孩子家”也就大了八岁,广义上说还算是一辈儿的,放下手中墨笔,淡淡回答: “那就不必了——国法俱在,一切依律而行,案子既然到了官府,和我就没有关系了。退下吧!” 啊,啊咧?您是苦主啊您甩手就走这样真的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左思右想,其实太子应该还是比较有水平的,写得太弱智只能证明我过于弱智…… 于是把上面的章节删掉一段,重新写 亲们,明天晚上有事,估计更新不了了,晚安 第99章 红莲出水心先白 “这么说,你觉得这孩子不错?” 元绍背着手站在阶上,看着最小的儿子脸颊涨得通红,还在努力坚持着马步的姿势,满意地点着头问凌玉城。 自从给元朗选了伴读,年幼的十一皇子就开始了正式的课业,日日习文练武。眼下九个孩子一字排开,在阶前用碾子压得结结实实的泥地上扎着马步。最大的两个今年十岁,武功已经有了底子,此刻还站得稳稳当当,才五岁的小十一脚底已经开始打晃,汗水在暮春的暖风里淌得跟小河似的,偏偏一边燃着的香没有灭,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能约束自己,知道进退,还有些胆子。在他这个年纪,算是不错的了。” 和元冉的对话,凌玉城隔天就原原本本报告给了元绍。听得他对这个宗室子弟的评述,元绍也是一笑: “怎么,想划拉过来?” “……陛下别开玩笑了,那是宗室!”凌玉城把“宗室”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臣的庙小,可供不起这等大佛!” “远支宗室罢了。”元绍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是□□皇帝的三弟这一支的,这么远的亲戚,出息的还好,不出息的也就挂个名头好听而已。再说宗室又怎么样?当年楚王麾下,什么来历的人没有!” 对这种话凌玉城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当年楚王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不过是个臣子罢了,大喇喇地拿宗室当下属使唤,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么?幸好这时一支香终于燃尽,元朗向边上的武课师傅行了一礼,撒腿就奔了他们过来,凌玉城连忙转过脸,冲他喝了一声:“不许跑,先慢慢走一圈!” 小家伙开开心心奔过来的脚步立刻止住。刚刚飞起明亮笑容的小脸先是一黯,而后立刻大声回答:“是——”缓下脚步,沿着练武场的边沿走了下去,脚步由快而慢,一边走一边努力调匀呼吸。元绍目光追逐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小小的脊背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呼吸逐渐放缓,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嘴上却还在一本正经地挑剔: “喜怒都放在脸上,这样克制不住自己,怎么好!” “陛下说得是,必须给他加点功课了。”凌玉城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和,嘴角却悄悄弯了起来,目光从元绍脸上一掠而过,扫向练武场的另一边。排成一排的八个孩子止不住地一眼一眼往他们这儿瞟,两个武师傅本该喝斥,可连那两个人自己,都在用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往皇帝的方向看。 “咳,算了,毕竟还小。”果然元绍自己就把话收了回来,话题一转,开始挑剔师傅:“看朕有什么用?不好好盯着孩子,朕白付他这份薪水!” “话虽如此,能有陛下这样定力的人有几个?” 话倒是说得好听。元绍目光从凌玉城身上掠过,眉头一挑,又扭回头来,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当臣子真难,他一门心思盯着孩子,你又要怪他为了几个臣子的孩子,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周亚夫细柳营不就是么,用得着他的时候就是“此真将军矣”,用不着,嘿嘿,拿你下狱没商量。 好在小十一此刻已经走完一圈过来,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0 甜甜地叫过了父皇又叫师父。元绍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把他交给一旁的侍卫带下去擦汗。自从被凌玉城说过一次之后,元绍一天总抽出一刻时间教导这个小儿子武功,赶上正好有空,也过来看看他们习文练武的情况,偶尔还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左右从昭信殿走过来没几步路,就当是休息了。 这天中午自然也是一起用膳。北凉宫中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元绍坐在上手,凌玉城坐在他左手边,连小十一也有一张特制的高脚椅子放在右手。虽说侍从满前,割肉分食这种事情却照例不许人伺候,元绍看看今天又上了大盆的煮羊肉,随手抓了一个羊腿就放到小儿子面前。 “陛下?” “让他自己来。我铁勒男儿,哪能吃块肉都要别人帮忙!” 是是是,那种一口咬住肉块,手里的短刀往上一挥,不割到鼻子又正好把肉割下来,才是您铁勒部男儿的正宗吃法吧…… 凌玉城只好和元绍一起袖手旁观。自从开始学武,元朗腰带上就像大人一样挂上了短刀,此刻一只手抓着羊腿,另一只手握着小刀在上面努力锯着,好半天,才连撕带扯地弄下一块肉来。 凌玉城还以为他终于可以开动,谁知小家伙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急着吃东西,“扑”地跳下地来,踮着脚尖端起盘子,腾腾腾跑到自己父皇面前,连盘子带那块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羊肉,端端正正往桌上一放。 “……” “朗儿真是孝顺——师父自己来就行了,再不吃,菜要冷了。”凌玉城看着元绍肩头一动,就要把盘子推回原位,抢着开口夸奖。小家伙冲他甜甜一笑,低下头来继续跟羊腿奋战,也因此忽略了头顶上父皇小刀子一样嗖嗖飞出的眼神。 喂,这样子的肉你自己不肯吃,还非得让我吃啊!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一边是小儿子天真乖巧的笑脸,一边是凌玉城温和欣悦的微笑——当然,后者不是给他的。元绍再怎么想把那块绝对不适合放到皇帝盘子上的肉糊凌玉城一脸,也只能斜过身子,去指点孩子怎么使用那把小刀。 “哎,刀子不是这样用的……”有力的大手包裹住嫩笋尖一样的小手,五岁孩童小小的手掌在父亲手里微微一蜷,差不多只能占满一个掌心,“来,先捏住刀柄,拇指压在一边,食指和中指压在另一边。竖着切下去,一直切到骨头,然后顺着肉的纹理往下削……”一边说,一边握着孩子的手掌徐徐加力,很快盘子里就堆了一小堆削得菲薄的肉片,看看差不多够他一顿吃的才放开手。小家伙一声不吭地听完父亲的教导,仰起头送上一个甜甜的笑脸,这才低下头去吃自己的,一边吃,一边叽叽咕咕地连说带笑。 “昨天苏先生胡子上染了好大一片墨汁,我们都笑死了,偏偏先生自己一直看不到!还说我们上课走神,打了好几个人手板,后来他看到了,心急慌忙去洗,洗又洗不掉,那把胡子拽掉了一半!” “步铭今天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鼻子都在地上擦出血来了,涂了药膏,鼻尖绿绿的。师父,他以后会不会变成鼻孔朝天啊?” 才五岁的小孩子,又是天天关在宫里习文练武的,他眼里的新鲜事也不过如此。两个大人都含笑听着,时不时回应一声。一顿午饭吃完,小家伙蹬蹬蹬蹬跑进内室,元绍本来以为他会像去年一样爬上床睡个午觉,谁知信步进去一看,小儿子跪坐在书桌前那张宽大的檀木靠背椅上,铺开宣纸,一笔一划正写得入神。 “怎么不去睡觉?”随手一抽,小手里笔杆握得紧紧的,居然没有抽出来。 见是自己父皇,元朗立刻扭过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朗儿大了,朗儿要写字!要读书!父皇,教我厉害的武功好不好?” “你还小呢!”元绍随手把他从椅子上抄起来,丢到床上,扯了条被子没头没脑往上一蒙。等小家伙好不容易从被子底下挣扎出来,元绍已经脱去外衣上了床,把小儿子搂到怀里,一边对凌玉城道:“发什么呆?昨天忙到那么晚,中午还不肯补觉,你想累死啊?” “……”其实跟元绍睡一张床已经很习惯了,但是当中多了一个孩子,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掠而过,凌玉城慢慢走近,却也不跟着解衣脱靴,只是坐在床沿上接过小家伙脱掉的外衣,顺手揉了揉他脑袋:“朗儿为什么要急着学本事呢?是不是打不过你的伴读们啊?” “打不过倒是没有啦……”小皇子粉嫩的脸蛋上飞起两抹红,“他们都不敢跟我打。可是,阿羌已经可以骑在马上小跑了;阿玉的字比我写得好得多;达鲁帖能射二十步远的靶子;达斡尔也能拎得动十斤重的石锁……” 他一根一根扳着手指,越是说,口气越是沮丧,“我要是样样都不如他们,怎么做他们的主子呢?” 两个大人对望了一眼。虽然笑意未收,却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严肃的神色。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凌玉城在元绍的示意下先开口: “他们不听你话了?不尊敬你了?”应该不敢,这些孩子进宫伴读,预先都是教导过的,借个胆子也不敢藐视皇子。 “没有……” “那朗儿为什么担心呢?你还小,他们最小的也比你大了两岁,最大的比你大了五岁,学得比你好是应该的。等你到他们这么大,肯定比他们强啦。” “可是,我样样都不如他们的话,他们就是看在皇子这个身份上对我低头,根本不是真心把我当主子!” 等你长大了比他们强了,他们就会真心服你了——凌玉城还没接口,元绍已经面色严肃地插了进去:“谁告诉你,你不够强,就不能做他们的主子的?”目光跟着在凌玉城身上一掠:是你? “可是……”小家伙有些迷惑地望了望父皇,又转头望了望凌玉城。没有人当面和他这么说过,可是师父平时教导下属,那副态度分明就是“我比你们强,比你们聪明,比你们想得周全,所以你们应该听我的”。至于父皇,师父平时话里话外,难道没少说父皇武功有多好,治国有多高明,胸襟眼光有多强么? “你记住,你是他们的主子。”元绍暗暗摇头:凌玉城到底还是闾巷孤儿出身,自己一步一步挣扎上来的,和天潢贵胄的想法还是两样。这个儿子,为人处事,御下的心法,终究得他自己慢慢教,不能完全放给凌玉城了事。 “他们既然是你的伴读,未来的荣华富贵,就只有你一个人能给。你握住了他们的前程,他们自然要对你忠心耿耿,不然要他们做什么?一个对主子都不忠心的伴读,换个人也不敢用!” 眼看小家伙神色还是迷茫,元绍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1 “就像父皇,种田种不过老农,做饭也做不过宫里的御厨。可父皇照样能支使他们不是?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读书习武肯定比他们强,现在就不要太过用功啦。陪父皇好好睡一觉,嗯?” 被父皇有力的手掌按在肩头,十一皇子终于点了点小脑袋,一头扎到元绍怀里。元绍搂着他往里让了让,给凌玉城空出块地盘来,三个人刚刚并肩躺到枕头上,小家伙骨碌一滚,就凑到凌玉城耳边,一只胳膊搂住他脖子,用自以为放低了音量,其实两个大人都听得很清楚的声音喁喁细语: “师父……” “嗯?” “师父,今天阿羌偷偷找我呢,眼睛都哭红了。他说,他舅舅得罪了师父,他继母想让他求我在师父面前说个情,不要把他舅舅抓去杀头……” 凌玉城眉头一挑,与此同时,元绍神色也是微微一正,半支起身子向他们两人看了过来。 这么快就有人走到小十一的门路上了?嘿…… “所以他找你求情?” 元朗用力摇头。“阿羌的继母待他不好,事到临头才逼着他说情。阿羌左手都给打肿了……他也是没办法,不找我说,回去还得挨打。” 在元绍看来,一个伴读挨不挨打,甚至一个小官是杀是放,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乐得就此试试自己儿子:“朗儿怎么回答他的?” “我当时就说了,师父不会无缘无故把人抓去杀头。”小小的孩子,一开始口气还有些迟疑,越说越是坚定。“如果不该杀,不用我求情,如果该杀,我说情也没用。可是,我想,这事儿总该让师父知道。” “说得好……” 小家伙还被教得挺懂道理……嗯,也挺有意思。搂着孩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元绍慢慢合上眼睛,朦胧睡去之前还在想:小十一这儿都有人说情了,太子那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点击和书评都好悲催…… 求评论!求安慰!打滚!没书评没动力! 很想说你们回家了放假了不看书了,好歹吱个声啊……又觉得这和点名时候说“不在的人举手”很像…… 我是不是非常无理取闹? 第100章 长夜难明赤县天 才五岁的小皇子这里都有人说情了,主理这一案的太子面前,更加不乏人想方设法去撞木钟。太子本人是不敢贸贸然见的——不是任何人都有元冉的胆量,敢凭着上课听讲那一点机会,就冲到凌玉城面前去直言请罪的——但是太子舍人,太子洗马这些东宫官,再加上太子妃娘家,就实实在在门庭若市。 据说,太子当前最宠爱的那个小妾娘家,出三倍的工钱换了一条铁门槛…… 不管怎样,在太子殿下的强力主持下,刑部与大理寺通力合作,最后呈送到宫里的案卷,在元绍桌上堆起了三尺高的好几叠。 “到现在为止,抓了多少人了?” “回父皇的话,一共五百七十八人。当天被玄甲卫移送大理寺的人全部下狱,除此之外,神武卫、广武卫、霜狼卫在京人员,队正以上一律看押讯问,现在已经全部甄别完毕。” “嗯……他们怎么说呢?” “就是藐视律令,脑子一热出去抢人罢了……”皇太子苦笑。不然还能怎样?要说预谋造反什么的,也得有人信啊。 说真的,皇太子实在为蹲大牢的这帮人叫屈。你说一样是无视律令,一样是私自斗殴,上次玄甲卫和骠骑卫打的那一场,死了能有几十号人,伤者近百。事后玄甲卫自己砍了十几颗人头,打了几十军棍,皇后在宫里跪了半晚上就罢了——连金吾卫奉旨提人讯问都被挡住了! 这次还没死人呢!大狱里已经关了几百号人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抚今追昔,怎么让人咽得下去这口气哟。 半个月时间,已经够从京城到距离最远的霜狼卫快马打个来回。出事的第十天,神武将军元牧的嫡长子就已经快马进京,第十二天,广武将军李清言的长子进京,第十五天,霜狼将军牙鲁帖的亲弟弟也赶到了京城,无不第一时间向元绍呈上主将亲笔书写的请罪奏折,言辞谦卑,语意沉痛。 现在,三份请罪奏折,就整整齐齐地放在元绍案头。刑部尚书、大理寺正卿会衔上奏的判决被皇太子捧在手里,等候向皇帝亲自禀告。 “大理寺的意思是,在京城擅自出兵,劫夺人犯,当死。当天出兵的不分首从一律斩首,神武卫、广武卫、霜狼卫驻京参将斩首,校尉以上革职查办。至于神武将军、广武将军、霜狼将军以下,约束下属不言之罪,出自上裁,臣子不敢妄议。” “本来也没问他们。”元绍哼了一声:“——那刑部的意思呢?” “刑部觉得,虽然都是劫夺人犯,但是霜狼卫出兵二百五十余人,刀枪弓箭俱全,且曾开弓射箭;广武卫出兵一百余人,携带刀枪却未带弓箭,未曾上前交战;神武卫只出兵五十余人,只带棍棒,未携利器。故此,霜狼卫当天出兵的,不分首从一律斩首,驻京参将斩首,校尉以上革职查办。广武卫出兵众人,队正以上斩首,士卒以军律处罚,驻京参将革职查办。神武卫众人以军律处罚。” 元绍面沉似水地翻着三份措辞不一,但内容相似的请罪奏折,忍住了没有失笑出来。北凉尚武,良民百姓,从来不禁止携带刀剑,但是□□长矛就悬为厉禁。霜狼卫是心急慌忙去救主将的心肝宝贝去了,广武卫虽说胆子也大,好歹还留了个心眼,不敢践踏太多禁律,至于神武卫…… 他们是去打太平拳的么?只扛了棍棒……为什么让他想起上次康王大闹苏台使馆,哥舒夜带羽林卫阻止,也是身穿布衣,手拿棍棒,摆出一副我们是街头斗殴不是擅自出兵的架势? 刑部不愧有沈家的人坐镇啊。这一区别对待,霜狼卫非得恨死神武卫不可!干得好,干得妙! “太子觉得该怎么判呢?” 身为太子,几次在元绍出行时奉诏监国,元钦已经对父皇时不时拿政事来问他看法很习惯了。当下想也不想,流利的回答已经脱口而出: “儿臣以为,军队无诏擅出,公然劫夺人犯,其行恶劣之极,又不是两军私斗可比。重重处置是一定的,但是广武卫、神武卫对律法尚有敬畏之心,在处置上,也应该稍有分别。相比之下,儿臣觉得,刑部的建议更合适些。” “哦。”元绍随意翻着手里的奏折。“可他们会衔的奏折上,却是以大理寺的意见为主呢。” “恩出自上。”太子胸有成竹地应道,“下面拟上来的量刑自然是要重一些的,这样父皇才好开恩宽免不是?” 元绍满意地微微点头。他真没白教导这个儿子,本来嘛,身为人上人,跟臣子一样苦哈哈去啃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2 律法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多从他手里领俸禄的人,还有挤破了头想领领不到的,你不会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然后听他怎么说? 当然,碰上刑部和大理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执一词的时候,你就绝不能给他们绕晕了头。两年前还只会说听从父皇圣裁的孩子,现在也能说得有理有据,一念及此,元绍就觉得,果然这几年带着他听政还是卓有成效的…… “既然这个案子是你主事,你来开恩也是一样。”心情大好之余,他甚至有余裕逗了逗这个儿子,“怎样,要不要让他们对你更加感激涕零一点?” “父皇?” “难不成这些天没人上你府里送礼?朕可是听说,太子妃娘家的小外甥前几天满月,收的礼开了两座库房才装下……” “儿臣约束不力,罪该万死!”皇太子满头大汗就要下拜,被元绍随手一把拉住。“朕开个玩笑。收点礼不算什么,有时候你不收还让他们心里不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可以了去吧,照你的想法拟旨上来。” 皇太子行礼退出,一时捧了御书房草拟的圣旨过来,元绍看后点头用印。重案要案不待秋决,第二天中午,京城菜市口一声炮响,数十名人犯鱼贯押出,刽子手雪亮的钢刀高高举起,重重斩落。 血流成河。 元冉默默地站在人群里,全身冰冷。霜狼卫当天出兵二百五十余人,这一天就砍了五六十颗人头:队正以上全数处死,队正以下,当天曾经开弓放箭的士卒,也是一个不留。这么多条性命,只因为他当天正好带人去了那个村子,只因为他派人回城报信! “啧啧啧,这玄甲卫真是惹不得……也就睡了他们庄子里一个女人,看看,大几十颗脑袋掉下来!” 边上不知是谁在议论,元冉耳朵里嗡嗡作响,僵硬地扭过头去。眼前一片血雾,视野里不管是人是物,都蒙上了一层红光,那两个大发议论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连续两次努力睁大眼睛都没有看清。 “你得了吧!你以为霜狼卫还有两百颗脑袋是怎么留在脖子上的?那是托了玄甲卫的福!” “怎么说?那一位”元冉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往天上指了指,“有这么宽宏大量?” “切”嗤之以鼻的声音。“你就没听见刚才宣读的罪状?动手的一个不留,没动手的也就杖刑苦役。这不多亏玄甲卫来得快?再晚来一步,那两百多号人个个都动了手,还不是所有人脑袋都得搬家?” “说得也是哦……” 整齐的脚步声从身边掠过,霜狼卫仓猝赶到京城的副将利素额带着一干部属,抬了棺材和应用物品上来收敛尸体。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人人都投以冰冷愤恨的目光。每个人的脸色都仿佛在说:都是你,害得我们死了这么多人! 元冉几乎站不稳身子。像他这样爵位都没有的远支宗室,要不是在神武卫能弄个差事,也就领着一份几百亩地的小小家产过日子。而大堂哥奉命上京,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家里休息休息吧,神武卫那里,暂时不用去了! 他也确实不敢踏进那座府邸。神武卫的叔叔伯伯们,那些平时照顾他、指点他的长辈,革职的革职,罚俸的罚俸,杖责的杖责。偏偏他这个始作俑者一开始就被摘了个干净,他怎么敢回去,面对那些谴责的眼神? 更不用说,跟他一起出去玩的那几个少年,除了自家十二岁的幼弟之外,其他三人还在牢里关着,天晓得什么时候能放出来。那几个少年的父母兄嫂、被一起关进大牢的家丁们的家人,天天有十几个坐在他家厅堂上,开口就是:我家儿子/父亲/哥哥/弟弟什么时候能出狱? 元冉知道,他们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怎么不进去陪他们? 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尚有可为。元冉一咬牙,擦去唇上溢出的鲜血,冲上前拦在霜狼卫带头的副将面前,压低了嗓子: “你们想不想把阿勒台救出来?” 已经死掉的人那是没办法了,霜狼将军的内侄,就不相信他们不想救!如果能把人弄出来,也好弥补一下两军的关系,他摇摇欲坠的前程,说不定也能有挽救的余地? 利素额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救?攻打县衙?那破土房子倒是不够弟兄们一冲的——然后再让陛下砍千儿八百个脑袋?” “当然不是。” 肯和他说话就有戏!元冉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尽力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一些——虽然他其实连半分把握都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将军可有空闲,容我上门拜会?” “不用等今晚了。”利素额沉吟了一下,伸开在刀柄马缰上磨得满是老茧的大手,一把捏住元冉肩膀:“你现在就跟我走!” 哎,要是由着他的性子,真不想搭理这臭小子。可谁叫来的时候将军嘱咐了呢:“第一,京城这帮人,能保住几个保住几个;第二,把阿勒台给我救出来!”法场一声炮响,前面一个任务已经到此为止;后面一个至今没有头绪。虽说这小子才是罪魁祸首,可是……听听他的主意又死不了人! 随后两天,在元冉的指引和牵线下,太子妃娘家、太子东宫官家里的门槛再一次被踏破。 “皇后已经说过,一切依律法行事,和他没有关系,换句话说,只要在律法范围内他就不会插手。接下来……就看太子这里,能不能高抬贵手,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还没好透,速度滚去睡了,晚安 谢谢大家的生日蜡烛,喵亲~~~ 第101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和心情忐忑孤注一掷的元冉不同,在菜市口另外一边,占了一块好地儿观刑的玄甲卫众人,那心情可是相当愉快。这一仗,他们只有十七名同袍中了箭伤,还都不是重伤,比起对方滚滚掉了一地的脑袋来,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唔,不是对外作战,没有武勋可以拿,可大人还是慷慨地给他们发了奖金的…… 重要的是,敢惹玄甲卫的人,就一定要付出代价!没有例外! 这种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回府。丁柏特意让家里做了一桌好菜,拉着不当值的同袍们欢呼畅饮,不一会儿,连从宫里换班回来的贺留也闻着香味摸了过来。 “哟~~~~这味道香的!”大喇喇地推开房门,贺留一步跨到桌边,还没坐下,已经抡开大手往桌子上抓去。丁柏忙不迭地扔过一双筷子,竹筷带着破风之声电射而出,险险把贺留伸到半路的爪子扎了个对穿。 “喂!兄弟一场,没必要这么狠吧!” “我婆娘做的菜,你上门来吃不带瓶酒也就算了,不洗手就乱抓!”丁柏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3 没好气地指了指墙角:“那边有水,自己滚去把爪子洗干净!” “这不是给馋虫勾起来了么……”贺留咕哝着抱怨,还是老老实实滚去屋角,在铜盆里洗了手才转回桌前。早有丁柏身边的副手让开位置,送上干净碗筷,贺留在上手坐了,一气大吃大嚼。 “各位兄弟让一让!” 才填了两口,就听一个极爽朗的女声从外间进来,顿时哗啦啦一阵椅脚擦地的声响,堂屋里两张圆桌边十几个汉子,倒有十来号人站起身来,乱糟糟的“嫂子”“大嫂”呼声响成一片。只贺留和金波没有跟着起立,抬头叫了声“弟妹”,那女子把手里两个大深碗放在桌上,这才抬起头来盈盈一笑。 “贺家伯伯多吃点。”丁柏新娶的夫人论起出身,也算是中等的官宦人家,只是父亲早逝,她一个人拉扯弟妹长大,家里的活计不说样样亲历亲为,最起码掂个炒勺、缝件衣服不成问题。此时裹着围裙,一手一叠吃空了的菜碗,站在那里满是油烟气的样子说不上多美,可是看在丁柏和玄甲卫一帮光棍汉子的眼里,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老丁你倒是好福气,弟妹的手艺,那硬是没得话说!”贺留拿手背一抹嘴角,大拇指高高地挑到了半空。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眼前筷如雨下,更有几个着急的那根本就是上手去抓,等贺留放下手来拿了筷子去夹,一深碗的红烧肉已经见了底,只剩下两块碎末还在碗底打晃。 “我说你们要不要脸啊!”贺留顿时急了,扭头向左,丁柏腮帮子高高鼓起,示威地向他瞪了瞪眼;回头向右,金波慢条斯理地在一块肉上咬了个小角,接着夹起碗里另外一块,低下头又是一口,还不忘向他微微一笑。 “你们……” 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贺留迅雷不及掩耳地蹿起身来,把对面一个卫士刚扒拉到碗里,还来不及打上标记的一块肉夹了起来。筷子才收回一半,四面八方就伸出了几双竹筷,左边拨草寻蛇,右面白雀衔环,围追堵截。 “我挑!我拨!我绞!我~~~”一个用力过度,炖得喷香酥烂的肉块被夹成了两半,分开坠落。贺留眼疾手快刚刚抄中半块,另外半块就被一把勺子兜了过去,还没安全回到主人手里,又是一双筷子伸将过来,一击即中,远扬千里。 “各位叔伯慢用,菜还多得是……”丁夫人嫁过来没多少时日,已经对这帮汉子的食量和抢菜的劲头相当习惯,浅笑着转身回了厨房,又端出两大碗菜来。等这一群光棍塞得满满当当,瘫在桌前揉着肚子喘气,这才带着丫鬟们收拾碗筷,又一人给上了一碗浓茶来。 “弟妹可真是贤惠。”贺留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那是——”丁柏微微一扬下巴,不掩骄傲。其实以他的俸禄,给娘子再买三五个丫鬟伺候,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难,可她还是一进门就带着陪嫁丫头打理这府中内务,把一群雇来洒扫浆洗的婆子们指挥得井井有条,时不时地还脱下华服、换上布衣,为他洗手作羹汤。就像今天,整治这么一桌好酒好菜,他在弟兄面前,那是倍儿有面子! “今天去过法场了?人都杀完了?” “杀了五六十个吧……”知道贺留今天一天都在宫里当值,丁柏不免打叠起精神,细细讲述,旁边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补充。说到最后,又加了一句:“只剩下那个糟蹋了女人的兔崽子还押在县衙,不过也快了——他逃不掉!” “没错!” “把他千刀万剐!” “先切了那玩意,再砍了头给我们的弟兄赔罪!” 一时乱糟糟的起哄声满屋都是。丁夫人恰好提了茶壶进来,给屋里一帮四仰八叉的大老爷们一个个续水,听了几句微笑道:“那可不一定呢……” “弟妹太小看咱们了!”金波眉头一挑还没插口,贺留已经坐直了身子,粗声粗气道:“犯到咱玄甲卫手里的人,还没人能逃掉!” “要是贺家伯伯肯出手,那小子当然逃不掉。”丁夫人的笑容依然温柔宁静,“可是妾身听闻,大人曾经说过,只要一切依照律法办事,就和玄甲卫没有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小子还真有可能脱身呢……” “不可能!” “敢不敢赌?” “有什么不敢!”不顾金波在旁边又是咳嗽又是使眼色,贺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赌什么吧!” “若是贺家伯伯赢了,妾身照今天的样子,再做一桌好菜请各位叔伯。若是伯伯赌输了呢?” “以后我们见了你不叫弟妹,叫嫂子!” “好!”丁柏拉都来不及拉,就看见他这位温柔爽快的新夫人一扬眉,抢步上前。挽起衣袖,伸出白生生的半截皓腕,跟贺留当众三下击掌! 这事儿过了七八天,才被贺留当成笑话讲给凌玉城听。一边说还一边舔舔嘴唇,颇为遗憾那天去得晚了,头几道菜没有抢到。 “大人您是不知道,老丁那个媳妇的手可巧了!等那个兔崽子人头落地,丁家弟妹兑现那顿饭的时候,大人您可千万要赏光……” 合着一颗人头在你们眼里就只值一顿饭?凌玉城默默甩了一把冷汗,摇头道:“你们打赌那天,夏白不在吧?” “不在啊——” “金波也不在?” “金波?那个死钱鬼最坏了!”贺留一拳头捶在桌上,“大人你给我们评评理,明明稳赢的赌注,金波死拉活拽的,后来还埋怨我不该打这个赌!这要是赌赢了,大人您千万得给末将做主,到时候我们在桌上吃,就让他站在一边看着,馋死他!” “别这么笃定,到时候你说不定真得叫人家叫嫂子呢……” “这个……大人!大人你不能偏帮外人啊!” “谁是外人了?”凌玉城好整以暇地挑起一边眉毛,“她是丁柏的夫人,就是我们玄甲卫的自己人。你说谁是外人?” “属下……属下说那个该死的兔崽子是外人……” “那个?呵呵,我早就说过,只要一切按律法来办,不管办成怎样,玄甲卫都不插手。你要我食言么?” “……” 丁夫人的话很快应验了。凌玉城听说那个赌约没两天,一直关注着该案情况的夏白向主将报告:那天被玄甲卫拦下的几个纨绔子弟中,唯一没有犯事被放回家的那个,亲自带人去了村里,一户一户地奉上礼物,赔罪求情。 “出手当真大方,先前被打的那些小伙子,一家二两银子的汤药费;后来中箭的,一个人十两银子。还有死了女儿的那户人家,大人您猜他们给了多少银子?” 凌玉城也不开口,只微微扬了扬下巴,面上现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气。夏白知道这是“别废话,快说”的意思,不敢再卖关子,一口气说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4 了下去: “五百两烧埋银子!还说他们家的小女儿长得也好,要抬去做妾,彩礼也是五百两!” 庄户人家的女儿,不要说五百两,五十两银子也足够买上一对了。似这等连自己田地都没有,连着庄子被赐下来的佃户,虽说户籍也是良民,闺女出门子的时候,全副嫁妆都不知道够不够五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买个小丫头外加一个死人?用鼻孔想也知道里面的花样。 果然夏白接着就透露了内情:“买主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那家父母说,是他们看见来的是贵人,让女儿上去伺候的。那家父母拿不定主意,悄悄求到营里来问……” “知道了。” “……大人?” “这件事我知道了。” “大人,不用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需要么?我玄甲卫的人,用得着担心说了实话被人报复么?” 可我担心的是他们不说实话啊大人!夏白满腹疑窦,也只好默默行礼退出,去把凌玉城的话传回庄子。凌玉城想了一想,放下批到一半的文卷,回了寝殿找元绍说话。 “你也太挑剔了。”听他说完前因后果,元绍不赞同地摇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千两银子,足够这等佃户连爷娘祖宗一起卖了,何况是个死了的女儿——不过就是给你种几亩地,非要这样考验人心干什么?” “陛下说得是。”凌玉城目光闪了闪,微微俯首。自己的性子自己知道,人心确实经不起考验,一介佃户,更没必要拿富贵不能淫的标准要求——可是,他就是改不了这脾气,也不想改! 元绍看着他这副诚恳认错、坚决不改的样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数落: “现在好了,你说出去的话是不可能收回的。万一那家人真改口了呢?对谁有好处,你吗?” “难道不是对陛下有好处?” 元绍愣了一愣,忽而指着凌玉城,一边摇头一边大笑。凌玉城在笑声里挺直了脊背,微微侧着头盯着自己的主君看,等元绍笑声渐停才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一个一个在元绍鼻子底下屈起手指: “第一,让陛下看看您的官员怎么判案,会不会收受贿赂,会不会为这种说辞所动,难道不是陛下的好处?” “让朕挖出一堆可能的贪官,然后还要对他们睁眼闭眼也算?” “第二,让陛下看看您的刑部和大理寺会怎么复核,会不会对底下官员的行为视而不见,难道不是陛下的好处?” “你……好吧。那还有第三?” “第三,让霜狼卫出来帮忙的精英士卒死掉一堆,然后惹祸的纨绔子弟毫发无伤被救回去,难道不是陛下的好处?” 这一句话出口,元绍神色顿时一肃,在凌玉城手上用力一拍,把他屈起三指的手掌直接拍到了桌面上。这一次漫进他眼底的,已经是纯粹的、温暖的笑意: “辛苦你啦。——这样的话,岂不是让人觉得你理亏?”明明是庄子里的佃户卖女求荣,偏他折腾出来这么大事,拉扯上三支军队,人头都砍下去几十颗! “官面上谁敢翻腾这个案子?私底下,只要是明眼的,谁不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这一对君臣就此达成一致,不干预,不发表意见,置身事外抱着胳膊看大戏。没过几天县衙的判决果然下来,因是父母主动送女儿进去伺候贵人,阿勒台算不上逼奸民女,女子的那条性命也便和他无关。若非案情重大,还要报请京兆复核,当天就能够无罪开释。 贺留懊恼地来寻凌玉城抱怨,扬言要把那家收了巨款反口的庄户碎尸万段时,只得到了凌玉城的一声轻笑: “百姓的事,还是用百姓的法子解决好了。就让那个……嗯,丁柏新娶的夫人去办。” “大人!我不要叫她嫂子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丁柏娶了个好媳妇啊。 大家猜猜丁夫人会怎么处置那对见钱眼开的夫妻呢 看看书评的数量觉得好坑爹 不过看看跟点击的对比,顿时觉得大家还是很爱我的~~~ 第102章 千里河山此夜寒 再怎么扯直了嗓子哀嚎,贺留还是在下属们的簇拥和强力围观之下,向丁夫人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嫂子”。更惨烈地是,因为偶然在一起吃饭而被赌注牵连到的金波,也必须跟着管以前的弟妹叫嫂子…… 贺留已经可以想象他被大管家各种克扣薪水的未来了。 郁闷且纠结的贺留决定把怒气发泄在现成的倒霉蛋上。传达过凌玉城的指示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加进了自己的私货: “嫂子,你可要把那家混蛋千刀万剐!”跟弟妹还不好提这种要求,跟嫂子开口么,嗯,贺留表示,半点压力都没有: “就为了几个钱!几百人为了他们家打生打死,结果呢,一转身就把我们卖了!什么那姑娘根本不是被强抢了的,他是觉得我们太多管闲事了么?” 越说越是怒气澎湃,醋钵大的拳头高高拎了起来,将将要锤下去的时候想起那是别人家,转了个方向砸在自己腿上: “想给我们家弟兄戴绿帽子,也得看我们同不同意!都说了他们只要说实话,不用担心被报复的,还黑了良心去捞钱?呸,让他们有命赚,没命花!嫂子,你发句话吧!” 从头到尾,丁夫人一直抿着唇笑而不语。直到贺留发泄够了怒气,她才举手掠了掠头发,轻启朱唇,悠然接口: “贺家伯伯不用恼火,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断断讨不了好。就算大人不许做违背律法的事儿,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呢” 她盈盈妙目一转,把在场众人看了个遍,柔声道:“哪一位叔叔伯伯,是掌管庄子上事务的?” “是我的手下。”七八道目光攒射下,金波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举手道:“嫂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是不敢当。只是拜托金家伯伯让贵属下传一句话,那家人既然发了财,庄子上的地,就不用种了罢。” 不能杀人,不能打人。大人是铁了心要做出一副遵守律法的样子来,那夺佃总不犯法吧?夺佃之后,主家的态度已经这么明显了,世上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再说,那庄子原本是皇庄,宅基地似乎也不是庄户的? 至于一家毫无根基,卖女求荣的庄户,带着大笔现金被撵出庄子之后…… 丁夫人表示,好走不送。我们不会为你收尸的~~~~~ 卖了一死一活两个女儿的一家人,拖家带口揣着银子进了阿勒台在京城的宅子,对玄甲卫来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倒是元绍过了几天又想起来这一茬,某日和太子共进午餐的时候,随口就问起了这一案的后续进展。 “那个霜狼卫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5 的小家伙?下面报上来的供词说,他不是□□民女,有那个女子的父母为证。现在就等京兆复核完毕,人就可以被无罪开释了。” “哦?” 元绍顺手把筷子一放。乌银镶嵌的筷头碰上瓷盘边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瞬间就看到太子眼神微微一缩。 毕竟是父子,几年教导他治军理政下来,只是一扫,元绍心里就有了数:太子的神情态度,分明不是胸有成竹、坦坦荡荡的样子! “真的么?”元绍声音微微一沉:“朕怎么听说,是他们家花钱买了那家人改口?” “——的确如此。”默许下面高抬贵手的时候,太子就反反复复想过了几十遍,万一父皇问起来如何回答。欺瞒君父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要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也不是没有话说: “儿臣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父皇教导过儿臣,御下应该恩威并施,之前砍了霜狼卫这么多人,现在释放个把纨绔子弟,就当给他们个恩典了。” “然后呢?” “他们自然会感激父皇圣恩……” “既然这样,你心虚什么!” 只这一声喝问,皇太子直接丢了筷子避席起立,好悬没有跪到地上去。元绍原本只道自家儿子年纪轻,思虑得不周详,看他如此态度,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冷电一般上下扫视,几乎把人戳出两个洞来: “他们求上你门了?说是只要你默许就可以?事发了最多装不知道?” 每问一句威压就提升一分,三句问完,太子脸色发白,整个人几乎缩小了一圈。元绍光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越想越是气恼,重重一拍桌面,半桌的盘碗杯碟哗啦啦跳了起来: “他们求到你头上,总不见得是空手来的吧?说!” “儿臣不敢!”元钦直接扑通跪了下去。天地良心,他是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拿——这种事还得他堂堂太子出面?总得打点好了他身边的人,才能把话递到他这里不是! “就为了这点好处你就能放人?”元绍心底的怒火越来越盛,这人他也是想放的,可绝不是为了这个理由,他还准备了无穷的后手等着!“朕之前说了,收点礼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顿饭没吃好不说,元绍之后三五天都没给太子好脸色看。可惜太子总是太子,还是已经册立了五六年,监国几次的继承人,不是带在身边手把手教的十来岁小孩子,元绍纵然要给脸色也只能私下里给,当着人还得给自己儿子撑足面子,折腾得他心情越来越差,只好把火气全都发到惹事的那几支军队上。 神武将军,罚俸半年!广武将军,罚俸半年!霜狼将军牙鲁帖,就数他的手下最不像话,罚俸一年,职位降为副将,暂且留用,以观后效! 至于那天出兵的那帮家伙所属的那一部,神武卫、广武卫从队正到参将,霜狼卫从队正到副将,统统调进京城,着金吾卫拨几个人,压着他们回炉重造!好好学习什么叫忠君卫国,什么叫遵守律法,学不出来,一律不放回去领军! 现在第一批学生已经到位,神武卫、广武卫、霜狼卫的驻京军官,天天被拘在营里学得脸色惨绿。倒不是课程有多难,而是凌玉城那天正在御前,随口为雷勇出了一个坑爹主意: 让他们默写军规!一天至少默下来一条,不能完完整整默写一遍的,不许毕业! 天晓得霜狼卫那帮草原蛮子,让他们拿刀动枪不是问题,拿支笔划拉…… 细细短短一支毛笔,比八十三斤的镔铁大刀还重!将军们也还罢了,队正、校尉一级的,许多人还不识字! 救命啊啊啊啊!可不可以把军规纹在身上照着描啊! 凌玉城出的坑爹主意还不止这一个。霜狼卫前脚忙着四处请托送礼,营救将军阁下的宝贝内侄,凌玉城后脚就跟元绍建议: “陛下,你看他们到处送礼送得也挺辛苦的……这一番美意不让他们的下属知道,岂不辜负了霜狼将军的一番好意?” “你” 元绍几乎一口茶水喷到他脸上! 凌玉城,你狠! ……好吧,其实他留下那两百来人不杀,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被连累了的活人说的话,总比死人有用不是? 元绍一边派人收集牙鲁帖到处打点关系的详情,一边安排人去遣医赠药,赏赐一些养伤的人用得上的东西,让那群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乃蛮部勇士沐浴圣恩。当然,在队正以上都被关起来上学习班的时候,去探望受伤同袍的将士们来来往往,就免不了要透露下□□消息: “据说你们将军的那个宝贝侄子也要放出来了……” “是啊,花了一千两银子买苦主改口呢……” “那是,光买通苦主怎么行,上上下下也要打点啊,不知道花了多少……” “我兄弟媳妇的二大爷的老婆的娘家侄子在京兆府的师爷家做门房,听得真真的……” 朝夕相处的弟兄们给砍了五六十个脑袋,自己还被打了八十军棍,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左看右看,满府里都是难兄难弟,一个个横在床上,想喝口热水都得靠人伺候。偏偏府里能做主的人半个没得,跑上跑下请医换药端茶送水的,都是金吾卫、羽林卫、神武卫等等过来探望的朋友…… 这当口,将军您还有闲心四处花钱托人情营救罪魁祸首? 您到底把我们当什么啊! 然而,元绍的得意劲儿也没持续几天。霜狼将军四处送礼的详细记录一份一份汇总过来,元绍的脸色就一天比一天难看。太子舍人,太子洗马,太子妃娘家,太子几个宠妾娘家,哪一处都没有落下!送的礼物,还一份比一份贵重! 几天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跟凌玉城吐槽:“你说他也没比你小几岁,怎么就差这么多呢?你不用朕开口就帮着朕坑人了……一点儿好处就能动摇他的判断,眼皮子忒浅!” 凌玉城一边凝神静气地磨墨,一边无声轻笑。太子收点贿赂也算个事儿?他在虞夏的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端王,都变着法子地捞钱。别的不说,光是他这儿,哪次不是十万两十万两地往端王手里送银子。相比之下,倒是元绍对儿子要求得太高了…… “陛下这话可别出去说。传出去陛下不满意太子,还不知道折腾出多少事儿来。” “唉!”元绍的怒气被这淡淡的一句话浇灭大半。他何尝不知道这种话不能随便出口?“朕也就能跟你抱怨抱怨了。还贪财好货,以后这个天下都是他的,贪图这一点小钱做什么?他就这么缺钱?” 凌玉城手里的墨条停了一停,扭头盯着元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到看得元绍有些发毛,他才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声: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6 “……陛下真是元后嫡子。” “怎么?” “陛下这辈子,可曾缺过什么?” ……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元绍沉吟了一下,默默回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一落地就是父皇母后如珍如宝,天下最好的东西,从来不等他开口,就自有人捧到面前。等当了皇帝更不必说,只有他看不上、不想要的,哪有他觉得缺少的? “陛下这辈子,可曾有什么,是必须竭尽全力去争取的?” 江山? 他是唯一的嫡子,是太子,是皇帝,江山这种东西,理所当然是他的。 权力? 这种东西自然需要努力,没有无缘无故的敬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可是,也不到竭尽全力争取的地步……使用权力和收获忠诚,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与其说是去争取,不如说是放开心怀开接受效忠。 武功? 比起练武过程中挥洒的那些汗水,更重要的,其实是参修上乘武道收获的愉悦啊。 他想,他有一点明白凌玉城的意思了。 “陛下这辈子,可曾有什么,是需要殚精竭虑,唯恐没办法得到的?” 有什么吗…… 有什么让他为之百计筹谋,却终究没有把握,一半靠自己,一半只能靠天命的?有什么让他尽了一切努力,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直到结果出来才松了口气的? 不是江山,不是社稷,不是任何一场大战的胜利,也不是任何一个孩子的降生—— 目光投向天际,悠悠流云中,一只鲜艳的风筝被清风裹着直上九霄。元绍的思绪也随着那只风筝越飞越远,在他惊觉之前,已经不知不觉把答案说出了口: “你。” “什么?” “只有你。” 凌玉城手里一震,砚池里徐徐转动的墨条猛地转向,划出一条直线,而后直接撞上了池边。一大片墨汁飞溅出来,落在桌面的宣纸上,原本洁白一片的宣纸顿时被染得斑驳,一眼看去,竟有几分泼墨山水的模样。 数日之后,霜狼将军的内侄被无罪开释,标志着这次事件的彻底落幕。又过了半个月,元绍御驾巡行西北国境,临行传诏,命皇后监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只有把你弄到手那次,我是真心没有把握的…… 你真要自杀我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不是? ……当然那是陛下的理解…… 第103章 冷月无声荠麦青 “监国?”凌玉城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里难掩惊愕,“——我?” 监国什么的,难道不是太子的事儿么? 事实上,他都准备打包行李,回青州去住几个月了。元绍准备西巡,又不带着他一起,他还赖在京城做什么?青州那里,今年还没回去过呢! 天可怜见,凌玉城二十六年的人生当中,从来没觉得“监国”两个字和他有什么关系。之前在虞夏的时候不说了,他最高的人生规划也不过是北疆大营的主帅,嗯,在五十岁以后,或许可以返回朝堂,位极人臣。到了北凉之后么…… 拜托,他是个外人好吧! 有太子,有公主,有驸马——哦,驸马是要跟着皇帝出巡的不算,有康王,还有那么多宗室那么多重臣,监国这种事儿为什么找到他头上! “你什么啊?”元绍从枕上侧转脸颊,,凌玉城已经翻过身来,半支起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初夏天气,窗外吹来的薰风已经带上了热意,锦帐并未拉下帐帘。床头一臂之外,吞吐的火苗为铜灯笼上了一圈晕黄,闭上眼便不妨碍睡眠,睁开眼,正好把帐中的两人映照得纤毫毕现。 元绍借着灯光细细打量凌玉城神色。过于惊讶的缘故,凌玉城一双凤目睁得圆圆的,连同微微张开的双唇,根本就是三个圆圈,看起来分外让人想笑。元绍就很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伸到半路,还是改变方向,一巴掌把凌玉城右手拍了下去。 “监国怎么了?皇帝不在,不都是皇后监国么?” 啥时候“都是”过啊陛下……您一共离开过两趟京城,好吧,算上您跑到虞夏去玩那次是三趟。第一次不清楚,第二次第三次,那可都是太子监国来的……凌玉城默默地哀怨了一下,然而知道这种大事,元绍既然说出口了就不会更改,也只能默默地倒回枕上。 “以前是让太子监国没错。”见凌玉城把自己一头埋回了枕头里,元绍到底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顺手又揉了一把头发——手感实在好,不揉可惜。而后温言道:“不过这些日子,他实在让朕失望。朕的意思是,冷他一冷,顺便让他好好看看你怎么处事。所以,这次要辛苦你了。” 也就是说,这是拿他来敲打太子了。凌玉城毫不迟疑地抬起头来,迎着元绍的目光重重点头:“臣遵旨。” “你也别太担心,我朝立国以来,皇帝不在,一向是由皇后监国,大臣们都习惯的。有朕的旨意在先,你只管拿着朕的玉玺和你的印信往奏折敕令上盖就是。” 说到这里,两个人四目交投,竟然同时楞了一楞。凌玉城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如是再三,终于纠结地问道: “陛下,您可记得,我的……印信,放在哪里了?” 相对而卧的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回忆起将近两年前的一幕。当时,凌玉城从元绍手里接过册封皇后的金册金宝,随意翻了翻就放回盒子里。元绍也不在意,左右看了看,往旁边哪个柜子里一丢—— “朕放在哪里了……” “陛下把东西丢哪儿了?” 这个……要亲自去找还是让太监们翻箱倒柜呢?前者实在麻烦,后者…… 要把那些柜子角落统统搜上一遍,弄得一身灰一身蜘蛛网什么的…… 有点丢不起这个人啊……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凌玉城埋在枕头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刚想抬起头来抹一把眼泪,身上蓦地一重,却是元绍不知什么时候倒了过来,脑袋搁在他肩上,同样笑得微微发抖。 暖暖的气息透过发丝喷在脖颈里,凌玉城本能地想要一肘把人打开,刚一发力,背上那人已经顺势滚到一边,一下一下锤着床沿,放声大笑。 不管东西最后是怎么找出来的,元绍还是颁布了正式的旨意,命凌玉城在他出巡期间监国。监国期间,披答奏折用蓝笔,一切敕令,以“皇帝之宝”、“皇后之宝”及“长生”玉印为信。五品以下官员升迁降黜,京中兵力调遣,以及京外五百人以下军队调遣,悉听处分。其余军国重事,着快马报送行在,由元绍亲决。 铁勒部自从入主中原,仍然留在关外的几个大族,就成了历代君王的心腹之患。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7 元绍上面三代皇帝,倒有两代驾崩在关外。直到现在,一年一趟东北边境,两三年一趟西北边境,炫耀军威外带震慑可能有异心的部族,也是皇帝必做的功课之一。 乃蛮部在北凉西北边陲,荒寒贫瘠,人丁稀少。然而正因为如此,个人战斗力却一向不可小觑。元绍若不是天统十年跑去了虞阳玩儿,去年又遭逢一场大战,早就应该去那边跑上一趟。 北凉军制与虞夏不同,虽然号称全民皆兵、控弦之士百万,其实常备军并不多。赶上大战,皇帝发下诏书,各部奉诏集兵,适龄男子自备铠甲弓马、干粮仆役,望风景从。打赢之后大家一起分战利品,打输之后……呵呵,打输了连性命也丢在战场上,也就没有什么之后了。 自从北凉立国,前后四代皇帝花了七八十年工夫,到元绍这一代才能在关内废封地、立郡县,百姓向官府而不是族长缴纳税收,然而召集军队,还是以一家一族为纽带,族长、少族长们就是这支小部队天然的指挥官。所以打顺风仗容易,打艰苦的攻坚战,那就呵呵呵了。 至于关外的乃蛮、奚族、渤海、丁零诸部,实行的还是立国之前的老一套,各族长年年朝贡,皇族对他们也是以羁縻为主。举个例子,元绍要撤换神武卫或者广武卫的将军,那是一道旨意的事儿,要撤换霜狼将军就有得头大。就算撤了,新任将军的任命,也是一大半要靠乃蛮部推举,皇帝只能因势利导,压根就别想强来。 所以,这次霜狼将军的内侄犯的事儿,着实给了元绍一个极好的借口。别看元绍才砍了五六十颗脑袋,打了两百来号人,乃蛮部号称十万战士,能不事生产、天天操练武艺的精锐勇士,撑死了也就几千人!再多,他养不起! 乃蛮部分为五支小族,每族不过一千到几百常备军不等,各出十几号到几十号人放在京师撑门面,这一次竟是人人倒霉,族族有份。霜狼将军一心一意营救内侄、不顾将士死活的消息一出来,谁不把这个族长恨得牙痒痒的? 说到底,元绍需要乃蛮部的战力,可不需要一个精诚团结、甚至能对他叫板的关外蛮族! 将近两个月时间,凌玉城坐镇京师,和巡行西北边陲的元绍遥相呼应,书信往来不绝。从一封接一封的亲笔信中,凌玉城也能感到元绍的心情越来越好,看来分化拉拢乃蛮部的行动,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到后来,信里更常常出现这样的语句: “风行草偃,湖若坠星,此情此景,恨不能与卿同之。” “昔读前朝诗作,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今塞外陌上花开烂漫,然不知如何寄来,憾甚。” “夜来松涛如诉,山中荧火浮沉,不知今晚可有老野狐叩门也。” 不知不觉,元绍亲笔书写的私信,已经在凌玉城的书案上装满了一个浅盒。然而这样有规律的来信突然停止,一连三天,京城没有接到来自行在的任何信息,而第四天清晨,飞奔入京的信使传来的消息,让所有知情人都为之全身冰冷—— 御驾返程,行山道中。连日大雨,山崩,涌石数里。护驾军队十不存一,御帐被土石掩埋,皇帝本人踪影不见—— 陛下生死不明—— 狠狠地咬了一次又一次舌尖,直到满口都是血腥,凌玉城的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 不是没有经历过千钧一发的险境,甚至也不是没有接到过仿佛必死的消息——十四岁得知三万北凉大军兵临城下,剑门关已失,芜城门户洞开时;十七岁率兵奔袭敌后,却被告知归路已断后无援兵,要自己带着三千孤军设法回国时;甚至……二十四岁被捕下狱,大堂上身缠铁索,拾起那道写着九十七款大罪,其中四十七条都是死罪的奏折时。 然而,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眼前一片茫茫的黑暗,四肢百骸,如浸冰窟。 也从来没有,需要靠着舌尖连续的尖锐刺痛,才能把五感六识勉强唤回。 耳边仍然是潮水一般的隆隆声,幸而面前信使报告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确然不错,护驾的军队死伤惨重,皇帝出行时起居的那座高大御帐,只剩下一个金色斑驳的尖顶,在泄落的土石和泥浆包裹中,指示着御驾曾经的所在…… “陛下呢?”凌玉城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镇定,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居然没有半点颤音。腰背也从头到尾挺得笔直,很好,看来方才一瞬间的慌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 奉诏监国,身担重责,哪怕所有的人都慌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里,也不可以有他一个。 “不……不知道……”面前站立的使者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地迎接御驾的驻军,另一个二十出头年纪,脸上血道子横一道竖一道的,凌玉城认得是金吾卫的一员,名字叫不出,只依稀记得此次随驾出行有他一份。 印象中此人身份不高,大约轮不上拱卫御帐,而是在距离大帐较远的地方驻扎,因此才捡了一条性命。看他浑身上下,又是沙又是土,站都站不直的样子,大概一救出来就被拎着快马入京,三天三夜换马不换人,连眼都没有合过。 “小人……小人那天晚上半夜起来,因为要解手,就走得远了些。忽然听到很响很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远处靠着山脚的灯火就灭了……” “小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拔脚就逃,昏头昏脑地逃了半天,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御帐门口的灯火倒下去……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不知道多少人在惨叫……到早上,到早上……” 他努力忍住眼泪,然而还是没能忍住,终于一头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把双手举过头顶向上摊开,十指连同手心,全是一片交叠的累累血痕,指甲尽数劈裂翻卷: “什么都没了啊!大帐,大营,全没了……零零散散只剩下那么几个人……我们拼命挖,拼命挖,找不到铁锨,就用双手抬石头挖土,也只挖出来大帐的尖顶……全都给压在石头底下,盖在泥浆里……我们……” 嚎啕变成呜咽,呜咽又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凌玉城和在场数人互相对望,人人脸色都是凝重。 从当事人的陈述里可以看出,山崩发于半夜,导致整个队伍仓猝中失于应变,大部罹难。至于陛下,陛下…… 哪怕是漫天神佛亲临,千刀万钺加身,也休想让他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此刻,就承认陛下已死! 凌玉城霍然站起。 “兹事体大。”他环顾左右,眸中寒光凛凛,那些哪怕年纪比他大了一倍的臣子和他目光相接,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听他扬声呼唤: “来人!” 立刻就有在外侍立的金吾卫进殿行礼。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发令: “传我敕命,请太子过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8 来议事,请宗正、康王、清河公主、左右柱国即刻入宫。另外——” 回忆了一下元绍临走之前给他的名单,一家家数了下去: “请周王、秦王、雍王、楚王……”一口气数了五六家近支皇族的亲王,跟着才是军国重臣名单:“传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骠骑将军、雄武将军……即刻入宫!” 这消息瞒不住。也不能瞒。不瞒倒是可以坦坦荡荡,皇帝遭遇危难,他身为监国,召集皇室宗亲、军国重臣共商要事乃是正理。瞒了反而是心里有鬼,弄得不好,一顶心怀不轨,乃至意图篡位的大帽子就扣到了头上。 目光一掠,在金吾卫使者即将奉命退出时,冷森森地加了一句: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自己好好掂量着!” 杂乱的脚步声哗然退出。凌玉城镇定一下心神,重新坐回御座旁特设的交椅,手掌用力握上左侧的檀木扶手,才感到掌底打滑,五指僵硬冰冷,掌心湿漉漉的,尽是不知何时沁出的汗水—— 元绍元绍,你到底还活着没有! 千里迢迢把我诓到这里,按上这个不尴不尬的皇后位子,有胆子,你就丢下我死死看!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回来了~~~~ 回来昏天黑地睡了两天,又碰到一件很讨厌的事,到今天才能恢复更新,真的很对不起,抱抱大家~~~ 非常感谢大家哟 第104章 山崩水裂魂销日 即便满城权贵都在屏息等待御驾的消息,把这二三十号人集齐到昭信殿,仍然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工夫。年轻的诸王大臣也就罢了,几位六七十岁的长者,甚至是靠着金吾卫的一路扶持,才能从宫门到昭信殿一路疾驰。 宗正元昕最后一个赶到,气喘吁吁踏进门槛的时候,正看到凌玉城端坐在紧挨着御座的右侧交椅上,和位在更尊贵的左侧,座位却距离御座远了一个位子的太子殿下冷着脸觌面相对。当时老人家脑子就“嗡”的一声大了,若不是被两个金吾卫左右架着,好悬向后一仰,当场就这么背过气去。 这位宗正大人乃是太宗皇帝的嫡出幼弟,元绍嫡亲的叔祖父,论亲近、论行辈,宗室当中谁也越不过他去,所以才被元绍特地拜为宗正,管束这一帮皇族子弟。老人家刚做过七十大寿,须发皆白,颤颤巍巍地被卫士们扶着。看到这一幕,呼哧呼哧喘着想要说话,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说之前一直都是太子监国,陛下您好端端让皇后监国作甚?好吧,皇后监国确实是本朝家法,之前几代皇后都干得不错,甚至□□皇后、太宗皇后在皇帝驾崩之后都能力挽狂澜,可这位能一样吗? 之前那几位皇后是什么人?那是太子他亲娘!现在这位呢? 就算太子亲娘都未必靠得住了,当年他那位好嫂子,太宗皇帝的皇后和楚王一内一外,执掌朝政的时候,多少人不服来着?又有多少人怀疑世宗皇帝其实是楚王的种?更有多少人暗暗揣测,再过些年皇位就会姓沈? 现在这位,万一陛下有个好歹,他是能退入后宫让太子奉养啊,还是能抱着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子登基啊? 哦,孩子倒还真是有的,这位皇后膝下现抚养了一个……这比没有还要麻烦! 看看,现在就跟太子顶成这样了…… 事实倒没有宗正大人想象的那么糟糕。太子的东宫在禁宫东侧,离昭信殿只有比群臣的府邸更近,因此得到消息来得极快。凌玉城简单把消息一说,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相互应酬的欲望,各自端坐着一言不发。更兼双方都是习惯性的一张冷脸,平时当中有个元绍坐着还不觉得,现在中间没了缓冲,看在旁人眼里,自然就是一副对峙的模样。 见到宗正进来,凌玉城率先起身,向这位宗室里的老长辈点头致意。太子紧跟着站起,还没迈步,康王已经一步蹿了下去——太子也不知道这个平时根本就不习武的弟弟,怎么就会蹿得那么快——小心翼翼地扶着曾叔祖缓步上前,在宗室亲王那一排座位的最前一个坐了下来。 “行在有消息过来。”一俟所有人再次坐定,凌玉城更不拖泥带水,语速极快地把先前的消息说了一遍。只听下方一声轻呼,清河公主脸色雪白,摇摇欲坠,康王已经跳了起来,大叫一声:“不可能!父皇绝对不会出事的!” 金吾卫和羽林卫历来都是随驾出行,这次惨祸,更不知驸马安危如何凌玉城飞快地向这位公主投去安慰的一瞥,沉声喝道:“康王!坐下!” “可是——” “坐下!” 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康王还是垂头坐了下去,半侧过身子扶着姐姐的臂膀,满眼都是关切。凌玉城再往下面扫了一眼,微一扬首,早从殿角不知哪里冲出来几个太医,一人伺候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臣,按脉,扎针,拿着药包塞到鼻子底下,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眼看着这阵喧嚣渐渐归于平静,凌玉城才放缓了声音道:“信使远来,筋疲力竭,刚刚报完信就昏了过去。现下刚刚救醒没多久。我正要详细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诸公有问题,稍后也可以依次发问。”拍了拍手,两个黑衣卫士抬了张沙盘进来,跟在后面的就是早晨刚刚狂奔进京的信使,看着满殿顶了尖的王公贵胄,两条腿早就开始弹琵琶一样瑟瑟发抖。 “你不用害怕,只管实话实说。”凌玉城的语气之温和,几乎让太子、康王、骠骑将军等人侧目而视——这人是吃错什么药了?说话这么轻言细语的?“当时整个营盘有多大?离山脚有多远?中间的金顶大帐,离山脚又有多远?” “营盘是挨着山根建的……山脚下有一条河,御帐就在河边转弯处,高出来的那块地上,离山脚差不多有三四十丈……不对,那条河从这里斜过去……” 两个信使,特别是那个金吾卫的幸存者,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询问一些诸如御驾何在之类的问题——这些杀了他们也回答不出的。然而凌玉城一句接着一句,只是问些山势河流的走向、御帐在哪里扎营、前几天的天气、河水的颜色之类的话。这些问题纵然惊魂未定,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凑也凑出来了,两个黑衣卫士五指翻飞,具体而微的地形图在沙盘上渐渐成形,不一会儿,长二尺、宽二尺的沙盘边上,已经挤挤挨挨围满了人。 而事故的过程,也在这样的讲述中渐渐清晰。 出事的时间是在半夜,二更已过,三更不到。之所以那么肯定,是因为三更是他们换班的时间,那个幸存者出去小解的时候,看守营门的哨长还让他索性别睡了,回来没多久就要换班。 走出去没多久,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动,还夹杂着一种非常高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79 亢、从来没有听过的异声。当时全军惊起,不知有多少人在呼号惨叫,黑暗中也看不清有没有人影在奔逃,那时间仿佛持续了整夜又仿佛只有一刹那,只知道灯火一片一片灭去,御帐倒落,渐至悄无声息…… 直到清晨,看到下方营地里的惨状,和山谷外赶夜路进来接人的先导军队会合。 回答结束时,偌大的正殿里除了公主轻轻的抽泣声,已经静得没有半点声息。 手指轻轻地抚着沙盘的边沿,凌玉城在周围或期盼、或猜疑的目光中,双眉紧锁,低着头只是沉吟。元绍没有从关外奚族领地绕路,而是带人从晋、雍之间穿山而过,走了崇山峻岭之间的金牛道。谁知连下几天大雨,山体崩塌,石块滚落,泥浆奔涌,最终酿成如此惨祸…… 别慌。他一遍遍对自己说,别慌,泥石奔涌之前总有预兆,连当夜没有入睡的士兵,也有不少人成功逃出。以陛下的武功,他不可能不惊醒,惊醒了不可能逃不出来!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指尖无意识地按上沙盘中央代表着御帐的小旗,从御帐到旁边的山脉,又从山脉到山谷另一侧的河流,来来回回反复描摹。从御帐到边上的河流有三四十丈,向侧边去的话,掠出去五六十丈,就足以能逃脱危险。从山石崩落发出异响,到土石覆盖御帐,陛下若是全力奔行的话,这点时间要离开险地足足有余! 见他出神,满殿里屏声敛气,更没有人敢于发问。直到凌玉城慢慢抬起头来,刚一开口,就听得边上另一个声音几乎与他同时发出。 “陛下他——” “父皇他——” 凌玉城霍然转头。太子几乎和他肩挨着肩站在一起,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噼里啪啦的火花爆响,一时间几乎用肉眼也能看到。胶着片刻之后,凌玉城轻轻一扬眉,太子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去,牢牢闭上了嘴再不吭声。 “陛下他那天晚上,有没有安排宴会?” “啊?不、不知道……” “有没有叫你们将军过去,那就更加不知道了?” “那真不知道……不过我们将军跟着陛下出去的时候,寝帐一直是挨着陛下,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 “那天晚上,出事的时候,你们听到的奇怪声音,是什么样的?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 “这——” 很明显看到风尘仆仆的信使犹豫了一下。凌玉城耐心等着,看着那人抓耳挠腮,思索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答道:“那是非常奇怪的声音——像牛角号,但是比牛角号要响得多——不,不是响,是,是……” “尖?” “也不是……不是金号那种,尖的让人头皮发炸的……” “声音高?” “也不是……论响,也就跟牛角号差不多响,但是山上轰隆隆的那么吵,都压不住这个声音……” 不知凌玉城放着陛下的生死不去计较,絮絮问这些作甚,边上几个年少的亲王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特别是元绍的几个庶出弟弟——元绍母后早逝,以至于他父皇后来颇有几个宠妃,也给元绍添了好几个庶出弟弟,年龄从十□□岁到十三四岁不等。 因为在元绍登基时,最大的弟弟也不过六七岁,最小的尚在襁褓,元绍倒也对他们不错,一个个都封了亲王郡王的位置,让他们在京城开府居住不提。此刻年纪最幼的淮王已经听不下去,故意大咳一声,排众而出,大声道:“陛下如何了?” 凌玉城淡淡掠了他一眼,并不答话。淮王的问话也不是向着他去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跪在地下的信使看,那信使被他一盯,越发上下牙齿格格打战,缩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淮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本王问的就是皇兄如何了!” “这个信使已经说过了,陛下目前下落不明,安危不知——淮王还有要问的么?没有的话,我还没问完!” “你——” 凌玉城索性一扭头给他个不理不睬。完全无视旁边气得呼哧呼哧,若非给两个兄长紧紧夹住,几乎要上来动手的少年皇弟,他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询问下去: “那奇怪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响起来的?是山崩前,山崩当中,还是完全崩塌以后?” “这……好像一直在响,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的……” “响起来的时候,御帐的灯火灭了么?” “——没有?”迟迟疑疑的声音。 “到底有没有!”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长了许多,在凌玉城以为自己的胸口几乎屏息到炸裂的时候,终于听到那信使肯定地回答:“没有!” “当真?” “当真!小人记得,被轰隆隆的声音吓得摔了一跤,回过头来看的时候,营盘外圈的灯还没灭掉,当时就有那种奇怪的声音了!后来什么时候停的……”努力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小人真记不起了。” “知道了。”凌玉城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推开人群,望殿外就走。众人急慌慌跟在后面,却见他站到正殿外的空地上,呼唤士卒,将军中各种乐器一字排开,一样一样尝试过来。 画角金锣,寒笳刁斗,乃至各种虎啸鹰啼,那信使一律摇头言道不是。眼看排在阶下的乐器已经尝试完毕,凌玉城却没有什么惊慌沮丧神色,深吸口气,纵声长啸! 啸声裂石穿云,良久方歇。凌玉城稍稍平了平气,转头对着被两个金吾卫特地架出来的使者道: “你听到的奇怪声音,是这样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晚安~~~~~ 第105章 兄妹同心各思量 啸声一起,那信使眼前就是一亮,然而被凌玉城问到又是摇头。凌玉城耐心等了他半天,才听他迟迟疑疑地回忆出来: “很像,但还不是……比这要响得多。” “怎么?” “当时山石哗哗的往下塌,满营人喊马嘶,吵得那么厉害,那个声音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换了我的声音,在那时候你听不清楚么?” “这……”信使又结巴了一下,偷眼看了看凌玉城脸色,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实话:“恕小人直言,刚才这声音,有个千儿八百人乱喊,也就压住了。” 他一句话说完,赶紧深深埋下了头去,缩着脖子等待凌玉城发火。谁知等来等去,却听到军靴踏地的声音沓沓响了几步,随即刚才一直问他话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却是对着一个在场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人物: “公主且慢悲伤,我料羽林将军,未必有险。” 清河公主身子震了一震,蓦然抬头。然而泪眼模糊,急切间甚至看不清凌玉城的神色,倒是边上一直扶着亲妹子的康王抢声问道: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0 “什么?妹夫还活着?” “只是可能。”凌玉城迎着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带着一股极有把握的味道,“我第一次见到陛下时,五里之外有骑兵经过,陛下立刻就从睡梦中惊醒。这么大规模的山崩,哪怕陛下当晚喝醉了酒,都不可能惘然不觉,任凭土石掩埋。所以,那个信使得到的异响,以我猜想,多半是陛下听到有险,长啸警示全军——” “那皇兄为什么不索性喊山要塌了,让大家快点跑?” 急慌慌插口的又是挣开了两个兄长,一头扎到前面来的淮王殿下。相比之下,康王虽然也感到好奇,却不敢打断凌玉城的分析,只是抓着妹子的胳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因为没有用。”凌玉城瞟了淮王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详细的解释吞回了肚子里。“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就算喊了,也是全军慌乱自相践踏,死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倒是这一声长啸,普通士兵不一定知道怎么回事,统兵大将,比如金吾将军、羽林将军,那是一定会出来看的。” 淮王脸色还有些不信,然而左右看看,几个统兵大将出身的重臣,左柱国宗让捋着白须微微颔首,雄武将军夷离术听一句点一下头,一脸“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其他几个将军也多半是赞同的神色,心知凌玉城说的多半是实情,也就低下头去,向后退了退不再追问。 凌玉城见他消停,吸了口气,声音微沉:“陛下武功再高,也救不了全军将士,然而金吾将军和羽林将军,陛下但凡有一线余力,就不会不救。所以羽林将军受伤或者有之,却多半不会有性命之——” “哎哎哎妹子!老妹你别倒啊!妹子喂!” 康王一边鸡猫子喊叫,一边拼死把软倒下去的清河公主往上拖。不等他站直,清河公主突然睁眼,一咬牙甩开扶持着自己的兄长,倔犟地站直身子,向凌玉城敛衽一礼: “多谢大人。我想派人去寻父皇和郎君,不知大人……大人……” 她刚才还在摇摇欲坠,然而这一礼行下去,身子却是端端正正,环佩无声,连鬓边珠花的花蕊都不见摇动。凌玉城暗赞一声好气度好风仪,倒退一步,也是微微举手回礼: “公主不必如此。陛下遇险,是在晋、雍交界处的深山里。羽林子弟家族多在晋地,救援陛下,正要羽林卫大举出动——不知羽林将军平时可与公主说过,羽林卫中,哪些人是中流砥柱?” “大人放心,郎君平时说过,族里几位叔父都可以依靠,羽林卫的副将们也是熟手,肯定误不了事。如果担心没有坐镇的人,云家年长的老爷子还有几个,就算本公主亲自去,也能压住阵脚!” 要把你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弄过去爬山搬石头,陛下回来非抽我不可——凌玉城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康王在一边已经跳了起来:“老妹!千里迢迢的赶路你怎么撑得住!我去!好歹我也是你哥!” “胡说!嫂子就要生了,这当口你怎么能走开!我去!” “老婆重要还是父皇重要!何况还是替妹子你去!你是妹子,别跟我这个当哥的争——” 他们兄妹两人一句抵着一句,差不多要当场吵了起来,凌玉城只想举手扶额——或者把两个人都抽上一顿让他们统统闭嘴。现在是争论这些的时候么?倒是太子屏息听了半晌,好不容易觑到这个空儿,赶紧插将进来: “都住口!调动羽林卫罢了,也不用皇妹亲自过去,老四你也给我消停点!在京城好好待着!” 一句话把两人喝得闭口无言,太子想了想,转向凌玉城,皱眉加了一句: “晋雍之间山脉绵延数百里,光靠羽林卫,只怕不一定够。是不是加派雄武卫和神武卫,从各个方向一起搜山?” 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凌玉城闻言,却只是微微一哂。黑瞋瞋的眸子上下一转,只是一眼,太子就觉得全身上下一股凉意,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看了个通透。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凌玉城随即淡淡点头,只应了一个字: “好。” 兵贵神速。凌玉城和太子飞快地交换了几句意见,随即分头提笔,刷刷刷草拟敕令。一时写完,在太子、康王、清河公主、宗正、左右柱国手里转了一圈,再回到案前,凌玉城依次盖上“皇帝之宝”、“皇后之宝”两枚金印,随即解下佩在身上的锦囊,珍而重之地抚摩了一下那枚“长生”玉印,端端正正盖了上去。 敕令一式三份,一份交由飞鸽传书,即刻送去羽林卫、神武卫和雄武卫子弟的聚居地,让他们立刻派人搜山——至于这一份要翻抄几张,那是另外一个话题。其实,元绍出行也携带了信鸽,向京城一日一报平安,只有奏章文书才通过驿马传递。若不是鸽笼和养鸽的军士一起埋在了泥石流底下,也不至于一下子断了三天消息。 第二份和元绍留在寝殿的兵符一起由凌玉城启出,亲手交给清河公主和雄武将军夷离术,神武卫的那一份,则通过驿站快马呈递。最后一份,深藏在专门收藏重要诏书的殿宇,若非有人质疑前两份为伪诏,否则永远不会再次打开。 实际上,这几份众目睽睽下起草完成的敕令,也不可能有被质疑的一天——昭信殿里二三十号人呢! 虽然人数众多,有资格参与讨论的不过十余,最后下决断,也就是三五个人碰一碰罢了。像宗正大人,还有淮王、秦王、周王这些不掌兵的亲王,被拉到这里,其实根本就是围观,完了一人拎一瓶酱油回家。 即便如此,元绍临走前还是很好心地提醒凌玉城:“不遇上大事就算了,真碰到大事,还是把他们统统找来的好。这些人成事或许不足,败事绝对有余,一人怀疑一句,光跟他们吵嘴就够你忙的!” 敕令一发,这一天的议事就到此为止。凌玉城送走太子和诸王重臣,一个人回到昭信殿西梢间的书房,面对垒了满案等待他批复的奏折,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踱了两圈步子,勉强压定心神坐下来,拂纸磨墨,和往常一样,开始起草当天呈递给元绍的奏章。 “……臣闻讯,即请太子、宗正、康王、清河公主、左右柱国……等议事。……清河公主请命,欲赴行在,领羽林卫子弟搜山救人……康王曰……太子曰……” 他对当时的情景完全不加润色,只仗着素来出色的记忆力,把在场每个人的一字一句如实记述。一本折子写完,摊在案上晾干墨迹,凌玉城看着洁白纸面上凌厉到张牙舞爪的墨色,忽而怔怔叹了口气。 清河公主的泪水,倒有一半是为了夫婿,这也罢了,毕竟是已经出嫁的女子;康王上蹿下跳,固然担忧着自己的父皇,可是也并未忧心如焚、恨不能以身相代,甚至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1 还有精神和公主拌嘴;臣子们想的多半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即使是宗正,关注的也多半是帝系不要旁移…… 至于太子……太子…… 嘿!那点儿小心思,其实也是正常。不然他为什么轻描淡写地就答应了?到底碍不了正事,何妨给他一个面子。 可是,可是…… 陛下……陛下…… 到底有多少人,一心一意,只是关注着你一个人的下落,担忧着你的生死安危? 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回想,初遇时兔起鹘落的那场交手,剑锋下挟持他离开古庙,人丛中揽住他倒跃出去——以陛下的武功,带着一个人可以这样轻捷剽悍,两个人呢?以陛下的心性,普通士卒他多半不会去管,然而金吾将军和羽林将军,他一定会尽力加以援手…… 乱石如雨泥浆奔涌,满营士兵惊恐奔走呼号自相践踏,你可躲得过,可避得开? 你若安然无恙,为什么到了天亮,还迟迟不现身人前?是受伤,还是受困,还是身边有人受了不能移动的重伤? 或者山崩的范围太大,慌不择路奔逃的时候渐行渐远,在深山里迷失了方向? 想着想着忽而打了一个冷战,本能地起身拽了件披风裹到身上。披风的铜扣硌住指节,带起一阵微弱而鲜明的疼痛,凌玉城才盯着衣角刺绣的流云花纹微微一怔: 这座只剩下一个人的皇宫正殿,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如此寒冷了吗? 凌玉城怔怔发呆的时候,清河公主府里正在鸡飞狗跳。这兄妹两人一出来,康王就死皮赖脸挤上了公主的车辇,美其名曰去妹子家蹭饭——清河公主想轰都轰不走。一路到了公主府,刚屏退左右,康王就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 “我说妹子,今天为啥不让我去?羽林卫我平时进进出出跟我自己家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苦活儿累活儿,有我这个男人在,还能让你去不成?” “你去?”清河公主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平时不靠谱、有时候却意外地显得可靠的兄长——当然,所谓可靠,也不过就是从平时的一分,变成五分罢了。“你没看出来,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不想让你去吗?” 她不说破倒也罢了,一说破,康王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顿时坐倒在椅子上。清河公主还不解气,纤纤玉指点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骂: “开头争争就算了,显得友爱妹妹也不是坏事,后来太子都开口了,你还犟?要不是我拽着你,是不是你还得跟太子吵了?没看到那位皇后殿下都没跟太子顶了么?” “他当然不顶,那是太子喂——万一父皇有个三长两短的……” 两人蓦然沉默下来。良久,清河公主才低声道: “万一父皇又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又赶过去了,到时候出来一张奇怪的遗诏,太子那儿煮熟的鸭子岂不是飞了?” “不能吧?以父皇的武功,我真觉得不太可能有事啦……太子真能这么想我?” “不然你以为呢?我魂都飞了,只想着赶快去出事的地方,看看父皇和郎君有没有事……真不愧是我们的好大哥,父皇托付江山的储君,他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唉……”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康王瞬间萎靡下来。清河公主斜睨着他,只觉得这个兄长——其实康王若不是早产的话,她才应该是姐姐来的——如果变成她脚下那只波斯猫的话,此刻耳朵和尾巴都已经耷拉下来了。一时心生不忍,就想安慰两句,却听康王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声: “还不如让小十一上位呢!好歹日子好过些!” “你——”清河公主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抄起个靠垫兜头就砸了过去: “你想的美!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写的时候我记错了,清河公主是康王的妹子不是姐姐来的 (其实以两个人的行事来说,公主更像姐姐啦) 第106章 月上柳梢头 元宵番外(完)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作为新年的尾声,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历来是百姓盼望了一年的最后狂欢。一年到头只有这三个夜晚,城门不闭,金吾不禁。哪怕是最穷最苦的人家也会好好收拾一番,穿上最新最漂亮的衣服,姑娘们还要戴些个钗环花朵,至不济也得扎根红头绳,欢欢喜喜地拉着手上街看灯去。 从宫门俯瞰下去,一横一竖两条御街,光山如海,长明不夜。元宵节正日子,元绍但凡在京,必然要带着皇子公主、宗亲贵胄们上宫城门楼观灯,与民同乐。每一露脸,每一挥手,或者随手抛下一些金钱锦缎,总能引起楼下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京兆的衙役们连带金吾卫将士,每每为了维持住人墙累出一身汗来。 百姓们拥在御街两边也不只是为了看皇帝。种种扎得别出心裁的灯车彩车,舞龙舞狮,乃至吞刀吐火、顶竿弄丸,各种百戏,便是赶在这一晚上,排好了队经过门楼面前的御道,只为博君王一粲,争一份新年的彩头。若是有哪家的队伍侥幸得了赏,就是这一年的生意,都免不了要涨个几分。 然而这一年元宵,君王登楼与民同乐的日子却被提前到了正月十四。元绍上城楼观灯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扭头向凌玉城看,凌玉城却总是转过脸去,说什么也不和他的目光相接。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太奇怪,以至于清河公主和康王妃带上城楼的一对年幼儿女,都忍不住交头接耳,私下里叽叽咕咕地小声议论。 第二天便是元宵节正日子。从日头移过中天,凌玉城就开始坐立不安,椅垫上像是长了钉子似的,一会儿起身磨个墨,一会儿又起身拿本书,摊在面前偏偏半天都不翻一页。这一天偏偏衙门还没开印,左右无事,元绍索性在南窗下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笑眯眯一直盯着他看,直看得凌玉城浑身发毛,索性把书一放,直挺挺地站到他面前,拿了杯茶往他手里一塞。 “陛下……” “怎么,后悔了?” “……” “之前是谁拉着朕打赌来着?打赌就打赌了,是谁说元宵节出去看灯,输的那个人……” “陛下!” “不敢认了?不认就不认吧,朕大人大量,就当没打过这个赌就是。啧啧,之前谁非要打这个赌来着……” 一句话把凌玉城说得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来来回回在房里打了两个旋,忽然一转身冲回元绍面前,叫道:“认就认!不就是……不就是……” “是什么?” “不就是穿女装上街陪你看灯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2 低,到了末两个字,简直轻不可闻。元绍笑吟吟地嗅着杯中袅袅升起的茶香,简直越嗅越合心意,等凌玉城挣扎了半天怎么都说不下去,才悠闲起身,把人往怀里一揽,顺便还在他通红的耳垂上轻啄一下。 “好啦好啦,要是朕输了,不也得老老实实穿女装不是?又不是朕逼你的,愿赌服输,难得过个节,不要把时间花在别别扭扭上啦。” 凌玉城在他怀里不情不愿地点头。打赌是自己想的,赌注是自己提的,虽然怀疑元绍做了手脚操纵打赌结果,可毕竟也没抓住把柄——想着想着仍然不服气,一拳捶上他肩膀:“东西你替我准备!我可不管!” “好好好,都交给朕就是”元绍没口子地连连答应。当然手上不肯吃亏,又是拍又是揉,占足了便宜才肯放手,任凭凌玉城从自己臂弯当中用力挣开。 说是说愿赌服输,皇后要穿女装这么丢脸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管玄甲卫所属还是宫女内侍都是一样自然,在宫里换好衣服、梳妆打扮好了再大摇大摆出宫,那是想都不要去想。天一擦黑,帝后二人就匆匆填饱了肚子,做贼一样跳墙而出,在执勤金吾卫的目送下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 一出宫两人就兵分两路,七拐八绕,最终在一家僻静的客栈里成功会合。元绍掩上房门就大大喘了口气,放下一左一右挽在手里的两个大包,接下来,就是和凌玉城一起对着那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面面相觑。 “这些你知道怎么用?” “反正我是不知道……” 衣服可以买,首饰也可以买,胭脂水粉都可以买,但是这怎么用——难道还要再去外面叫个梳头娘子过来?掂量了一下让人穿女装顶着个鸡窝头素颜上街,或者叫人来梳头化妆最后把人灭口的可行性,元绍不得不清咳一声,痛下决心: “你把衣服穿上,至于这些——” 硬着头皮豪气万千地向桌上一挥手: “朕来吧。” 穿女装能有多难?至少凌玉城表示,和大典上的朝服比起来,民间女装的难度根本不值得一提。到这份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快手快脚换了衣服,坐到妆台前时,元绍已经把钗环首饰稀里哗啦摊了一桌子,从中执起一把木梳来。 “说起来,这才是朕第三次替你梳头呢。”黄杨木制成的梳子自然不是宫中牙梳可比,然而在这夜色之中、烛光之下,也别有一种温润的色泽,轻轻在凌玉城发间移动,自头顶一路梳至发稍。乌黑的发丝泉水一般从木梳的细齿之间流淌,元绍忍不住掬了一把,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那时候,你的头发可没这么长……” 一句话出口,刚刚换上女装,正是满身不自在的凌玉城顿时陷入了沉默。那两次的情形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第一次是在城头挥剑断发,抱着“截发代首”的心情与故国决绝;第二次是终于摆脱了身上的枷锁,向元绍重新请求一个表字,以此让自己挥别过往,步入新生。 第一次心头正是冷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第二次恰是海阔天空的欣快,却也还带着挥之不去的酸疼。缘由不同,心情也不同,然而身后那人的关怀和包容,正如此刻穿梭在发丝中的温暖指尖一样,恒久不变。 不知不觉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遇,彼此都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视线胶着中,元绍慢慢俯身,在凌玉城发顶落下一个柔柔的亲吻,跟着,一双手臂就从下方缠绕上肩颈,拉着他更深地弯下腰去,离那双微笑的眼睛、那微微开启的双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良久良久,元绍才重新执起木梳,开始重新和凌玉城的头发作斗争。这么多年养下来,昔日斜斜挥断,最短处才到肩头的青丝已经垂过了腰际,黑亮润泽,光可鉴人。这么一把好头发碰上一个巧手的梳头娘子固然可以玩出无数花样,难得的是根本不用假发帮忙,然而落在一个除了用簪子发冠或者发巾束一下,其他啥都不会的人手里—— “哎哟!” “别动啊,又散了!” “你能不能别生拉硬拽啊……” “钗子钗子!叫你别动,又掉了!” “不会插就别买那么多啊!这是什么,梳子?梳子为什么要插头上?” “别傻看着,劳动您的贵手帮我捡捡不行啊!” 一个嘟嘟囔囔,一个气急败坏,平时穿上全套盔甲绕校场跑几圈都不当回事的两个人,此刻生生在上元节的寒夜里燥出了一身大汗。 等到好不容易梳起一个正不正斜不斜,还一直有点往下倒的发髻,又插上七八根钗子簪子、华盛边花什么的,妆台前的红烛已经燃去了一半。元绍退后几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叹口气道:“据说堕马髻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凌玉城:“……” 其实就是没扎紧,又梳得歪到一边了吧! 话虽如此,看着跌得满台的各种零碎首饰,再看看黄杨木梳齿上缠绕的不知多少根断发,凌玉城也没有勇气跟元绍说:咱们把这发髻拆了再来一次吧!天晓得,除了这样束成一束然后扎起来之外,其他什么双环髻、凌波髻、牡丹髻、灵蛇髻,各种名字美好实际形状据说也不错的发髻,到元绍手里不是软趴趴根本撑不起来的一团,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坨…… 到此为止吧,总算可以见人了不是? 艰难万分地搞定了头发,元绍一手拈着桌上的香脂盒子,一手捏着凌玉城下巴,就着烛光对他细细打量。看了半天,万分可惜地叹了口气: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这根本就是却嫌脂粉污颜色嘛!要怎么给你画呢?” “……”陛下您一定记得那句诗的下一句是“淡扫蛾眉朝至尊”吧?凌玉城下颌被他捏在手里,也不好说话,只能努力开练“我用眼神杀死你”神功。翻了半天白眼,好容易盼到元绍松手,赶紧一把推开他,抢过脂盒扑到镜子前面: “我自己来!” “哟……你还会化妆?” “我会易容不行啊!” 靠着之前学习化妆——好吧确实是学习易容留下的那点底子,凌玉城快手快脚把自己刷了一遍又一遍。傅粉施朱,描眉点唇,不求画得有多漂亮,只求熟人撞个对面都认不出他来。不一会儿尘埃落定,眉眼细看还是那个眉眼,却在浓妆下完全变了个模样。 “你看你看,好好一个倾城绝色的佳人,硬是给你画得只剩四五分颜色。”元绍坐在旁边不停摇头叹气:“何必呢?何苦呢?非要把自己弄得跟个乡下妹子似的……带出去朕也要给人笑话不是?” “……陛下怕被人笑话,咱们今晚就不出去好了。”凌玉城抛下最后扫过脸颊的粉刷,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给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3 元绍传音:“反正女装我也穿了,陛下也看到了,就算陛下不肯逛街,也不能说我打赌赖账……怎样?” “好啊!那今晚咱们就在这里过了?” “别!我跟陛下出去就是!” 在宫外随便哪个客栈里跟他这样那样,关键是,还穿着女装……凌玉城忙不迭地跳起来闪到门边。 他宁可去逛街! “等等,在街上你还打算叫朕陛下?” “……” “说说看,你在外面该叫朕什么?嗯?” 元绍步步紧逼,凌玉城往边上一闪让开,两个人就在房间里穿花蝴蝶一样此进彼退,东避西躲。凌玉城到底还是棋差一招,被元绍连人扑倒在床头,外面的床帘哗哗落下半截,阴影中那人在耳边低低轻笑,也只能不甘不愿地支起半截身子,勾勾手指示意元绍附耳过来。 “怎么,要贴着耳朵才肯说啊?——哎哟!嗷嗷嗷嗷嗷放开!” 反反复复在元绍耳朵上磨够了牙,凌玉城这才心满意足地开恩放人。至于元绍先前的逼问,凌玉城叼着他的耳廓,恶狠狠丢下一句: “出去我就装哑巴!” 几次三番闹腾下来,别说“月上柳梢头”,两个人溜出客栈的时候,圆月已经明晃晃地移到了中天。人约黄昏后肯定是不用指望了——好吧,再晚再晚,只要没有晚到第二天早上去,那仍然算是黄昏之后不是? 一拐进客栈背后的巷子里,元绍立刻压低了声音:“矮一点!有你个子这么高的‘女人’么?” 平时还不觉得,头发这么一梳起来,再七七八八地插上几根簪子钗子,凌玉城看上去都跟他一样高了!光穿着女装有什么用,这样人高马大地走在人群里,他是唯恐被认出来得太慢还是怎么着? 凌玉城的脸立刻就黑了。恼归恼,他其实知道元绍说的是正理,可是——“弯腰驼背的太难看了!” “你蹲下去点儿不行啊?裙子一直拖到地面,谁看你下面有没有罗圈腿?” ……也就是说今晚要练一晚上矮子功?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已经觉得膝盖开始疼了。 不管他们怎么斗嘴,元绍又许下了多少合理不合理的条件,等两个人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旁人看到的已经是高大的男子,以及碎步跟在丈夫身边的,个头只到丈夫肩膀的妻子。这一对男的英挺女的娇媚,走在街上,很是吸引了不少人回头张望,甚至有大姑娘小媳妇装作无意地从他们面前路过,特地丢一块手帕、落一朵绢花。自然,登徒子的口哨也是少不了的…… 按说整个京城,最热闹的无疑要数宫门口那一横一竖的御街,两个人却从一开始就绕得远远的。开什么玩笑,京城中但凡够身份的亲王、高官、贵族们,都沿着御街搭起一溜灯山,争奇斗艳,唯恐被别人家比了下去。更建了高高低低的灯棚,供自家子弟呼朋引伴,这地方也是能去的? 幸好不去那儿也一样有足够的热闹看。元绍拉着凌玉城没走几步,迎面就挑出了硕大的一盏桃花灯,粉红色的灯罩不知用什么做成,一眼望去晶莹剔透,更有温柔的桃花香气随风散开,无数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啧啧称奇。 绕过这个圈子,又是一盏半人多高的走马灯,数员顶盔贯甲的武将各骑宝马,随着灯体的徐徐转动一起一伏,俨然就是追逐争斗的样子。一个小男孩正坐在大人脖子上,伸长了手要去摸灯上的将军,被大人一把拽住了手,不依地嚎哭起来,直到大人把一串糖葫芦递到他手里才止住了哭声…… 只走了半条街,凌玉城已经有眼睛不够用的感觉,一路东张西望,只管被元绍牵着乱走。忽地身边那人步子一顿,凌玉城急忙跟着停步,一把毛茸茸的东西戳到眼前,差点反射性地站直身子。 “玉梅、雪柳、闹蛾儿、绢花通草花!这位公子,给小娘子买朵花儿吧!”拦在两人身前的小男孩挽着个竹篮,笑容明亮,声音爽脆利落,“今年新样的绢花,小娘子插在头上一定好看!” 你要不要? 你觉得我会要? 电光石火间,两人目光噼里啪啦,交战了不知多少回合。小男孩毫无所觉地仰着脸,仍然脆生生地不断介绍:“这位公子,咱卖的全都是今年最时新的花样!玉梅十文钱一个,雪柳五文钱一束,闹蛾儿八文钱一对,长长久久,地久天长!买一对玉蛾两束雪柳送闹蛾儿一对,或者您想要通草花也行!给小娘子买一个吧,您看满街的小娘子,可不都插着时新样式的花儿到处走!” “朕——这几样,都要了!”元绍几乎咬到舌头,所幸及时来了个大转弯,从荷包里掏了一个小小的银锞子扔出去,在篮子里翻了翻,随手拣了朵看得顺眼的绢花,屈指一弹。 我闪!我闪!我再闪! “哎呀,这朵还是不合心意么?或者你自己挑挑看~~~~”眼看着第三朵射向发髻的绢花又被凌玉城闪掉,元绍不怀好意地一把拽了他过来,附在他耳边轻笑:“再闪的话,等漂亮的都挑完了,再插上去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哟!” “……”能当街给他脸上来一拳么?能么? 最终凌玉城还是拼死抗住了元绍的拳拳心意,没有多添几样东西在头上。只是这一回以后,元绍不知是为了表示不满,还是突然开了窍,拖着凌玉城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有趣的灯谜他也要猜,没见过的小吃他也要买。 不一会儿工夫,凌玉城一只手被他拖着,另一只手里杂七杂八,竟是攥了花灯的杆子两根,荷包穗子一个,不知名的某种小吃三串——天晓得还一点也不好吃!凌玉城刚想找个地方把东西丢了,元绍已经伸过头来,在他咬过的地方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口…… “……”用力瞪,用力拽。 “什么?哦,你想要那盏灯?稍等啊,那是要猜灯谜换的,我们到街对面去……” 在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逆势穿越人流还是有点难度。两个人进进退退,曲曲折折,好容易挤到了街对面,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看看谜题,眼前一亮,一个金灿灿的硕大人形物体拦在面前,闪得两个人同时睁不开眼来: “哟~~~~好美貌的小娘子!不知小娘子芳龄几何,家住何方啊?” 被……被调戏了? 从少年到青年,被调戏得十分习惯、经验丰富的凌玉城,第一反应就是动手揍回去。手里一直拎着的两个花灯劈面丢出,连着被串成一串的奇怪小吃,把对面那个人形物体砸得嗷嗷惨叫。还要再加上一脚的时候才忽然醒悟:跟他动手干什么啊,明明有元绍在,这种事情该他出头的! 想到这里一缩身就闪到了元绍背后。这一闪才看出蹲得低了的好处来:前面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4 那家伙个子高肩膀宽,跟一堵墙似的,毫不费力就把他挡得严严实实。不知为什么,凌玉城越想越是好笑,把脑袋往元绍背上一埋,不出声地笑得全身发抖。 开口调戏人的小伙子已经被砸得傻了。小娘子是很美好,花灯也很美好,但是当小娘子手里的花灯带着火苗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那感觉可是一点都不美好……更不要说还有几串带着油香的不明物体。并且,那个小娘子显然是受了惊,砸完东西就娇羞地躲到夫君背后,从头上珠花到露在外面的半幅衣袖都在瑟瑟发抖…… “轰!” 一个无限放大的拳头是他最后的意识。 “谁敢动我家少爷!”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 “抓强盗啊——杀人啦——” 灯市上立刻大乱,元绍扭头看一眼凌玉城,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手拉着手一头钻进人群,哪里人多往哪里跑。赶了几步,看凌玉城维持着身高跑得磕磕绊绊,元绍索性拦腰一把将人抄了起来,一手搂着腰,一手托在膝弯,三窜两窜,几步就钻得没了人影。 “放开我——” 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一抱,饶是明知没人能认出来,凌玉城还是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元绍怀里左扭右扭,挣扎着想要下来。刚动弹两下就被拍了一巴掌:“扭什么扭,赶快把鞋子缩回去!你看你那双大脚!” 凌玉城:“……” 狼狈逃窜半天,两个人才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凌玉城双脚落地,和元绍对望一眼,你搭着我,我搭着你,忽然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居然被几个家丁逼得到处乱窜……噗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涂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有人调戏!哈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啊!” “是我说错了,嗷——好好好,你天生丽质倾国倾城,涂成这样还是大凉第一美人成了吧,嗷——谋杀亲夫啊……” 两个人压低了嗓子你一句我一句,渐渐由拌嘴而动手,由推搡而纠缠,渐渐两个影子合成了一个。巷外脚步匆匆,一行少女新妇说笑着路过,往巷子深处张望一眼,立刻红了脸颊,轻轻啐了一声快步离去。 许久过后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凌玉城扬起头刚要说话,忽然叮当一声,那支绾发的金簪直坠地面。元绍赶紧跟着弯腰去拾,才捡到手里,眼前一黑,一瀑青丝遮黑了整个视线,只剩下发丝里夹的几样珠花金钗熠熠生辉。 元绍:“……” 凌玉城:“……” “和丫鬟走散了,还请老板娘帮内子找个梳头娘子过来”,这样的说辞所幸并没有受到怀疑。凌玉城再次踏上街心的时候,歪七扭八根本不成形状的发髻已经变成了矜严的牡丹髻,元绍买的那一大堆首饰终于找到了用武之地,最华贵的那支金凤步摇在发髻上一颤一颤,凤口垂下的流苏末端,高低不一的几颗红宝石耀眼夺目。 这一来五分的美貌立刻变成了七分,以至于他们在短短半个时辰的逛街生涯中,重复了两次怒打纨绔男,而后胜利大逃亡的经典戏码。不知不觉间,城墙高大的影子已经笼罩在两人身上,闹了半夜、笑了半夜,终于感到肚子空空的两个人并肩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皇城根下。 “已经走到这里了。”两人暂时歇脚的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元宵摊子,只有两张桌子,然而擦得极是干净,裂了两条大缝的桌面上一尘不染。元绍用莫名的目光打量着面前川流不息的欢笑人群,低低的传音里满是怅惘,“记得你刚到这儿的时候,正月十五,朕带着你在城墙上往下看么?” 凌玉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铭刻在记忆里的场景仍然历久弥新。那时候,花灯远远没有像现在这样璀璨,离开宫门口没有多远,街道和屋宇就已经陷入了黑暗…… 而如今的这个上元节,欢乐和光明,已经一直漫溢到了城墙底下,甚至一直向城外流淌出去。 “辛苦你了。”不知不觉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覆上了他的手掌,带着浓浓的暖意用力握紧,“这么多年……” 辛苦么? 这么多年,有你在身边,从来就没有觉得辛苦啊。 竭尽全力反握回去的时候,心脏里跳动的,是上元节映照全城的灯火,还是洋溢在每个子民脸上的欢笑呢? 再过些年,这样的光,会蔓延到北凉每一个角落吧…… 两个人静静倚靠在一起,直到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翻花沸滚,两碗刚出锅的元宵被端到面前,都舍不得放开交握的双手。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同时拿起汤勺,舀起一颗元宵轻轻咬下,纯黑的馅料流淌出来,热气腾腾的,一直甜到了心底深处。 卖元宵的老夫妻一直在忙碌,妻子在角落里一颗接一颗包着元宵,丈夫煮、盛、端碗收碗、收钱,手脚利落,笑容满面。两人头发都已经花白,看似各忙各的,却时不时地对一个眼神,每每目光相接时都是相视一笑。 便是这小小的元宵摊子上都挂了一盏莲花灯,烛焰轻轻跳动,给两张桌子都笼上了一层温暖的红光。元绍他们坐的长桌中央,更树了一个小小的烛台,半截龙凤花烛无声吞吐着光焰,静谧长夜中,像是从那对老夫妻的新婚燕尔,一直映照到了如今的白头。 那时候,洞房花烛的时候,他们都在干什么呢? 冷眼看着他愤怒伤痛,在想办法打压他的气焰,让他收拾骄傲,做一个忠心的臣子……他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啊。 “抱歉……” “没什么……”两人的目光,落在同一支花烛上,有些事,不必说出口就可以明晓。“只要……” 只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他们,一定会这样握着手走到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 新年最后的狂欢,丧心病狂的小凌女装出镜特别大放送! 大家吃元宵了没有啊?是不是黑芝麻馅的啊? 第107章 日月晦明人心乱(大修) 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一开始就下达了禁口令,在昭信殿参与议事的王公贵族也都是知道轻重的,可御驾遭遇山崩,扈从军队十不存一,皇帝本人生死不明这样的消息,根本不可能瞒住。没到日落,凶信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雪上加霜的是,够资格随驾出行的金吾卫和羽林卫,其家眷差不多都在京城居住。虽说贵人们被凌玉城一番话暂且安抚下来,相信皇帝或者无恙,那些有子弟随驾的军士家属无不人心惶惶,要不是确切的死亡名单还没有公布,此刻已经家家恸哭,户户挂白。 此后几天,源源不断的消息从行在——现在只能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5 说是“曾经的行在”传来。迎候御驾的军队一边向京城报信,一边紧急转职为工兵加医疗兵,汇合金吾卫和羽林卫,开足了马力挖掘泥土沙石,漫山遍野,搜救可能的幸存者。一两千人一起动手的效率是惊人的,凌玉城得到凶信的第二天,快马急报就再次进了京城:金顶大帐已经掘出,帐内并未发现皇帝遗体…… 当然,死没有见尸,生也仍然没有见人。 金吾将军和羽林将军,同样影踪不见。 第三天,仍然如此。 第四天,除了挖掘的面积扩大了一倍,现场多排列了几百具尸体,对皇帝的救援——或者说搜寻,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第五天…… 越来越长的阵亡将士名单染白了京师的门庭。够资格扈从圣驾的金吾卫,半数都是名门望族的嫡子,甚至嫡长子、嫡长孙,出身不够的庶子或者旁支都挤不进这支队伍,这一出事京师震动。而另外一半出身天子家奴的兵士,则都是各家各户的顶梁柱…… 悲伤、怨恨、失去未来的惶恐,与圣驾至今行踪未明的焦虑,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中一点点发酵。而凶信传来的第七天,山区再一次发生了大范围的山崩,京师与山区救援者之间的音信再度断绝。 这一断,又是三天。 凌玉城轻抚着十一皇子的小脑袋,默然不语。这些天京城哭声震天,各家望族都在办丧事,连累了小十一的文武教习、伴读童子都人心浮动,来得有一天没一天。今儿个教导小十一射箭的教习就告了假,小家伙自习之余,照例过来跟他一起吃午饭,顺便把早上的功课捧过来给他检查。 “师父,父皇啥时候才能回来呢?” “再过几天就回来了。” “可他们说,父皇出事了……元腾家的堂兄就出了事,他这几天都在家里帮忙,两天没有来读书了……”小家伙仰着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润润的,牵着凌玉城的衣摆摇来摇去,“师父,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即便不是自己心爱的弟子,这样一片童真依依膝下,全心全意依赖仰望的情态也足以让人心软。凌玉城伸开胳膊把小家伙搂在怀里,让他小小软软的身子靠着自己的胸膛,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坚定从容起来: “你父皇……碰到了山崩,现在大家都在努力的找他,但是还没有找到。朗儿别担心,你父皇武功高得很,一定不会有事的。” “山崩?那是什么?” “山崩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山坡塌下来,把人埋在里面……朗儿别怕,山坡塌下来慢得很,你父皇肯定跑掉了……” “可是朗儿想父皇了……”小家伙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朗儿马步已经能站住半柱香了,昨天射箭还射中了红心,朗儿想练给父皇看……” 一句接一句的童音听得凌玉城心里发紧。十天了,算上山崩后消息断绝的三天,元绍已经快半个月没有音信。以他的武功哪怕在山里迷路,认准一个方向爬都爬出来了——可是这些担忧肯定不能和小孩子说,还得琢磨着另起一个话题,引开他的注意力: “你说元腾已经两天没来了?” “是啊……” “还有其他人不来么?” “宗珲五天之前请过一天假,其他人都来的……倒是教习有几个告假的……” 按规矩,皇子的伴读童子,一半从世家大族里选择,一半选自天子家奴。其中,宗室子弟一人,外戚一人,其他臣子家的适龄子弟两人。元腾就是出自宗室的那个小伴读,有个堂兄在金吾卫当差——好吧,宗室说起来都是堂兄弟、堂叔伯。其余三个伴读,骁武卫步家一人,兴武卫沈家一人,至于十一皇子的母家出身实在太低,元绍就意思意思,从骠骑卫点了一个看得过去的孩子出来,也算是拉近和母舅家里的关系。 “嗯,是谁呢?” 低声絮语的问答中,凌玉城克制着自己,不要在孩子面前露出冷笑。看元绍可能出事,接下来是太子继位,就想跟小十一划清界限了么?等元绍回来记得跟他说一声,太过分的几个人就不必再来了……此外,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手,还得想法子去查一查…… 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抱着小家伙直直立起身来。惊呼喧嚣四起,夹杂着急促的跑动声和杂乱刺耳的金锣声,凌玉城却是仰头看着天空,半晌都没能挪动一下步子。 高悬天际、光芒万丈的太阳,正渐渐被移来的黑色圆盘吞没了光芒。 陛下不会有事的…… 只是日食而已,史书上记载得明白,日食这种东西,每隔五六年就会有一次,照着这个频率皇帝死都死不过来…… 太学院的先生教过,日食是日月运行轨迹的自然交叠,精于天文历法的人甚至可以事先计算出来,所以肯定不是预示着元绍出事…… 镇定下来,凌玉城,镇定下来……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 再怎么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都压不住胸口越来越急的心跳。凌玉城竭力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刚迈出两步,细细的童音就在耳边响了起来。 “师父,痛……” 一惊低头,凌玉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把怀里的孩子勒得死紧。小小的孩子也不挣扎,只是用乌溜溜的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在他放松了钳制之后,甚至主动往前扑了一扑,把嫩藕一样的胳膊绕上了他的颈项。 “师父……” “没事了,朗儿,会没事的。”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弯腰把小家伙放落地面:“朗儿今天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嗯!师父放心!”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皇子还是立刻乖乖点头。凌玉城摸摸他头发,直起身子,扬声下令:“来人!” “在!” “留两队人在谨身堂看着朗儿,一步不许离开。派人去书堂说一声,就说小皇子我留下了。其余人,整队,跟我走!” “遵命!” 谨身堂之外果然已经乱成了一团。宿卫宫禁的执金吾还好,虽说脸色发白,也死死地握紧了武器,扎在原地不敢擅离一步。那些宫女太监就差得多了,乱跑乱窜者有之,尖叫哭喊者有之,软在原地瑟瑟发抖者有之,完全不成个样子。凌玉城带着马队快速巡视了一圈,一墙之隔的内宫,还有不知道多少女子的尖叫哭喊声隐隐传来。 真是麻烦得要死——凌玉城忍着伸手去按揉额角的冲动。若是由着他的性子来,内宫这种东西,最好一把大锁统统锁了,里面的人只要不跑出来,随便他们杀人还是放火都跟自己无关。然而想起元绍离开时说“这京城我可就托付给你了”,想着闹得太不像丢的到底是元绍的脸,他终究还是传了内廷副总管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6 上前,正色吩咐: “传我的命令,六宫下钥,宫中所有人等各自安守本位。擅自出宫一步,格杀勿论!” “这……” “怎么?” “老奴遵命!” 副总管也是老总管于继恩一手一脚带出来的,少年时候是元绍的贴身伴当,等元绍登了基,就负责为他管理后宫,打理那一帮大大小小妃嫔贵人的衣食住行。职责权柄虽然不能和于继恩相比,也算是元绍的贴心人,这一次元绍出巡,特地把他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在内宫事务方面让凌玉城不必操心。 内宫闹成这样本来就是他的失职,再加上皇后都发话了……副总管转身冲了回去。 “皇后有旨,六宫下钥,宫中所有人等各自安守本位。擅自出宫一步,格杀勿论啦——” 凌玉城:“……” 我一点也不想以皇后身份下这种命令! 在心底恨恨磨着牙,凌玉城策马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发布命令。有的时候,慌乱的人群需要的只是一个主心骨,看着凌玉城镇定如常,一道道命令发布下去,宫中的乱象居然渐渐平复下来,执戟侍立的金吾卫们,脸色也不像开始白得那样惨烈了。 见事态已经得到控制,凌玉城调转马头,直奔宫门。左右小十一已经被护在了谨身堂,后宫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他吆喝过这么一嗓子,就算尽了对元绍的义务——只要房子不烧光,哪怕那群美人儿死了个干净,估计元绍回来也不会怎么样,估摸着那群美人儿也没这么强的战斗力。而更大的乱象,还在宫外! 皇宫这种还算有规矩的地方都乱成了一团,宫外的景象就更是惨烈。一踏出高高的宫墙,映入凌玉城眼帘的就是笔直伸向天空的几道烟柱,看距离和方向,正在京城最为繁华、店铺酒楼集中的长兴街和丰乐街。即便隔了如此之远,哭喊声、惨叫声,依然令人不忍卒听。 凌玉城勒马立在街上,仰首凝视远方,捏着马缰的指节隐隐泛白。贺留和丁柏一左一右跟随在他身侧,看着大人双唇抿成铁线般笔直的一条,谁都不敢贸然说话。所幸这样的静默也只是一瞬,凌玉城随即回过神来轻喝: “贺留!” “在!” “持我印信,速去骠骑将军府,请骠骑卫出动,驱散乱民,镇压京城乱象!另外,请他们保护在京各国使节馆驿,勿使惊扰!” “是!” “丁柏!” “在!” “持我印信,去京兆府,令京兆传命,即刻起京师戒严,所有京城百姓关门闭户,概不许外出!” “是!” “其余人,走!” 凌玉城出宫一向走西华门,出了宫门向左一折,两里路就到玄甲卫在宫外的军府。这一片还都是朱门甲第,王公贵族人家的宅邸,高墙深院,除了出门采买的下人,平时路过的人都少。接到命令的玄甲卫早已在门口整队待命,等凌玉城马队一到,立刻汇入队伍,蹄声杂沓,像黑色的洪流一样向长兴、丰乐两街涌去。 长兴街、丰乐街,不知内情的人都会以为只是两条普通的街道。然而但凡京城人一听这名字,脑海里浮现的必然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诸般南北货品无所不有。如果说皇宫代表了整个京城至高的权力中心,这一片地区,就是北凉财富和繁荣的极致。 然而此刻一路行来,举目所及,都是乱糟糟的行人,等到了地方一看,南起长兴街,北至丰乐街,以数里方圆,以这两条大街为南北界限的一片繁华区域,已经赫然成了地狱! 满街都是奔逃哭喊的百姓,白发苍苍的老人跌倒在地,少女精致的衣裙碎成了布条,找不到父母的孩子缩在路边的水沟里,连哭声都已经发不出来……长兴街最为昂贵,一盘青菜都要卖一两银子的鸿兴楼,引以为傲的精美雕花窗框全都裹在火焰里,专卖珠宝首饰的琳琅居门板四分五裂,奇装异服挎着刀剑的男人进进出出,揣着一把亮晶晶的东西得意大笑…… 整个京城,积累了十天的焦虑和悲恸,在这一刻被当空的日食点燃,以不可遏制的态势爆发出来。 开始或许只是惊慌奔走,相互推搡,为了一条生路,渐渐的就开始了打斗。而当第一个人倒下,第一只跌落的钱袋被人拾起…… 凌玉城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多年前的虞阳。 那时候,他奉诏带兵入京平乱,曾亲眼目睹了百姓的惊慌,是怎样发展为毫无秩序的骚动,而市井中游手好闲的地痞刁民,又是怎样趁机开始了从小偷小摸到抢劫□□的重重恶行。 看来,无分南北,这世上的人想法总是相似,而这一刻的正确应对,其实也相似得很—— “传令下去。”凌玉城只扫了一眼就沉声下令。“所有人退到两边,双手抱头,立刻跪下。让传令兵大声齐数,十个数之后,还有停留街心、或是站立不动者,格杀勿论!” “遵命!”跟随他的亲卫毫不犹豫地大声回应。十个被特选出来,专司在这种场合传达命令的卫兵立刻策马而前,先是举起手臂,不约而同地扣动□□的机簧,凄厉箭鸣掠过所有人头顶之后,立刻敲响金锣,扯足了嗓门把凌玉城的命令重复下去: “大人有令,所有人退到两边,双手抱头,立刻跪下!” “闪开,抱头,跪下!不听命令,十声之后,格杀勿论!” “一!二!” 第一声箭响集市上就静了一静。金锣响过,十个传令兵大声重复完命令,忽然更大的一波声浪席卷过来,百姓们但凡能动的,无不哭喊着抱头向两边逃去。片刻街上就空出了一条大道,挤挤挨挨中,忽然有个公鸭嗓子大喊: “大家快逃!他要把我们全都杀光——” 喊声蓦地断绝,挤成一团的百姓四散炸开,现出一个空白的圆圈来。圈子中央一个矮个中年男子,满脸都是恐惧的神色,双手紧紧抓着咽喉中央一支箭柄,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边上两个大嫂反射性地闪身躲开,一不小心绊倒在地,根本不敢起身,立刻双手抱住脑袋就地蜷成一团。 “四!五!……九!十!放箭!” 最后一声喊完,又是十支□□飞射而出,掠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直飞了五百步才力尽跌落。当先十个卫兵扣完弩机,一拎马缰就向前直冲过去,玄甲卫大队平端着上了弦的弩机浩浩荡荡跟在后面。转瞬间,这一条死寂的街道就被甲士铺满。 如此一路行进,一路喊话,连续喊了两三条街道,已经接近了这片繁华区域的混乱中心。虽然天色渐昏,太阳已经快被黑暗吞没,然而最外围两排军士早已高高举起火把,只要把这里压下来,等日食结束再巡视一遍,这场乱子就算过去了…… 到这时候凌玉城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7 才有精力侧耳细听,远处金锣锵锵,应该是京兆府的衙役已经出来安抚民心、恢复秩序。不时能听到大队骑兵奔腾而过的声音,很好,骠骑卫应该也出动了,有他们和京兆府一刚一柔,足可以压制京城的混乱—— “九!十!放箭!” “住手——” 背后马蹄声疾如奔雷,数十匹快马几乎是以撞进玄甲卫队列的态势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在最后一刻紧紧勒住马匹,不等人立起来的战马四蹄落地,就指了凌玉城怒道: “这些都是我大凉子民!你就这样说杀就杀么?” 挥手令亲卫们放下□□,不把箭尖对准疾驰而来的队伍,凌玉城静静看了来人好一会儿,才眉头一挑,扬起一个冰冷而骄傲的笑容: “不然您说呢?这里的混乱应该如何处置——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某只的修改癖又发作了……后半截大修…… 第108章 云晦寒日闭青宫 日食刚开始,皇太子元钦就在东宫再也坐不住一时半刻。 圣主之德,如日如天。 天变,日食,从来就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在皇帝本人遭遇山崩,生死不明影踪不见的现在,这一场日食几乎就是明晃晃在天上写着:皇帝驾崩! 虽然不敢相信以父皇的武功,一场日食就会遭遇不测,可是……谁知道别人会怎么想?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混水摸鱼,趁机干一些无法无天的事?关键是,这宫里还有一个监国皇后呢! 不是他危言耸听疑心病过重,几百年前,这不是也有个跟他们元家祖上一样出身的皇帝,抢了个出身高贵的男宠进宫,无法无天宠了好几年?后来怎么样,那个男宠长大了起兵造反,把皇帝搞得皇位也丢了、性命也丢了! 人家还是无权无势被撂到边上小城而已,何况凌玉城这地位、这本事,身在中枢,还有权调动京城驻军! 谁知道凌玉城会怎么想?又谁知道凌玉城想到父皇……是效忠的心情多一点,还是仇恨报复的想法多一点? 好容易点齐东宫侍卫,又汇合了紧赶着入宫的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和六部尚书,却只见昭信殿人去屋空,谨身堂大门紧闭。再一问,原来早在一刻之前,凌玉城就已经出宫去了! 该死! 皇太子用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墙壁,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幸好赶向宫外的一路上,后续消息源源不断传来。凌玉城要求骠骑卫出动;凌玉城命令京兆府安抚百姓;凌玉城亲自带人赶往长兴街……而四下里现身的军士,看来也确实在忙着平复京城的乱象,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调动。 皇太子慢慢放松了马缰。 幸好幸好,此人的心思还是在平乱上。不管是因为觉得父皇不会有事,还是觉得就算上了位也坐不稳,他并没有生出什么非份的想法…… 一念及此顿时松了口气,再向凌玉城所在的方向奔驰而去时,方才的紧张感早已消失不见。然而,当越来越靠近那片曾经沦为地狱的繁华地段,看着两边战战兢兢抱头跪倒的百姓,看着街面上汩汩横流的鲜血,尤其许多尸体一看就死于玄甲卫的□□之下,皇太子心头的怒火,又腾腾地燃烧了起来。 这些都是百姓!是良民!不是战场上随便你砍的乱兵! 只想着尽快平乱,只想着顺利推进,只想着让你的手下少死几个,你有没有为这些子民想过一分! 合着不是你的子民你不心疼是吧! “……十声之后,格杀勿论!” “……九!十!放箭!” “住手——” 皇太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喊。 喊声中,□□撕破风声,在尚未来得及闪避的人群里犁开一道翻滚的血浪。随即前排士兵挺矛、催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了出去,而后排,森冷的箭头已经一列列转向,带着攫取人心神的冷意对准了他,以及紧跟着他飞驰而来的东宫卫队。 这样的威胁很快在凌玉城的命令下被解除了。然而这样善意的举动,皇太子殿下此时已经注意不到,满心满眼里,都是凌玉城冷傲讥诮的眼神,以及带着浓浓挖苦的话语: “不然您说呢?这里的混乱应该如何处置——太子殿下?” “他们不过是一时慌乱,怎么能因为不听命令就下毒手?难不成杀这些平民,皇后殿下也要按斩首给下属记功吗?” 凌玉城真想喷他一脸。平民?这里面有几个刚才还在浑水摸鱼、打劫你以为的真正良民的?这些火是谁放的,店是谁砸的,人是谁抢的,姑娘的裙子是谁撕的?是谁在他平乱的时候还要危言耸听,如果不是玄甲卫动手得快,砖头石块都砸过来的? 算了算了,管天管地,还管给元绍教导太子不成?元绍真没给他这份薪水啊!反正现在街上乱得很,安抚百姓的苦力只愁不够不愁太多,趁早把他支出去了事—— “太子殿下要是觉得我做得不妥,我们不妨以御街为界,看看谁平乱最快,死的良民最少?” “要是我赢了呢?” “这些都是大凉子民,多救下一个,难道不是殿下的好处?” “好!” 皇太子怒气冲冲打马而去。凌玉城目送马队消失在长街尽头,耸了耸肩,扭头对屏息敛气的部下们轻喝: “都发什么呆?干正事!” “遵命——” □□当先,冲阵在后,一波喊话一波冲锋,轮番行进之下,太阳复明的部分没到一半,整个中心区域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毋宁说是死寂。把这块地方交给匆匆赶来的京兆府衙役,交待他们救治伤者、甄别混杂在百姓里的暴徒,凌玉城带着队伍催马就走。 堪堪通过了几条街道,看着所过之处的秩序渐渐回复,凌玉城刚松了口气,远处一骑马不要命地飞奔过来,马上骑士滚鞍落地,跪倒在玄甲骑兵们围拢的圈子中心,声音干涩嘶哑,颤抖得像是一片风中的落叶: “太子遇刺受伤,请大人即刻回宫,主持大局!” 再次回到宫中,昭信殿里已经挤挤挨挨,坐满了闻讯入宫前来议事的臣子。 凌玉城飞快的扫了一眼。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上次凌玉城听到皇帝遇险时召集的所有人都到齐了不算,正在前朝办公的六部尚书等人,也探头探脑地挤了进来。御座左侧的那把交椅已经换成了软榻,皇太子脸色苍白,一只胳膊吊在胸前,正半坐半卧地靠在软榻上,半身染血。 看到凌玉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除了太子之外,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起身见礼。凌玉城一边点头回礼,一边大踏步地走向御座,在右侧交椅上端然坐定。看着前半段的诸王陆陆续续坐回原位,后面的臣子们有的甚至还没挨到椅子,他不等旁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8 人开口,蓦地寒下了脸色,冷笑一声: “什么时候,这昭信殿是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了?” “呃……” 距离御座最近的宗正元昕和左柱国宗让互视一眼,各自低下头去。昭信殿是皇帝寝殿,就算前殿是用来召见臣子、商讨政务的所在,那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哪怕是太子,理论上也应该在宫外等候召见。现在受命监国的皇后还没返回,一群臣子先把正殿挤了个满满当当,这…… 虽说这样冒犯的举动并不是没有原因,可被凌玉城抓住了痛脚,大家还是先老实一点吧。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不是? 一群臣子齐齐低头,一直靠在边上的太子殿下,顿时没有办法继续装聋作哑。看凌玉城四下扫视,目光掠过之处人人低头,他咬牙撑起半截身子,一声冷哼: “怎么,孤都不能带人进来么?” 凌玉城睨了他一眼,忽然一笑。笑容清澈,其中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太子被他笑得犹如芒刺在背,狠狠一拍扶手,低喝道: “孤这条性命,差一点就交代在外面了!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叫他们过来议事都不行么?” 凌玉城慢慢收了笑容。太子一举一动,愤怒中无不透露着恐惧,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儿。看来他是怕了……也是,生死线上打了个转儿,谁能不怕?陛下在外遇险生死不明,太子若是在这个当口遇刺身亡,谁最有可能下手?又是谁会是最大的得益人呢? 看这殿中坐得满满当当的人,对自己心存疑惧的人,显然不是一个两个啊…… “殿下遇刺自然是大事,如果在东宫召人议事,尽可自辩。可是这昭信殿……殿下还是,事先跟陛下商量商量罢。” 他平心静气地悠悠然说着,连消带打,太子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闷闷地喘不过气来。然而这话里的意味在旁人听来却极是恐怖,宗正第一个忍耐不住,脱口低喝: “皇后殿下!太子遇刺,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一问凌玉城等待已久,从听到消息往宫里赶开始,他就一直打着腹稿。当下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慢吐了口气,沉下心思,把回宫路上见到的一事一物,飞快地再次理了一遍—— 骠骑卫、五城兵马司、京兆府衙役,还有各王府、公侯府邸的卫队,都各归本位,没有异常调动的迹象。从西华门入宫一路顺畅,宫门口的守军照例一半是玄甲卫所属,一半是金吾卫的将士,人员也没有更换过的迹象。一路行来直到昭信殿,殿外值守的金吾卫,仍然是他出宫前的那一拨人,对他的随身亲卫也没有阻挡…… 这个京城的核心武力还没有脱离控制,金吾卫也仍然服从元绍离开前留下的命令。这种情况下,大家就可以坐下来谈,也只能坐下来谈。 当然,他也得给亲王贵胄们一个交待…… “宗正大人想让我说什么呢?怎么,有人觉得太子遇刺,是我凌玉城下的手?” ……不是担心这个,大老远的谁顶着日食跑这儿来!可这种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你怎么就大庭广众地掀出来了! 不等下面想方设法婉转回复,凌玉城一拍御案,起身怒喝: “我凌玉城做事,从来谋定后动,要么不做,做了就是一击必中!要是我下的手,太子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砰”地一声大响,花梨木的沉重桌案整个翘了一翘,而后重重落下,桌面上笔墨纸砚齐齐地跳了起来。凌玉城一眼扫过鸦雀无声的大殿,继续冷笑: “诸位今天来得这么齐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明白,我也明白。多事之秋,我也不跟你们磨磨唧唧地绕弯子。这监国的权力是陛下交托给我的,总要完完整整、还回陛下手里去。现在陛下遇险失踪,要是一直找不到人,我也不会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地死赖在这儿——” 他陡然一按机簧,长剑在昏暗殿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光华,离他最近的几个臣子反射性地一仰身,差点儿就要惊呼出来。却见凌玉城手起剑落,众目睽睽下斩断御案一角,长剑指定断口,慨然扬声: “三月为期,从今天起再过三个月,陛下要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座皇宫,我绝不会再踏入一步!这三个月内,玄甲卫驻扎青州的将士,若有一兵一卒离开封地,诸君尽可以取我项上人头!如违誓言,有如此案!” 他的目光在殿中慢慢转了一圈,见得以太子为首,每个人都低下头去不和他目光相接,这才吁了口气,稳了稳声音接着说下去: “只是这三个月内,我奉诏监国,京中一切兵力调遣,以及京外五百人以上军队调遣,照着陛下先前的旨意,还是我说了算!诸君,还有什么要我凌某人交待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小凌,你真心不是个搞政治的料……被逼急了原形毕露啊喂…… 你这个性格就该去战场上砍砍杀杀,打嘴炮交给别人的干活 ps,最近点击好惨烈,书评也好惨烈,不幸湖~~~~ 第109章 燕台一去客心惊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宗正元昕雪白的头颅低低垂着,心底里翻来覆去,把凌玉城足足骂了能有七八百遍。要不是凌玉城现在已经算是北凉皇家的人,能一直顺着他凌家的族谱骂到他祖宗十八代去。 不就是来要个解释么?皇帝失踪了,天上日食了,连太子都遇刺受伤了,怎么着,你身为监国皇后不该给个说法安抚人心啊?至于摆出这么一副要么全盘让步,要么翻脸开片的样子么? 一边骂,一边心底还在飞快地算账。凌玉城这人,脾气烈是真的,信用好那也是真的,只要他答应的事儿,就从来没有赖账的时候或者说,根本是不屑于赖账骗人。他说三个月,就是三个月,多一个时辰他都不会拖! 至于这三个月内么……青州一兵一卒不离封地,京城不管金吾卫羽林卫骠骑卫,还是各府的卫队都是陛下使熟了的,料想凌玉城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以陛下的武功,毕竟还是有可能生还,现在情况下维持原状对大家都有好处。陛下要真回不来,太子干干净净地登基不也是好事? 另外,凌玉城都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再把他逼急了,可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整座昭信殿内,可就他一个人配了剑的! 这么一□□算下来正要开口,对面忽而扑通一声,跪下一个人去。元昕飞快地拿眼角一瞥,跪倒在地上的那人敦敦实实,饶是矮了半截,戳在那儿还跟铁塔似的,正是金吾将军的副手,他留在京中主持军务的副将铁奚。金吾卫真正能掌权的人都是雷勇一手教出来的,讲究的就是一颗忠心向陛下。陛下说太阳是北边出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89 来的,那就绝对不是西北旮旯出来的! 此刻这家伙双膝落地,砰的一头磕在地上,元昕隔着一条走道外加一个座位都觉得地面震了一震。就听得铁奚亮开那条草原上吼牛吼马的大嗓子,满殿里嗡嗡嗡嗡的,都是他嚷嚷出来的回声: “金吾卫奉诏!” 昭信殿中气氛顿时一滞。宗正大人想明白的事儿,这时候差不多人人都想明白了,只是一帮老大人谁都拉不下脸来出这个头。却不料被一个莽汉抢着表了忠心片刻之后只听得殿中一声轻叹,环佩叮当,清河公主拂袖起身,向着正中空空荡荡的御座敛衽施礼: “羽林卫奉诏。” 又是一阵飞快的眼色交换。左柱国大人花白的头颅几不可察地点了一点,他的长子,骠骑将军宗庆起身出列,同样向着御座跪倒在地: “骠骑卫奉诏。” “神武卫奉诏……” “雄武卫奉诏……” “天策卫奉诏……” “兴武卫奉诏……” 半盏茶的功夫,御座前稀里哗啦跪了一地,差不多所有直属皇室,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军队都有人出列跪倒,口称奉诏。到这一步再端着身份也没什么意思,宗正大人暗叹一声,率先起身,避席下拜: “臣等奉诏。” 扑通扑通,原本还坐得四平八稳,一门心思仗着人多过来撑场面的高官贵胄们,瞬间整整齐齐跪倒了一地。 看着一排排低垂的头颅和倒伏的脊背,以及大殿中立刻就空出来的座椅,凌玉城微微抬眼,正好和太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皇太子的脸色是从来未有的阴冷,而早已倒退几步侧身而立的凌玉城,却只是一派淡漠沉静,莫测高深。 ……想要彻底掌握京城大权么? 想要指控我是发动刺杀的幕后指使,想要剥夺我监国的权力,或是想要让下方这些人对你屈膝? 等三个月,或者等陛下的死讯证实,或者……就靠你自己的力量,打败我,把一切握在手中吧! 凭你,做得到么? 对皇太子隐隐的敌意和憎恨视若无睹,凌玉城只是轻咳一声,抬了抬手:“诸君请起。——太子遇刺事关重大,我一得到消息,就下令京城所有城门即刻关闭。眼下陛下遇险,天现异兆,京城大乱方平,百姓亟待安抚,捉拿刺客的同党也是当务之急。列位都是陛下的心腹重臣,还请戮力同心,共度难关!” 说完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躬身长揖。 哗啦啦一片椅子蹭地的声音。一群臣子刚刚站起来准备归座,此时躬身的躬身,下拜的下拜,纷纷还礼。凌玉城等着这阵乱劲儿过去,才转向那位北凉皇室的老长辈,肃然开口: “宗正大人,凌某斗胆,请您主持九城大索,捉拿行刺太子的刺客同党。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 不要一脸“你们元家的事情你们元家人自己解决”啊!刚才还拍桌子砍桌角翻脸发火来的,要不要彬彬有礼得这么快!过河拆桥是不厚道的嗷—— 张老根这半年来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跌宕起伏。 张家原本和左邻右舍一样,都是皇庄上的佃户。佃户么,靠天吃饭,赖天穿衣,别人家收成好了还能攒点银子买两亩地,辛辛苦苦一辈子,说不定就能翻身当个小地主,皇庄上的佃户连这点念想也不可能有。闷头种田呗,就算儿子们下辈子也出不了头,至少闺女能嫁个好人家不是? 好人家很快就来了。两年前他们被连着庄子赐给了皇后——好吧,皇后是个男人这种事儿,和他们小民半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皇后的亲卫队就驻扎在庄子不远,那群小伙子们下了值,马不停蹄地往庄子里跑。今年年头上,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家里的大闺女翠玉就和卫队的一个队正定下了亲事。 不是他张老根自卖自夸,翠玉这闺女,论花容月貌,论心灵手巧,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出挑的!这不,有贵人看上了吧!那几天,张老根走路都带着风,有邻居家的孩子过来串门,抓一把糖都抓得特别大方。 谁知没得意几天,晴天一个霹雳,他家眼看就要嫁过去享福的大闺女,居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少爷糟蹋了!翠玉也是烈性,趁人不注意就上了吊,虽说皇后亲军随后就把那群少爷送下了大牢,为他们讨回了这个公道,可没了的人再也活不过来,这门上好的亲事,眼瞅着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闺女了。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十天半个月,居然有人捧了大笔银子上了门。大闺女反正已经没了,小闺女也是注定要嫁人的,一千两银子,能让全家人过上多好的日子啊! 至于不许接着种庄里的田什么的——稀罕!大爷有钱,哪儿不能过日子!佃户什么的,大爷早就当够了,平时想要离了这个庄子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呢! 带着老婆儿子,一千两银子和平时攒下来的家底,张老根大摇大摆地搬进了霜狼卫那位小公子在京城的宅子。虽说个把妾的家人没资格在府里常住,他们也是没过半个月就被客客气气送了出来,可是——还是那句话,手里捏着一千两银子,什么做不了! 在京城东南边买了个小小的四合院,又典了两个用于出租的小宅子,昔日的佃户一跃成了寓公。仗着房子价钱便宜,婆娘做的菜也颇美味,居然也招徕了几个租客,小日子过得颇是有滋有味。 好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日食这一天。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地坐在家里,听着四下里烟熏火燎,鬼哭狼嚎。一家人心惊胆战还没想出来上哪儿避祸,就有一群凶神恶煞打破家门冲进来抢钱抢东西,说个“不”字就是一顿拳头。 唉!想当年,住在皇庄上的时候,谁敢这样明晃晃欺上门来! 吃不得拷掠,拿出所有的金银细软才送走了瘟神的张老根第一次后悔了。 好在房契藏得严密,没被搜走。至于损失的浮财么,自己小女儿嫁的毕竟是个贵人,明儿去求求她,只要贵人肯动动手指,怕那帮混蛋不把抢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吐出来! 不等明天,当天晚上,就有里正引着京兆府的衙役,敲响了张家的房门。 “就是这户人家?” “没错!” “隔壁的房子是不是你们家的?是不是赁给了几个外乡人?” “是啊!” “那帮人在你们家住了有一个月了?” “官爷说得没错……” “带走!” 一声喝令,铁索叮当,冰冰冷冷地绕住了脖子。张老根,张家婆娘,和两个还没有娶亲的儿子,就这样全数下了大牢。 太子遇刺,九城大索。当天在街上的京城百姓算是倒了血霉:京兆府、五城兵马司和骠骑卫全数出动,一片一片就地看管起来,各报姓名住址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0 ,让住所的保甲过来领人。但凡身份有一点存疑,或者被指认说刚才在街上放火抢掠、调戏大姑娘小媳妇,没说的,先看起来! 各饭馆、客栈,乃至青楼妓馆,更有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了进去,从掌勺的大厨到喝得半醉的客人,一个挨着一个查过来。当然也不可能放过那些租房居住的外地人,若是没有带户帖和过所,连房主都要跟着治罪。有保甲在,知根知底的,一拿就是一个准。 至于太子遇刺的地方,方圆两三里内,那更是核查的重点。只要不是京城本地人,或是口音举止上有一丁点的疑问,京城大牢欢迎你——到了当晚敲净街鼓的时候,连京兆府大牢带刑部大牢、五城兵马司的牢房全塞满了不算,骠骑卫不得不紧急腾出去年看押战俘的房子,这才将将把所有可疑人员关了进去。 而张老根一家,就荣幸地享受到了刑部大牢n日游的待遇。而且因为房客里出了一个疑似刺客同党的家伙,在当晚,就成了衙役们的重点拷问对象。 “我什么都不知道……” 滋啦——烙铁按在皮肉上的声音。 “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女儿嫁给了霜狼卫的小公子,以后有你们的好看——” “来人,上夹棍!” “啊——” 几番晕厥过去又用冷水泼醒,气息奄奄的张老根,终于又想起一句,或许可以救他性命的话: “我们家是皇后庄子上的佃户……” 唉,当年在庄子上当佃户的时候,谁吃饱了撑着,敢欺负到皇后的人头上? 当然,信口开河的张老根也并不知道,他的供词被层层上报,和一大叠重要或者不重要的消息放在一起,最终呈到了宗正大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金吾卫奉诏!”——陛下说听谁的就听谁的…… “羽林卫奉诏。”——我们是你妹妹妹夫有本事你咬我啊! “骠骑卫奉诏。”——我们家家大业大老子是陛下的母舅掌握京畿驻军有本事你咬我啊! “神武卫奉诏……” “雄武卫奉诏……” “天策卫奉诏……” “兴武卫奉诏……” 天塌下来各种高个子在前面呢…… 第110章 茫茫晓日下长秋 事涉皇后,宗正大人不敢怠慢,立刻着人捧了供词往谨身堂来。 元绍不在,凌玉城虽然奉诏监国,除了每日与大臣们一会之外,平时也不待在昭信殿,日常除了批阅奏折,还是在谨身堂的时间居多。偌大一个正殿冷冷清清,除了门口当值的金吾卫和掐着点儿往来洒扫的宫人内侍,就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凌玉城对这位当今皇帝的叔祖大人倒是敬重,请他在宾位坐了,唤人上茶。元昕再三谦辞,还是在右边第二把交椅上坐了下来,到底比凌玉城低了一个位置。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寒暄不寒暄,凌玉城等老宗正礼节性地抿了一口茶,便肃然道:“辛苦老大人了,这样暑热的天,还劳您亲自过来。不知太子遇刺一案,审出了些眉目不曾?” 老人家细细打量着凌玉城,一时没有说话。这位皇后,怎么说呢……大凉的皇后,要紧的是拿得起放得下,镇得住人,撑得起事儿,别的都是小节。当年太宗皇帝的皇后,他那位好嫂子,还光明正大的养情夫呢,只要太太平平把国家把稳了,把帝位传到太宗皇帝的儿子孙子手里,别的都没那么要紧不是? 现在这位皇后吧,上阵打仗也打得,入朝议政也议得,那天看他一通火发下来,气性是大了些,且喜对这大凉帝位没什么奇怪的心思。除了是个男人之外,凌玉城比起大凉历代皇后也不差了好歹还没有给皇帝戴绿帽子呢。 可惜偏偏是个男人! 要是个女人多好,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才能,手里还有一支百战百胜的强军……他们铁勒部,不,应该说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所有部族都是一样,继位的王子迎娶父王正妻为大妃,才是天赐的良缘呢! “行刺太子的刺客当场就被击毙了,这才一天,哪里就能有眉目?倒是有些小事不得不先知会大人一声”说着左右扫了一眼,跟他过来的宗人府属官早就放下供词,垂手退了出去,此刻堂上就只有凌玉城的下属们整整齐齐站成两排。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老大人有话,尽可以直说。”凌玉城目光在厚厚一叠纸张上扫过,毫不迟疑地回答。一天时间够干什么?就是栽赃陷害,也要拖几天再出现线索才像真的呢! 这一天功夫,满京城的衙役们拼死拼活,也将将把看押起来的人粗粗甄别了一遍。是京城本地人,明显没有嫌疑的放回去,有点嫌疑的送平定县和大兴县的牢里看押待审;外地人,但凡有丁点儿不对,刑部大牢欢迎你;至于外国人,没有使馆出面担保的,统统大理寺牢里见! 老宗正手里的供词,最上面就是一份目录,写明了哪一类关押了多少人,重点嫌疑人有多少之类。至于劳他特地跑一趟,当面向凌玉城解说的那份供词,就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目录下面,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就是有几个妄人,供词当中牵连到大人。虽然是无稽之谈,眼下却不可不防,老朽这才过来向大人通报一声……”老人枯瘦的手指翻动了一下纸张,拈起当中一份,早有侍立一边的玄甲卫士卒上前一步,双手接了过来,转递在凌玉城手里:“大人也无需为此劳神,这家人受刑颇重,只怕熬不过几天。” “老大人的苦心,凌某明白。”凌玉城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下,随手往后一递,正色迎上宗正大人银白寿眉之下探究的目光,“眼下宜稳不宜乱,熬到陛下回来,是非曲直自有分明。这几个人还是让他们活着的好——话说回来,这家人真是我庄子上的?” “大人,”一直站在他背后的夏白也是飞快地看了一遍,此刻适时接口,“这就是之前一千两银子卖了两个闺女,被大人下令赶出庄子的那一家。女儿被霜狼卫的那个小家伙糟蹋的……” “他们啊——”凌玉城立刻失去了护着自己人的想法,“是死是活,看他们运气吧。” 尽管宗正大人苦心隐瞒,太阳底下仍然藏不住秘密。“刺杀太子的刺客跟皇后有关系”这种流言,在当事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就悄悄地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这么重大的消息,大人为什么要对孤隐瞒?”第三天才听到消息的太子脸色很不好看。那一箭破空而来的余悸犹在心头,若不是一个忠心的卫士扑上来用身子挡了一挡,另一个侍卫把他拉下马背,只怕他就不能坐在昭信殿里对凌玉城发难,而是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胳膊上的箭伤还在火烧火燎地疼着,一连两个晚上,皇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1 太子都无法安枕,时不时地从噩梦中惊醒。哪怕他最宠爱的小妾的琵琶声,都能让他想起那一天的惊弦,大发雷霆杖毙了五六个婢女。 说什么不是你杀的,呸!大凉上下,谁不知道你□□玩儿得最好? “一个已经被逐出两个月的佃户,对房客的身份也未必知情,何况他的房客是不是刺客同党都没有定论——太子要拿这件事指责皇后谋反吗?” “难道孤连知道都不能知道?” “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有伤在身,老朽自然不敢拿捕风捉影的消息来烦扰殿下。要是查出了切实的证据,老朽又怎敢隐瞒太子?” 宗正银白色的长眉之下,没有因为年龄而浑浊的老眼里满满尽是失望。这就是元绍选择的继承人吗?陛下还活着也就罢了,就算陛下有个好歹,他连三个月都等不起? 现在把皇后逼急了有什么好处?别说这件事和皇后无关,就算真是皇后做的,太子没有一击必中的万全把握,也只能当成不知道! “好,你不问,孤自己去问!” 太子殿下盛气而来,心心念念要跟皇后讨个说法的时候,凌玉城正在谨身堂右侧的箭道边,看着小十一右手抓一把毛刷,左手拎一只小布袋,肩头上还搭着一块遮了他半个身子的布巾,吭哧吭哧地去马厩伺候他那匹小马。 北凉皇室祖上逐水草而居,男孩子们,差不多刚学会走路就开始骑马。哪怕现在立国已经超过百年,民间武风犹盛,就算是文官也会骑马上朝,不到七老八十绝不乘车。元绍对这个小儿子虽然宠爱却绝不娇惯,自从开了春让他开蒙习武,便为他挑选了一匹小马,手把手教他怎么照顾。而给小马亲手洗刷喂食,也成了小皇子每天必做的功课之一。 马驹比小孩子可长得快多了,小马送到小皇子身边时才刚落地没多久,就这几个月时间,小十一踮起脚尖已经够不到马背,不得不用凳子垫脚才能刷到它背上的毛。那匹枣红色的小马对主人也十分亲热,轻轻嘶鸣着跟主人蹭了几蹭,从小家伙手里吃了两块糖,便温驯地站在原地,任主人拿着沾了水的毛刷,一下一下沿着它的脊背轻轻刷洗。 先是汗湿的马颈,再是长长披拂的鬃毛,然后是已经开始呈现雄健模样的胸脯和毛皮如缎子一般的两肋。才五岁的小男孩端着小木凳,绕着比他个子还要高的马驹前前后后,忙上忙下,不一会儿就是满头满脸的热汗,绞布巾时溅出的水把前襟和袖子都打了个透湿。他却不觉得累,擦洗完爱马,还抱着马头好好亲热了一番,才把刷马的工具交给伴读,蹦蹦跳跳地往凌玉城跑了过来。 “师父!”看着凌玉城就在不远处负手而立,小皇子甜甜脆脆地喊了一声,一头扑了过来。将将抓到凌玉城衣襟才惊觉自己满身狼狈,猛地往后一仰,要不是凌玉城及时伸手抓住他肩膀,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师父,我会骑马了!今天我自己上的马背,都没有用上马石!”小家伙一只手牵在凌玉城手里,不等后面的伴读们赶过来下拜行礼,便咭咭格格地笑着说着。“教习说,再这样跑一个月,如果每次都可以不掉下来,就可以让我学怎么跑马了!” 就你那马儿,只怕你坐在上面乱折腾,它都不知道你是在叫它跑还是叫它停吧…… 虽然这样默默吐槽,凌玉城还是宠爱地摸摸他脑袋,从卫士手里接过一条披风给他裹上。抬手示意小伴读们免礼跟上,他转过身子,牵了自家小徒弟就走: “在这里磨蹭什么?弄得一身湿,还不赶快去换了衣服?” 元朗加快脚步跟在他身侧,一边走,一边连珠炮一般跟凌玉城说着今天读书习武的种种趣事。童言稚语,虽然没什么营养却足以解忧,凌玉城饶是满腹烦躁,在弟子面前也不由得渐渐消散,微笑着牵住他的手,一边往谨身堂赶一边侧头倾听。 刚转过弯脚步就是一顿,前方二三十步的谨身堂门口,数十名东宫侍卫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皇太子殿下。凌玉城一扫他神色就暗叫一声“不好”,但是此时让小十一退避已经来不及,只能带着他缓步迎了上去。 见他上前,皇太子倒也跳下马背,按捺着声气叫了一声“大人”。凌玉城点头回礼,称一声“太子殿下”,低头对小十一道:“去,给太子殿下见礼。” “朗儿见过太子殿下——” 作为没有成年的皇子,小十一养在内帏,和太子殿下一年也就家宴的时候见这么几次。因为见得少,每次总要正式行礼,这会儿也不例外,凌玉城一说,小家伙就上前两步,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 群臣见太子,按制是二跪六叩的大礼。只是除了册封、太子生日、纳太子妃等有限几个场合,平时也不至于这么隆重。这时太子也没有受这个小弟弟全礼的心思,站着等他拜了两拜,就弯腰把人捞了起来。 “咱们骨肉兄弟,何必行这么大的礼。起来起来——”一手握着小皇子冰凉的小手拉到身边,转过头,抬手向凌玉城一引: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大人不请我孤去么?” 人都到了门口,也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凌玉城纵然不愿意也只能举手相请。到了正堂分宾主落座,凌玉城在左手第一把交椅上坐了,看看大喇喇在右手第一把交椅上坐定的太子,又看了看被他拉着坐在下首,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的,满脸都是想要偎到自己肘边却不敢动的小十一,清咳一声,抢在太子之前径自开口: “朗儿,去换衣服。一身透湿的像什么样子!” “可是——” “下去!” 小家伙还想说句什么,没等开口,小鼻子一皱,就是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这才乖乖地被贺留领了下去,身后脚步杂沓,侍立在正堂的卫士们纷纷退了下来,隐隐听得师父在和“太子殿下”说些什么,却是再怎么拉长耳朵都听不清楚。 好容易泡了个暖暖和和的热水澡,又捏着鼻子灌下一碗姜汤,小皇子才得以钻出厢房。正殿上的交谈声犹未止歇,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门口,刚好听见师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午后下雨前天上的雷声,在乌云当中隆隆滚动: “太子殿下觉得,刺客是我指使的么?” “父皇遇险失踪,这个当儿,孤又遇刺,你觉得父皇回来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我这个做儿子的?” “若是陛下回来,殿下尽可以到陛下面前分说。三个月后陛下要是还不能回来,殿下也可以任意行事——只是现在,请殿下离开这里!” “怎么,你心虚了?要赶孤走?” 两人语气渐渐从相互克制变得剑拔弩张,小家伙附在门外,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虽然不太能听得懂,本能地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2 也知道不对。正要进去喊一声“师父”,门外马蹄声忽然如骤雨惊雷一般驰来,马上骑士踉踉跄跄扑进大门便是高喊: “陛下无恙——羽林卫快马传信,陛下安好无恙,已经启程回京——” 第111章 天旋地转回龙驭 御驾回京,自然不可能像信使一样换马不换人,三天三夜拼了命的急赶。信使出发之后,元绍在山口平地上稍稍休整一下队伍,就带着从两次山崩里幸存下来的残兵,在山外集结过来搜救的羽林卫拱护下,以符合一个皇帝身份的速度踏上了返回京城的道路。 三天之后,凌玉城正装朝服,带领全班朝臣,在京城东门外十里处拜迎御驾。 策马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凌玉城仰头凝望着同样策马而来的主君,第一次生出了不敢靠近的感觉。 皇帝出巡,奉诏监国。结果前个把月太太平平,临了临了却出了大事,连太子都遇刺受伤——没错,皇帝遇险不是他能控制的,日食更不是他能控制的,可那有什么用?监国监国,在关键时刻、甚至无法预料的危机时刻顶不住事儿,要你何用? 退一万步说,要是战场上碰到这事儿打了败仗,你也好意思回去跟主君说,发生日食不是我的错? 这还不算最要命的。要命的是,虽然太子遇刺不是他的手笔,可别人怎么看?最关键的,元绍会怎么看? 静夜扪心,自己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皇帝遇险失踪,太子万一又遇刺身亡,在外人看来,难道不是他这个掌握监国权力的皇后得益最大?进可以篡权夺位,退可以拥立某个和他亲善的皇子,实在不行,带兵割据一方也不是问题。怎么样,都比眼睁睁看着与他一向不和的太子登基要强! 就算不想要这些好处,难道以堂堂男子被逼屈身为后,他就不想趁机让北凉乱成一团,为自己好好出一口恶气? ……如果是两年前刚刚到北凉的时候,如果没有受过元绍如此多的关怀照顾,他说不定真的会不顾一切反噬,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让北凉同样地四分五裂,地覆天翻。 会这样猜测的人不止一个,太子遇刺后,齐集昭信殿一个不少的宗室亲王、军国重臣,难不成是来找他喝茶聊天的?要不是他许诺三月之后立刻交权,更重要的,要不是他许诺三个月内,青州一兵一卒不出封地…… 他说不定都等不到元绍回来。 更不用说,元绍平安的消息传回后,那些源源不断,洪水一般扑向行在的奏折。 京城的城门自从得到皇帝无恙的消息就已经重开,每个有权上奏的臣子都毫不吝啬地挥洒着墨汁,恨不得满纸都是自己的鲜血,好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看到自己的忠心,以及对皇帝遇险的担忧和得知皇帝平安无恙的狂喜—— 自然,也不会遗漏京城那一场日食,以及太子遇刺的惊人事件。 虽然无权拆看,那些奏折却都是到他这里汇总,然后经他的手运往元绍所在。 别人怎么想象、怎么怀疑都无所谓,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适用于庸主,他绝不相信元绍会是这种人。然而,元绍自己,到底会怎么想?会不会,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怀疑? 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几天当中,他不止一次中夜惊起,冷汗涔涔。 心里反反复复转着这些念头,凌玉城在十步之外就勒住了马匹,甩镫离鞍。解下佩剑递给跟在身后的亲兵,他抬头最后望了元绍一眼,深深吸了口气,倒身下拜。 “臣恭迎陛下回京!陛下平安无恙,社稷之幸,臣等之幸!” “臣等恭迎陛下回京——” “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玉城这一下马跪拜,自太子以下,康王、清河公主、周王、秦王、雍王、楚王……左右柱国、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一排一排地跪了下去,片刻间风行草偃,在元绍面前,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于站立。凌玉城伏拜在地不敢抬头,耳边马蹄得得,眼角余光看着元绍爱马的蹄子出现在视野当中,却迟迟没有听到他开口叫起。 沉甸甸的目光盯在脊背上如有实质,凌玉城垂首看着地面,动都不敢动弹一下。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的时间,才听得头顶上一声冷笑,带着让他从骨子里颤抖起来的寒意,鞭子也似抽打下来: “你长本事了啊。——连朕的话,都敢说不听就不听了!” 刹那间本能地就想抬头,凌玉城却在最后一刻醒悟过来,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发力太急,他几乎听到了自己脖颈嘎啦一声脆响——就在这一刻,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已经高了一调,由刻薄的嘲讽,瞬间变成了响彻全场的凌厉怒叱: “你的佩剑是朕亲赐,没有朕的旨意,是谁叫你君前解剑?——说!” 这一刻,再多规矩礼仪、再多不可逾越的君臣分际,都不能阻止凌玉城蓦地抬起头来,迎上了元绍专注下望的双眸。 从不可置信,到恍然了悟,滚滚的热流在胸臆间肆意冲刷,凌玉城从来不知道,隔着三步距离要看清那个人的面目神情,竟是如此困难的事情——那声叱喝就像一道炽烈的阳光,轰然撞进了紧闭的心底,把他积压在胸口的连日阴霾涤荡殆尽: 他用尽了力气才约束自己再次低下头去,然而声音里丝丝缕缕泄露的颤抖,却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加以平复: “臣……擅作妄为……陛下恕罪!” “佩剑,上马!做你该做的事!” 这一次,回答元绍的声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昂扬: “臣遵旨!” 迎驾队伍珍珠倒卷帘回了宫,等有资格面君的人排好队伍,已经差不多磨蹭到了午时。元绍这一次回京更与往日不同,前来迎驾的百官虽说不至于从城门口一直铺到圣驾所在,也足足拖出了五六里地去。 鉴于前来围观皇帝的人数实在可观,元绍特地开了大殿受百官朝贺。赐过宴,让朔望朝参时才能面见皇帝的一干中小臣子磕过了头,鉴定过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再满意而归,才与一干军国重臣移驾昭信殿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议的。京城里发生的这点事,元绍早就在奏折里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了几十遍了,现下也就是走个程序。端坐上方听凌玉城详细汇报一遍事态,再等着其他臣子补充些边边角角的细节问题,各个奖勉几句,眼见再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当着人掰扯个清楚,略一示意,臣子们便潮水一般哗哗退出了正殿。 最后一缕阳光被阖起的门扇关在了殿外。脚步声刚刚散尽,一直坐在元绍身边的凌玉城默默起身,退下几步,悄没声地在御座前方跪倒下来。 元绍一只手握成拳头支着太阳穴,低头看着他发顶,也不言语。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叹了口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3 气,沉下声音问道:“可知道错在哪儿了?” “陛下遇险,国赖长君。”凌玉城长跪在地,目光抬都不敢往上抬一下。“这个当口,宁可臣出事,都不能让太子有任何危险。臣有负陛下重托!” “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的那你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就别提了。不但没有把太子护得严严实实,还明知道宫外乱成一团,却连激带讽地把人往最乱的地方怂恿。幸好太子只是受伤,要是死了呢?要是元绍也没能生还呢? 凌玉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深深埋下头去,盯着膝前方砖上的纹路一言不发。 看着他这副样子元绍都觉得头疼。说实在的,太子遇刺受伤,要负最大责任的并不是凌玉城——可是这副死犟到底,看谁不顺眼绝不给好脸色看的脾气,不骂一骂、不让他好好收敛收敛,以后怎么敢让他担当重任? “怎么,觉得委屈?” “回禀陛下,不委屈。是臣之错,臣甘愿受罚。” “你总算还知错!这是第一桩,还有呢?” “臣……不该意气用事,与太子、宗正等人冲突……” 听他一字字答得艰难,元绍松开抵着太阳穴的拳头,并指揉了揉眉心,还是叹出了这一天的第二口气。“让朕怎么说你好?监国监国,既然承担一国重任,就要有包容这个国家的心胸度量。你倒好,一点委屈都不能忍,一点手腕都不肯用,非要硬碰硬地把事情往大里闹,你是嫌当时还不够乱是怎么的?” “……”凌玉城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涌到口边的话吞了下去。道理他都懂,没错,那时候只要多一点涵忍、多一点耐心,他分明可以把事情处理得更好,而不必搞到那种非此即彼的决裂格局。可是,可是…… “当政不比打仗,台面上大家都是亲亲热热一团和气,只要不撕破脸,什么事情都有得谈、有得商量,可一旦撕破脸就是你死我活——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对你有什么好处?” “……陛下!” “怎么?” “……没什么。……臣,多谢陛下训导。” 元绍死死地瞪着凌玉城,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训斥说理都不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算了算了,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大约也不至于投了他的脾胃。 “你——” 长叹一声,他到底还是走下御座,微微俯身,摊开右手,递到了凌玉城低垂的面庞跟前。 “起来。” “……臣,遵旨。” 一只手掌带着地面方砖的凉意搭了上来,元绍就势往上一拉,拽得凌玉城微微一下踉跄。没等他站稳,元绍已经伸开双臂,给了阔别两月的人一个紧紧的拥抱: “朕从见到你就想说这句话——这些天,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直接扑过来神马的……是肯定不可能有的大家表想了…… ps陛下你也别说什么“做你该做的事”,你回来了他其实就没啥事可做了……除了陪你进城回宫…… 所以小凌主动扑虽然没有,陛下背人的时候还是可以给他一个拥抱滴~~~~ 第112章 到此踌躇不能去 被出其不意拥入怀中,凌玉城仅仅僵直了片刻便放松下来。环过身躯的臂膀一分一分用力往里收紧,让他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然而他却只是静静低下头,把脸颊埋在元绍犹带着薄薄尘土的肩上,半晌无言。 暖暖的体温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熟悉的气息扑入鼻端,两个紧紧相贴的胸膛之间,心跳几乎合成了一个。远道而来征尘未洗,衣襟上还萦绕着薄薄的汗气和马匹身上的腥膻味道,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有心跳,有呼吸,有和他一样的温度,拥抱着他的手臂毫无保留地传达着力量…… 即使是这个略微有些唐突的拥抱,也正是他并没有想过,却本能地盼望的东西—— 想要靠近他。想要碰触他。想要感知他身上的温度,想要呼吸他的气息,想要藉由勒得他几乎有些疼痛的力量,来确认这个人的平安无恙,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不仅仅是又一场幻梦—— 自从知道凶信以来,十几个日日夜夜的担忧焦虑,就在这体温和气息的交融当中,一点一滴地被冲刷殆尽。 他说,辛苦你了—— 短短四个字,便抵得上他人前镇定自若浑若无事,人后煎忧辗转夜不能眠的半月时间。 “陛下。”无声地,他在心底一遍一遍默默呼唤着,“陛下——” “……好了。”静立良久,元绍才松开手臂,后退一步拍了拍凌玉城肩头。“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朕还有那么多人要见呢,要是晚了,你就自己吃饭,不用想着等朕。” “……是。臣告退。”凌玉城躬身一礼,倒退两步,才绕过凌玉城走向通往后殿的小门。元绍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的身影几乎消失在门边,忽然开口唤了一声:“长生!” “陛下?” “朕还忘了问你。当时你许诺玄甲卫在青州的人不出封地一步,你在京城只有一千五百人,要是三个月到了朕还没能回来,你要怎么办?这点人都不够你铺一条后路的!” 后路? 凌玉城驻足回身,望着站在正殿中央的元绍,轻轻吁了口气。这件事其实他根本不想提起,毕竟事过境迁,再说也没什么意思。可是既然元绍开口问了…… “以陛下的武功,哪怕受了伤,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陛下返回。有陛下在,臣手上不要说只有一千五百人,就是没有一兵一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满了三个月陛下还不能回来,臣……臣……” 说到这里,心情激荡,再也发不出声音。那时的诺言其实根本不是他被逼急了临时起意孤注一掷,而是在听到山崩的消息,知道元绍可能出事的那一刻,就在心底默默下了决断。 “你怎么样?” 凌玉城忽然轻轻一笑。 “三月期满,臣相从于地下就是。” 元绍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凝目打量,面前站立的人坦然地回望着自己,神色宁定,举止安详。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透明笑意,不用刻意去搜索记忆,便和脑海中深深镌刻着的那个场景叠合在一起。 当年擂台之上,他圈转长剑横向颈边,也是这样安详而宁静的笑意,仿佛即将步入的不是死亡,而是母亲怀抱中最是温柔的归宿。 他是说真的。 如果自己当真无幸,或者哪怕只是晚回来了那么一时半刻,眼前的这个人,必然不会继续活在世上…… 要什么忍耐,要什么涵容,既然已经选定了这条再不回头的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4 绝路,在这当口由着性子来又能如何? “你……就不管你下属的安危了?” “到时候臣自然会先打发他们离开,实在走不了,也就是他们的命了。” “小十一呢?” “他是皇子。” “那大凉呢?你也不顾了吗?” “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国家,和臣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淡然无波,细细品味,却终究带上了几分落寞。元绍原本想要劝他治政多几分手腕,不要再这么不顾后果地横冲直撞,到此地步却再也不忍心责备,犹豫片刻,起身走近凌玉城身前。 四目相对,凌玉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半点表情也没有,唯独眸子中燃烧着的幽幽火苗诉说着万般心思。元绍不由得抬起手臂,想要把他再次拥入怀中,顿了顿,手掌却转了个方向,在他肩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你放心。” 相从于地下么? 皇太子踏进正殿的时候,元绍仍然在咀嚼那一句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的回答。越是咀嚼,越是从甘甜的滋味里,一层一层地透出了苦涩来。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坐。”拉回心神,元绍对这个被自己选为继承人的儿子点了点头,目光在他仍然吊着的臂膀上一扫而过。“伤势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谢父皇垂问,儿臣只是胳膊被□□擦到,已经没有大碍。”被他一问,太子刚坐下去,立刻直直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诚惶诚恐的感激。“太医说,这几天不能用力,不能沾水,等伤口收了口就没事了。不知父皇可安好否?儿臣听闻山崩之事,当真心胆俱裂,恨不得插了翅膀就飞到父皇身边……” 还想再表几句忠心,已经被元绍截口打断。“这点山崩还伤不了朕,也就是被困了几天而已。倒是你,飞过来倒也不必,好好待在京城不要出事,就对得起朕了。” “儿臣不敢!”太子不由得暗暗叫苦。“儿臣只是想上为父皇分忧,下安抚黎庶,不料一时疏忽,为小人所乘。儿臣日后一定时时小心,再也不让父皇担心了!” “哼。”终究是太子,听他连声认错,元绍也就不为已甚,只应了一声也就罢了。“奏折里说得语焉不详的——你那天遇刺,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遇刺,那一瞬间的惊魂仿佛又在眼前。皇太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自己安安全全地坐在父皇面前,提起当日来犹有余悸: “儿臣那天带人平乱,本来想着这些都是父皇的子民,一时慌乱,只要好好劝谕,他们必然可以听从。谁知道一开始还算顺利,后来人越来越多,护卫们也拦阻不过来,不知怎么就从角落里射出一支□□来……要不是几个侍卫拼命保护,儿臣只怕见不到父皇了!” “人没有大事就好。”元绍看这个儿子脸色发白,想想他究竟不像自己一样,在少年时期就闯荡江湖,也不是千军万马当中摔打过来的,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虚抬了抬手加以安慰。“至于你那几个侍卫,舍身救你的,赏赐抚恤朕自然会给,拉了你一把的那个也算他机灵。其他的,事先既不能劝阻你冒险,出事儿的时候又护卫不力,都撤了吧。回头,朕再给你挑一班人使唤。” “可是父皇……” “嗯?” “是儿臣自己要冒险……不关他们的事。”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这也是给你一个教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下次要身蹈险地,先想想你自己的身份!——还有,你去平乱做什么?用得着你去?” “是——”皇后两个字真心叫不出口。太子噎了噎,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低头回答:“是儿臣和凌玉城比赛平乱。” “他说跟你比你就比啊?”元绍都懒得吐槽自家儿子管凌玉城直接叫名字的事了——这一段儿凌玉城在奏折里写得很详细,当时一看到他就怒火万丈,恨不得把这个笨蛋儿子拎过来抽一顿:“赢了他你很有脸么?输了不是更丢脸?——还有,就算赢了,你有什么好处?” “……” “这些都是大凉子民,多救下一个,难道不是殿下的好处?”那时候,凌玉城是这样说的。 半点儿好处都没有…… 想到这里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油然而生,和之前遇刺的惊恐并作一起,腾腾烧破三千丈。皇太子索性托着伤臂站了起来,端端正正往下一跪: “儿臣求父皇做主,让儿臣彻查遇刺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脑不在家,留着明天写美味的东西…… 话说,打赌还忘了约定赌注这种事真心太蠢了…… 第113章 碧阑干外绣帘垂 “让你去查?” 元绍坐直了一点身体,指尖轻轻叩在御座扶手上,正色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儿子。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肩宽背厚,下巴上冒着细细的胡茬,和自己在这个年龄时的容貌身形相差仿佛。应该是之前受的伤还没养回来,脸上透着几分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一脸的愤怒和倔犟。 “你先起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太子起身归座,元绍沉默了一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慢慢回答: “你遇刺的事情,之前是宗正在查。现在你要亲自接手,可有什么理由么?” “之前父皇没有回来,儿臣不适合亲自过问这事。”知道从宗正手里夺取查案的权力,非得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不可,皇太子之前也反反复复想了许多遍。“现在既然父皇已经回来了,又怎么好为了儿臣的事情,劳动宗室里的大长辈亲自出马?” 礼节上勉强抹得过了。元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之前宗正查到很多事情,都没有知会儿臣……儿臣心里不安!” “你是觉得他故意瞒着你吧?——朕也听说了,那些证据,并不足以指证任何一个大臣,更不用说是皇后。不过……” 算了,毕竟还年轻,趁现在让他去尝试一下好了。反正有自己这个当父皇的在上面看着,哪怕吃点亏栽几个跟头,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你要查,那就去查吧。注意分寸,不管查到了什么,没有禀告朕之前,不许你擅自行事!” “儿臣明白——谢父皇隆恩!” “对了。”被儿子一提,元绍忽然想起凌玉城半当作笑话奏报给他的某件事:“那家人——就是被玄甲卫的庄子赶出来的那家佃户,可以处死了。见利忘义胆敢背主,还有脸陷害旧主子,这种人就不配活着!” 父皇您这是明晃晃的替凌玉城灭口么……皇太子一肚子郁闷又不敢说,低下头去,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儿臣遵旨!” 元绍这一天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5 从回了宫就忙着见人,果然一直见到了晚膳时分。继太子之后,他跟着就召见了宗正,对老人家在他失踪期间的辛苦多有褒奖,更厚厚地给了一份赏赐其中自然少不了一根镶金嵌玉的拐杖。宗正大人也乖觉得很,第二天就上了奏折,表示年纪毕竟大了,陛下您不在这段时间老臣辛苦得很,恳请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查案什么的,自然就交到了太子手里。 再往下,左右柱国、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以及各卫将军、六部尚书,乃至诸王等等,但凡当天有资格在昭信殿面君的,元绍都一一单独接见,各个奖勉慰问不等。这一下午时间,单是昭信殿里流水一样抬出去的各种赏赐,就让殿里伺候的太监们两条腿都跑得细了。 到了晚膳时分也不代表就可以休息了。回京第一天,元绍特地召集太子、康王、清河公主以及诸王弟等,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家宴。小十一当然也没有被忘记,只可惜他作为年龄最小、辈分也最小的孩子,在这种场合也不可能得到优待,只能坐在离元绍最远的位置上,眼巴巴地望着上面的父皇。 父皇忙着跟人说话,康王哥哥坐在老远的对面。紧挨着他的清河姐姐眉头皱得紧紧的,那个笑起来一直很温和的姐夫也不在,师父更是影踪不见,大人们说的话一个字都听不懂…… 小家伙闷闷地给自己盛了半碗汤。他不想在这里,他想回去陪师父……师父一个人吃饭好孤单的…… 既然是家宴,自然有酒有乐,有教坊司的宫人奏乐起舞,花的时间比平时晚饭长了三倍不止。等与宴的所有人一一辞出,元绍再一看更漏,赫然已经快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这时候再去演武厅活动拳脚已经晚了,他想了一想,索性穿过寝殿,直接去了后面的浴池。 时值七月,白天出太阳的时候还是炽热,夜晚已经凉意渐起。浴殿里的珠帘全都换成了轻纱,殿门口小室里备着的便鞋,也由竹皮编成的凉屐换成了细布面子的单鞋。元绍刚刚甩掉外袍,就看见右手边榻上堆叠着凌玉城白天穿过的朝服,再往里走,绕过一架屏风,架子上一左一右,两套干净的内衫挂得整整齐齐。 ……他还在里面么? 目光一掠,浴池的另一头,那几条喷吐泉水的玉龙附近,果然浅水里静静躺着一个人。元绍一时间促狭心起,特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想要出其不意吓凌玉城一跳。千层布底的鞋子落地无声,一直走到近前,躺在那里的人都没有反应,烛光下低头仔细去看,凌玉城安安静静地阖着眼,鼻息轻细,却是泡在温泉里就睡了过去。 泉池中珠玉翻涌,殿角宝鼎中不知新换了什么香料,若有若无的甜香隐隐浮动,和氤氲的水汽交缠成一片。元绍俯下了身子,伸手想要把凌玉城摇醒,指尖刚刚触到他肩头上方的水面,却又悄然收了回去。 凌玉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边上一块布巾半截搭在岸上,另外半截漂在水里,大概已经洗完了想泡个澡解解乏,却是一放松精神就已经睡得酣甜。然而眉宇间始终有一抹淡淡的疲惫抹之不去,平常稍微靠近就会惊醒的人,此刻连自己凑到这么近的地方都没有知觉。 ……是累了吧。 这么多天,背负着对自己生死的担忧,抱持着前路随时可能斩断的恐惧,他只怕,有半个月没能好好睡过一觉了。 这样想着便不忍打扰,只盘膝坐倒在池边,用目光沿着他的脸庞细细逡巡。静静仰躺在浅水中的人容色皎然,脸颊上被热水蒸出的一抹绯红,更为这如玉如脂的肌肤增添了几分光艳。 再往下看,躺在水里的人一手搁在身前,另一只手向外摊开,头发这两年来已经养得半长,随着水流微微漾开,发丝披拂在肩头胸口,水波摇荡中肌肤若隐若现。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舒展着,元绍目光只一滑,就忙不迭地扭过了头去。 这座泉池是不知前朝一位特别喜爱风雅玩好的皇帝下旨修建的,虽说是座偏殿,大小却一点也不逊色于前面第一进的正殿。除了边上隔开几间更衣用的小室,整座大殿当中盈盈一泓碧水,长过六丈、宽也不少于三丈,连四壁带池底都是玉石砌成。池壁四边,四条游龙头尾相交,恰好把整个池子围绕了一个结实,龙身上的鳞片只是微微刻划了一番,恰好在人手抓握上去时不会打滑,却又不让人觉得碍手碍脚。 据说当年,光是为了这些玉石的雕工,前前后后就征调了不下千名玉匠,足足忙了一年工夫。且不说池底连绵不绝的千叶莲花,就是池边用作出水口的三条玉龙,也是鳞甲怒张,姿态生动,如一点睛就会破壁飞去。 泉池边沿更是经过精心设计,大半池壁都是直上直下,让入浴的人可以在里面肆意畅游,一头的池底却渐渐抬高,人站在三条玉龙底下,水面从齐肩高到只浸没小腿不等,恰好让人可以舒服地冲澡。更在附近顺着人体形状雕琢了大片缓坡,让人毫不费力就可以靠躺在水里休憩。至于这些缓坡还可以用来做些什么,那就见仁见智,心照不宣了。 因为殿宇宏大,饶是墙壁上一圈儿臂粗的蜡炬点得明晃晃的,池边每隔三尺远就燃着一支小小的彩烛,水面以下的景象还是暗昧不明,只有摇曳的烛光偶一折射时,才在肌肤上落下一痕迷离的波纹。即便如此元绍也觉得口干舌燥,背心腾腾地冒出汗来,口中默念着“非礼勿视”挪开几步,往下一跳,大片水花轰地溅了起来。 一大片水花泼到脸上,睡得正香的凌玉城蓦地惊醒,手肘在背后一撑,反射性地弹坐了起来。不料他靠着的缓坡长度只到膝盖,其下全是深水,这么一撑一坐,整个人往前挪了一截,当即顺着缓坡外面的空处出溜了下去。这时候再想去抓住点什么已经晚了,人往下一沉,当时就呛进了一大口水,一边胡乱拍着水花一边挣扎着往上冒。 这下子元绍都大吃一惊,赶快挪了两步,伸手过来拉他。其实底下的水本来不深,只要稍微一定神就能站稳,凌玉城睡得迷迷糊糊的又呛了水,正在闭着眼睛胡乱划拉的时候,感到有一只手握将上来,反手就是一搭一格。两个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凌玉城哗的一声被拽出水面,眼睛还睁不开,就顺着拉扯的力道一头撞进了元绍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先去睡了,大家晚安…… 第114章 猩色屏风画折枝 肌肤相触,两个人同时楞了一下神。凌玉城反射性地往后一挣,双手向外格去,不料元绍的手臂已经抢先一步环住了他的腰间,这一挣非但没有挣脱,反而让他被拉得越发近了一些。 温热的肌肤在水底下密密相贴,元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向着两人肢体相接的那个地方冲了过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6 去,刚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又从丹田腾腾地升了起来。他暗叫一声不好,然而双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不但没有把人放开,反而往上滑了半尺,把还在不断挣扎的凌玉城越发往怀里紧了一紧。 一瞬间,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 凌玉城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从水里站起来以后,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也恢复了运转,这个时候能进到浴池里来的不作第二人想,更不用说,此刻轻轻松松制住他的人,身高臂长、环抱着他的感觉都是异常熟悉。是陛下,他这时候居然还有余暇飞快地算了一下时间,这时候元绍也该回来沐浴了…… 胡思乱想却不能掩盖眼前的窘况,眼睛睁不开,身体的感觉就分外鲜明。无论理智还是本能都没有发出警报,可是这样不着寸缕地贴合在一起,刚一动就碰到那人身体,有力的手臂从腰侧环绕而过,明明是微凉的触感,烙印在肌肤上的,却是分明灼热如焚烧的错觉…… 而更为灼热的那个地方,也开始跃跃欲试地强调自身的存在。 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元绍忙不迭地微微弯下腰去,想要掩饰或者至少是缓解那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冲动。只可惜顾此失彼,这一向前倾,正好更紧密地把人抱了个满怀,细腻而温热的肌肤毫无阻碍地贴在自己胸口,那人身上清新的气息带着皂角的香味扑入鼻端,便似在烈火上浇了一大瓢油,轰的一声,立刻就烧得不可收拾。 喂这样可就糟糕了呀 心念急转,元绍索性往前一倒,带着凌玉城重新扑回了水池里。哗啦一声大响,两个人叠在一起沉进了水底,等到各自扑腾着站起来的时候,总算已经隔了好几尺远。凌玉城一边呛咳一边擦着脸上的水迹,目光都不敢往元绍那边斜过去一下: “陛下终于回来了咳咳臣告退了……” 他胡乱从岸上抓了一条巾子,也不管是干是湿,一边往身上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了岸。刚刚走出几步,背后一声轻咳,悠悠然地飘过来了一句话: “朕这次……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陛下已经平安回来了他现在好好地就在这里要听故事回去到卧室里也一样能听这样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着,凌玉城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随即违背了身体的意志,自作主张地转了回来: “陛下?” “下来啊。一起泡会儿好了,急什么?” 一捧水兜头兜脸地泼了过来,凌玉城闪身避开,到底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元绍看着他扑通一声跳回了水里,便自顾自地走到立柱底下,就着玉龙口中的水流开始冲洗头发,一边洗一边回忆山崩那几天的经历。 最开始的时候,元绍的应变,和凌玉城在众人面前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睡梦中被远处的怪声惊醒,元绍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抓起随身兵刃,一边长啸示警一边往外面冲。出了寝帐,拎起闻声出来看视的金吾将军雷勇,继续向营外疾奔,半路又带上了同样是被他惊动出来的羽林将军哥舒夜。 “陛下那时候就知道是山崩了?”凌玉城开始还躺在水里,装作仰面朝天一心一意享受温泉的模样,渐渐地也半支起了身子,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元绍从揉得杂乱的头发缝隙里瞥了他一眼,继续维持着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了下去。 “最早还不知道,跑到一半就听出来了。那动静朕早年碰到过一次,啧啧——眼睁睁地看着大半个村子给埋了,朕当时还想救人,那泥浆一下脚根本拔不出来,要不是跑得快,得一起埋在里面!” 深夜里根本看不清地形,只能凭着记忆,往没有泥浆石块泻下的对面山坡上跑。山势陡峭,元绍一手提着一个人不断纵掠,只记得碰到这种情况只要跑到山顶上就安全了,谁知纵跃当中忽而脚下一空,三个人一起掉了下去! “那山里——” “谁知道山腹里是空的啊!朕算是运气好,落脚的地方是软泥地,没什么事;雷勇仗着一身横练功夫也就是轻伤;阿夜……” 说到跟了他一起出去的女婿,元绍的声音蓦然低沉下来: “差一点就没了性命。” 也算运气好,元绍还保留着少年时行走江湖的习惯走到哪里,随身药盒带到哪里。他身边的近臣也有样学样,三个人总共三丸吊命的天心丹,再加上元绍一刻不停地用真气给他护住心脉,总算把哥舒夜一条小命从阎王那里抢了下来。 哥舒夜重伤,元绍脱不开身,只剩下一个雷勇又是专攻外门功夫的,指望他削根石条来做夹板或许能成,指望他攀岩壁上去求救……不好意思,轻功实在到不了这份上。更糟糕的是,他们从高处跌下时本能地打滚卸力,这一滚就顺着斜坡滚进了水里,再被水流一冲,昏天黑地的,等一个拽着一个从水里爬起来,已经连跌下来的那个洞口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连洞口的喊声都听不见了?” “一点都听不见。应该是冲到了另外一个山洞里,跟原来的地方隔得远了。山腹里伸手不见五指,何况又被水冲了一段路,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吃食怎么办?陛下药盒里的食丸,好像只能管三天的份……” 凌玉城听得心都拎了起来。虽然脸上还热辣辣的,不太敢盯着元绍仔细打量,也不免趁着他洗头发的时候,一眼接着一眼地偷瞄。听他这么一问,元绍倒是高兴,声音也轻快了不止一筹: “你还记得那个药盒里有什么啊!没错,只能顶三天的份儿,幸好那水是活水,水里居然还能逮到鱼。只不过没有火,只能摸黑吃生的……” 三个人加起来也不过凑了一副半火刀火石,火绒什么的还被水浸了个透湿,而且即便打得着火,也没那么多燃料拿来烧。元绍也不知道这几天里雷勇是怎么在黑灯瞎火里摸到鱼的,不过这位金吾将军抓鱼的本事当真不错,除了重伤的哥舒夜不能进食,他跟雷勇两个,居然还能对付着填饱肚子。 之后就是哥舒夜的伤势终于缓了过来,可以勉强让人背着移动。三个人顺着水流,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摸了几天,总算见到了天光,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辨别方向,就看见头顶上方的山石哗哗地滚了下来。 “那陛下” “放心。黑夜里都没事儿,这大白天的,几块石头还能砸了朕不成?只是当时站的地方到底窄,又怕被石块堵了路,连拨带打的一路往外冲,朕的剑鞘都砸出了缺口……” 他说得轻描淡写,然而光是这一句话,凌玉城就能想见当时情势的紧张危急。大大小小的石块从高处掉下来,那种力量可不是光用巧劲就能拨得开的,连元绍一贯珍视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7 的佩剑都砸坏了剑鞘,人呢?人有没有受伤? “你躲躲闪闪的干什么哪?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过来!” 一根透湿的布巾兜头甩了过来。 和元绍一起洗澡不是一次两次,两个人你来我往相互帮忙擦背,也渐渐成了习惯。然而,凌玉城还是小小楞了一楞,把团成一团的布巾抓在手里,一时间迈不开步子。 想要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只要远远逃开,就可以闭上双眼蒙上双耳,装做某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可是,更想到他身边去,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用目光,更用亲手的触摸,来确定元绍的安好无恙,确定他全身上下半点都没有受伤。 不远处的浅水里,元绍懒懒地舒展着身体趴在池边,自从刚刚喊了那一声以后就没有半句催促,连看都不朝他看上一眼。凌玉城捏着湿漉漉的布巾进退维谷,呆了半天,终究还是趟着水哗哗地靠了过去。 “陛下真没事儿?肩胛底下这块儿到现在还是青的……还有后腰……回头,还得再上一次药……” “没事!我说你手劲重点儿,挠痒痒那?其实那山洞除了黑了点也没什么,那洞里的鱼吃起来一点腥味都没有,生嚼起来还带着甜味……要不是运过来实在太麻烦,应该让人当贡品年年送来才好……” 光听这慵懒里透着满不在乎的回答,还以为元绍只是到哪里去玩了一圈儿。至于三个人里有两个身上带伤,又冷又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出路,这样濒临绝境的窘迫和恐惧,从元绍的话里一个字都听不出来。 “知道朕什么时候最担心么?就是当时山路还没通,看到日食的时候……那时候朕就想,糟了,你在京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指着日食为难你呢……” 即使动作再怎么慢,沐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池子里出来,擦干身体裹上浴衣,元绍拿一张大巾子胡乱抹着自己的头发,头也不回地对凌玉城道: “猜猜看,朕一脚踏空掉下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想这个坑里会不会有捕兽夹子?” 凌玉城承认自己没什么想象力。不过元绍的回答,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逗你玩的,朕什么都没想。那时候哪有空胡思乱想,听风辨形准备脱险都来不及了!但是在山洞里摸黑找路,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的时候朕倒是想过,万一这次出不来,答应你的事情也就做不到了……” “陛下——” “其实也挺好的。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这个条件要能赖掉的话,千秋万载,你的名字都能写在朕边上了不是?” 万万没想到元绍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凌玉城只本能地叫了一声“陛下”,随即呐呐不能成言。元绍却将布巾往边上一甩,转过身来握住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下去。 “朕后悔了。朕想要收回那个诺言,想要你葬在朕的身边,和朕一起受子子孙孙的祭祀——生愿同衾,死愿同穴。” 作者有话要说:  “你躲躲闪闪的干什么哪?想看就大大方方看,过来!” (心声)随便看,随便你摸也行啊…… 第115章 八尺龙须方锦褥(本章end) 生愿同衾,死愿同穴…… 凌玉城有些茫然地低下头,视线从元绍开开合合的双唇划过一条弧线,直落到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掌。 元绍的意思,他明白。 即使有些东西想要刻意忽略,刚才那个意料之外的拥抱,和紧密相贴时感觉到的身体变化,也给了他足够的提示。 十年戎马生涯,不管是训练还是行军,总有一群人全都扒光了跳下河去洗澡的时候。都是男人,谁也不会对同性的身体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就算哪个人憋得不行被看了出来,也最多被同袍指着大笑一场,说声“回了城就去窑子里爽上一把”。可是…… 一旦冷静下来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当年信誓旦旦说“朕只想要一个臣子”的那个男人,方才的反应,分明是对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 然而,想明白的一瞬间,却没有立刻升起厌恨烦恶的感觉,一如以往无数次,面对旁人的非分之想只想拔剑斩出,用鲜血和生命斩断那些觊觎而贪婪的目光。 并不仅仅因为那是主君的要求所以不可违逆,也并不仅仅因为,那个曾经让自己痛苦了一年多才渐渐放开的,见鬼的皇后身份。 也许是因为两年来每个夜晚的同床共枕?也许是因为雪夜里,暖透自己血脉肺腑的拥抱?也许是因为帮自己调理旧伤时,一次又一次透入肌肤,浸润骨骼经脉的醇和内力?也许是因为只要感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可以得到一场安心的好眠? 也许是知道,要得到某些东西,就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付出代价。 这样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着,几番想要抬头回答,“愿意”两个字却一直沉甸甸地哽在咽喉,心底深处,一片冰冷死寂的空茫,盘旋不去。 ……可是,且不说两年以来的关怀情分,主君的要求,难道他竟有拒绝的资格吗? 深吸口气,凌玉城轻轻挣开元绍紧握的手掌,郑而重之地拜倒在地。 “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 伸出去挽扶的双手僵在了半空。 “长生?” 看着俯首屈膝,静静跪在自己面前的凌玉城,元绍张了张嘴,发不出更多声音的口中满是苦涩。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明明亲口说了愿意同生共死绝不独活;明明在那一个炽热的拥抱之后,感觉到自己的欲念也没有逃开;明明满是尴尬别扭却还是靠了过来,看着自己的目光掩不住的担忧关怀…… 难道,这样的凌玉城,听到他发自内心的表白以后,不应该是满怀欢喜,不应该是回他以同样炽烈的感动? 却为何用这一跪,将君臣之间的距离划成了天堑。 “本分?” 元绍听到自己轻轻地问。 什么是本分? 相从于地下,仅仅是出于臣子的本分吗? 或者凌玉城是想说,愿意侍奉他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段,不管是在朝堂、在战场,还是在卧室之中床榻之上? 那些被“本分”两个字埋没了的情意——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情意,只是他单方面地会错了凌玉城的心思? “……罢了。” 看着凌玉城端然长跪的身形,看着他还没擦干的乌发胡乱披在肩头,一滴滴水珠在膝前聚成了小小的一滩,看着他的腰背和当日筵前剑舞方罢、奉剑屈膝时一模一样挺得笔直,却格外显得单薄而寂寥,元绍终于悠悠叹了口气。 “朕不会迫你。——之前的话,就当朕从来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8 没有说过吧。起来。” 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可以看到凌玉城微微抬了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掌心,几乎带着沉沉的分量灼烧在肌肤上。元绍耐心地等了片刻,凌玉城却没有立刻起身,反而一仰头,直直看进了他的双眼。 “陛下。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臣……是愿意的。” 仿佛害怕他不相信似的,不等元绍接口,凌玉城就急急说了下去:“当年陛下要让臣做陛下的皇后……臣就问过自己,如果陛下……臣愿不愿意。那几天,臣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问自己……” 声音越来越慢,也越来越是艰涩,到了末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开心底陈旧的伤口,让时隔两年依然没有愈合的鲜血流淌出来: “如果不愿意,臣当时,根本就不会跟着陛下走。从那个时候开始,臣就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那双乌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元绍,眼底仿佛被寒冰封成了死寂,又仿佛燃烧着最炽烈的火焰: “臣,不敢欺瞒陛下。” 虽然已经从旁人的转述中知道了这件事,可是,站在凌玉城面前,听他亲口讲述那一段相识之初的过往,元绍还是听得心口一阵阵发紧。连呼吸都像是被铁爪攫住了一般,吸进肺里的气息,每一口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 当初曾经是不在意的,他是皇帝,是主君,他只要给出交易的条件,然后居高临下地等待结果。那些煎熬、辗转和挣扎,那些黑暗中仿佛要把身体劈开一样的痛苦,都不是他需要在意的,自然,更不是他需要品尝一丝一毫。 至于这种因为不相信他的承诺,自己给自己额外添加的烦恼,换了当时只能落得他一声嗤笑,说不定,还会冒出几分微微的恼意。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执拗地仰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坦陈心意的凌玉城,他却只想把人拉起身来,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揉进自己怀抱。 虽然给出的答案不是所希望的,但是让凌玉城这样的人亲口说出“愿意”两字,其中有多少艰难多少痛苦,他难道竟会不懂? “……起来。” 沉默片刻,元绍再一次出声相唤,一边说一边已经上前半步,拉着凌玉城的手臂亲自把他挽扶起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嗯?” “是。” 交谈到此为止,两个人一前一后,踏上了连接浴池和寝殿的回廊。千层底的鞋面落地无声,只有中庭的微风细细掠过树梢,带来一片又一片凉浸浸的秋意。 卧室里灯火通明,主子们去沐浴这点时间,早有洒扫寝殿的内侍把房间重新收拾了一遍。桌上两杯茶水已经放得微凉,一边暖窠里坐着的铜壶倒是摸着发烫。房里甜香细细,却不是点的熏香,而是窗下摆了一盘刚刚贡上来的鲜果,窗缝里的微风吹着果香,一丝一缕弥满了整个房间。 元绍一步跨到桌边,抓起杯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平了平气,总算觉得身上的燥热降了不少。他组织一下措辞,转向跟在后面的凌玉城,然而还没开口,却被对方抢在了前面。 “陛下。”桌子对面望过来的眼神宁静而坦然,刚刚的痛苦、动摇、苦涩和哀恳,陌生得仿佛只是他的一个梦境,“您背上的那些伤,让臣先为您上了药好吗?” “啊?好。”这算是转移话题?元绍忽然有点想笑,赶快忍住,一边把嘴角的弧度往下拉扯一边走向床榻,拉开床头的柜子抽屉,从里面摸出了一个眼熟的红釉瓷罐。“朕记得是这个药膏?” “这是收敛止血用的。”凌玉城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弯下腰,从同一个抽屉里取出另外一只青花瓷的圆罐。元绍看了他一眼就跨上床去,脱了上衣趴在枕上,把两只罐子并列在眼前把玩。 只见红釉的罐子里药膏色呈浅紫,闻一闻,有种不明显的金疮药的味道,果然就是上次凌玉城挨了杖责之后,取来让自己替他上药的那一种。而青花瓷罐里的药膏却是浅碧色,用指尖挑起一点送到鼻端,气味芬芳,别有一种让人舒适的清凉感觉。 “这个药膏才是活血化瘀的。”背后伸过一只手拿走了药罐,随即,清凉的药膏落在背上,一只预先搓得暖热的手按了下来,由内而外,打着圈子一圈一圈用力揉开。 认真说起来,凌玉城按摩的手法并不怎么样,除了力量实在是足够之外,其他连元绍专属侍从的一半都比不上。但是此时此刻,有这样一个人主动靠了过来,生涩却是专注的为自己服务,这样的愉悦让元绍舒舒服服地埋在枕头里,眼睛半睁半闭,动都不想动弹一下。 药力透入肌肤,微凉的触感变得炽热。揉散淤血的动作不可避免是疼痛的,只是这样的痛感非但没有带来不适,反而让手掌在脊背上移动的感觉更加鲜明。 那双长期握刀执剑、挽缰拉弓的手并不像专职按摩的侍从一样用脂膏保养得柔滑,以免在服务中给主人带来不快。这双手带着薄薄的茧子,打着圈摩擦在肩胛下方,每一下按压推挪,都裹挟着热力透入四肢百骸。元绍的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光裸的脊背也在这样的动作中渗出了汗意。 背后的呼吸声也不平静,一呼一吸之间的韵律微微紊乱着,迟迟不能和手掌,乃至整个身体的动作合拍。元绍余光微微一瞥,就看见凌玉城屈一膝跪在自己身侧的床沿上,身体前倾,还带着水气的额发散在脸侧,一眼扫过去除了绷得紧紧的下颌,看不清神情究竟如何。 然而其实也用不着看到神色才能。御榻的宽度足够三四个人并肩同睡,元绍随便往床上一趴,床边空出的地盘,足够一个人躺在上面。凌玉城却并没有就此挨近一些,支在床沿上的膝头,离最舒服、最适合发力的位置,足足后退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只把手臂到腰背绷成了一张开满的弯弓。 还是不肯挨近么?或者……不敢? 呼吸之间,元绍心里已经转过了七八个念头。想要顺其自然地等待,也想直接把人拉到怀里,更想开口问问他,既然还是觉得别扭,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靠近……然而最终,他却只是哑然失笑,低低的唤了一声。 “长生。” “陛下?” “倒杯水过来。” “是。” 一杯温度恰好的茶水捧了过来,元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坐起,只是侧身支起半个身子,握住凌玉城手掌拉到近前,就着他手里一口一口啜饮。一握之下,果然指掌有些僵硬,自手腕到手臂不自然地紧绷着,感觉像是随时想要远远逃开,却又强撑着站在这里,默许着主君的任何动作。 ……嗳呀,这个样子的话,就算真的吃到嘴里也不美味啊…… 想到这里杯子已经见了底,元绍就势放开,看着凌玉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199 城立刻倒退出去,放下茶杯,再一步一步靠了过来。只是这次元绍却不由着他继续给自己上药,而是盘膝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 “长生。” 叫着这个他亲自赐予、只在没有旁人时才被呼唤的名字,元绍端整了一下脸色,向垂手站在床边,一脸肃然等着他开口的凌玉城伸出手去: “过来。有些事情,朕想还是对你说清楚比较好。” 床头小几上,红烛的灯芯噼啪爆了一朵灯花。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该来的迟早会来,幸好这一回应该还不严重……但是心情杂乱……静不下心来写…… 今天就这一点了,希望我明天能静下心来,希望一切都能够好起来…… 另外,都没有人对那两罐药膏的颜色吐槽我很失望啊。 以及陛下,以这种严肃的“我们谈谈”的口吻开头真的呆胶布? 第116章 已凉天气未寒时 照元绍以往的习惯,他总是睡在床内侧的一个,伺候的人——不管是侍寝的妃嫔还是偶然被他看中,连嫔位都混不上的宫人,都在外床,方便伺候他大爷半夜醒过来,偶尔要喝个水起个夜什么的。 不过,自从遇到凌玉城以后,好像他一直是睡外床来着? 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第一次只是看凌玉城拖延着不肯上床觉得有趣,所以半是催迫半是作弄地下了命令,后来…… 细细回忆起来,那时候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必须得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用所有心力紧紧地抓住,不然的话,哪天只要一睁眼,就会发现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吗? 看着凌玉城像第一次一样,尽力想要举止自然,却还是有些拘束地坐到了床尾,抬起目光和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往事在元绍心底里一掠而过。 “有些话,朕原本以为已经到了对你说的时候了,看来还是操之过急……但是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索性一次摊开来说个清楚。” 凌玉城嘴唇紧抿,微微直起了身子。习武的缘故,其实他不管是站是坐永远腰背挺直,这一下其实姿势没有什么改变,只让他越发显得如临大敌。元绍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好笑,却硬是半分都不露声色,只是悠悠然说了下去: “朕曾经答应过你,只把你当成一个臣子。既然有话在先,那么除非你愿意,朕绝对不会碰你一下。” 竖起一根手指作了个“停止”的手势,看着凌玉城急急想要张开的双唇再度紧闭,元绍放下手臂,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 “愿意侍奉朕这种话,以后不用说了——朕还不至于,凭着皇帝的身份来逼迫别人,特别是……” 他刻意拖长了声音,柔和的语气里,若不经意地泄出了一点笑意: “……朕喜欢的人。” ……喜欢吗? 凌玉城挪动了一下腿脚,从盘膝而坐转换成更加郑重的跪坐,手指落在膝头上,自然而然地死死扣住。膝弯处传来的疼痛锐利而鲜明,但即使这样的疼痛,也无法遏制住他心头的茫然。 元绍说的……是真话。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根本不必经过什么计算评估,仅仅凭着本能之间的共鸣,他也知道。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骄傲到了不屑于欺骗、不屑于用强,也骄傲到了,不愿意屈就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完美。 之前浴殿里那番表白现在想起来,往轻里说是婉拒,往重里说,简直就是在侮辱元绍的人品。除非他心甘情愿,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除非是真正地两情相悦,就算送上门去,元绍又哪里会碰他一根手指。 可是,喜欢……? 他说,生愿同衾,死愿同穴。 他说,朕不迫你。 他说,你是朕喜欢的人…… 他郑而重之地给出承诺,他一言一行都抱持着着尊重,他在被婉拒了一次以后没有动怒,甚至还愿意再一次开口…… 照理说,仅仅这番心意,已经值得他粉身相报,无怨无悔。 可是, 可是…… 澎湃的热流几次涌到嘴边,都在元绍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败下阵去。思虑再三,凌玉城终于还是把心一横,斟酌着开口: “陛下,臣并不是——臣之前对陛下说,一旦陛下遇难必定相从于地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克尽臣节,效忠于陛下。对着元绍慢慢变得意味深长的笑容,凌玉城最后几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低下头,把怎么听都有些奇怪的话全数吞回了肚里。 低沉的笑声渐渐靠近,跟着,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拍上了头顶,把他打得往前一栽,差点儿就一头扑在了床褥上。“换了两年前你也会跟了朕去。只是长生,两年前和两年后,哪怕做的决定一样,缘故总是不一样的吧?” 那是自然。 如果说两年前只是为了自己,两年后的今天,就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元绍。 “朕又没逼着你今天晚上就给个答复,这么为难做甚?反正你已经是朕的人了,让你跑,你也跑不掉的……” 声音渐渐含糊下来,凌玉城身上一轻,几乎是被整个拎起来推到了里床,眼睁睁看着元绍四仰八叉在身边躺下,翻身向外,屈指弹灭灯火。房间里一分一分暗了下来,他的话音里,也流水一样漫上了深深的困意: “夜了,睡吧……今儿个你也累了,明天还得早朝呢……” 秋风微凉,秋月如霜。 三伏天已经过去,床上的凉席也由寒凉若水的竹篾,换成了细致柔韧的龙须草。因是初秋,尚不用锦被,床上只随意堆着一床薄薄的绒毯。 驼色细绒轻薄柔软,上面丝线绣出的五色骏马奔腾如活,挨在脸颊上如同无物,正是青州新纺出来的贡品之一。去年冬天这一款毯子青州上贡了二十条,元绍留了五条自用,其余的全数赏了下去。听说比这小上一圈的绒毯,市面上足足卖到二百两一条,还根本就是有价无市。当时他还打趣凌玉城,是不是要分点儿给他这个皇帝呢。 秋风吹过,元绍闭着眼睛随手拽了把毯子,手上却摸了个空。他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上下挥了挥,以肩膀为轴心划了半个圈,指尖除了龙须草席细密的纹理,半点其他东西都摸不到。 人呢……? 元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凌玉城背对着他远远缩在一边,两人之间隔了足有三尺远,伸直了胳膊都碰不到人。那张抖开来可以铺满整张床面的绒毯被他也不知在身上裹了几圈,连人带毯子,卷成了一只大大的蚕蛹。 唉……今天有些话果然说得太早了……记得北巡之前,凌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0 玉城已经会睡着睡着,自动自发地蹭到他身边来了哎……如果当时啥都没说就好了,至少现在还有个人蹭过来给他抱住不是? 这就是辛辛苦苦两三年,一夜回到洞房前么…… 遗憾而又怀念地回味了一下把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元绍在心里对自己苦笑了一声,最终还是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太困了,反正只是有点儿凉又不是很冷,啥都不盖睡一晚上也不要紧…… 上眼皮还没粘上下眼皮人就噌噌挪了过去,手掌在凌玉城额头一抹,掌心湿漉漉的,果然满额都是细汗。听他鼻息,睡倒是睡得很沉,可热成这样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想什么呢…… 元绍叹了口气,抓住毯子角一拎一抖,把毯子里那个人骨碌碌抖了出来,终于如愿扯了半条盖在身上进入梦乡。这一觉睡得就舒畅多了,再次醒过来时,窗外已经透出了朦朦胧胧的亮色,元绍闭着眼睛舒展了一下手脚,另外半边毯子下面凉浸浸的,半点体温都感觉不到。 “长生……”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声,把沉重的眼皮勉强抬起了一条缝。人果然还在,差不多是个标准的“卧如弓”的侧躺姿势,只是整个人往前倾着,左臂横在胸前,右臂绕过肩头环抱着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贴到了里床的墙面上。 元绍有理由相信,如果那堵墙和他们睡的大床之间有半尺的空当,就凌玉城这个架势,完全能把自己给嵌到墙壁和床的当中去。 以前没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元绍在肚里掂量了一下,果断把“被吓着了所以要躲着朕”这一条删了个干净。然后,他抖开毯子裹到凌玉城身上,顺便将沉沉睡着,睡梦中还紧紧皱着眉头的人拖了回来。 手臂环过腰间,隔着毯子把人抱了个满怀。 凌玉城这一觉睡得异常糟糕。 睡梦中好像一直在拼命逃跑,背后是挥舞着镣铐的追兵,眼前是有着无数岔路的甬道,左冲右突,哪一条都是黑洞洞的,再怎么跑也看不见出口。甬道四壁仿佛还燃着熊熊大火,周围一片滚热,烧得他全身上下腾腾地冒着汗,想要挣扎,手脚却都沉沉地往下坠着,抬也没法抬起来一下。 不知逃了多久,追兵消失,甬道不见,自己却落在一间冷冰冰的石室里,地上几堆稻草,墙上歪歪扭扭的浅浅几个“正”字。仔细数,一共是五个字,从左向右,最右边一个缺了末笔,让人看着就觉得难受。 他拿着什么东西反反复复往墙上划,想要补完最后一个“正”字的最后一笔,然而无论划过多少次,那一横始终没有办法留下印迹。只觉得房里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冷得就像站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雪片只往单薄的衣衫里浸透。死命把自己缩成一团贴在墙上,也汲取不到半点暖气…… 然后,融融的暖意不知从哪里渗了过来。凌玉城往热源的方向挪了挪,很快就舒了一口气,这晚第一次沉沉地坠入梦乡。 第117章 长陵掊土法无加 工作是恋爱的头号大敌。 再怎么想要把凌玉城磨到自己手里,元绍第二天起来,也只能一头扎进无休无止的工作当中。金吾卫死伤惨重,羽林卫死伤惨重……这都是皇室,或者说皇帝手里直接捏着的军权,皇帝赖以震慑全国的根本。这边死人,那边立刻就得补人,还得确保尽快形成战斗力。而心腹之军、股肱之臣,又怎么敢闭着眼睛随便补人? 更不用说金吾卫里有一半都是各名门望族的嫡子长孙,各家寄以希望的人选,一下子死了这么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头疼于怎么安抚这些臣子。 昭信殿的前殿,元绍就面对着御案正中并排的两封奏折,以及边上堆得摇摇晃晃都要倒下去的两大摞折子,脸色阴沉,仿佛那奏折随时会长出牙齿来咬他一口似的。 “诸卿的意思,朕知道了。两位将军的请罪折子也已经递到了朕面前——”随手把御案正中那两份折子往凌玉城跟前一推:“至于怎么处置,总得按国家法度来办。” “陛下圣明——” 够资格站在这里参加常朝的臣子,哪怕不是名门世家的家主,官位也足够高到送子弟进金吾卫。大凉尚武,没有少年时代在皇帝身边做过执金吾的孩子,未来要爬到高位得多花十倍力气——所以下面的大臣几乎人人是苦主,家家有丧事。 死了这么多人,哪怕金吾将军雷勇是从皇帝少年时代就跟从的心腹,哪怕羽林将军哥舒夜是元绍的女婿,皇帝也得给个交代! 这不,弹劾两位将军失职、失机,乃至故意陷陛下于险地的弹章,光是出自三品以上官员的就堆了这么大两堆! 凌玉城看看元绍脸色,伸手摸过奏折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两眼。皇帝自然是不可能有错的,那么谁把队伍带到沟里去被土埋了的?金吾将军,羽林将军,两个总要有一个承担责任的——现在就是这样,两个人的请罪折子不约而同地赶在今天递到了御前,各个都写得沉痛之极,仿佛自个儿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金吾将军那封奏折就别提了,每个字都有核桃大,一笔一划七翘八裂地支楞着,和骈四俪六的文字恰好形成一个对比,也不知道是哪个幕僚给他起的稿子,光是抄,大概就让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大汗。 羽林将军的请罪奏折倒是一笔秀润的小楷,文章也写得情真意切,只是据说哥舒夜现在还重伤不能起身,被御医护着拖在后队缓缓而行,现在离京城还有三五百里。这封请罪奏折是出自副将幕僚之手,还是清河公主亲笔写了送到父皇案头,就很值得猜测一下了。 只这么一翻,凌玉城心里便有了计较。“陛下曾经告诉过臣,金吾卫和羽林卫都是皇帝亲军,金吾卫值宿宫禁,羽林卫出入扈从——那么御驾出行,职司探路开道、哨探警戒的,究竟是金吾卫还是羽林卫呢?” 元绍的目光飞快地闪了一闪。 两害相权取其轻,金吾将军要是掳下去,一时半会儿可没处找这么个够威望、够忠心、出身还够干净的人顶禁卫军的差事。羽林将军的选择余地就大多了,反正里面半数将领是他们哥舒家的人,哥舒夜本人又是驸马,再怎么处置,他要重新爬起来都方便得很…… 凌玉城这一问,当真是问得人反驳都无处反驳。 金吾卫多是步卒,羽林卫轻骑占优。这个问题几乎不用想就能回答——不见得让剽悍轻捷的羽林卫负责紧跟着皇帝一步不离,而让敦敦实实号称铜墙铁壁的金吾卫上蹿下跳,飚出去几十里路给大军找地方扎营吧? 只这一问,雷勇的责任,已经被轻描淡写摘出来大半。 “遭遇天灾,毕竟是非战之罪。”看元绍垂下眼睛,端起茶来一口一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1 口吹着杯口的轻烟,右柱国元津立刻站出来说话,顿时遭到以左柱国宗让为首的臣子集体怒目而视,咱们知道你是宗室,你自己儿孙也没有人死在这一次事故里,但是你站在皇帝一边不要站得特别明显成么? “前朝宁和十二年,勇毅伯杨玉裁率军出征南疆。”凌玉城脸色冰凉,“行军到平陵关下,临河扎营,不料上游暴雨涨水冲毁了河堤,两万军马猝不及防,仅有千余人生还。事后……杨玉裁革职,勇毅伯府夺爵毁券,抄没家产,勒令还乡。一家开国辅运的伯爵府,就此一蹶不振。” 非战之罪? 这句话,对那些死难的将士说去,对因为大军没能及时赶到,而死伤惨烈的同袍和子民们说去! 身为大将,不明天文,不知地理,让麾下军队扎营在死地,还好意思说什么非战之罪! “正该如此!”老国丈纳木岩一拳头捶在大腿上。他心爱的一个小孙子去年刚刚选进金吾卫,还没挣出个名堂来就死在山崩里了,不狠狠处置一下罪魁祸首,怎么出得了这口恶气? 右枢密使李秉国扭过头,和左平章沈世良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再同时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纳木岩。革职也还罢了,夺爵毁券,抄没家产?您是忘了那是驸马,还是安心落陛下的面子啊! 但凡能传承几代的世家大族,和皇帝之间都是既合作、又制衡的关系。 皇室力量强盛、皇帝本人威望高的时候,他们乖乖地臣服其下,同时为抢一个向皇帝效忠的机会打得头破血流。一旦帝室衰弱,虽然不至于马上就动篡位的心思,可也不妨碍他们狠狠咬上一口,从原本属于皇帝的份额上撕下一大块肉来。 自然,能当上皇帝的也没有一个是善茬。一手拉一手打,一手培养对自己忠心的势力,一手在世家大族里分化瓦解、拉拢制衡。升迁降黜、袭爵荫职,乃至于指婚纳妃,铁板也能撬出缝来,何况任何一个大族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只不过明白些的皇帝,七分心思用在治国强军,简拔人才,增厚自己的实力上;明白些的世家家主,就算跟皇室斗法,也不会动摇国家的根基。换了昏庸暗弱的皇帝,或者帝室本身就衰弱了,再出个把权臣,那就只能玩弄些小手段了…… 到元绍这里也是一样。像金吾将军雷勇、雄武将军夷离术那样,那是皇帝亲自培养出来、拔置高位的;像羽林将军哥舒夜那样,虽然是世家出身,可本人等于是皇帝自己养大的,那也一心一意向着皇帝。这样的人,哪怕是闯了祸,皇帝能护也一定要护着的。 所以对国丈大人的发言,凌玉城眼皮子都不朝他撩一下,只管自己平平淡淡地说下去: “当年勇毅伯杨玉裁被押解回京,三司议罪。刑部以突遭大水非战之罪,议的是本人革职降爵,纳银赎罪。大理寺以其致前方战局糜烂,镇南、凌霄、平固三关落入敌手,上万守军或死或俘,十万百姓被掳,议本人赐死,伯爵府夺爵毁券、抄没家产,家中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军前。” 元绍一声不吭,由得凌玉城侃侃而谈。这世上最招人恨的其实并不是两边对吵,反而是把人无视个彻底。看他那位前任老丈人,老脸都变紫了哟……下次朝议,要不要叫御医在殿外待命呢? 认真说起来,这保谁不保谁、用什么理由保之类的事儿,他昨天本该和凌玉城商量妥当的。只不过事起仓促,两人都把精力用到了其他地方,今天早上凌玉城起了床又是别别扭扭,甭说主动跟他说话,连眼神都不朝他斜上一斜。难得朝议上却配合得这么好,字字句句符合他心意……要不然怎么是他的皇后呢! “当时双方争论不休,最后说服所有人的,是左督御史、后来的一代名相姚敬之的论断。他说,遭遇天灾,虽然不是主将的过错,可明知南方夏日多雨,行军时还不能多加防备,使一军尽墨,杨玉裁身为主将难辞其咎。更何况殃及前方丧师失地,兼累百姓,光是革职降爵,还不足以赎其罪责。” 在任何一个臣子来得及开口之前,他目光凌厉地向下扫了一圈,把所有人的话都逼了回去: “只是毕竟是非战之罪,如果这样就要全家流放,后人有指挥不力、畏战不前、故违军法的,难不成就得夷族了?再要有叛国投敌的,又得怎么处置?”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再有多少不满也得咽回肚子里。这次御驾北巡期间出的事儿的确不小,可是和前人比起来——当场死伤的人数只有一小半,后续那些战局糜烂啊、百姓死伤惨重什么的通通没有。最重的就是令皇帝置身险地罢了,可是看着皇帝半点追究责任的意思都没有,估计这一条拿出来也没有太大用场。 以前人的例子作比,夺爵毁券大约可能性不大,要这么轻易就能让一家世家名门削了爵位……唇亡齿寒,皇帝今天能削他女婿,明天就能削任何一家。十几年前,国丈那木岩兵败剑门关,也不过就是革职了事,过了两年还另外授了官职,爵位可是动都没动! 至于抄没家产?你跟公主府提抄没家产? 抄了皇上也能转手再赏回去双份的好吧。 一屋子人都盯着元绍看,看看元绍,再看看凌玉城——再怎么倾国倾城美丽“冻”人的一张脸,两年下来也看习惯了,威慑有之,破防未必。个别脑筋快并且不受那张脸的人已经转过弯来了:现在摆明了是陛下不好说的话皇后来出头,皇后说的,就等于陛下想说的…… 好吧,自从这两个人组上队,杀伤力从来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臣以为,天灾非战之罪,两位将军又是陛下亲自救出险地,处置太重,有负陛下仁德。”掂量了一圈儿,左柱国宗让大人率先让步了。摆明了陛下不会从重处罚,与其纠结怎么开罚单,不如从陛下手里多要点好处下来! 在这样的有志一同下,处罚决定很快就出来了。金吾将军雷勇革职留任,以观后效;羽林将军哥舒夜革职,罚俸三年,禁足反省半年。然后君臣们很快就进入了下一个议题:“殉难将士,还请陛下多多抚恤……”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兄弟们上啊!管陛下要好处! “臣……也附议。” 从众人的头顶上,元绍身边传来了一个沉着镇定的声音,接着,大家就眼睁睁看着凌玉城起身面向元绍肃然而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奏折来,双手展开…… 连抚恤方案都写好了?手脚真快! 你们二位一口气商量这么多事,昨晚睡了多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元绍:我是想多抱他一会儿的……但是上早朝什么的…… 小凌:你说不强迫我的意思就是动手动脚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2 可以照常进行? 元绍:关于昨晚睡了多久神马的,朕其实是希望一宿没睡的…… 小凌:你还想怎样? 元绍:朕忽然想起还有很多事没跟你事先沟通…… 第118章 番外之礼物 送礼是件麻烦事。 送礼给天天跟你在一起、日日都见面的人,更加是一件麻烦事。 他缺什么呢?他喜欢什么呢?什么东西……能让他开心呢? “陛下富有四海。”对于给皇帝送礼这个课题,凌玉城如此回答。 “不管什么东西,有朕的份儿,就有长生的份儿。”这是元绍的观点。 所以,到了对方的生日、纪念日、各种节日、任何需要送礼的日子……该送什么呢? ***天统十年*** “这是什么?你送给朕的年礼?”元绍一脸好奇地翻着长长的单子,“鳗鲡鲞二十箱,鲳鱼鲞二十箱,石首鱼鲞二十箱,带鱼鲞二十箱,各色海产一百箱,鲜果一百箱,各色果脯四十箱,各色锦缎八百端?还有薄呢二十匹,粗花厚呢二十匹?这都是怎么搭配出来的!这呢子又是什么东西?” “陛下恕罪。”凌玉城恭恭敬敬地在御案侧面垂手而立,回答的语气波澜不惊。“臣的下属刚刚在青州安顿下来,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拿点特产尽尽心意。这呢子是臣名下的产业新纺出来的,蒙陛下不弃,拿来赏赐执事人等,就是给臣脸面了。” “哦……”拖长了的声音。外面侍立的太监颇有眼色,一溜烟地去抱了一匹粗呢、一匹细呢过来。元绍随手抖开那匹细的,上下扫了一眼,转身就披到了凌玉城身上。 “倒是挺漂亮的……”薄薄的织物柔软光洁,摸起来有着丝绸的细腻,却比丝绸更多了一份暖意,披在一向只穿黑色戎装的凌玉城身上,恰似抖开了一段烟霞,将人包裹得整个明亮了起来。 “说是送给朕,结果就是这些东西啊……还不如拿这料子做几件衣服送过来,朕还相信你是特意为朕准备的……” “不奉诏命,臣不敢擅自为陛下制衣……不过,臣确实单独为陛下准备了东西。” “抬上来!” “臣遵旨——这些天,臣命人重新勘测绘制青州地图,连同青州新修的港口、桥梁也标了上去。这地图一式两份,一份进于陛下,另一份藏在臣的行辕,没有臣允许,任何人不许随意翻阅。” 这才是他花足了心思、为元绍准备的,独一无二的礼品。 这江山,这权力,才是我真正会奉到你面前的礼物,也是——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天统十一年*** “土特产,锦缎,呢子……还是这些东西?金银倒是比去年多了不少。长生,你这年礼送得没有诚意啊!” “臣没有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写上礼单,陛下也装作忘了不曾?” “什么东西?” “难道剑门关,不是臣送给陛下的礼物么?” “原来剑门关算是年礼?”元绍笑眯眯地把礼单卷成一卷,轻轻敲打自己的手心。“那之前玄甲卫翻山越岭轻兵进袭,骁武卫大军驻扎,都是皇后为朕采办年礼么?如此说来,出兵的费用可要皇后自己承担了——” “好说好说。”凌玉城从容微笑着陪他兜圈子,“玄甲卫的辛劳臣自有犒赏,骁武卫么,从剑门关抄出来的甲仗财货,足够喂饱他们这次了。只是陛下,剑门关是臣一个人送的礼,那么年礼的回赐……” “朕还要再斟酌斟酌。毕竟回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赏赐财物,没有用军功升赏来交换的。放心,亏不了你!” “……臣现在换一样年礼还来得及么?” “货物出门,概不退换,你说呢?” 两人相对大笑。凌玉城的笑容里满溢着骄傲和自豪,而元绍的笑声当中,则充斥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千载雄关,十万将士,这是只有我才能送出的、独一无二的礼物,陛下,您可满意么? ***天统十二年*** “唉年年还是这些东西……”元绍唉声叹气地把单子翻了又翻,最后从箱里挑出一把长刀,抽刀出鞘,屈指一弹。侧耳听了下刀身嗡嗡的轻响,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起素净到没有任何装饰的刀鞘: “钢口倒是不错。这是给朕的?灰扑扑的这么不起眼,挂都没法子挂!” “让陛下赏人使啊。”凌玉城闲闲地坐在一边喝茶,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他都当成夸奖照单全收:“陛下是知道的,臣这里有好铁匠,可没有上等的金匠银匠……” “所以刀鞘上面错金镂银镶珠嵌宝,这些都要朕自己来了?”元绍还刀入鞘,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拇指的指腹在刀柄上轻轻摩挲。刀柄上用切成细条的鲨鱼皮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仔细打磨过的鲨鱼皮只有一点微微的粗糙,可想而知,这柄长刀即使在战场上饱饮鲜血,也不会因为刀柄打滑,而脱出主人的手掌…… 暗暗为这些细微处的用心点着头,元绍一边装模作样地将长刀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一边拿眼角斜瞥凌玉城:“结果还是要拿去赏人。你就不能多用点心思,准备几样特别送给朕的礼物?” “让陛下失望了。”等元绍再也抱怨不出新花样了,才优哉游哉地加了一句:“今年没有仗打,臣实在置备不出合陛下心意的礼物来。要不然,明年陛下指个地方,刀山火海,臣也给陛下打下来如何?” “说到送礼,你就只想到江山么?”元绍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凝视着凌玉城,直到他不自在地转过了头才叹了口气: “你明明知道……朕想要什么的。” “臣——” 声音在唇间消泯,凌玉城盯着自己在茶杯里动摇不定的倒影,默默地咬紧了下唇,让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抱歉。 只有这个,不能给你。 这个人,这条命,这个身体,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都是你的。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只有这颗心,——这颗心,没有办法,交到你手里。 那是我唯一,不敢交付出去的东西。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元绍一直觉得,凌玉城这人很好养活。 不挑吃,不挑喝。大块的牛羊肉,大盘的乳酪,大壶的奶茶奶酒,拿到案上就吃,端到面前就喝。穿衣服虽然单调了点,除了黑色盔甲就是黑色军服,比挑剔料子颜色什么的总要强些。挨着床倒头就睡,也没有什么择席的毛病,顶多就是晚上睡得浅些,时不时的要惊醒一下。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些年月的凌玉城并不是不挑,他只是…… 不在乎。 既然平时这么好养活不让人多操心,到了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3 分东西送礼物的时候,就越发不能忘了他! 元绍:“皇后的一应分例,与朕相同。” 内廷总管于继恩:……这不是相同不相同的问题好吗!吃喝也就算了,比如某些御用的衣料冠服,你是皇帝,他是皇后,这必须不能用一模一样的呀! ***天统十年*** “来看看朕给你准备的海东青。”元绍笑吟吟地招手,就算凌玉城满心想着再去练一回武,对放鹰走狗丝毫不感兴趣,也只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海东青什么的……不能传信,不能侦察,只有打猎的时候拿来显摆的玩意有什么用? 虽然确实长得不错…… “趁这些日子多驯驯,至少要能放得起来。海东青这东西欺生,别这里一挥胳膊,那边你架着的海东青一翅膀扇到你眼睛上。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去捕天鹅了,朕的皇后,怎么能没有最好的鹰?” “……臣遵旨。”又要挤出时间来驯鹰,天哪。 “之前送给你的皮子都分给属下了?幸好朕留了一批好的,这几天得赶着给你做冬衣了。对了,这些天送来的贡品也多,你抽个空去挑罢,看上什么拿什么。新年要陪朕出席大宴的,身上别太素了。” “臣遵旨。” 元绍这是想送他东西? 可是……您已经送了我最好的东西了呀。 手指抚上腰间的短刃,黑沉沉的刀鞘素净无纹,握在手里却有隐隐发烫的感觉。 允许在君前携带利刃,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可以把刀压在枕头底下,这样的恩宠、这样的关怀…… 只希望,未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这把刀,都可以一直佩在身上吧。 ***天统十一年*** “与汝结发,字汝‘长生’,可好?” “来看看这枚小印,觉得怎样?” “非常漂亮……臣很喜欢。” 那是一剂疗伤止痛的油膏,轻轻敷在伤口,治愈心头一直滴落着鲜血的创伤;那是一只有力却温柔的手,拂去他再不愿意回首的过往,为人生掀开崭新的一页。 从此以往,勿念故国。 ***天统十二年*** 你喜欢什么呢? 穷尽世上一切,都不能换你一时一刻开颜。 一天比一天的恭谨顺从,一天比一天的沉默安静。喜欢朕,有那么难吗? 就算没有办法接受,明明白白的拒绝,有那么难吗。 细细回忆起来,好像你从来,就不曾在朕面前,直说过想要什么呢…… 你是朕喜欢的人,除了这千里江山,除了这高高御座,只要你开口朕都会送到面前,你不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母上大人生日! 经过各种艰苦奋战、撒娇打滚,以及父上大人在一边敲边鼓,终于成功地送出去了一条丝巾作为礼物! 开心打滚! (以前送什么母上大人不要什么真是血泪满满……) 为此,特别更新番外,以资庆贺 第119章 收铁还留博浪椎 自从得知元绍遇险、护驾军队十不存一的消息,凌玉城就把抚恤的事儿放在了心上。 嗯,陛下回不来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如果当真如此,后面的事儿也用不着他操心;但是身为臣子,总不见得因为半个月以后可能永远不用上班,现在就彻底偷懒不干活儿了! 所以,凌玉城一只眼睛盯着当下,坐镇京城安抚内外,另一只眼睛就盯着未来,让属下的贺留、夏白、金波三员大将联手,琢磨着怎么把这抚恤的章程弄妥帖了。 贺留是他手下带老了兵的,对将士们的甘苦也知道得最深。每次大战下来一家家送凶信、一户户发抚恤金,闲时抽空走访伤残殉难同袍的家属,把过世同袍家里半大不小的孩子接过来教导武艺,这些事儿要是凌玉城没空,多半都是交给贺留去办,也算是经验丰富了。 至于夏白,这次到底死了多少人,这些死者的家庭情况如何,凌玉城之前避嫌,现在更不好直接抓了金吾卫在京的副将来问,只能让夏白尽快去查。查完之后消息汇总到金波那儿,金波再照着人数分门别类,做出抚恤方案一二三,以及对应的预算表格和总预算…… 三个人各司其职,带着部下僚属昏天黑地的忙了七八天,好容易赶在元绍回到京城之前交了功课。而凌玉城只需要给出粗略方案以及……把最后的成品亲笔抄一遍。 当然,他还需要劳动贵手走个快捷通道,直接把奏折放到元绍的御案上……而不是让他的亲笔奏折跟臣子们的一起排队,走几天官方正式途径,经过七八个人的手再送到元绍眼皮子底下。 “陛下身边的将士都是国之精英,为护卫陛下罹难,自然应该妥善抚恤。”凌玉城站在御座侧下方娓娓而言,神情语气,一片由衷关怀:“臣麾下将士,有不少是封地子民投军,他们多有父亲、或是祖父,曾经跟随先帝出征的。臣曾经和他们许多人谈过,大多数人家的衰败,都是从男丁战死开始的。” “只因家里的顶梁柱战死沙场,剩下孤儿寡母,没法教导孩子弓马骑射,也没法把孩子送进军中。上进的路子一断,一辈子就是在乡里不得出头,死者用性命拼来的一点抚恤赏赐,甚至会被宗族夺走大半。臣的麾下,不乏因为这些缘故,由小康之家败落到贫无立锥之地的。” 元绍的脸色渐渐严肃,凌玉城想起他在北疆大营时,探访的那些战死同袍的家属,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更加肃穆沉痛: “还有受伤残疾的将士退伍回乡,不但无力操持家业,一点微薄积蓄,全买了药都不够。多有在战场上保了一条命下来,却为了不拖累妻儿老小寻死的……臣想,照惯例用银米抚恤,只怕还有不足,如果妻儿老小啼饥号寒,岂不是让为陛下罹难的将士英灵不安……” ……混蛋这次谁家死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啊!都是家里的嫡子长孙、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十一二岁到十七八岁的小家伙好不好!二十年后是顶梁柱是真的,现在?一大半连老婆都没娶呢! 再说谁会夺走自家孩子的产业?这些娃有产业吗?有留下孤儿需要负担教育吗?就算个别年长的娶了老婆生了娃,谁家养不起了? 真死了这一个就塌了天的,只有金吾卫那些天子家奴,刚刚脱了奴籍,脚板上泥水都没擦干净的糙汉子好吧! 一群名门家主、世家贵胄在心底里疯狂吐槽,可谁也不敢开口打断,只能默默听着元绍和凌玉城一搭一唱: “那你有什么建议?” “臣以为,对殉难将士,当赡养抚恤其家人,使其衣食有寄;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善加抚育,教以五兵,使其子孙报国有门。有家业,则不必倚靠他人;有上进的路子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4 ,则人不敢欺。这样子承父业,才是对殉难将士的告慰。而受伤残疾的士卒,虽然没办法再护卫陛下,教导小孩子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给他们有个谋生的法子。” 胸有成竹地说完,凌玉城双手把奏折递了上去: “至于这样抚恤的花费,还请陛下俯览。” 其实……不用看预算表格,单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多花不了多少银子。 一次性的抚恤金改为分期支付,财政压力本来就小了不少。 少年孤儿集中抚养,伙食费、置装费什么的都可以批发,请老师的费用和伤残军人抚恤又重叠了…… 至于烈士子弟,皇室从小养大,战斗力和忠心什么的就不说了…… 坐在下面的臣子们开始磨牙,凌玉城悠然回座,旁听元绍微笑着安抚各家臣子,并且大方地表示:反正一样要给选入金吾卫的少年子弟们开课,不如……你们家孩子也一起送过来? 朕负担师资和教学费用!一个是教,一群也是教嘛! 而且可以广撒网,精选择,家里多送几个孩子过来,朕拣那学得好的选入金吾卫! ………… 陛下您越来越狡猾了。 不管君臣之间怎么来回拉锯,挨家挨户慰问、发放抚恤需要时间,整理合适的场地,挑选人手教导孤儿也需要时间,各世家高官选出合适的子弟补入金吾卫更需要时间。就在这不动声色的暗流翻涌中,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朝中全部的注意力。 ——皇太子殿下亲自监督查办的遇刺案件,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在太子之前,负责查办这件年度第一号大案的是宗正大人。 或许是宗正大人毕竟已经年过七旬,没法跟小伙子一样没日没夜的熬;或许是当时朝局不稳,怎样都要保持一个平衡……总之,直到御驾回京,案件还没查出个眉目来。 不但没查出来,太子遇刺才三天,京城就已经解除了戒严,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虽说进进出出的盘查严了好几倍,可当中漏了多少刺客同党出去,可就不好说了。 话又说回来,一个大城市,一个像北凉都城这样的大城市,它封城能封几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最起码柴是要城外运进来的,新鲜的菜蔬是要城外运进来的,就连喝的水,从皇宫到各大王侯高官府邸,都喝惯了城外的山泉水…… 当然,太子遇刺是大事,封闭城门搜捕刺客也是正理,凌玉城一声令下,傻瓜才在这时候顶回去。但是关一天没关系,关两天也没关系,关到第三天,刺客同党抓不抓得出来不说,自己人先要撑不住了——京城平民,多有卖力气、卖手艺、做小生意为生的,这封闭一天城门,就断了一天的生计呀。 但是,陛下平安生还的消息一传来,抓刺客相形之下便不是那么重要。再说御驾即将回銮,再怎么想抓刺客,太子也只能看着城门缓缓打开,所有人力物力,优先投入到迎驾这件难度不高,但是在皇帝面前很容易刷好感度的事业上去。 ——不是自己的事儿就是没人上心!太子殿下愤愤的想。于是,从元绍手里硬拗来了查办大权之后,他立刻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手腕督办这件事。 当天在他遇刺那条街上出现的所有人,一律严刑拷问!附近几条街上的非京城人氏,一律严刑拷问!当天被抓进牢里的非北凉子民,一律严刑拷问! 另外,京城之内,大家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去碰的外国密谍据点,也雷厉风行地被拔了个干净。 这么一扫,果然扫出来不少奇形怪状的消息。和行刺太子时相同制式的□□,从七八个不同的地点至少抄出二三十副,持有人身份从行走草原的商队到各国密谍不等。这些□□有的破旧残损,有的崭亮如新,但是无一例外的,都刻着虞夏北疆大营的记号。 此外,在一个隐秘的虞夏据点里,更抄出了许多有趣的文件。太子殿下只匆匆过了一遍,就叫人连文书一起卷了起来,直冲昭信殿而来。 寝殿中其乐融融,元绍正和凌玉城一起吃午饭,小十一坐在他们下首,捧着个碗一会儿看看父皇,一会儿又看看师父,仿佛永远看不够一样。差不多填饱了肚子,看师父和父皇的心情都还不错,他才试探着开口: “父皇,达鲁帖他们好可怜的。我们天天一起练武,出了汗换衣服,步铭他们里外都是整整齐齐的新衣服,达鲁帖他们几个,内衣都是破破烂烂,撕了口子都没人补。父皇,我想找人给他们做些新衣服,好不好?” 只这一问,就见得凌玉城把小家伙护得很好。皇帝遇险失踪这样天翻地覆的大事,小家伙似乎没受多大影响,见到父皇没几天就调适了过来。现在心心念念,已经回到了读书、练武、学习御下手段的节奏上来…… 两个大人微妙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北凉皇子定例是八个伴读,四个从官宦贵族人家选取,四个从皇室直属的家奴里选。而出身、受教育程度的不同,和由此反映出来的衣食住行上的不同,在一开始,就把这八个孩子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 一边是从小父母双全受尽宠爱,文才武艺都有了不错的根基;另一边是出身贫苦的孤儿,大字不识一个,衣服破了,都没有人可以帮忙缝补,只能硬着头皮让同学看到自己的破衣烂衫…… “朗儿是怎么想的呢?”凌玉城微微前倾了一下,含笑询问。“为什么不直接叫人给他们做呢?” “单给达鲁帖他们做,其他人看到多难过啊!还有,师父说了,不可以无故加恩。他们又没做什么值得我赏赐的事情,读书骑射也领不了先,我凭什么学得好的不赏,赏那些学得差的?” 只这两句话已经叫人惊喜。元绍向凌玉城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接口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八个人一起做了呢?” “可是那四个人明明不缺衣服穿啊!”小家伙努力皱着眉头,感觉那脑子转得都快飞起来了,“师父说过,就算是主子,赏人东西也得用点心思,给一堆别人明明嫌弃,还要堆起笑脸来谢恩的东西,最没品了!” 左一个师父说,右一个师父说。元绍开始认真考虑,在带小儿子练武之余,也好好教导他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现在这样子,实在让人有些吃味啊。 “其实这件事很容易啊……”元绍随手放下筷子,刚要给小儿子出主意,外面一声声报了进来: “启禀陛下,太子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今天被ko了…… 群里说起绿茶*,议论曰“要当绿茶*至少要有平均水准以上的颜”,楼主作为平均水准以下的姑娘缩在一边哭泣 然后朋友好心安慰了一句:你化化妆还是能到平均水准的…… 血槽空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5 …… 第120章 君父如天安所之 一踏进寝殿,皇太子殿下就被面前父慈子孝、融融泄泄的景象刺痛了眼睛。 自己的父皇高坐上首,一手端着还剩下半碗米饭的大碗,另一只手里的筷子刚刚放下,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嘴角笑容未收。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后殿下坐在父皇左手边,正往父皇面前的盘子里夹一块羊腿。还有一个五六岁的锦衣男童坐在父皇右手,面前的小碗里已经干干净净,巴掌大的小脸纠成了一团,嘴边还有一抹酱汁,半个身子都扑到了桌面上。双手撑在桌沿,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从父皇扫到凌玉城身上,再从凌玉城扫回父皇。 光是看着,就觉得像是一家人同桌用餐一样,那种温馨和睦的气氛,拿刀砍都砍不开。 他也真的很想,拿刀看这么一下啊。 “钦儿来了?”父皇的心情显然很好,抬手止住他行礼,笑着招呼:“午饭吃了么?赶在这时候来,是来父皇这里蹭饭?”不等他回答,已经招呼在外面等着伺候的从人:“给太子加一双筷子。” ……我不是来吃饭的! 但是这时候也不容他开口,元绍一言既出,立刻有人过来收拾。坐在父皇右边的那个男童不等大人开口,已经跳下凳子,转到下方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朗儿见过太子!” “……起来。”当着父皇的面,皇太子连忙弯腰去扶,小家伙动作却快,已经一骨碌跪到了地上。被拉起来以后也不用人说,捧了碗筷自动自觉地挪到了凌玉城肘下,把元绍右首的位子空了出来。凌玉城摸摸他脑袋,也不说什么,眼里的赞赏和笑意却是清晰可见。 这一顿饭元钦吃得味同嚼蜡。自从他坐下,父皇脸上的笑意就消失殆尽,那位皇后更是挂起了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小家伙方才还是一副活泼灵动的样儿,这会子却规规矩矩的坐在桌边,大概吃饱了,对满桌美味佳肴看都不看一眼。刚进门时候几乎要从屋子里满溢出来的欢乐劲儿,只片刻功夫,就滚汤泼雪般消散得干干净净。 食不言,寝不语。满屋子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一顿饭下来,连碗筷相碰的声音和咀嚼声都没有响起过。 ——合着就多我一个人?你们才是一家子不是? 哪怕刚进来的时候还有半点想婉转、想忍耐的心思,也已经合着这顿饭,咽回了皇太子殿下的肚子里。 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皇的半点宠爱。 母后所生的嫡皇子,不到周岁就立了太子。父皇亲手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出来,让他们这些庶子在下面磕头见礼。 云贵妃所生的清河公主,可以抓着父皇的袍子往上爬,爬一下,滑一下,把袍子抓得皱皱巴巴。小小的人儿还没有父皇腰刀高,就可以满脸通红地把腰刀从父皇身上往下扯,然后拖着满地乱跑,父皇还替她解下来然后在一边鼓掌大笑。 而他这个宫人所出的庶长子,就只有在一边默默观望,或者让妹妹抓走她感兴趣的每一样东西…… 十几岁上才被立为太子,之后,和父皇相处的机会多了起来。父皇会带着他上朝,会拿着奏折问他处理的法子,会检查他的功课,会放他出去巡视地方也会留他在京中监国……逢年过节,他拿到的赏赐总是比几个兄弟丰厚,父皇每次出巡回来,也总是见过他,才会逐一召见其他的弟妹。 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父皇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甚至在父皇面前,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敢有半点失仪和逾越。 那是父皇,不是父亲。 父皇对他,是依照礼法在尊重一个太子,而不是父亲在宠爱一个儿子。 而这个弟弟,这个长得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享受的宠爱,和当年的嫡皇子,和当年父皇爱妃的公主一模一样。 ……日子一年一年过,这个被皇后养在膝下,被父皇宠爱着的小家伙一年年长大,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有多少太子,是因为父皇另有新欢,被新的宠妃的儿子挤下了位置? 晋申生,秦扶苏,栗太子刘荣,戾太子刘据…… ……是,凌玉城没有儿子。他也永远不可能有亲生的子嗣。可是正因为如此,他也只有好好培养小十一,为这个孩子铺路。只有小十一登上皇位,才能保住凌玉城日后的平安。 那么……他这个现任的太子呢? 越想,越觉得寒气阴森森的,从脚底下沿着脊梁骨一直涌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发抖。 “父皇,”好不容易盼到一顿饭吃完,从人进来侍奉他们洗漱过了,皇太子肃手站在元绍面前,恭恭敬敬开口: “儿臣前几天遇刺的事情,今天查到了一些线索,特来回禀父皇。” 皇太子一脸“我就是来找茬”的表情冲将进来,凌玉城早就提起了警觉。好容易巴望到一顿饭吃完,太子一开口,凌玉城就站了起来,顺手还把十一皇子拽在了手里: “陛下,臣先告退了。——朗儿,走。” 小家伙睁着黑幽幽的眼睛左看右看,虽然对大人之间的诡异互动还不太明白,却已经本能地知道要听话。一只手被凌玉城拽着,另一只手像模像样地举到胸口,向元绍做了半个揖: “父皇,太子殿下,朗儿告退——” 手上行着礼,脚下就飞快地往外面蹭。凌玉城牵着他走到门口,还没跨出门槛,就听见背后太子看似谦恭,实则恶意满满的声音: “父皇,儿臣查到的东西,和皇后殿下有些关系。” ……你们两位当着朕的面这样互相装没看见对方真的好么…… 虽然知道凌玉城和自己这个儿子互相看不顺眼,元绍还是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得他只想把自家儿子抽上一顿,再把凌玉城拎过来吼个几句,你们消停点行不行! 当时真不该答应凌玉城“宗室之中,只叙国礼”的。搞得这两个人名分上毫无关系,结果就是一个也不肯尊敬点儿,另一个也不肯容让几分。之前还是相互避道而行,现在呢?当着他的面都能搞得场面如此难看! 果然凌玉城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时,嘴角不出意外地挂上了冷笑:“哦?” 元绍扶额。凌玉城的“好”人缘就是这么来的,这家伙随便往哪儿一站,一扬眉、一冷笑,不必开口,就能把人气得三尸神暴跳,只想冲上去一把掐死他了事。 ……算了,反正也不是留给儿子用的人。这些年左右有他看着,不让这两个人互相碰就可以了。元绍用这个理由勉强安慰了下自己,抬手道:“你查到了些什么东西?拿上来!” 凌玉城索性站住不走了。他往那儿一站,小十一也跟着停了下来,一大一小眼睁睁看着侍卫们进进出出,捧了几把□□和大叠大叠的文卷进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6 来,把寝殿正堂的所有小几和条案都放得满满当当。太子殿下亲自上前,略翻了翻,拣出最上面几张纸恭恭敬敬捧到父皇面前。 元绍翻过一张,脸色就难看一分,七八张纸统统看完,那脸色已经黑得能够滴下墨来,胸口重重地上下起伏,好容易没有出口骂人,而是把手里所有的纸张重重往下一拍,碰的一声大响,小几上的茶杯高高跳了起来,然后在青砖地上跌了个粉碎: “你就给朕看这种证据?” “儿臣——” “你就拿这种证据,来指证朕的皇后与敌国勾结,要你的性命?” “父皇!儿臣遇刺,用的□□都是虞夏北疆大营所造,抓到的虞夏密谍也有口供,据点里还抄出了虞夏端王给他的密信和他的回函——那密信显然不是第一封了!不是他,还能是谁?!” 凌玉城默不作声地绕了过去,抽过被元绍拍在小几上的证据,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果然所谓的证据桩桩件件都造得严丝合缝,里面还有两封他亲笔写的回函,连他的笔迹都仿得似模似样,至少,是和他留在虞夏的往来文书字迹毫无区别。 端王给他的密信也是如此,字字句句情辞深密,上面深悔当时他受难不能相救,料想他虽在北凉,对故国总有一分感情——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元绍出事,再把太子干掉的话,凌玉城正好可以报仇,就算坐不稳北凉皇位,也可以率军归国。他这个端王愿意在父皇面前做保,以剿灭敌国君主之功,足以让凌玉城裂土封疆,不必担心北凉事后狂怒的报复…… 真是,打得好主意啊。 就算是他自己,看到这样的条件,也会愿意为之出手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你们商量商量,想要什么番外~~~ 明天的书评里给我答复哟 第121章 于今棠棣花成萼 一腔愤怒来告状,结果还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皇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又气又恨地大叫了一声“父皇”,父皇却没有给他做主,反而把目光又投向了那个凌玉城: “这些东西,你怎么看?” 凌玉城脸色晦暗难明,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只手牵着乖乖偎着他的小十一,另一只手握着那叠口供和密信,拇指无意识地在纸面上来来回回抚摸着。听到元绍问话,他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回答的口气也显得心不在焉,却自有一份胸有成竹的把握: “虞夏北疆大营,去年或死或降,在我国折了不下十万兵马。虞夏军制,五百人为一营,里面至少配五十张□□,十万兵马就是一万张弩。战场上缴获入库的可没这么多……就算扣掉毁在战场上的那些,把流入民间的,兵士私藏贩卖的,还有给逃跑的败兵带走的加在一起,不到一千张,五百张总是有的。” 行刺皇太子的□□上有北疆大营标记又如何?这么一场大战下来,流落在外的北疆大营的军械还少么。 管?没法管。虽然一向禁止民间私藏□□,无奈北凉兵制,除了少数由国家供养的职业军队之外,军人上战场,从马匹到盔甲到兵刃干粮都是自备。□□这种好东西,不许打了胜仗的士兵扣下,那还不翻了天了? 至于说京城里怎么冒出□□这玩意儿来了……京城防务从来都不是凌玉城负责的,之前不知多久就运进城里的东西,难不成还怪到他头上啊。 轻飘飘的几个数字一报,皇太子顿时哑口无言。好吧□□什么的确实怪不到凌玉城头上……“那这些密信呢!” 他一开口,凌玉城立刻紧紧闭上了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跟你多说一个字我就是猪”。元绍叹了口气——他发现今天一天他叹的气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刚想开口调解,他那个好儿子已经不依不饶,紧追着问了一句: “怎么,不敢说了?” 凌玉城索性往后退了两步。元绍一抬手,却拉了个空,凌玉城已经一缩手,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臣请陛下派人,搜查谨身堂和玄甲卫军府。若真有臣和虞夏往来的信件,臣甘愿领罪。” “你收到信不会早早烧掉啊——” “请陛下彻查,臣当不起勾结敌国、谋刺太子的罪名!” 元绍脑袋立刻就是一疼。凌玉城显然是气得狠了,才会这样貌似恭顺、实则强硬地逼他。偏偏自家太子还在旁边口口声声火上浇油……你们两个要不要这样明晃晃的硬顶啊…… 小皇子一直站在凌玉城身边,见师父跪下了,他也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有样学样地在凌玉城侧后方跪倒下来,仰着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半懂不懂的样子,咬着嘴唇又不敢开口。看着幼子乖巧可爱的样子,元绍再是满心恼怒也发作不得,只好硬把凌玉城拽了起来,再牵着小家伙嫩生生的小手塞进他掌心。 “好了,你的事朕心里有数。”一边说,一边用力按了按凌玉城的肩头,推着他转身向外:“你先带朗儿出去!” 握着小弟子的手,凌玉城紧绷的脸色才软化了些许,低头行礼告退。元绍直等到他牵着小十一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才重新靠回御座上,指指气鼓鼓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撑着额头长叹了一声: “让朕说你什么好!” “父皇!” ……算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越是强按着越是不服气。元绍压了压火气,尽量和颜悦色地跟他解释: “怎么,你觉得你遇刺的事情,是皇后做的?” “不是他还有谁!” “当时朕在外面生死不知,你要是死了,他能有什么好处?你是觉得满朝的宗亲贵胄都是泥捏纸糊的,能看着他谋朝篡位?” “他都杀了儿臣,再多杀几个怕什么?” “就京城这一千五百兵马,他能杀多少?两千?三千?单金吾卫他就杀不完,还有羽林卫,骠骑卫,各王府、各公侯府邸的护卫私兵……他要是有心,至少会把玄甲卫全部调回身边,可是朕查过,玄甲卫在青州的驻军,从头到尾没有出领地一步!” “可是……” “或者,你觉得他杀了你,能像你搜到的那封信里说的,带兵回虞夏?虞夏也能容他活下去?” “……” “杀你对他有什么好处?除了让他死得更快之外?你觉得他是傻子?还是说,你觉得他已经恨你恨到了,宁可找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的地步?,或者你觉得,杀了你,他还有其他的活路?” “儿臣……”太子原本已经被说得渐渐低下头去,可是听到这一句,忽然心头一动。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惧飞快地漫了上来,在他想明白之前,就已经冲口而出: “为什么没有活路?他还有小十一!” 元绍当真是愣了一愣才想明白太子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7 在说些什么。一反应过来,最先感觉到的居然是好笑。凌玉城那种人,叫他抱着小十一登基?他宁可自己抹了脖子也绝对不肯! 正是这一丝好笑,让紧跟着涌上来的怒气淡了几分,原本的勃然大怒,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淡淡薄责: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是你弟弟!” “父皇!” “你心心念念都在想些什么!你是太子,不晓得心怀天下,不晓得爱护幼弟,天天担心这些没影子的东西!” “儿臣不敢!” “明明知道日食了宫外乱得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不懂?非要往外面乱跑,受了伤不晓得赶快回去养伤,还带了一帮臣子擅闯昭信殿?监国的权力是朕亲自交给凌玉城的,你带人闯宫是存了什么心?——朕还没死呢!” “父皇息怒!”太子再大胆子也当不起这样的训斥,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下来,重重叩首:“儿臣绝不敢有此心!” 这一顿狂风暴雨的训斥下来,太子离开的时候固然失魂落魄,元绍想好好说服自家儿子,再让他给凌玉城道个歉缓和关系的想法也完全泡了汤。看着自己这个已经成年,甚至连子女都有了的继承人踉跄离开,元绍独自在正殿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倒是一片安静,小十一并不在房里,只有凌玉城一个人笔直地立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按着纸角。右手边一方犀牛望月端砚上磨了满满的一砚池墨,桌边摊着的几大张宣纸上,笔走龙蛇,全是满满当当的字迹。听到门响,他扭过头来迎上元绍的目光,随即放下笔杆,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 “朗儿呢?送走了? “朗儿下午还有课业,臣让他去歇一歇,一会儿就要起身。”刚才在正殿的争执,元绍不提,凌玉城也就跟着装糊涂,“陛下要见他?” “让他睡吧。小小年纪就这么辛苦也不容易。”元绍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在写什么?” “写刚才看到的东西。” 不用他说元绍也看了个清楚,细细密密的蝇头小楷,赫然就是刚才太子呈上来、又让凌玉城从他手里抽了去看的密信。原来如此,这家伙又是老习惯发作,心里想些什么就会动笔抄抄写写的…… 元绍叹了口气拂开字纸,顺手在凌玉城手背上拍了拍,放缓了声音道: “你这几年笔迹已经变了,朕知道的。” 只这一句话,凌玉城肩头微微一震,眼底的冰霜顿时有了化开的迹象。他目光追随着被元绍一页页翻开的纸张,落在某一个点上时忽然凝聚,低低叹了一句: “他……还是叫我‘温泽’。” 话音里三分叹息,更有七分恨意深刻入骨,元绍眉头一挑,立刻抬头,正好看到凌玉城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下颌绷成一段凌厉的线条,低头看向纸面的眼神,要是写那封密信的人站在他面前,能立刻被他撕成碎片: “端王?” “……是。” 明明知道那些密信不是景晖写的——从虞阳到北凉帝都千里之遥,他得知元绍出事再动手写信、策划行动都来不及,可是,深沉的恨意,还是在心口翻腾不已,几乎要咆哮着冲出胸膛。 尤其是,信里某些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细节,更印证了那人的处心积虑。 ——那个曾经在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十几年中一直被他奉为主君的人,是怎样心心念念计算着、筹谋着,把他们之间的每一分过往情谊都当成利器,只想取了他的性命? 并且,还不是为了国家,仅仅是为了在夺嫡之争中,给自己增加几分获胜的筹码…… 事到如今,光是想起“温泽”两个字,就让他觉得恶心。 “你想怎么样?” “臣只是在想……这些东西如果被有心人拿到,一定会很有趣……” 原来凌玉城把自个儿闷在书房里,是在筹划这些东西。元绍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让他把怒气发泄在这上面也好,找敌人的麻烦,总好过找太子的麻烦……想到这里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一手拿起凌玉城刚刚写下的东西细看,另一手就握着他手掌,顺口安抚: “委屈你了。——朕已经和太子说清楚了,他也知道不是你做的。这孩子只是生死关头大惊大怒,一时乱了方寸,想明白了就好了——你也不要过于和他计较。” 这一番话元绍自认已经说得相当委婉,料想凌玉城再有十分怒气,听完也能降了九分。不料话音刚落,手上就传来一股大力,整条胳膊都被重重甩了开去: “陛下,您的太子——他是想要臣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jj抽得根本上不去真是哀怨…… “好了,你的事朕心里有数。”一边说,一边用力按了按凌玉城的肩头,推着他转身向外:“你先带朗儿出去!” (乖,不要吵了,看吓着孩子了……) 第122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 书房里静得没有半点声息。当初元绍把西厢辟为书房,就是图这儿安静,从西边照过来的太阳也不会透过窗子照进房里,晒伤那些他辛辛苦苦觅来的古籍孤本。时值午后,窗边的纱帘下了一半,幽暗的房间越发显得寂静,只听见窗外鸣蝉长一声短一声有气无力地叫着。 元绍低头看看被重重摔开的手掌,刚才手背撞在桌沿上,已经磕起了一条红痕,火气不由得腾腾地冒了上来。然而回过头来一想,凌玉城说的话真正不错,勾结敌国、谋刺太子,这个罪名但凡他信了,凌玉城绝对不是一死这么简单那是本人千刀万剐,再赔上整个玄甲卫都不够填的。 皇太子告的这一状,真正是想要凌玉城的命啊。 以凌玉城的性子,谁想要他的命,他只会一声不吭地动手先灭了对方吧。肯不动手而是在自己面前抱怨已经不错了——想到这里,元绍心头的怒气便降了几分,上前一步,再次去拉凌玉城的手: “好了好了,朕不是没信么。万事有朕在,朕信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臣多谢陛下信任。” 凌玉城回答的语气干巴巴、硬邦邦的,更没有顺势靠近,反而默默抽回手,退了两步垂手站在一边。元绍看在眼里,知道他的气一时还没有平,也不好追上去继续动手动脚,索性在窗边的锦榻上坐了下来,接过凌玉城端到手边的茶盏,继续娓娓解释: “钦儿是误会你想杀他,才想也不想就信了这些东西。现在朕跟他讲明白了,他也不会对你再有敌意。”当然,两边互相看不顺眼那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对盘,哪怕他是皇帝也无能为力——不要互相攻击,保持着过去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势就很好了。 “……”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8 “幸好他还有点脑子,知道私下里来找朕告状。如果朝会上当着臣子把东西扔出来,朕还有得头疼呢!” 凌玉城定定地望着元绍,无意识地看着他嘴唇开开阖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元绍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他,他知道;可是,明明知道皇太子根本是想要杀他,元绍的态度,也太过于轻描淡写了些! 他以为就这么一说太子就能偃旗息鼓了? “这么说,臣还要感谢太子高抬贵手,保全臣的名誉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 “臣——” “朕已经说了有朕在没人能动你,朕也说了,太子不会再说是你要刺杀他!你不依不饶的,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满意!难不成还要朕废太子不成——” 元绍倏然住口。而凌玉城的脸色已经在一瞬间惨白了下去,在元绍来得及伸手阻止之前,整个人剧烈地震了一震,跟着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深深埋下了头: “臣万万不敢做此想!” 元绍抬起到一半的手掌就这样悬在半空,百味杂陈。虽然有着君臣名分,他却一向不大拘束凌玉城,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凌玉城在他面前下拜的次数一只巴掌就数得满。如果说刚才在太子面前那一跪是逼他表态,则现在这一跪…… 元绍在心底飞快地过了一遍,才明白自己气恼之下,话实在是说得重了。 当年凌玉城会下狱论死,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卷入了虞夏的夺嫡之争……那是他心上一辈子的伤口,至今提起,鲜血淋漓。 为此,凌玉城绝不会、绝不愿,也绝对不敢,再一次重蹈覆辙。 一边想,元绍一边伸手用力把人拉了起来,按在身边坐下。左手覆住凌玉城手背,一根一根地扳开他握得死紧的拳头,与他十指相扣,指掌所及尽是一片冰凉。 他是在怕。 发自内心的本能恐惧,让他不假思索地选择屈膝谢罪……即使,面对的人,是自己。 “好了。”元绍暗自叹了口气,拇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揉凌玉城的指节,尽可能地放软了口气。“朕没有怀疑你……朕只是气头上随口说说。只不过,你以后说话做事,也要多想一想,明白么?” “臣遵旨……” 握在掌中的手指渐渐回暖,但是没有他示意,还是不敢退离半步。只有这时候才会老老实实地靠在他怀里么……元绍心中暗自转着念头,随口起了个话题,引着凌玉城的心思转开了方向: “刚才你说,想要把这些密信让有心人拿到,具体打算怎么做?” “这些东西不是端王写的,事出突然,他也来不及现写。可有些事情他不会说给外人听……京城里主持谍报的人里,肯定有他的亲信。臣的想法是……” 碧纱窗下,两个人低低细语,从并肩而坐渐渐变成了一坐一立,一会儿口说手比,一会儿又头顶着头写写画画。许久之后元绍满意而去,凌玉城一个人站在窗前,长出了一口气,方才觉得满身冷汗落了下去,秋风一吹,飕飕的遍体都是凉意。 凌玉城,你怎么敢…… 喜欢什么的…… 他这样说,你就敢忘了自己的本分? 那是你的主君,是你永远都不可以顶撞、不可以违逆的人! 安安静静地看了良久,直到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轻响,一个小小的身躯推门进来爬上锦榻,依偎在他身边向外看去。然而不管怎么睁大眼睛,顺着凌玉城的视线,都只能看到中庭石板反射的明晃晃阳光。 “师父,你在看什么?” “看雪。” “雪?” “是啊……在看秋末冬初,京城的第一场雪,什么时候能落下来呢……” 对元绍来说,那天的口角只是微风拂过湖面的小小涟漪,瞬间漾起,瞬间平复,相对而言,还是金吾卫的人员补充更值得他投注精力。还有处理这两个月来积下的国事,秋收将近,统计赋税清理刑狱的事儿也该做起来了。更不用说还得彻查太子遇刺的幕后黑手,就算不能立刻开战,至少可以派人去捣乱一下出口气吧! 还要顺带赐医赐药,安慰一下照顾驸马养伤的宝贝女儿,顺带向大家表示:都看明白了,这个女儿是朕宠爱的,女婿也没有失宠,你们不许看人下菜碟!啊对了,康王新娶进门的那个王妃,之前生的小女儿也满月了,既然是女儿就不用过继出去了,意思意思赐点东西吧。 至于凌玉城谋刺太子虽然不是虞夏做的事儿,可他们敢不知死活把脏水泼到凌玉城头上,不礼尚往来怎么可以?还有那个端王…… 就算凌玉城没有提起想要报复,就只为了那天他看着密信,说“他还是叫我温泽”时候的那份落寞伤痛,元绍就发誓,非得替凌玉城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嗯,直接说那个端王勾结他的皇后当然是不行的,这个故事怎么编圆了,要让端王倒霉到什么程度,当中的分寸把握还得好好费点脑筋。这些天,元绍但凡有余暇,就一门心思泡在这件事儿上,甚至没有让凌玉城沾手对虞夏的谍报机宜,凌玉城一向避嫌,那是在书房里看到了都会绕开走的。 凌玉城这里么,等事情有了结果,捧到他面前博他一笑就是了。 这么忙忙碌碌,一晃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又是一年大猎时。元绍把受了重伤刚刚返回的驸马和不肯离开丈夫的宝贝女儿,以及年幼的十一皇子留在京里,带着皇后、太子,拎着因为要陪老婆百般不愿离京的康王,在诸多臣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去了围场。 祭天,祭祖,接着就是围猎。看着漫山遍野撒开的骑队,元绍斜睨凌玉城笑道:“你的人呢?今儿朕怎么找不到了?” “回禀陛下……” “嗯?” 看着元绍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眼底跳动的那一点点促狭,凌玉城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定了定神,也向元绍递过去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臣这么大个人戳在这儿,莫非陛下都没有看见?” 元绍拿马鞭指了指他,仰头大笑。今年凌玉城麾下的玄甲卫也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再不是去年那样的一排排黑柱子,冷着脸往那儿一戳,叫人玩得最开心时看到杀气凛然的黑衣骑兵,都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五颜六色的人流混在一起,看上去倒是赏心悦目,后果便是过去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玄甲卫,现在着实要找上一会儿…… 他也就是去年大猎的时候说过一句,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显然是凌玉城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来!”凌空虚击一鞭,元绍当先冲了出去。猎猎秋风中,只听见他快意的大笑声朗朗回荡: “陪朕赛一程马!让朕看看,去年套给你的那匹马,一年下来驯得怎么样了!”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09 既然凌玉城都定了基调,这一年的大猎围场上,玄甲卫所属玩得更放开了几分。天天有人下场赛马射箭,摔跤叼羊,除了当天定了要当值的那一队,其他人夜不归营也无所谓。当然,有了奚军的例子在前,倒是没有谁招惹到漂亮的小姑娘,被人拎着鞭子一路抽回营帐。 只是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太久。大猎开始的第八天,一骑快马为凌玉城带来了京城的急报: 十一皇子染上了天花! 元绍阴沉着脸翻动案上的奏折。围场离京城不远——当然,这个不远也就是跟关外比起来而已——也就不用留什么监国,京城有任何奏报都直接发往行在。足够紧急的国家大事当然是八百里加急,一般重要的奏折,就得在路上慢慢走个两三天了。 而,不知是因为宫里没有够分量的主子,还是因为太医院的级别毕竟太低,此刻把御案上堆积的奏折从头翻到尾,竟然没有关于十一皇子病况的报告! 这封急报,还是凌玉城留在玄甲卫军府的人,一天一夜换马不换人,从京城紧急送到他的面前。 他们知不知道出天花是何等大事! 即使他……即使他贵为天子,皇子皇女当中,殁于天花的,前前后后也足有七八个孩子! “混帐东西!” 元绍恼怒地推翻了面前的小几,哗啦啦一阵乱响,案上的茶水、砚台连同几十本奏折撒了一地,御帐里伺候的太监忙不迭地跪爬过来收拾。这样混乱的景象看得元绍越发恼火,还要再拿什么泄愤,指尖一暖,却是凌玉城探身向前,轻轻地握上了他胡乱挥动的手掌。 “陛下。天花之疾非同小可,皇子身份贵重,开方下药,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做主……臣请陛下恩准,让臣回去照看朗儿。”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你在看什么?” “看雪。” “雪?这个季节离下雪还早,不过冰窖里还存得有冰……来人!” 一声令下,寝殿前面的中庭里,铺满了半尺厚的碎冰…… 就算凌玉城没有提起想要报复,就只为了那天他看着密信,说“他还是叫我温泽”时候的那份落寞伤痛,元绍就发誓,非得替凌玉城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陛下您真的不是吃醋么xddddd) 写完了爬不上jj不能更新真哀伤…… 第123章 更向鸿蒙开面目 大猎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如果是仅有的独子患病,元绍肯定想都不想就往回飞奔。当年视为掌上明珠的嫡皇子得了天花,他就抛下一切政务,寸步不离地守了那孩子十二天——只可惜那孩子究竟缘浅福薄,没能熬得过去,在他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但是现在太子、康王都已经成年,得了天花的只是幼子。凌玉城是个靠的住的,对小家伙也肯定会尽心,有他在,元绍就没必要丢下那些一年只能来一次的王爷族长们,让整场大猎刚开了个头就草草结束了。 “朗儿就交给你了。”元绍只沉吟片刻就下了决定:“太医院的御医由着你调,宫中御药房的所有药材也随你取用。再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报给朕知道。” “谢陛下。臣的下属,还请陛下多多照顾了。”凌玉城起身一礼,快步走出。元绍隔着帐篷就听见他不停发令:“吹号集人,让贺留带上近身卫队跟我走,一人双马,昼夜兼程,一刻以后出发。叫杨秋跟上,安排一个小队,专门带着他赶路。留下的人由奚军统带,在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最后三天的大比也让他指挥……” 声音渐渐远去,不旋踵,高亢的号角声划破天际,四面八方马蹄如雷而来。 猎场里的玄甲卫原本有一千五百人马,其中五百人是从京城带来、凌玉城身边从不更换的近身卫队,一千人是从青州带过来的队伍,预备这次大猎完了就和京城的那一批轮调。这会儿凌玉城急着回京,只带了近身卫队就匆匆上路,大猎最后那一场九白之猎,就只能交给奚军看着办了。 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已经是夕阳西下。早有留守在京城的下属在各个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看见丈许见方的黑色大旗裹在烟尘中飞速驰来,立刻迎上去大声报告: “大人,十一皇子在军府养病,请大人速归!” 凌玉城眼神微微一凛,在马上点了点头,调转马头直奔军府而去。在小十一卧病的小院前翻身下马,随手提了桶井水兜头浇下,一边浇一边进了偏厢,飞快地换过衣服。院子里到处弥漫着醋炭的气息,踏进正屋,高大的架子床里团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小脸儿烧得通红通红,从额头到下巴,一串串大大小小的鼓包触目惊心,平时滴粉搓酥也似的一张小脸全然不成了样子。 “朗儿。”看也不看床头无声无息拜下的人影,凌玉城一步跨到床头,小心地握住那双同样长满痘疱的小手。小家伙愣了愣,似乎是不敢相信凌玉城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努力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这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师父——” 一连几天的病痛煎熬、惊慌恐惧,到现在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口子,小家伙一头扑了过来,要不是被凌玉城及时抵住,整张脸都要埋到他怀里。此刻半坐半靠在凌玉城怀里,抽抽搭搭边哭边说,不一会儿就气噎声堵,裹在身周的被面上,大朵大朵的墨绿色团花也被打湿成了黑色: “师父,我疼……” “师父,我痒得很……” “师父,我好热……他们都病了,我好害怕,师父你不要走好不好……” 凌玉城坐在床头,把小徒弟滚烫的小小身躯搂在怀里,来来回回地轻轻摇晃。灯光下细细看他,脸颊通红,粉嫩的唇瓣干得开裂,脸上手上的痘疱一颗颗却是细碎,更有些隐隐发白,当下心底便是一沉。 只是这心思绝不可以在孩子面前露出一星半点,凌玉城一边想着一边轻声抚慰,没过多久,杨秋头顶上冒着腾腾热气,湿着头发冲了进来,蹲到床边给小家伙诊脉。热腾腾一碗药灌下去,小家伙眼皮不一会儿就耷拉了下来,还固执地握着凌玉城的一根手指,进了梦乡都不肯放开。 ……记得这孩子还没拜他为师的时候,明明害怕,在他一喝之下却会强忍住泪水,当着他的面杖毙了多人也没有惊恐哭闹。现在长了一岁,读了书,有了伴读,学着怎么处事怎么御下,却会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 这孩子,对他是亲近依赖得多了呀。 凌玉城一直坐在床边,耐心等着小十一睡熟,听着他的呼吸声由凌乱变得均匀,才试探着悄悄抽出手指。刚一动,小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凌玉城不得不轻轻地拍抚着他,又多等了一刻钟,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正房,在东厢里杨秋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0 对面坐下。 “朗儿的病怎么样?” “……还好。”杨秋斟酌了一下词句,终于决定把所有的专业名词都抹掉,直入主题:“看之前的脉案和药方,开头几天给庸医耽误了,先是当伤风来治,痘出得不畅又以后又下了热药,搞得表虚里实,痘发不出来,烧也退不下去。幸好今天来的那个大夫还是个明白人,下药的路子对了,少主的底子也好,现在痘疱已经开始发出来。只要痘疱发足,后面一次高烧熬过去,就不会有事了。” 前面被庸医耽误了么……凌玉城心脏紧紧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点头:“既然这样,朗儿的病我就交给你了。要人手,要药材,要任何东西你都只管说,我只要朗儿平安无事!” “大人放心!” 凌玉城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门一开,正房里就闪出一个翩然的身影,跟着凌玉城进了西厢,一声不吭地在他面前跪倒下去。 “说吧。”低头看着这个照顾了自家徒弟差不多两年、他禀过元绍指给自家下属的女官,凌玉城面沉似水,声音也不知不觉森冷了下来: “朗儿为什么会出宫?” “回禀大人。”红袖伏地拜了一拜,款款直起身子。凌玉城坐在上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只见她衣饰修洁,衣襟和袖口却沾着点点药渍,眼里全是血丝,眼睑下方更有浓重的黑影挥之不去,一望而知熬了至少一夜。 一眼扫过心里暗暗点头,只脸色还是没有半点松动,仍然是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沉肃。这副脸色寻常就是心里没鬼的人都会有几分胆怯,红袖却是不闪不避地与他四目相对,眼神清澈,回答的声音也是平静而从容: “六天前,殿下的伴读达鲁帖突发高热,经医侍看过,说是风寒,让他在家休养。五天前,殿下的伴读达斡尔突发高热,也挪出宫去休养;步铭因为发烧告假没有入宫。四天前,殿下起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中午就发了烧,同时伴读元羌、沈泽玉都开始发烧。奴婢告知副总管急传御医诊治,御医却说,殿下不过是着了风寒。 “你跟他说了那几个伴读的事儿?” “奴婢说了。太医却答,现在乍冷乍热,殿下和伴读们习武又勤。风寒本来就会过人,偶尔一起发烧也是常事——” 凌玉城冷冷一笑。一个人发烧是常事,三天里九个孩子病倒了五个,能叫常事?敢做出这样的诊断,太医根本不是一句庸医就能搪塞的,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然后呢?” “奴婢不懂医术,也不知道太医说的是真是假。起初两天,殿下吃的是太医开的药,热度也稍微降了一点。第三天起热度稍退,头上脸上开始出疹子,太医才改口说那是天花。奴婢问他之前怎么不说,他振振有词道,前面看着本来就象风寒,毫无心虚胆怯的意思。奴婢看不出他方子是否妥当,但是奴婢觉得他的口气就不对——” “所以,你没有任何证据,仅仅因为觉得不对,就自作主张,带了朗儿出宫?天花病人不能见风,你不知道,太医也没有告诉你么!” “回大人,奴婢不敢拿殿下的性命冒险。” “所以,带朗儿出宫也是你的主意了?” “回禀大人,正是。太医一走,奴婢就抱着殿下到了谨身堂,所幸看守嘉明门的侍卫不敢十分阻拦,大人的侍卫又被惊动了出来接应,才让奴婢顺利出来。之后,也是奴婢说服镇守谨身堂的丁将军,带人护着殿下出宫,同时给大人传信——” 短短几句话里,已经尽可能地轻描淡写,然而当时的局势危急已经可以想见。不过她的回答和丁柏说的可不一样,不管是因为觉得自己才是被凌玉城留在京城的主事人,还是觉得作为一个大男人,让同袍的未婚妻担责任太不厚道,丁柏在信件当中口口声声表示,所有的决定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不管知不知道信里的说法,敢在他面前出头揽责……上一次他见识了这姑娘的仁善明慧,而这一回,此女的胆气和决断,更是让他刮目相看。 “我知道了。”凌玉城终于敛去眉宇间的沉肃神色,抬手示意。“你是奚军的未婚妻,在我面前,不用自称奴婢——起来,坐。” “谢大人恩典。” 红袖再拜起身,侧坐一旁。凌玉城冷眼看着她虽然略有踉跄却依然沉稳的动作,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得妻如此,真是奚军那小子的福气。” “不敢当大人夸赞。——大人,妾身从嘉明殿出来的时候,还带了殿下这几天服药的方子和药渣,都已经交给丁将军封存。昨天请丁将军打听了一遍,跟随殿下的八个伴读,已经病倒的四个都是天花的症候,妾身求丁大人把那两个奴隶出身的孩子都接了过来。妾身擅作主张,还请大人恕罪。” “不,你做得好。”凌玉城对这位女官的评价又高了一筹,“刚才忘了问你,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朗儿?” “是。殿下身边,不能没有靠得住的人照顾,男人家毕竟粗心,妾身只能不避嫌疑,在外面陪着。” “你以前出过天花?” “没有,可是——” “你回去休息吧。”凌玉城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让丁柏的夫人给你找间净室,饭食饮水送到门口,除了来诊脉的大夫,后面半个月不要见任何人。朗儿这里,有我。” “大人?” “去吧。” 知道凌玉城这一回来肯定要亲自照顾弟子,也知道自己这个心腹下属的未婚妻,不适宜和凌玉城共处一室,红袖只能依言起身告退。凌玉城独个儿坐在那里发了会呆,到底起身进了正房,坐在小十一床边凝视着孩子紧蹙的纤细眉毛,时不时伸手到他额上,轻轻试一下温度有没有降低。 京城没有爆发大疫,九个孩子里倒下了五个,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事件,绝对有人刻意下手……只不过,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幕后黑手又到底是谁? 还有,他究竟,能追究到什么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jj抽成狗神马的…… 第124章 舔犊有心非饲虎 “大人,饭来了。” 两个黑衣卫士各提一个食盒推门入内,凌玉城先揭开小的那个食盒盖子,摸了摸碗边,滚烫。送饭的卫士立刻就道:“大人放心,我们照杨医官的话,小主子用的碗筷和别人的分开,用过以后上蒸笼里蒸着,拿出来再用开水浇一遍才能盛东西。小厨房里单隔出来一个灶蒸这些碗筷,两个弟兄不错眼地盯着。” 凌玉城轻轻点了点头,用干布垫着手,一碗一碗捧出饭菜,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从回来开始,凌玉城就一刻不离,亲自照顾病中的小徒弟。饭食汤药一样样递到口边,天天替他换两三次衣服,又不能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1 洗澡,痒得实在厉害了,也只能用丝绵浸了药水一点点沾。 他身边的卫士分成两拨,没有出过天花的全都放在外围,该干什么干什么;出过天花的分班近身伺候,除了打扫房间、看着做饭熬药,也就是在凌玉城入睡的时候换一换手。几天下来,凌玉城除了趁孩子睡着的时候伏在床边打个盹,又或是在窗边的小榻上小憩片刻,竟是没有正经睡过一觉。 小家伙也乖,除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哭了两嗓子,后来哪怕是烧得再难受、药再苦,只要师父在身边就肯乖乖吃药,也不哭闹,也不抱怨。凌玉城看他这个样子更是怜爱,除了每天出去更衣洗漱、问问外面的情况,其他时候根本是寸步不离。 这时饭端进来,闻到香味,小家伙早就从枕上支起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凌玉城看。这副急不可耐的馋相看得凌玉城由衷一笑,悬在半空的心也多少放下来了一些:病怕三碗饭,能吃,想吃,人就不会有大碍。他一边舀了勺粥出来轻轻吹凉,一边扫视着饭菜问道: “怎么还有虾子?” “回大人,这是杨医官定的。医官说,刚开始出痘的时候本来就该用点发物,痘才出得顺畅。医官还说,有得吃,人才能顶得住,从出痘到痊愈里外里要一个月呢,成天稀粥白菜,别说病人,好人都受不了这么饿着。” “师父——” “好,吃吧。”听到菜单是杨秋点了头的,凌玉城就放下心来,把吹得微凉的粥汤喂到小十一嘴边。小家伙本来还想自己吃,可惜连手指带手背上都长了细细的痘疱,连指甲缝里都有一点一点红红的鼓起,只能乖乖的张开嘴,就着凌玉城的手一勺一勺吞咽。 上好白米煮的粥里滚了蛋花,粥面上还滴了几滴麻油,香味飘得一屋子都是。更有青翠细嫩的小青菜,盐水煮得红彤彤的虾子,小十一越吃眼睛越是闪亮,一口就是一勺,张开嘴,勺子干净得跟舔过一样。一口气吃完,他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随即羞涩地红了脸颊: “师父,你也吃……” “来,先把脸擦了。”凌玉城拍拍他肩头,用煮过的丝绵浸了温水给他净面,也不敢擦,只能沿着额头往下一点点沾。好容易弄干净手脸,他倾身向前,把小家伙拥在怀里搂了一搂:“乖乖歇会儿,师父吃了饭回来给你换衣服。身上痒了不要抓哦!” “嗯!”小家伙乖乖的大力点头。 凌玉城拍拍他脊背,起身挪到小桌边,狼吞虎咽地开始扒饭。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咽完,给小家伙擦过身换了衣服被褥,才留下两个卫士照护着他,自己去厢房沐浴更衣。洗完澡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外间,剔了剔烛芯,开始写给元绍的奏折: “臣凌玉城叩请陛下圣安。 今日接陛下手诏,荷蒙圣恩,垂问臣曾否罹患天花之疾,臣览此言,感激涕零。臣少时曾染此疾,是以近身照护皇子,并无所碍,伏请陛下释怀。 十一皇子今日发热稍退,痘疱红活,灌浆渐充。医官杨秋云,此为出痘平顺之象,旬日当可渐痊。脉案药方如左……” 脉案刚抄到一半,房门被轻轻叩了三下,卫士悄声道:“大人,夏白将军求见。” 夏白在外面奔忙了一天,这时候才见完人、汇总完消息,灰头土脸地推门进来。凌玉城扫了他一眼,笔下不停,左手随便抬了抬: “坐。查出什么来了?” “回禀大人,”夏白的眼睛也熬得满是血丝,和凌玉城不相上下,要说区别,就是凌玉城眼下少了些青黑——怎么缺觉都不挂黑眼圈的体质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听得自家大人问起,夏白回身掩上房门,坐到圆桌对面压低了嗓子: “少主和八个伴读的所有东西,饮食、器用、衣物,属下等全部查了一遍。从现在查出的东西看,毛病九成是出在衣服上。” 打从小十一得了天花被送出宫开始,夏白就领着他能调动的所有人手,上上下下开始排查。开玩笑,八个伴读里病倒了四个,发病的日期,一个比小主子早两天,两个早一天,还有一个是同一天,要是巧合,他能把自己的脑袋给吃下去! 八个伴读,四个贵胄人家出身,四个是天子家奴。除了在宫里吃的用的没有分别,出了那道宫门,衣食住行,那就完全是天差地远。这次两边一起病倒,连时间都相差无几,可想而知,暗中那人只可能把手脚动在宫里,才能让他们统统中招,发作的时间都掐得如此精准。 “少主自从开蒙读书习武,在前面饭食点心都由谨身堂供给,八个伴读吃的都是我们这里的大灶,连碗筷都是专人提过去提回来。掌勺的厨子是我们的人,大人的卫士里,这些天也没有染上天花的。属下以为,吃食上出毛病的可能微乎其微。” 凌玉城点了点头。打从小十一到他身边开始,吃食上他就是看得最严的,饮水是专人专车从宫外拉进来,做饭的火头兵可信之外,厨房里专门有两个人看着,送一趟饭都要两个卫士同进同出,路上食盒不许离手。如果这样还能出事,出手的人直接毒死他算了! “其他东西呢?” “少主他们的一应用物,从文房四宝到弓刀鞍辔,属下们都仔细查过,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倒是几个伴读穿的里衣有些不对……” 皇子的伴读历来都在金吾卫挂职,军服也由金吾卫统一发给。只是里衣就没人管了,他们天天练武,一天至少要出几场大汗,出身好的孩子有足够的干净里衣替换,几个奴隶娃子就只能天天穿着撕了口子都没人补的内衫。后来还是小十一自己看不过去,请了元绍的恩旨,从自己的分例中出料子,给所有人都做了一堆衣服,这才让出身之别看起来没这么显眼。 “属下拿了他们穿的衣服和当时剩下的料子对比,觉得上面的颜色和斑痕有些异样。又找了府里的几个洗衣婆看,都说天天都洗的衣服,没道理才一个月就成这幅样子。还有,还有就是……” “什么?” “宫人斜五天前抬出去一具尸体,属下得到的消息,正是宫里浆洗房的宫女。” “你们亮了身份去问的?” “大人放心,没有。”夏白低一低头,神色竟然有些忸怩,“属下打发去的那个小子扮了个老农,说是要给死了的儿子拴个冥婚,这样打听死人身份来的……” 凌玉城唇角一勾,脸上也是要笑不笑。夏白这帮下属做起事情来出尽百宝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问起细节来,经常让他啼笑皆非……无论如何,没露出马脚就好。他停笔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光是这些还不够。其他呢?” “属下的人兵分两路,一路排查少主身边的事情,另一路去京兆、京中各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2 个医馆和化人场询问,两个月来,死于天花的共有不到十八人。所有能打听到的人家,属下都派人装作收破烂的去收旧衣被,顺利收到了十家,三家说是天花病人的东西不敢留,已经烧化了,剩下五家的已经被人买走。” 凌玉城神色微微一凝。要让小十一的伴读们染上天花,最方便的法子就是让他们接触天花病人的衣物,夏白有这样的发现并不让人意外。“可问到了买这些衣物的人是谁?” “属下没能都打听出来。不过,”夏白顿了顿,越发向前倾了倾身子,“属下的人扮了收破烂的上门时,在其中一家住的巷子里,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嗯?”一个眼刀立刻飞了过来,分明是在说“讲重点,别废话!” “属下的人进去时,巷子尽头那家男主人要讨小,女主人说‘拿这种赏钱讨来的小老婆,也是个丧家灭门的货色’,吵得天翻地覆。属下派人悄悄去打听,吵架的那家,女主人是太子妃娘家的一个嬷嬷,常常伺候主子去给太子妃请安的。而且,死了人的那家说,天花死了的那孩子的衣物,就是那个嬷嬷家的婆子要了去的。”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凌玉城笔下一顿,轻轻摇头,“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有跟没有一样。” “大人,内宫里的事情,属下等插不下手去。那个浆洗房的宫女是做什么的,又是怎么死的,深究的话,得请大人亲自出面。宫外的,再往下查,属下少不得要亮明身份,或者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 凌玉城这一回的沉默,比方才任何一次都长。夏白屏息看着他神色变幻,等了半天,才听到自家大人说道: “你不用继续查下去了。把已经查到的东西整理一下,明天一早,你亲自去向陛下禀告——记住,只许说有了明证的东西,什么猜测、什么听说,一个字都不许提!” “大人!” “怎么?” “大人!这件事分明就是——明明就是——” “你想说是谁干的?嗯?” “大人……?” “这点儿证据,你觉得能指证谁呢?人家有一百种法子可以推脱……”凌玉城的语声渐渐低沉下去,“再说,就算是他干的,又怎么样呢?” 他的声音越发严厉而沉重,眼神却放得极其悠远,仿佛不是在与这个心腹下属密密交谈,而是在回忆某些,他永远都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 “难不成,你还指望陛下废太子不成……” 那一跪,森寒彻骨。 “我相信你们的本事,也相信只要是那个人做的,你们一定能挖出证据来。但是,就算有证据,也不该由我们摆到陛下面前——没有一个皇帝喜欢被臣子逼着做事。夏白,你记住,我们只是臣子,有些事情,是我们永远都不可以去碰的。” “可是大人,少主——” “那是他的儿子。” 不等他说完,凌玉城缓慢而沉重的声音就插了进来,截口打断。“他有心,自然会彻查到底;他不想查,那也由得他,左右都是他的儿子罢了。归根到底,朗儿的安危我还护得住,再多就不是我们该问的了。” “朗儿是我的弟子,我会尽力护他,却不会为了他让我自己、也让你们冒不该冒的险。夏白,你要记得,我们当年是为什么才会被关进死牢——夺嫡这种事,我栽了一次,不想再卷进去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看小凌追查到底追究到底的同学们你们失望了~~~~~ 说到底,那些都是陛下的儿子,陛下要是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凌又何必出头去做恶人呢 第125章 黄台瓜熟子离离 围场中,野马的长嘶声此起彼伏。 元绍从新驯服的头马背上跃下,抚了抚马颈上几乎披拂到膝盖的火红鬃毛,这才把手里的套马杆子交给躬身急趋而来的侍卫。在黄罗伞盖下坐了一会儿,喝了半壶随身携带的马奶酒,太子也骑着一匹雄骏的野马奔了过来,在两丈之外翻身下马,拜倒在地。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这是你驯的马?” “正是儿臣亲手驯服,特地带来献给父皇!” “嗯……这匹马也很不错了。”元绍抬手示意自己的继承人起身,上前拍了拍马颈,满意点头。两边溢美之词立刻滚滚而来,太子躬身站在一边,满脸恭恭敬敬,却还是掩不住自得的神色一闪而过。 从山坡上俯瞰下去,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几条溪流蜿蜒如带,闪着缎子般的银光。几大群野马正在这片草场上左冲右突,更有无数穿着锦衣华服或者利落劲装的军士,各显身手,降伏自己看中的野马。有人得意扬扬获胜而归,有人满脸通红地和马匹较劲,有人被光背的野马驼着飙出一溜烟尘,当然,也不乏惨叫着被摔下马背,然后给马蹄踩上七八个印子…… 这是年年大猎必然上演的戏码,在皇家,等于是把丰厚的礼物撒在草原上,放任臣下各凭本事自取;在臣子,也是在皇帝和上官面前炫耀自己的勇武。 “比父皇的马还差得远。” “你驯的不是马王,当然比不上。”元绍含笑一瞥,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太子连忙跟上。这一对至尊父子纵辔疾驰,后面跟着的侍卫也不敢靠得太近,在后面遥遥跟着,见元绍在一个小山包上勒住马匹,也就在山脚下拢了一个圈子。 “说到马王……草原上的野马群,每一年,都会有年轻力壮的公马挑战老的马王,一次一次,直到把老王赶下王位。不但是野马,野狼群也是一样,只有最强的那一头公狼才能当上狼王。” “可是,马也好,狼也好,哪怕是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它们也不会对群里的幼崽下手。” “父皇?” “小十一染上天花,和你没有关系么?” “父皇!儿臣冤枉——” “你不用怀疑是别人害你。朕派了于继恩回去查的,他是朕的父皇给朕使唤的老人,不会向着任何人说话!” 接到凌玉城的第一封回信之后,元绍就也把身边最可信重的内廷总管派了回去。 小十一出痘顺利,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平安痊愈,这无疑值得欣喜;然而,京城分明没有爆发疫情,重重保护下的小皇子却染上了天花,而且身边的伴读几乎在同一时间先后发病……被人刻意陷害的可能性,高得他连装作视而不见都没办法做到。 老太监往回飞奔的速度,跟日夜兼程的凌玉城肯定没法比。然而在彻查小十一出天花这件事儿上,内廷总管可以用的手段,比凌玉城……好吧,比凌玉城的手下要多得多了。 夏白很大方地和老太监共享了一部分资讯,比如十一殿下和伴读们的吃食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3 ,都是玄甲卫经手,每一道关至少有两个人盯着。比如吃食和用具他们已经查过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比如可能接触到小十一的玄甲卫士卒,这几天没人染上天花…… 因此,一到京城,于继恩就把太医院院正、左右院判,还有那个给十一皇子诊治的太医请进了了宫里。 为什么会派那位太医给皇子诊治?……太医院的人不少,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伺候主子的。精擅儿科的太医就那几位,太子东宫的小皇孙常年占着一个,康王府上新添了小郡主,其他几家贵胄时不时地也请人看病,再加上太医自己也会有个头疼脑热,选择的范围就很小了。 前面三位被客客气气地询问了一遍就放了回去。而给十一皇子诊治的太医,于继恩就只差直接动刑了。 “一个月前,那个太医的家人就不见了,据左邻右舍说是回去探亲……可是他家乡离京城不过两百里,家乡却没有人见到他一家子!” “还有,浆洗房的宫人,于继恩全部拷问了一遍。他们招出来的东西,你想听听吗?” 浆洗房差不多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之一,可就算这种地方,也是等级森严。管浆洗的,管熨烫的,管织补的,管送衣服的……每个主子的衣服都有专人浆洗,那是个轻省活儿,洗宫人衣服就累得半死。至于那几个伴读,不上不下的身份,也被指了一个人专洗他们的衣服,而前几天被灭口的正是这个宫女! “你太子妃娘家的人,为什么又要买天花病人的衣物?” 从元绍的第一声质询开始,皇太子就再也坐不住马鞍,反射性地跳了下来。一手挽着缰绳,他怔怔地看着父皇盛怒中的面容,脸色苍白。 红日渐渐西沉,夕阳余晖从背后投射过来,在元绍身上镀了一圈金色的光圈。从下方往上仰视,越发显得整张脸黑沉沉的,像是午后草原上盘旋不去的乌云,蕴积着随时可能落下的暴雨和雷电。 “父皇,”一阵风吹来,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后心凉飕飕的,从脖颈一直冷到了脚底,“儿臣冤枉!十一弟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为什么?你自己明白!” 说到这里想起当日的对话,元绍的怒气又盛了一分。那时太子一心一意认定凌玉城是行刺他的幕后指使,争执中,太子脱口而出的反驳犹在耳边: “……或者你觉得,杀了你,他还有其他的活路?” “为什么没有活路?他还有小十一!” 他还以为太子是恼怒之下口不择言,骂了一顿见他连连认错,也就不为已甚。谁知不到一个月——算算时间,应该是不到半个月工夫,他就对自己的亲弟弟下了毒手! “畜生!你是觉得有小十一在,你不安生了?那朕呢,哪天你要是觉得朕挡了你的路,你是不是也想要朕的性命!” “父皇!” 太子急促地呼吸着,额前背后,密密麻麻地都是汗水。元绍盛怒之下,即便不是有意,凌厉的气势依然排山倒海地压将下来,让他连站在那里都是艰难,勉力提起内力支撑着身体,还是觉得自己膝盖吱嘎吱嘎的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断——不是不想跪下求饶,而是就这么跪下去的话,他非常怀疑自己的膝盖就能在地上砸成粉碎! “父皇!”他挣扎着出声,“要不是父皇查实,儿臣也不知道太子妃会做出这种事,儿臣……儿臣实在没有想到……”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面上多了几分恨恨之色,咬牙切齿: “璟儿也不是儿臣唯一的儿子……” 元绍一下子沉默了。 和自己这样元后嫡出、生下来就是金尊玉贵不同,他的长子在被册封为皇太子之前,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期许,甚至原本想要指给他的王妃身份也不是太高——为此,在嫡皇子夭折、皇长子被册为太子之后,他另外为儿子选了一位出自高门的太子妃,更从自己元后的娘家,国丈纳木岩的侄孙女当中选了一位作为太子侧妃。 虽然如此,太子成婚至今,却只有一个儿子。除了那个太子妃所生的孩子,其余庶子不是在娘胎就没保住,就是生下来没多久便宣告夭折,没有哪一个活过半年。这些年,太子和太子妃吵也吵过,好也好过,侍妾也抬举了七八个,而那位牵系太子和元后母族的太子侧妃,也在去年年末的时候香消玉殒。 这一切,元绍都是默不作声地冷眼旁观。看着自己的长子在失去第一个儿子后闷在书房里,一碗接一碗地灌酒;看着他提拔太子妃的族人,却冷落自己的正妃;看着他一房又一房往东宫里抬人…… 怎么和妻族相处,怎么教导保护自己的子女,怎么平衡前朝和后宫的关系,怎么驾驭他们的势力而不为他们所制,这都是一个未来的君王要学习的功课。有他这个父皇在上面坐着,就算跌个几跤,太子也有爬起来的余地,而这,也不是做父亲的想代替,就代替得了的。 而这几年东宫内宅的乱象,他也是一一看在眼里…… 想到小十一出的事,或许只是误中副车的缘故,元绍心底就是一松。见他神情松动,太子立刻跪了下去,哀哀仰着脸,一叠声地辩解: “儿臣的确羡慕小十一得父皇的宠爱,私下里,也不是没有抱怨过……儿臣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被父皇手把手地教着习字,习武的时候,也没能得父皇亲自开蒙……十岁之前,儿臣就没有跟父皇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连父皇的膝盖上都没有坐过……” 元绍越听神色越是柔和。十岁之前?这孩子十岁之前他还没有登基,仗着父皇的宠爱,一年能有半年到处隐姓埋名游历,的确没有放心思在孩子身上。那些年,孩子对他来说与其是继承人,不如说是妃妾们用来取悦他的方式…… 想着想着就是翻身下马。双足一落地,太子立刻膝行两步,伸手攀住了他的袍角: “那天儿臣进来求见父皇,看着父皇和十一弟在一起吃饭,儿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坐在那个位子上,让父皇用看小十一的眼神看着儿臣……可是父皇,儿臣也是受皇祖、父皇教养长大的,小十一怎么说也是儿臣的弟弟,羡慕归羡慕,儿臣又怎么会对自己的弟弟下手!” 一字字,一句句,都打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元绍默默沉吟着,也怪不得这孩子觉得不安。他现在在朗儿身上投注的心力和宠爱,比之当年给予长子的,实在是多了许多。 ——而且,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亲手教导了七八年的长子,会狠毒到想要年幼兄弟的性命! “……你啊!” 第126章 信知草木有本心 听父皇一声叹息出口,皇太子悬在喉咙口的心脏顿时落回了肚子里,整个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4 人往下一软。元绍看他余悸犹存的样子,虽然还想责备他几句,骂连自己的妻室都约束不好,搞得后宅一团乱麻还伤到了幼弟,念及自己在他幼时也没有多加怜爱,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你是国之储君,从立你为太子的那一天起,朕最看重的就是你。教导你用兵、教导你治国,带着你上朝听政接待朝臣,每天批的奏折,总要选一部分出来给你看,你写了处置的法子朕还要从头再看一遍,再把当中的关窍仔细讲给你听。这样的待遇,你的哪个兄弟有过?……朕一直是把你当大人看待的,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你想跟小十一那样缠着朕撒娇么?” 皇太子一声不吭地垂下了脑袋。元绍看他肩膀绷得紧紧的,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继续叹道:“小十一年幼,朕难免多宠了他些,可他的衣食器用,什么时候越过你去?几个孩子当中,朕花在教导你身上的时间是最多的,给你的待遇也是最好的。你不用看着小十一跟朕亲热,就觉得朕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可是,小十一在您面前轻松自在的样子,是我哪怕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 皇太子心里默默反驳着,脸上却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跪直身子一头扑了过去,把脸埋到元绍的袍子里: “儿臣顽劣……居然因为内宅不宁,牵累了十一弟,更让父皇动气……父皇,父皇还肯对儿臣说这些话,儿臣就是死了,也……”只恨没有做戏的天分,拼命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都逼不出半滴眼泪来。 元绍也是叹息,亲手扶了他起来。看着站在面前,个子已经和自己平齐的长子,想起年少轻狂时终究亏待了这个孩子,再开口的时候,口气就越发柔和了一分: “你也有不止一个孩子了,应该知道,但凡是做父亲的,总希望每个孩子都是平平安安的。身为太子,不能仁爱孝悌,朕百年之后,怎么能放心把你的弟妹们托付给你?” “父皇!” “罢了。所幸小十一福泽深厚,前儿京城寄来的信,病情已经没有大碍。你回去,沐浴斋戒,抄一百遍《孝经》送上来,就当是万寿节的节礼好了。” 太子低了低头,暗暗叫苦。现在到万寿节也不过十几天工夫,送给父皇的节礼肯定每个字都要工楷,这下真要一天抄到晚了……然而他也知道,这件事能这样糊弄过去已经便宜到了家,当下没口子地答应: “儿臣遵旨!儿臣这些天静心斋戒,正好,也可以为十一弟祈福。” “你有这个心思就好。至于太子妃么……” “父皇,敏儿毕竟为儿臣生了长子……”开玩笑,这要是处置得重了,太子妃把实话说出来那还了得! “怎么,舍不得了?舍不得你就该好好管教她,免得她无法无天,连皇家子嗣都敢暗害。看在朕的长孙份上,你回去跟她说,她总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只要她循规蹈矩,该是她的,就是她的,谁也夺不走。要是再做出什么不该做的,她自己知道下场!” “儿臣遵旨!” 从这一天起,太子果然足不出户,规规矩矩的斋戒抄经。万寿节当天,一百部亲手抄写的《孝经》送到面前,元绍感于其孝心,赏赐丰厚。三天之后,将前来朝贡的北辰国君的嫡幼女赐给太子,一进门,就是太子侧妃的身份。 这一切,凌玉城都如春风过耳,绝不关心。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玄甲卫军府一直关门闭户,凌玉城除了万寿节正日子出来露了个面,其余时间都一心一意照顾小徒弟,让无数想方设法求见的外国使节不得其门而入。 天花从起病到结痂差不多是半个月的日子,痂壳脱落又是半个月,这段时间他恨不得守着小十一寸步不离,眼睛都不眨一下。虽然平安结了痂就算过了这一关,可玉雕似的一个娃娃若是没忍住抓挠了几下,最后落得一脸麻子,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一守就守了一个多月,直到小十一痂壳褪完,连着边上紫色的瘢痕也消失殆尽,一张小脸又是粉嫩嫩、红扑扑,掐一把仿佛能掐得出水,凌玉城才带了他动身回宫。进得昭信殿,早已是夕阳西斜,四边廊下都挂起了灯笼,凌玉城看着小家伙东张西望,眼巴巴想要父皇的样子,随口问飞快赶出来伺候的昭信殿副总管:“陛下呢?” “回大人的话,陛下此时,应当正在内宫——” 大凡是个太监,察言观色就是看家本领。在内宫里从十岁出头的小太监混起,一路爬到皇帝寝宫副总管这样的职位,看主子的脸色就更加炉火纯青——然而,即便如此,躬身侍奉在凌玉城跟前的副总管,还是没法从那张玉雕一般的脸上,看出比淡漠更多的表情来。 “看来晚饭没法和你父皇一起吃啦。”几乎是话音刚落,凌玉城就低下头,爱怜地揉了揉小十一的脑袋,“跟师父回谨身堂吃饭,好不好?” “好……”兴冲冲回来却没能见到父皇的面,小家伙垂下头,有点蔫哒哒的应了一声。本能地想往凌玉城怀里偎过去,身子一斜,又立刻笔直站好,只是悄悄伸出手,把细嫩的手指塞进了凌玉城掌心。 孩子毕竟是孩子,有师父哄着,下面一圈儿卫士陪着,大家说说笑笑,几样平时爱吃的菜送到面前,不一会儿就又是眉开眼笑。饭毕,凌玉城看他写了几张大字,又陪他松散了一会儿,把人安顿在谨身堂睡下,见寝殿里仍然静悄悄的,元绍仍然没有回来,也不停步,径自去了演武堂,照例开始当天的晚课。 热身,练拳,习射,舞剑。一样样都是平时做惯的功课,平时哪怕烦心的事情再多,练功练到全神贯注心地空明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抛诸脑后。可是今天……凌玉城慢慢张开长弓,在放开弓弦的前一刻,一直稳定如磐石的手指莫名地颤抖了一下,那点脱弦而出的寒星随即偏离了方向。 那时候,听到“陛下应当正在内宫”的时候……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禀报,然而却是第一次,心口针扎似的一下疼痛,刹那间,呼吸中绝。 原来,原来—— 原来,竟然已经没有办法不在意,没有办法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当成和自己完全无关。 那个人…… 他亲身指点自己武功,陪自己切磋修习,日日不辍; 他毫不在意地扯下短刀让自己压在枕下,只为了让自己有一觉好眠; 他用体温暖着几乎冻僵的自己,几日几夜亲身照顾,目不交睫; 他亲手为自己疗治旧伤,几个月来日日用内力通行经络,不厌其烦; 他信誓旦旦地说“生愿同衾,死愿同穴”,他说“你是朕喜欢的人”…… 那些没有办法报答的感激,那些日甚一日的亲近,是从什么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5 时候悄悄地堆积发酵,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变质。 所以才会不抗拒他的靠近,所以才会在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挨在他的身边,所以才会在听说他遇险的时候,想也不想就决定,万一他出事就相从于地下。 ……原来,已经是喜欢了啊。 环顾四周,哪怕就在这演武堂中,也能处处看见他为自己所费的心血。一刀一剑,大半陈设,都是专为了自己添设。 有用来扎马步用的□□,那时他经常站在自己身边,手掌贴着脊椎一点一点往下移动,教自己如何运气用力。 有用来练力的石锁,气恼的时候把石锁摔得满地,然后他走过来握着自己的手说“朕很高兴”。 有单独砌出一间的小小石屋,和他运炼内功的石屋紧紧挨着,里面一模一样地只放了个蒲团…… 元绍对他,实在已经是很好很好。 更不用说刚到北凉时就为自己遣散后宫,此后几个月都没有召幸过任何妃嫔;不用说在自己的第一次抗议之后,元绍从来没有让后宫的事情到过自己眼前;不用说即使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元绍也从来不在两人共同的寝殿临幸后宫…… 公允地说,即使还没说“朕喜欢你”的时候,元绍已经自觉或不自觉地,在努力地给予他尊重,让他觉得,这个名为“皇后”的生涯,也可以不是那么难堪。 可是…… 喜欢吗? 凌玉城慢慢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被弓弦勒出红痕的手指,唇边漾起一丝轻微而苦涩的笑意。 一边坦坦荡荡地说着“朕喜欢你”,一边在内宫当中左拥右抱……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冲进内宫,把元绍正在宠幸的美人当着他的面砍成两截,元绍最多也就是挑一挑眉毛,绝对不会责备他一言半语。 他也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对元绍开口,要求元绍只能有他一个,元绍绝对会立刻为他遣散后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宠爱,能维持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情到浓时情转薄,君恩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一旦这份恩宠褪了色,昔日仗着君恩做出的出格之举,立刻就会变成今天的取死之道。 况且,就算元绍的心一直放在他身上…… 要争宠,要献媚,要用万般算计牵系君王心,要用所有正当乃至不正当的法子,排斥乃至陷害可能接近元绍博得他宠爱的任何男男女女…… 那样的未来,光是想象,就陌生得、丑陋得让他作呕。 宁可死,他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所以就这样吧,退开一步,以臣子的身份为他效忠,看着他宠幸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告诉自己那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身体,这条性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只有这颗心,守着只属于自己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想到这里只觉得豁然开朗,刚才铁棘般扎在心底的疼痛顿时消失不见,就连火把摇曳中的演武堂,也在视野中变得清晰了许多。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张弓搭箭,脚掌用力一踏地面,向前飞奔。 奔行中侧身一箭射出,高高跳起团身翻滚,在跃到最高点时舒开身体,又是飒的一箭射向靶心。落地时合身前扑就地一滚,双足落地,还没有站直就再度开弓—— “夺”、“夺”、“夺”,三支长箭从三个方向射出,却在红心中央攒成了一簇,颤巍巍地钉在了靶子上,入木三分。 “好箭法!” 门口忽然传来了朗朗的喝彩声,凌玉城收弓回头,只见元绍不疾不徐地鼓着掌,含笑走近。迎着那人高天丽日般明亮的笑容,凌玉城也由衷地微笑了起来,双手握住弓背,干净利落地躬身施礼: “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论沟通的必要性 小凌你问都不问,就判定陛下不会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么? 第127章 日边红杏倚云栽 见凌玉城躬身行礼,元绍一边远远地抬手虚扶,一边快步走近。到得近前,就着壁上火把的光芒打量了一下凌玉城的脸色,含笑道:“不错不错,这功夫看来又长进了。来,朕陪你试试手?” “陛下别埋汰臣吧。”凌玉城轻轻侧身,让元绍削过来的手掌在自己肩头斜斜掠过,凝立不动。见元绍趁势收招并不追击,才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天下人都知道。臣可是一个多月没练功了,不说长进,别倒退得太厉害就谢天谢地了。” “……辛苦你啦。”说到这一茬元绍也是感慨,“累你担惊受怕了那么久,朕本来打算,这次大猎带你好好玩玩的。谁知小十一偏偏又病了——要不是脱不开身,原本应该是朕来照顾他的。” “陛下不嫌臣太过娇惯朗儿就好。”凌玉城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小孩子平时再怎么爱玩,生了病总想有大人在的。臣既然能抽的出空,总想多照顾他一点。” 这话倒是让元绍赞同地点头:“说得也是。幸好有你在,朕一天一封看着你写来的信,知道朗儿出花出得顺利,事后也没有留疤,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哎,小时候只知道缠着父母,到自己大了,才知道为人父母的不容易……” 他微微侧首,眼神一时悠远了几分: “朕当年出天花的时候,正好赶上皇祖母薨逝,父皇母后又要当孝子孝媳跪灵守孝,又要操心朝中的政事,忙得不可开交。就这样,母后还一天一趟地抽时间来看朕,询问御医,敲打上下人等。朕那时候不懂事,母后一来就缠着她不放,还抱怨母后来了为什么还要跟那么多人说话,就是不理睬朕……” 他语气渐渐黯淡,一边说,一边开始活动手腕脚腕,弯腰压腿。跟着向后一个铁板桥,双手撑住地面,忽而扭头对凌玉城道:“说起来,你出天花的时候是谁照顾的?是你亲娘,还是府里的下人?” “陛下这可猜错了。”凌玉城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转瞬又回复了满不在乎的神色,“当年给臣诊治的,可是宫里的御医呢。” “他们?” “是啊——那时候端王出花儿,不知是谁的意思,总之臣这些伴读都近身侍奉。据说……能陪着主子一起过这一劫,也是我们这些人的福气,就算病了,宫里的恩典,让御医顺便给我们一起看看好了。托皇子的福,以臣当时的身份,家里想请御医还请不到呢。” 只是孤零零病在宫里,他身世最差,又无钱打点,便被丢在一间最是阴暗卑湿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6 的小房子里,指来伺候他们的小内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除了御医诊脉开方之外,寻常想喝口水都没人给倒,结痂时最痒的那几天,他是用衣带把自己双手捆在床头上,牙齿咬着带子帮忙打结,才敢合上眼睡一忽儿,就这么硬生生地熬过了大半个月。 这样的苦,他绝不想让小十一再尝一次。 往事历历在心间一掠而过,凌玉城偏了偏头,忽然“扑哧”笑了出来:“不是这一次,臣倒还不知道,原来朗儿居然这么粘人。身上痒的难受,睡觉又睡不着,臣不许他抓挠,他就一天一天地缠着臣讲故事,一天要听四五个时辰!” “你是太宠他了。”元绍嘴上不以为然,看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温暖的笑意,其中还含了点微微的兴味,“不过,讲故事?你也会讲故事?你能给他讲什么?” “陛下猜呢?” “邹忌讽齐王纳谏?” “陛下……!” 显然是想起上次小家伙在他们两个面前的“胡言乱语”,以及两个人相携落荒而逃的往事,凌玉城脸色不由得一垮,元绍立刻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笑声里,凌玉城一脸不堪回首地摇头: “臣会讲什么故事啊?只好搬一堆史书进来,翻到哪里,讲到哪里,不讲还不行,离开他个把时辰去洗漱更衣处理事务,他就能问二十次‘师父哪里去了’,简直恨不得挂在臣脖子上不放。要不是他还得睡觉,臣简直连给陛下写奏折的时间都没了!” “你啊你啊。”元绍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跟着高高地踢起腿,带着风声凌空劈下。“手下那么多人,你就不能跟别人换换手?——之前伺候他的那个女官呢?” “那是臣得力部将的未婚妻,臣先前不在还好,臣都已经接手了,总不好让她一起照顾小十一,一个姑娘家在一帮大男人当中进进出出。”凌玉城嘴角含着一缕暗昧不明的笑意,看着元绍活动完了关节,抓起墙角边两个石锁流星一样地在身前身后转着,状若无意地闲闲道: “说到朗儿的掌殿女官,臣正好有事情要回禀陛下。” “嗯?” 元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凌玉城神色不动,像是信口闲聊一样徐徐道: “这女官待小十一倒也尽心尽力,自己没得过天花,还近身照料了朗儿好几天。臣一回来就让她独个儿去净室里住,结果朗儿还没好,她那边果然病倒了——现在还起不来,小十一寝殿里没人主事,臣就做主,让小十一在谨身堂先住上几天。” “这种事你做主就好了。告诉那个女官——叫什么?红袖?安心养病,等她好了,再回来伺候小十一吧。” “这正是臣要回禀陛下的第二件事。” “什么?” 对幼子身边的那个女官,元绍还真没见过几面。除了当初在内廷总管挑来的几个人里选了她出来,一共也就召见了两次,在凌玉城收了小十一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左右能让他看上眼,也能让凌玉城点头说不错,还要求了去配给下属的人总是好的,就用不着他再多费心思了。 此刻提起那个女官,元绍着实回忆了一下,能想起来的只是一个娴静温婉的身影,连得面目也全然模糊了。唯一的印象就是人不错,伺候自己儿子也尽心尽力看在自己儿子份上也看在凌玉城份上,不管是什么事儿,只要不太出格,应了就是。 “朗儿生病的时候,这个女官一时慌张,竟然抱了他擅自离开内宫,接着又带他出宫。此事大违宫规,只是求陛下看在她一片忠心,也没有酿成什么大事的份上,饶恕了她吧。” 这一茬不提起也还罢了,一提起来,元绍不免有些心虚。小十一这次生病大有内情,他心知肚明,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不欲深究。彼时小十一的伴读接连倒下,连太医也出了问题,若是继续在宫里住下去,还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得如何。那女官抱了小十一私离内宫,实实在在,是把自身置之度外,只要保住小主子的性命 只是这话更不能在凌玉城面前挑明了讲。不然凌玉城原本就疼这孩子,原本宫里不方便插手也罢了,自己一吐口,他非得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不可。这得闹到什么地步?难得凌玉城也没有正面问起,就这样抹过去算啦。 元绍哼了一声,故作恼怒地板了脸:“她胆子也太大!小小一介女官,就敢抱着皇子闯宫而出,她这是仗着什么?还是觉得朕的后宫是没有王法的地方了么?本来没什么事,都给她闹出大事来了!” 凌玉城心底一紧,微低了头。四壁的火把燃得热烈,淋了松脂的硬木枝静静烧着,发出山间密林特有的清香味道,间或噼啪爆上一下,在水磨青砖的地面上投下凌乱的阴影。毫无规则的线条密密交织,一如缠绕着年幼皇子的阴谋,用力去抓摸时总是从手里滑落出去,放着不管,却四面八方勒得人透不过气来 不把手伸进宫里查一个水落石出,不管不顾向元绍要个说法,是他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可是,小十一到底是他爱重的弟子,此刻借着小家伙身边的女官说话,旁敲侧击,也是想探一探元绍的态度。而现在,元绍的态度已经很分明了。 本来没什么事,就不要再闹出大事来了—— 还有前面那几句,话里话外显然是在警告了。 她仗着什么? ……难道,不是仗着自己是玄甲卫将领的未婚妻,仗着他凌玉城的势力么。 “臣也是这么想。”他沉静而从容地接了上去,仿佛从一开始,就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寻常一大家子过日子,上上下下,主子奴婢,也总有个磕碰的地方,当家人只有往下按的,没有往大里嚷嚷的。何况天家行事,总以和睦安顺为要,才能为万民表率。红袖闹了这么一出,就是她再忠心,也不适合留在宫里当差了,否则何以明正宫规,约束众多宫人内侍?” 一席话辞气安详宁和,和他平时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大不相同,连正取了柄强弓,弯弓搭箭瞄准靶心的元绍也略感诧异,回头瞟了凌玉城一眼。就这一分神,手上一松,长箭“飒”地飞出,已经偏离了红心寸许距离。凌玉城却对元绍的惊讶恍若无觉,仍然微微含笑,一口气说了下去: “本来重重处置也是应该的,只是臣还想请陛下一个恩典,既然人已经在外面养病了,就顺便让她出宫成亲去吧。——也不枉奚军眼巴巴地等了一年,今年大猎上还拼死拼活,带着玄甲卫拿了个季军回来。” “绕来绕去,结果是给你的下属求恩典么?” 元绍懊恼地望了墙壁上的箭靶一眼,索性抄起几支箭,一口气连珠射了出去。看到几点寒星在箭靶中央攒成了一团,他方才满意地微笑了下,挂好雕弓转过身来: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7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内命妇,就变成外命妇了。你这生意经倒是出色——罢了,皇后都开了口,朕总不见得吝惜一个小小女官。只是平白要了朕的人,你打算拿什么来还朕?” 这一声“皇后”大有调笑的意思,换做平时凌玉城或许回两句口,这时候却实在没心思跟他计较。想了想,故意扬眉,斜睨着元绍微微沉吟: “臣在青州选些出色的女子进宫?”话音刚落,自己摇了摇头: “算了,青州那地方也没什么美女,不然臣的下属们早就都成家了。不然这样,下次臣再出征,要是灭了哪一国的话,就把他们的王妃公主之类都给陛下带回来赔还?” “那朕可就等着啦!”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您泡小凌的情商…… 还敢再有点儿下限么? 第128章 中天月色好谁看 自打那一天起,十一皇子元朗就住在了谨身堂。虽说元绍也吩咐了内廷总管,给小十一住的嘉明殿再挑一位掌殿女官,然而一则他迟迟抽不出空来过目,二则凌玉城乐得小徒弟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去开口催促。这没有了主子居住,也没有人掌事的嘉明殿,就此空空落落地寂寞了下来。 小十一却在谨身堂住得如鱼得水。虽说居处比不上嘉明殿,可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他熟悉的,想吃什么喝什么,拿到手边就能往嘴里塞,连院子里的地砖都透着让人安心的气息。最让他开心的是,凌玉城怕他骤然迁居觉得害怕,居然连元绍的寝殿都不回去,暂时住在谨身堂陪他。虽说不住一间屋里,可知道师父和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喊一声就能听到,小家伙就觉得每一口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寂寂宫苑,重门深锁。谨身殿虽在前朝,可到了晚上阖宫下钥的时候,这里比之元朗素日居住的嘉明殿,更是安静得犹如死寂。事关军机要务,这里便是白天都少人经过,一入夜,宫墙外面除了两个守门的卫士站得笔直,连巡逻的侍卫都离得老远就折返了回去。 元朗在床上翻了个身,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只有初冬的寒风扑打着纸窗嘶啦嘶啦作响,一声声灌满了耳朵,听不到宫人们压低了嗓子说话,在窗下踮着脚尖悄悄走动的声音,也看不见映在窗纸上的秀丽人影。庭中大树已经落光了叶子,被寒风吹动,树枝细瘦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枝枝棱棱地来回晃动,夜色之中,犹如鬼怪攫拿的爪牙。 白天里跑惯了也不觉得多大的庭院,此刻在黑暗中竟是大得无边无际,只有他床头柜上的一点灯火透出幽幽微光,越发显得锦绣堆叠的床帏,恍如怒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没顶。不知为何,小家伙忽然心慌起来,掀开被子跳下床,也不顾赤脚踩在砖石地上一片冰凉,推开门就往对面跑去。 论规制,谨身堂远远比不上嘉明殿,前者只是一座偏宫,正堂满打满算只有三间。小十一身为皇子,又是凌玉城唯一的弟子,凌玉城在吃住上自然尽量不委屈他。正堂东间是凌玉城自用,西间就重新修葺了一下,原先的多宝阁拆掉改砌了墙壁,做成一明一暗的两间。明间供小家伙看书写字之用,暗间就放了一张架子床,以及诸般家用摆设。 元朗刚扑到东间门上,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朗儿?” “师父!” 小家伙合身推开木门,立刻循声奔了进去。绕过一排通天彻地的书架,靠墙根的行军床上,凌玉城半支起身子,关切的目光上下一扫,随即落在年幼弟子光着的脚底。小十一却没什么自觉,开开心心叫了声“师父”,自动自发掀了被子钻进来,在凌玉城怀里蹭了蹭,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躺平下来。 凌玉城便是一万个想说他一顿,也只能把他没什么暖气的小身子搂在怀里,把小家伙掀得八面漏风的被子裹了一个严实。伸手摸了摸,握住一只冰凉的小脚丫,暗暗运起内力,掌心的热气便透了出来。小家伙立刻咯咯笑了出声,在他怀里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 “师父,痒~~~” 孩童软软的嗓音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搔在心头,凌玉城明知应该把人裹紧了,让他太太平平躺着才能免得着凉,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搂着他,由得孩子在被窝里天翻地覆地折腾,甚至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脚底。 小家伙越发扭得欢快,他越扭,凌玉城就越往后退,行军床窄得只容一人独卧,这一退,整个脊背都贴到了墙上,一只胳膊犹自揽着怀里的孩子,让他小小的脸颊靠在自己臂弯里。书架后面的空间黑暗而狭窄,寂静中,只有孩童身上柔软的香气幽幽传来。 “怎么了?”不知不觉地,凌玉城的嗓音也轻柔了下来,“半夜三更的,鞋子也不穿就跑过来?” “师父我想你了……”小家伙翻了个身,把脸颊埋在凌玉城肩窝里,略微含糊的声音轻轻的,带了点软软的委屈,“隔壁好冷,好黑,一个人都没有……你以前都陪朗儿一起睡的……” 不同于刚到他面前时的谨畏拘束,也不同于病中的乖巧隐忍,怀抱中蹭来蹭去的小家伙像是把所有的规矩都抛在了脑后,行动越发地大胆起来。若是平时,凌玉城早已呵斥了下去,再不济也会把孩子牢牢地箍在怀里不许乱动,然而此时,他却只把四周被角压了个严实,便由得孩子在怀里天翻地覆地闹腾。 据说孩子都是本能地会看人的脸色,知道你罚了他也不会心疼,他自然而然就会畏缩;你哪怕是面上严厉,心底关怀,他都会蹬鼻子上脸,可着劲地折腾出花样来。——这是听当年行伍中的老军士说的,那个年过三旬脊背就有些伛偻的家伙,提起自家儿子来虽然一口一个“小兔崽子”,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自豪笑容。 曾经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被一个孩子全心全意地孺慕依赖。谁知…… 钻在被窝里的,是元绍现存的四个儿女之一,如果那位至尊想要,随时还可能有更多的孩子。可是,这个小小软软的,会跟他亲近对他撒娇的,是他如今、也是未来漫长岁月中唯一的弟子。 ——可是,做师父的,也终究不能全心全意对你呢。在你受到那样的委屈,如果不是下人反应及时,甚至可能丢了性命的同时,师父却不肯追究到底,反而选择了袖手旁观,明哲保身。 到底是孩子,在凌玉城怀里腻了一会儿,小十一的眼皮子就耷拉了下来,口齿也渐渐变得滞涩。把脸颊贴在凌玉城肩头蹭了蹭,他的声音已然低了下去,含含糊糊的,几不可闻地轻轻嘟囔: “师父,你还是第一次抱着朗儿睡呢……朗儿好开心……” 凌玉城全身一凛。 他从来没有和这个孩子在一张床上并头而卧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8 ,哪怕小十一出天花烧得最难受,他不眠不休在一边照顾照顾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伸开一只胳膊给孩子枕着,自己伏在床边打个把盹。原以为孩子小,于这些细枝末节根本不会注意,谁知这孩子虽然不明所以,却是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 他忽然起身,用薄被将元朗上上下下裹了个严实,抱在怀里就去了西间卧室。把孩子塞进被窝,尽可能轻柔地给他掖了掖被角,凌玉城不顾自己还穿着单衣,坐在床边,轻轻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 “睡吧。” “师父?” “睡吧。别怕,师父等你睡着了再走。” 语气柔和却是坚定,小十一满心不愿,却也不敢再缠,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凌玉城默默垂眼运功御寒,听小徒弟的呼吸声渐渐匀细,显然已经坠入了梦乡,又一声不吭地坐了良久。 不是不想亲近,不是不享受孩子的陪伴,可是…… 如果因为我的缘故,影响到你以后的名声,我怎么…… 对得起你。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没几天,元绍就不请自来地到了谨身堂。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儿要做一个皇后的办公地点再加一个小皇子的居处,实在太过逼仄狭窄了些。在嘉明殿独占老大一个院子,五间正殿五间后堂和七八间偏殿厢房随便他跑的小皇子,到这里居然只有小小的一间房——然而,就算有心,凌玉城也不可能空出更多的地盘来给他了。 除了正堂,谨身堂左右各两间厢房,其中一间还摆满了书籍资料和各种沙盘,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再就是两间夏天溽热不堪,冬天阴寒湿冷的倒座房,只供卫士们白天当值的时候暂歇,晚上那是万万不能住人。正堂后面的围房做了厨房,时当近午,正堂后面的围房里,火头军正在使大锅大灶烧着午饭,滋啦的一声油响,哪怕他身在前面院子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再踏进房里,床上锦帐绣襦倒是从嘉明殿搬过来的,只不过没了殿中侍女天天焚了香料细细地熏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过比凌玉城用的那套已经好得多了,看那洗得干干净净,甚至已经有点发白的细棉布被面,分明就是军中制式,想是从军府里直接搬了一套过来。 窗下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精雅,只是烛台上树着的蜡烛不过是寻常白烛,房里也没有香炉,熏香的味道更是提也不用提了。其他种种简陋之处更是一言难尽,最重要的是—— “就这么点儿地方?那伺候朗儿的人呢?” “他有手有脚,还要人伺候他穿衣吃饭么?”凌玉城容色淡淡,“至于其他的,衣服换下来有人洗,马匹兵刃也有人照料。再有日常应用的东西,难道内府不会送来么?” “这样不行。”元绍眉头大皱,一手已经来拉偎在凌玉城身边的小儿子。“朕给你好好挑一个掌殿女官,你还是回嘉明殿住去。这儿怎么是皇子能住的地方——”不料小十一身子一缩,虽然没有抽回手不让他拉,却是往凌玉城那里越发靠了一靠。 “怎么?” “回禀父皇,儿臣在这里住的很好。” “就这儿?”元绍拧着眉头又转了一圈,仍然摇头。小家伙大着胆子道:“父皇,儿臣不用人伺候,而且师父也会陪着我……” 你师父还能陪你一辈子不成?元绍大为摇头: “火墙都没有,只有个炕,现在天还没冷上来还好,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你小孩子怎么受得住?——再说了,你是皇子,天生就该金尊玉贵的,上上下下多少人捧着伺候着。缩在这么个小地方,事事处处自己动手,居移气养移体,要是养出一股小家子气来,岂不耽误了你?” 他说到这里,不但小十一嘟着嘴唇不吭声,就是凌玉城也不好接口。元绍回头扫了一眼,只见玄甲卫的将士整整齐齐在院中廊下侍立,靠得最近的也离房门有十步远,轻轻叹了口气,坐在桌边,伸手把小儿子揽了过来: “好了。”他信手拍抚着孩子稚嫩的脊背,却是抬起头,和三步之外的凌玉城对视:“朕知道你是担心这孩子。——过会儿朕就吩咐于继恩把人都带过来,嘉明殿的掌殿女官,你和朕一起好好挑挑。放心,朗儿也是朕的儿子!” 电光石火之间,他看见凌玉城眉宇间有什么东西一闪,但还没容他看清楚,凌玉城已经低首敛眉,肃然回应: “臣遵旨。” 当晚,嘉明殿新的掌殿女官就选了七八位出来,只等着元绍做最后的定夺。元绍本以为这样一来,小家伙就会被送回内宫,谁知凌玉城把孩子在谨身堂又留了一晚。第二天便是休沐,凌玉城对他禀了一声,带着弟子和八个小小伴读,起身去了城外军营,言明要住一晚才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旅游回来,好容易基本上歇过来了…… 努力恢复更新ing 嗷嗷这日子没法过了!昨晚还登陆不上去! 第129章 最是小儿无赖甚 对大人之间的隐晦互动,要到过完年才满六岁的小十一就算模模糊糊有点感觉,也被可以出城去玩的兴奋冲了个一干二净。坐在凌玉城马前,他一颗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东边过去一个货郎担子,西边卖水果的店铺扯着嗓子叫卖,直看得他眼珠子都要脱出眶来。 生在宫中,长在禁苑。小十一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出宫就是得了天花,被忠心耿耿的女官抱着送到了玄甲卫军府。那时候烧得昏昏沉沉,女官还怕他见了风,一路裹得严严实实,哪像现在这样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师父,看那个茶壶!好大好大!” “那个啊……那不是茶,是油茶……是吃的不是喝的……” “师父,那边有人吐火!啊!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那是百戏,宫里也有的……你喜欢的话,下次休沐的时候,师父跟你父皇说了,叫了来演给你看……” 马蹄得得中一路低声细语,凌玉城带着的卫队第一次没有风一般卷过京城的街道,而是护卫着大人和小主子缓缓而行。穿过城门,宽阔笔直的大道逐渐变得弯曲狭窄,石板路也成了黄尘飞扬的土路,小家伙却更加目不暇接,低矮的茅檐,潺潺的溪水,连茅屋边啄食的一只母鸡都能让他好奇地看个半天。 “师父师父,看那边!那是鸭子!” “那不是鸭子,是鹅……不许去摸,鹅啄起人来,比狗还厉害,你打不过它的……” “师父,看小马!好小好小的马!” “那是驴子,乡下人养不起马……” 前后列队的侍卫都苦苦抿着嘴,偷偷忍笑。大人对这个年幼的弟子总是有着无限的耐心,他提出再奇怪的问题,也都是笑吟吟地轻声回答。连这次出行,往返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19 不过两天的功夫,都特地把皇子专属的小马带了出来,天晓得那匹不到一岁的小马驹夹在队伍里,把整个队伍拖慢了多少。 好容易到了城外的军营,一众卫队该训练的训练,该警戒的警戒,大人还特地带着小皇子到了军营边上的村子口。双脚一落地,小家伙就由衷地欢呼了一声: “师父,我可以去玩吗?” “当然,带你出来,就是让你好好玩玩!” 太好了! 高高扬起的粉嫩小脸上,立刻飞起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平时文武课业之余,听伴读们炫耀一样地说起抓蛐蛐、掏鸟窝,漫山遍野的拔了灯心草的芯子往嘴里送,种种在宫外才有的精彩,现在,终于可以一样样玩过来了! “走!我们去玩!” 一群最大十岁,最小五岁的小男孩能玩什么? 达鲁帖拍着胸脯说要去抓蛇,在野地里转了半天,脖子都低酸了,也不过找到了两个黑魆魆的小洞,几个孩子蹲在地上用树棍一顿乱掘,什么都没掘出来。 达斡尔自告奋勇说可以抓鱼吃,一群人除了元朗没下水,其余人人都弄了个半身透湿,最后只逮住了两只大虾——其中一只虾子的大螯还夹住了宗珲的手指,沈泽玉蹲在边上用石块砸烂了虾子的下半截,也没掰开那两根钳子。 元朗还记着凌玉城说的“不许摸鹅,你打不过它”,鹅不许摸,鸭子最好也不要摸,鸡总能摸了吧!九个小男孩四面八方围追堵截一窝母鸡,母鸡的主人看他们各个身穿华服,还有背弓按刀的军士跟着,硬是不敢上前。 可孩子们着实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啄人抓人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母鸡会飞!飞得最高的一只扑闪着翅膀就上了树,自称最擅长爬树的阿羌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噌噌地就往树上爬,还没上到一半,受惊的母鸡咯咯叫着又飞了下来,直直扑到他脸上,顺便在他头顶拉了一泡鸡屎…… 不光元朗,所有人,连同阿羌自己最后都笑得软了。 一群孩子在地上瘫成了一堆,互相看看,各个都是气喘吁吁,灰头土脸。凌玉城特地指来保护他们的五个侍卫在一边按刀侍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既不帮他们抓鱼也不帮他们逮鸡,就算宗珲手指被夹住的时候也不帮忙出个主意。然而一下午这么鸡飞狗跳地跟下来,原本板得能刮下一层霜的面容也悄悄软化了些许。 一下午玩什么不成什么,眼看日头慢慢西斜,元朗靠在树干上不免有些沮丧。几个已经支过招又失败的不敢再说,沈泽玉、步铭几个把小主子的神色看在眼里,便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不然我们还是玩打仗吧!” “打仗打仗,在宫里就天天打仗,到了这儿还要玩打仗?” “或者骑马打仗?” “只有小主子的马带了过来,我们几个呢?拿竹棍当马骑么?” “或者——” “有了!”远远处悠长的一声牛鸣,沈泽玉猛地抬起了头,指着那头被放牛童儿牵来的水牛,兴奋地声音都在发颤: “前儿个先生不是讲到火牛阵么?我们就玩这个!” “好耶!”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童子们全数跳了起来。 三人成众,五人成阵。 几个孩子都是勤勉,纵然有不够聪慧的,前儿先生讲课的内容也都记得清清楚楚:“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千余头牛是不用想了,几个人撒开丫子一顿东奔西跑,也只牵了三头牛过来,其中还有一头小牛犊。 元朗努力踮起脚尖,就见那头小牛犊一刻不停地嚼着什么,湿润的眼睛乌溜溜盯着他直看。伸出手去想摸一把,小牛好奇地打了个响鼻,水沫子直喷到他手指上,还没碰到,牛鼻子就被放牛的牧童一把拽了开去: “贵人,可不敢碰它!当心它咬!” 牛在牧童手里温顺得很,让它站着,它就乖乖站在那里。元朗绕着小牛走了两圈,揪了几根青草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见那小牛探过头来乖乖吃了,这才回头去和伴读们商量怎么把三头牛打扮成火牛。 乡下地方没处去找旗帜被面,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笔墨,什么绛缯衣什么五彩龙纹都是想也不必想。九个孩子头碰头鼓捣了半天,最后是年龄最长的达鲁帖和阿羌把上衣脱了下来,众人又是撕又是扯,好容易扯成几块破布拴在了牛角上,再烧了几根树枝往破布上画了些道道,算是应了给小牛披红挂彩的景。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虽然是童子,可北凉尚武,已经开蒙读书习武的孩子,个个腰间都挂着匕首短刀。除了元朗没有解下佩刀,八个孩子都把自己的随身兵刃扯了下来,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要往牛角上捆: “用我的!” “用我的!你这把刀这么难看!” “你的才难看呢!” 君前不好露出白刃,但是就凭刀鞘上的镀金嵌宝,这些小刀小剑就个个不同凡响。这样的兵刃一把就顶的上几头牛了,就为了孩子的游戏要捆去牛角上……奉命领头值守的萧然默默地扭过了脸,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他们糟蹋东西。 “都不要说了!”元朗大喊一声,小小的脸庞板了起来,居然也颇有几分气势,当场压住了所有吵闹,“把所有的刀剑排成一排,捆最长的上去!” 在大人看来无聊甚至荒谬的事情,却是孩子眼里透明而纯真的快乐。元朗一言既出,八支小刀小剑随即排成了一排,选上的眉开眼笑,没选上的垂头丧气,像斗败的鹌鹑似的把兵刃挂回自己腰间。然后,萧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达鲁帖第一个冲了过去,摩拳擦掌地大喊: “我来拴刀子!” 接着,他就理所当然地滑了下来,要不是萧然出手得快,非得被让人拽住了牛毛,又是受惊又是吃痛的牛踩上一脚不可。 第二个尝试的是号称善于爬树的阿羌。他的成绩比达鲁帖好了不少,平安地爬到了牛背上,可刚刚单膝跪上来牛脖子,还没往牛角上拴东西就被甩了下来,让萧然抓着衣服拎在了半空。步铭左看看右看看,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却不急着往上爬,而是涨红了一张脸看向萧然: “萧大叔,能不能……帮我个忙?” “公子,这可不行!” 萧然微笑着摇头。步铭眼里的光亮立刻黯淡下来,刚要往上爬,却被小他半岁的元腾一把拽住了衣角: “你,”他指着哆哆嗦嗦站在一边,又害怕又不敢走的一个牧童,下巴一昂:“把牛牵到石头那边去!” “等等!”沈泽玉的目光跟着亮了起来:“让这些牛跪下就好了!” 连同元朗在内,九个孩子欢呼着冲了上去。 又是乌烟瘴气地好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0 一通折腾,等到牛角上一边捆了一把雪亮的短刀,牛尾巴上绑好了搓成一束的芦苇(为了这些芦苇,三个孩子划破了手指),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元朗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想到凌玉城,到底有些忐忑,然而很快就在身边小伙伴的欢呼声中再次兴奋了起来: “点火!放火牛阵喽——” “万胜!万胜!” “冲啊——” 烈焰飞扬。 牛尾巴上的火光跳动着,不知哪一点火星点燃了牛角上披着的破布,整头牛都像是裹在火焰里一样。三头因灼烧而疼痛惊恐的耕牛排成一排,沉闷地嘶吼着,十二只蹄子重重地踏着地面,闷头直冲向前。山坡下一人高的幼树灌木,搭在田边的茅棚竹篱,不是毫无抵抗之力地倒了下来,就是被牛蹄踩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一点小小的残渣。 凌玉城策马过来寻找时,就看见烈焰中惊牛飞奔,远远的,八个伴读分了前后两排,把元朗裹在中央,有刀剑的挥舞着刀剑,没有刀剑的挥舞着树枝,大叫大嚷地跟在奔牛后面。而孩子们后面,随侍他们的五个护卫,正一脸焦急地吹着警哨—— 而三头火牛的正前方,就是土屋茅舍、即使有防备也挡不住火牛全力冲撞的村庄。 “前排,持矛!”他想也不想地摘下了嚼环上挂着的长矛,策动马匹奔了上去,“后排,□□齐射!” 飒然箭鸣,鲜血喷洒。为首的一头犍牛双目中箭,仍然披拂着烈焰,循着惯性撞了上来。凌玉城深吸口气,双臂叫劲,长矛直直地刺进了牛头,坐骑长嘶声中一连退了五六步,好容易才抵消了那股冲力。没等缓过劲来,凌玉城已经冲着对面厉声喝止: “不许过来!” 三头牛陆续倒在□□和长矛之下。凌玉城隔着仍然跳动的火光远远望去,满脸惊恐的元朗被萧然揪住了衣领,手舞足蹈地大喊: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再乖巧的孩子也有变身熊孩子的时候,实在是孩子们的想象力和破坏力你永远不明白= = 第130章 黄堂赏罚明惩劝 “可知道错在哪儿了?” 八个小萝卜头高高低低一字排开,八人前方,个子最矮的元朗独个儿站着,小脸涨得通红,只双手笔直地贴着腿侧,不敢揪衣襟,更不敢揉一下衣角。听到凌玉城问话,他迅速地抬了一下头,接触到凌玉城凛然的目光,立刻就触电也似地垂了下去。 把这一帮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带回了军营,凌玉城不管他们怎么挤眉弄眼,问也不问一声,吩咐吃饭。平时元朗在凌玉城面前总是有说有笑,这时候看他脸色不对,竟不敢多说一个字,这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寂然饭毕,把一帮小豆丁上上下下洗涮了个干净,凌玉城才把人揪到中庭站着,板起脸,当头喝问。 中庭边上,两排黑衣士兵站得笔直,火把照耀得庭中光明如昼。噼噼啪啪的轻响中,松枝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开来,给这肃杀的军营都添上了几分山野之间的隐逸味道。 元朗可一点也不觉得轻松。跳动的火光下,师父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就算是去年进宫杖毙宫人的时候,今年遇到日食的时候,师父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没有这么冰冷过可是这点冷意,比起看到师父无恙时候的安心,又根本算不上一回事。 看到师父迎着奔牛策马冲上来,然后被裹着火焰的公牛撞得连连后退时,那一瞬间的惊恐,让他只想一头扑将过去 “师父我错了……”他呐呐地出了声。道歉的话一出口,方才亲眼目睹那一幕的恐惧,立刻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我不该去玩火牛的……还差点,还差点害了师父……” 身后一声小小的惊呼,立刻,有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是出主意的的沈泽玉,火把的照耀下,他满头大汗,人却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大人,玩火牛是我的主意,求您不要怪罪主子!” “大人,是我点的火……” “是我让牧童把牛牵过来的……” “是我……” 八个孩子扑通扑通跪倒了一地,七嘴八舌,各个都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凌玉城却看也不看他们,只紧紧盯着元朗,声音不紧不慢的,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迫力: “你是主子,他们几个,都是你的伴读。不管是他们出的主意你点了头的,还是你辖制不住让他们胡闹,我都只问你一个可有异议?” “回禀师父,没有!” “好。接着说下去,你说不该玩火牛,为什么?” “……” “书倒是读得挺好,还知道有火牛阵这么一说。那书上是怎么说的,可还能背下来?” 学里的先生讲课和凌玉城不同,不是单单讲个故事,讲完了还得抄,抄完了还得背。两天前讲的课,复诵当然不成问题,此刻凌玉城开口问起,元朗一抬头,想也不想就是大声背诵: “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 孩子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夜风之中,凌玉城脸色沉凝,专注倾听。元朗开头还背得流利,渐渐口齿艰涩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小:“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所触……” “后面一句是什么?” “所触尽死伤!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玩火牛阵的……” “尽死伤是什么意思?” “是……给火牛碰到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受伤……” “你知不知道,刚才要是师父不在,来接你的是寻常的卫士,他们要死多少人?”凌玉城的声音仍然平和,元朗的脑袋却垂得越来越低,几乎要埋到了土里去: “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来的不是士兵,让这几头牛冲到村子里去,村里要死多少人?你还知不知道,如果你们点火的时候,哪怕有一头牛往你们这儿冲过去,你们几个孩子,会是什么下场?——就是纸上谈兵,也好歹想一想书上是怎么说的!” “师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被这样一句一句说着,小家伙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用力地吸着鼻子,却不敢让一滴眼泪落到地面上。凌玉城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叫他上前,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手伸出来。” “师父?!” 火光照耀下,亮在眼前的分明是一柄戒尺,寸许宽,尺把长,乌沉沉的尺面上一应花纹俱无,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将出来。元朗反射性地把伸到一半的右手缩回了背后,怯怯看了凌玉城一眼,见他无嗔无怒,却分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1 意思,只好咬着唇慢慢把手又伸了出来,平平地摊到了凌玉城面前。 “不学无术,肆意妄为,置自己、同伴和他人于险地,幸好不曾酿成大祸。罚你二十戒尺,可有异议?” “没有……” “大声点,我听不见!” “回禀师父,没有!” “啪!” 应答声还没消逝,戒尺已经猛然落了下去。便似通红的烙铁在掌心剜了一刀,刺眼的红痕立刻凸了起来。元朗全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甩手或是尖叫,沉沉的喝令声已经从头顶上方传来: “站直了!不许叫,不许哭!” “啪!” “……左手!” 二十戒尺简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先是火烧火燎,再是万箭攒心,那把戒尺终于收回去的时候,元朗已经连疼都感觉不到了,只能看见自己双手掌心都肿得高了至少一倍,亮晶晶的,连手指都不敢动弹一下。舌尖尝到淡淡的咸腥味道,却是他刚才忍着痛不敢做声,把下唇给咬得皮开肉绽。 与平时责骂他之后相反,师父并没有立刻把他揽在身边抚慰,反而将手按在他肩头,推得他转了一个方向。面前,八个伴读仍然跪着不敢起身,一张张仰望着他的小脸上,不是通红就是惨白。 “你是我的弟子,我只问你,也只罚你。至于你的伴读,该罚该赦,你自己处置!” 元朗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师父站在背后,看不见脸色,连搭在肩上的手也收了回去。八个伴读在面前跪成一排,左右两侧,黑衣黑甲的士兵手执火把侍立,沉默得像山上的岩石一样。 没有任何人给他提示,没有任何一个皱眉或任何一个微笑,告诉他现在怎么做才是妥当。 元朗只觉得手心黏黏腻腻的,刚才还红肿发烫的手掌心,此刻却似乎止不住地渗出汗来。 伴读挨骂,受罚,甚至挨打,他这大半年来已经习以为常。功课做不好,听先生讲课的时候走神,或者顽皮恶作剧……种种原因都是被罚的理由。被斥责,罚站,罚抄书,罚跑圈,一直到被戒尺打手心……虽然自己受罚还是第一次,可旁观,他经历过无数次。 可是,没有任何一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甚至他开口求情都没有人理会。 管束伴读有先生,管束身边伺候的人,有掌殿女官和总管太监。虽然是皇子,年方五岁的他,要做的只是管好自己,听从大人的教导。他也羡慕过先生和女官下命令时候的威严,可从来没有想过,由自己下达处罚的决定,竟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手掌不由自主地想要紧握成拳,刚一动,热辣辣的疼痛就提醒着刚刚挨过的戒尺。元朗深深吸了口气,吐出,再吸气,再次缓缓吐出的时候,原本慌乱无措的心情已经像投进巨石的水面,一旦不再去搅动,就逐分逐分地平复下来。 师父说过:碰到任何事情都要冷静,慌乱,除了让你做错事,什么好处都没有。 师父说过:在面对你下属的时候,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你心里没底。 师父说过:抬起头,正视他们,目光不要躲闪,脸色不要变化。你的心虚一旦被看出来了,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也会有人反驳或者怀疑你。 师父说过,如果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脸色才是对的,就什么脸色也不给他们。平静,在下面的人眼里就会变成莫测高深,让他们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他们,就会本能地敬畏你。 一千个一万个想要扭头看看师父的脸色,元朗还是强迫自己面向前方,高高地昂起了头。 “元腾、达鲁帖、阿羌、沈泽玉……”他从左至右,一个接一个点着伴读们的名字。语气平稳,态度安详: “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从你开始,一个一个说!” 师父刚才就是这么问的,先生,女官,每一次处罚之前,都是这么问的。目光扫去,每一颗小脑袋都低低地埋了下去,不敢和他对视。 “回禀主子,我没有劝主子,还跟着主子一起往牛身上点火……” “回禀主子,我让他们把牛牵过来的……” “回禀主子,我不该出这个主意……” 不管是因为师父站在背后,还是因为刚才一顿戒尺着实镇住了他们,伴读们再没有敢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而是规规矩矩,一个接一个地回答。到了最后一个,年纪最小,平时也最老实的步铭,他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呐呐了半天,只好嘟囔着道: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尽管场合实在不在不对,元朗还是几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角刚刚一动,立刻忍住,幸好那些伴读都垂着头,没有人看到他失态。元朗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沉声道: “不管你们做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做,火牛是我们一起玩的,祸是我们一起闯的。你们都是我的伴读。我好,你们也好;我不好,你们谁也好不了。” 夜风中,自己听着都觉得声音有些发抖,却是越说越是平稳。这些话,从父皇、师父和先生们那里听到过不止一次,却只有今天亲口说出的时候,才忽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他们都是自己的人。在外人眼里,他们先是“十一皇子的伴读”,再是元腾、达鲁帖、阿羌、沈泽玉…… “所以今天,我不问谁的错大,谁的错小。我挨了二十戒尺,你们和我一样,不多一下,也不少一下。可有异议?” “没有……”低低的,瑟缩的声音,如黑暗中的一丛丛灌木,在夜风中挨个低下头来。 “大声点,我听不见!”踏上一步,元朗学着凌玉城方才的样子,用尽力气,声色俱厉地喊了出来。 “没有!” “没有!” “回禀主子,没有!” 回答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元朗轻轻吐了口气,忽然就觉得手软脚软。他知道这时候万万不能示弱,狠狠捏了一下拳头,借着掌心的刺痛挺直了脊背,伸手去拿被卫士捧在旁边的戒尺。拿到手里才觉得沉甸甸的,知道自己肯定挥不动一下,更不要说一个人二十记。只好捧在手里,转身仰头,向低头俯视着自己的师父看去。 “师父……” “好。” 不等他说完,凌玉城已经向旁边一扬脸。立刻就有卫士疾趋上前,接过戒尺,躬身在侧。元朗在凌玉城示意下回过身,见那卫士分明是在等待自己命令,愣了片刻,这才重重点下头去。 一人二十戒尺。有元朗先前的例子在,那八个论年纪比他还大的孩子果然都站得笔直,没人敢叫,更没有人敢哭。元朗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把目光移开。 只是孩童,执刑的卫兵也不敢打得多重,最起码每个人受罚之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2 后,都是好好地自己走上来谢恩。然而,元朗却觉得,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伴读受责,比一年之前,看着师父当着他的面杖毙宫人内侍,更觉得难以忍受。 看着他的伴读们个个脸色煞白,眼里泪花乱转却不敢出声,元朗就觉得,那些戒尺,仿佛一下下都打在了他的身上—— 好容易挨到处罚完毕,一进卧房,不等卫士端了冷水回来替他洗手,他便筋疲力尽地缩进了凌玉城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玩这么危险的东西,是个家长都会把熊孩子揍一顿 但是让团子自己去处置他的伴读……小凌表示,谁叫你是主子的? 小凌:小孩子这种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痛,打手心算什么? 叫他一次吃够教训记牢了才是目的…… 第131章 锄禾当午知甘苦 孩子的脸色白得跟素纸相似。 凌玉城也不做声,由着小家伙靠在自己身上,看卫士端了铜盆进来,让他把双手浸在里面。浸了半天,才用鹅翎沾了药膏,亲手给他细细涂在手上。 淡青色的药膏散发着芬芳清凉的气味,一涂上去,热辣辣的疼痛就轻了很多。凌玉城不动声色地觑着小十一舒展开来的眉宇,直到把两只小手包成两枚不大不小的白粽子,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好些了么?” “我好难过。”元朗举着两只小手不敢放下,听到师父说话,立刻一头扑了过去,把脸埋在凌玉城前襟蹭来蹭去:“师父,我好难过……” “还疼?” “嗯……”稚嫩的声音闷闷的,因为埋在衣襟里,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楚。小小的脑袋用力上下点着,顿了一顿,又来回摇了几摇。 凌玉城并不追问,只一下一下抚着他脊背。年幼的孩子,伏在怀里像是一团棉花,轻轻软软的,直让人整颗心都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凌玉城抱了他好一会儿,等孩子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来,才轻声问道: “刚才罚他们的时候,你怕不怕?” “……怕。”小家伙轻轻颤了颤,往凌玉城怀里更埋得深了一些。“师父,罚他们的时候,我好难过……比自己挨打还要难过……” 对五岁的孩子来说,做这种决定,或许当真太过艰难了。凌玉城把小徒弟往上抱了抱,揽着他来回轻轻晃着。记得自己第一次处罚下属是在出仕之后……那时候,十四岁的自己,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 不是不想让他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可是不行啊……生在帝王家,注定他要不是像康王那样庸庸碌碌一世,就是拼出自己的一片天空。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他成长?自己,又能护住这个小徒弟多少年? “你做得很好。”他把怀里的孩子抱得高了一点,看着他的眼睛,毫不吝啬地给出赞扬。“站在那里的样子,说话的样子,都看不出一点害怕来。师父很高兴。” 还有些苍白的小脸立刻飞红,眼睛闪亮亮的,几乎发出光来。只是一亮之后,又迅速黯淡了下去,趴回凌玉城怀里,有气无力地小声嘟囔: “师父,如果我乖一点……如果我今天不闯祸,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挨打了?” 看他这个样子,其实很想从自己口里听到一个不字吧。凌玉城暗暗叹息着,却把小家伙拎了起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坐正了身体,才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道: “他们是因为你才挨打。——但不是因为你不乖,而是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或者说,你根本没想清楚这件事做出来以后会变成怎么样,你自己能不能收场,就贸贸然地去做了。所以师父才要罚你,所以你的伴读们,才会因为你挨罚。” “这次事儿小,所以只是戒尺。要是闯了大祸,不管他们在不在,是他们给你出的主意还是没劝住你,都不是二十戒尺可以了事……所以,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好好想一想,想想你身边的人!” 他说一句,小十一点一下头,小小的脑袋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听完了凌玉城的训话,垂下头努力地想了半天,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所以不乖其实没关系?” “什么才是乖呢?听大人的话?听父皇的话?”凌玉城叹息:“你是皇子,是人上人,这一辈子,你需要自己做决定的事情,远远比听别人命令做的事情多……所以,要紧的不是乖,听话,而是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看眼前晶莹剔透的眸子变得满是迷惑,知道孩子还小,一时半会儿听不懂,便收住了话头,再不说话。 元朗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却也不继续要求解释,而是问起一个自己更加关心的话题:“那师父,今天我这样罚他们,罚得对吗?” 果然是在介意这件事。想当年,自己第一次处罚过下属之后辗转反侧,在意的也是处罚恰当不恰当,公平不公平……“朗儿觉得,你罚得有道理吗?” “有……”顿了顿,又小小声道:“可是他们明明有些人犯的错大,有些人犯的错小……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只要罚得有道理,那就是罚得对。”凌玉城的语气柔和里带着坚定:“至于他们,有错在先,又被你压住了气势在后,只要你说出道理,他们是不会觉得你罚得不对的。” 话音里带着十足的把握,元朗听了,绷紧的身子便慢慢放软下来。凌玉城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今晚,你还有一件事没做,知道是什么吗?” 元朗慢慢地垂下了头,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立刻又止住动作,轻轻抽了口冷气。粉嫩的唇瓣上,几丝凝固的血痕异常刺目。他往凌玉城怀里蹭了蹭,却被一只大手抵住了肩膀,抬起头,师父看着自己的神色温和而期待,却没有半点纵容的意思。 “师父——” “今日事,今日毕。师父以前怎么教你的?” 小家伙的动作磨磨蹭蹭的,一边往下爬,一边高高地嘟起了嘴。师父对他虽然亲近,为人却是一向严厉,拜师一年多以来,除了生病那段时间,极少像今天这样把他搂在怀里抱着拍着。他只是想在师父怀里多赖一会儿……今天好累…… 虽然不开心,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跳下地,喊来一直贴身跟随的卫士捧了刚才涂的药膏,带他去了伴读们住的厢房。亲自看着人给他们洗手上药,又一个个聊了几句,换来他们惊喜感激的笑容。元朗也渐渐开心起来,等八个人都包扎完毕,才蹦蹦跳跳地回了卧室。 “回来了?”远远的,刁斗已经打了二更,凌玉城披衣靠在外间看书,见他回来,放下书向他点了点头:“快去洗个澡!” 隔间的浴桶里早就放满了热水。元朗满心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3 还想跟师父说几句话,却是一泡进浴桶,就觉得热气腾腾地涌了上来,蒸得他上眼皮和下眼皮粘在了一起。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双手把他抱出浴桶,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去看。 这一夜过得异常之快。仿佛只是一合眼,便被人拖了起来,外面天光已是大亮,吃过早饭,九个孩子便被抱上马,鱼贯出了军营,到了昨天他们玩得无法无天的村子里。 元朗老老实实地在凌玉城马上坐着,目不斜视。村子里的一切和昨天一模一样,猪在圈里哼哼,鸡鸭嘎嘎叫着乱跑,茅檐低矮,有些屋子要人弓了身子才能出入。可昨天还是样样新奇的东西,现在却让他根本提不起兴趣来看。 穿过一条土路,村子中间的大树下,两大一小三头死牛摆成一排。元朗被凌玉城抱了下马,站在一边,看着穿着黑红奇怪衣装的大人上前翻动死牛,有玄甲卫士兵上前说明:“……是小孩子恶作剧,惊了牛,不得已才击杀……” 那几个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只管认真听着,连连点头,几个农夫不停地擦着眼泪,说话的士兵站的笔直,眼角也不往他斜上一斜。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看他,却好像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一样,元朗脸上“腾”的一声,从脸颊到耳根烧了个通红。 大树下的人一会儿就散了,只有抹着眼泪的农夫们缩手缩脚地站在不远处,不敢走,也不敢上前。凌玉城也不看他们,半蹲下来,直直盯着元朗的眼睛: “这几头牛是你弄死的,对不对?” “师父,是我错了……” “牛是这几个人的。”凌玉城指点着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你弄死了别人的牛,应该怎么做?” “道歉……” “那就去。” 元朗的小脸像吃了酸橘子似的皱成了一团,却不敢违背,乖乖地上前。庄子上的农夫几曾见过这样锦衣华服的小孩子郑重和他们道歉,呐呐地搓着手,连说不敢。八个比他还高的伴读排成一排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等他说完了才敢开口,一个接一个,说的也是道歉的话。 这下应该够他记住了吧! 凌玉城默默地在一边看着,等元朗道完歉,带着孩子们去了村外。早有人牵了牛,套了犁在一边等着,凌玉城让元朗站在自己身边,指着田地对他解说: “牛是用来拉犁翻地的……没有牛,光靠人拉,可累得很……” 秋末冬初本不是翻地的时候,然而这一整个庄子都是玄甲卫名下的产业,不要说主家要找个人耕地给孩子看,就是找人把全村的地亩都改成鱼塘,身为佃户也只有听令的份。牛是犍牛,掌犁的是老农,耕完一亩地不过是眨眼工夫。来来回回耕了两遍,凌玉城让人解了牛下来,对着孩子们一挥手: “去,把这块地耕一遍。” 划给孩子们的地块不过一分,两陇宽,长度也不过百步——九个孩子一拥而上,拽犁头的拽犁头,推犁铧的推犁铧,折腾了半天,各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也只把那架耕犁拖动了几尺,而且歪歪扭扭浅浅深深,根本不成个模样。 这种惨状连身边的卫士都看不下去。贺留当年上山做山贼之前,好歹也是耕过地的,小声讲情:“大人,这犁太重了吧……就是村子里,不到十岁的孩子,也不用下地拉犁的……” “也好。”凌玉城早就等着这一出,闻言挥了挥手,早有人拿了小小的铲子过来,一一分发:“既然拉不动犁,用铲子翻地也是一样。做事麻利点,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吃饭!” 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们极其兴奋,叽叽喳喳地笑着,一下一下用力挖地。可到底年小力弱,把这一分地全部翻一遍哪有那么容易?没多久,昨天刚挨过打的手心便再次红肿起来,天上的太阳照得火辣辣的,偏偏连口水都没人给他们送! 很快就没人有力气说话。豆大的汗水沿着额角滚落下来,元朗却不敢停手,他不停,几个伴读更是没人敢停。撒开腿脚一口气就能跑完的田埂,在小小的铲子下面却俨然拉长了十倍。 一分地挖完,汗流浃背、饥肠辘辘的九个孩子,都是直接坐倒在了田埂上。 “你们刚刚忙了一上午,只挖了一分地。”唤人打了水给孩子们重新洗手,再次上了药,凌玉城站在地头搭起的茅棚底下,望着孩子们挖得乱七八糟的田垄。有卫士在茅棚下快手快脚地摆了午饭,可自元朗以下,所有孩子都有气无力地瘫在桌前,明明饥肠辘辘,却半点也不想往嘴里拔饭。 “一亩地是十分。一个大人,可以耕四十亩地,有了牛,可以耕一百亩。现在知道牛是干什么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团子:师父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只想要抱抱~~~~ 第132章 爱子之心计深远 回宫路上,凌玉城抱着小十一坐在自己马前,一字一句,细细地给他讲耕牛有关的律令礼俗。一路说,一路走,踏进宫门的时候,正好把太牢、少牢的区别讲完,结果就是提前半个时辰就结束了政务,兴致勃勃等着儿子挂到脖子上撒娇的元绍,等到了一个循规蹈矩上来行礼,一开口就是请罪的小皇子。 “请罪?”小小的孩子,虽然满脸疲惫,举手投足、遣词造句却都有了大人的气势。元绍望了凌玉城一眼,很艰难地忍住大笑的冲动,摸了摸儿子的头:“为什么?” “儿臣不懂事,在外面玩火牛阵,害死了三头耕牛……”小家伙飞快地看了坐在边上的师父一眼: “师父说,国家法令,擅杀耕牛的,要打二十板子,做一年的苦工……” 火牛阵…… 不愧是朕的儿子! 元绍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但是这会儿,面对满脸愧疚的儿子和端坐一边脸色沉肃的凌玉城,他也只能竭力维持住威严的表情,淡然问他: “知道错了?” “嗯……” “你师父又是怎么处置的?” “师父打了儿臣二十戒尺……然后……”声音小小的,有些窘迫,却并不慌乱。元绍听到一半就挑起眉头,跟凌玉城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凝神静气地听完,他不紧不慢啜了口茶,才在儿子紧张的目光中轻轻点头: “既然你师父已经罚过了,父皇就不罚你了。”看着孩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放柔了神色道:“来,手给父皇看看。” 小家伙苦着脸伸出手去。因是白天,不必担心手胡乱擦在被子上糊了药膏,中午重新上过药以后并没有包扎。元绍把幼子手心翻过来一看,果然红肿成一片,还打了几个大小不等的水泡,虽然已经挑破上了药,也可以想象当时绝不好受。 是早上挖地的时候被铲子磨出来的吧! 才五岁的孩子…… 一边想着,一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4 边瞥了凌玉城一眼。凌玉城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小十一的侧脸,并不与他目光相接。神色柔和而关切,却在小家伙偷偷望过去的时候收敛成一片淡然,仿佛不想让孩子看出做师父的也在心疼一般。 是不想在他面前争夺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单纯地不想惯坏了孩子? 不管怎样,元绍也不想在这当口深究。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小手托在掌心,仔细看过,他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狠狠揉了揉孩子的头发: “昨晚干得很好!当着这么多人一点也不怯场,还知道恩威并施,不愧是朕的儿子!” 孩子的小脸立刻亮了起来,开开心心往父皇怀里扑。元绍一时高兴,双手托住他腋下,抱着孩子高高抛了几抛,才在他清脆的笑声里把人抱在了膝上: “做错的事,你师父已经罚过了;做得好的,父皇这儿自然有赏赐!来,告诉父皇,你想要什么?” “……” “怎么?” “父皇……”元朗低头想了一想,到底还是扭股糖一样转过身子,半伏到他怀里。这样一来,虽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也几乎是套着他的耳朵细细发问: “我昨天这样罚他们……罚得对吗?明明有的错大,有的错小……我就怕他们不服气,觉得我罚得不公平……” “不服气?”元绍眉头一挑。“你是主子,他们是臣下。不要说你还给他们解释了为什么罚,就是没解释,主子赏的戒尺,他们也只有毕恭毕敬领罚的道理。还敢挑三拣四觉得不公平?” “可是……” “真有这种人,你告诉父皇,直接换了就是。你是朕的儿子,难道连几个伴读都挑不出来么?” 可是这和师父说的不一样……小家伙抿了抿嘴,决定私下里再问师父。元绍却只当他是年纪小底气不足,想着就算是皇子,用人的气势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出来的,便不再接着往下说,只管哄他说些闲话。 累了一早上,兴奋过后,小家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开始不停地打架。元绍安顿了他去睡觉,看着他睡着,才拉了凌玉城陪他喝酒。因不是饭时,也就没有摆下酒菜,两个人一递一杯地灌下去两壶,元绍仰在椅子上,信口取笑凌玉城道:“这么早就教他御下恤民了?急着把青州传给他啊?” “怎么可能?”凌玉城一扬眉,一肘支在桌沿,另一只手懒懒地转着手里的酒杯。“青州是陛下的,当然要还给陛下。”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他?” “天下又不止一个大凉,又何必非要挖陛下手里的国土。”凌玉城向着元绍的方向扭过脸,目光却放得很远,仿佛越过他落到了遥远的边境,“等他长大了,凭着臣手里的兵,给他打一块地盘下来难道还做不到?” 这样自信到漫不经心的口气!元绍不由失笑,仔细想想,倒还真是凌玉城能做的出来的事情。以凌玉城的性子,以及和太子现在相看两相厌的关系,不愿意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太子手底下讨生活也是常理。两兄弟只要远到鞭长莫及的地步,朗儿就等于自立门户了,也不是不能相安无事—— “所以你就急着教他东西了?再过个十年八年,等他一长大,就把人远远的打发出去?” 杯中的马奶酒色泽澄清,芳烈香醇。一入口,便似一道火线从咽喉直烧到胃里,整个人都跟着腾腾地热了起来。 凌玉城其实不喜欢这酒。一则他生在虞阳长在江南,比起如此烈酒,更喜欢口感柔和的黄酒;二则……一尝到马奶酒特有的微微腥膻味道,那一夜比武招亲之后在黑暗中醒来,手足都被镣铐锁住的记忆,立刻就会在脑海中复苏。 可是,既然元绍拉他共饮,他也只能在桌子对面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尽量不让元绍觉得败兴。 有酒无菜格外容易上头,饶是他留意控制着不让自己多喝,也不一会儿就觉得微醺。身子有些轻飘飘的,头脑反而格外的兴奋,听到元绍问起有关怎么安排小十一的时候,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也就随口答了出来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忌讳的话题,自从上次元绍脱口说“是不是要朕换太子”之后,他本也就想找个机会把事情说清楚。果然他说起给孩子圈一块地盘,元绍也没有什么不快的表示,凌玉城心里一喜,自开口起就有些绷紧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下来。 果然,对北凉人来说,向外扩张总是好事,不会被疑到在离间父子兄弟、暗指太子不仁不悌 所以元绍说起”过个十年八年就把人打发出去”的时候,凌玉城的回答,就更加地轻松而随意起来: “十年八年怎么行?就算地盘打下来了,他上哪儿去找兵来护着?” “这不是还有你的玄甲卫吗?” “总得等我死了,我的人才会安心跟他走吧!” 当的一声,元绍手里的瓷杯落在了青砖地上。 隔着桌子看去,凌玉城微微向后仰着头,双目微阖,脸颊笼着一层酒气薰蒸的薄红,举止从容,神情安适。刚才那个字,仿佛只是话赶着话随口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可是,听到的时候,心口竟像是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这是凌玉城到了北凉之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到自己的死。 这之前,哪怕是伤痛抑郁到极点,哪怕是在梦中轻轻说“娘,你带我走吧”,哪怕是自己遇险消息断绝,凌玉城暗下决心准备相从于地下…… 他也从来没有,从凌玉城口中听到那个“死”字。 “胡说八道!”来不及细想,元绍就已经冲口而出,连声音都比方才聊天时高了不止一调,尖锐得连声带也撕裂了一般: “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被当头一喝,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凌玉城震了一下,整个人惊跳起来。不及整理思绪,他已经绷紧了身体,恭恭敬敬地向元绍低下头去: “臣失言了。” 又是称臣!又是请罪!元绍忽而有些气馁,刚刚几乎要烧穿顶梁骨的火气被这么一回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让他想要发作都发作不出来。他闭了闭眼,长长吁了口气,才觉得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的疼痛平复下来,抬手向下压了压,勉强着自己放缓了声色: “好了。平白无故的,怎么说起这种不吉利的话来了?” “陛下恕罪,是臣一时不慎,说了不该说的话。” 从神色到语气,都恭肃端谨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只是一句话的工夫,刚才共饮倾谈时轻松自在的气氛已经无影无踪,又回到了君臣奏对的格局。 元绍一时竟然找不到话说。凌玉城在他面前曾经是潇洒而肆意的,或者,这个人自有一分高傲,就是为人臣子,也不肯轻易俯首。从什么时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5 候开始,他在自己面前越发恭敬,越发拘束,谨守着臣子的礼节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句话不对就立刻低头请罪? 明明自己待他并没有任何异样,明明离京的时候还以监国重责相托,明明甚至曾经对他说,朕喜欢你—— 即使不与自己越发亲近,凌玉城又为什么,一日比一日畏惧疏远? “长生。”把回京以后的种种相处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看着挺直脊背端坐在对面,仿佛随时会跳起来肃手恭立的凌玉城,元绍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朕没有为朗儿做主?”想来想去,也就这件事可能让他觉得不快了。 “臣——”凌玉城极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一触,元绍还没来得及看出他的心绪,凌玉城已经反射性地低下头去: “……没有。” 那一瞬间,元绍分明觉得,凌玉城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臣不敢。” 不是没有,而是不敢。不敢想,不敢怨,不敢触怒。即使,的的确确,为自己亲手抚养的小徒弟觉得不公—— 可作为臣子,凌玉城除了“没有”之外,还能再说些什么? “长生。”他轻轻叹息一声,放柔了语气。“朕不是不疼朗儿。只是——” “臣明白。”不等他继续解释,凌玉城已经接了上去。“朗儿是陛下的儿子。他是臣的弟子,臣自然会为他打算,但是臣也明白,他首先是陛下的儿子,万事有陛下做主,臣能为他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辞色神情安详而坦诚,既无失望,也无怨怼。元绍刚想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念头一转,忽然一个寒战,冷汗已经涔涔地濡湿了背心的衣衫。 不失望,不怨恨,其实只是因为,不再期望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女不穿嫁时衣,好男不耕爷娘田 等着继承老爹的家产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凌你这样想着的时候为什么就觉得孩子继承你的领地产业是理所当然的呢?) 小凌: 既然你不护着他,那我护着他,我用我的方式给他规划未来 第133章 旧寒新暖尚相兼 这一顿酒,喝到最后颇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元绍倒也没有抬腿就走,趁着还没有到晚膳的时间,将内廷总管推荐的几个女官唤了过来,拉着凌玉城一一过目,逐个询问。花了小半个下午,终于定下了嘉明殿掌殿女官的人选。 新任女官名唤素筠,年约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平平,梳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用一支半点花纹也没有的玉簪固定在脑后。开口回话的时候,虽然恭谨,却总透着一股清清冷冷的味道。站在御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奉命抬头答话,目光从凌玉城身上掠过的时候,也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涟漪。 元绍问了几句,知道她出身书香门第,因为连死了两任未婚夫,心灰意冷之下自请入宫。当年云贵妃见她通晓文墨,便委她作了宫正司教导新进妃嫔宫礼宫规的女官,这一做,就是八年。 看面相,倒是个持身清正、也守得住寂寞的人,既然能教导新进妃嫔,压住一殿的宫女太监显然也不成问题。元绍想着,侧头去看了一眼凌玉城,见他神色间也没有什么排斥,便点头道: “就是你罢。——回头把嘉明殿上上下下理一理,有什么人需要换的,只管报了朕知道。” “奴婢遵旨。”素筠恭谨地福了一福。元绍点头遣了她下去,自与凌玉城一起带着小儿子一起吃饭。等晚膳撤下,小十一告退要回去做功课时,却对凌玉城道:“朗儿还是先在你身边住几天吧。虽说打点衣食的人得给他备着,可男孩子长大了,总要住到外面去的。” “臣遵旨——”平和的声音被一个兴奋不已的童声打断,小家伙一头冲了过来,撞在元绍身上,几乎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膝盖上去: “父皇父皇,朗儿能和师父一起睡了吗?” “……” “不行啊。”语塞中,倒是凌玉城弯下腰来,摸了摸孩子的发顶:“朗儿大了,要学会自己睡啊。师父陪了那么久还怕吗?” “哦……”小十一欣喜的脸庞顿时黯淡下来。想起那张窄窄的单人床,又想到师父那边比自己床上还要单薄的被子,他踮了踮脚,抱着凌玉城的脖子,用自以为只有凌玉城一个人听到的音量小小声道: “那朗儿就一个人睡好了……也免得,免得师父明明只穿着单衣,还要坐在床头陪我……” 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让人怎么能不心疼。元绍分明看到凌玉城的神色动摇了一瞬间,但还是牵起弟子的小手,微笑着把他送到了门外: “去吧。今天还有功课没有做完吧?明天一早,先生要检查功课的哦——” “师父放心!” 所以凌玉城只是想把孩子护在自己羽翼下面?看着凌玉城返身回到内室,元绍把“这家伙会不会在找借口不跟自己住啊”从脑海里删去,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说起来,朕也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练武了。——怎么样,过一手去?” 自从小十一染上天花,凌玉城飞马回京照顾开始,两个人足足有一个多月没有正正经经地一起练武拆招。是以并肩进了练武的石厅,两个人面对面站定,摆开架势,彼此都居然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陛下?” “怎么,还不动手么?” 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长剑指地微微躬身,而后剑尖蓦然上挑,直奔元绍咽喉而来。这原是他们交手的习惯,果然元绍脚步一错,举剑相格。两柄光华闪耀的长剑在空中交错而过,不多时,琤琤的轻响已经连绵成了一片。 凌玉城努力调匀着呼吸,刺、削、格、挑,满眼里只剩下火光映照下剑锋的光芒。每次都是这样,二三十招之后,元绍的剑招便越来越凌厉,让他只能打起全副精神应对。开头仅仅是拆招,支撑一会之后,剑上便渐渐加了内力,让他应付得越加艰难。 这还算是好的,十次当中总会有一两次,元绍会以气势凌迫,那种时刻就分外难耐,一次交手完,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已经分不出半点精神,元绍倒还颇有余力,一边见招拆招,一边打量凌玉城的脸色。百来招过去,凌玉城额头已经沁出了薄汗,只呼吸倒还不乱,只是微微急促了些。脸颊绯红,眼睛亮亮的,神采飞扬的样子,和之前在自己面前刻意收敛的完全不同。 只是手上毕竟慢了些。看来这些日子果然如凌玉城自己所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傅知道,三天不练,全天下人都知道。”一个多月没有练功,哪怕是小十一病好以后天天加练,也没法子一时三刻就找补回来。 细细想来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6 ,自出巡塞上回来之后,两人之间不管朝中政事还是私下相处,总有些兵荒马乱的味道。近了不好,远了也不好。再加上出巡时的那一段分离,像以前那样关注凌玉城的武功进境,不时给他定下功课,一招一式地耐心打磨,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凌玉城这人啊…… 思绪刚发散了一下,眼角闪过一道亮光,元绍及时偏头,森冷的寒气几乎擦着他的鬓角削了过去。他立刻收束心神,举剑相格,不料凌玉城并没有趁势追击,而是顿了一顿,正巧被他格了个正着,元绍手下一绞一震,就看着凌玉城手中的长剑远远地打着旋飞了出去。 今天怎么败得这么快,难道是累了,或者仅仅是觉得器械已经练够了想换成空手?元绍暗暗忖度着,信手抛开手中长剑,提气喝道:“看招!”左掌一立,斜斜向着凌玉城肩头削了过去。 这一招似疾实缓,单以招式而言并不难应对,无论是后退避让还是趁势反击,或者单纯格挡招架,元绍这两年教给凌玉城的招式中,至少有五招可以用来应付。难就难在元绍这一喝中提起了全副气势,像一座山似的当头压了下去。 元绍武功大成以来不知和多少人交手,武学境界未达先天的人冷不防被这么一喝,多半会应对失措。可凌玉城当年在虞夏时就能顶着他的气势还手抢攻,这两年来又被他磨炼了多次,这一逼,也不过就是给他加点压力罢了…… 一掌劈下,果然凌玉城身子一侧,右手立掌如刀,劈向他左手脉门。应对得还算中规中矩……元绍暗自点头,左掌顺势变招,变削为拍,已经和凌玉城劈来的右掌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这一掌他不过提起了两分内力,满拟凌玉城肯定能轻松接下。谁知掌心内力轻吐,所触之处竟是一片空空荡荡,元绍大吃一惊,急忙收回掌力,却哪里还来得及!内力如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了进去,凌玉城声都没来得及出,人已经向后倒撞出去。 “长生!”双掌一触即分,元绍急忙纵身抢上,堪堪在凌玉城跌在地上之前把人接在了怀里。刚把人搂住,委顿在他怀里的凌玉城已经反手抓住他手腕,强挣着就要起身。 “你先静一静——” 元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凌玉城身子颤了一颤,背对着自己向外扭过头去。电光石火间,紧紧抿起的嘴角,已经沁出了几缕血丝。 又在逞强了! 元绍想也不想,手掌在凌玉城背上一贴。内力到处,凌玉城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口,还没说话,就是一口鲜血喷出。看他吐血,元绍反而松了口气,徐徐送入内力助他平复气息。待得掌下的内力运行由杂乱而渐渐恢复平静,才问道: “刚才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臣——” 这几个字在此刻听来尤为逆耳,元绍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头,然而看见地上和凌玉城衣襟上点点滴滴的鲜血,也只能收敛自己心绪,放缓了声音道:“没事。你说。” “臣刚刚收招不及,又被陛下气势压了一下,内息逆乱……所以……” “收招不及?”应该就是自己走神时候的那一剑……“那还勉强自己收招,难道你还能伤了朕?再说,就那样也能内息逆乱?”元绍薄责一句,却不打算现在就刨根究底,手上用力,环着凌玉城腰间,半扶半挟地带着他站了起来,朗声道:“来人,传太医!” “陛下——” “怎么,你不想要太医?”今晚是不能继续练功了,元绍不由分说,扶着凌玉城往外走去,一边微微沉吟了下,“那叫你那个……杨秋?来也行。” “陛下,臣只是内息岔了一下而已……”耳边凌玉城犹自在轻声分辨,元绍却不打算惯着他讳疾忌医,一扬下颌,门口当值的侍卫行了个礼,当即转身而去。元绍一只手托在凌玉城肘下,让他大半重量都交在自己身上,走向门口的脚步却被拖得一顿,凌玉城身子往后坠了坠,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要说内息走岔,这种伤势还有谁比陛下更懂?臣以为,实在不用急着招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了玻璃博物馆……颇有趣……我们的先祖在春秋战国时期就用玻璃做出了看上去和玉没啥区别的剑格和玉璧琀蝉啊…… 第134章 何时枕簟共新凉 元绍抬起到一半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以他的性子,不要说叫一个杨秋进来,就是这会儿命令侍卫四出,把全京城的太医全都拘过来,也不值得他动一根眉毛。太医什么的,不就是伺候人的么?用得上用不上,主子想起你就是你的福气。空跑一趟又怎么了,就跑折了你的腿不成? 但是凌玉城的话也有道理。练功习武难免磕磕碰碰,偶尔有个内伤也不奇怪,这种伤势,太医哪有他懂?等太医拖拖拉拉地诊脉,磨磨蹭蹭地开方下药,耽搁半晚上煎一碗苦药汤子上来,他直接用真气探查梳理,早就把伤势治得七七八八了。哦,那个杨秋还是被废了功夫的…… 再说宫门已经下钥,这会儿开宫门派人出去叫人,且不说浪费时间,这动静就小不了。到明天早上,天晓得会传出什么谣言来。这样一想,便开口道:“回来。” 快走出廊道的侍卫立刻止住脚步,转身行了个礼,回到自己哨位上站得笔直。元绍慢慢举步,凌玉城却挺直脊背,放开他手腕,手臂更是向外一格,挣开了他的扶持。 ……这是过河拆桥的节奏么?刚答应了他的要求,就迫不及待地闪人? 不,就算过河拆桥,也好歹等他帮忙看过伤再说吧…… 这样想着,元绍却没有什么不快的意思,反而有几分好笑。顺势放手,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注意着身边人的动静。见踏出第一步时,凌玉城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后面就越来越是稳当,也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优哉游哉地跟在他后面慢慢走去。 只走了十几步,凌玉城的步子就慢了下来。元绍还道他有什么不适,加快脚步赶上前去,不料凌玉城微微侧身让在一边,等他走上来才并肩前行。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比他落后了半步。 都想起礼数来了,看来是当真缓过来了…… 元绍暗暗松了口气,也不言语,放慢脚步,与凌玉城缓缓并行。一时回了寝殿,快手快脚地梳洗更衣完毕,便把人拉到床榻上坐下,自己盘膝坐在他背后,伸手抵着他背心,调动内力,凝神探究他经络之间可有异状。 暖洋洋的内力沁入经脉,凌玉城本来的内力先是蛰伏不动,逐渐也被他带动着一起游走。一个圈子转下来,元绍就彻底放了心——或许有些微伤,却说不上严重,最多也就是好生养息两天而已。嗯,这两天还是不要拉他动手了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7 ,让他多休息休息的好…… 一边想着,掌心输出的内力却是不停,仍然在凌玉城经脉之间一圈一圈的转动,安抚着、滋润着一些细小的损伤。不知不觉地,两个人身上都是越来越暖,被他手掌抵住的脊背也放松了下来。 十月初的天气,京城还没有烧炕,昭信殿里的地龙火墙自然也没有点燃。两个人刚刚沐浴过,寝衣单薄,手掌贴在脊背上,几乎可以直接感觉到脊骨的形状。凝神运功之余,元绍也不免有些惊讶:比起今年春天,自己日日替他推拿的时候,凌玉城怎么瘦了这么多? 而且,他居然直到现在才发觉…… 还是天天躺在一张床上呢。这话说出去,只怕都没人肯信。 ——或者,直接让人笑掉大牙? 也难怪凌玉城在他面前恭谨拘束,人和人之间的交情,总是处出来的。从他出巡到现在好几个月的功夫,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机会都少,更不要提像过去那样天天粘在一起,说完了政务说武功,说完了武功说闲话,就是聊起朗儿的功课进度,都能津津有味地谈上半天,常常一晃就到了熄灯就寝的时候。这一见得少,说得少,他自然就疏远了。 不过,知道了原因就好。刚到他身边的时候,凌玉城比现在要别扭了不知几倍,也让他慢慢暖过来了。何况是现在? 元绍轻轻吐了一口气,感觉凌玉城内息的运行渐趋流畅,便一分分收回内息,最终撤手。弹指灭灯卧倒,果然过了大约一周天的功夫,凌玉城也窸窸窣窣地躺了下来,只是与他隔了尺把远的距离。 “好些了么?” 不等凌玉城回答,元绍已经自动自发地靠了过去。背对着自己的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安安静静地侧身躺着。元绍顺着他肩头摸了下去,握住脉门凝神片刻便即放开,翻身躺平。这么一番动作下来,两人之间,就只剩了不到一个拳头的空隙。 而凌玉城的肢体,也从开始的僵硬,逐渐逐渐放松了下来。 这一夜过得飞快,仿佛只是一闭眼的工夫,天色就已微明。晨光刚刚透入窗纱,凌玉城已经睁开了双眼,侧耳听了一下元绍的呼吸,掀开被角,小心翼翼地往床脚挪去。 刚挪动了两下,腰间就是一沉,一条手臂缠了上来。凌玉城一僵,耳边已经传来了元绍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犹带困意:“刚受了伤,也不好好休息?练功也不差这一早上吧?” 一边说,一边把人拉进怀里,箍了个结结实实。凌玉城本能地想要挣开,可那条手臂虽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压,却制得他无法发力,只能老老实实地顺着躺回去。向后一靠,脊背便挨到一个暖暖的胸膛,紧跟着前臂被轻轻拍了两下: “睡吧。还早。” 只这一句吩咐,便再也听不到说话声,只能感到清浅绵长的呼吸一下下吹拂在颈间。凌玉城无奈地闭上眼睛,想要睡个回笼觉打发时间,无奈再怎么收敛心神都没有办法入睡,反而觉得静卧不动的四肢越发僵硬起来。 元绍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拥抱、这样的亲近…… 若说出于无意,仅仅是要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他绝不相信,一两个月前说的话元绍就已经忘了或者已经改变主意;若说有意为之,元绍分明说过,绝不迫他…… 可是,这样力度的禁锢,不用力绝对推不开;用力的话,难道要把话挑明了说不成? 到时候元绍一句“你想太多了”,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想着,想着,只觉得身上阵阵燥热,相贴的肌肤传来的每一分热度,都让人更加烦躁一点。偏偏连辗转反侧也是不能,只好尽量调匀呼吸,强迫着自己放松四肢百骸,伪装成已经沉沉睡去的模样。 可恶!那家伙倒是入睡得快! 背后,元绍其实并没有睡着。 怎么可能睡着呢? 自从对凌玉城表白自己心意之后,——再往远里说,自从他出巡北疆之后,就没有这样同床共枕,确切说,是没有这样并头而卧,把人结结实实地抱个满怀。当然,那天早上隔着被子抱住他绝对不能作数! 屈指算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呀。 怀里的躯体一直微妙地绷紧着,迟迟不曾完全放松。之前以为那是习武之人的常态,即使在睡梦中也对外界保持着一份戒备;然而那一晚风雪中的长跪之后,他出外把人叫了进来,凌玉城放开一切戒备被他拥在怀里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 后来,病中几日几夜的亲身照顾;寒冬里一日不辍地替他料理旧伤;渐渐的,即使不是伤中病后、虚弱无力,两人共卧的时候,凌玉城也会不知不觉地靠过来,在他身上寻求一分放松安适。 可是现在,那个人的僵硬紧绷,让元绍俨然觉得,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与流水。 ……或者,凌玉城的紧张,仅仅是因为窘迫? 毕竟,之前曾经说过“你是朕喜欢的人”。 可是,被对自己表白过的人这样搂着,凌玉城居然还能没有反应?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怕自己会更进一步?那他现在就应该挣开了,没理由安安静静躺着;相信自己遵守承诺不会动他的话,也不该是这样绷得紧紧的…… 也许是……或许是…… 左思右想得不出个结论。一时觉得自己都说了喜欢他,凌玉城还半点也不防备,莫非真把自己当成吃素的不成?念头一起,简直想把他和自己狠狠揉作一体,再也拆分不开。一时又觉得现在这样就好,没准这么抱着抱着,凌玉城就跟以前一样习惯了,到时候,岂不是做什么都水到渠成? 一念欢喜,一念烦恼,心猿意马之间,身体反而越来越热。若非心头还保持着一分清明,只怕早就让凌玉城看穿自己其实是在装睡。元绍小心翼翼地调匀着呼吸,可那人发间清新的皂角气息丝丝沁入鼻端,和着肌肤上的暖气,让他越来越觉得控制不住自己。 柔和的微光满满的洒在帐中,即使凌玉城背对着他看不见脸色,仅仅是朦胧暖光笼罩下的一个轮廓,也让人分外心动。 铁勒部逐水草而居,原先贵人床帐用的都是毛皮,入主中原之后改成了厚重的锦缎;然而凌玉城却嫌这样太过憋闷,于是他从善如流,将床帐换成了轻薄的绡纱。即使晨光熹微,也能透过这样的帐子,在凌玉城散于肩头枕上的发丝间添上一层暖意。 可惜了,那人终是背对着他……如果能转过身来,将脸颊埋在他肩窝里,又该是让人怎样心满意足……哪怕什么都不做,只借着晨光这样细细看他眉眼,一遍一遍地用目光描摹…… 神思飞越间,凌玉城忽然毫无预兆地翻了个身。元绍一惊,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装睡,就对上了一双湛湛的眸子。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8 “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表急嘛~~~事情总要一点一点做,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吃,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第135章 风定云闲花自落 面面相觑。 元绍眨了眨眼。 凌玉城也眨了眨眼。 互相对视的两双眼睛里,都映着另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看不见丝毫迷糊的困意。 元绍一只手还搭在凌玉城腰间,此刻往前伸也不是,往回缩也不是。凌玉城一只胳膊肘支在身侧,作势欲起,还没来得及发力,整个人就生生地僵在了那里。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却是从凌玉城的那一声“陛下”之后,便只能听到彼此静静的呼吸声。 “……醒了?” 一瞬的静默之后,元绍抢先开口。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握住凌玉城手腕,送进一缕真气,沿着他的经络细细地探寻。 凌玉城到了口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元绍收回真气,吁了一口气,翻身躺平,然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好倒是好点了。——怎么,睡不着?” ……陛下您刚才是装睡呢还是装睡呢还是装睡呢? 这句话在凌玉城舌尖滚了七八遍,到底还是默默地吞了回去。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灼灼的热度,沁入后背的体温,也提醒着那一刻紧密到几乎没有间隙的拥抱。然而,最是让他惊心的是,靠在元绍怀里的时候,虽是尴尬、虽是烦躁,他却没有半点厌恶的感觉…… 有些事,元绍不提,他也还是装糊涂比较好吧。捅破了窗户纸,对元绍没好处,对他自己更没好处! “醒了,就睡不着了。”他淡定地起身披衣,一边把胳膊往袖子里塞,一边回答。“多谢陛下关怀。” 并头而卧实在是个不太适合君臣奏对的姿势,元绍还躺着,他已经坐起来了,就更加不合适了。凌玉城就只好把身子偏了一偏,尽量正面对着元绍,正好塞另外一只袖子的时候胳膊不会从元绍头脸上方经过——就这样,在主君面前不低头是为不敬,低头……你坐着他躺着,低头也是在俯视他好不好! 不得已,只好把口气放得轻松自然一点:“天天都是这时候起身,想睡懒觉,都没这个福气了。——再说,想想之前耽误掉的这么多公务,臣就恨不得根本用不着睡觉,好把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干活儿。” “……”这样看着他真别扭……元绍不免也跟着起身。说起来都是因为小十一的那场病,一个多月的时间,凌玉城全副心思都扑在弟子身上,连青州的事务都托给了下属们共同处分,根本无暇旁顾。至于国家政务,咳咳…… “说起来,收容殉难将士孤儿的武堂已经建好了,钱粮器械也即将调拨到位。倒是主事人选,你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 说到正事,凌玉城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一边快手快脚的整装束带,把全身上下收拾得紧称利落,一边侃侃而谈。这件事他早有腹案,也和元绍讨论过不止一次,只是后来他实在没心思才耽搁了去。此时元绍再一次问起,自然回答得流畅之极。 这一聊就聊到了早朝即将开始。一起视朝完毕,两个人就开始各忙各的,元绍审阅奏表,接见大臣,当中还抽空和小儿子一起吃了个午饭;凌玉城干脆出了城,照常操演玄甲卫。操练之余,青州积攒下来的事务也要他多看一眼了。 又是一年秋收毕。工部之所以被称为冬官,就是因为不论沟渠水利还是道路城防,都得赶在秋收完毕之后的几个月内进行。一则农闲,二则有了秋粮入仓之后的赋税做底气,地方官心里才有数,哪些活应该加紧做,哪些活不妨暂时放一放不是? 自然,细碎的事务不用凌玉城插手,可青州这一冬的整体规划,他不盖印批复,半块砖都甭想垒上去。小十一病好之后的这几天,凌玉城就差没日没夜地扑在这上面了。 嗯……该不该请求巡视青州一段时间呢?今年他还没回去过呢。只是回封地的话,把小十一放在宫里他不放心,一定要带走的话,又太着相了…… 直到和元绍坐回一张桌子上,晚饭的菜肴摆满了一桌子,凌玉城看着小家伙无忧无虑的笑脸,仍然没有打定主意。 他这样有些心不在焉的态度,连元绍都看出来了。等吃完饭,小十一告退回去,元绍看着凌玉城投向门口久久不曾收回的目光,忽然促狭心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凌玉城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本能地抬起手,用力拍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愣在了那里。 元绍低头看看,手背上几道指痕,肉眼可及地红了一片。而凌玉城瞪着元绍手背上那片缓缓浮起的红痕,更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的杰作自己居然会拍在主君手上!只呆了一呆,他便慌不迭地笔直站了起来: “臣” “坐下、坐下。”不等他说出第二个字,元绍已经回神,手掌在凌玉城肩头一捺,把他按得原样坐了回去。掌下触及的肩背紧紧地绷着,元绍刚拍了一下,凌玉城又中箭也似地窜了起来: “臣去拿药膏!” “……”其实这种程度的“伤”根本用不着药膏的好吗? 话虽如此,看凌玉城头也不回地奔进卧室,元绍还是没有开口阻止。凌玉城送上门要为他抹药那是多好的事儿,往外推,他傻了么? 这一等就是半天。元绍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把头扭到了背后,凌玉城才拿了个青花瓷罐子,低着头,一步一蹭地走了回来。旋开瓷罐的盖子,凌玉城一只手用罐里的扁平瓷勺沾了点药膏,另一只手拉起元绍的手,轻轻向他手背上抹了一层,而后小心翼翼地揉开。覆着薄茧,有些粗砺的指腹摩过细嫩光洁的手背肌肤,力道却很轻柔,仿佛是害怕碰痛他的伤处似的,一阵阵微微的麻痒直直搔入心底。 “你……” “陛下稍待,片刻就好。” 眼前的人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脸,一只手却在他想要抽回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元绍只好保持不动,等凌玉城抹完药放开,才悠然道: “其实朕想说的是,你弄错手了。” “……” 有这么一段插曲,凌玉城再次涂完药、回到卧房的时候,元绍等待的时间就越发漫长。好容易等他回来坐下,再次抬眼去看时,元绍身姿端正,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刚才根本就不曾动过只有嘴唇紧紧地抿着,甚至微微有些扭曲。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在恼怒,仔细看时,才能看出即将喷薄而出的那一缕笑意。 “陛下……” “刚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朕都以为你人坐在这里,魂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29 已经跟着小十一飞了!” 调侃的语调里,凌玉城微微低了头,有些赧然,目光却不自禁地往元绍手背上一溜。看他这样,元绍原本没放在心上的,却故意把那只刚抹了层药膏的手背往外亮了亮当然,务必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继续取笑: “这还好是住到谨身堂去,就在隔壁,又是你的卫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等过了年我们去鸭子河畔捕天鹅,离这儿几千里路,你还不得把脖子给扭折啊?” 他只是随口一说,凌玉城却是全身一凛。如果说他自己去青州,把小十一丢在京城有父皇看着他都不放心的话,两个人一起东巡,离京城千里迢迢,京里能做主的只有太子,那简直是把孩子一个人放在狼窝里!虽然宫里肯定还留着几个他的卫士,可几个卫士管什么用! 现在的小十一,可不是两年前还没交给他时,在后宫角落里没人搭理的小小皇子! 想到这里,微微舒展了下身体,悠然回道: “那就带着他一起去好了。反正朗儿也大了,该出去见见世面。再大几岁,臣还想带着他上战场呢。对了,陛下第一次上战场是几岁来着?” 这句话看似无意地冲口而出,其实却是他细细斟酌的结果。特权这种东西毫无疑问要省着点用,相对去青州,当然是远赴鸭子河的时候把徒弟带在身边更安全些。至于封地,一年多没去了,再多半年也无妨,大不了回来的时候请求陛下分道而行,快马加鞭去青州转一圈儿就是。 虽然不愿意,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相比青州而言,京城,有元绍、有小十一在的这座京城,对他的牵绊已经越来越深了…… 元绍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凌玉城上半身微微前倾,嘴角含笑,眼里闪着半是期待、半是好奇的光芒,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是关注。元绍笑了笑,故意向后靠了靠,昂起下巴: “你猜?” “臣是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凌玉城提起要带徒弟一起走,也不过是在试探,只要元绍不曾明确的表示反对就心满意足,此刻乐得顺着他绕开话头。一边说,一边觑着元绍的神色,看他脸色淡淡的,似乎不以为意,便慢悠悠道: “陛下肯定比臣要早了。大凉全民皆兵,民风悍勇,臣曾经听说,但凡骑在马上挥得动刀的男儿,就上得了战场。陛下又是从小习武,想来……十岁?” “七岁。”元绍嘴角一勾,自得的神色溢于言表,显然对凌玉城没猜中感到很得意。“坐在父皇马前见识战场是七岁。至于你说十岁,那时候朕已经自己骑马冲阵,亲手杀了第一个敌人了。” 当然,马前马后,团团围绕的侍卫和伴读是少不了的……不过这就没必要特地说出来了不是? 看他得意,凌玉城也很配合地送上一个惊叹的眼神。不管怎样,十岁能上阵杀人已经很了不起了,看元绍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别人砍残了故意放过来给他杀的:“臣十岁的时候,还被先生拘着读书……” “你也不容易了。十四岁上战场就独当一面,真是天生就该做武将这一行的!”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是天生就该做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药罐里放着的那把小勺子…… 其实我脑补的是面膜棒来的(自pia) 不过其实应该是圆柱形,尽头有个小凹坑来的 第136章 羽林犹宿殿前霜 或许是意识到凌玉城对小十一的维护,此后连续五六天,元绍时不时地把这个最小的儿子叫到跟前。不是一起共进午餐,就是手把着手给他校正射箭的姿势,或是亲笔为他批改习字。以至于这一天,清河公主入宫请安的时候,元绍留女儿一起吃饭,作陪的居然就是小十一。 第一次和幼弟一起吃午饭的清河公主很是多看了小家伙几眼。 之前一半是年纪小,一半是不受宠,除非是中秋、除夕这样合家团圆的宫宴,十一皇子从来没有和兄姐出现在一张饭桌上过。今天不年不节的,他居然能够上桌,可见之前听说的,小十一越发受宠不是谣传。 虽说因为驸马重伤,清河公主已经好几个月没踏进宫门,可这位元绍膝下唯一的公主是什么人?十二三岁就跟着母妃管理宫务,可以说宫里有头有脸的女官、太监,就没有她不认识的。哪怕是现在,职司供应皇室用度的少府令也是她的门下,后宫又是基本无主的状态,她想知道些消息还不容易? 仔细打量,这个还没满六岁的小弟弟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衣,紧身窄袖,收拾得十分利落。小家伙还没到戴冠的年纪,乌压压的头发扎了一根小辫,辫梢用红绳扎缚,末端缀了一颗指顶大的珍珠。这珍珠光洁无瑕,就是用来作她钗头的大珠也足够贵重,却只是随意拿来给小儿束发,让人感叹果然是天家富贵。 因为年幼,小十一坐在特制的高椅上才能够到桌面。可那椅子只是腿高了一截,其余和大人用的靠背椅一模一样,小孩子坐在上面四边不靠,空空落落的。小十一就能稳稳地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半顿饭下来都没有试图去靠一下椅背、扶一下扶手。 见她一眼接着一眼地打量对坐的幼弟,元绍心念一转,嘴角已经挂上了笑意。“好久不见你进宫了——驸马可好些了?” “劳父皇牵挂,已经好得多了。”虽然自家夫婿的伤势是父皇特地指了太医诊治,隔三岔五的叫了太医去回话,家里赏赐的药材都堆了半间屋子,可该有的寒暄也得有。清河公主盈盈浅笑:“到元宵的时候,差不多就能陪父皇一起看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阿夜这次伤得实在是重。”元绍轻轻点头:“缺什么东西就来和父皇说。听说你今儿进宫路上还给两拨人让了路,何必?不要说阿夜只是在养伤,就是他再也上不了马、开不了弓,你也还是父皇的女儿,是我大凉堂堂的公主!” 清河公主微微垂着脸庞,只是温柔轻笑。权贵之间车马争道再正常不过,阿夜重伤,就不免有人蹬鼻子上脸。她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那不代表就怕了谁。 驸马禁足半年又如何?革职罚俸、羽林将军换了人做又如何?当日父皇音信不知,驸马跟着失踪,她也敢在昭信殿说出那句“羽林卫奉诏”!若仅仅驸马养伤就让羽林卫大权旁落,她枉做了大凉的公主! 元绍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他这个女儿,在父皇面前、在夫君面前温温柔柔的,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心中可自有丘壑。上下打量,宝贝女儿衣饰华贵,璎珞矜严,可脸色却总是少了那么一分容光焕发的娇艳,眉宇间甚至有些隐隐的疲惫,想来这些天照顾驸马伤情也是劳心劳力—— “可惜阿夜伤得不是时候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0 。”他故意大声叹气: “你出嫁也有好几年了,朕本来想着也该有好消息,谁知阿夜又在这节骨眼上受了重伤。看样子,朕想要抱外孙,还得再多等几年了……” “父皇!” 公主玉颊飞上两朵红云,轻轻跺着脚,只是娇嗔不依。元绍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酒,看看脸颊通红的女儿,又看看坐在高脚椅上,有些茫然的小儿子,摇着头哈哈大笑: “好啦好啦,朕这次东巡不带阿夜出去,让他好好陪陪你。也省得你看自己弟弟就馋成这样!” 说到做到,过完上元节,带着重臣大将浩浩荡荡奔赴鱼儿泺的时候,元绍果然没有把驸马给拉出来。不但驸马,连新婚不满一年的康王也留在了京城。太子是惯常留下来监国的,所以,这一年去鱼儿泺放海东青捕天鹅时,相伴左右的唯一儿女,居然是刚满了六岁的十一皇子。 这次出关,元绍并没有选择过去两年走惯的线路,而是取道东方,从广武卫的地盘出关。一进草原,就是丁零、渤海两族的地盘。 “这条路比较近,路上不用那么多宴饮,就可以走得慢些。等到了鱼儿泺,捕过天鹅,这天儿也暖了,再从奚族地界徐徐回京就好。”元绍负手站在高高打起的帐帘边,目光在夯土台下方一朵朵、一簇簇的帐篷上掠过,划过无尽雪原,直落到天际尽头绵延的白色山脉上,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道: “不然的话,大人无所谓,小孩子只怕是受不住。当年朕第一次跟着东巡,父皇带朕走的,就是这条路。” 原来毕竟是怕孩子受不住寒……凌玉城低了下头,看着站在帐篷当中,正在努力穿上外出大衣服的小小徒弟。幼童毕竟比不得大人耐寒,就算比得上,大人也舍不得他挨冻。所以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比大人足足厚了一倍。 此刻小十一穿着件厚厚的皮袄,正在努力给肩头的貂皮斗篷带子打结。边上两个内侍腰弯得低低的,一个捧着条貉子毛的围脖,另一个捧着顶暖帽,帽顶上还放了一对小小的暖耳。小家伙重复好几次,才在颔下打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扭头看了眼暖帽,小脸就皱成了一团: “师父,这个可不可以不戴——” “你说呢?” “呜……”小小的苹果脸瞬间苦了下来,元朗嘟着嘴,乖乖地取过暖耳戴好,再将围脖绕了两圈,连口鼻带脸颊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耳朵尖上露出两簇洁白的软毛。最后扣上暖帽,一眼看上去,整个人根本就成了个小小的毛团儿,只剩下两只眼珠子露在外面,滴溜溜的来回转动。 “师父——” “嗯,去吧。” 小家伙欢呼一声,拔腿就往外冲。经过凌玉城身边的时候,凌玉城手指动了一动,到底忍住了没有伸出爪子,到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去扑楞两下。师道尊严师道尊严啊,要保持这玩意儿,还真亏得慌—— 那边,小十一已经冲过了站在大帐门口的元绍,急不可耐地向帐外跑去。关外天寒地冻,昨夜里撕棉扯絮地下了一夜大雪,帐顶上积雪盈尺。皇帝居住的寝帐前方自然有人打扫压平,可道路两边厚厚的新雪就没人去管,大帐门口站岗的军士早都换上了及膝的马靴,一脚踩下去,绵密厚软的新雪直没到小腿肚。 只跑了十几步,小家伙就狠狠地绊了一跤,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他手脚乱舞,在厚软的新雪里挣扎着划了几下,好容易竖起了上半身来。试探着想要迈步,却是刚踩下一脚,整条大腿都没进了雪里,雪哗哗地往靴筒里直灌进去。一扭头,被推到道路两边的积雪,根本就是一道高高的雪墙。 背后,哈哈的笑声陡然扬了起来。 “父皇!”再一次尝试靠自己行走没有成功,小十一扭过头,可怜兮兮地向元绍伸出两只手去。 呜呜,父皇最坏了……看到朗儿弄成这样,不说来救,还在一边笑得那么开心…… 笑声中,元绍大踏步上前,一只手抓住小儿子的衣领,随手把他从雪里拔了出来,高高拎在半空抖了抖。细碎的雪粒哗哗地从围脖、斗篷和靴子上落下,一时却抖不干净,连眉毛和鼻梁上也沾了点小小的雪珠,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元绍又是狠狠地笑了一场,把小儿子往空中抛了两抛,才亲手抱着送回帐里。早有侍从飞奔去拿替换的衣服,凌玉城看着小家伙上上下下更换一新,又灌了他一碗姜汤,才捏了捏那个通红的耳朵根: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自己骑马了吧?——这么大的雪,你连走到马前面都走不过去!” 这一耽搁,大队人马拔营起程的时间,就足足晚了半个时辰。小十一乖乖地坐在凌玉城马前,东张西望,兴奋到了十二万分。第一次远离京城,看到这茫茫一片的辽阔雪原,哪怕眼前一望无际,除了白雪还是白雪,他都能眼睛也不眨地盯着看,一个时辰也不厌烦。 “朗儿,冷不冷?” “不冷……” 一边问,凌玉城一边褪去手套,摸了摸孩子身上。冬季天寒,即便是难得一见的晴和没风的日子,小家伙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也冻得通红。幸好缩在皮手笼里的小手暖呼呼的,里面一个苹果大小的手炉也还带着暖气,至于脸上手上,预先都涂了厚厚的面脂,一时倒还不用担心被寒风吹得皴了。 他此刻正和元绍并马而行。金吾卫、羽林卫、玄甲卫,加上前来拱护的地方族长,长长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两人不耐烦嚣,索性就策马远远地跑开了去,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尽情奔驰。蓦然眼角边一道红影闪过,不及转头细看,小十一已经嚷嚷了起来: “狐狸!”他在马鞍上扭动着身子,小手直接伸出了手笼,指着前方,语调扬得高高的: “师父,我要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个大情节开始…… 第137章 缄情远附雪原人 小徒弟在马鞍前面扭得像颗跳豆。凌玉城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一只手揽住他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摘下了弓箭。一夹马腹,元绍亲手套来送给他的那匹骊马箭一般地冲了出去,而凌玉城就在小十一咯咯的笑声中扣箭上弦,弓开满月。 “师父!师父我要活的!” 飒然一箭破风飞出,而小十一的叫声也追着弦音响了起来。凌玉城捂住额头都来不及,立刻再次开弓,第二支箭追风赶月,堪堪射中头支箭的箭尾。两支雕翎在空中折了个方向,一起深深没入雪地。险些被钉住尾巴的火狐就地打了个滚,狼狈不堪地调转了方向。 “啊~~~~~” 小家伙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又是失望,又是安心。凌玉城忍不住微微一笑,看他整个人往前倾去,几乎要扑到马鞍下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1 面,拍了拍他的头,喝道:“坐好!”反手从箭壶里取出第三支长箭,伸手去拗箭头。 就在这一瞬间,另一匹骏马风一般地超了过去。马上骑士血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金冠反射着雪后的阳光,一道光芒射入凌玉城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小十一已经欢叫了起来:“父皇!父皇!” “坐稳了,看父皇给你逮狐狸!”元绍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忽然一个镫里藏身,倾身在地面上抓了一把散雪。跟着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手一扬,一道白光飞出,就看见那只正在曲曲折折奔跑的火狐狸一头栽倒,连着打了几个滚,而后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父皇!”小家伙在马背上又跳又叫,如果不是年幼力量不足,简直要一头扑下马去。凌玉城把长弓重新挂回背后,放慢了马速,一手挽缰,一手啪地打在他手背上:“手缩回去!” “呜……”小十一嘟着嘴缩回了手,重新塞进手笼。那边厢,元绍已经催马上前,亲自俯身去捡那只倒在雪地上的红狐狸。指尖离狐狸脖子还差着一尺远,那只狐狸突然“腾”地弹了起来,四爪生风,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红色的闪电。 “……” 元绍一僵,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立刻补上一下,而是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背后数丈之外,小十一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虽然围脖掩住了半张小脸,却也能想见嘴也必然张成了圆形。而凌玉城的嘴角弯弯地抿着,与他目光一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顿时凝在了半空。 都在看笑话是吧? 看到朕给一只狐狸耍了很开心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淡淡的郁闷当中,却有浓浓的笑意冲破喉咙涌了出来。元绍再次回身追击上去,这一次,圈转马头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拎着一只皮毛丰厚,单单尾巴就有一尺来长的红色狐狸。 “只许摸尾巴!” 看凌玉城点马迎了过来,小儿子从马鞍上侧过身,急不可耐地伸手来摸,元绍立刻缩回手,板着脸喝了一声。被父皇的喝声吓了一跳,小十一烫着似地缩回手,仰头看了看他脸色,这才喜笑颜开地再次伸出手去。 元绍纵容地笑了笑,拎着低垂四肢,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在装死的火狐狸,由得小儿子上上下下地摸个不住。因孩子摸狐狸毛摸得开心,凌玉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后退半个马身的距离,两人相隔一臂之遥,悠悠地并马而行,目光不由得同时落在了孩子身上,又不约而同地向上抬起,终于在不经意中碰撞到了一起。 四目交投,元绍一时间竟然怔了一怔。凌玉城嘴角微微向上弯着,眉目舒展,目光中笑意恬然,半是舒心,半是爱怜。一手持缰,一手轻轻地揽着怀里的孩子,随着马匹的小跑自然而然地前后摇晃,周身上下,说不出的安闲自在。 这样的笑容,让元绍也不由得跟着微笑起来。 漫漫雪原一望无际,虽有大队人马,却无一人敢于跑在他们前面,甚至连跟随的侍卫都远远地拖在后面。马蹄下雪珠翻飞,这天地之间,一时间仿佛再无别物,就只有他们两人携着心爱的孩子,在这洁白而空旷的原野上并肩而行。 然而这想法只在脑海里闪了一闪。下一刻,元绍分明看到凌玉城神色微凝,在马背上向着他的方向微微欠身,低眉俯首。 几乎算不上是行礼的一个动作,如果放在别的臣子身上,只斥责一声礼节粗疏,已经是他这个做主君的宽宏大量。然而这一礼,恰是避开了与他的对视,嘴角的笑意虽然不变,方才笼罩在身周的愉悦却已经慢慢敛了起来。 除了在谈论政事,商议军务的时候会在他面前侃侃而谈,那样轻松自在的笑容,有多久没有在凌玉城脸上看到过了? ……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凌玉城即使在他面前下拜,也很少像现在这样低下头去。 那双眼睛从来都是看着他的时而带着笑意,时而含着狡狯,时而暗藏嘲谑,时而故作恭谨。即便不说话,那眼神也是璀璨而深沉的,一眼看过去静如沉渊,细看,却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 就是那双眸子,让他每每与之对视的时候,都会从心底涌起由衷的笑意。 而现在,哪怕在私下相处的轻松时刻,他也会想着谨守君臣礼数,时时提醒自身,不可越了那条无形无迹,然而确确实实存在的界限。 无数记忆在这一瞬间飞闪而过,元绍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叫一声“长生”,却猛然惊觉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私密话毕竟不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而凌玉城一礼之后已经重新抬起来头来,脸上笑容清浅而温暖,一眼看去,仿佛和刚才无意间对视的时候别无二致。 “父皇!”小十一欢快的叫声打破了两个大人之间几乎胶滞的寂静,孩子的小手努力向高处举起,左右摇摆,力图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父皇,狐狸给我抱好不好?” 不要说是狐狸,就是天上飞的海东青,地下跑的豹子老虎,只要小皇子开口,自然有皇家御苑里挑选了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幼兽,调驯教练好了送上来。想抱就抱,想摸就摸,绝不会抓人咬人,丢个棒子出去还会给主人叼回来。 可小十一至今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要一只回来养。就算知道,跟着父皇第一次出来玩,在野地里逮到的自然不一样,父皇亲手抓来的自然又不一样! 看着小儿子期盼的目光,元绍差一点就把那只四肢软垂,至今还是一动不动的狐狸递了过去。可这野地里刚抓来的却不能由着他乱抱乱摸——元绍在“让儿子失望一下下”和“把狐狸弄死随便儿子摸”当中犹豫了半个呼吸的时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不行哦……”他的声调拖得长长的,含笑摇头,“它会咬朗儿的,而且会跑掉啊!” “呜……”仰望着他的闪亮眸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小十一嘟了嘟嘴,显然是发现父皇不可能改变主意,细细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极不舍得地摸了两把丰厚的狐狸尾巴,眼前忽然就是一亮: “跑掉了父皇也抓得住它的!父皇看着它,不让它咬我行不行呢?父皇~~~~~” 这一声“父皇”当真甜腻到了十二万分,如果不是离得远够不着,简直还要抓着元绍的袖子摇上两摇。饶是如此,小家伙也揪着狐狸尾巴,当成元绍的袍子边一样,来来回回地摇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元绍,目光里满是求恳的意味。 “好——还是不行。”被小儿子这样水汪汪地看着,元绍差一点就脱口答应,所幸及时收住: “这狐狸是刚抓来的,野得很,你看父皇都只是拎着。你想要的话,等回了京城,父皇给你挑一只小的?到时候想怎么玩就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2 怎么玩哦!” “呜……” 小家伙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再次皱成了一团。看他委屈的样子,元绍几乎想伸手揉上一把——没等他伸手,另一只手掌已经落到了小十一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 “你父皇是可以看着小狐狸不咬你。但是它打算咬的话,你父皇会打它哦……朗儿想让小狐狸挨打吗?” “不要!小狐狸好可爱的!不要打!” “嗯,那就让你父皇拎着小狐狸,朗儿自己摸摸尾巴就好,不要抱它了?” “好、好的……” 元朗可怜兮兮地垂下了头。自己是皇子,他知道;身边的人伺候得不好都会受罚,他亲眼看到女官叫人责打犯了错的宫女,更不用说小狐狸只是个畜生……如果咬了自己,或者打算咬自己的话,一定也会挨打的,打得比那几个小宫女还要重! 那肯定很痛的……小狐狸那么小……皮毛那么漂亮…… 他连手都缩了回来,揣在皮手笼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元绍恍惚觉得,如果这孩子是只小狐狸的话,此刻一定耳朵和尾巴一起耷拉了下来。为了安慰他,元绍回首把狐狸递给策马赶上来的侍卫,倾身把小儿子从凌玉城怀里抱了出来。 “乖,等了宫,父皇给你挑一只最漂亮最漂亮的小狐狸哦……朗儿想要红的还是雪白的?” 马蹄得得,父子两人轻言细语,一会儿工夫,小十一便又在父皇怀里生龙活虎了起来。他扭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凌玉城策马跟在一边,立刻向师父伸出来双手: “师父,师父!” 和元绍对了一个眼色,凌玉城点马上前,伸手去接。元绍却忽然一点马腹,战马跑开两步,同时双手叉在小儿子腋下,把他高高举起,直向凌玉城抛了过去! 幼童的尖叫大笑在雪原上回荡不绝,凌玉城猝不及防地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把小徒弟抱了个满怀。背心的冷汗刚冒出来就已经止歇,贴着小家伙软软的脸颊,却是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你到底明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么 第138章 花明月暗飞轻雾 “再来!” “还要!” “师父师父” “父皇父皇” 小孩子,特别是小男孩子,对于“飞高高”都有特别的热爱。而被父皇和师父抛来接去,从一匹马上飞到另外一匹马上,这个游戏在刚满六岁的小十一眼里,就更加的新奇而有趣。 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在小十一的尖叫大笑声里消磨过去,直到凌玉城听他的叫声都有些嘶哑,才不顾小徒弟的反对,抱了他塞进马车。灌他喝了杯茶,随即上上下下地给他收拾整理。 半个时辰时间,暖帽飞了,围脖散了,暖耳和皮手笼更加飞到了不知道哪里虽然知道肯定有侍卫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捡,但是凌玉城更加肯定,就算捡回来也绝对不可能再穿。一张小脸通红通红,半是兴奋,半是吹多了冷风。等晚上扎了营,得吩咐伺候他的宫女给他好好涂几遍面脂…… 正想着,车帘一动,元绍也钻了进来。这马车是元绍特地下令少府给凌玉城做的,那种蜷缩在一辆破马车里,在风里吹了半个时辰导致病情加重的破事儿,元绍是再也不想看到了。车辇外表倒是玄甲卫的一贯风格,朴素无华,黑沉沉的像是一大块玄铁,内里却是一等一的宽大舒适,只比元绍自己的御辇差了些许。 车厢后部的座位已经放平,成了一整张可容两人并卧的锦榻,小十一鞋子脱在榻下,只穿了一双绣着万字不断头花样的锦袜,一边咯咯轻笑,一边扭来扭去地满榻乱滚。凌玉城侧身坐在榻边,微微张着手,想是要护着小家伙不要一头撞上桌角或是哪里,脸上的笑意又是无奈,又是纵容。 “还在玩啊?” 元绍笑着上前,坐到了锦榻的另一边,恰与凌玉城脸对着脸。扫了一眼车内的两人,他毫不客气地脱了靴子上榻,从凌玉城膝上取过那件刚从小家伙身上解下来的斗篷,信手摸了摸,手一扬,正好把一头扑过来的小家伙兜了个正着。冬天穿的斗篷又厚又软,铺展开来足可以一半当褥子垫,一半当被子盖,小十一被这么一兜连方向都找不到,只管在漆黑的斗篷底下用力扑腾。 “哈哈哈哈——” 元绍笑得前仰后合,索性坏心地把双臂一伸,连人带斗篷,把小儿子没头没脑地抱在了怀里。凌玉城看着这对玩得全然忘形的父子,嘴角也轻轻勾了起来,却只是袖手靠在一边,并不加入进去。好容易等到他们疯完了、闹够了,小十一挣脱开来整理衣襟,才起身从边上暖窠里倒了一杯热茶,一膝支在榻上,轻轻捧到元绍面前。 行旅途中为了方便,车中备的不是盖碗,而是一个个小小的茶杯,外面还用细细的竹丝编成了杯套。凌玉城捧过来的那只杯子是元绍专用,双色的竹丝编出连绵不断的如意云纹,轻盈灵动,却有一种大气的美感,让元绍第一眼看到就毫不犹豫地霸占了去。 “多谢啦。”元绍接过来抿了一口,暖暖的恰好让人觉得舒服,立刻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片刻功夫就就喝了个底朝天。 杯中茶水并不苦涩,倒是带着生姜微微的辛烈。想来是怕小十一着凉,为此常备的姜茶。元绍在雪原上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这时候喝进肚子里,全身都弥漫起了暖意。 杯子并不大,也就四五口的分量,润喉有余,解渴不足。一杯喝完,他品了品味道,犹自觉得少了点什么。见凌玉城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喝了半杯之后托在手里不动,想也不想就伸手端了过来。 “陛下?” 手里一轻,凌玉城低头去看,自己那只菱格纹杯套的杯子却已经到了元绍手里,目光急急跟着抬起,正好看到元绍端起那只刚刚喝了一半的茶杯,送到嘴边一口喝干。喝完顺手放下杯子,还冲着自己挑了挑眉毛,那种若无其事、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牙齿缝里都痒痒了起来。 还想喝茶的话说一声会死吗?就算不说,自己动手倒一杯会死吗? 犯得着抢他的茶杯么……还是喝了一半的残茶……喝了一半的…… 简直……简直…… 肚里疯狂的腹诽着,凌玉城还是端起暖壶,认命地再次把两只茶杯统统满上。刚把暖壶放回去,元绍已经再次端起了茶杯,却偏偏把如意云纹的那只留在了原地。 ……就爱上了我的茶杯了是吗? 好吧,他是皇帝,他最大。凌玉城抿了抿唇,默默起身,从柜子里又摸了一只杯子出来。杯套上纹样全无,显示这只是偶尔待客用的杯子——或者说,凌玉城偶尔招下属上车谈话时用的。胡乱灌下去一杯,他在锦榻边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3 上坐正了身体,下意识地选了离元绍最远的位置。 嗳呀,看来再逗就会逃掉了呢…… 元绍不无遗憾地暗暗叹了口气,扭转头,向一头扑过来的小儿子张开了手臂。 因为要掐着点儿赶到鱼儿泺,大队人马一路急行,中午根本就不停下来埋锅造饭。即使以元绍的帝王之尊,也是一样草草用了午膳。 就着几样附近豪酋贡上来的野味,他和凌玉城统共扒下去一盆晶莹喷香的白米饭,至于小十一那点饭量,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桌上另外有一砂锅葱烧海参,一砂锅红焖羊肉,一大碗素三鲜,还有几样素菜,元绍只是沾了一筷子,便指名赏了随行的大臣,以及顶风冒雪赶来迎驾的族酋。 “父皇父皇……”被凌玉城把一块热毛巾盖在脸上捂了半天,好容易巴望到可以揭开,小十一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到元绍身边,抱着父皇的脖子,套在他耳朵边上小声说:“不是说我们是特地来吃穷他们渤海人的吗?怎么还是京城的菜?” 车子正好晃了一下,元绍一手揽着小儿子的腰间,一手接过第二块热毛巾,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盖去。不等小家伙挣扎,他低下头,轻轻在小家伙耳边吹着气: “吃穷他们?谁告诉你的?” 一边说,一边侧过头,含笑瞥了凌玉城一眼。“出关去吃穷那些外族”,是去年东巡时他和凌玉城的笑语,虽是笑话,也是事实。不过,凌玉城给小儿子的课程,居然已经上到这里了吗? “师父说的……”一片黑暗当中,小家伙摸索着靠了过来,仍然要套住他的脖子才肯开口。“师父说,我们每年冬天带很多人过来,吃穷他们,他们就没有多余的粮食养兵了……” 噗…… “那朗儿怎么知道今天的菜是京城来的?” “因为这里不靠海啊!不会有海里的东西。师父说,海参是青州的贡品……”呜,好喜欢吃的,可惜才吃了一口就给父皇拿去赏人了…… 虽说出了关都靠当地供给,可御驾一路行来,从京城来的馈送仍然源源不断。一则,丁零、渤海二族都是贫瘠,就算倾力供奉,有些东西仍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特别是某些地方特有的贡品。这二来么…… 每次东巡,其实质都是一次演习,或者说,是对当地的一次威慑。御驾出巡,如果连粮道都不能维持,怎么能让人相信一旦发生叛乱,高踞皇座的铁勒部有镇天下的实力?所以,运送贡品也好、馈送珍物也好、递送信件奏折也好,和京城的大宗人员物资来往,一直都是保持通畅。 不但京城,连青州,也和主将之间维持着一条单独的粮道……平时根本不吃的海中珍品,这冰天雪地之中却能递到御前、分赏各部,就是铁打的证据。 把这个道理用六岁小孩能理解的语言细细说了一遍,等到说完,小家伙脸上的热毛巾已经凉了一半,揭下来,正好细细给他涂一遍脂膏。一边挖了脂膏往他脸上抹,一边笑道:“朗儿今天很聪明啊,想要什么奖励?” “父皇……” 小十一轻轻地扭了一下,顺着父皇的力道侧过头,脸色倒是没变——也不可能更红了。声音仍然是细细软软的: “就是,就是那个海参,朗儿还想吃……” “好、好!”元绍噗地笑了出来,抱着小儿子一通乱揉。“今晚父皇就叫他们做。只给朗儿一个人吃,不赏给其他人,好不好?” “父皇也吃嘛……”想了想,挣扎着扭了几扭,从元绍的手掌下冒出来,歪着脑袋看向凌玉城: “师父也吃!” 冬日长途旅行,特别是赶时间的冬日长途旅行,对于小孩子来说当真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儿。自己骑马跟着跑那是赶不上的,所以全程不是乘马车,就是被大人抱在怀里骑马——后者还有时间限制。即便能出去透气,外面除了雪地还是雪地,看一天新鲜,看两天有趣,看三天…… 根本不要看了好吗?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小十一暂时还不成为问题。吃饱了饭,眼皮就渐渐耷拉了下来。他原本每天中午都要小憩的,今儿早上又笑又叫,更是消耗了大量体力,此刻再也忍不住困意,一个哈欠打出,眼角已经溢出了泪花。 小家伙在师父这里总是自在的,说了一声要睡,自己就熟门熟路地跳下锦榻,从矮柜里拖出一条轻薄的锦被,再脱了外衣钻进被底。片刻工夫,呼吸声已经变得均匀起来。 马车里顿时静了下来。元绍和凌玉城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动作也变得轻手轻脚。凌玉城向外挪了挪,手掌已经搭在了车门上,然而回头望了一眼,又是迟疑:这一开门,寒气从门缝里扑卷进来,会不会让已经睡着的孩子着凉? 只这么一顿,腕上已经握了另一只手,凌玉城抬眼,正看见元绍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不疾不徐地将他的手拉了开去。而细细的传音,就在这时响在了耳边: “一起睡个午觉好了,这么急着走做啥?” 一边说着,元绍一边已经拉着人挪了两步,并肩坐上了车厢前半边展开的锦榻。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可惜车厢里有孩子,只能盖棉被纯睡觉…… 小凌:跟陛下一起睡觉,还有孩子在,好不习惯…… 第139章 共卧青松白石间 缠了稻草绳的车轮碾着雪地,轱辘轱辘的轻响规律而沉闷,配合着车身轻轻的摇晃,让人躺着躺着,困意就渐渐弥漫上来。 听着车厢另一头小小的呼吸声,凌玉城也觉得自己的眼皮不断耷拉下来。马车不比寝宫里的那张大床,虽然可以容纳两个人并头而卧,却不可能再让他们随便乱滚。元绍摊手摊脚地往下一躺,凌玉城就只能老老实实蜷在一边。 冬日行军,两边车窗内都换上了厚重的锦帏,此刻为了小十一早就拉得严实,雪光从锦帏后面悄悄透过一丝,只能容人对面看清眉眼,闭上眼,车里就暗得跟傍晚没有两样。这样的光线,能做的除了午睡,也就还是午睡了。 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耳边说话,却听不清到底说些什么。凌玉城轻轻“嗯”了一声,刚想继续睡去,忽然一个激灵,手肘一撑,飞快地翻了个身朝向外侧。正赶上车轮不知道碾到了哪里,整辆马车重重一晃,凌玉城一下子没有止住,顺着车身倾斜的势头多滚了半圈,正好一头扑进了元绍怀里。 “……” 一肘撑着褥垫,另一只胳膊直接按在元绍胸膛,凌玉城一时怔在了那里。松了劲吧,那就是半边身子直接趴到元绍身上;赶快闪开吧,势必得撑着元绍的胸口发力,好像也不太对。面对着那双近在咫尺、昏暗中精光闪闪的眸子,他竟然不知道如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4 何是好,只半撑着身子,上不上、下不下地悬在了那里。 “睡迷糊了?”愣怔中,一只胳膊忽然缠上了他腰间,轻轻往下一带。凌玉城支着身子的双肘不知怎么就泻去了力道,整个人往下一扑,额头几乎撞到了元绍的额头。他手忙脚乱地扑腾了两下,再调整好平衡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枕在了元绍的臂弯里,被他一只胳膊绕到背后,轻轻地搭在了肩头。 这个姿势,未免太暧昧了一些……凌玉城本能地想要挣开,肩头却是一紧,与此同时元绍向下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嘘”了一声。车厢另一边正好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响动,凌玉城肩背一紧,却是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枕着元绍的小臂,连呼吸也压到了最轻最缓的地步。 一起睡个午觉不算什么,要是拉拉扯扯的把孩子惊醒了给他看到……还是不要教坏小孩子比较好。两个大人做贼似地僵在了那里,同时竖起耳朵倾听,直到小十一的呼吸声再次均匀下来,才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这么一打岔,居然不觉得先前的姿势有多尴尬了。元绍放松了钳制着凌玉城肩头的手掌,凌玉城也不再试图脱身,安安静静地侧卧在那里。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之间,都看到对方的唇角微微一勾。 “睡迷糊啦?” “……嗯。”凌玉城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几乎不震动喉结,只用细细的气流掠过唇齿,借以发声:“……陛下刚才说什么?” “说朗儿呢。”元绍目光飞快地向脚头一睃。“这小子,也太懂事了!一道菜而已,他喜欢吃,说一声就是,难道朕还会非要把他想吃的菜赏了人?朕是他父皇,还能不宠着他?” 这孩子以前,还要拘束得多。凌玉城一时无语,却不由想起小家伙刚到谨身堂的时候。那时候,小小的孩子不敢尖叫,不敢大笑,明明自己说了可以随便去玩,他却连一步路都不敢多走,只敢蹲在树下看两朵野花静静开放。才四岁多点儿的小男孩子,却本能地会看大人的眼色…… 小孩子,往往比大人以为的更为敏感。 有时候,不是懂事,而是不觉得自己是受宠爱的、不认为自己会被纵容,所以本能地选择了比较安全的方式。 一段段往事从心头掠过,却只化作了轻轻一笑: “懂事点儿还不好?难不成非闹得陛下干不了正事、见不了人,陛下反而开心?” “……也是。”元绍情不自禁地报以微笑。“朕小的时候就是无法无天,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一天到晚非要看见父皇不可。闹得父皇连上朝都只好先请了母后过来,把朕绊住,再偷偷摸摸地去前朝……父皇说,那时候看到朕可发愁了……还有一次,偷偷在母后的熏香里加了胡椒粉,害得母后……” 絮絮的回忆声越来越小。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就算他闹得狠了迫不得已要责罚,也从来不曾当真生过他的气。那时候的他,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元后嫡子,淘气得天经地义,调皮得理所当然。 而现在,轮到他来宠爱自己的孩子,才知道当初父皇母后待自己的心情。 “只有你和朕在这儿,又没有外人。他是朕的儿子,朕还能委屈自己的儿子不成?” “陛下可别把朗儿宠坏了……” 交谈声越来越低。车厢里温暖安谧,锦帏低垂,车外的寒风吹不进来,只能听见火盆里偶尔爆出的轻响。车里也没有特地燃香,只在火盆里撒了一把晒干的松针,细细的松叶清香萦绕在车中,不经意掠过鼻端,仿佛置身松涛起伏的山野。 元绍忽然想起,不管是谨身堂还是玄甲卫的军府,似乎都没有使用香料的痕迹。自己的寝殿、浴殿、寝帐,却经常会燃着或浓或淡的香料,连御用的衣袍帐幔,伺候的宫人也会用熏香仔细熏过。然而,从来不曾看见凌玉城表示过不快…… “对了,还有你。” “陛下?” “你也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用什么、不喜欢什么就直说。这儿是你的家,在自己家里,何苦还要勉强自己,过得别别扭扭,委委屈屈的?” 家么…… 原来,他觉得,这是家么?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不知如何回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有些不对。面前人目光灼灼,暖暖的气息围拥上来,凌玉城只得漫应一声,微微闭上了眼睛。 当天晚间,果然又上了海参。满满当当的一大盆,红润油亮,香气扑鼻,在两个大人含笑的眼色下,被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小十一的面前。 虽则奉了父皇和师父一半,又在元绍允可下,分赏了教习文武课业的先生们和跟出来的伴读们,余下的那一份儿还是吃得小家伙眉花眼笑。倒不是这味道就真的如何超凡脱俗,关键在于——这是父皇想着他喜欢,亲□□代下去、只给他一个人做的! 好吃好吃真好吃……呜,吃撑了…… 而且父皇只会看着他笑,师父……师父干脆出去了……大人什么的最坏了! 小十一眼泪汪汪地揉着吃撑的肚子去做功课。他今晚还有五十支箭没有射,射完箭,描完十张大字,还要蹲马步,背书,练拳……马车里看不了书也练不了功,平时一天的文武课业都压到了早上拔营前和晚上扎营后,天天都得忙到戌正才睡。幸好第二天马车上还能补觉…… 苦?那八个伴读比他更苦。他在师父的大马车里睡觉,伴读们只能在小马车里睡,又晃又不舒服。课业这种东西,却是一天都不能落下的。 小小的孩子专心致志忙于课业的时候,凌玉城披了一身风雪,大踏步地回了御帐。已经是第三次伴驾东巡,举凡扎营、放哨、值守诸般事宜,玄甲卫的将士早就熟极而流,就算是第一次跟出来的新兵,也有老兵手把着手教导。他便不用像第一次那样没日没夜扎在营里,一遍遍地总结、纠错、演练,不过四下里巡查了一遍,看着没问题便回了元绍的寝帐。 “回来了?”帐里地龙烧得暖热,元绍只披了一件夹袍,倚在床头,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折子。听到门帘掀起,有人在门口踢踢踏踏地跺着脚,便扬声问了一句。 “臣回来了。”凌玉城在门口解下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花,又跺掉了靴子上沾着的雪泥,这才举步往里走。元绍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见他从转过屏风起目光便落在床尾,随口笑道:“看什么呢?” 床脚处横七竖八,都是他看完丢开的奏折,凌玉城不由得为炕几上那一份文房四宝捏一把冷汗,难为砚池里还剩着半池墨,平平安安到现在也没打翻…… “看这些奏折……”凌玉城走近床尾,俯身一本一本拾起那些奏折,整整齐齐地理好。元绍看着他把叠成一叠的奏折放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5 回桌边,只这么随手一放,奏折的棱线和桌边就成了一个严谨的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你还是那样,总要样样东西都放得规整才舒服。” “陛下也还是喜欢把奏折乱丢——要是那些大臣看到辛辛苦苦写的东西给乱扔成这样,只怕心都要碎了。” 两人一个倚在床上,另一个坐在桌边,忍不住相视一笑。此情此景和初见时宛然相似——那时候,凌玉城刚刚随元绍北上,便是这样坐在书桌旁看着主君递过来的奏折,把筹划许久的肺腑之言细细讲述。 原本以为早就淡去了的片段,却原来,深深地刻在两个人的心底,只要一个相似的细节便能够唤起。 “都是些常例的请安折子,没什么大意思。”元绍又拿起一本,翻了翻:“年年都要奏请个五六次,他们也不嫌烦——从正月十五到现在,十天一封奏折,礼部是没事干了么!” 凌玉城也不追问,只是在砚池里注了点清水,平心静气,开始磨墨。元绍忽地一扬手,把正在看的那封奏折远远扔了过来。那本子飞到一半就已经散作了个扇子样,凌玉城赶忙放下手里的墨锭,转过身去,堪堪在奏折落地之前一把拎住。 “陛下……”对这种行为,凌玉城叹气都叹得有些无力了。果然这就是皇帝吗,在他看来需要认真严肃对待的东西,对于元绍来说就是随手乱丢的货——也许那些臣子该感谢元绍没有拿奏折来垫桌脚垫茶碗? 感慨了一下,见元绍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便翻开奏折来看。一揭开硬纸板浆成的封皮,先赞了声:“好字!”这才一目十行地浏览下去,哗啦哗啦把纸页翻得直响。 看完全篇,把颂圣、讲古什么的全都扣掉,却不过是今年请行亲耕礼而已,并没有什么犯忌的内容,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望过去。元绍迎着他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明明知道朕赶不及回来,还要年年追在后面上奏,礼部这帮家伙除了做表面功夫还会什么!” “陛下这话说的,礼部的职司,可不就是做这些表面功夫。”凌玉城悠悠地回了一句,果然看见元绍立刻扭过脸去,一脸嫌弃: “所以他们就没事儿溜着朕玩?” 当皇帝也不容易,像这种事情,不吐槽吧,憋得慌;吐槽吧,要找个够身份听、听得懂,嘴还够紧的人也不好找。元绍满肚子抱怨,可不是只能逮着他说说了。 “其实亲耕礼也挺重要的,到底是向天下人表示重视农耕的仪式。”肚里默默算了一下御驾来回的行程,凌玉城心平气和地开口:“要不然,咱们回程的时候就赶一赶?” “难道捕天鹅就不重要了?” “……” 见他闭嘴,元绍索性往下出溜了一截,仰面躺在枕上。就在凌玉城再次为炕桌上的砚台提心吊胆时,元绍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一肘支起脑袋淡淡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丁零、渤海两族,再加上更东边的海西野人,要不是大军这么镇着,一年一趟的恩威并施,早就反了天了。就是这样还时不时地闹出事儿来——相比而言,亲耕这种玩意儿,纯粹是演一场戏,还只有那么几个平时自己也不种地的人看到,也值得劳动朕?有这功夫,朕还不如在御花园里开一块田出来,有空带着朗儿种种地!” 凌玉城一边听一边强忍着笑意。元绍其人最讨厌演戏,特别是毫无必要的演戏。如果是传统必须的——比如正旦、冬至的大典,或者每年的头鱼祭头鹅祭,他还肯委屈自己粉墨登场,新添出来的就恕不奉陪了。而像亲耕礼这种农耕民族特有的仪式,在元绍看来,就是属于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但是就像元绍打一生下来,就觉得吃奶酪、住帐篷、把几百斤重的鱼吊在树上祭祀祖先是天经地义的事,凌玉城也觉得,开春了不办个亲耕礼,总好像啥事儿没做似的…… 就是他当年管军不管民,在剑门关的时候,每到开春还要安排士兵上街维持秩序,让知州/县令/不管是谁总之是当地最高行政长官上街赶春牛呢。天晓得,哪次牛惊了不是他的兵负责收场,还不能把牛射杀了事。于是每年都要出几个徒手扳牛角的大力士…… 手里的折子一合,凌玉城越发挺直了一点脊背,正色看向元绍:“陛下……” “嗯?” “陛下就算自己不想上场,好歹也指个人来顶缸吧?” “……” “陛下!” “好吧好吧,朕知道。可以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什么的……”元绍无聊地摊了摊手。就当给凌玉城一个面子好了,不然再听他分析出一百八十条理由来,今天晚上可就泡汤了…… 说到底,铁勒族占了这中原大地也百八十年了,适当给夏人一点盼头,表示皇帝尊重他们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坏事。比起放羊,还是种地养活的人更多些,收成好了他这个皇帝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不是么? 不过,答应他是一件事,自己为这事儿爬起来批复又是一件事。元绍在枕上辗转片刻,索性决定一事不烦二主: “那就让礼部随便派个人来行礼好了。你代朕批一下,明儿就把折子发回去。” “臣——” “难道还要朕为这几个字起来一趟?” 过去的两年多,凌玉城已经帮忙写了无数次摘要和处理意见,却从来没有在奏折上落过笔。冷不防得到这个指示,他一时并没有动笔,而是扭转了头,一声不响地盯着元绍。 元绍也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顶牛一样瞪着对方,简直是要比谁的定力更强一般。僵持半天元绍才叹了口气,手肘一松,上半身重重地倒回枕头上: “好啦,你写完,拿过来给朕签个名就是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你这样……”底下还有几句越发低声的嘟囔,诸如“前朝还有太监什么的负责批奏折,你还是朕的皇后都不敢了……” 凌玉城决定当作没听见。 在心里碎碎念着“这种小事跟他认真不值得”,凌玉城快手快脚地把批复完的奏折捧了过去。不出意料的,元绍并没有立刻签名,而是读完了出自他手的短短两行字之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难道后悔了? 可批奏折这活儿,也不是他自己要干的呀! 凌玉城僵立床前,被元绍看得越来越发毛,已经开始掂量万一元绍真后悔了要怎么应对。空白奏折御驾这里还是有的,仿造笔迹的人才手下也有几个,就是长久不做活了手有点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糊弄过去。其实这都不是关键,但凡元绍肯抬手一切都好商量,元绍不肯…… 正在板着一张脸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耳边忽然传来“哧”的一声,跟着手腕就被握住,往侧面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6 一拨一带。这一拉的力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凌玉城被拽得转了个方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倒在床沿上,和盘腿坐直了身子的元绍几乎是挨在了一起。 “……想什么呢?” 眼前人笑容温和,还略略带了些调侃,凌玉城立刻就知道刚才自己是想歪了。只是这时候说假话不好,说真话更不好,顿了顿,飞快地反击回去: “陛下刚刚又在想什么?” “朕啊。”元绍嘴角又翘了上去,仿佛得意,又仿佛有点促狭。凌玉城正以为他要说“你猜”,却不防元绍压低了声音,悠悠然道: “朕刚刚是在想,亲耕礼办了的话,亲蚕礼要不要办呢?” “……” “三月初的话,朕和你已经回到京城了哟……” 捕过天鹅立刻就回青州!不到六月份,绝对不踏进京城一步了! 起身要走,却被元绍握着手腕,以至于站都别想站起来的凌玉城愤愤下了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你为啥不喜欢熏香? 小凌:小时候家里穷,用不起;后来进了宫,不喜欢熏香的味道,觉得太冲,被人嘲笑说是土包子……所以…… 第140章 纷纷暮雪下辕门 凌玉城再怎么想扭头奔回青州,也只能随着御驾,一路向东北迤逦而行。好在有小十一在,沿途说说笑笑,指着山川关隘给他讲讲掌故,倒也颇不寂寞。旅途中多了小儿的欢声笑语,便是这茫茫雪原,落在眼中都显得敞亮了几分。 然而元绍的眉头却是一日紧过一日。往年上元节过后出发,到达鱼儿泺都是冰消雪融,万物回春的时节。今年的冬天却是格外漫长,风雪一日紧过一日,御驾到达目的地时,鸭子河、长春河两条大河上白茫茫一片,竟分不出哪里是冰层,哪里又是河岸。 此情此景,也只有小十一年幼不知世事,还折腾着要去河面上滑冰。知道这次元绍带了年幼的皇子出行,四方来朝的臣子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尽量带了幼子或者长孙过来。得了这许多玩伴,又都是捧着他、瞧着他眼色行事的,小十一就差玩疯了,每天一睁眼就往外跑,到天都黑透了,才被人灯笼火把地簇拥回来。 和臣下交际也是小皇子的必修课之一,所以不管是元绍还是凌玉城都并不拘着他,只是厚厚地给他备下了东西,从金银锞子到制作精美的小刀小弓,乃至各种随身的配饰,方便他派发赏赐。元绍更给小儿子加了一队侍卫,和凌玉城派出的玄甲卫一起,不管小主子跑到哪里,都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父皇!师父!”乐声细细响起,元绍和凌玉城正在各自整理衣饰,预备去前面大帐饮宴,就看见小家伙一头撞了进来,手里还高高举着什么东西,一路滴滴答答的,御帐里精美的地毯都被沾湿了一片。 凌玉城百忙中瞟了一眼,不由失笑:“这是从哪里折了来?” 被小十一握在手里的原来是一束枝条,上面洁白晶莹,裹满了剔透的霜花。一眼看过去,枝枝杈杈的,形状颇为美观,想来小家伙也不是随意折的,必然千挑万选才弄来讨大人欢喜。 冰雪遇热,自然融化,小十一右手高高举着比他人还要高的枝条,左手在下面挪来挪去,只是接不住落下的水滴。眼看着树枝上的冰棱说句话的功夫就化了一半,又想护住东西给师父看,又想上来行礼,急得在帐篷门口不断跳脚。 元绍在边上也忍不住发笑。素来稳重懂事,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小儿子,自从这次跟出来之后越发的活泼,时不时地作小儿态,看在眼里实在是赏心悦目。看了半天笑话,才示意边上伺候的太监拿了梅瓶过来,把那一簇树挂插了进去,一扬下巴: “还不快去换衣服!” 小十一吐了吐舌头,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这才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元绍目光一直追着他,直到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侧间里,方扭转头,和凌玉城眼神一对,摇头苦笑。 “也就是他了,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小孩子么……” 屈指算来,这已经是在北凉度过的第三个冬天,凌玉城也知道元绍在烦心什么。 瑞雪兆丰年,这是耕田人的话,同样一场雪换到关外就是灭顶之灾。春草该发芽的时候还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雪,地面积冰不化,接下来就是牲畜大批大批的冻饿而死。草原上称这种天气为“白灾”,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达到十室九空的地步。 而一直以来收到的消息,这场严寒不仅笼罩了黑水卫、白山卫的地界,甚至丁零、奚族也受到波及。但愿这个冬天早点结束吧,也省得元绍今年一年都要为关外发愁…… 凌玉城的心愿并没有达成。在鱼儿泺盘桓了足足半个月,好容易巴望到化冻,草草放过海东青,御驾便调头向西南急赶。路上时阴时晴,隔三差五地还飘一场小雪。在奚王的王帐所在扎下营来的次日,一场遮天蔽地的大风雪就落了下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凌玉城从小就爱读边塞诗,到了北凉之后,塞上雪景也看了不是一次两次。然而,亲眼看见大雪纷飞,白日里便伸手不见五指的情状,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天地之威,一至于斯,纵然身为至尊,武功绝顶,在这磅礴的风雪面前又能有什么作为? 就像现在,明明金顶大帐中管弦杂作,笑语喧哗,却分明能看见人人都是强颜欢笑。特别是侍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奚王,那脸上的忧愁几乎要从笑容底下溢出来。再往后看,奚族有资格坐在大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坐一会儿,就往帐外瞟上一眼,对舞姬们卖力表演的歌舞差不多是视而不见。 明明奚王进上的歌舞,一年要比一年精彩的…… 关外诸部,要论谁最富庶,首屈一指是占了西域商路的乃蛮部。要论谁最骁勇善战,毫无疑问是白山黑水间迎风斗雪的渤海部。可是要问谁的势力最大么…… 占据了阴山下最丰美的草场,以白鹰为图腾的奚族,才是关外最大的部族。 北凉十七卫——算上凌玉城的玄甲卫是十八卫了,其中奚族麾下就有鹰扬、豹韬、飞熊三卫。除此之外,哪怕一直让北凉皇族头疼,令两代皇帝在征伐途中崩逝的渤海部,也不过只领有黑水卫和白山卫罢了。 有鉴于此,北凉历代皇帝,对奚族的防备忌惮也是最深。历来以皇族近支统领的天策卫,驻扎方位一向是京城的正北,防备的便是奚族哪一天点起大兵长驱直入。同样由宗室子弟统领的神武卫,防备乃蛮部之外,也要睁一只眼睛盯着奚族。更不用说种种拉拢分化,联姻也好,任用其子弟为臣为将也好,捧一支压一支也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7 好…… 铁勒部占据中原,坐稳皇位七八十年,就对奚部提防了七八十年。 “奚王比去年老得多了。”元绍稳稳地坐在正座上,借着酒杯的遮挡,对凌玉城低低细语。头发越加稀疏,脸上的皱纹也一条叠着一条,手上、脸上,斑斑点点的褐色硬块连片浮现。刚才和世子切了羊脊奉献上来的时候,元绍甚至看到他手指微微颤抖,好几次都险些握不稳刀子。 记得前年他东巡至此,奚王还有闲心向他推销自己的女儿——结果闹了好大一出乱子;去年这时候,虽然已呈老态,行走举动之间倒还便捷;年前大猎的时候,甚至还宠幸了他赏赐下去的两个美人。 而现在,在他面前颤颤巍巍下拜的,分明是一位龙钟的老人。 “他年前中过风。”凌玉城目光追随着筵前红衣女子飞扬的水袖,一脸专注。光看他嘴角边微微的笑意,任谁都会以为,他对舞姬的表演十分满意,甚至可能对舞姬本人也很感兴趣…… “……!”元绍震惊了。这个消息连他都没有收到!“你怎么知道?” “杨秋告诉我的。”凌玉城毫无压力地把麾下的最佳军医卖了:“那堆词我也懒得记……总之他看了奚王走路说话的样子,就说他年前肯定中过风,虽然救过来了,可内里还没好全。” “会复发么?”这时正好又上了一轮菜,伺候斟酒上菜的侍从换过热酒,垂手退下去远远站着。元绍方才与凌玉城继续方才的话题:“复发了会怎么样?” “冬天天寒,中风本来就容易发作,何况今年又冷得厉害些。”两个人显然是想到一起去了,凌玉城侧首望向元绍,正好迎上他眼里的笑意,唇角的弧度立时更大了一分。 这样的笑容平时也常见,只是此时大宴上当着一地的臣子,又是在交换如此隐秘的话题,这一点灵犀分外让元绍觉得心里痒痒。无奈下面坐满了人,也只能装出个端重样儿,顺着凌玉城的话说下去:“然后呢?” “然后,这病本来就要静养,要饮食清淡、心平气和。忌肥甘厚味,忌劳心劳力、恼怒忧思,忌起居无节、饮食不时。若是都做不到,原本一分复发的可能,也会变成三分五分、七分八分。” 他说一句,元绍唇边的笑容就大一分。塞外苦寒,到了冬天,餐桌上不是牛肉就是羊肉,烈酒更是天天都少不了。更兼连日大宴,每天总要闹到戌末亥初,奚王身为一方诸侯,那是一天都不能躲懒的。至于静养,这样的大雪灾,哪怕人静了,心又怎么静得下来? “奚王这一倒,底下的孩子们可就吃苦了。”元绍悠悠地叹了口气。“上一代奚王过世也不过二十年的工夫,奚王的兄弟们,只有一个最出息的当了豹韬卫的副将,其余的,连进帐给朕磕头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游目四顾,这一代奚王内宠颇多,除了世子之外,帐中成年的儿子就有七八个,散坐在各席执壶敬酒,殷勤相劝。最小的儿子方才十岁,侍立在十一皇子席位的后面。那孩子想是被宠惯了,也拉不下脸来做伺候人的事,硬邦邦地戳在那里,菜也不端一下,奶茶也不斟一杯。 “说起来,奚王这几个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要是一个个没了下场,朕也不忍心——” 那是那是,你还差点纳了他女儿为妃呢……只不过阴差阳错没娶成,后来拿了侄女顶缸。这就是你的“看着长大”和“不忍心”吗? 凌玉城口唇翕动,到底还是把吐槽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笑意止也止不住地从眼角漫开。元绍见他笑得促狭,想也知道他在打着奇怪的主意,可惜当着人不好问,用手中银刀指了指他,跟着低头片了块烤肉,手一扬,连肉带刀直飞到凌玉城盘子里。 皇帝赐肉不可不食,只是现在真吃饱了……凌玉城默默地拔出肉上戳着的短刀,左一划,右一划……片刻功夫,巴掌大的烤肉就零零碎碎地切成了十三四块,这才吐了口气,一脸郑重恭谨地对元绍道: “为人父母,自然希望每个子女都过得好。” 他用刀尖轻轻地拨弄了一通,把那些零碎的肉片拨到盘子各个角落,再也拼不完整: “陛下圣德高远,惠及臣下子嗣,想来奚王九泉之下,知道陛下的诏令,一定也是感恩不尽……” “你的意思是?” “陛下想必心里早有打算,何不一起写出来看?” 元绍也不以为忤,在杯中蘸了酒水,一横、一竖钩、跟着就是一挑。侧转头,看见凌玉城面前的几案上半个还没有封口的方框,彼此心照,抹去酒水的时候不禁相视一笑。 “计是好计,只不过还要徐徐图之……” “父王!父王你醒醒啊!”阶下忽然传来了奚王世子惊慌失措的喊声,简直撕心裂肺,“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个大情节正式开始(是的,前面都是铺垫和前奏……) 奚王的中风一定是高血脂引起的脑梗…… 第141章 老病龙髯攀不及 见鬼! 指望你死,不代表指望你现在死啊! 不管是元绍还是凌玉城,此刻心里回荡的,都是这一句话。 “传太医!”元绍立刻起身,大踏步走了下来。大宴上非召不得擅入,哪怕是奚王发病昏倒,仍然得元绍发话才能叫大夫进帐。虽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元绍也不能不叫就是了…… 凌玉城也随着元绍起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走到奚王身边,默默俯首去看。一边走,一边急促地翕动嘴唇,借着元绍身形的掩护,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元绍神色不变,好像根本没有人对他说话一般,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 “哦,还有之前伺候奚王的大夫,一并传进来!” 元绍不动谁都不敢动,元绍一往下走,下面坐着的臣子哗哗地围了上来。凌玉城百忙中还对背后点了点头,侍立在他侧后方的玄甲卫士兵疾步上前,遮护在主将背后。一行人雁翅展开,前排和后排之间悄没声地留出一条小小的甬道,又在小十一钻过之后不动声色地闭合了去。 皇帝发话,自然有人一递一声地往外传,片刻马蹄声渐渐远去。虽然元绍三五年都未必有个头疼脑热,但是御驾出行,自然有太医跟着伺候还得是最好的。然而这样几年都用不上的人,其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若不是还要对景指给臣子看病以示恩宠,只怕太医的帐篷,能在在御营最靠近边缘的地方找到,就已经是上上大吉。 至于奚王的人?拜托,除了病的不行的家伙,谁来赴皇帝的宴席还带着大夫在外面啊! 因而元绍一言既出,众人屏息等待良久,才等到一个眉毛头发上都是雪花,整张脸苍青惨白的家伙,被两条金吾卫的大汉脚不点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8 地的架了进来,右边那个军士还顺手拎着药箱,一到就跪下给元绍磕头见礼。元绍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时候还拘什么礼数,快看看奚王!” 太医哆哆嗦嗦地趴下去诊脉。诊了左手,再诊右手,看过面色,从箱子里拿了小木片撬开牙关看了看舌苔,这才跪到元绍面前叩首道:“求陛下允准,下官要问问奚王殿下的起居。” 这时候躺倒在地的奚王身边,已经围了满满当当的一圈人。元绍左手边侍立着金吾将军雷勇,右手边,凌玉城牵着小十一,和他并肩而立。再往下,左手边一溜儿文臣,以及羽林卫、天策卫、飞骑卫等军派出拱卫圣驾的领兵副将依次而立。 右手边,奚王世子跪在昏迷不醒的奚王头边,自他往下,奚王凡是有资格挤进这次宴会的儿子,肩膀挨着肩膀,跪成了一个半圆,连刚满十岁的幼子都缩在最末端,仿佛这时候离得远上一分,回头拿到的草场奴隶就就少一分儿似的。 这个最尊贵的圈子后面,杂七杂八地站了无数人,以至于伺候奚王的大夫进来时,要一路排开人群,才能到达病人面前。与此同时,一个身形瘦弱、脸色青白,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家伙穿着玄甲卫的黑衣被引了进来,悄没声地往小十一背后一站,就着这个无遮无挡的有利地形,聚精会神地盯着奚王的脸色,手指轻轻在腿侧叩动。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面对身份高贵、病情危重的奚王,又是皇帝和一群大臣看着,两个大夫额头汗水越滚越多,已经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如果不是躺着的这个人实在跟他没关系,说起来还有点儿过节,凌玉城实在想说一句:大家都走开点,你们围在这里大夫本来知道怎么做,都要给你们吓得不知道了…… 轮流诊过病,又交头接耳半晌,伺候奚王的那个大夫才摊开布包,拿出几根中空的骨针,轮流在奚王人中、耳后等处刺了下去。手指一控一放,就看见骨针一头渐渐有液体渗了出来,仔细看,那些淤血,一滴滴几乎是黑色的。 侧后方“嗤”的一声,凌玉城扭转头,赫然看见杨秋嘴撇得跟个歪脖蛤蜊似的。见他看过来,还迎着他的目光特特地地做了个口型: “死定了。” “多久?”凌玉城不便说话,也用口型相问。这次杨秋却不答话,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奚王的专属大夫忙着施救,太医就跪在元绍面前,磕过头,开始一五一十地报告情况: “微臣方才诊得,奚王殿下身热痰壅,口矫舌强,四肢不收,左脉沉涩而数,右脉虚滑而大。沉涩而数为血凝,寸关虚滑而大,为真气散。按此症乃风自火出,火自阴亏,水不涵木,肝风内煽,痰火上乘,堵塞清窍,是以猝倒无知也……” 冗长而无趣的脉案滔滔吐出,跟着就是一连串医家的术语。早在太医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元绍就感到右手小指肚被轻轻捏了一下。他心领神会,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凝神倾听。脉案过半,一直静静垂在边上的那只手又悄悄挨了上来,先是将他中指到小指轻轻一握,而后顿了顿,舒展开,从拇指到小指,全数握在了一起。 三,五? 元绍不动声色地反握回去。那只手垂落不动,自然而然地与他十指交缠。这样的情态不要说当着外人,就是两人私下相处时也是少的,元绍心底一喜,手指不由得悄悄收紧。 与他互握的那人却不安分,拇指往里一缩,蜷在他掌心斜斜划过一道,跟着换了个方向,又是斜斜一划。柔软的指尖和略带坚硬的指甲划过掌心,带起略略酥麻的微痒,仿佛每一下都挠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饶是知道凌玉城是在传达某些信息,元绍心头还是一跳。就这么一疏神,那只手已经往回一收,游鱼一般从他掌握中滑了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 当着众人,凌玉城会这么不避旁人目光地和他亲近,要传达的事情,必然紧急、重大而又秘密。而眼前最重要的,也就是奚王的病症…… 元绍低头看了一眼被刺了几针,喉中已经微微有声的奚王,再向凌玉城露出询问的神色,果然看见凌玉城微微点头,跟着嘴角下弯,做出哀伤之色。元绍微微了然,也是握了握凌玉城三指,再握住他整个手掌,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地面。 这次,凌玉城眼角微微一弯,任元绍握着自己的手,再不挣开。 这么说,奚王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就要呜呼哀哉了么。 明知这时候应该全神贯注思考对策,元绍还是忍不住冒出来一个念头: 给凌玉城安排的武学课目里,有关提升内力的部分,可以稍微缓一缓。不会传音入密其实也挺好的…… 这样想着,手掌便又紧了紧。看到太医说完了话,满头大汗地跪在面前等着吩咐,元绍轻轻一叹,问道: “这么说,奚王的病症不大好?” “陛下圣明!” “要多久才能康复?” 康、康复?太医都快要哭出来了:刚才我那么一长串话白说了?能吊住命就不错了!但是这时候绝对不能说“奚王肯定治不好了”,叩头禀道: “回陛下的话,奚王殿下是急症,来得凶险。幸好奚王贵人多福,等熬过这几天,开了春,多半会有起色,接下来就是徐徐调治的工夫了。仔细治个一年半载,应该能恢复如常。” 这也是太医应付贵人询问的常例,按太医黑话表翻译过来就是说,多半连这几天都熬不过去——什么事儿,扯到病人的福气上面,都是其他的啥都靠不住,只能靠命数的意思了。 “你们尽力救治。”元绍一脸关怀,慷慨大方地吩咐,“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到朕这儿来取。”跟着转向康王世子,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既然太医说得凶险,朕看,还是让你的兄弟姐妹们都回来一趟吧。老人家得了病,最想看到的,就是儿女们都在跟前……” 他一副长辈的口吻,奚王世子年龄其实比他还大两岁,直听得脑门上青筋都在乱窜。然而形势比人强,这时候也只能低头下拜:“陛下关怀,臣等感激不尽……” “那就这样好了。”元绍一摆手,淡淡截断了世子的回答:“传旨,让奚王的所有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回来一趟,孙儿孙女,能带的,全都带回来。有一群孩子在面前蹦蹦跳跳的,老人家心里高兴,病也好得快些。” ……这是要一网打尽的节奏咩! 虽然这么想很是大不敬,奚王世子的脑海里,仍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北凉那位开国皇后,在太宗灵前杀得血流成河的场景。 冷静,陛下应该不至于这样的…… “对了,奚王的兄弟姐妹们,能来的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39 也都来一趟吧。雷勇!” “臣在——” “你辛苦一下,多派几路人马出去。三天之内,朕要看到所有人到齐!”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新不上去,所以今天两天的分量一起更了 第142章 一枰黑白终何若(下半节大改过) 塞外之民,以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顺天时而动,历来居无定所这最后一句,其实是忽悠不明真相的种地群众的。 事实真相是,就算是游牧民族,草场也是划到各部各族、乃至各家名下的。贸贸然越境到别人的草场放牧,那好比擅自去别人的土地上种田,还把种出来的东西卷包跑了。给主人抓住,那真能人头打出狗脑子来。 只不过,放牧所需要的地盘,那比种地广阔得多。养活一头羊需要二十亩草场,一头牛或者一匹马就要一百亩,而一户牧民,若是富庶的,多半会养有三五百只羊加几十头牛马。这么着,一户牧民占的草场,几乎就相当于内地的一个村落。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小的几十上百户,大的成千上万户,依着季节迁徙起来,难免让依靠两条腿跑路的种田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在游牧民族自己眼里,什么时候,哪一族大概在哪片地方,都是有迹可循的。特别是冬天,水草丰美、能避风雪,适合一个部族聚族而居的地方,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所以元绍一声令下,金吾卫使者立刻四出,顶着刀子一般的雪片,奔向一个又一个越冬的聚居地。 而各路使者中,都有一身黑衣黑甲,怀揣司南和空白地图本的玄甲卫士卒默默掩在队伍里,抓紧途中任何一个休息的空隙写写画画,头都不抬一下。凌玉城表示:冬天商队不好走,有这个机会摸各族的越冬营地,那是果断不能放过! 这些都是后话。奚王一倒,原本的宴会自然开不下去了。虽然还没到需要罢乐辍朝以示哀悼的地步,可这边奚王病得命悬一线,那边吹吹打打吃吃喝喝,到底不太好。元绍能做的就是赐医赐药,而后轮流召见奚王在场的子女们,一个挨一个的温言安抚。 这一轮召见,比从早吃喝到晚的一整天大宴还累! 打发掉最后一个臣子,元绍揉着眉心踏进寝帐内间。这些天风雪呼啸,便是中午也暗得跟黄昏一般,更不用说此时已经到了申初,不点灯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帐中牛油大蜡点得明晃晃的,凌玉城俯身桌前,正在全神贯注地挪动着什么,直到元绍从背后一拍他肩头,才整个人惊跳起来,手忙脚乱间,几乎把桌上的东西挥落在地。 “在干什么呢?”元绍在凌玉城的肩膀一按,把人压回锦凳上,越过他的肩头倾身去看。大方桌上杯盘笔砚全都不见,一张舆图占满了整个桌面,黑白两色的棋子错错落落,毫无规律地纠缠在一起。元绍只看了一眼,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纠了起来。 “这是……” “金吾卫、羽林卫,”凌玉城把舆图上的所有棋子都扫到棋篓里,复又拈起三颗黑子,放在图上,跟着又是三颗挨着落下。“玄甲卫,”一颗黑子落下,“天策卫、飞骑卫,”再一颗黑棋,最后抓了一把,稀稀疏疏地在老远的地方撒了一条。 “奚王。”元绍跟着叹气,抓起一把白子,“鹰扬卫、豹韬卫、飞熊卫。”疏疏落落地撒了个圈子,那地图中心,簇在一起的白子,赫然比黑子多了数倍。外圈,还有一大片白子虎视眈眈,把关外的黑子们挡得严严实实。 两个人默默对望一眼。当初跟随北凉□□起事的时候,奚族自己分为五部,各占一方。七八十年分分合合下来,现在的奚王虽是奚族的族长,占着最好的草场,拥有最强的战士和最多的奴隶,可他这一部,直属的不过是鹰扬卫这一支。 “飞熊卫和豹韬卫离得远,再说,奚王世子也许诺不了他们足够的东西。”凌玉城手一抹,远处零散的白子们全都抹消不见。“就算有人动些不该动的心思,也不过是疥藓之疾,成不了大患。” “所以,要注意的,只有鹰扬卫。” 元绍点了点头,从舆图上取走一颗白棋,随后出手一顿乱划,把堆成一堆的白子们打散,东一群,西一簇。即便如此,最大的一簇白子,看起来也比黑子多了不少。 只是,现在的数量差别,已经让两个人同时舒了口气。 “奚王一旦不能动,他的儿子们但凡有几个成器的,能把鹰扬卫各拆了一块去,这就稳妥了。”元绍的目光在零零散散的白子上扫过,“虽说他们未必敢做什么,还是稳妥一点好。” 就像猛虎,强大的时候可以号令群狼,然而狼群一旦占了数量上的优势,也敢于扑上来撕咬。或者,当猛虎露出疲态和伤口的时候…… “臣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凌玉城轻轻一叹。“陛下,从关内运送补给的队伍,本该在昨日上午抵达。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迟了两天了。” 元绍给了三天时间,事实上从第二天中午开始,就有人陆续急匆匆赶来。到得第三天早上,整个聚居地的营盘已经足足大了一圈,仿佛是雷雨之后的夏日草原,绕着金顶大帐以及其外的奚王王帐,一朵又一朵帐篷蘑菇一样错落地长了出来。 这三天,元绍也没有闲着。 除了不间断地召见奚王的各个成年子女,以及鹰扬卫、飞熊卫、豹韬卫的大小将领,元绍亦对奚王的病况时时存问,一天至少也要亲身前去探访一次。至于派去给奚王看病的太医,那更加忙得马不停蹄,一天到晚除了为奚王诊治,就是往返于奚王王帐和陛下寝帐的路上,每次都要带些陛下特赐的珍贵药材回来。 这样的恩典,便是奚王一天有大半天时间不省人事,醒转过来也是口鼻歪斜,舌根强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禁是浊泪满腮。在元绍前来探视的时候,他便是转动不能,也强要世子扶着他侧过身,用额角连连碰着枕头。至于寸步不离在父王面前侍疾的奚王世子,更是在一边热泪盈眶,恨不能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第三天晚上,王帐再次急报,奚王病势转重,大有一口气上不来就此了账的意思。虽在深夜,元绍还是急急披衣而起,和凌玉城一起,顶着刮面如刀的寒风赶了过去。 王帐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从帐门口到奚王躺卧的软榻,不知道多少人穿梭也似来来去去。元绍摆手止住了门口的卫士不要通报,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端药的,倒水的,绞布巾的捧漱盂的,以及奚王那堆哭的哭喊的喊,想要在父王榻边争抢一个好位置的子女们,整个就是一团炸开了的蜂巢,到处都是嗡嗡嗡的人在乱冲乱撞。 “快快,针!那根最长的!” “让开让开!别挡着光!” “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0 王爷厥过去了!” 元绍分外庆幸,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让人通报。否则所有人跪下来一通磕头见礼,奚王立刻就得挺尸在这儿了。到时候说起来都是他闹的…… 不是每个医生都是杨秋啊,照顾起病人来,连他这个皇帝都可以无视掉的。 咳,害死奚王的罪名,他这个皇帝并非担不起,可平白无故地担了也没必要不是? 这会儿,元绍不但没有往上凑,还悄悄朝边上避了避,看着眼前那一团兵荒马乱。凌玉城也跟着他往边上蹭了几步,这一闪,就挨到了帐顶垂下的软帘。 哪怕这儿只是王帐里被毡帘隔出来的一个区,靠边的地方,都十分不引人注目。凌玉城稍稍挪了半步,从元绍肩头看着那一团大人哭小孩叫,正在默默记忆谁哭得真心伤痛,谁纯粹就在应景干嚎,脚下忽然一重,低头一看,立刻僵住。 脚面上,一个五彩斑斓的小肉团子巴在那里,一手搂着他的小腿,另一手还抓着他大氅下摆,狠狠擤了把鼻涕。见他低头看来,忽然气沉丹田,亮开了一把带着奶味的脆嗓子,放声大哭。 凌玉城:“……”谁家的熊孩子,快来拿走! 此刻床尾挤挤挨挨站着十几个大人,再往外就是一溜的小萝卜头,大的十岁左右,小的刚刚会走。得到奚王病危的消息,他的子女们都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都带了过来,若是奚王最后能清醒片刻,也好看在孙子、外孙份上,多分他们些好处。要不是还得留给大夫抢救的地方,凌玉城敢发誓,他们能用小肉团子把奚王床前堆满了! 就这样,大夫进进出出的时候都得特地注意脚下,免得一不当心就踩到了谁家的宝贝疙瘩。大些的孩子也还罢了,两三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懂什么?半夜被吵醒抱了过来,觉又不能睡,熟悉的奶娘嬷嬷又不在,那还不一个个扯足了嗓子乱哭? 一眼瞧过,凌玉城立刻横了元绍一眼。王帐里不会跑出奇怪的东西来,元绍又走在前面,他就没有留神周遭。可他没注意,元绍这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成了本能的主还能不留意?居然让这么个小娃娃直滚到他脚下,元绍一定是故意的! “朕还以为你喜欢孩子……”嘈杂中传音声细细入耳,凌玉城越发狠狠瞪了过去。 “臣不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哦……原来朗儿是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啊……” 现在咬他一口还来得及么?来得及么? 正在纠结,元绍已经轻咳一声,叫道:“来人!”他这一声略用上了点内力,音量虽是不高,却是每个人都觉得震响在自己心底一般。当下人人循声望去,片刻功夫,大帐内就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这么多人便是报名见礼也要折腾一大会儿,元绍只点点头,冲着一头大汗的大夫道:“先看顾你们王爷。”跟着扭头去看凌玉城,所有人追随着他的目光,视线立刻集中到了凌玉城脚面上的那个小肉团子。 立刻就有个男子冷汗滚滚而下,挣扎着试图膝行上前,无奈人堆实在是太密集,一时半会儿爬不出一条路来。十几步之外,那孩子就坐在凌玉城脚面上放声大哭,哭几声,还拿凌玉城的大氅下摆擦一把脸。 凌玉城笔直地僵在那里,要来个蹴鞠的动作,把脚面上的小肉团甩出去,哪怕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下不了这个手;要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再交给他父亲吧,他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脚面上一热,一股异味飞快地飘了出来。 居然、居然尿了! 诚然他们穿的是防雪的皮靴,不至于渗到袜子上,可是、可是…… 它恶心啊! 凌玉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敢对天发誓,当年朗儿遇到他的时候如果再小几岁,给他来这么一出,哪怕长大了再乖再懂事,他也不会收这孩子当学生的! 正在孩子的父亲要挤挤不过来,凌玉城又不敢把孩子踢出去的时候,元绍弯下腰,揪住孩子的衣领朝外一甩。那个花花绿绿的肉团子划过一条弧线,正正落入孩子父亲的怀里,边上的人多少沾到了些奇怪的液体,当着皇帝又不敢擦拭,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 那个当爹的都要哭死了!这小子,哪怕抱陛下大腿,也比抱皇后大腿好啊!还撒了一泡尿……你说皇后要是个女的还好打个圆场,说句沾了童子尿早生贵子啥的,现在是个男的…… 难道说恭喜您喜当爹? 正在为难,视野里一双靴子大踏步地迈了过去,紧跟着又是一双。他紧紧抱着大哭不止的宝贝儿子,就听不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王爷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奚王痛哭流涕,在枕上磕头: 求求陛下您别来了,让臣安生养病不成么……您来一次就是在折腾人 ps: 作者的修改癖又发作了…… 然后这一节本来不是要写这个内容的,要走正经情节,无奈总是有人出来抢戏…… 第143章 右有孤儿贯犀革 在陛下的亲切关怀下,在儿女以及孙儿孙女们的殷勤侍奉下,在大夫们的呕心沥血下,奚王终于再一次艰难地挺了过来。 尽管,随着抢救时间的越来越长,随着奚王在每一根针扎下、每一碗汤药灌进去之后的反应越来越少,谁都知道,老王爷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元绍和凌玉城足足在奚王床边站了有半个时辰,确定难关已经过去,老头子今晚不太可能又一口气没上来,这才被人跪送出帐。这么一折腾,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元绍在帐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听着刁斗一声声打着四更,也懒得再回去睡觉,索性挑了一个方向,随意向黑暗中迈开了脚步。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离奚王王帐越远,灯火越是稀稀落落,四面黑魆魆的,只能勉强看到帐篷矗立在路边的轮廓。地面上雪花积得厚厚的,一脚踩下去,蓬松的新雪直没到小腿肚,再拔起来时,都要额外跺上一脚,才能抖落脚面上的积雪。 元绍摆手让伺候的人不要跟得那么紧,自己放慢了步子,信步而行。身后踢踢踏踏,是落后他半步的凌玉城,每走一步,大蓬大蓬的雪花都从他脚尖飞腾起来。对比再后面亦步亦趋,却刻意收敛了动静的奚王世子,凌玉城这举动,可以说实在是张扬得紧。 不知道为什么,元绍脑子里,就冒出方才那泡童子尿来。 凌玉城这是……借机擦靴子那? 如果不是刚才病危的奚王那里探视出来,元绍实在很想喷笑一下。而现在,他只有加快脚步,曲曲折折地绕过几排帐篷。 整个聚居地以元绍的金顶大帐为中心,边上围绕着金吾卫、羽林卫和玄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1 甲卫的帐篷,天策卫以及飞骑卫扈从圣驾的队伍住得更远一些。与金顶大帐遥遥相对的,是奚王的王帐,族人部属依照身份高低,围着王帐一层层向外铺开。 元绍此时便是越走越偏。路边的帐篷一个比一个小,气味也越来越是难闻,黑暗中,半点值得他们多看的东西都没有。元绍正在想要不要回去算了,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没有资格在王帐伺候的人都早早熄了灯,此刻睡得正熟。一片万籁俱寂的黑暗里,七八点灯火跳动着,聚散着,就这么闯进了视线。 “咦?”元绍脚下一顿,毫不犹豫地改了方向。走得近了,才发现马嘶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七八个人举着火把,骂骂咧咧的,正四下里围堵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虽在黑暗中,借着火把偶尔凑近的光亮,也能看到那少年的衣衫格外单薄。现在差不多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像元绍就是一件玄狐的长袍,外面披着貂皮大氅。其余诸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哪怕是站在最外圈的侍卫,皮袍之下,也厚厚地裹着棉袄,暖暖和和。 而这少年,却分明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羊皮袍子,羊毛凌乱板结,偶尔火光一闪,还能看见撕开的破口之下露出的肌肤。脚上一双加起来能露出七八个脚趾的毡鞋,踩在雪地上,乌黑肮脏的脚印里,赫然带着点点鲜红。 就是这样,少年的身形依旧灵活,在七八个大人的围堵之中,来来回回四下乱窜。一边逃,一边还屡出阴招,或是就地打个滚顺便踢起一脚,或是手上抓了一把雪劈面砸到人脸上,顺便就从围堵他的那个大人腋下钻了出去。元绍远远地站着看了有小一刻钟,才见那少年连续逃过几个帐篷,还是被人堵到了角落里,跟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 那少年似乎对挨打极有经验,脊背靠着帐篷,一只胳膊举起来护住后脑和脖颈,死死蜷成一团。围堵他的几个大人似是恨极,一边骂,一边毫不留情地连踢带打。“小贼”、“杂种”的骂声隐隐传来,却听不到半句惨叫尖呼,连压低了嗓子的闷哼也没有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旁边几个帐篷里早就有人醒了,骚动隐隐,却没人出帐来看。忽而一声尖叫,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帐篷,没奔几步,就一跤绊倒在雪地上。那人却不顾自己,依然连滚带爬地急奔,一边跑,一边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声音清脆,赫然是个女子,听年龄也不甚大。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拳砸了回去。那女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从几条大汉的铜墙铁壁里硬冲了进去,一头扑在了少年身上,颤声高叫:“别打了!” “阿依朵!别求他们!” 尖叫之下,雨点般的拳脚果然停了。然而围住少年的圈子并没有散开,几个男子嬉笑着,抱着手臂,一边挨挨擦擦,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轮番点评: “哟……小丫头,这是你情郎啊?” “这么小的情郎,毛长齐了没有?” “还是让哥哥来疼你吧……知道了做女人的滋味,保管你不想着这小毛孩子了……” 污言秽语中,那女子只是一声不吭,间或轻轻抽泣。反而是少年怒吼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足力气甩脱了女子,跟着就是一头撞了过去。他身量本来就是不足,此刻又蜷在地上,一撞之下,只听见男子的声音大声惨呼,立刻有个人倒退两步,虾米样蜷在了雪地上。 少年一击得手,却没有逃跑,返过身来拉先前救护他的女子。这么顿了一顿,其他几个男人哪里反应不过来,顿时又是一顿拳脚。这下女子再怎么护着也没用了,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那女子惨呼的声音都变了调,还是竭力把少年箍在怀里,高呼了一声: “他也是老王爷的儿子!你们怎么敢!” 老王爷? 是说奚王吗? 这当口,奚王所有的儿子孙子、女儿外孙,但凡能赶到的都挤在了王帐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远离王帐的僻处,深夜里被人殴辱嘲笑? 元绍的目光已经冷电一样扫向身后。奚王世子心中叫苦,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没来得及回话,远处男子的笑骂声,已经给了所有人一个答案: “蓝眼睛的小杂种!你也配?” 这么一说就连元绍也想起来了。那是在他登基前几年,奚王偶然得了一个西域来的舞姬,肤白如雪,发色如金,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回眸一转,便仿佛倒映了整个天空。跳起舞来,能以一足点地,另一只赤足高高指向天空,脚踝上拴的一串金铃从第一个开始鸣响,逐次增加,直到最后十八个金铃齐鸣,看得所有人都是矫舌不下。 当时奚王宠她宠得无法无天,一刻也离不得,连大猎最后三天的九白之猎都要带着她进围场。虎贲将军纳木岩看得眼热,大宴上借着酒意开口,要用十个美姬、一百匹织金缎子外加心爱的一口宝刀交换,奚王不但不允,反而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谁料彩云易散琉璃脆,第二年,那个美姬就销声匿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等事在贵胄圈子里也是常见,再没有人多问一句。现在看来,原来是生了一个蓝眼睛的儿子,就此失宠于奚王…… 这么一愣的工夫,身边扑通一声,奚王世子已经跪了下去: “回禀陛下,那孩子的确是父王之子,只不过……只不过……” 元绍垂目去看,只见奚王世子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压到了雪地里。孩子遭到这样的虐待固然可以说父亲不慈,然而奚王此时病危在床,再说什么都没了用处。那么,所有的责难,必然会落到奚王世子一个人的头上…… 一顶虐待庶弟的帽子扣下,在这奚王即将过世、世子只想着安稳接位的当口,虽然不至于动摇即将到手的王位,可是,在势力的传承交替中,必然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变数。便是元绍自己,瞬间也冒出了十七八个法子,借这个机会从奚王的势力范围里割裂几块。 心念乱闪中,他已经沉沉喝了一声:“住手!”大踏步走上前去。凌玉城跟在他背后做了个手势,从人们加快脚步跑上前来,灯火一盏盏挑起,刹那间,火龙蜿蜒而来,将黑魆魆的雪地照得宛如白昼。 这样的声势,先前肆意踢打的汉子们早就呆呆跪伏在地,半个字也不敢吭。那个叫做阿依朵的女子蜷在雪地上,抱着少年只是发颤,脸颊上泪水肆意横流,都结成了闪闪发亮的薄冰。倒是少年轻轻推开她,挣扎了一下,却无力起身,只得在雪地上慢慢跪直了身子。 “蓝眼睛?”元绍随意做了个手势,“抬起头来,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2 让朕看看。” 少年慢慢抬头。从额头到脸颊,再到嘴角,东一块西一块地全是青紫,看不出容貌如何。然而那双眼眸却是湛然生辉,哪怕在元绍的逼视之下也半点没有闪躲,火光下色作深紫,流光潋滟。 夜中尚且如此,可以想见这样一双眼睛,晴空白日之下,会是何等明亮的澄蓝……果然是,当年那个舞姬的孩子么…… 只看了一眼,元绍便转过头去,望向默然站在身后的凌玉城: “怎样?” “尚可。”凌玉城缓步上前,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掠而过。身负创痛,衣衫褴褛,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肯在外人面前,弯下半分脊梁…… 十几年前,曾经有个孩子,跟眼前这个多么相似。 “□□养的杂种!” “以为进了宫你就是贵人了?什么伴读,你给哥几个舔靴子都不配!” 那时候,多少辱骂,多少借了练武时候切磋功夫,或者背了师长视线的殴打,都只为他的出身,和,从来倔犟着的,被怎么打骂都不肯弯曲半分的脊梁…… “孩子,”呼啸的寒风和火把的噼啪声中,他轻轻开口:“他们为什么打你?” 为什么? 那少年明显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阿依朵悄悄跪行半步,挨得更近一些,像是要用身体为他挡去贵人审视的目光,却到底不敢抬头。一片寂静中,男子粗嘎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他是个小贼!偷东西!” 偷东西啊…… 怜惜的目光大半都变成了鄙视。草原上的汉子,最轻鄙的就是偷东西的贼——牧民们的帐篷从来都不会拒绝客人,有主人一口吃的,就会有客人半口,可是。如果偷…… 很多地方,抓住窃贼的唯一刑罚,是割去用于握刀拉弦的拇指。 那样的人,即便乞讨,也不会有人施舍他半块骨头。 “不是的!”阿依朵一颤,立刻再次抱住了少年,“巴伦尔没有偷!巴伦尔一直是好孩子!” “好孩子?”男子轻蔑的笑声更大了,凌玉城分明听出那声音里有些心虚,是要在贵人面前摆脱围殴一个少年的罪责:“你看看他怀里揣的是什么!你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偷!”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少年胸前。不管是方才被几个大人围殴,还是此刻被贵人询问,少年一只手始终掖在怀里,紧紧捂着什么东西。看到女子明亮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始终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地弯了下来: “姐姐,”他低低的声音里满是痛苦,“我真是偷了……” “啪!” 一记耳光毫不犹豫地摔到了脸上。出手打人的阿依朵反而比少年更疼了几分,狠狠把少年推倒在雪地上,眼里泪花乱转: “你怎么能!巴伦尔,你怎么能!” “姐姐!” 巴伦尔跪着膝行上前,想要拉住女子的衣袖,才碰到衣角,又被她重重一把搡开。这一次,他摔倒在雪地上,手掌努力一下一下撑着,却总是撑到半截便再次摔倒下去。 贵人在前,这样的举动原本十分无礼。然而元绍看得津津有味,他不呵斥,旁人谁也不好抢着开口。眼看那少年最终无力地伏倒在雪堆上,凌玉城凝眉沉吟片刻,踏前一步: “你偷的是什么?为什么偷?” 声音里既无斥责,也无轻鄙,仿佛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发问。巴伦尔动了动,视线从乌黑的靴子尖端慢慢上抬,最终迎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的黑眸——他一直想拥有的、却求而不得的黑眸。 他的手慢慢从怀里抽了出来。乌黑肮脏的手指,紧紧握着一个草编的小袋: “阿嬷不行了……我只想,给阿嬷吃一顿饱的……” 立刻有人躬身接了过去。不到半斤重的小袋子在贵人们的注视下打开,倒出来的,是一捧干瘪皱缩的黑豆黄豆,其中还掺杂了大半的麸皮,以及散碎粘结的豆粕。 “是马料。”捧着草袋的金吾卫副将低声道。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马嘶声隐隐传来,记得,少年就是从那里被一路追打过来…… 而少年冒着被殴打和被人永远轻鄙的风险偷这一小袋马料,听起来,只是为了让一个老妇人,在临终吃上一顿饱饭…… 所有人都沉默了。夜风中,只有阿依朵低低的啜泣声连绵不绝。 良久,元绍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人快步上前,把少年用大氅裹了起来,带入了金吾卫的队伍当中。 “让子民偷马匹的口粮果腹,是朕的过错啊。”元绍沉痛地叹了口气,转向奚王世子: “营地里可还有多余的牛羊了?” “回禀陛下,营中存羊,足供三月之粮。”奚王世子连忙跪了下去。开玩笑,每次碰到这种大雪,要命的都不是羊肉不够吃,而是牛羊死完了明年怎么办好吧!一开春冰消雪融,肉这玩意儿又不好久存…… 元绍抬手示意他起来:“朕已经下令关内加速运粮,只是风雪阻路,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这么着——” 他踱了两步,举起手臂,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金珠玉帛朕这儿还有一批,先买下这些存羊,发给子民食用。开了春,你们手里有金银,也好向商人购粮,岂不是两下便宜?” “臣谢陛下恩典!”奚王世子泪流满面,一头磕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让子民偷马匹的口粮果腹,是朕的过错啊。” 小凌:(默默扭头)陛下您做戏能再做像一点成不?这个演技不过关啊! 第144章 鸤鸠反哺向鹊身 圣命既下,哪怕是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众人行动起来也快速得很。金吾卫、羽林卫士卒分出一半守卫御营,另一半以小队为单位,四散而出。却不找各家有头有脸的贵胄,而是逐门逐户找上那些最贫苦的自由牧民,而后是最底层的小贵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虽说是买卖,可元绍的口谕放在这儿,哪个脑子进水的家伙敢捂着羊群不放?所幸元绍事先下了严令,金吾卫、羽林卫给的价钱都是优厚得很,不至于让苦哈哈们有被抢的感觉。奉命出来谈生意的禁军士卒一路走,一路就有人扶老携幼地出了帐篷,颤颤巍巍地在路边跪下磕头。 一个个帐篷被打开,一头头在漫长冬天里掉了大半肥膘的绵羊被赶了出来,大群大群地集中到专门辟出的屠宰场。当天中午,看着桌上香气扑鼻的手抓羊肉、干炸羊排、羊血汤,元绍摇了摇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动作还挺快啊。你的人呢?也不去跟着帮忙?” “臣的人还是不要添乱了吧。”凌玉城耸了耸肩,给自己夹了一块羊肉,慢慢用小刀切着。北凉的菜肴尤其粗犷,特别是手抓羊肉这类的本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3 族菜肴,哪怕在宫宴上也不改本色。 凌玉城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跟着元绍出席大宴,端到眼前的盘子上盛着整整的一扇羊肋排,七八根肋骨连在脊骨上,另一端,还凝着足有半个巴掌厚的肥油…… 正不知道该拿这玩意儿怎么办,就看见元绍轻描淡写地拈住一根肋骨末端,用小刀流畅地划开肋骨之间的羊肉,而后双手轻轻向外一分。“咔吧”“咔吧”连响,一根根连肉的肋骨就这样分离开来,直接蘸了碟子里的粗盐,抓着就往嘴里送。 对了,还是粗盐! 凌玉城想到就悲愤,好歹也是国家级的宴会,您就不能上碟炒得细细的椒盐吗?那种板结成一团,绿豆大甚至黄豆大的颗粒,吃到嘴里真的不觉得咸吗? 幸好是出兵放马惯了的,他也很快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拿小刀现削现吃的饮食方法。此刻一刀刀落下,刀尖顺势一挑,薄薄的肉片落在盘子里,自然铺出一个完美的扇形。刚放下刀,元绍的筷子就伸了过来,在他盘子里毫不客气的一卷,瞬间就去了一小半。 “……”陛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懒! “真不去?”羊肉片得甚薄,虽然一口塞进去了小半盘,元绍倒还能说话,只不过声音未免有些含含糊糊:“好歹也混个脸熟啊,你不是还有商队走这条线么?” “这是陛下的恩典,臣的人,还是不要去掺合了吧。”凌玉城到底做不出边嚼东西边说话的动作,飞快地咽了两片羊肉下去,然后才一边保护自己盘子里的肉片,一边回答: “让金吾卫和羽林卫的人忙活就好了,等开了春,臣再派商队过来就是……” “然后再把朕今天花掉的钱赚回来么?” “难道臣的商队就不带货物去了?” 明明是毫无意义的口水话,两个人却都讲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嫌厌烦。说着说着,外头一声通报,金吾将军雷勇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忙完了?”元绍头也不抬,手里的羊腿骨点了点,算是招呼。“坐下来吃!” “谢陛下!”雷勇躬身一礼,在餐桌下首斜签着身子坐了。元绍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盘子干烤羊排,喝掉了两大碗奶酒,才含笑问道: “外面怎么样?” “回禀陛下,全都走遍了,挨家挨户都送了肉。那些牧民感动得很,知道是陛下恩典,都跪在雪地里,朝着金帐的方向磕头呢。” “辛苦你了。”元绍点头赞许,“大半天的工夫要办好这么多事,实在是不容易——对了,今天带回来的那孩子呢?” “已经给他吃饱了饭,也收拾干净了。”雷勇知道元绍问的是那个蓝眼睛的奚王庶子,老实说,他对孩子也很同情。一样都是王爷的儿女,那十几个绫罗绸缎的在王帐侍疾,这一个只因为长了双蓝眼睛,就被糟蹋到如此地步。 人送到手里,雷勇火速让人把孩子洗刷干净,找了件暖和衣裳给他换了。左右小皇子这次出来带了八个伴读,总有身量合适的衣服穿。“只不过……这会儿,怕是不适合面圣。” “哦?” “一直照顾着他的老妇人死了……那小子哭得厉害,闹着要给老人家穿孝。” “胡闹!” 元绍眉头大皱。不亲不眷的,奚王的儿子,哪怕是个庶子,怎么能给仆妇穿孝? “这孩子呢?叫他过来!” 如果是一天之前,奚王的某个儿子非要给仆妇穿孝,元绍根本睬都懒得睬。人家有亲爹,有准备承爵的世子大哥,谁来管教都是名正言顺,要他这个皇帝多事作甚。 可现在,孩子是他们带回来的,是金吾将军吩咐人去照顾的。奚王世子的手都伸不到金吾卫来,这孩子有什么不恰当的举动,那还不都是皇帝教唆的? 再想深一层,亲爹躺在床上眼看要断气,做儿子的就提前穿上了孝服。这是皇帝看不惯奚王,借小孩子的手,诅咒自己的重臣快点去死哪? 所以,当巴伦尔被带到面前的时候,元绍压根就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直截了当地命令: “你父王快不行了。跟朕去王帐,这几天,你就在你父王面前侍疾吧。” “臣” 只听这一个自称,就知道雷勇好歹还教了他些面君的礼数。然而礼数可以学,心性上的倔犟却没那么容易抹去,巴伦尔跪在元绍面前,叩了个头,道: “求陛下让臣先去换身衣服!” “怎么?” “阿嬷死了……求陛下,让臣为阿嬷穿孝……” 少年哽咽着,额头紧紧抵住地面。厚软的地毡深深下陷,很快,凹陷处就湿了小小的一片。 元绍可以理解他的想法,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感情,正是他期望看到,并且想要充分利用的少年根本不把奚王当成自己的父亲,在他心里,所谓的亲人,只有一直照顾他的阿嬷和那个女子。 但是,理解,不代表可以纵容! 眉头一皱,刚要呵斥,身边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元绍抬眼望去,就看见凌玉城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开言: “要为你阿嬷穿孝?可以。” “谢陛下” “不过,现在大家都在忙着,一时腾不出人手来做孝服。你也不想为了你要服孝,就让别人晚几个时辰拿到陛下赏赐的粮草,结果饿肚子吧?” “这”少年迟疑了。说话的人声音温和而耐心,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其后的话也是有理有据。想到他早一刻穿上孝服,就要有几户和阿嬷一样穷苦的人就跟着饿肚子,巴伦尔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过,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先跟着陛下去王帐吧。最多三天,肯定让你穿上孝服,如何?” 三天好像也不是很长。少年记得看过阿依朵姐姐做针线,就着油灯捻子上豆大的灯光,一件非常简单的粗麻布衣服,也要缝上好几个晚上。而那些衣服的精致程度,和他此刻穿在身上的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样程度的衣服,三天能做出来,已经很赶啦。如此想着,巴伦尔再次重重叩头: “臣谢陛下!”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等到两人独处,元绍才不赞同地对凌玉城摇头: “你就这么耍他?” “啊反正最多两天奚王就要死了,奚王一死他肯定要穿孝……”毫无诚意的语气。 所以晚几天,等奚王一死,就火速把孝服替他裹上?反正也是他自己闹着要穿的? 你这么坑人真的好么! 元绍指着凌玉城,手指颤了颤,又颤了颤,一时竟然找不到词儿。想想都替那孩子喷出一口老血,等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会不会眼泪掉下来哟…… 看着主君一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得十分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4 难受的样子,凌玉城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起来。他慢慢低下头,再抬起时,眼底已经蕴满了深深的感慨: “臣以前,也曾经像他一样。” “嗯?” “先母逝世的时候……臣从来,没有机会为她穿一次孝……跪灵守丧,都是为了臣的先父,和,嫡母……” 那时候,他就是一身斩衰重孝跪在灵堂,磕一个头,就在心底默念一声亲娘的名字…… 好歹,还有寄托哀思的机会。年长以后才知道,别家的庶子庶女,连为生母服这等重孝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所以,臣想要成全他。就让他觉得,自己是为了阿嬷穿的孝吧……” 诱哄引导,比强压有效得多。这样,未来在灵前哀哭的时候,他也能真心地哭出几滴眼泪罢? 对元绍来说,一个表面上十分孝顺,暗地里却和本族离心的奚王庶子,比一个看起来就桀骜不驯憎恨族人的孩子,要有用得多呢。凌玉城微微慨叹着,这样的决断,看似是为了成全心底一段柔软伤感的回忆,归根到底,还是脱不出背后冰冷的算计…… 正想着,手背上就是一暖。隔着桌子,元绍倾身过来,覆住他放在桌沿的手掌。拇指搭在他掌缘,来来回回地轻轻摩挲: “都过去了。——以后,有朕在。” 第二天中午,奚王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晚开丧受吊,一直不被他待见的庶子巴伦尔夹杂在兄弟们中间,身着重孝,跪在灵前哀哀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那次去兰州,楼主和旅行团十个人一桌,上的手抓羊肉就是这么大一块啊! 整整一扇肋排,十几根肋骨!连在一起!饭店连刀都不给!还是我们去要了才给了刀! 三个汉子从两头稳住肋排啊!另外一个持刀连割带锯啊!肉锯开了,四五个人两边抓住骨头硬掰啊!时不时的还打滑啊! 最可恨的是蘸的盐还是粗盐啊!还是另外要才要来的啊! 身为一个汉族人,楼主表示吃这种食物武力值真心不够啊! 第145章 亲戚余悲他人歌(完) 胡地丧葬之仪,向不与中国同。 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丧仪了。凌玉城曾经从史书上读到过,他们通常把尸体悬在树上,三年之后,收回骨殖火化,将火化后的遗骨埋在黑山——就是每年冬至大典,元绍领着文武百官望北遥拜的那座山。他们不封不树,也不会像中原人那样服丧三年,但是会用刀剺面,血泪交下…… 当年虞夏还没有南迁时,送去草原的一位和亲公主,也被迫在丈夫丧仪上以刀剺面,才勉强逃脱了殉葬的下场,被千里迢迢赶去虞夏的使者接回。 虞夏南迁之后,铁勒部占据中原,礼俗渐渐受到了中原的影响。火葬变成了土葬,也不会事先把尸体在树上吊个三年,有了和中原一样的陵墓,而且,也会像中原人一样服孝守制。生活在草原上的奚族,特别是奚族的上层贵胄,风俗也向铁勒族靠拢,所以凌玉城看到的,才是白茫茫一身重孝,跪在那里哭得很像回事的奚王子女们。 四野积雪深厚,王帐之前,却是热得站不住脚。袒露上身,挂着乱七八糟骨环和长牙的大巫手持铃鼓,脸上用颜料画得看不清本来面目,正在王帐之前且舞且唱,一边跳,一边将一把一把的粉末往火堆里撒。每一扬手,就有一蓬或青或白、或蓝或绿的奇异火花高高窜起。 十二名打扮稍微简单点的巫师跟在大巫后面,一样上蹿下跳得不亦乐乎。再往后,是脸上犹带稚气的巫徒们,四个一组扛着长长的木架,将一件又一件东西倒进早已架在帐前,此刻烈焰燃起丈许之高的火堆。 “王上出战用的铠甲一套——” “王上惯用的马鞍一副——” “王上心爱的挂毯一卷——” 礼官汗流满面,在火堆边声嘶力竭地唱礼。凌玉城伴着元绍到来时,这样的焚烧仪式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时辰,站在火堆边的礼官换到了第三位,而这一位的嗓音,也是嘶哑得不能再嘶哑。 即使特地从上风口走过去,凌玉城也是强忍着才没有皱眉——塞外衣着器用大半都是毛皮制成,烧到这时候,现场已经完全是焦臭四溢。皑皑白雪上覆满了厚厚的一层黑灰,绕过火堆,片状的黑絮不断随着风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地往人的衣服上和脸上扑打。 灵前的孝子孝女们,那一身白袍早就给沾得黑一块白一块,甚至脸上都没有幸免。看到元绍进来,哭声顿时又高亢了几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脑门往地上磕。元绍叹息着,当先扶起了奚王世子,刚抚慰了没几句,就让背后尤为尖利的惨叫声打断了话音。 “啊——” 牛角长号低沉的号音中,礼官的唱礼声再一次拔高: “王上宠爱的美姬一名——” 凌玉城飞快地转头一瞥。四个巫徒正在此时走上火堆边的高台,将肩上扛着的木架往下方倾倒下去。落入火堆的,是一个毡毯捆成的大卷,一人长,笔直落下的同时,毡卷上方万缕青丝高高扬起,很快就在火舌的舔舐中燃烧了起来…… 而后,随着惨呼声的渐渐低落,飞快地化成了灰烬,再不复刚才的明艳光泽。 殉葬么…… 只是姬妾还算好的,在过往的史书中,甚至还看到过王后投身火堆的记载…… 转头四顾,对于这样的人殉,凌玉城没有看到任何的反应。值守的依旧值守,哀哭的依旧哀哭,又唱又跳的巫师们,也仍然继续着方才的工作。 倒是接下来,奚王心爱的坐骑被当场宰杀,推进火堆时,不止一个人脸上露出了可惜的神色。 这样的丧仪足足持续了三天。先前奚王病危时消息便传达四方,到此时,不但奚王的直属领地,便是飞熊将军和豹韬将军的属下,都有人不断赶来,而各方带来的礼物,也不断被投入了火堆当中。 三日三夜,烈火不灭,哀哭不歇。 这样的丧礼极为耗人精神。奚王世子是从头到尾被拖在灵前,不停的跪叩还礼,困了也只能在灵堂里匆匆打个盹。他的弟妹子侄们倒是可以轮班休息一下,至于随从的伺候人等,那就更加轻松得多,主子们进去哭灵,他们在外面歇脚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八一八卦。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莫不如此。 从王帐向后,三四个大帐过去,就是连成一排的小帐。奚王世子、诸子诸女,乃至各个王孙和奚王的外孙们,人人都有少则三四个,多则十来个从人时刻等着伺候主子,有的一个帐篷不够待,还要额外多支几个帐篷。 唯一的例外只有巴伦尔,这个刚刚被拔出泥尘的蓝眼睛的少年。 自从生母病逝,跟在他身边的只有阿嬷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5 ,以及阿嬷的孙女,那个与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阿依朵。雷勇是不可能从金吾卫拨人伺候他的,奚王世子被拖在灵前,也根本没想到给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再拨些人。最偏远的那个小帐篷里,就只有阿依朵一个人守着,烧火添炭,端茶倒水,让自己看着长大的巴伦尔回来时可以休息一下。 火又灭了。阿依朵拨了拨火盆里黯淡的灰烬,幽幽叹了口气。奚王世子的帐篷里温暖如春,哪怕世子从没有回来过,也有最好的白炭日以继夜地烧着,一点烟气都冒不起。而轮到巴伦尔的帐篷,却只有少得可怜的黑炭,以及一小堆晒干的马粪…… 即使这样,也很快烧了个干净。 起身走到帐篷门口,阿依朵侧耳听了听前面的哭声,决定还是去讨一点炭来。快去快回,应该能赶得及巴伦尔回来。这么冷的天,至少,要让他喝上一口热水才行啊。 “啊哟!” 抱着好不容易讨来的一小筐黑炭,心事重重的阿依朵低头疾走,冷不防,却和一个人迎面相撞。连人带筐子摔到雪地上,还没看清是谁,对面那人胸口明显的炭黑痕迹就映入了眼帘。 “贱婢大胆!” 和阿依朵撞在一起的,是奚王世子的嫡长子。 论年龄,奚王世子比元绍还要大些。但一来奚王世子没那么龙马精神,十三四岁就让身边的女人生孩子;二来世子妃是个剽悍姑娘,她没儿子之前,世子身边哪个狐狸精都不许生。便是偷摸着生下来,女儿还罢,男孩子那是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送去黑山见了天神。 这样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以至于奚王世子这位嫡长子比太子还要小个几岁,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五六岁。或者是之前手段太狠得罪了天神,世子妃后面几胎要么是女儿,要么就干脆没有养住,十来年折腾下来,膝下就只剩了这么一个儿子。 如此一来,小王孙受到的宠爱可想而知,说声要奚王的白胡子,那是绝不会给一根半黑不白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是无法无天的时候,被一连三天的跪灵哭丧拘得七窍生烟,路边有块石头都会去踢一脚了,哪里还禁得一个大活人撞到身上? 见少女摔在了雪地里,小王孙斜斜瞥了一眼,一个“打”字已经到了舌尖。这要是哪家不长眼的侍卫,哪怕是不受宠的表亲,打了也就打了,打死算完。堂堂王孙,未来的奚王殿下,打死个把人有什么担当不起的? 然而一瞥之下,雪地里滚倒的却是一个少女,容貌如何暂且不说,只一双惊惶的眸子盈盈水润,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味,满腹怒气顿时就灭掉了七八分,上前一步,竟然想要伸手去拉。 主子如此,跟随的从人自然有眼色,举起的拳头也都放了下来,三三两两地围成一个圈子,把少女围在了中间。阿依朵惊叫一声,却已经无处躲藏,最后只得把炭筐紧紧抱在胸前,尽力蜷成一团。小王孙伸出的手指便碰到了筐沿上,看着指尖蹭到的一点炭灰,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怎么,爷好心拉你,你就这么对爷?”小王孙黑着脸又迈了一步,“把爷的衣服都蹭脏了,你要怎么赔?过来,给爷擦干净!” “奴婢,奴婢……” 一句话的工夫,炭筐便给人劈手夺了去。阿依朵扎煞着两只染满炭灰的素手,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到底还是跪下磕了个头,就地抓起几把雪,忍着刺骨的冰寒用雪水搓干净手掌。小心翼翼地挨近,指尖还没挨到小王孙前襟,衣领已经被一把揪了个结实。 “这么脏的手也敢碰爷?用你的衣服擦!” 低低的哄闹声四起。虽在丧期,没人胆敢嬉笑,还是有从人凑趣道:“爷,小的看她衣服也脏了要不,索性让她给您舔干净?” “这主意好!” “反正她也该学学了……” 脸颊几乎被按到了那人胸口,阿依朵拼命挣扎着,却怎么挣得过男人的力气?更何况周围还围着至少七八个人,哄闹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一句比一句地让她无地自容。窘迫到了极点的时候,她终于嘶声喊了出来: “住、住手!我是巴伦尔少爷的人!” 巴伦尔? 拉扯着少女衣襟的手并没有停。小王孙侧头向身边投去一瞥,立刻就有从人答道:“那个蓝眼睛的……” “杂种”两个字还没出口,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怒吼! 吼声如孤狼,如伤豹。伴着吼声,小王孙肋下仿佛着了一记重锤,身子重重往旁边栽倒。少女柔软的身体已经被推出了怀抱,取而代之的,是在视线里越放越大的一个拳头…… 以及,那双燃烧着澎湃怒气的,蓝色的,眼睛。 “姐姐,快跑!快跑!” 一边喊着,巴伦尔一边紧紧扯住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小王孙,另一只拳头一记又一记地轰了上去。不管边上的人怎么拉扯殴击,两个人还是翻滚着纠缠在了一起。小王孙虽然自幼练武,这等街头打架的把戏却根本不熟,一时间竟然摆脱不开。情急之下,也是一拳抡在巴伦尔脸上,跟着拳打脚踢,用足了力气往下狠砸。 喧闹声越来越大。等前面哭灵的人都被惊动,循声而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鼻青脸肿衣衫碎裂,脸上还挂着两管鼻血的一大一小。 “……所以,做祖父的刚死了三天,你这儿子就逼淫叔父的侍女,还把叔父打成了这样?” 奚王世子半个字也不敢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叩头。元绍一手抚额,满脸倦容,看着他的额头由红而青,由青而紫,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样子,朕日后怎么放心把奚地交给他。——罢了,左右你儿子也大了,就让他到金吾卫里当个侍卫,朕花点儿工夫,好生教导他几年吧!” 奚王世子猛地抬起头来。然而对上元绍锐利的眼神,他却不敢争辩哪怕一个字。 贵胄子弟,去给元绍当近身侍卫本来是常事,甚至是一种荣耀。奚王世子当年也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可这时候把儿子送出去,他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且不说质子不质子的,金吾卫里还有那个名分上是这小子的叔父,还跟他结了仇的人在…… “陛下……” 他张了张嘴,刚吐出一个词,元绍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你父王刚刚过世,他的儿子就给欺负成这样。唉,朕和你父王也是好几十年的交情,实在看不下去他的儿子们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其实我满期待看到他们把尸体腌了挂树上的……阿嚏!好臭! 陛下:想什么呢!一百年前的事儿了! 人质什么时候都是管用的…… ps:书评好少,不幸福…… 第146章 棠棣花残紫荆老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6 理论上,藩王嫡长子去金吾卫里当差,百分百就是镀金去的。 金吾卫嘛,就是给皇帝看看屋子,看看大门,皇帝出行的时候跟着打仪仗赶御辇,皇帝宅在宫里的时候偶尔传个旨威风一下。真要借这个机会对付臣下的儿子,且不说这么一闹还会不会有人把儿子送进来,皇帝就丢不起那个脸!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 喝凉水还有塞牙呢!走路上还有被雷劈呢!在金吾卫当差,就一天到晚光是当差啦?操练的时候不跑马了?不射箭了?不跟自己人对练不跟羽林卫骠骑卫练手了?那里面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们要多少有多少,万一有人手滑一下…… 还有,当差之余,同僚们一起下个赌场逛个青楼,这也是正常娱乐嘛!然后,跟人争个风吃个醋啥的,出什么事儿也很正常嘛! 从御前退下,奚王世子还没有脑补完毕,世子妃已经哭成了泪人。 “都是你!都是你!”能把奚王世子管得严严实实,世子妃的出身自然也不差,乃是上一代乃蛮族长的独生女儿现任的霜狼将军牙鲁帖不过是她的庶出兄长。 因为没有同母的兄弟,嫁过来的时候,母亲的全副嫁妆都归了她一个,其中光是亲卫骑兵就带了百人,奴隶数千,牛羊马匹不计其数。没有继承母妃遗产的时候,奚王世子能动用的属下还真没有她多。 这样嫁过来的世子妃气焰可想而知。刚成亲的时候世子没少挨她的鞭子,哪怕是现在,世子妃一爪子挠上来,奚王世子都不敢抬手掀开,只能用胳膊挡着头,任她在自己手背上留下火辣辣的几道印子。待老婆一招得手之后动作稍缓,世子才一边嘶嘶吸着气,一边甩着手满地乱跳: “你以为我想啊!这小子一个没看住就闯祸!给陛下抓了个正着,我有什么法子!” “十五六的孩子,喜欢个把姑娘有什么大不了!还有那个蓝眼睛的小杂种,打就打了,多大事?你就护不住他?” “在这儿自然没有关系,可我的手伸不到京城去啊!”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到京城去受苦?”世子妃一爪挠中,闹腾劲儿也泄了大半,忽地向后退了几步,以手掩面,泪珠立刻成串地从亮闪闪的护甲中间滚落下来: “还是你嫌弃我们娘儿了,要把位子腾给更年轻的小妖精,还有小妖精生的孩子……那好!我就到京城守着孩子去,到时候娘儿们死在一块!” 不得不说,经常走剽悍路线的人偶尔悲情一把,那杀伤力简直是翻倍再翻倍。在对面软榻上颓然坐倒,把脸埋进生着厚厚老茧的双掌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小子经了陛下的眼,陛下亲口说让他上京……这会儿,父王刚刚过世,兄弟们、叔父们都在虎视眈眈,咱们不能再逆着陛下的意思了……” 任何一家,当爹的死了,家里兄弟都要面对一个问题:分家,或曰抢家产。如巴伦尔这等生母微贱、自己又年幼的还好,不过是意思意思给几头牛羊,就此远远的打发出去,碰上狠心一点的兄长,打包卖给外人也不是没有。而母家强盛,或是妻族给力,或者自己已经成年有了势力的兄弟,可就没这么好打发…… 要是不能和谐友爱地分家析产,光是舅家、叔叔家、各个儿子岳父家的吵吵嚷嚷,就足以让人一个头三个大。 何况,这次奚王诸子的分家,头顶上还悬着一个比这些亲戚家更大的,让人完全无法忽视其意见的存在:皇帝。 “朕其实挺喜欢夏人的分家法子的。”元绍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和凌玉城闲话:“不论嫡庶,诸子均分……当然,爵位还是要归嫡长子的,母亲的嫁妆,也只分给自己的亲生孩子。” “哦,那陛下也试试看这样分?” “喂!江山当然不能这么拆成几份的了!” “那草场、奴隶、牛羊,就可以拆了?” “大户人家的田地不也照样拆么……” 哪怕身为皇帝,把江山一分为几,分别给几个儿子这么豪气的做法,也不是谁都能干出来的,反正在元绍的记忆里,还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猛士。幸好凌玉城也只不过是吐槽他,江山这种东西,人家还真没打过主意…… 没听凌玉城说,等朗儿大了,直接打下一片地盘,连着玄甲卫一起交给孩子么? 咦?听起来其实也像继承嫁妆似的…… 这样喝喝茶、吐吐槽,间或接见一下奚王的各个儿子和儿子们的三亲六眷,表达一下对奚王遗子们未来生活的适当关心,日子过得倒也舒服。在奚王过世的第七天,世子终于挺不住上了奏折,向元绍请愿: 诸兄弟都是父王生前的心头肉,也是他的同胞手足,身为长子,他实在不忍心父王一去世,兄弟们就过得不好。所以,他打算在能力范围内,尽量给兄弟们多分一些草场奴隶,也希望元绍为他撑个腰…… 龙心大悦的元绍当即下了旨,表达了对奚王世子孝悌举动的喜悦,并且毫不犹豫地批复了奚王世子袭爵的申请。顺便,应世子的要求,给他的弟弟们也批发了一大堆爵位。 反正有封地的家伙,俸禄又不必他发! 当然,在奚王世子妃——哦,现在是奚王妃了——因为守孝悲痛劳累过度而病倒时,她的嫡长子也理所当然可以留下来侍疾,不用急着进京去皇帝面前当差了。 如此,皆大欢喜。 松了一口气的元绍最后宴请了一次来谒诸臣,就打算拔营回京。东西都打包好了就准备走时,几骑快马跌跌撞撞地踏破了风雪,马上骑士浴血而来,滚倒在新任的奚王面前: 北蛮犯边! 北蛮当年,其实有过另外一个名字。 百年之前,大虞宗庙倾颓,天子蒙尘。一帮残兵败将拥着个犄角旮旯里扫出来的小皇子仓皇南逃,偏安于如今的虞阳。而当时占领中原的,便是大燕。 然而,只不过二十余年,这个大燕便轰然倒下,铁勒部入主中原,国号大凉。而昔日马踏中原纵横无敌的大燕却分成了两部,大部分臣子不愿离开中原,借了一个庶出王子的名义向当年的属下屈膝称臣,变成了大凉的属国北辰,至今年年朝贡不绝。 而小部分特别忠心、或者说特别顽固的老臣,则以当时的太师为首,奉着燕皇的嫡长孙远窜北荒。牧牛羊,卧冰雪,日日切齿,盼着有一天能够恢复金狼大纛的荣光。 八十年来,大燕,这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名字已经被遗忘在风尘之中。提到北国荒原中的那个部族,从高高在上的北凉天子到奚族的普通牧民,所有人的称呼都是——北蛮。 八十年。大纛上九节白旄都已零落,旗面上仰天咆哮的金狼也失去了光彩。而北蛮年复一年的南下犯边,原因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7 也由争夺江山、恢复皇位,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穷。 是的,穷。 塞外牧民,越往北越穷。天冷得早,暖得迟,同样一片草场,硬是比别人的少养几头羊。离中原繁华地带远了,就连商人都来得少,手里白白攒着牛羊马匹,都不知道卖给谁去…… 往年的日子就赶不上奚族好过,今年遭了百年不遇的大风雪,实在挺不下去了。北蛮的几个头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与其等到开了春死羊吃光再饿着肚子想办法,还不如趁着现在有吃的还跑得动,一狠二狠,开抢! 骑兵南下,如风如雷。 推翻营帐、砍断人头、夺去牛羊、掠走健妇。奚王得到消息的时候,北蛮的兵锋,已经指到了离王帐只有五日路程的地方。 “废物!” 元绍虽然没有这么叱责,左右大臣,看过来的目光里可都是这么个意思。元绍还在那里很宽宏很关切地询问:“子民损伤如何?可需朕出兵援助?” ……求谁也不能求您啊!新上任的奚王哀怨地想。 刚给您刮去了一大块,本来应该全进我手里的草场牛羊奴仆,硬是分了好大一份给各个弟弟。再向您伸手要援助,那还不知道给刮成什么样呢! “陛下放心!”他重重叩了一个头,回答得铿锵有力。“北蛮不过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眼下精锐尽皆汇于王帐,上承陛下之威烈,下集子民之毅勇,哪里有打不赢的道理?陛下只管安坐,容臣取了蛮酋首级来,献于陛下!” 一段话说得慷慨激昂。翻译过来就是:北蛮趁着我家闹丧事,有头有脸的人都带着精兵聚集到王帐,打了我们一个冷不防,不算本事!这会儿我们得到信了,点其人,揍他丫的!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元绍微笑颔首,侧顾左右。奚王属下,鹰扬卫的直属将官多半是眉头深锁,面带忧色,而飞熊卫、豹韬卫赶过来的那帮子人,则有些跃跃欲试的味道。前者想来是在担心敌军铁蹄之下的家人,而后者,分明把这场大战看成了建功立业,在元绍面前出头的机会。 至于元绍自己带来的人,凌玉城垂目端坐,一言不发;雷勇面带坚毅,显然想的是万一敌人打过来,就要以身护卫主君。羽林卫的那个副将微微有些失望的神色,是因为没机会上战场?天策卫和飞骑卫的两个小家伙倒还沉稳…… 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从人已经在他的示意下斟了酒上来。元绍亲自端起一杯,起身授予奚王: “好好打,别给你父王的在天之灵丢脸!” “谢陛下!” “还有你们——”环视一眼下方:“跟着好好干,别让朕知道,你们老王爷刚死,你们就看不起他的儿子!” 这一眼仿佛漫不经心,然而威严自生,帐中人等不分出身资历都是一凛。飞熊卫、豹韬卫所属顿时齐齐下拜: “臣等遵旨!” “去吧!朕在这里等着为你们回来庆功!” 出了如此一桩突发事件,哪怕元绍原本明儿个就要启程,也只能把收拾好的包裹全部打开,行李从车上重新卸下来,预备继续住上至少十天半个月。不是不归心似箭,只不过,北蛮打过来了,奚王带人上前线迎敌了,他这个当皇帝的扭头跑了…… 说出来倒像是他怕了北蛮一样! 笑话!要走,也得等打赢了再走! 一边重新扎营,一边把情况写信通知后方,并且要求调更多的粮草上来以备万一,当然,护卫圣驾的兵员也可以适当来一些——出兵打仗最是耗粮,何况奚王还要一路走,一路收拢遭了雪灾又遭兵灾的百姓,粮食这等物资当然是多多益善。然后,元绍就住下来不走了。 这几天过得颇为清静。前方在打仗,有头有脸的男人又多半跟着出了兵,元绍自然不好日日饮宴——“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除了抚慰子民,元绍能做的也就是把出征将士的子弟集中起来,连同小儿子和小儿子的伴读们一起赛马、较射、摔跤,或是考问他们的文武课业。 这时候,连同元绍自己在内,人人都以为,御驾只不过是在大胜消息传来之前,于奚地短暂停留些日子…… 十天之后,探马来报:北蛮兵锋所指,离御驾已经只有三天的路程! 而出征迎敌的奚王所部,还没有消息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分家真是这样的:族产不动,祭产不动(以上的部分归嫡长子掌握),母亲的嫁妆不分,未嫁女的嫁妆单独留出来,其余部分不论嫡庶均分…… 至于爵位,肯定是留给嫡长子。 另外,把江山一劈几,均分给几个儿子的,楼主孤陋寡闻,也只听说过成吉思汗一个……那是何等的大手笔! 北蛮:其实我们祖上也阔过的…… 第147章 长缨直请系单于 草原上打仗,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粮秣供给? 答错。 对于推着大车、赶着牛马驴骡送粮的的中原人来说,运粮真是难题中的难题。可牧民们从来就不把这看作难点:行军速度慢的时候,大可以赶着羊群一边走一边吃;急行军……急行军那不是还有马么? 一人三马,其中还有产奶的母马,饥餐肉干,渴饮马奶。一日一夜奔驰数百里,到地方还能打仗。只要草原上还有草,军粮什么的,牧民们表示:无压力。 所以,真正的难题是,你怎么在如此大一片草原上寻摸到对方…… 草原上没有城池,不是说你带兵冲到那里,就有一个万年不变的城杵在那里给你抢了。是,冬天哪怕牧民们也有聚居点,可北蛮是过来抢人的一方啊!还不准人家机动了? 这会儿,奚王所部是打了败仗、还是没摸到人,这些都不清楚。所有人清楚的就是:北蛮大军,立了金狼大纛,号称有二十万人的绝对主力,扑奔御驾来了! 元绍:“……” 随驾的将军们:“……” 没轮着上前线的奚族贵胄们:“……” 凌玉城:“……”雷勇你看我做什么? 雷勇的心情十分复杂。 随驾东巡也巡了十几次了,以前都是平平安安,就算有不开眼的家伙闹事儿,也没闹到陛下面前来过! 自从凌玉城来了以后呢,第一年,海西野人犯边,黑水部败退,凌玉城带队出战去了;第二年且喜没什么事儿,只不过换了元绍出事;这第三年,赶上北蛮入侵,晃过了奚王的大队直扑御营! 当然不是说这都是凌玉城招来的。只不过……瞧这寸劲儿! 话说,皇后您这次是不是也要出战啊? 凌玉城当然是摩拳擦掌。 身为武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8 将,憋了一年多没有见血,手当真是痒得慌。再说了,现在元绍面前这帮子人,奚王属下都是老的老小的小,若非如此,之前奚王早就带了他们上阵;羽林卫来的不过是个副将,天策卫和飞骑卫也是如此,都不能独当一面;他不出战,难不成让元绍自己带着金吾卫上吗? 若是在两年之前,哪怕是一年之前,他这会儿早就开口请战了。所谓当仁不让,既然他是最好的人选,又何必瞻前顾后地看着别人?然而此时此刻,凌玉城却只是静静坐在一边,一面留意着元绍的神情,一面细细注意着下面的臣子们一个个都是什么反应。 首先发言的是奚族的一位老者。此人乃是奚王的叔父,在现场诸人中行辈最尊,年龄也是最长。他扶着元绍特赐的拐杖颤颤巍巍起身,一开口,就是追究奚王的责任: “陛下,奚王率大军迎敌,不但没能取胜,却让北蛮惊扰圣驾,实在辜负圣恩,可恶至极!还请陛下降旨,重重斥责,随后另选善战将领带领大军,速速回援!” 凌玉城默默在心里翻译:这老头儿当年抢王位的时候抢输了,现在正好趁奚王捅出漏子,重重参他一本,看能不能把王位再弄到手。就算弄不到,把奚王的兵权夺了,未来下手也方便得多…… 好主意。您先告诉我奚王的大军在哪儿可以么?有消息了我立刻就送您去! 元绍毫不动容,微微含笑:“奚王年轻,临阵一时不能取胜也是有的,倒不必太过苛责。至于回援么,知道北蛮大军往这儿来,奚王肯定已经率部赶回,想来也不过就是几天的工夫了。” “陛下!”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位,凌玉城认得他是飞熊将军之父,奚族五大部中的一部之长,论辈分还是奚王的父辈。要不是他女儿嫁给了前任奚王的一个儿子,这次也不至于急吼吼赶了过来帮女婿抢遗产,曾经被元绍评点为吃相太差。这一位倒不是揪着奚王穷追猛打,而是一开口就请元绍移驾: “陛下,算上陛下的近身亲卫,留在大营里的战士也不过五万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身为天子,实在没有必要和那些蛮人硬拼。还请陛下速速折返关内,我等拼死为陛下断后,定不使北蛮惊扰御驾!” “你的意思是……”元绍眉头一扬,似笑非笑: “咱们人少,打不过,朕应该快点逃回去,把忠诚于朕的子民全部撂在这儿被人抢?” 忽然一拍桌子,哗啦一声,面前几案上的壶碗杯碟全部跳了起来,酒水四溅: “那朕白做了这个皇帝!” “陛下圣德!”执戈侍立一旁,正在发呆的一个金吾卫小将被元绍的怒火骇了一跳,手里兵刃砰地落地。他脸色一白,扑地跪倒,一时找不出什么话为自己的失仪辩解,只好大声颂圣。当值的队长看了他一眼,也只能跟着跪了下来: “陛下圣德,护佑百姓,我等必当誓死追随!” “誓死追随!”帐中侍立的金吾卫哗哗地跪了一片,跟着是御前议事的大臣贵胄,而后,风行草偃一般,帐外侍卫也一排一排跪倒下来,高呼声直冲云霄: “誓死追随陛下!” 咳……现在的态势,还到不了“誓死”的地步吧…… 看着被诡异地扭向热血效忠的场面,凌玉城和元绍对望一眼,瞬间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哭笑不得。 北蛮大军的速度,比元绍君臣预想中要快。 得报时说是还有三天路程,事实上,才两天半的工夫,御驾就让北蛮大军堵了大门。元绍亲上望楼时,远处金狼大纛烈烈飞舞,近处,紧急加固的寨墙之外,已经矢落如雨。 北蛮骑兵不擅攻城——事实上,只要是骑兵,就没有善于攻城的。你能想象这些四条腿的畜生往城墙上跳的样子么? 不过,通常而言,草原上也没有城池之类的东西可以攻打,哪怕是元绍的行帐,也不过是卓枪为寨,以毛绳连系。这种北凉称之为“硬寨”的东西,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一道分开御营和随扈兵丁的栅栏罢了。至于普通牧民的聚居地,那就更加是帐篷连着帐篷…… 不过,这一次,北蛮骑兵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铁板上。 一辆辆大车头尾相接,车身靠外面的一侧,半人多高的挡板高高竖起。一座座帐篷扎得密密实实,中间连空隙都找不到半点,北蛮骑兵的弯刀不难划破帐篷,可划破以后呢,帐篷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一根根木杆用绳索交叉捆绑,就着木杆形成的栅栏,冰雪在两侧层层堆积,夯得结结实实…… 挡板后、冰墙后,北凉士兵弯弓执戈,严阵以待。 两天时间,御营周围的聚居地紧急收缩。奚王带走了至少十万人,空出来的帐幕不是拆除,就是改造成防御设施。还有牧民们搬迁时候才用上的勒勒车、一时半会儿派不上用场的帐篷撑杆…… 老幼妇孺不能打仗,干这些活倒还麻利。北蛮大军到来的时候,整个聚居地,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乌龟壳。 四面带刺。 北蛮大军的带头人阿鲁台,当年远窜北荒的燕皇嫡长孙的重孙儿,派人四下里围着营盘跑了一圈马,忧郁了。 大家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啊!这时候不应该是骑兵和骑兵对冲吗!亲,你摆出一副死守营盘的架势来是闹哪样! 大燕享国太短,短到没有来得及发展出自己的文字;被赶到北荒的时间又太长,长到曾经跟着燕皇劫掠中原的那一代人,连同他们的儿子一代都已经谢世。如果还有当年的人在,或者哪怕阿鲁台读过当年的记录和兵书,他们必然会认出:这是中原人的手笔。 这是,擅长筑城和守城的,中原人的手笔。 摔! 这仗没法打了! 要说不打,又实在可惜。之前分兵引开了奚王大队,阿鲁台带着自己的心腹人马,就是奔这儿来的:这里有老弱妇孺、有奚王积储的财宝、更不用说北凉皇帝也在这里!万一抓到了皇帝……咝…… 想想就流口水啊! “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的男人之前都出去了,现在守营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冲开营帐,最漂亮的女人、最烈的美酒,要什么就有什么!” “大汗万岁!大汗万岁!” 欢呼声中,北蛮骑兵发动了第一次冲锋。 催马上前,弯弓射箭。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惯于用这样的骑射扯开敌人的防线。而一旦防御有了裂缝,等待着对手的,就是冲撞过来的骏马和呼啸的弯刀…… “举盾!” 抛射而出的箭矢撞到了乱七八糟举起来的东西上面,发出的响声也各不相同,或是叮叮当当,或是噗嗤噗嗤。然而,无论如何,惨叫声都比过去少得多了。 而在冲得最前的那一排开始带转马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49 匹,预备折返的时候…… “射!” 一起一落,每次掩藏和反击,都卡在最让北蛮骑兵难受的节奏上。只三波试探性的攻击,寨墙前就倒下了十来号人,翻滚着,惨呼着,或是从倒伏的马身下面挣扎着往外爬。损失并不大,却让遥遥观望的阿鲁台眯起了眼睛: 举盾防御的动作快慢不齐,起身射箭或早或晚。指挥的那个人是高手,可是,寨墙背后的那些人,并非训练有素,一心一意地听从指挥者的命令! “大汗,”马蹄轻响,阿鲁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他的随身伴当,从小一起长大的忠心兄弟,“你听,女人的声音……” 寨墙后声声呼喊声声应答,那些忙忙碌碌拖下伤员、包扎伤口,运送箭支的,分明都是女人! “大家都听见了!”阿鲁台猛然提高了声音,“他们的战士已经不多了,连女人都拉了上来!都给我冲,第一个冲开寨墙的勇士,美女金银,随便他先挑!” 这一场攻势,足足持续了七日七夜。 连绵不绝的进攻下,匆匆忙忙垒成的寨墙一次次告破,又一次次被重新筑起。最危险的时候,北蛮骑兵几乎冲到了御营所在,才被匆匆忙忙赶来的金吾卫赶了出去。 每一次,北蛮骑兵都在离成功更近一些的地方,丢下几十具、上百具尸体匆忙逃遁。与此相对的,守御一方的士气也越来越低落,终于在第七个夜晚降临的时候,还留在营地里的奚族贵胄们,集体来到了元绍御前。 “陛下,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守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雷勇:皇后您是招贼体质咩……你跟着出来东巡,三次有两次遇着大战…… 元绍:有理有理,要不是他们都没见过你真人,朕都以为他们是抢美人来了…… 按《明史》,被抽到北边几十年以后,故元残部,也就十万战士……一次动用个五万七万很多很多了…… 阿鲁台:赖皮,不带这样缩在里面的…… 唔,晚上还有一更 第148章 万里归心对月明 “为什么?”元绍在描红本子上落下最后一个圈儿,慢条斯理地搁笔。一旁坐着的小十一原本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给自己批阅功课,这时候忙不迭地跳下来,肃手站好。 连抿紧嘴唇时小下巴的弧度也和凌玉城一模一样!明明是我的儿子! 转着颇有些诡异的念头,元绍且不做声,肃容正色向下望了一圈。小十一站在旁边,分明看见那群老头儿进来的时候还是怒火沸腾,然而在父皇的目光下却一个个低垂了脑袋,整个人都像是缩了水似的。 “要从容,要镇定。”父皇平时的教诲在心头响起,对照着眼前的场合,越发显得如同金纶玉音,“你一慌,别人就会趁势逼上来。相反的,你越镇定,别人的气势就越低,明明有道理,都不敢跟你一句顶一句的说话。” 此时父皇就是这样,面对一群白发老者咄咄逼人的问题,他还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诸卿深夜求见,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没有但是……” “既然没有,那诸位前来求见,有何要事?” “臣等……” 此刻元绍安坐桌前,进帐求见的臣子们都站在他面前几步之外,以高矮而论,元绍得抬起头才能和他们目光相接。然而元绍的目光,却生生有了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看得人人芒刺在背。左推右攘了一阵儿,到底还是奚王的叔父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开口发言: “臣等只是想请陛下喻示,我们这样守下去要守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出击?” “先前军议的时候不是说过了么?”元绍把手里的茶盏往桌案上一搁,“哒”的一声轻响。“念你们老迈,不容易记住,朕就拨冗再解释一遍。雷勇,咱们现在伤亡如何?” “回禀陛下,”雷勇是这些天来最忙的一个,对外要指挥整个聚居地的防御作战,对内,御营的卫戍调防也不能疏忽了去。这会儿入了夜,当天的伤亡情况刚刚报上来,捏在手里的本子还散发着新鲜的墨香,翻开了就可以回禀: “我军阵亡五百余人,重伤一千,轻伤一万五千余人。轻伤者明日作战无碍。” “敌军如何?” “阵前丢下的尸体约有三千余具,重伤、轻伤人数,因为敌方把人拖回去了,现在还不好估计。” “妇孺伤亡如何?” “死者不过十余,轻重伤过百,大多……都是流箭所伤。” 记得凌玉城曾经说过,但凡守城一方的装备、训练不是太糟,守御方的死伤差不多可以控制在攻城方的三分之一。不过,刚才雷勇报的数字中,比例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都听到了?如果我们主动出击,死伤不说,营里的妇孺可能保住?” “……陛下自然是圣明的,”血淋林的数字摆在这里,就算觉得被敌人打得缩在营里出不了头异常气闷,奚王的叔父也不好反驳铁一般的事实,“臣只是想问,臣等要守到什么时候?” “你们说呢?” “这样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明天,明天就能出击了吧?” 看着元绍仰靠在椅背上,面容松动,站在他后面的奚族众人便渐渐大胆起来,声音也由窃窃私语,一点一点地拔高: “明明敌军已经疲了……” “只要我们手里再多一万人,不,五千人,就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当初不该分兵的……” “是啊!明明只有五万人,还硬生生分了八千出去……” “七天了,我们在这里拼命打仗,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 元绍的目光越来越冷。当初军议的时候他本想带兵出击,是凌玉城百般说服,才让他同意了在此固守。想着这帮家伙安安稳稳待在营里的时候,凌玉城不知在哪里的风雪中跋涉,元绍就觉得一股火气从心底直窜上来: “够了!——这会儿在外面的,是朕的兵!……一千玄甲卫,三千羽林卫,五百天策卫、五百飞骑卫,你们鹰扬卫飞熊卫豹韬卫各家只出了一千人而已!这个仗怎么打,轮不到你们说了算!” “那是朕的皇后,是朕让他分兵在外,伺机进攻!朕相信他!” 如果不是奚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哪里用得着他的皇后亲自出手! 事实上,哪怕是一次次让北蛮骑兵攻进营寨,也是凌玉城行前和他计算好的:“陛下要给他们希望,让他们觉得再加把劲儿就能破城,这样他们才会粘在这里不走……臣这儿,才会有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一次次柔软的收缩和反击,一次次看似不支的破绽,其实,只不过是忠实地履行着主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0 帅的意志。 “兵法云,守久必失。臣还担心他们围点打援,这样下去,他们越打越强,我们这儿只会越打越弱……非分兵不可。陛下在这里稳守,臣带兵在外面伺机而动,等他们疲惫到极点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那时凌玉城伸手在地图上来回指划,被他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里:“朕带兵出去就是。你才到这儿三年,雪原行军,你能有多少经验?朕好歹比你强些……” 好说歹说,凌玉城只是摇头:“陛下在这儿,奚族才会安心固守。臣镇不住那帮人……” “你是朕的皇后,你下令,谁敢抗命不从?” 两个人来来回回争辩了足有半个时辰,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说服元绍的,是凌玉城含着微笑的一番话: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有臣在,就没有陛下亲自出战的道理……再说,陛下不在,臣就算是打了胜仗,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一瞬间,元绍想到了三年之前,对自己女婿打过的一个比方。 “一味拴着关着,再好的鹰也得养成废物。鹰的宝贵,就在于他能飞出去捕猎之后,还会愿意飞回来在你手上吃食,停在你胳膊上睡觉。到这时候,这只鹰才算真正养成了。” 现在,这只鹰,已经把他的身边,当成了自己的归依之地了吗? 倏然漫上来的喜悦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而之后的每一个时辰,他都为了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 那天,凌玉城的命令是——“裹十日粮,轻装,随我出击!”留下两百随身亲卫筹划营中防务,其余八百人,头也不回地随着他冲进了风雪之中。 在元绍突如其来的怒气之下,御帐中很快就恢复了空旷和安静。看见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头子逃也似地溜了出去,连雷叔也告退了,小十一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元绍座椅上,悄悄抱住了父皇的胳膊: “父皇……” “嗯?”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 朕也想他早点回来。抱着儿子小小暖暖的身子,元绍前所未有地愧疚起来。御营里高床暖枕,不免想着凌玉城只有一条毯子裹身,连帐篷都没有带;这儿一天三顿热汤热饭,凌玉城在外只有就着干粮嚼冰咽雪…… “朗儿,”他起身下座,携着小儿子的手漫步出帐,仰头上望。深蓝色的天幕上,一轮月儿明晃晃地挂在夜空。元绍默默地算了一遍日期,抬起手来,指向那轮圆了大半的月亮: “等月亮圆了的时候,你师父就回来啦……” 从那一日起,小十一每晚睡前,都会站在帐篷门口看一会儿月亮。确认月亮比昨晚又圆了一丝,孩子脸上的笑容,就会比昨天大了几分。 然而,月圆的那一夜,他从正午开始一直等到入夜,进进出出几十次,每一次,等来的都是漫天风雪。 “睡吧。”到了二更天,元绍不得不亲自把他抱了进来,箍在怀里用被子裹了个严实。“好好睡一觉,嗯?” “师父……” “朗儿听话,乖乖睡觉。你睡不着,师父知道了也会不安心的……” “好吧……”委委屈屈的声音。小家伙往被子里钻了钻,被父亲身上的暖气薰得犯困,眼皮子很快就耷拉了下来,“我乖……父皇,让师父快点回来哦……” 哄睡了小儿子,元绍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明明离营盘边缘还有好几里地,元绍却分明觉得号角声、喊杀声一波一波传来,搅得他心潮起伏不定。侧耳倾听,刁斗一声声远远地打着三更,每一记金铁交鸣,都像是重重地打在了心尖子上。 眼看着怀里的孩子已经睡得酣甜,他索性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披衣出帐。低声令从人看护好小十一,不要让孩子醒来乱跑,元绍带了一队值宿的卫士,直向白天厮杀最烈的营门而去。 一路行来,只听得雪花落在帐篷上的沙沙轻响。白日厮杀了一天,此时除了按例警戒的士卒,余人都抱着角弓、枕着弯刀睡得香甜,帐篷里鼾声此起彼伏。元绍轻轻摆手,不令值哨士兵大声呼喝,自己揽衣登上了望楼,翘首远眺。 北蛮大营的方向黑魆魆的一片。漫天风雪中,只能看到不多的几点灯火,影影绰绰的,连半空中翻飞的金狼大纛也看不分明。北蛮比起奚族要穷困得多,何况千里奔袭,自然是尽量轻装。仅有的燃料也在前几天的夜战里耗得七七八八,这两个晚上,就连灯火都舍不得点…… 等等,灯火? 灯火?! 火! “陛下,”背后木梯上一片声响,雷勇已经得报,匆匆赶来。看着远处腾起的一片火光,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有人踹营!” 火光贲烈。片刻之前只是三点两点火光,只一眨眼就连成了片,再一眨眼,已经借着风势直腾了上去。寒夜中风雪怒号,可哪怕是巴掌大的雪片就在眼前飞舞,也遮不住越来越旺的火势,几个呼吸工夫,熊熊烈火就映红了夜空! 远远的人喊马嘶中,元绍下意识地抬头上望。风雪仍急,黑沉沉的天空看不到半点光亮,元绍却分明知道,在目光看不到的地方,那密密实实的乌云上方,必然有一轮明镜也似的满月,朗朗高悬! 十日鏖战,敌军已疲。便在这风雪大作,人人都在熟睡的深夜,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着的人,带领大军杀进了敌营! “传令下去。”远处烈焰升腾,他的胸膛里仿佛也激荡着一团烈火,吐纳了好几次才稳住气息,把声音稳稳地送了出去: “全军整队,披甲。我们杀出去,和外面的队伍里应外合!” 元绍下旨,当然是雷厉风行。雷厉风行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什么,你说把人一嗓子吼起来,跳上马就走?睡醒了没? 有经验的军官都知道,站在睡熟了的士兵当中冒冒失失一喊,你的下属们立刻跳起来跟你往外冲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一边揉着眼睛抱怨“好困”“累死了”,一边摸索着穿衣服已经算你走运,最惨的下场,是被喊醒的士兵们惨叫一声,抓起刀枪开始不分青红皂白的砍人! 在军中,这种事儿有个专业名词,叫做“营啸”。别说好好的去喊一嗓子,就是没人喊,连场大战、绷得紧紧的士兵们,还有人做噩梦嚎了一声,导致全军营啸的呢! 人要悠着点儿一批一批喊起来,整队,披甲,肚里垫巴点儿吃的。马也得喂食喂水、备上鞍辔,喂完还不能立刻就骑上去冲锋,怎么都得先溜上一溜…… 听着远处的敌营里喊杀阵阵,看着那一条火龙在营中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元绍站在望楼顶上,把扶手处的栏杆都捏碎了好几根。现在还没有冲下去,完全归功于雷勇死死地拦着…… “陛下,您好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1 歹等大军出动!”雷勇满头大汗,既要一刻不停地发布指令、调遣军队,又要注意着下面的战况,选择军队最合适的切入时间。这时候,元绍还要添乱! 拿陛下的安危是拦不住他的——万马军中,哪怕不取上将首级,元绍的武功也足以自保。此时此刻,要把他留在营里,只能拿他在意的、挂心的人说事儿: “有您镇着,这大军才能指哪儿打哪儿!八千人马兜不住五万敌军,要是因为咱们这儿的缘故功亏一篑,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天的辛苦!” “……” 话说到这份上,元绍纵然有百般焦虑牵挂,也只能死死钉在这望楼上不肯离开一步。好容易等到天色渐明,马队在下方列了个整整齐齐,元绍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跃上坐骑,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您和小凌的心有灵犀技能(打仗方面)已经满点了么…… 陛下:皇后,等等我!我来了!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我守在婴儿的摇篮边, 你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 我在家乡耕耘着农田, 你在边疆站岗值班. 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 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啊啊啊音乐歌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我孝敬父母任劳任怨; 你献身祖国不惜流血汗 我肩负着全家的重任, 你在保卫国家安全 啊!祖国昌盛有你的贡献,也有我的贡献; 万家团圆,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 昨天还有半章小伙伴们都看到了吗? 第149章 掠檐劲翮有归鹰 亲身冲阵,于元绍而言,已经是异常久远的回忆了。上一次亲自披甲在战场上杀敌,还是天统五年的事儿按照凌玉城的纪年方式,是嘉佑七年,回龙渡一战。那时候凌玉城不过是一介副将,被主帅打发到了战场外围策应,幸而没有和元绍正面对上。 那一次,元绍全身重甲,手执一柄百炼长刀,率队在敌阵中来回冲杀,马前更无一合之将。还顺手干掉了前来偷袭的几个江湖人士后来才知道,那些人在虞夏,居然还算得上江湖名宿。 那时候,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柄长刀劈、斩、抹、削之余,还要不停地观察着敌军阵型,带着自家大军往敌军最薄弱、最难受的地方冲。然而这一次,元绍跃马入阵的时候,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那匹马、那杆枪、那个人。 那匹马,是他亲手套来、那人亲自驯服的草原马王,比寻常骏马就能高出半个头去;那杆枪,是他两年多来日日点拨切磋,手把着手打磨出来的武艺;那个人,是他推心置腹托以大军、委以重任的人,是他念兹在兹,寒冬半夜都会起身出营眺望的人! 耳畔喊杀连天,身后马蹄如雷,对元绍而言,都没有那个战团中偶尔一现的身影来得令人瞩目。近了,更近了。烟尘杂沓中,已经可以看到凌玉城一马当先的身影! 晨光熹微中,那人微微向前倾着身,双手一前一后,紧紧握着那杆一丈三尺长的乌银大枪,斗大的枪缨已经被染得看不出本色,每一挥舞,便有点点鲜血从枪尖飞出,落在地上、马上或者挡在他面前的敌人身上。 黑衣黑甲,黑马黑枪。全身上下一色纯黑,唯有脸颊如同玉瓷一般,上面沾染的点点鲜血非但不让人觉得肮脏,反而像是雪地里绽放的一支红梅,愈加耀人眼目。元绍几乎是本能地向着那个方向纵马挥刀,不知多久后压力一轻,身边风驰电掣的,已经是凌玉城那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 “长生!”半夜厮杀,凌玉城的衣着已经不如往常端整,背后飞扬的披风也缺损了一角。甲胄在身无法全礼,更何况还在冲阵的时候,凌玉城也只是侧了个头,喊了一声:“陛下!” 声音嘶哑得厉害,精神倒是振奋得很。元绍和他并马前冲,刚斩了一个挡在面前的敌人,就听见凌玉城扯着嗓子,在人喊马嘶、兵器交击的嘈杂中大吼:“陛下,把他们截断!” “好!” 战马一带,顺着凌玉城□□所指,笔直地冲向侧面。一直追随着元绍的金吾卫跟着调转方向,恰恰楔入两股敌军之间,将火急火燎来援的生力军和被凌玉城杀散的残兵败将隔了个密密实实。 雷勇:早就该往这里冲了,您非要先去跟皇后汇合一下……咱千言万语都赶不上皇后一句话哎…… 这一场大战,酣畅淋漓。 放火踹营时不过三更,收兵归来,已经是次日的黄昏时分。从半夜杀到清晨,北蛮主营已经被凌玉城搅得摇摇欲坠,又怎么经得起元绍带兵冲阵?雷霆一击之下,全军崩散。 北蛮大军溃乱之后,元绍要做的便只剩下趁势掩杀,聚居地留下一万人看着主营,其余所有骑得上马、拿得动刀的男丁,上! 到夜幕彻底笼罩下来的时候,连元绍的行帐都往前移了十余里。帐外血腥满地,略走出几步,就有倒伏的人马尸首,或是冰雪上凝结的一道一道鲜红的血痕。哪怕是北国冬日严寒,热血流出没多久便会冻住,也压不下扑鼻的血腥味一阵一阵传入帐来。 入夜时分,凌玉城踏入了元绍的行帐。 因是轻装追击,哪怕元绍贵为皇帝,也不过是一顶最轻便的牛皮帐篷,直接扎在了雪地里,两个马鞍一叠便是座位。元绍居中一坐,雷勇按刀侍立后方,羽林卫、天策卫、飞骑卫,还有鹰扬飞熊豹韬三卫的军官,一个挨一个地站在两侧。 彼时茫茫雪原已经复归寂静,连怒吼了一天的风雪,都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王帐附近没人敢于吵闹,偶尔划破这份安宁的,只有远处时不时的一声战马嘶鸣,或是重伤敌人被一刀了结时发出的惨叫。 凌玉城踏进来时,所有人都是全身一凛,毛发森立。 沉黑的铠甲看不出什么异样,应该是进帐之前刚刚整理擦洗过,甲叶缝隙里,散发着淡淡腥味的水珠滴滴答答。战靴重重地踏在雪地上,每一步,都在洁白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淡红色的足印。 “陛下,”众目睽睽之下,凌玉城一手按剑,大步上前。一步比一步坚定,一步比一步急促,直到元绍面前三步之外,方才单膝跪倒,昂首,扬声: “臣幸不辱命!” 帐外的雪原上,尸积如山。 那人一步一个血印走来,踏过尸山,踏过血海,踏过折戟马前的所有敌人的头颅,笔直地走到他面前,持剑拜倒:“陛下,臣幸不辱命!” 元绍知道,这一幕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2 ,从目睹的一刻起便烙进了他的心底。战袍上每一片缺损残破的纹路,甲叶上每一滴坠下的血水,剑柄上方缠绕着布条的指节,最重要的,头盔下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任时光流转天地翻覆也不会淡忘分毫。 想要立刻上前拽他起身,想要紧紧的把他拥抱在怀里,想要告诉他自己所有的担忧牵挂和所有的欣喜安心然而,元绍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只略微向前倾了一下身子,从容点头: “你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 瞬间,凌玉城肩头微震,火光照耀下的双眸越发璀璨。染着血渍的唇角,极慢极慢地,勾起了一缕浅淡的笑意。 十日卧雪饮冰,十日殚精竭虑。从昨夜三更到今天傍晚,亲冒矢石,冲锋陷阵。所有的煎熬,所有的劳累,都被这一句话全然抚平。 你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 那一日他请命分兵出战,在帐中与元绍推演战局时,曾经说过:“这一战,其实臣倒是轻松。您辛辛苦苦守营,等敌人在您这儿碰得头破血流,臣再轻轻松松出来捡便宜。万一事不可为,大不了带兵跑回关内就是……” 那其实是他心中最深的忧虑:怕有人说他用御营数万兵卒的性命成就自己功勋,更怕御营苦苦守御之下,有人在元绍面前说他带兵观望,其实是故意置御驾于险地,甚至处心积虑削弱皇帝拥有的力量……多少统兵大将打了胜仗,却在这样的攻讦里倒下,身败名裂。 小心翼翼地用玩笑的口吻说出,话到一半元绍已是大笑,重重一拳捶在他肩上,把他接下来的话全都砸回了肚里: “得了吧!带兵打仗,你什么时候让朕失望过?” 而得胜归来时,元绍在众人之前回答他的,还是这句他最想听到的褒赞。 他是元绍手中最锋锐的宝剑。平日安安静静收在身边,一出鞘,便是雷霆震怒,四夷宾服。这柄剑,永远握在元绍掌心,指向的,也永远是主君需要的方向。 看见凌玉城的眸子越发亮了起来,元绍也不禁回以微笑,起身下座。一边走向凌玉城身前,一边问道:“战果如何?” 说话的工夫元绍已经走到他身前,倾身虚扶。手掌搭在凌玉城臂甲上,冷冰冰、湿漉漉的,立刻便有水滴在掌心凝聚。一下轻抬,凌玉城微微动了一动,竟然没有随之立起—— “臣率军追击,阵斩北蛮可汗,俘获其弟及重臣十余人。”面前跪倒的那人朗朗回答:“夺得金狼大纛及军中旗帜多面,下余俘虏、牛羊、金银财物不计其数。” “好!” 元绍喜动颜色,用力向上拉了一把。凌玉城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跟着竟是微微一个的踉跄。所幸元绍反应极快,掌心内力吐出,稳稳扶着他站直了身子。顿一顿,才感到凌玉城手臂在他掌心轻轻一挣,脱开他的扶持,向前试探着迈出一步。 原来,不是要说完话才肯起身,而是根本已经脱力了么…… “好,这一仗,打出北疆十年太平!”一边大笑着夸赞,元绍一边小心翼翼地关顾着凌玉城,配合着他的步子走回自己座上。刚落座,还在使眼色让人拿坐具来,凌玉城已经低低道: “陛下,臣……可以在这里歇一下吗?” ……他可以说不吗?他可以说你等一等朕已经叫人去拿东西给你坐了吗? 刚一点头,凌玉城已经盘膝坐了下来。元绍百忙中飞快一瞥,见他将残破的披风垫在身下,也就不再强拎他起身——左右一进一出还要时间。环视一圈左右站立的臣子们,他咳了一声,继续开了一半的会议: “诸卿,你等战况如何?” “回禀陛下,臣……” 羽林卫的副将刚刚汇报过情况,此时站在一边,格外向后缩了一缩。天策卫的领兵副将踏前一步,开始向元绍报告今日的战果和战损情况。 “臣所部阵斩……俘虏……战死十八人,重伤三十五人,轻伤……” “臣所部阵斩……” “臣……” 一个一个,有资格站在元绍面前的将官们依序出列。语气或兴奋,或昂扬,或努力地故作平淡,或恭谨中带着满满的喜悦。随着一桩桩功劳的报出,帐中的气氛也逐渐热烈而欢快起来。 元绍含笑凝神听着,不时点头褒扬一句。忽然膝上一重,低头看时,凌玉城坐在他身边地上,侧首枕在他膝头,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一手犹自紧紧地握住剑柄。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眼睛发炎了t_t…… 小凌:借我睡一下……真是撑不住了…… 陛下:喂不要在这里睡会着凉的你还没洗澡……@#¥%&…… 第150章 温汤净濯满衣尘 军帐里飞快地安静下来。 元绍这一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在了凌玉城身上。众目睽睽之下,酣睡着的那个人依旧无知无觉。 飞熊卫今天出战的领兵副将好容易轮到向皇帝直接汇报,长长一席话才开了个头,声音就越来越小。到最后,自动自觉地闭了嘴,站在元绍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声一些。”元绍并不看他,微微倾身,伸手去解凌玉城颌下的头盔系带。笨蛋,睡着了还戴着这玩意,不觉得硌得慌么? 那丝绳编成的细带被鲜血汗水反反复复浸透了几次,又在寒风里冻了半夜一天,原本简单的活结已经成了硬硬实实的一块一扯之下,,完全没办法抽开。元绍皱了皱眉,索性用指尖拈住带子两端,发力一扯,深褐色的丝绳立刻断成了两截。 元绍微微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托起凌玉城额角,一点一点抽开丝绳,将那顶边缘还在滴水的虎牙盔捧了起来,转手向后一递。手上一轻,头盔已经被人接去,元绍迟疑片刻,把身上的长袍扯了扯,让先前被沾湿的那块袍角挪了个位置,方才让凌玉城重新倚了上去。 那一双分金裂石的手,此时每一个动作都是异常轻柔,一举一动,都生恐惊动了凌玉城一星半点。 这样子就是再笨的人也有眼色了。一个接一个地,帐中所有将领压低了嗓子躬身告退,踮着脚步鱼贯出帐。片刻工夫,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帐篷里,只剩下元绍、凌玉城,还有一手按刀,一手托着凌玉城的头盔,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的金吾将军。 “主子,御帐已经扎好了,请主子移驾。”低低的击掌声从帐外传来,雷勇当即趋前,在元绍耳边轻轻一语。刚想着要不要传御辇过来,元绍已经一把横抱了凌玉城,疾步出帐。轻功展开,雷勇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转瞬便没了踪影。 “……”陛下,寝帐扎好了不代表其他什么都好了,这会儿您把皇后抱回寝帐也不能做什么呀…… 辎重队的速度比雷勇的估计要快得多。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3 在大局已定、残敌清扫得差不多了之后才进入战场,紧赶慢赶地平整完地面,第一件事就是立起了元绍的寝帐。元绍抱着凌玉城冲进来的时候,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饭菜、屏风背后架着盛满热水的木桶,就连脚下也是厚实的毡垫,一脚踩上去暖呼呼的,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舒适安闲。 这一切元绍都视而不见。轻手轻脚地把凌玉城放到榻上,为他卸下铠甲,解去战袍,指尖触到中衣的系带时,却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倒不是怕凌玉城醒来,看到自己在脱他的衣服会如何如何。平心而论,该看的都看过了,该摸的……差不多也都摸过了。何况不过是凌玉城累到脱力的时候帮他洗个澡…… 而是,害怕。 面颊,手背,指节。□□在外的部分,时不时可以看见细细的擦伤,左手腕骨附近更有鸡蛋大的一片淤青。只这么点地方看到的伤就不下三五处,那么,铠甲遮蔽之下的部分…… 若是解开衣襟,映入眼帘的肌肤伤痕累累,元绍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心情。 挣扎又挣扎,他终于一咬牙,握上了凌玉城手腕。内力在凌玉城体内流动,所幸经脉还没有滞涩损伤,只是内息几近枯竭——这倒也算不上意外,没看人都累成这样了么。 元绍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飞快地把那身中衣扒了个精光。十来天的时间,连睡觉都最多裹一条毛毯,沐浴更衣什么的自然更不用提了。薄棉内衫不知几次浸透汗水又几次捂干,指尖划过的时候竟然觉得发涩发硬,幸好天寒地冻,要不然这人岂不是整个臭了…… 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元绍垂下目光,从凌玉城身上一掠而过。肌肤光洁,虽然有几处淤青,却好歹都在小腿外侧、肩膀后面之类不重要的地方,而且没有伤口——这样就好,多泡一会儿也不会有事…… 喂喂喂你不要往下滑啊!在浴桶里淹死什么的太可笑了! 一手抓着布巾,一手捞人,手忙脚乱的元绍正面挨了自己一把皂角,只差半分就大头朝下一头栽进了浴桶。 好一通手忙脚乱。元绍眨着被皂角糊得泪流不止的眼睛,一只胳膊环着凌玉城,空出来的另一只手飞快地将自己内外衣衫扯了个干净,在半人多高的木桶边一撑,轻轻巧巧地跳了进去。第一件事且不是把凌玉城紧紧搂到怀里,而是一头埋进水下,跟着用布巾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能够自由睁眼的感觉真好! 元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立刻又屏住呼吸,仔细打量了凌玉城一回。这一番动静按说也算不得小,凌玉城却是双眼紧闭,被他一手揽着仰靠在桶壁上,呼吸轻轻细细的,显然是睡得正香。 还好还好,没把他惊醒。元绍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小心翼翼地将凌玉城搂了过来,调整一下姿势,让他把脑袋伏在自己肩头。双手环抱着那具修长而柔韧的躯体,感受着贴在怀里的细腻肌肤,心口一时暖暖的涨得要裂开,忍不住埋首在凌玉城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呸!臭的! 哪怕滴水成冰的天,也架不住十天没有洗头洗澡,还东奔西跑到处砍人,一天至少出一身透汗啊! 这一下,再多的绮念都冲得干干净净。元绍磨了磨牙,认命地环着凌玉城站直了身子,一手布巾、一手皂角,开始从头到脚细细地为他清洗。 自肩至臂,自背至腰。布巾从肌肤上一寸寸抚过,越往下移,元绍的眉头便皱得越紧。方才匆匆一瞥没有注意,现在灯光下细看,淤青何止一处两处。 光是左肩上一前一后就有两块,前面肩窝的那块已经淡去大半,想是好几天前伤的,不知是什么武器的撞伤还是没能穿过铠甲的箭矢,后肩那一块鸡蛋大小的却是痕迹尚新。后背右侧,更有一块拳头大的瘀伤,触目惊心的深紫色离脊柱只差了半寸,想是最后一刻生生让了开去。 凌玉城左肩还有旧伤……虽然去年东巡时,劳心费力地给他调理了一整个冬天,可也就是保住天阴下雨不觉得疼而已。这次伤得也不知重不重,等明儿人醒了,还得让那个军医过来诊视一番…… 指节、手腕,□□在外的肌肤上,还有细微的冻伤痕迹,连耳垂附近也不能免。这次出兵,凌玉城当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一边叹气,一边把人转了个身,让凌玉城背心贴在自己胸口,继续细细擦拭清洗。胸腹间倒是没什么伤,大腿内侧却被磨得不轻,大片大片的红痕中甚至可见点点血丝,最严重的地方干脆整块油皮都被磨去。不是什么重伤,却……看上去着实触目惊心。 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人,元绍一看就知道这十来天当中,凌玉城绝非找个地方埋伏下来,到最后一天冲出来砍人完事儿。骑惯了马的人,没有至少五六天整日整日的奔驰,怎么可能把自己磨成这样? 犹豫了再犹豫,元绍到底把凌玉城抱出水面,将布巾抹上一层薄薄的皂角,替他细细擦拭。许是伤处被蛰得疼痛,凌玉城不安地挪了挪身子,眼帘微动,唇边也逸出了低低的声响。 元绍时刻注意着凌玉城的动静,见他像是要醒过来一般,立刻停了手,让人重新沉回水里,倚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环着凌玉城腰际,另一手绕过他身前,在他肩头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 “没事。”俯首在凌玉城耳边,元绍用尽可能安详地语气低低细语:“睡吧。” 身周环绕着让人舒适的暖意,背后的胸膛结实而安稳。更重要的是,耳边的那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凌玉城勉强睁了一下眼睛,奈何此时眼皮有千斤之重,只撩起一条小缝就再也抬不起来,只能轻轻道: “……陛下?” “是我。……睡吧,我在。” 几乎是片刻,凌玉城就重新沉进了酣甜的梦乡。没事了,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想着,什么都不必担心了,这里是安全的,有陛下在…… 解除了一次危机的元绍长长吁了口气。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人靠在他肩头睡得人事不知,元绍不知为什么举起手来,飞快地抹了一把额头。 哪怕在水里,也觉得背心热辣辣的,只片刻工夫就沁出了一层汗水。 两个人这样□□地贴在一起……刚刚在擦洗的地方,又几乎碰到了最私密的所在…… 凌玉城刚才如果真醒了,会怎么想? 他不是想趁机做什么!只不过给睡着的人洗个澡而已! 可是……可是…… 真的就做了什么又如何……左右,他们都这样了…… 心头砰砰乱跳,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是吃,也得洗干净才吃 黑猩猩吃木薯也会先刷干净的说…… 第15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4 1章 安用天文动客星 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一个人。 战场上,他是长胜不败的将军,主动挑起最艰险最辛苦的任务,将辉煌的战绩献于自己面前。 朝堂上,他是心有灵犀的同伴,只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或者哪怕什么提示都没有,也能心照不宣地和自己配合。 而归来之后,他又可以如此自然地枕在自己膝头安睡,仿佛有自己在身边,哪怕天崩地裂,也有自己为他撑起一片安宁。 这样纯然的信任和倚赖,给自己带来的喜悦,超过了任何效忠的誓言和耀眼的功勋。 而此刻,他正靠在自己的怀里沉睡,肢体相摩,肌肤相亲,两人之间更没有半点阻隔,正是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元绍终于俯首吻了下去。 轻如蝶翼的一个吻,落在额头,滑向眉心,而后,轻轻描摹着唇线的形状,良久才探入其中,索取着其中诱人的甜美。怀里的人仰首倚在他臂弯里,睡得无知无觉,半点也不见回应,唯有被他反复吮吻着的唇瓣,渐渐透出了柔润欲滴的嫣红。 ……想要他。 在反应过来之前,空余的那只手已经沿着他的肩背滑了下去,肆意抚摩着、探索着从来没有碰触过的地方。温热的水泽同时包裹着两人,在相挨的肌肤之间轻轻摇荡,一下涌入,又一下被排开,细腻的触感让人几乎融化其中,好像两个人已经藉此化为了一体…… 可是,还不够。 每一下抚触,每一个亲吻,都有一滴滴甘露流入心田,滋润着几乎要把人焚尽的焦渴,却立刻又引燃起更烈的火焰,汹涌地反扑回来。 想要那双紧闭的眼睛悄然睁开,里面只映着自己的身影; 想要那垂落的手臂,主动环上自己的脖颈; 想要那无意识分开的双唇回应自己的亲吻,和自己的唇舌交缠着起舞; 想要那个倚靠在臂弯里的躯体缠绕在自己身上,想要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为自己泛起轻红…… 身体越来越热,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重。眼看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凌玉城忽然挪了下身子,低低的闷哼了一声。元绍一惊,撑起一点来看他,见他微微地蹙着眉,停了停,又侧过脸去向着外面。虽在睡梦中,也不肯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把刚刚红润一些的下唇咬得发白。 是……不舒服吗? 还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伤处? 烛光摇曳中细细打量,凌玉城阖着眼,呼吸轻细匀净,眼底的青痕分外明显。记得上一次,自己出巡失踪后回京,他就是这样在温泉里沉沉熟睡,自己走到了身边都没有惊醒。 上一次…… 上一次,对他表白心意,得到的是什么答案呢? “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 “从那个时候开始,臣就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恍若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元绍整个人都凝住了。 凌玉城全心全意的信任倚赖,难不成,是为了让自己趁他熟睡的时候上下其手么? 再心动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元绍慢慢放开手,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立刻仰起了脸来。 刚一低头就看到些不该看的,再看下去,天晓还能不能忍得住啊! 这一刻,元绍不得不感谢习武三十来年养成的定力。闭目凝神,内息连转几个圈子,几乎要烧起来的身体略微凉了一点,赶快把凌玉城抱起来刷干净,裹巴裹巴丢到床榻上。跟着一扭头,扑通跳回那一桶残水里,忍不住低低咒了一声。 见鬼!只顾着降温,忘了让他们进来换一桶了! 可再换一桶的话……换上来的,还是热的呀! 凌玉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被人拆散了架又拼起来似的,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轻轻闷哼了声,耳边已经有人笑道:“醒了?” 十分熟悉的声音。凌玉城微微睁眼,立时被烛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下一刻,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覆在了眼上,等他眨了好几下眼,渐渐适应光线才移了开去。 凌玉城向外侧了侧头,果然看见元绍侧卧在一边,一手支着头,眼角和唇边都是微微弯起,另一只手却没有收回,反而向下略移了移,落在下巴上,若有若无地轻轻摩挲。 “陛下……”凌玉城本能地应了一声,垂目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异状。想要伸手去摸时,元绍指尖已经略略加了点力,沿着他下巴从左至右刮了一圈: “真难得,第一次看到你下巴上有胡子啊!” 凌玉城一时哑然,反应过来,立刻恨恨地瞪了元绍一眼。 说得好像他从来都不长这玩意儿似的!不就是讨厌胡子拉碴的邋遢样子,一长出来就立刻刮掉么! 再说,陛下您难道就蓄须了?用得着这么看稀罕一样看着我! 他不说话,元绍也不起身,撑着头的手一松,躺下来和他并头而卧。凌玉城不自在地往里让了让,元绍反而凑近了点,在他耳边嗤嗤轻笑: “说起来,你长胡子是挺晚的哦……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十四岁,说话还是孩子的声口哪……”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凌玉城有些气闷地翻了个身,和元绍脸对着脸,眼睛盯着眼睛: “那陛下呢?” “朕十四岁的时候么……长子都生了哟~~~~~” 摔!这日子没法过了! 凌玉城腾地坐了起来。起得太急,眼前蓦然一阵发黑,只得在原地坐直了身子,默默凝定片刻。再次睁开眼时,元绍已经跟着坐了起来,一只手正往回缩去,看那动作,之前应该是刚刚伸手虚护了一把。 “这么急干什么?” 声音略带嗔怪,又夹杂了些许轻微的笑意。凌玉城小小吐了口气,推开围拥在身上的薄被,急匆匆地就要下床: “臣睡了多久了?军中……” 刚说了这两个字,腰间一股力道涌来,凌玉城身不由主地倒回了褥子上。那个拉他的人还在嗤嗤地笑: “你睡了足足一天一夜!现在外面天都黑了,你手下的兵都安歇了,你真要这时候去把他们闹起来?” “……” “来人!” 哗哗地涌进了一群人来,捧热水的,奉巾帕的,拿皂角面脂漱口水铜盆的。凌玉城上上下下收拾了个清爽利落,温度恰好的肉粥小菜立刻端了上来。凌玉城狼吞虎咽地灌了两大碗粥,理智终于有些回笼,讪讪地叫了一声: “陛下……” “没事儿,慢慢吃,吃完了好好休息一下。反正昨天也是乌云密布大风大雪……” “啊?”凌玉城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吃饱,瞧瞧,都饿出幻觉了都。吃饭休息和天气有啥关系?是天不好不能拔营回去,还是他不能巡营安抚士兵? “钦天监什么都看不见,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5 不会上本的……” “陛、下!”我只是枕了下您的膝盖没把脚翘你肚子上更没把你踢下床! “而且,仗也打完了,并且还是打赢了,所以你就算拿朕的膝盖当了回枕头,也不用担心朕跟在后面催债……” 凌玉城刷地站了起来。 他还是去巡营吧!他能睡一天一夜,那些下属肯定不比他好多少,这会儿绝对还有没睡着的! 凌玉城终究没能如愿去巡营。 或者说,他起初还是成功的,只不过这种成功只持续到了寝帐门口。然后,他就被一个在某些专业领域,凶残程度不下于元绍的人堵了回来…… “大人,属下奉命来为大人诊治!” “杨秋?你不是应该在伤兵营么?” 杨秋眼里满是血丝,一对黑眼圈挂在脸上,分外明显。听凌玉城问话,他低下头忍住一个哈欠,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凌玉城看他这样子,就扭头望向元绍:“陛下,臣也没受什么伤,不如” “没伤?”元绍似笑非笑地挑起一边眉毛。几乎是同时,杨秋在后面跟了一句:“大人,您当真没伤?” “……”陛下面前有时候还能含糊过去,医生面前硬撑,那差不多就是作死的代名词。凌玉城一时哑然,再想设词推托已经来不及,老老实实地被拎回榻上。杨秋颇感满意,开箱取出金针和应用的药物器具时,口气便轻松欣快了不少: “大人不用担心,这次咱们的人伤亡并不大,统共只有十来个战死的,重伤也不过二十来人。只是有两个人伤情反复,属下为此在伤兵营多待了些时候。听陛下说,大人这次只有些磕碰和擦伤,才拖到这时候才过来。” 深夜冲阵,以少胜多,这样的伤亡已经可以说是极轻,换了支训练不足的队伍,哪怕是半夜里冲一次营,都能被那些帐篷绳索绊出几倍的伤亡来。是以杨秋话音一落,就连元绍都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凌玉城尽管战时已经大概有数,听到这个数字仍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对:“听陛下说?”一扭头,目光灼灼地落到了元绍脸上。 “是。”杨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修长的手指一根根理着金针,每一根都在烛火上细细燎过,再放到白布上排成一排:“昨晚入夜后,陛下亲自入营,慰问伤兵。临走时告知属下,大人只有些轻伤,命属下等大人睡醒了再来诊视。” 杨秋说话间,元绍一直盯着凌玉城。虽然都是北凉军队,可玄甲卫几乎就等于是凌玉城的私军,元绍以前根本从来不踏进一步。昨天也是看凌玉城实在累得狠了…… 然后,他看到凌玉城眼睛一亮,冲着他缓缓点头。 元绍无声地松了口气,心情瞬间飞扬起来。 凌玉城不曾猜测自己想插手他的兵权!相反的,他望过来的目光,还透着满满的信任,以及郑重的感激…… 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因为杨秋盯着凌玉城脱了上衣,看过他肩背上的淤青之后,又加了一句: “陛下说,大人着鞍处磨得有些厉害,请大人把衣服脱了让属下看看……” “……陛下!!!” 元绍忽然觉得嗓子痒得厉害。 首席军医大人很快告退了。说到底,凌玉城身上不过是些小伤,若非他身份贵重,元绍又担心他的伤势引动筋骨旧伤,不要说杨秋,连军医营资历最浅的学徒都不必劳动——学武的人谁没有个磕磕碰碰?有药就自己弄瓶药擦擦,没有药,熬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哪有这么娇贵? 然而,他这一走,寝帐里就只剩下元绍和凌玉城二人,面面相觑。 凌玉城伏在床头,把玩着手里的两个小罐子,头也不抬。元绍坐在他身侧床边,越过他肩头瞪着那罐子上的花纹愣神,两次伸出手去,都悄悄地缩了回来。 这一对瓷罐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式样,寸半高,小口大肚,圆溜溜的。只不过一个是白地青花,一个是红釉,盖子上都有个小小的凹槽,嵌着柄小小的瓷勺。分明是凌玉城日常惯用的药膏,一个活血化瘀,一个收敛止血,平时习武练功时磕磕碰碰,又不值当唤医生,就会从床头上掏出来抹上一把。 “长生……”刚开了头,凌玉城已经扭过了脸来,目光里的意思分明是:“陛下您怎么还不走?” “……朕替你上药?” “臣、不敢、劳动、陛下。”七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冒了出来。似乎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凌玉城立刻又扭回了脸去,手一缩,半搭在身上的被子拉到了肩头,简直恨不得把脑袋也包了起来。 “伤在背后,你自己不方便。”元绍一边掀被子,一边试图跟他讲道理。不就是上个药么?你刚刚让杨秋诊视的时候,全身上下除了一条亵裤啥都没穿,也没看你这个样子! 咦,耳根怎么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元绍也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发烫。不理凌玉城的纠结,他强硬地把人按在枕上,挖了一块药膏在他背后伤处涂匀,内力透出掌心,打着圈子一点一点的揉开。凌玉城起初还僵硬了一下,被揉了两把就乖乖趴倒下去,吐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样才乖么…… 细细给他背上几处瘀伤涂过药,元绍把手里瓷罐放过一边,倾身去拿另一个装着止血药膏的红釉罐子。这么一起身的工夫,凌玉城已经往内床滚了两圈,连人带被子裹成了半截蚕蛹,只留下上半身露在外面: “陛下,臣自己能行……” “你不方便。” “臣……” 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结下去,元绍连人带被子卷一把拽了过来,随即高高举起手掌,隔着被子一巴掌拍在凌玉城身上: “现在会跟朕犟了!你以为昨晚是谁给你上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东汉严子陵与汉光武帝少年过从甚密。后来光武登基,召严子陵进京,“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光武笑答说:“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至于那个让臣子枕自己膝盖睡一觉,跟着就过来讨债的是唐肃宗(唐玄宗的儿子)…… 安史之乱后的收复过程中,有一次君臣们聊天说理想,李泌说:“臣绝粒无家,禄位与茅土皆非所要。为陛下帷幄运筹,收京师后,但枕天子膝睡一觉,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动天文足矣。” 然后有一次李泌太累睡着了,唐肃宗就趁他没醒,上赶着去给他当枕头,等李泌醒了说:喂,膝盖给你枕过了,啥时候帮我收复长安啊? 第152章 子女玉帛肆君取 凌玉城僵住了。 军议还没过半他就睡死了,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醒过来全身上下干净清爽,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6 洗刷过一遍,出去时候那身薄棉的内衫,也换成了柔软光滑的白绫睡袍。 骑兵出动是尽量轻装的,这趟出兵,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十天下来出了不知多少身汗,光是内衣上结的盐花,抖一抖也够烧一锅盐焗鸡了!要是不沐浴、不更衣,就这么一天一夜睡下来……凌玉城都不敢想象身上会是什么味道。 然后,是谁动的手,还用问吗?前年他卧病那些天,元绍也凡事不肯假手于人来的。 “陛下……?”是你? “不然呢?你是朕的人,难不成让那起子奴才动手?” 也就是说,全身上下,该洗的地方元绍都给他都洗过了,该抹的地方也都抹过了……现在把自己裹成半只蚕蛹不许他碰? 早干什么去了! 凌玉城泄气地趴倒在枕头上。说真的,带兵打仗这么多年,弟兄们互相帮着上上药本来就是家常便饭。要不是伤的地方实在有点寸,不太好意思没事扒了给人看…… 这么一呆的工夫,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横着连滚了几个圈子。裹在身上的被子随之一圈一圈散开,还没来得及去抓,人已经脸朝下掉回了床褥上,而后,刚刚还裹了好几圈的被子轻柔地落了下来,把他从肩膀到脚踝盖了个严严实实。 “真不要朕帮忙?” 一只手跟着伸到了头顶上方,随手扯了他发带,让满把长发散落枕上。那只带着药香的手掌顺手揉了两把,而后拨竟还不退去,反而拨开发梢,搓了搓他有些发热的耳廓: “你啊,就只知道逞强。上次受伤的时候是,这次带兵出去也是。要是朕没把你拦下来,逼着你治伤,你明儿是不是还打算强撑着骑马行军?——仗都打赢了,你就稍稍休息一下又能怎么样?有朕在啊。” 是的,有他在啊……指尖穿过发梢细细地梳理着,暖暖的气息沿着发顶一点一点渗了下来,接着是耳廓,脖颈,肩头……凌玉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呼吸也是越来越缓、越来越匀,紧绷的肌肉随着那只手上的暖意渐渐放松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孤军奋战,从出谋划策到指挥作战,从挥军突进到保护后方,从报功请赏,到应对朝中的种种恶意攻击。在所有人还没想到的时候,他就要第一个开始筹划;在所有人都为大胜欢呼庆贺的时候,他还在灯下,反反复复地推敲筹谋。 他必须是最强的,是无懈可击的,是战无不胜的。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让人发现一点点的破绽和软弱。 平生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一声:“睡吧,我在。” 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声音,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暖意渐渐向下蔓延,由肩至背,由背至腰。和刚才专注于疗伤不同,这一次,每一块肌肉都在那双温热的手掌下舒缓开来。不知道是被按揉了什么穴位,明明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凌玉城眼皮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 朦胧中,听得帐篷角落里有轻轻的水声,应该是元绍起身洗了手,又唤人倒去了残水。厚厚的地毡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声音,能判断元绍再次回来的,只有背后轻微的瓷器相碰声响,以及帐中漫开的,微带辛涩的药膏味道…… 不是刚才的那罐呢。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刚才那个清凉的,有点像是薄荷味道的药膏是淡绿色的,一贯用来活血化瘀;现在这个是收敛止血的,一般是用于日常擦碰出的一些小伤口,就好像他这次在马鞍上磨出来的…… 磨出来的…… 的…… “陛下!” “别乱动,上药呢!” 大腿内侧,尚未收口结痂的创面忽然被碰了一下。应该是件长长的硬物,落下来的时候却极尽轻柔,凌玉城半点都没觉得疼。微微发热的创面上,略带粘稠的药膏被小心抹开,而后是已经收口、却还有些微红肿的皮肤,所到之处一阵阵清凉舒适,凌玉城却非但没能放松下来,反而绷得越来越紧。 烛光无声流淌,受创的肌肤被一寸寸抚遍,两股涂抹完毕,毫不迟疑地向上方隆起的部分移去。碰触肌肤的仿佛不是沾了药膏的瓷勺,而是背后那人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分分上行,逐渐落到从未被人碰触、探查过的所在…… 那瓷勺是特别烧制的,长圆形的柄,和发簪也没什么区别,末端略微扁平,带了一点小小的弧度。轻轻按落在肌肤上的时候本该带着些许凉意,然而每一次触碰,都只能让那一小片地方更加炙热。 带来热量的不是药物,而是握着瓷勺的那只手,还有背后的,专注地看着他的那个人…… 寝帐里的灯火到底还是熄灭了。 身边床褥往下一陷,凌玉城向里挪了挪,边上立刻躺下一个人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中,一只手试探着触到了他的肩膀,顿了顿,沿着胳膊滑了下去,直到握住了他的手才停住不动。 冬日行军在外,寝帐的地毡和帷帘都是羊毛织成,不仅保暖,而且最是隔音不过。熄了灯,密闭的小小空间里,两个人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元绍和他交握的那只手,掌心比平时热了一分……不知道,他的心脏,是不是也跳得快了些…… 刚才上药到最后,他分明听到元绍的呼吸也稍稍急促了些许,动作也不若开始的流畅。但是,元绍给他抹完药之后,只是倒了两大杯茶一气灌下去,而后出去静静地站了会儿。躺到床上,也自始至终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静静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将心比心,有些事情,不用说出来,他也明白。 手指动了动,和他十指交缠的那只手立刻收紧了一分,拇指更在他手背上来来回回地反复摩挲。指尖从腕骨起,掠过手背,一点一点地增加力道,最后在指节处不轻不重地按压一下,一遍一遍,往复不止。 动作轻柔而专注,十几个来回,指尖的落点和按压的力道都一模一样,全然不见半分改变。仿佛,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抚触,就足以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悦和满足。 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在被握住手的时候凌玉城就会立刻甩开,多半还得照着对方头脸抡上一拳从小到大,因为容貌的关系,他这种事儿着实干得不少。然而此刻,他却微微阖着眼,放任自己的手掌落在元绍手中: “陛下……” “长生……” 黑暗中,两个声音忽然一同响了起来。顿了顿,又是不约而同地开口: “你先说。” “……咳。”第二次长久的沉默之后,元绍的声音,终于划破了这片宁静: “这两天匆匆忙忙的,有一句话,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一次,你辛苦了。” “……没什么。”凌玉城停顿了片刻才找到自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7 己的声音,“只可惜,答应陛下的事,没能完全做到。” “啊?”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元绍的意料。虽是伸手不见五指,他还是翻身面向里床,朝向凌玉城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在一片漆黑里看清楚他的神色一般: “你还答应朕什么了?大胜敌军、阵斩敌酋、俘获王子重臣多人,连他们传了几代的金狼大纛你都给朕抢来了……” 说一件事,就把凌玉城的手指屈起一根。一句话说完,被他握住的手掌已经捏成了一个拳头,只剩下小拇指孤零零翘着: “难道觉得没全歼那支偏师太可惜了?可那也该由奚王对付,出去之前,你没说把那支队伍也吃下来啊!” “臣说的不是那个。”听他越说越离谱,凌玉城的嘴角忍不住弯了一弯。“陛下忘了?臣曾经答应陛下,哪天有机会出征灭国,就把那一国的王妃公主带回来赔还陛下的。可惜北蛮可汗这次出兵没带女眷,臣轻装奔袭,十天已经是极限,实在没力气犁庭扫穴了……” 他可以说当时就是输人不输阵随口一说么……凌玉城都开口了,他要是不敢接下来,这个皇帝当得忒没面子啊…… 不过,看凌玉城耿耿于怀的样子,不逗逗他好像有些可惜呢。 “算啦,朕要她们,也不过是拿来赏人。这次大战你是首功,你又用不上这些赏赐,没带回来就没带回来罢。实在心里不安的话,朕从你的这一份里面扣?” 那必须不能!辛辛苦苦拼死拼活,不是为了让元绍扣他的战利品的! “历来战获都是陛下先挑,臣怎么敢抢在前头?反正臣的要求不高,随便挑点儿丁口牛马就可以了啊……” 要扣也是扣你的!别扣到我头上! 别说,凌玉城这种皮里阳秋,明明想炸毛却非要兜个圈子的样子当真可爱。元绍忍不住喷笑出声,笑声一出口,就再也止不住地越来越大,几乎要满床打滚。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却是凌玉城猛地摔开了他的手,跟着翻身向里,只留给他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脊梁。 元绍的笑声顿了一顿,随即再次喷薄而出。半晌,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展臂揽住凌玉城腰间,将人一把拖过来抱了个满怀,下巴埋在他肩膀上,轻轻耳语: “朕要那些人有什么用?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暖暖的气息吹过耳廓,凌玉城再一次地僵在了元绍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喵的,果然写文需要状态 ps:小凌你的状态很不对啊…… 第153章 春丛认取双栖蝶 凌玉城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头。脸颊边的散发摩擦在元绍鬓边,一片沙沙的细微声响,暗夜中听来,让人心脏都不禁多跳了一拍。 不是第一次被元绍拥抱,也不是第一次听他在耳边低语,然而这一次,却有什么东西分外不同。 腰间被紧紧环着,背后那人的怀抱结实而温暖。黑暗中看不见东西,听力和触感便分外灵敏,隔着单薄的丝衣,甚至连胸腹每一块隆起的肌肉都历历分明。凌玉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而后随着元绍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不多时,贴合在一起的两个人,呼吸和心跳,便融合成了一个奇异的韵律。 腰上的手臂再度紧了紧。后颈处,温暖而湿润的吐息一分分靠近,却在贴上肌肤前的最后一刻停止下来,一动不动。 他可以推开的,凌玉城知道。只要一个最细微的拒绝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会立刻拉开,恢复到不带半点暧昧的正常距离。 “朕不会迫你。”一直以来,元绍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去年西巡以来,这是元绍第一次对他表白心意。 他说,“朕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心底深处有一万个声音在反驳,也许元绍只是情之所至随口一说,也许这个承诺只能坚持几个月甚至几天,也许就像之前一样,喜欢他,并不妨碍元绍在其他的“玩意儿”身上寻找快乐……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在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元绍的心情,是真实的。 就像今天晚上的尊重和忍耐,拥抱他,摩挲着他手背时的珍重和爱惜,这些,都是真真切切,不存在半点虚假的…… 漫长到几乎成为永久的等待之后,凌玉城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微微垂下头,任凭背后温暖的双唇覆上了自己的后颈。 轻如蝶翼的一个吻。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贴合着,许久许久,也没有挪动一下。传达在肌肤上的压力极轻极轻,连鼻端呼出的气息,都比那双唇的覆压要重上一分,柔柔的,连颈后细细的汗毛都只是略微弯了弯,而没有彻底倒伏下来。 不知为什么,凌玉城忽然想起,去年春天,旁观元绍的一次演武。 那是一个休沐日的清晨,御苑中繁花似锦,朝露未晞。元绍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兴致,大清早地就把他拉了来,分花拂柳,且行且饮。到了一片桃林包围中的空地边,忽然远远跃了出去,站上空地中心的一株石笋,展开腰间二丈多长的金丝软鞭,回身舒臂,舞成一团。 彼时桃林中金光纵横,桃花纷落。足足一盏茶时分元绍才住了手,忽然纵身跃起,掌中长鞭挥出一声凌厉的尖啸。轰的一声大响,远远的,一棵合抱粗的虬曲大树被截为两段,颤了颤,带着数丈大小的树冠一头砸在草地上,震起无数乱花残蕊。 空地中已是满地锦绣,粉色的桃花以石笋为中心,整整齐齐地围成一个两丈大小的圈子。凌玉城正在回味那些招数,手里一沉,元绍已经回到身边,塞进他掌心的桃枝上几朵半开的鲜花,鲜妍的花瓣上,一颗透明的露珠颤微微的,将坠未坠。 仔细看去,林边枝头闪闪发亮,盛开的桃花都已经坠地,而那些半开、未开的蓓蕾上,便是一颗露珠都没有惊动。 此刻贴覆过来的双唇,与那个春日清晨,于林间纵横来去的鞭影何其相似。 可以凌厉到一鞭抽断树干,也可以,温柔到不惊落半滴蕊间的清露。 “长生。”不知不觉地,亲吻着他的唇瓣移到了颈侧,一边游移,一边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唇齿开阖,与湿润的气流同时撩拨着他的耳垂,一遍一遍,细细呢喃: “长生……” 那是元绍赐予他的名字,那是洗去了伤痛悲哀的过往,唯余下安慰和希望的名字。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凝聚了元绍的所有期待和祝福,在这黑暗中的第一个亲吻里,被拥抱着他的人不厌其烦地呼唤。 心里暖暖软软的,每一声呼唤,都是一滴含着微笑的眼泪落进心房,带着酸楚,却也带着奇异的甘甜。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8 凌玉城动了动,耳边连绵的呼唤立刻停住了,熟悉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耳廓,可以感觉到那个吻只悬停在他上方毫厘之遥,将落未落。 “陛下……” 便是凌玉城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真实地逸出了唇齿之间,还是仅仅响起在心底。然而,身子立刻被扳转了方向,停留多时的吻再一次落了下来。 眉心中央,平时被指尖靠近都会有压迫感的地方,轻柔的双唇微微地辗转着。抚过眉心的褶皱,隔着眼睑亲吻他紧闭的双眼,用湿润的气息包裹微微颤抖的眼睫。紧拥着他的身子已然炙热,游移在眉眼之间的亲吻却没有加快半分,每一次落下,都以十二万分的耐心,等待着哪怕是最细微的回应。 珍惜的,爱恋的,像是对待最贵重、最脆弱的宝物。 凌玉城曾经以为,自己的余生,也就是这样过了。 战场上,尽忠竭力;朝堂上,谨慎筹谋。至于房帷之中、床榻之上…… 那和他,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最多最多,不过是元绍想要他的时候,忍耐着侍奉一回罢了。 然而此刻,亲吻绵绵密密地落在眉眼之上、唇舌之间,他却不由得微仰了首,任凭元绍将他带入即将没顶的惊涛骇浪。 哪怕就这一夜罢。尽欢也好,伤痛也罢。总归,不负了元绍此刻的珍重与爱惜。 也不负了他十日征战中,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总是遥遥回首,向着金帐的方向引颈眺望。 唇舌交缠,气息相融。 凌玉城分明可以感觉到,元绍浑不似方才小心翼翼地等待许可,他在引诱,在邀请,在给予,也在掠取。 或是细细探索,或是掠夺吞噬,引逗着自己跟随他的节奏,却又每每在最后一刻倏然抽身,让自己像是万丈高楼倏然失足,若不想坠落,就只能竭尽全力地追逐上去。 然后,被他席卷着随波逐流,忽而在静水清波中悠然飘荡,忽而被洪波巨浪高高抛上浪尖,再重重压入水底,每一起伏,俱是身不由主。 凌玉城阖着眼,只觉得身上渐渐漫起凉意,却有大火从四面八方延烧而来,烧得他神志也渐渐涣散。这样的情态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若是平时早就守定心神,此刻却是刻意放开心怀,由着那唇舌指掌在身周四下撩拨。 衾枕温香,锦褥厚软……肩头滑落的丝衣春水一般的光滑,衣襟袖口上几道简简单单的绣纹,却在肌肤上刮蹭出了细细的战栗……寝帐里,清幽的甜香无端氤氲…… 杂乱的思绪滔滔涌入,五感六识都在这一刻被冲击成了碎片。昏懵中衣衫一寸寸褪落,雨点般的亲吻随着向下移去,越来越重,渐渐夹杂其中的吮吻啃噬,也在肌肤上带起细微的疼痛…… 是他罢……也忍得够久了…… 这样想着,凌玉城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让席卷周身的火焰代替理智接管了身体。 对元绍而言,喜悦的降临,快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向凌玉城表白心意,他平日间,并不是没有试探。共寝时偶一为之的拥抱,同行时状似随意的牵手,谈兵论政时伏在耳边的低语……一次次若有意、若无意地踏过那条界限,凌玉城偶尔会觉得不自在,可大半时间都表现得视若无睹,好像一切都只是出于偶然。 然而今晚,凌玉城却给了他回应……生涩的,迟疑的,却分明已不仅仅是默许,而是在主动回应他的亲近。 不知是什么缘由让凌玉城改变了态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元绍从来没有和自己好运作对的习惯。只稍稍诧异了一下,他就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从不留意甚至感觉不到的轻吻,到足以留下印痕的啃噬;从仅仅环着腰间的拥抱,到肌肤间不着寸缕的相贴。每一个亲吻,每一下抚触,都让他比前一刻更加激动和迫切,而凌玉城越来越热的身体和偶尔逸出的一声轻喘,更让他心头的火焰燃烧到几乎控制不住。 慢一点,元绍对自己说,再慢一点——给凌玉城多一点时间适应,也给他多一点时间,品尝那对他敞开的每一寸肌肤,让这一场欢爱尽可能地完美。 这样想着,他抱起凌玉城翻了个身,让他俯卧在锦褥上,低头沿着脊柱细细吮吻,间或在隆起的肩胛上轻轻啃咬一下,带起一阵又一阵的轻颤。身下那人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一句,手臂伸向侧面,试图抓握住什么东西,然而立刻就被元绍拽了回来。 “乖一点……”元绍一只手握住凌玉城双腕,将他双臂强硬地按在了头顶,另一只手沿着腰侧一路抚摸下去。感觉着身下的人略略动弹了下,他也随之多用了点力气,一边分开凌玉城双腿,一边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后颈上。 差不多是立刻,身下的人狠狠一震,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起来。元绍若不是及时加了一把力,连制压住凌玉城双臂的那只左手,也要被远远地掀飞了出去。 “哎……”现在不想要,是不是太迟了……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不住下方那人的动作,片刻前还只是本能地扭动,几个呼吸之后,已经赫然变成了挣扎。到这时候,元绍又怎么可能放手,死死扣住凌玉城双膝双腕,还在迟疑是再多撩拨些时还是索性直接入港,忽然头顶响起一声尖厉的呼叫,凌玉城双臂一扬,反手向他头顶狠狠砸了下来! 这一记动作之狠,饶是元绍之前已经擒住他双腕,仍然几乎没有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这一段终于写完了 第154章 从教霜雪映南冠 正在情浓时被来了这么一下,元绍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来嘛,你侬我侬的时候千依百顺是应该,你追我躲是常有,就是小小的推拒一把,也不过是情趣而已。可凌玉城一记狠砸被元绍让过,立刻双臂一分,挣得元绍虎口隐隐作痛,不得不松开钳制。跟着就是半侧过身,手肘挂着风声向后捣出! 拳砸、肘击、脚踢,呼吸之间,元绍手拦足挡,连接三击,却是每接一下就跟着一震。凌玉城虽然没有动用内力,出手却是一下比一下重,简直连自身的安危也不顾念。最后四肢关节都被元绍别住,压在锦褥里动弹不得,还是不管不顾,仰头向后一撞! “长生!”电光石火间几下交击,元绍先是又惊又怒,跟着满满的担忧就升了起来。凌玉城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推拒一场欢好,更像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挣扎! 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也没时间让他追根究底。元绍及时偏头让过一撞,微微运了点内力,在凌玉城耳边轻喝一声:“醒醒!” 毫无章法的攻击应声停了一停。元绍略略松了口气,刚要柔声安抚,忽然觉得不对,飞快地往侧边一让。几乎是立刻,耳边传来“答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59 ”的一声,黑暗中,惊心动魄。 凌玉城侧转过头,想也不想就是一口咬了下来。饶是他闪的飞快,咬合下来的牙齿,落下时也将将擦到了他的耳廓! “长生!” 连叫几声,凌玉城却一无回应,踢打却越来越是激烈、也越来越没有章法。眼看这样不是个事儿,元绍叹口气,松手退开。要制压住凌玉城不难,可是……他怎么舍得伤了这人? 黑暗中听风辨形,钳制一松,凌玉城几乎是立刻翻身弹起。元绍在桌边摸火刀火石的工夫,凌玉城手肘在床榻上一撑,人已经缩到了内侧床角,百忙中还在枕头底下抄了一把,将不知什么东西举在了胸前。 而后,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甚至压倒了寝帐里一直燃着的幽幽甜香。 元绍心头狠狠揪了一把。 “长生。”他甚至不敢大声,放缓声气,用尽可能柔和的语调反复呼唤,“长生?你怎么了?” 两人遥遥相对,元绍竭力竖直了耳朵,也只能听见床帐里低低的、急促的喘息,一声连着一声。那动静,让他想起少年时出猎,被他堵在角落里的受伤公狼——圆睁着眼,绷紧了身子,淌着血的爪子死死扣着地面,四条腿微微弯曲着,随时随地要扑起做最后一搏! 若不是知道再靠近只有更刺激他,元绍此时此刻,恨不得过去把人紧紧抱住。 谢天谢地,就在元绍失去耐性之前,他在桌上摸索的指尖终于触到了火镰。一声轻响,寝帐里重现光明,而几乎是立刻,元绍就把目光投向了蜷在床榻角落里,死死缩成一团的凌玉城。 如愿以偿地,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陛下?” 借着烛光,元绍赫然看见了,凌玉城眼底还来不及褪去的一丝惊恐。 以及,大梦初醒后残存的迷惘。 蜷在床头的人发丝披散,衣衫几乎褪落殆尽,从肩头到胸腹,尽是深深浅浅的暧昧痕迹。一只手撑在身侧枕畔,一只手护在胸前,手中兀自握着那柄睡着时也压在枕下的短刀——可是,五指牢牢握住的却不是刀柄,而是菲薄雪亮的刀刃! 鲜血从指缝中淅沥而下,凌玉城却恍若无觉,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元绍。半晌,眼睫才轻轻眨动一下,无声地透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仿佛吐尽了所有的迷乱惊恐。 下一刻,凌玉城挺起脊背,以即使在朝堂上也无懈可击的礼仪低下头去,向自己的主君俯首施礼: “臣失仪了。——陛下恕罪。” 元绍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 一个箭步跨上前,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出手如风,连点凌玉城肩臂三处大穴。凌空抄住那柄跌落下来的短刀,随手往寝帐哪个角落里一掷,他这才把人踉踉跄跄地拽下了床,直拖到桌边按下: “坐着!手伸出来!” 快手快脚上好了药,把凌玉城右手用纱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手指弯都弯不了一下,元绍才想起来翻出大氅,把两个人都裹了个严严实实。就这样还不够,招呼侍从进来更换床褥时,他到底还是拉着凌玉城避到了屏风后面。 待得从人退尽,帐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元绍才坐回床边,拉着凌玉城不曾受伤的那只手,沉沉开口: “说吧。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开口询问的时候,元绍是颇有一点恼怒的。 不愿意就早说么!早就承诺了不会迫你,难道朕是那种出尔反尔、美色在前什么都不顾了的人?还又踢又打,又撞又咬,只差不曾动了刀子难道你说一声反悔,朕还会硬要做到底不成? 恼归恼,看凌玉城眼神惊惧空茫,赤手握着刀刃都没有知觉的样子,他也知道此事别有内情。然而方才担忧心疼占了上风,此刻寝帐里已经收拾了个干净,凌玉城受伤的那只手也上药包扎完毕,被压在下面的气恼就慢慢泛了上来,问话的口气到底带了一丝生硬。 听他询问,凌玉城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目光和元绍一触,本能地就要低垂下去,却是立刻挺直了脊背,坚持着和他对望: “陛下恕罪。臣方才” 只吐出这几个字,脸色已是惨白,被元绍一直握着的手也冰冷到了指尖。看他这样元绍倒有些不忍,手掌紧了一紧,另一只手也跟着覆上他手背,轻轻摩挲: “好啦,房里的事儿,哪里就到请罪的份上。朕不是怪你,左右你打也打不过,踢也踢不过,再怎么闹腾也不是朕吃亏。可莫名其妙折腾了一场,你总要让朕知道,刚才你是怎么了吧?” 听元绍温言安慰,话音里甚至还带了点调笑,凌玉城指尖终于有些回暖。他轻轻吐了口气,紧绷的肩背也放松了一分,低声道: “陛下放心,臣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迟疑了再迟疑,就在元绍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简直想拎起他摇出个答案的时候,凌玉城终于接了下去: “只是以为,刚才,是……” “是什么?” “……是别人。” 元绍一口气好悬没能上来。听到这种话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怒:喜的是,凌玉城在自己床上百般顺从,以为是别人就拼了命的挣扎;怒的是,在朕的床上,他是怎么做到以为是别人的! 前者当然不值得问。而后者问出口的瞬间,元绍极度意外地看着凌玉城身子一震,还没开口,惨白的脸色已经转成了绯红,片刻间,从脸颊到耳根已经烧成了一片。 看那红色蔓延的速度,元绍简直能听到火焰烧上他脸颊时,那一声“轰”的轻响。 “臣,臣是……” 吞吞吐吐、期期艾艾,连续重复几次,都说不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把脑袋垂得越来越低,下颌不一会儿就抵到了胸口。 看着凌玉城从未见过的羞窘模样,元绍念头一转,恍然大悟。这一下不由得好笑起来,一手环住他肩膀,把人硬是搂到了自己身边,伏在他耳边轻笑道:“那时候……被朕弄得快要昏过去了,嗯?” 光是这样说着,刚刚冷却下去的身子就再度热了起来,手上一使劲,就带着怀里的人倒回了枕上。一手抽散了凌玉城发带,另一手就绕过他腰间,把人往怀里狠狠搂了一搂,顺势沿着脊背往下探去。还没探到妙处,耳畔轻轻一声痛哼,凌玉城垂在身侧的右臂猛地扬了起来。 元绍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且不说凌玉城一只右手伤成了这样,这样那样的时候难免磕碰,就是右手完好,他腿股间还带着伤呢!真要一口气做下去了,那还不是伤上加伤? 元绍怏怏地停了手。算了,今天真心时辰不对,把人吃干抹净什么的…… 还是另找良辰吉日吧! 心里懊恼,到底还是用力揉了两把,才把凌玉城搂在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0 身边并头而卧,抓了他右手过来细细打量。幸好缠裹的纱布端正严实,上面也不曾渗出血来,想见方才不过是压到,方吐出一口气来。 “你刚才说,是别人?什么人?” 搂在怀里的身躯立刻一僵。元绍伸手摸索着,再次握住凌玉城左手时,赫然发现那只手已经回复了冰冷。 “是关在一起的人。……被我打死一个,重伤一个。……然后,就没人敢再来了。” 声音空空荡荡的,明明是在回答,眼神却透过元绍,落在不知多远的地方。元绍心里一揪,立刻用力攥紧了凌玉城的手掌,狠狠一捏: “诏狱里还有人敢这样?——好大胆子!” 想到就是他自己的陷害,让凌玉城落入这般境地,元绍胸口一股怒气左冲右突,又想去屠了虞阳全城,又想狠狠给自己来上一拳! “诏狱?……不是诏狱。”出乎他意料地,凌玉城苍白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奇异笑意,凉浸浸的幽魂也似: “不过是刑部大牢罢了。他们想要我招供,拷问不成,就弄那些人来逼我……明明应该单独关着的,却把我弄到老监里关着,一间牢房二三十人……到了晚上,就有人摸过来……” 听起来,应该是凌玉城十四岁的成名战,火烧芜城后的那次下狱。元绍闭了闭眼,一些细节倏然清晰起来:刚才凌玉城在他身下挣扎时,拳打脚踢、头撞牙咬,能用的都用上了,一条右腿却从来都是软软贴着床不动。当时还以为是被自己压住…… 是了,是了,他十几年前下狱的时候曾经挨过一夹棍,右脚踝的旧伤,一直到去年给他治过才渐渐痊愈。 那么,昏惘中触动的,其实是那段险些被人侮辱、拼死反抗才保住自己的回忆罢?那段曾经以为淡去、却被身体铭记到了骨子里的过往…… 惊觉醒来的时候,被压得动弹不得,有人在身上为所欲为,也难怪他会毫无章法地反抗挣扎,也难怪…… 他缩到床角的时候,握着刀刃,都分毫不觉疼痛。 这是凌玉城心底最深的梦魇吧! 想着当年狱中少年半夜惊起,身负重镣,拖着一条剧痛的残腿,打死一人重伤一人,再和余人对峙竞夜,即便是元绍行走江湖看多了风风雨雨,心底仍然一揪一揪地疼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景晖……端王殿下,求了睿王出面,护住了我。”枕在他臂弯里的人轻轻冷笑,“就算不问朝政,一位王爷的面子,那些衙役还是要给的。睿王要的人,又怎么能给人糟蹋了去……” “好了。”声音越来越是不稳,怀里的人虽然竭力克制,紧紧相贴的身躯却一直在轻轻颤抖。十几年前,狱中的那个少年侥幸逃脱了最可怕的境遇,可横亘在他面前的,仍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好了。……没事了。”元绍所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抱住陷在回忆里的人,也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抱住那个在狱中苦苦挣扎的少年: “都过去了……” 用唇舌堵上凌玉城未尽的话语,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低喃,用自己的体温,浸染那个额头冰冷到指尖的身躯: “有朕在……”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叫人收拾归叫人收拾,决不能让你给别人看了去! 小凌:……喂我的衣服还在床上! 第155章 瀚海阑干百丈冰 这一夜终于平平安安到了天明。或许是之前实在折腾得太厉害,凌玉城并没有因为之前睡了一日一夜而失眠,反而一阖眼就沉进了梦乡。次日醒来时精神奕奕,一场大战下来的疲累劳乏,终于消散得只剩了个影子。 第二天忙乱到了十二万分。一大早拔营起寨,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返回,直折腾到快入夜才围绕着金帐驻扎下来。这一战人人都竭尽全力,战后竟是人人带伤,忙得杨秋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凌玉城也因此逃过一劫,没有因为右掌的新伤再挨上几个白眼。 这么多伤员的返回是个大问题。车辆不够,凌玉城甚至把自己的马车让了出来,也只能满足半数重伤员的需要,不得不下令在两匹马中牵起绳网,让轻伤员控马,携带他们的同袍缓缓而行。至于辎重,感谢他们打败的是北蛮,战获当中别的再缺,马匹总是缺不了的…… 吵吵嚷嚷磕磕绊绊,先头元绍的寝帐已经在金帐边上立了起来,后队的俘虏牛羊才刚出发。这次斩获颇多,慰问士卒、检点战获、计算功勋,但凡能动的人都忙了个不可开交,别的不说,就是俘获的丁口牛羊要安顿下来,就是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儿……要给他们吃,要给他们住,要给他们治伤,还要防着他们跑了死了。 前线将士拼死抢来的收获,总不能因为这些杂事儿没做到位,让已经掉进口袋里的战利品再折损了吧? 这么一来,御驾南归的时间只好一拖再拖。三天后,眼看着御营差不多收拾妥当,奚王终于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灰头土脸地摸回了原地,满脸羞愧地跪到了元绍面前: “臣有负陛下重托,令北蛮贼子惊扰陛下,罪该万死……” 看着出发前还有些桀骜不驯的新任奚王,此刻高大的身子都缩成了一团,恨不得在地毡上挖个洞埋到下面去,元绍反而没有给他脸色看,温言询问:“冰天雪地里追击半月有余,卿也是辛苦了。——这一战,士卒伤亡如何?” 奚王头埋得更低了。元绍高坐上方冷眼看着,见他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惭愧,就连那一部虬曲盘卷的络腮胡子,都遮不住底下透出来的红色: “多谢陛下关怀,敌军狡狯,一路逃窜,并不与我军正面对敌……这一战,阵亡不过千余,重伤不满二千……”其中大半还是行军途中冻伤、摔伤之类的非战斗减员。相对于一支迎击敌军主力的大军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伤亡不重,朕就放心了。”当着满帐贵胄的面,元绍长长舒了一口气,抬手虚扶。立刻就有旁边侍立的金吾卫把奚王拖了起来,元绍环顾左右,神色更加和悦了一分: “之前你说让北蛮贼子惊扰于朕,这个,朕倒是不怪罪你。这些日子与北蛮贼子交战,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是想到他们在这儿对付朕,就无暇□□掳掠子民,朕就是辛苦,心里也是欢喜的。” 那是,辛苦的不是你,是我……安排防务的不是你,指挥守御的也不是你,带兵在外奔袭敌酋的更加不是你好吧!凌玉城暗自在心里撇嘴,却是立刻侧了侧身子,俯首道:“陛下圣德!” “陛下圣德,爱民如子,臣……”刚被拽起来的奚王更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大力叩首——反正羊毛地毡又厚又软,再怎么磕头也磕不疼: “臣实在是……臣是粗人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1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日后,陛下要使唤臣的,臣粉身碎骨……” 跟着就是一串又急又快的叽叽呱呱,听在凌玉城耳朵里,跟前两年听奚王那位王女唱歌差不多——有听没有懂。唯一比前两年好的,就是毕竟还听出来是奚语,不会误会到铁勒语去。 真是不愉快的回忆……想到这里,他微微沉下脸,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这时除了他,金顶大帐里的臣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跪到了地上。元绍这等大义凛然、爱民如子的发言,就是史书上都值得大书特书一笔的,当面颂圣又怎么能落下?也就是北凉臣子做戏的本事不够到位,换成虞夏,这时候朝堂上至少有一半人涕泪滂沱了。 因为没带香囊之类的装备,此刻想哭都流不出眼泪的新任奚王,正在一边磕头,一边竖直了耳朵听上面的动静。听得凌玉城一声冷哼,他飞快地抬眼扫去,正好看到元绍微微侧头,和凌玉城对了个眼神,而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给朕歌功颂德倒是不必了。——这次辛辛苦苦筹划,打出北疆十年安定的人,可不是朕啊!” ……陛下您这样公然让我们给皇后歌功颂德真的好吗……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听见凌玉城的回答时,他就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昏过去,假装伤势发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陛下效力哪里谈得上辛苦?只是这一战,麾下弟兄颇有折损,至今思之,心痛不已。” ……您的意思我都懂了,死伤的抚恤我都包了还不成么皇后殿下? 奚王是很想掏钱的。 在他看来,能用一笔抚恤了结这件事,免去被元绍骂得灰头土脸再削成白板,他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了。皇后一共带出来多少人?满打满算才一千。哪怕这一千人的抚恤赏赐他都包了呢…… 可惜的是,这金帐里算盘比他精的人多了去了。别人不说,单是元绍,就哪能这样简单放他过关?等帐中臣属陆陆续续平身,元绍把盏中半温的茶水一口饮尽,随手将错金双虎捕鹿银盏放在案角,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 “抚恤什么的容后再议。军报篇幅有限,现在你人也回来了,正好说说,这一仗前前后后是怎么个经过?先前北蛮大军围困御营,又得不到你的消息,你那些叔叔伯伯可是担心得很,一天三趟往朕这儿跑啊。” “臣……”奚王脸色一苦,本能地想要回头,脖子扭到一半察觉不妙,硬生生拗了回来。动作太急,连脖子带肩膀都是一阵疼痛,当着皇帝又不能龇牙咧嘴,一时间好不难过。 不等他设词,元绍已经很善体人意地开了口:“是不是要招军中将领、谋士进来?无妨,朕也想见见卿麾下的勇士,只管传他们进来就是!” 一声令下,众人就听见帐外一递一声的高声传呼,不多一会儿,杂沓的马蹄声便滚滚而来。 北凉军中,特别是关外几支军队,本来就是以部族为单位聚集,没有族长、少族长身份能在军中出头,那除非是极其著名的勇士。至于谋士,寻常牧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又哪里谈得上出谋划策? 是以元绍哪怕尽量放宽了标准,这一声传呼,也就进来了几十号人,对于广大的金帐来说根本谈不上拥挤。待这批人挤挤挨挨地在后排站好,奚王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又被一个声音打断: “陛下,恕臣僭越。” 说话的正是凌玉城。奚王本能地抬头去看,见凌玉城轻轻侧首,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而元绍立刻应声点头: “正该如此。” 说着便起身下座,一扬手,雷勇立刻上前,指挥着侍立两边的金吾卫搬开御案,挪移座位。另有两个玄甲卫的士卒上前,不知从哪里搬来一片乌漆墨黑,宽八尺、高也足有五尺的大铁皮,挂在御案背后的屏风上,再展开一卷白纸,小心翼翼地固定上去。奚王离得极近,可以看到那卷白纸上纵横交错,几十条墨线或平行、或垂直,在纸面上划出了几百个一寸见方的格子。 “奚王殿下。”见一切归置整齐,凌玉城从卫士手中接过一颗寸许大的金色棋子,端端正正地放在白纸中央偏下的一个格子上。棋子落在铁皮上发出“哒”的一声,随即便吸住不动,一看就是特意制出的磁铁。 退开两步,凌玉城转头看向奚王,冲着右侧的白纸一举手: “先前北蛮大军袭扰的聚居地都在哪里,贵军的行军路线又是怎样,可以劳烦您说一说么?” 饶是奚族地图从来都不以距离、而以马程计算,从王帐出发、向哪个方向走久可以到哪个聚居地,众人还是心知肚明,想赖都赖不掉。以金色棋子标示王帐所在,其他聚居地的位置,就很好推算了: “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部落在王帐东北,三天的马程……” “东北?”凌玉城把一颗黑色棋子放在金色棋子的右上角:“这张图上面是正北,左边正西,右边正东。是这个方向么?” “不是这里,还要偏北一些……先是往正北走,两天以后会碰到一个湖,绕着湖向右手……” 黑色棋子一挪再挪。而一旁站着的黑衣卫士也适时递上各色棋子,在白纸上落下不同的标记。这地图立在高处,哪怕是站在最后排的人踮着脚也能看个清楚,见奚王哪里说得不对,立刻就有人开口指正。七嘴八舌中,凌玉城把各色棋子一颗一颗往白纸上摆去,很快就勾勒出了一幅奚族的越冬地图。 元绍很艰难才忍住笑意。别说铁勒族君临北凉八十余年,就是凌玉城到这里三年,撒在草原上商队里的人手也早就有地图呈上。之所以有今天这番做作,一是不想拿出最精细的地图,让奚族人觉得受到威胁,二来,也是借凌玉城的本事,敲打敲打这帮家伙。 喂,你们这帮玄甲卫,不要在后面抄得头都不抬啊!以为被同袍挡着朕就看不见你们了么? 聚居地标示明白,北蛮的进军线路就再清楚不过。凌玉城扬手之下,一把红色棋子泼泼洒洒地落了下来,给原来黑棋聚集的地方添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血色。 雪白的宣纸上,黑色棋子被一片片抹消,红色渐渐蔓延。而代表奚王大军的蓝棋就被红色棋子引带着,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子,向西北方向渐行渐远。 正面一大片地盘就此被空了出来,正好方便北蛮主力长驱直入,扑奔御营。 战局推演到这个程度,哪怕再不懂军务的新手,也可以看出奚王是哪里犯了错误。 从御营里分出来的黄色棋子,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续吃掉几支分散开来的小股敌人,最后咬住了北蛮大军的脊梁。 让整个推演尘埃落定的,是元绍由衷的一声长叹: “给北蛮人耍成这样……唉,让朕怎么放心把鹰扬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2 卫交给你?” 陛下你骗人!你刚刚说了不怪罪我的! 奚王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笨蛋,哭不出来你上道具啊! 奚王:你当我是笨蛋啊?香料很贵的……而且这么近的地方上道具陛下会闻不到咩? 第156章 愁云惨淡万里凝 北凉军制与虞夏不同。就是在北凉,关内各军和关外各军,军制也是大不相同。 这要是虞夏,二十万大军被敌人带着兜圈子,让敌军主力直扑御驾所在,统军大帅便是能活着回来,也绝对是革职下狱没商量。 运气好的问一个丧师辱国之罪,罢官流放了事;运气差的,少不得追究他是否与敌国沟通,是否有谋逆之举。这就至少要牵连军中上上下下至少一半的高阶将领,以及朝堂上不知多少高官勋贵。皇帝的怒火,绝不是砍掉三五个人头、更换十个八个职位可以消弭的。 就算没打败仗,当年凌玉城执掌北疆,三十万大军俯首听命,还不是说拿了就拿了,说下了死牢就下了死牢? 这种程度的掌控,北凉皇帝却是拍马也做不到的。昔日国丈纳木岩兵败剑门关,三万大军一朝尽丧,元绍虽然把他革职下狱,过几个月还是不得不放了出来等事情淡了还得给个官职安抚。时至今日,纳木岩在朝中,仍然算是一等一的高官。 更让元绍不忿的是,他哪怕革了纳木岩的职,新的虎贲将军,还是得从他们那一族的族人当中选择! 会出现这种天差地远的区别,乃是两国的军队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虞夏军队由军户中征发,自参军的一刻起,穿着国家发的军袄战袍,吃着国家发的军饷,骑着国家统一调拨的战马,拿着国家统一调拨的器械刀枪,万一战死,自有国库拨钱粮抚恤家人。而北凉呢? 除了少数职业军人由国家供养,大多数战士还是保持着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习惯。大战一起不管是抗击外敌还是去别国打草谷大伙儿翻出铠甲、牵出坐骑,以家庭、部族为单位呼啦啦聚集起来,如百川归海一般,顷刻间就是一支十万几十万的大军。赢了一起分东西,输了……输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样的成军方式,除了本族子弟外,又怎么是随便空降一个人就能指挥得动的? 凭着皇帝的身份,更凭着直接掌控的地域和赋税,元绍对于皇室直属的几支军队,倒还能基本上如臂使指这些军队本来也就是皇室供养。像羽林卫、虎贲卫这样主要由同族人构成的军队,就要多少给族长一些面子。 元绍是借了纳木岩兵败的东风才把虎贲卫的军权差的七七八八,一点点收回手里。至于羽林卫,他是把哥舒夜从小养大。 所以,即便元绍说了“朕怎么放心把鹰扬卫交给你”,他还是没法立刻□□的。至少,他不能简单粗暴地把鹰扬将军的头衔从奚王脑袋上摘下来…… 幸好,十几年皇帝当下来,元绍最不缺的就是手段。环视一周,看得奚王后面站的大小将领各个腿肚子打颤,他再次情真意切地叹息了一声: “第一次独当一面,又是这么大的仗,也难怪你应对失措。叫朕说,这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看看你这些属下,老的倚老卖老,小的经验不足,都不能好好地辅佐你,你一个人就是再强又怎么支撑得住?” 他在帐内踱了几步,往旁边飞熊卫、豹韬卫看了两眼,随口点了几个人出来:“奚王年轻,在军务上经验不足。这么着,今儿起你们就调入鹰扬卫,多襄助奚王几年,待他熟悉了再放手吧。” “陛下放心,我等必然尽心辅佐王爷!”被他点出来的人中,最年长的一个是前任奚王的庶弟,之前在豹韬卫任副将的,凌玉城还记得那人有个女儿曾经送到宫里,还因为女儿的事情拦了元绍一次。此刻挑头出来答话,半俯着身子,两鬓斑白,满脸尽是喜意: “决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你是奚王的叔叔,比旁人的情分更是不同。”元绍点了点头,声音越发和煦:“好好照顾你侄儿,莫要让你亡兄在地下不安,可知道吗?” “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 这批人安插完,元绍又随口点了几个千夫长出来,都是四十岁朝上的,令他们交卸了军职回去养老。因这一仗打得实在窝囊,奚王自保都难,也没资格为下属求情。好在这些人就算卸任了也是传给子侄,正好方便他施恩,提拔一批得用的年轻人…… “对了,朕看你麾下颇有几个不错的少年英才,正好京中武学堂已经落成,就让他们进京去学个几年吧。放心,朕身边颇有几个奚族的侍卫,这几年文韬武略也磨出来了,把他们留下,你也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没人可用。” 陛下,您这样釜底抽薪我们做臣子的压力很大哎…… 从奚族这里捞够了好处,元绍终于踏上了回京的旅程。 来时熙熙攘攘,近万人马;去时浩浩荡荡,数万人丁。再加上带回的马匹牛羊,跟在御驾后面,硬是拖出了几十里长的队伍。 北凉的规矩,谁出兵,谁拿战利品;谁的战功大,谁分得多。先是皇帝有权先挑,其次,这一战立下首功的将领有权先挑。再接下来,就是几支队伍按出兵人数和战功大小分东西了…… 与北蛮的那一战,元绍麾下总共出了五千兵马。玄甲卫八百,羽林卫三千,天策卫和加起来总共一千。因为玄甲卫留下两百人指挥御营防卫,元绍又从金吾卫拨出两百兵丁,给他凑足了五千之数。 相形之下,奚王下属三卫,一共加起来只凑出来三千兵马。不是他们不想多出些,一是能拿得出手的下属都跟着奚王走了,二是,怎样也要留下保护御营的人马。 五比三的比例,这场大战还是凌玉城指挥的,北蛮可汗是他杀的,连金狼大纛也落在他你手里,就算再昧着良心都不能否认他的首功。因此所得奚王下属能拿到多少,也就可想而知了。 把北蛮人掠入军中的奚族人口,元绍大度地全部还了回去。当然,那些属于牧民的财产,什么不值钱的破碗烂瓢,撕了几个口的帐篷,睡了不知多少年已经发硬发臭的毡毯,也全部发到了这些被掳掠的可怜百姓手里。什么?你说贵族老爷的私产?不好意思那些金银财宝我没看见…… 没错没错,刚刚走过去的那个兵丁,他怀里是刚刚掉出一个黄金的玩意儿来着。可是,兵丁们本就爬冰卧雪吃足了辛苦,踹破蛮王营帐时顺便揣点儿什么,朕做皇帝的总不见得勒令他们交出来不是?咱大凉的规矩,一向是谁抢到就是谁的啦。 丁口、牛羊、马匹,这些真正值钱的东西,元绍毫不客气地吞了四分之三下肚。虽说余下的四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3 分之一……还是不那么肥美,被挑拣剩下来的四分之一……分到奚王下属的三千将士手里,已经丰厚得让他们眉开眼笑,可远远不够弥补奚王的损失啊! 将两片长四百里、宽四百里,水草最为丰美的草场划归皇室,作为皇家直属饲养军马的牧场,奚王终于求得元绍点头,向关外拨粮赈济子民。不是他不想掏钱买粮,而是他身为奚王,也不能越过下面每一个小族长去赈济所有子民,而受灾的子民更是未必有钱、有牲畜去购买救命的口粮…… 打仗真是世上最好赚的买卖,元绍心满意足地想。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侧头看了看凌玉城:当然,合算的前提是,你得打赢,而且是投入少、斩获多的大胜! 把凌玉城弄到身边,真是他这辈子收益最高的一个决断了。绝对没有之一! 说起来,这一次出关,他最大的收获,其实是凌玉城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凌玉城一改之前的态度,默许甚至回应他的亲近,实在是意外之喜。 想着想着,目光不由得落到凌玉城正在写字的右手上。他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东西,一行行端丽的字迹从笔下流出,片刻间便是满满一页。右掌的纱布已经拆了,这么算起来的话,他身上那些伤也该好了…… 那晚上被意外打断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嗯? 心里一热,呼吸便乱了一拍。凌玉城立刻抬起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只这一瞬间的目光相接,元绍心脏就是一跳。 烛光摇曳,为那人渊深清冽的眸子添了两点亮色,仿佛璀璨日影倒映深潭,波光荧荧。此时望过来的眼神,似乎只是寻常一看,又似乎是凝聚着千言万语,让人不由自主就想去追寻、去探究。 凌玉城在工作的时候有多专注,他一直是知道的。而这样专注的人,却会为了他呼吸的一乱而惊动,停笔举目相望…… “你在写什么?”借着这一下对视,元绍便起身转过桌面,从凌玉城肩头俯瞰下去。桌前已经摊着几张墨迹未干的字纸,有的写了满满一张,有的却只是疏疏落落几条。元绍一手撑在凌玉城身边,身子前俯,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臣在检讨这一战的得失……雪原行军和扈从陛下出行不同,特别是轻装行进,到底还有些臣没有想到的地方……” 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张纸笺,指着上面纵横的字迹,一条一条细细讲述。指尖轻快地移动着,忽而停顿,忽而飞扬,元绍目光跟着那修得圆润的短短指甲,不知为何,就觉得指尖上的一点墨迹分外碍眼。 他鬼使神差地捉住了那根食指,拉到眼前,用力地搓了一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陛下,您这样换人不担心奚族的三支军队出问题吗? 元绍:反正你已经打出了北疆十年安定,朕恰好趁机换换人手……你在想什么? 小凌:对不起,你说“北疆”我总觉得是我掌管过的北疆大营,这个方向不太对啊! 第157章 共君此夜须沉醉 凌玉城愣住了。 元绍从来不曾在谈正事的时候打断过他。哪怕意见相左,元绍也会耐心地等待他说完,而后再阐释自己的想法这,是出于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自制,也是作为主君对重要臣子的尊重。 可是现在,顺着被握住的那根手指望去,元绍正盯着他的指尖微微发怔,观其神情态度,分明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 “……咳!” 他用力咳了一声。那只手立刻飞一般地抽了回去,速度之快,让凌玉城简直以为自己被他握住的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锅滋滋作响的滚油。而对上他的目光也忽然飘忽不定了一下,随即立刻垂了下去,紧紧盯住他手中写满字的纸笺。 装得跟真的一样。 一瞬间莫名地有些想笑,然而随即,凌玉城就调转了目光,继续解释方才的话题。语调平稳,速度不疾不徐,之前元绍片刻的心绪波动,仿佛从来就没有被他注意到。 当然了,身为臣子,主君的偶尔失态,那是看到了也要当成没看到的…… 这样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讲述,元绍时不时地也插言几句,时间倒是过得飞快。毕竟是北方最大强国的君主,且不说领兵打仗的经验,元绍光这雪原就跑过几十趟,这一聊起来,凌玉城颇有些地方茅塞顿开。讲到兴奋处,他不时低下头奋笔疾书,连背后还站着一个人都顾不得了。 桌边的蜡烛烧得只剩短短一截时,凌玉城终于把字纸归拢在一起,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运力一抖,全身骨节都发出咔咔的轻响,一股热气沿着脊柱飞速蹿升。感觉一天的疲乏都跟着消散了去,他刚刚舒服地透了口气,颈后一热,一只手掌就覆了上来。 “累了?”那只手极其自然地捏过他几个颈□□道,掌心内力轻吐,热气从肩颈缓缓透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累了就不要勉强自己么……” 这种事情元绍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凌玉城便只是静静地立在当地,微微垂头。只是平时揉捏几下就自动撤回的手掌今天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不但不停,反而越过肩头,沿着领口深入了进去,而另一只手臂也绕上了腰间,把他拖得向后一仰,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个张开的怀抱。 “长生,”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喃,探入衣领的手掌,也越往下滑越是炽热: “有你,当真是朕的幸运……” 只剩最后一截的蜡烛晃了晃,整个儿塌了下来。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接连响起。 外袍,腰带,中衣,鞋袜。夹杂着时不时传出的细微裂帛声,散落的衣衫从书房一路迤逦到了床边。被拥抱着倒在枕上时,凌玉城余光一瞥,正看到元绍足尖一勾,把最后一片小小的白色丝帛甩出了视线。 至此,叠压在一起的两人,都已经是不着寸缕。 这一次落下来的吻,和几天前刚从战场上归来的那一夜,大不相同。 不再是早春二月的细雨,轻轻柔柔绵绵密密,随风潜入暗夜,在无声中滋润得春草萌发、鲜花开放。而是盛夏六月的骤雨,挟着狂风雷霆轰然降落,只要站在雨中,便会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占据了五感六识,连皮肤也被雨点抽打得生疼—— 然后,那雨水从四面八方汇入溪流,涌入江河,最后在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凌玉城试探着动了一下,双臂立刻就被推到头顶上方,牢牢握住。随后,生怕他会推拒似的,被压到一侧的膝盖也落入另一只手掌,扣在髌骨上的手指一个用力,指尖嵌入肌肤的同时,指甲甚至在膝窝划出了微微的刺痛。 或许是已经确定了他的意愿,覆压在身上的人不再小心翼翼的试探,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迫人的炙热,简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4 直恨不得把他的身体和理智一起焚成灰烬。湿润而温热的触感沿着胸膛一路向下,凌玉城在不由自主的颤栗中合上了眼,可下一刻,他就强迫自己侧转了头,盯住帐钩下动摇不定的一点反光…… 他再也不敢,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本能。 上一次,或许是肢体被禁锢的惊惧,或许是压在背上的重量,又或许是黑暗中,男人侵略性的手指和唇舌……不知是哪个片段触动了那段不堪的回忆,可若是他还在理智的掌控之下,怎样也不可能失控到那种程度! 将心比心,正在情热时被人打断,还是因为身下人误以为被别人侮辱……如果谁给他来这么一出,三年都不会想再碰那人一次。 “长生……”只一晃神的工夫,锲而不舍的呼唤又追到了耳边。炽热的亲吻翻搅着他的气息,而大腿内侧,另一种炽热的坚硬烙上了微凉的肌肤。 凌玉城本能地凝住了呼吸。 本以为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谁知事到临头,心底反反复复回荡的,却不是两人这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那一夜元绍从背后拥住他时的低低细语,甚至不是此刻,夹杂在亲吻中,一直没有停歇的呼唤。 而是,嘉佑十二年,那个天翻地覆过后的夏日,杨秋与他的一席密谈。 “大人,男人和男人的交合,很容易受伤。”那个在花街柳巷藏身几年的瘦弱军医,用和开堂授课无异的口气对他说明,“如果事先能做足准备那是最好,若是来不及做准备,也要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不要紧张,不要挣扎,尽量放松……以下官过去的经验,那些受了重伤的,多半是因为太慌张,绷得过紧……” “如果受伤了,大人一定要传唤下官,这不是讳疾忌医的事情。这个地方的伤,不容易好,而且自己不好治……” 身子被翻过来,俯卧在枕上的时候,凌玉城紧紧闭了下眼,开始深深吸气,再从微微开启的双唇中均匀吐出。 放松、放松……唇齿轻合,呼吸缓绵……沉着松静,中正安舒,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内固精神,外示安逸…… 全神贯注的默念中,内息引带着骨节肌肉一分分松弛下来。 单纯放松是不行的,那样遇到疼痛的时候很难不会本能地抵抗,而抵抗,必然会加重伤势。必须保证每一寸肢体都得到控制,就像缝合伤口的时候,再疼,也不能在针头扎入时绷紧肌肉…… 身后有什么东西一寸寸楔入,从未进入过异物的所在,正在承受背后那个男人的入侵。凌玉城微阖着眼,急吸缓吐,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呼吸的节奏上,连压在脊背上的重量,这一刻也被他视若无物。 把自己交付出去,似乎并不是那么难,就像这一刻也不像杨秋警告过的那么痛一样。 是有些疼,可是,比起夹棍在脚踝上吱呀作响着收紧的时候,比起带着倒钩的箭拔出肩头的时候,比起用战袍内衬匆匆裹了裹伤口,就策马继续冲阵的时候…… 或者,比亲耳听到圣旨,知道自己被命令去北凉和亲的时候。 现在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不要紧张,不要挣扎。 安静就好。 你不会受伤,至少,不会受到连医生也觉得棘手的伤。 身后越来越沉重的撞击中,凌玉城数着自己的呼吸,手指紧紧绞住了枕巾上的流苏。 这一夜,短暂到了极点,亦是漫长到了极点。 两个人的汗水逐渐交融在一起,身体和身体贴合的时候,被汗水浸得滑腻的肌肤之间,便有了留恋的粘滞。身后的呼吸越来越是粗重急促,在这样的节奏中,要调匀自己的气息也是越发艰难…… 体力将将耗尽的那一刻,仿佛没有尽头的冲撞终于到了极限。带着滚烫的热流,男人汗气蒸腾的身体山一样压了下来,沉甸甸的覆在脊背上。平时可以轻易背负的重量,这会儿却压得凌玉城胸口一窒,感觉前胸和后背两排肋骨都被压得贴在了一起。 半晌,也没有人动弹一下。 凌玉城阖着眼喘息了半晌,才感到元绍从他身上翻了下来,窸窸窣窣挪到一边。却并不远离,一只手犹自揽在他腰间,时不时抚摩一把,或是侧头在他发间落下一吻。寝房桌边的蜡烛只剩一支还在燃着,昏黄的暖光下凌玉城慢慢侧头,分明看到他神色带着疲惫,眉眼间却满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迎着元绍专注而清澈的目光,凌玉城不知为何,唇角也微微弯了一弯。 静静对视许久,元绍才倾身靠了过来,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手掌开始渐渐向下游走。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缓慢却坚决地推开了元绍越发暧昧的探索,翻身坐起,支撑着就要下床。 “长生?”双足刚落地,腰间就绕上了一只手臂,凌玉城被带得往后一仰,好险没有直接横躺下去。百忙中反手一撑,掌心满满的一手黏腻,背后立刻传来一声小小的抽息。凌玉城反射性地收回了手掌,只这么片刻接触,掌中那物就飞快地热了起来。 未及站起,凌玉城就再一次被拽倒在了床榻上。 这一回对凌玉城而言轻松了很多。元绍的动作少了几分急切,而被进入过一回的身体,接纳的时候也不再那么艰难。细细碎碎的亲吻沿着肩胛的线条一路游走向下,凌玉城甚至不必刻意控制,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身体。 一切都结束之后,他平息片刻便默默起身下地,这一次,再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屏风后,轻轻的水声和微涩的药香弥漫开来。 一会儿工夫,凌玉城披着一身水气回来,刚挨到床边就被元绍拉进了怀抱。枕着那个熟悉的臂弯,感觉到拥着他的人再无任何多余动作,凌玉城一阖眼,还没调整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已是沉沉跌入了黑甜乡里。 第158章 晚云挟雨唤归来 许是体力耗竭的缘故,这一觉,凌玉城睡得分外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醒时帐外已有马嘶声隐隐传来,厚实的毡帐缝隙里,奶茶和羊肉汤的味道一阵一阵香得扑鼻。凌玉城“哎呀”了一声,翻身就要坐起,腰间却沉甸甸的缠上了一只胳膊,让他只弹起到一半便重新倒了回去。 “急什么……” 帐里已经重新点了灯烛,不是元绍已经起身过一次,便是有人进来收拾过了。想到现下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底,凌玉城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转头看向元绍时,却冷不防被堵住了双唇,内衫里也滑进了一只手去。 “陛、陛下……不早了……今天还要行军……” 好半天,凌玉城才挣扎着推开元绍,整理衣带的手指都已经有些不稳。元绍却是舒坦地半靠在枕上,双手垫在脑后,眯着眼打量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5 他脊背上星星点点的痕迹,轻笑: “这么急着起身做什么?昨晚给你枕了一宿,胳膊都麻了,朕总得收点儿利息吧?” 以前也不是没有枕着他胳膊入眠的时候,只是今天提起这个话题来,分外让人难以回答。凌玉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反口回击,而是起身下地,自顾自地整装束带。 背后轻笑声一直不绝。面前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从床前脚踏上开始,两个人的衣衫七零八落地纠缠在一起,一直绵延到卧房门口。凌玉城的目光随意一掠,就看见门帘底下,一只被踩塌了后跟的毡鞋鞋底朝天,横倒在缠成一团的外衫上,另一只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一路拾到门口,看着门帘底下被撕了几个口子的中衣,看着那条只有一半横在卧房里的腰带,凌玉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乎掀不开通向书房的门帘。早膳已经摆上来了,书房天晓得有没有下人进来打扫过,要是给他们看到这幅样子…… 脸上温度一路向上窜升,哪怕没有镜子,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连耳根都烧得通红。他深深吸了口气,按捺着心思抬起手来,手背却忽然一热,已是被人从后方牢牢握住。 “别放在心上。”元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圈上了凌玉城腰间,“看到归看到,他们什么都不敢说。敢嚼舌头的,早几年就被处置干净了。” 房里的事,能瞒天下人,也瞒不了贴身的近侍。收拾卧榻,盥洗衣物床褥,样样都是贴身伺候人的活儿。别的不说,就是主子们夜里有没有叫热水进去,又岂是瞒得了人的? 从一开始,元绍就和他天天同榻而眠,为的就是做出专房之宠的样子给人看。单看这几年都没有消息外泄就知道,能接触到这种事的内侍,打那时候起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当年不敢说的,现在自然还是不敢说。 这个道理凌玉城本来也懂,只是羞窘之下,一时间想不到那么多。这下被元绍一言点醒,虽则耳根越发烧得滚烫,气息却是平稳了下来。抬手掀开厚厚的毡帘,见书房里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衣衫一件件叠得端整放在几上,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精力放到了洗漱更衣上。 元绍由衷地叹息了一声。 刚才那个手足无措、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的凌玉城是多美味啊……时间不够,不能吃干抹净,逗一逗也是好的,怎么就立刻又变成这样了呢……看凌玉城穿上紧身窄袖的黑色戎服,蹬上高筒皮靴,勒紧腰间革带,片刻间又是一个利落的武将打扮,他飞快束起头发的同时,忍不住向边上挨了挨: “昨晚……你还好么?” 他身体这么一侧,凌玉城正好转了个方向,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开了他捅过去的手肘。面对元绍的发问,他最后整了整衣襟,随即在桌前站得笔直,轻轻俯首: “劳陛下关怀,臣还好。” “当真?昨晚你还用了伤药来着……”可惜人回来就睡死了,元绍就是有心检视伤处,看他睡得这样也不能把人摇醒。幸好今早凌玉城行动无碍,应该也没什么要紧。 “陛下放心,只是一点轻微的擦伤。”被问到这样的话题,凌玉城显然有些不自在,回答的声音却是平稳,“一晚上过去,已经无恙了。” “那就好,不要逞强。”元绍点点头,刚想说“晚上再给朕看下”,外面已经喧哗了起来。片刻工夫,有内侍隔着帘子朗声传报: “陛下,十一皇子求见!” 小十一这些天过得,连饭都吃不香了。 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月亮圆了,不但师父没有回来,连父皇都偷偷地半夜跑出去了! 等啊等,又是两天两夜,明明只隔着二十几里地,父皇不松口,硬是没人肯带他过去。直等到月亮圆了又缺父皇才回来,师父偏偏又受了伤,不能带他骑马,不能给他批改功课,连抱他,都只能用左手匆匆地抱上一抱。 有心撒娇,可师父和父皇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三个使唤。哪怕他的衣食起居半分也没有委屈,哪怕一群同龄的高官子嗣围着他众星拱月,可师父空不出时间陪他,父皇也腾不出工夫管他,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嘛! 终于终于,大队人马开始返回,父皇也不用一天到晚忙着召见臣子了。说好了今天早上一起用膳,小十一没到五更就起了身,在帐子里打了半天旋磨,眼巴巴地盼到天光大亮,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御帐门口,却不料给挡在了外面,雪地里跺着脚等了半天工夫,才有内侍出来领他进去。 帐中香气四溢,父皇和师父一边一个地坐在桌畔,笑吟吟地看着他。见他脸颊冻得红彤彤的,蹬蹬蹬地跑进来,连引带他的内侍都被甩在后面,父皇还有闲心开了个玩笑: “就饿成这样了呀?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父皇!” 大半个月来,这是三个人第一次有空坐下来同桌共食,虽在旅途当中,又是早饭,桌上也摆了个满满当当。单热气腾腾的包子、油饼、各色点心就放了七八个盘子,大碗大碗的牛羊肉香气扑鼻,米粥也是熬得一粒粒都开了花。小家伙欢呼一声,手脚并用爬到高脚凳子上坐好,还不忘先端了一大盘饼子奉到父皇面前,再扭头看师父的时候,凌玉城已经盛了一碗粥,自顾自地开动起来。 小家伙吃得通身舒泰。他是第一次跟着出巡塞外,奶果子、奶豆腐这些吃食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玩意儿,草原上现做的东西,比起宫里御膳来风味又是不同。看着元绍拿了他端过来的油饼掰成两半,夹上几片羊肉往嘴里塞,他也有样学样,啃了两口,又咕嘟咕嘟灌下半碗奶茶去。 “还是父皇这里的饭好吃……嘻嘻……” 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师父右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拿着勺子,正在一口一口慢慢喝粥,面前碟子里不过两三样酸脆爽口的腌萝卜、大头菜之类。小家伙想了想,飞快地抓了块带骨的羊肉过来,片了几片肉,舀了满满一碟奶果子,再加了两张油饼,双手端起来放到凌玉城面前: “师父,吃~~~~” ……这些容易上火的吃食他一点也不想碰好吧! 话虽如此,小家伙一片孝心,眼巴巴的端了食物过来,凌玉城实在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正在为难,元绍轻轻咳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小儿子的脑门: “就只顾着你师父啦?父皇好伤心哦……” “父皇!” 小家伙的脸腾地涨红了,也想不起来辩驳“开始就给父皇端过吃的了”,抿着嘴扭来扭去,生似高脚凳上钉了几个钉子似的。元绍轻笑一声,拿起小十一端到凌玉城面前的瓷碟,往自己碗里一倒,又给凌玉城夹了几筷豆芽之类的小菜。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6 “你师父这些天出兵打仗,辛苦得很,还是先吃点清淡的养养肠胃吧。”飞快地向凌玉城投去一个“你知我知就不要让孩子知道了”的眼神,得回一个意料之内的眼刀,他含笑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一手拿着油饼,一手把带骨的羊肉泡进热奶茶里,继续闷头大吃。 小家伙立刻被引开了注意力。飞快填饱了肚子,看父皇和师父都还没放下碗筷,他就跳下地腻在凌玉城边上,抓着师父的袍子,一步都不想走开: “师父师父……打仗的时候你们吃什么啊?” 两个大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元绍轻轻点了点头,凌玉城放下勺子,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 “炒米炒面啊。朗儿想尝尝?” “嗯!” “也好。来人!” 很快就有人捧了个袋子进来。碗口粗,三尺多长,里面的东西差不多都倒空了,瘪瘪的只剩了个底。凌玉城看着小家伙解开袋口的绳子,努力折腾了半晌,还洒了一大半在桌子上,然后就从碗里舀了满满一大勺淡黄色的细细粉末,一口塞进嘴里。 “呜……咳、咳!” 被呛得眼泪汪汪,小家伙趴在桌沿上咳了半天,抢了一碗奶茶灌下喉咙,才抹着眼睛抬起头来:“师父,这是什么……又干又呛味道又怪……”他差点噎死了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继光版行军口粮: 一常日,每一名各将米二升,炒黄包裹,一升研为细末, 一升另包;麦面二升,一升用香油作煤,一升蒸熟,六合用好 烧酒浸,晒干,再浸,以不入为度,研为面,另包;四合用盐 醋晒浸,以不入为度,晒研为末,另包。 第159章 渴咽寒毡饥餐雪 凌玉城说是炒米炒面,那还真就是炒米炒面。 按制,随扈出塞,一路人吃马嚼都由当地供给。但这说的只是日常用度,非日常的,比如烈酒药品,比如大将的战马不但要吃细料还得拌个鸡蛋,比如开小灶用的素菜,这些都还是各军自备。而紧急情况下携带的干粮,就在“各军自备”的范畴里。 凌玉城出战的命令下得急,头天下令,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征。是以各军带的都是具有本部特色的战备干粮,比如奚族的三支队伍,一个皮囊装酒,一个褡裢装肉干,而玄甲卫麾下,一贯携带的都是炒米炒面。 那个平纹粗布缝制的袋子里,两升大米,两升麦面,全部预先炒熟。大米一升磨成米粉,一升单独包成一包;麦面则是一升用香油拌过蒸熟,另外一升,六合用好烧酒反复浸透晒干,四合用盐醋浸透晒干,都研成粉末,紧紧包裹。 这么一个袋子,就是整整七天的口粮。行军途中,一把炒米粉一把炒面粉掺着吃,恰好又有味儿又能顶饥当饱有油有盐有醋有烧酒,既不容易坏,吃了身上又有力气。行军口粮平时三个月更换一次,像关外天寒地冻,哪怕放个半年,都可以放心食用。 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不太好下口。 毫无防备的小皇子,就被这么一碗味道怪异的干粉呛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哎,炒面不是这样吃的的……”元绍袖手旁观,看小儿子咳了半天,才把碗挪到自己面前,倒下去大半碗热水,用勺子细细搅成一碗糊糊。而后往自己碗里倒了大半,给小家伙只剩了大概两勺的量,才开始细细品尝。味道的确有些怪异,不过行军途中也计较不了这么多,总算可以塞进喉咙了不是么?。 小十一的忍耐力可远远比不上父皇。刚刚六岁的小男孩儿,在烧酒、油、盐、醋的混合攻击下挣扎了半天,才把这点儿糊糊填巴下去。跟着就眨巴眨巴地看着凌玉城,那小嘴噘得,挂个粮袋绝对不是问题: “师父,你们就吃这个啊……有肉没有……” “有啊!” 塞外就是这点好,肉干那是永远不缺的。一袋炒米炒面管了七天的饱,还有三天,吃的就是从奚族民众那里紧急征来的肉干手指粗,一巴掌长,黑魆魆的肉干放在桌上,小十一好奇地抓了一根,连啃两下,半条肉丝都没有啃下来。 元绍摇头叹笑。这肉干算得上马背民族的特色食物了,气候合适的时候宰了牲畜,挑腱子肉一条条撕开风干,富庶的部族事先会抹些盐水,贫穷的只好风干罢了,口味也各不相同。长途行军的时候,又轻便又顶饿,只不过吃起来艰难的程度绝不在炒米炒面之下 “哎呀,别硬啃!” 咔的一声,小家伙瞬间苦了脸,腮帮子蠕动几下,慢慢吐出一颗带着血丝的门牙。 “这肉干,是要含在嘴里慢慢浸软了再嚼的……哎” 为了让孩子亲身感受行军打仗的辛苦,结果磕掉了一颗门牙,两个大人当真是面面相觑。好在细细看来,缺了一块的牙床上,冒出了个白白的小尖头,正是开始换牙的迹象。元绍和凌玉城互相看了看,只能把先前的计划临时画个句号。 “没事的,朗儿这是开始换牙了……过几年,就有一口又白又硬的好牙齿,什么都咬得动了……” 凌玉城半是好笑地安抚着小家伙,元绍则是起身出帐,亲自拿了那颗乳牙扔上帐顶——掉的那颗乳牙是下牙。回来你一言我一语,细细交代了孩子一些事情,比如要勤刷牙,不能咬太硬的东西之类,等两个人搜肠刮肚地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再将注意力投向餐桌的时候,粥汤饼饵,差不多都已经凉了。 反正已经填了个八分饱,元绍和凌玉城便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起身。小皇子牵着父皇的袍角亦步亦趋跟到帐外,看内侍忙忙碌碌地搬家具、拆帐篷、捆扎行李,忽而从元绍肘下探出半截身子,仰脸望住了凌玉城: “师父,那你们行军的时候,喝什么?” “那,就是这些——” 随手一指,满地白雪熠熠生光。 轻装急行,能携带多少辎重?口粮马料之外,小小的一皮囊烈酒是雪地里救命的东西,怎么可能没事拿来当水喝。运气好,找到燃料,还可以生火烧一锅雪水,大部分时候就是直接捏了雪团含在嘴里,慢慢化成水才能下咽。 用皮囊装了雪贴身挂在衣服里,用体温慢慢化成水,那是用来喂马、或者喂给伤员的宝贝,寻常且舍不得动用。 至于把小家伙噎了个好歹的炒米炒面?简单,一把炒面一把雪,揉成团子嚼了咽下去就成。 吃不起这份苦,那还打什么仗,带什么兵! 听着凌玉城娓娓讲来,哪怕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小十一的脑袋也是越来越往下耷拉。他忽然绕过元绍身前,用尽力气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了凌玉城: “师父,”孩子的声音带着些极力压抑的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7 哽咽,因为埋在凌玉城身上,清朗的童音也显得闷闷的: “朗儿跟你学本事,学打仗!等朗儿学好了,再有要打仗的时候,朗儿替师父领兵!” 从这天早上开始,元绍过上了几天难得的轻松日子。没有大军逼在门口,也不用应酬各部首领,甚至不必掐着点儿赶路,以免河面上已经开始化冻或者天鹅飞走了打不着。所谓凯旋而归,就是享受大胜以后难得的一段欢悦时光。 左手边坐着凌玉城,右手边坐着心爱的小儿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普普通通的白米饭都比平时香甜了几分。晚上或是两人独处的时候,那就更多了几分旖旎。 然而,几天下来,元绍心里就慢慢泛起了嘀咕。 凌玉城从来不推拒他的亲近,但是,也从来不曾主动索求。床笫之间,若仅仅是亲吻抚触,还能得他几分回应;到了真个翻云覆雨之时,却只是伏在枕上默然承受,别说迎合,连声音都听不见半点。完事以后也是尽快下床清洗,寻常爱昵之后的欢喜留恋,在他身上看不到一分一毫。 一次两次元绍只当他是抹不开面子,次数多了,索然无味之余,未免会绞尽脑汁细细猜度。 这一往深里想,很多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就在脑海里渐渐的清晰起来。 “伺候陛下,是臣的本分。” “臣,愿意伺候陛下。” 吐露心意的那一次,凌玉城曾经这样回答,而自己也许诺了绝不迫他——难道是,大胜归来后的情之所至,于他而言仅仅是主君的命令,所以由不得作为臣子的人推开? 可那一晚的默许和回应,却到底又算是什么…… 然而这样的不快也就持续了几天功夫。很快,元绍的心思,就被另一件大事彻底引了开去。 关内的粮草辎重,本应在一天前和御驾汇合的,却是到了现在还没有踪影。 从那一道分隔草原和农地的巍峨长龙,到奚王王帐的冬日驻地,足足四百里地。一人双马或三马,不惜马力的拼命赶路,也就是一天一夜工夫,御驾里马车多,冬天日头又短,差不多要走七八天。可眼下带着大批丁口牛羊,那些俘虏都只靠两条腿赶路,牛羊的速度也快不起来,那就非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入关了。 这一段路,光靠奚族供给那是万万不供不起的,便是有那么多粮食,牲口的草料,取暖的炭火,样样都是问题。战事一完,元绍即刻向关内发了亲笔旨意,可原本早就该到达的辎重车队,轻骑向前搜出去五十里地,都没有寻摸到踪影。 从奚王在世的时候算起,关内辎重运送异常,已经快一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以你现在的身高,再怎么想抱住你师父,也是呈现团子抱大腿的姿势…… 据说明天双台风聚会以至于高铁停运…… 看到一句很有才的话: 台风都成双成对了,咱们还单着…… 第160章 北斗阑干南斗斜 关内运送的辎重第一次迟到的时候,他们刚从东北捕了天鹅回来,返回奚王王帐。 按制,从关内运来的补给和赏赐,当天或者提前一天就应该到达王帐所在。然而今年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风雪,导致辎重车队晚了三天才到不说,顺利到达的只有一半。送到目的地的都是些轻巧贵重的货物,草料、柴炭乃至烈酒之类的笨重玩意儿,因为车辆损坏,有三分之二滞留在了半道上。 然后,就是奚王过世。元绍紧急向京城传去旨意,更改了需求的物资清单。这批东西干脆就没有送到——筹集物资花了些工夫,好容易凑齐了往关外送时,又赶上北蛮进犯,为保万全,元绍下旨让其暂且退回关内。再接下来,就是御营被围困了整整十天。 可即便如此,该到达的辎重无影无踪,也让元绍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没有草料,意味着牛羊会饿死在半路;没有炭火,意味着俘虏来的丁口会冻毙在雪原上。浴血奋战得来的收获可能大量折损,而活不下去的俘虏,甚至可能会为了生命拼死一搏…… 大人的忧虑,孩子并不了解。对于被牢牢护在羽翼下的小家伙而言,补给队伍的失期,只意味着父皇和师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餐桌上的饭食也越来越单调。 连续两天,元绍每天都只跟他吃了一顿晚饭,而凌玉城干脆只是下午露了露脸。等到第三天晚上,干脆师父和父皇一个都不出现了,小家伙听完那句“请小殿下自个儿用膳”,看着餐桌上连续几天一成不变的一碗白煮牛肉、一小锅羊蝎子汤、一碗红烧牛筋、一碗蘑菇烧羊肉,终于把碗一推,懊丧地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天天吃这个天天吃这个!我要吃鸡腿!要吃清炒虾仁!要吃小萝卜小青瓜小白菜!” 越想越是委屈,小家伙连桌上的饭都不去管了,使性子奔出寝帐。漫无目的的踢了几脚雪,又搓了两个雪团狠狠砸在帐篷上,他还是觉得心气不顺,看到伴读们的小帐矗立在旁边,胡乱跟帐门口的护卫点点头,一掀帐帘,闷着头冲了进去。 “殿下” “殿下!” 一片稀里哗啦的碰撞声。正在吃饭的八个伴读都被他吓了一跳,齐齐放下碗筷,起身行礼。元朗冲进来的时候颇有些不开心,然而一进帐,就立刻端起了皇子的架子,亲切而又矜持地微微点头: “免礼!” 目光一扫,八个人团团围坐一桌,桌上除了每人一叠面饼,就只有满满一大盘羊肉,肉骨间甚至还带着血丝。面饼冰凉死硬,光看上去就半点也没有胃口。帐篷最里面燃了个炭盆,两个最年长的伴读正飞快地收回手来,刚放回桌上的面饼还蒙了层灰,正散发着淡淡的焦香味道,一看就是刚刚在在炭盆上烤到一半。 小十一忽然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很没有名堂。 是,自己这些伴读都挂在金吾卫名下,因为年幼,无职无衔,吃的也是金吾卫士兵里最低一等的分例,和皇子的待遇差了好几个等级。可他们只有一个菜还能下咽,自己桌上四盘菜肴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又凭什么挑三拣四了? 他在桌子上首端坐下来,随手掰了一角面饼咬了下去。没油没盐的死面饼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即使烤过了也没有好吃多少。元朗强忍着没有露出异状,勉强咽了,环顾左右笑道:“怎么都站着?坐下一起吃啊,难不成怕桌上的菜太少,我把你们也嚼巴了?” 这个笑话实在不怎么高明,几个少年还没修炼到主子说什么都要无条件捧场的境界,当下只是应和着干笑了几声。达鲁帖年龄最长,此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小臣等怎敢?只是怕饭菜太单调,委屈了主子而已。” “那有什么!”小十一不在意地挥了下手。“你们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8 吃得下,我还能吃不下?只是一个人吃饭太没趣而已——”说着扬声唤了声“来人”,下令道:“把我的饭菜也搬过来,今儿个大家一起吃!” 不多时,小帐里就萦绕起了扑鼻的香气。看着伴读们一个个垂涎欲滴,筷子落得跟雨点也似的样子,元朗顿时觉得刚才还被他嫌弃的饭菜香甜了起来。一顿饭半抢着吃完,小家伙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悠然地端起了茶杯。 “轰!” 一声震响,帐篷顶上的灰尘簌簌而落。小十一还来不及可惜手里的茶水,就听见远远的人喊马嘶,侍立在门口的护卫不等传呼,就掀开帐帘闯了进来。 “殿下,跟我们走!” 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声出了什么事,元朗就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出了帐子,不由分说抱上马背。身后一片轻重不等的杂沓脚步声,是他的伴读们跟了出来,而后身子微微向后一仰,就随着战马不疾不徐地上下颠簸起来。 夜空黑魆魆的,周遭帐门口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数灭了。元朗坐在马背上左右张望,无奈人被裹在小小队伍的正中间,前后左右都是带着伴读们的护卫,再往外,黑衣黑甲的士卒围成了一个圈子,夜色中,这沉默而坚定的铜墙铁壁,仿佛就是黑暗本身。 即便没有人说话,眼下的气氛,已经让元朗的心脏砰砰急跳了起来。他紧紧抿着唇,避免自己发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音,指尖深深地嵌进了皮革编成的缰绳里,直捏得自己的指甲都有些发疼。前后左右,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此时说话,所有人都只是沉默地行进着,直到一顶格外眼熟的帐篷在眼前越放越大,越放越大—— 直到,遮蔽了整个视线,也遮蔽了极远处仿佛要烧破天空的火光。 元朗认得那是玄甲卫的中军大帐。凌玉城的身份所在,也是因为常常开讲军法课的缘故,这座帐篷比周边一圈儿军帐格外高大,此刻外面站了一圈侍卫,看到他们过来,都是默默地俯首行礼。元朗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就被簇拥着脚不点地的进了帐中。 和在谨身堂一样,白天他在这座帐篷里也有一席之地,凌玉城处置军务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或看书,或练字,或扎马步,做些不会闹出动静影响旁人的功课。然而此时,肃重威严的中军大帐里,却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帐中只点了盏小小的灯火,昏暗中人影幢幢,不时有金属的轻轻碰撞声响起。小十一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了帐中的光线,只见大帐前半边,以正中央的虎案为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一眼扫过去,少说也有七八十条毯子铺在地下,分明是这些玄甲卫士兵就在大帐里打了地铺。此刻他们都已经起身,纷纷整装束带,检点弓刀。人数虽多,却没有任何人交头接耳,若不是甲叶刀鞘偶尔相撞,简直让人怀疑中军帐里浮着一群幽灵。 元朗小心地拉着护卫的手,从卷起或是半卷的毛毯间走过,尽量不让自己绊倒在地。人墙悄无声息地分开,而后又静静合拢,把他们这一行人遮护得密不透风。再往前,就是分隔了前后帐的屏风,两侧各有两个士兵按刀肃立,身上黑色的戎装仿佛吸尽了一切光线和声音。 他们背后,便是黑沉沉的一片寂静。 绕过屏风,一箱箱舆图文件高高垒成一堆,把书案下面堆得满满当当。再转过一个小弯,摆着一副特意打造的矮桌小椅,就是元朗日常做功课的地方。 这里是整个玄甲卫的心腹要害,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考虑到凌玉城常常亲冒矢石,他的身边,哪怕有重重护卫,也未必有这中军大帐来得安全。 早有打头的护卫点起灯烛,伺候小皇子坐下。少年伴读们雁翅立在一边,后方和两侧,凌玉城亲自指给他的护卫们按刀而立,目不斜视。 到这时候小十一才敢透出一口气来。接过护卫适时送上的茶水,他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却几乎立刻烫得喷了出来。不想在师父的人面前失态,他勉强忍耐着慢慢咽了,调匀了气息,才急不可待地发问: “外面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么样了?” 说话的时候还记得压着音量,语调也尽可能地不要颤抖。只是刚满六岁的小孩子,虽然极力稳住,看在大人眼里,也是一副撑持着故作镇定的样儿。 “少主勿惊。”领头随侍小皇子的萧然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虽然在元朗看来,这一动作多半是为了迁就他的身高: “外面没什么大事,护着少主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以防万一。陛下和大人早有防备,那些俘虏再怎么闹,也翻不了天去。” 原来师父早就有了准备。这么说,派人护着他,也是师父预先交代下来的了。果然是师父,不管发生什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安全。 “可是……” 进来之前惊鸿一瞥的烈烈火焰,和因为身边队伍的寂静而越发响亮的喊杀声,总让元朗没法定下心来。师父是很厉害啦,但是听父皇说,这次带回来的俘虏有好几万人,是扈从兵马的好多倍呢! 前些天的那一战,师父也不是没有受伤的…… 中军大帐里看不见外头,即使听,远处的声响也被重重帐幕隔绝得半点不剩。可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猜测揣摩起来,才分外让人辗转难安。 “少主宽心安歇,等您一觉睡醒,准保大人已经回来了。您要是睡不好觉,可让大人怎么放心您呢?” 再三再四的劝说中夜幕已深,元朗终于抵不住困意,裹着条毯子和衣歪在了小榻上。而在他听不见、看不见的地方,队伍最外侧的俘虏营里—— 厮杀正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十一,你可喜可贺的终于学会一点点任性了…… 大喵表示,万一出现状况,先把小家伙叼到安全地方藏起来…… 第161章 金樽美酒千人血 乱子是从飞骑卫的俘虏当中开始的。 打了胜仗发了一笔大财,元绍分战利品的手笔也十分大方。皇室直属的金吾卫和羽林卫,以及此战首功的玄甲卫自然拿到了最大份,即便各自只出了五百人,挂在后面凑人头壮声势的天策卫、飞骑卫,也分到了数量不菲的丁口牛羊。 战利品一分配下去,接下来要平平安安运送回家,就是各部自己的事儿了。 草原上的旧例,战败的部族,自然而然就成了胜者的奴隶。是以这些俘虏开始并没有多少抗拒,老老实实跟着新主人,高一脚低一脚在雪原上跋涉。这年头,丁口是比马匹牛羊更贵重的财产,谁也不想平白折损。是以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各部还是尽量给他们吃饱穿暖。哪怕带回去卖了,也希望成色好一些不是? 可惜,当辎重队伍没能按时到来,草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69 料柴炭渐渐匮乏的时候,俘虏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金吾卫和羽林卫还好,皇帝的直属亲卫,存货也比旁人多些,手指缝里漏点儿虽然喂不饱俘虏,总能让他们不至于闹事。天策卫也是皇室直属,宗室领兵,家底多少也丰厚些,有样学样之下,他们手里的俘虏总算也过得。 玄甲卫从一开始就反复向俘虏宣讲,回了封地,只要服从命令就能吃饱饭,过几年干得好还有出头之日。内中不乏海西野人的前俘虏现身说法,两年前也是被捆在树干上背井离乡的战俘,现在风风光光当了大人麾下的将士,最有出息的,甚至还成了陛下的近身侍卫。 粮食不够,赶着的羊群现宰现吃。柴炭不够,快马去四五十里外的小山,一批一批砍了树,用树枝扎成雪橇拖回来。更不要说,从辎重不足开始,玄甲卫的士卒就让出了一半的帐篷,给那些寒风中苦苦挣扎,衣衫单薄破烂的俘虏,以至于自己都挤到了中军大帐打地铺过夜。 能吃饱、有盼头的日子在前面,主子们也已经尽量照顾,哪怕现下又冻又饿,大伙儿也咬牙忍着,最多把绵羊抱紧了借取些暖意。在这当口闹事?疯了! 到头来,只剩飞骑卫分到的丁口,日子过得最是艰难。 归属于丁零部的飞骑卫,和奚族一样常年奔驰在关外,游牧为生。甚至,因为地域靠近东北的关系,比奚族还要苦寒一些,习惯了顶风冒雪的战士们格外粗犷。往往金吾卫和玄甲卫都裹得严严实实了,飞骑卫的战士还能光了上半身,在雪地里狂呼大笑,角抵为戏,摔得人人都是一身雪一身泥。 这样的战士,自然不觉得踉踉跄跄走在雪原上的俘虏们,有什么忍不下去的意思。开什么玩笑?现在已经是初春了,虽说还没有化冻,吹在脸上的风已经软了许多。冬天最冷的时候,他们家里牧奴身上的衣服,比起这帮人来也好不了多少! 只可惜,这世上不怕艰难,只怕比较。 同样是战败,同样是被俘,甚至几天之前还是同一个火塘边取暖的兄弟。只因为被分给了不同的主子,别人家毫不吝啬地宰了羊的分下来——哪怕因为柴炭不足,只能把生肉往嘴里塞,也好过自己饿得不行了从地上抓一把雪;别人家头顶上有帐篷——哪怕是二三十个人挤一顶,动也动不得一下,总比自己蜷缩在雪地里,冷风呼呼地直往脸上吹强。 疲惫饥渴到了极处,这一点一滴的区别,就成了压垮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起挣扎着在雪原上向前行进,别的营里的战俘,百来个里也只倒下一号人,他们走着走着,十个人里就会忽然栽倒一个,任凭鞭抽棒打也不再起来…… 这样下去,等到走出雪原,弟兄们还能剩多少人?更何况他们是出不去的,他们主子的牧场,也在这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 左右是死,何妨一搏。抢到了马,抢到了粮,哪怕能逃出去几个呢!就算逃不出去,砍一个够本,砍两个有赚! 待得元绍和凌玉城被惊动出帐的时候,已是一声巨响,几桶御寒用的烈酒爆燃开来,连边上的帐篷也点着了一片。火光下,破衣烂衫的俘虏们正挥舞着胡乱抓来的各样家什,拼死奔向茫茫雪原中万分之一的自由。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 猝不及防被冲乱的飞骑卫很快反应了过来。然而,人数处于劣势,又没能时刻保持警惕的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组织起反击。等到在军官的叱喝下佩好弓刀、跨上来不及鞍辔的战马,左右张望,身边的袍泽已经少了一半。 冲向营地的,除了自忖逃不出去,甘愿用生命为同袍铺就逃亡之路的战俘,还有被解开了缰绳,又在烈火和爆炸中受了惊的战马。 这样的乱局,甚至很快波及到了其他的俘虏营。 谁不渴望自由?谁愿意低头屈膝,一辈子乃至子子孙孙都做别人的奴隶?战败被俘,刀枪架在脖子上那是无法,现在眼看着有机会逃出去,谁不想试一试?更何况,那些在战斗、在奔逃的人里,还有自己的兄弟、朋友、父亲甚至儿子…… “是好汉子就跟他们拼了!”寒风里,有熟悉的北蛮口音声嘶力竭大喊:“南蛮子软弱,咱们五六个打他一个,他们就是有刀枪也干不过咱们!” “他们人少,要想不让咱们翻盘,肯定会先对咱们下手!弟兄们,想活就跟他们拼了!” 大火延烧,马嘶人喊。天策卫的俘虏营第一个喧哗起来,紧跟着,金吾卫、羽林卫的俘虏们也开始了不安的骚动。 能听懂北蛮话的战士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黑魆魆的俘虏营地。听不懂的,像凌玉城手下这些奚族话都没学明白的正宗南蛮子,在这肃杀紧张的气氛中,也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刀枪。 飞身上了帐顶,凭高下望的元绍气得脸都黑了。 这场大胜是多么光彩的事儿!斩北蛮大汗,夺金狼大纛,绝对值得回去告祭太庙了!仗都打完了,战利品都快带出雪原了,临了临了给他来这么一出,这不是在他这个皇帝的脸上抹黑么! 从关内来的辎重都快到了!眼看再过两天就可以彻底放心了,偏偏今儿个半夜里打起来……他还打算晚上松快一下呢! 恼归恼,摊子还得收拾。眼看飞骑卫左支右绌,拦不下开始散乱奔逃的战俘,而其他各营也开始不稳,元绍终于长啸一声,随即运起内力,声音朗朗传遍了整个雪原: “金吾卫,全军列阵!” “羽林卫,玄甲卫,天策卫,一半固守原地,一半追捕逃奴!” “所有俘虏,原地不动的,都是朕的子民,不许无故杀伤!逃亡、反抗的,格杀勿论!” 几条命令传下,整座大营立刻井然有序地转动起来。同样被拎上帐顶的凌玉城按剑站在元绍身后,看着玄甲卫中军大帐一片黑暗寂静,而边上渐次亮起灯火,看着玄甲卫的战俘营地安然宁帖,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余裕将视线转了回来。 高高低低的叱喝声从几个军营里错落响起。金吾卫雄壮的身体往雪原上一矗,天然就是铜墙铁壁,光看着,就给人以不可撼动的感觉。火焰的光芒被森冷的大盾反射入眼,即使是狂冲过来的战俘,此刻也惊恐地停住了脚步。 只要御营不被冲动,其他地方闹得再狠也翻不了天。凌玉城无声地微笑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其他几座营盘。连续不断的喊话中,俘虏营渐次安静下来,虽然偶尔还能听见稀稀拉拉的几声惨叫,却分明已经无关大局。 更远处的黑暗中,几条火龙疾驰而出,四下兜转。执着火把的骑兵像环抱的手臂一样合拢,雪原上,喊杀声随着寒风簌簌飘落,夹杂着牧马人吹动哨子的尖利声响。火圈之外,星星点点的亮光渐次远去,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0 分明是散兵游骑在追杀着逃亡的战俘。 看来,用不到他出手了。 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从乱起到现在,大概已经是一个更次过去,至于抓回所有战俘、彻底收拾停当估计要到明早了。在帐篷顶上站个半夜总不是个事儿,凌玉城向前挪动了半步,还没开口,元绍已经回首道: “大局已定,下去吧。” “是——” 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腰间已是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飞身而起。耳畔风声灌满,脚下一空,跟着就踏上了冰冷的实地。 又来了! 这么点高的帐篷我不是不上去!更不至于不下来!说也不说一声就搂着人跳上跳下是要作甚—— 腰间揽着的手臂尚未松开,马蹄声疾,前来面圣禀报的各营主将鱼贯而来,一个接一个在面前翻身下马。 第162章 细雨斜风作晓寒 虽说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意外,御驾还是平平安安地入了关。最后一次宴请领兵众将,把从丁零部一路扈从至此的飞骑卫遣归驻地之后,元绍压抑了一路的怒气,终于倾泻在了赶来接驾的天策将军头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嗯?”屏退众人,元绍盯着天策将军几乎贴在地面上的头颅,面沉似水。“一个月的时间,粮草失期了两次!你是不是打算把朕饿死在草原上?!” “微臣不敢!” 天策将军元璟早已五体投地跪伏了下去,听得元绍厉声责问,头也不敢抬上一抬,只是重重叩首,两三下,冷汗就在地毡上留下一圈湿漉漉的印子。他跟凌玉城倒是同龄,然而能做到独掌一军的地步,靠的却多半是出身而不是能力若非过继为楚王嗣孙,这枚天策将军的将印,怎么也落不到他手里来。 天策卫当年是太宗皇后的那位入幕之宾,楚王殿下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军队,楚王薨后,元绍的父亲世宗皇帝以亲侄周王入继楚王一支,就此把天策卫收归皇室。 然而那位过继的嗣子自个儿身体也单薄,磕磕绊绊长到十三四岁,或许是急于留后的缘故,房里有名分的姬妾一口气纳了十几个。可惜凡事欲速则不达,小楚王魂归泉下的时候,后宅连丫头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肚皮鼓了起来! 如此一来,承嗣的人选只好另择。世宗皇帝飞快地把自己的另一个侄孙指了过去,给第二代楚王披麻戴孝。从那一天开始,这位年方六岁的新任楚王便离开了父母,养育宫中,直到元绍继位后四年才迎娶了王妃出宫开府,以楚王的身份接任天策将军一职。 这样一个人物,对皇室的忠心是尽有的,靠着部属幕僚的辅佐,有章可循的时候也还能四平八稳。然而一遇到突发事件,他的应对能力就可想而知了。 元绍不吭声地盯着他看。元璟对他而言,与其说是权重一方的统兵大将,不如说是一直仰望着他的小兄弟——名分上虽然是堂侄,可元璟养育宫中的时候,正好是他武功大成、开始跃马江湖的年龄,也是父皇膝下陆续开始有庶弟出生的年月。 在很长时间里,父皇忙着逗弄新生的幼子时,都是这个小了自己九岁的小堂侄追在身后,眼睛亮闪闪地听他炫耀江湖上的经历,好奇地抚摸他带回来的每一件纪念品,想要索取,又总是怯怯地不敢开口。 ……若不是放心元璟,他也不会做这个主,让其年方十八就执掌一军。 看着仪容修伟,若是站着都跟自己同高的宗室亲王跪伏在地战栗觳觫,尽力把自己缩成小无可小的一团,元绍叹了口气,终于放软了语调: “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臣绝不是故意不送粮草!”听主君语气松动,元璟总算透出一口大气,仍然不敢抬头,“只是给御驾馈送贡品一直是京城的事儿……臣接到旨意已经晚了,先前雪灾,军粮又调走了一批……从京城运送的粮草迟迟不到……” 过于紧张的缘故,越说越是混乱。元绍耐着性子听他东一句西一句,时不时地插口发问,总算把事情拼凑了个大概。 御驾出巡历来由当地供给,从关内运东西过去,无非就是为了炫富。所以运的都是些轻巧贵重货色,金银缎匹,时鲜珍肴之类,不是贡品,就是内造。这些东西,指望天策卫那是肯定不成,一直都是从京城打包了直送行在。 结果,到需要大宗物资的时候,就麻烦了。 调集物资的命令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到达他这个天策将军手里的时候,并没有走六百里加急,而是夹在日常公文当中送了过来——仅此一项,便足足耽搁了三天时间。天策卫最靠近关外的粮库物资又是不足,特别是烈酒缺了大半,等从别的粮库运送过来,又是几天功夫。 至于第二次的失期,那就更加冤枉了。 天策卫的存粮也不是够用一年半载的,皇家控制军队的手段,无非就是粮草、军械、饷银三大项。而这一次,据说是道路桥梁损毁的缘故,从京中运来的粮草,足足迟了一个月有余! “陛下,臣这儿也差点断粮了啊!先前还接到京里的敕令,急调天策卫军粮,赈济受灾百姓……陛下一开口就是几万人的粮草,臣东拼西凑,几个粮库都扫干净了,好容易凑了出来……” 粮库的清单、调粮的记录,乃至从京中传到天策卫的敕令一一看过,元绍终于沉默了下来。 “罢了,你下去吧。”挥退元璟,他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十指相扣,重重覆上了额头。随即便听得里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跟着脚步轻轻,一双修长而温暖的手掌按上肩颈,轻轻揉捏。 “你怎么看?”热流沿着脊柱向下渗透,元绍舒服地吐了口气,也不睁眼,径自问道。话音一落,凌玉城的声音便稳稳地接了上来: “看天策将军的应对,虽然畏惧天威,却不见心虚。天策卫上下,应当还是忠诚于陛下的。” “那京城呢?” “臣不知详情,不敢妄言。” “……哈!” 元绍忽然睁开双眼,长臂一搂,双手便环住了凌玉城脖子,拉得他猝不及防地弯下腰来,两人额头几乎相碰。倒悬着对视了片刻,元绍忽而一笑,双手在凌玉城两肩一推一拽,只听椅子吱嘎地响了一声,一个颀长的身子重重地跌进了怀里。 由这天起,便是一路坦途。撂下丁口牛羊在后面缓行,元绍轻骑疾驰,花了不到十天工夫就踏入京城。队伍中除了北蛮汗王的人头、烟熏火燎过的金狼大纛,以及一批身份格外重要的俘虏,就只携带了几头俘获得来的牡牛公马。 进京第二天,持续了快五天的绵绵细雨很给面子地画了个休止符。云开雾散,万里晴空,这个钦天监特地算出来的献俘告庙的好日子,从清晨起,就仿佛感应到了北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1 凉列祖列宗的好心情,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凌玉城在枕上翻身向外,微微睁眼。卧室里一片明亮,窗外透入的晨光带着春日湿润清新的嫩绿,让房里一成不变的陈设也难得生动起来。他瞟了下映在窗边桌上的日影,手肘一撑便要起身,腰间却立刻搭上了一只胳膊,拉得他重重倒了回去。 “急什么……” 耳边湿润的吐息犹带慵懒,面对面躺着的人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不由分说地把他箍进了自己怀里。凌玉城不自在地微微动弹了一下,忽然就僵在了那里,顿了顿,忙不迭地推开揽在腰际的手臂,翻了个身背对元绍。 心脏跳得跟擂鼓一样。凌玉城闭着眼静待片刻,身后仍然不见什么动静,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刚才一触即分,他翻身的动作也是又轻又快,同床而卧的人应该没有发觉异状。他窸窸窣窣地挪远了一点距离,正在趁机调匀呼吸,身子被拉得往后一坠,再一次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怎么了?” “该起来了。” “还早。再多睡一会儿。” 懒懒的应答声里带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像狮群里的王者,哪怕睡眼朦胧,其意志仍然不容违逆。凌玉城只得老老实实地静卧下来,努力闭上眼睛,从脊背到四肢依然阵阵燥热,只一小会儿就沁出汗来。 “睡不着?” 身体的躁动尚未平息,背后忽然伸过一只手,在敞开的衣襟之间飞快拭了一把。微凉的指尖掠过肌肤,沾去一点黏黏的汗气,凌玉城几乎是整个人惊跳了起来。 “陛下——” 环绕过来的手臂向下一沉,避开凌玉城胡乱挥下的手掌,恰好碰触到了他一直在竭力掩饰的异状。随即,笑声在耳边轻轻地响了起来。 “原来是……” 后颈一热,俯首袭至的亲吻让语声断了一断,再响起时,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这有什么……你……” 再下面的话凌玉城已经听不清了。占据他所有意识的,只剩下那只肆意作乱的手,以及,席卷全身的,仿佛要把理智也焚尽的温度。 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事。行军中,练兵时,自行排遣的次数甚至比找人侍寝要多得多。然而,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手抚上来时,带来的滋味,竟然是消魂蚀骨也不足以形容。 和自行其事不同,甚至和以往每一次的欢好都不同。最私密、最不欲人见的那一面暴露在元绍面前,单只这一念就让人俯仰难安。然而偏偏是这样的窘迫,让身体的感觉分外敏锐,便是一羽相加也能为之颤抖。 全身血液一次次地沸腾,每一,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却又在下一个动作来临之时,再次攀上新的、自己也不敢想象的高度。恍惚中,身体似乎已经变成了名琴上最脆弱的一根琴弦,在乐师的抚弄下或急或缓地震颤着,迸发出珠转水溅一般的乐音…… “陛下,”断断续续的轻喘中,他试探着抓住那只横在身前的手臂,却是半点力道都用不出来,“别……” “别怎么样?”耳畔笑声低低,粗砺的指节在他最敏感的地方一圈一圈打着转,每一次最最细微的摩擦,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 “不想让朕这样?那么,你喜欢这样?还是……这样?” 第163章 明堂太庙朝享时 低声轻笑中,元绍半支起身子,在凌玉城耳边落下一个湿润的亲吻。齿列磨蹭着柔软的耳垂,小心地不留下任何印迹,只这么轻微的一个动作,立刻就感到怀里的人剧烈地震颤了下。 锦被早已掀落到床脚,熹微的晨光中,每一寸肌肤都毫无遮掩地袒露在眼底。他甚至看见凌玉城本能地紧紧闭了下眼,眉睫轻轻颤抖,却只过了片刻就重新睁开然而立刻就扭过了头去,无论如何,都不肯向两人交缠着的肢体垂上一垂。 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呢。 “看什么呢?”刻意俯下身去,脸颊挨着脸颊摩挲了下,随即搂着怀中人半坐起身来,强迫地扭转他的视线,随着自己一起低头下望手臂横过凌玉城身前,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手背落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仅仅是色彩的鲜明对比,已经让元绍越发兴奋起来。 而几乎是同时,他看到红晕从凌玉城颈项连绵而下,只消片刻,原本羊脂美玉一样的肌肤,就全数染上了淡淡的轻红。 小腹涨得发痛,元绍却没有立刻剑及履及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地撩弄着。时重时轻,时而越发急促,时而刻意放缓,却总是在到达顶点前的一刻转移了方向,让凌玉城每每功亏一篑。自我克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一切的辛苦,都因凌玉城的反应而有了报偿。 比起埋进他身体里肆意索求,元绍更愿意吻着怀里的这个人,拥抱着他,抚弄着他,让凌玉城因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呈现出以往从未有过的情态。 这其中的新鲜和愉悦,又岂是简简单单的云雨两字可以描述? 和朝堂上的冷静锐利不同,和战场上的意气风发不同,甚至和过往每一次欢好中,那默然无声的隐忍都不同。这个于他的注目下羞窘难安,在他的怀里迷乱无措的凌玉城,赫然带着一种别样的鲜活,让他片刻都移不开眼。 “陛下、陛下……”抓握在小臂上的手指不知几次从拉拽变成推拒,被他箍在怀里的人努力转侧着,挣扎着想要合拢膝盖: “别……今天,还要去太庙……” “哦,没事。”无意识的闪避中,圆润的弧线擦过要命的部位,元绍也是急促地吸了口气,方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 “还早得很……” “可是!”一波格外恼人的热浪袭来,凌玉城本能地弓起了身子,股间却是一热,已是嵌入了一个坚硬的物事。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反射性地向前退避,结果正好把自己送进元绍手里。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四面八方的围追堵截之下,他只能绷直了腰身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弹: “不是时间的问题……太庙……斋戒……” 这个时候还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元绍不知为何升起了几分恼意,指尖用力,不轻不重地刮擦了一下,跟着在尖端重重一捋。怀中人立刻巨震,紧接着便极力仰起了头,整个人由首至足绷成了一张反弯的长弓,连抵在他足背上的脚尖都紧紧勾了起来。 这么不禁逗啊…… 拥着片刻后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凌玉城,元绍颇有几分后悔地想:早知道,刚才应该慢些再慢些的…… “喂,这样就不行了啊?”怀里的人无力地闭着眼睛,汗津津的身体犹在余韵中轻轻震颤。元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他,时而落下一吻,好半天,才等到凌玉城睁开眼,却还是低着头不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2 敢与他目光相接。 “今天可还要去太庙哎……怎么办呢?这个样子……”刻意把一手黏腻在他胸腹间慢慢涂抹,果然看见凌玉城缩了缩,刚刚褪去的红潮再次侵染到了胸膛。 哎,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样缩来缩去,其实是在往朕怀里缩呢?元绍坏心地笑了下,决定不提醒他,而是又咬了下凌玉城的耳廓,看他抖了一抖,从耳根到后颈也慢慢红了个透彻。 “今天不能不去……臣,只有回来再……请罪……” “其实今天是献俘,我朝法度,当真不用斋戒的。朕是说,朕这个样子……”一边说,一边扳转过凌玉城的身子,用一个绵密的长吻堵住他双唇。半晌,才摸索着握了他的手,强硬地按向自己身前: “你……你也……” 这一场胡天胡地,闹得差点误了出发的时辰。直到侍从在房外高声请示,两个人才飞快地冲去浴池,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沐浴斋戒常常是连在一起,就算不斋戒,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还是要沐浴更衣的…… 献俘告庙乃是军礼,自皇帝以下,不分文武,人人都是一身甲胄。从人早就捧了刀弓等物伺候在了寝殿正堂,凌玉城顶盔贯甲已毕,默默地走了过来,从下人手里接过腰刀、匕首、火刀火石等物,屈膝在主君面前,一样样挂上他腰间巴掌宽的革带。 这情形自有一种沉默的庄重,元绍也不吭声,在从人环伺下站得笔直,低头凝视着凌玉城为自己整装,一根根系紧甲叶的束绦,理顺披风上的系带。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胸口翻飞,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轻巧得赏心悦目。 不知为何,元绍忽然口干舌燥起来。 也不过是片刻之前,那双手还握在自己身上,反反复复地上下动作……那个人不着寸缕地跪坐在床榻里侧,微微俯向四仰八叉躺着的自己。动作生涩迟疑,从脸颊到耳根都是通红,然而紧抿的双唇和始终不曾移开的目光,却透着一种别样的专注…… 咳,礼尚往来什么的,实在是个好词儿,让凌玉城想要推脱都找不到借口呢。 尽管技巧实在有些惨不忍睹,时不时地还帮些倒忙,可仅仅是那与羞窘到了随时要逃开的神情,和与之毫不相称的慎重态度,已经让他不能遏制地兴奋激动。 如此一路心猿意马,直到整装完毕,两个人在侍卫环护下并肩出门,元绍都没有收回心思来。 既然是军礼,就没有乘坐车辇的道理。两人在昭信门前双双跨上马背,左右金吾卫各执旌旗、长枪、骨朵、斧钺,向太庙缓缓进发。说是并骑而行,凌玉城却始终落后半个马身,让元绍颇为遗憾——从整装开始,凌玉城就一直低低垂着头,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偏偏还是骑马不是坐车,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想要回头跟他说两句话都做不到! 北凉皇宫占据的是虞夏旧阙。虽是陪都,皇宫的规制也一贯谨严,左祖右社,中间就是皇帝御极听政的前朝所在。 从昭信门出,向左一拐,就是整个皇宫的中轴线。绕过前朝历代皇帝所居,元绍每逢朔望在此受朝的昭明殿,越过最宏伟壮丽,不逢登基、正旦、冬至不开的紫宸殿,殿前广场上,甲仗三千森严罗列,北凉十八卫的旗帜在蓝得广袤的天空下烈烈飞舞。 再往前,穿过可容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齐聚的广场,踏出烈日下巍峨高耸的承天门,左手边矗立的,就是供奉北凉历代皇帝,承国家祭祀之重的太庙。 宫中虽有奉先殿,可不过是供皇帝日常私祭之用,相对于太庙,犹如家里供着的先人牌位之于宗族祠堂。每有大典,诸如登基、册后、立太子,皇帝亲征以及此刻的献俘,还是要告祭太庙才显得郑重。 这一战,击败的是北凉曾经的君主,也是当年北凉开国皇帝心心念念,驾崩前还遗憾不曾扫尽的敌人。连曾经号令草原莫敢不从,到如今在关外都颇具影响力的金狼大纛也夺了过来,自然要在太庙焚香行礼,告慰祖先,才显得后世子孙争气,大大地给列祖列宗长了脸面。 凌玉城不是第一次参与献俘告庙的仪式——当年在虞夏时,虽然身为臣子,甚至不过是一个偏将,他也曾经在大典的边角混了个位置。无非就是皇帝向列祖列宗焚香祷告,献上首级和战利品,赏赐奖勉获胜的将士。再把俘获的敌酋头目押上来数责一番,俘虏叩头服罪,皇帝宽宏大量加以宥释。身份低,站得远,除了跟着磕头跪拜,还可以趁机走个神偷个懒什么的…… 然而这次,随在元绍身边一次次拜倒下去,亲手捧过北蛮可汗的首级,交给元绍安置在祭桌上,凌玉城不知为什么,舌根竟泛起了涩涩的酸楚味道。 ……被他剿灭的,是北凉的敌人,更是虞夏曾经的敌人。百年之前,正是当时还被称为大燕的这股敌酋,一战覆灭虞夏社稷,逼得二帝北狩,皇室仓皇南渡,大好河山沦于敌手。那面此刻被他捧在手里的,历经风霜雨雪犹带威严的大纛所到之处,虞夏君臣魂飞魄散,狼奔豕突。 至今,只剩下南方的半边残山剩水,日盼王师,北定中原。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梦想,有一日恢复旧山河,扫穴犁庭,封狼居胥。然而此时此刻,当年的旧敌被他斩落马前,而他自己,却早已不再是虞夏的臣子……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又一次叩拜下去的时候,他紧紧闭了下眼,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到眼前的仪式上来: 无论如何,他也该以北凉人的身份面对这一场胜利,才不枉麾下将士舍生忘死的拼杀…… 第164章 题壁有诗皆抱恨 元绍的心情实在是相当不错。 打了胜仗,剿灭曾经压在北凉先祖头上的敌人,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一仗打出北方十年太平,掳获丁口数万、马匹牛羊无算,越发在荣耀之外添了大大的实惠。 何况一路归来喜讯不断:在草原上成灾的风雪,落在关内恰是瑞雪兆丰年,预示着今年一年的好收成;康王妃再次有了身孕——这次总是他这个笨蛋儿子的种了;连清河公主,也在这时候传出了好消息。 自家掌上明珠从出嫁到现在,满打满算已经三年。虽说公主下降乃是天家恩典,就算无子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可怀上了毕竟是好事么!屈指算来,驸马受伤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儿,元绍欣悦之余,也不免笑骂一声“这小子一天都不肯耽误”。 当然,最让元绍意外的惊喜,自然是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到了手…… 可惜,就算得了手,也不代表元绍可以就此夜夜笙歌。拜谒太庙的第二日,凌玉城就带了随身亲卫兼程奔向青州,顺手还把小十一打包了带走。这一次元绍是怎么留也留不住了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3 :超过一年半没有回封地,凌玉城本来刚入关就要和他分道,好说歹说,才拿献俘告庙的理由,拽着他一起进了京。 算了,且容他去松散几天吧。左右从去年筹划到现在的一件大事,已经有了几分眉目,等到发动了再唤他回来,正好给他个大大的惊喜,又何必时刻把人拘在身边? 带着这样满满的喜悦和略微的遗憾,元绍在召见太子,询问东巡期间诸般事务的时候,也就减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这次朕回来路上辎重不继,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这句话的时候,元绍对自家太子,其实并没有升起什么怀疑。一则当时的情形,虽则有那么点儿丢脸,其实离危险还有十万八千里;二则……元绍并不以为,辎重的事儿,会是自己这个太子动了手脚。 他们的速度纯粹是被大队人马——准确说是被俘虏拖累了!要不管那些人,他带着精锐卫队,一天一夜怎么也跑到关内了。再说得严重点儿,哪怕是断了粮,没了马,凭他的武功,一人一剑难道还杀不出来? 唔,就算拖上凌玉城,再背上小十一,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而一旦离开了茫茫雪原,进了关,那就是他的天下,任谁也动摇不了的天下—— 想用断粮这种手段来对付他,成功率半成都不到,一旦失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那得是多没脑子,多缺心眼儿的人才做得出来?他亲手教导了将近十年,监国理政有模有样的太子,绝对不可能是这么个笨蛋! 然而,当寄以希望的长子站在他面前期期艾艾,额头上大颗大颗地冒汗时,元绍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个神情态度,不像是问心无愧的样子啊…… “怎么,有什么不能对父皇说的么?”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指尖在黑沉沉的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目中的寒光看得皇太子元钦两腿发软——即便没有雷霆大作,这样不怒而威的神情,也让他背后冷气直窜。 昭信殿西次间,召见亲贵大臣单独奏对的暖阁里,除了指甲一声又一声敲击木器的钝响,就是太子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身为太子,除了要召集大臣一同议论政务的时候,一向有单独向皇帝奏事的权利,可这个时候,元钦是既宁可身边还有旁人,也希望除了他,一个人也不在父皇跟前。 有外人在,父皇即使恼怒也不会骂得太重,而且也会有人转圜;没有外人在……那不是丢脸也少一个人看见么。 而且父皇分明已经怒了……父皇一向自制,罕有这种不必要的小动作。他看见过父皇好几次这样轻敲桌面,接下来,每次都是一场令人胆寒的发作! 双腿一软,他噗通跪了下来: “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是有意的!” 朕料你也不敢。心里这样想着,元绍却是没有言语,也不抬手叫起,只是左手支颐,微斜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右手轻轻搭上了座椅的扶手。 “讲。” 如元绍所料,他这个笨蛋儿子,当真没有扣留粮草,让老爹饿死在雪原上的心思。之所以会闹到粮草不继的地步,只能说一半是倒霉,另一半,是因为运往天策卫的粮草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然而,这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问题,反而让元绍更加恼怒。 他倒宁可儿子对他动手!有挑战君父的胆气,好过在后方懈怠出一堆事儿来! “朕让你监国,你就是这么监的么!”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 以过年之前先生布置的功课为例。第一种人,非要把所有功课写完,才肯安安心心玩耍,当然,最后几天,也会抽一点时间复习功课。 第二种人,就非要到元宵节都过完了,眼看先生就要回来开课了,才心急慌忙地熬夜赶工,甚或还拉上几个伴读书童之类的帮忙一起划拉…… 凌玉城就是前一种人。所以他的案头上,永远堆着做不完的事情,一件处置完毕,立刻要想方设法找出下一件,不然就是空落落的难受,跟有鞭子在后面抽着似的。 而太子殿下,很不幸就是后一种人。 父皇出巡,留他监国,正是所谓的天高皇帝远。先还每天勤勤恳恳地进宫接见大臣、处理日常政务,渐渐地就让人把奏折都送到了东宫披阅,再过些日子,送进东宫的折子都是幕僚们看过,拿小纸条写完意见往里一夹,他大爷抬抬手抄巴抄巴或者干脆写个“准”字…… 这等处理国事的态度,指望他看出奏折里的猫腻来,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何况太子殿下也不是没有烦心事儿。他新纳的侧妃,就是那位北辰国送来的公主,去年父皇亲口指给他的,可喜可贺地有了身孕。这本来是件喜事儿,谁知二月里侧妃娘娘偶尔逛个花园子散心,跟太子妃所出的长子撞了个正着!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侧妃摔倒流产,而小皇孙的脑袋磕在石头上,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 双方从人各执一词,反复拷问,得出的结果也只是一边说侧妃推倒了小皇孙,另一边说皇孙故意撞倒侧妃。太子殿下往左看,爱妾梨花带雨奄奄一息,往右看,太子妃抱着儿子泪如雨下,怒气冲天。 皇太子一个头两个大。 这种情况下,太子在朝政上能花几分心思,那就可想而知了。修路要拨粮?没问题,拨!去年丰收,请购进新粮、替换陈粮?这是好事儿啊!父皇说奚族需要赈济,着他从关内拨发粮草?那当然遵旨了,不过父皇也说了,等草原上化了冻再运粮,现在还不着急…… 结果就是,本来不该购粮的冬春之交,大批大批的银子洒出去了,粮也确实购了进来,却是陈粮——还不是去年的,吃到嘴里那个口感,比起米糠也好不了多少,修路的时候拨下去民夫闹了起来,当时就是一个好大的没脸。上面雷霆震怒,下面的人也是手眼通天,缩着脖子从地方搜刮了粮草补数。拆东墙补西墙,大雪成灾的时候终于弥缝不住,不得不调了军粮。 结果还是没有吸取教训,给天策卫补运的粮草也出了问题,不得不紧急从其他地方征调。这一来一去,就把御驾给闪在了草原上,差点儿闯了大祸。 “用人不当,处事不敏……”元绍微微凝眉,神色倒是淡淡的,口气也不严厉,“这倒不是大事。身为人主,时时处处面面俱到,就算勉强能做到,最后也是把自己累死。要紧的还是听得进人言,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子上。可是——” 他陡然一扬眉,目光如冷电一般,刺在了瑟缩不已的长子脸上: “你就不该有懈怠的心思!现在你还是太子,有朕看着你就这样,日后还不是无法无天?” 把太子骂得狗血淋头,元绍终于出了一口闷气,打发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4 他回了东宫。自己捋起袖子,把太子在监国期间决断的政务仔仔细细又查了一遍。这一查,果然又查出不少问题来:毕竟东巡一走几千里地,样样事情都送给他裁决肯定不成,太子的权限,其实还是不小的…… 这混帐小子是有多懒才会弄成这样啊!想去年凌玉城奉诏监国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没让他操过心。当然,最后的确闹了一场大的,不过那也不完全怪凌玉城不是? 郁闷之下又听说唯一的嫡皇孙受伤,元绍这一恼非同小可,索性让太子滚回东宫好好反省,连日常随他批阅奏折、接见大臣的权力都停了——“不能齐家何以治国!你既然给后院的事情搅得没心思,就索性回去好好把家里折腾明白了再说!滚!” 皇太子抱头鼠窜。 这一滚,几乎相当于禁足。皇太子灰头土脸地在东宫缩了一两个月,才盼到父皇脸色回暖。而此后没过多久,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就由密谍拼死拼活传出虞夏国境,而后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元绍案头: 虞夏嘉佑皇帝,驾崩—— 两日后,凌玉城奉诏动身,兼程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楼主出差,下周二回来,中间米有更新了……挥爪~~~~ ps,倒数第二个大情节开始—— 第165章 入祠无客不伤情 凌玉城在青州忙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整顿防务,精练兵卒,选拔干材,接见士绅,抽出空还要视察一下玄甲卫名下的产业。毛纺、冶炼、打造兵器,乃至其他种种从虞夏带来,技术水准超出北凉大部的产业,至今为止,仍然是玄甲卫的经济支柱之一。凡此种种,直把他忙得从早上一睁眼到晚上歇下,就没个喘气的空儿。 这些天,青州一府八县,凌玉城是挨个踏遍。早上还在言笑晏晏地召见地方官和士绅耆老,询问当地民生疾苦,下午便穿起了盔甲,身先士卒地在校场上带头操练。这当中,就连吃一顿饭的功夫,都要安排几个人共餐,边吃边聊些家长里短。 没办法,上次来青州,已经是前年六月份的事儿了;下次元绍肯放他过来,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不趁现在赶快把封地上上下下理个清楚,难道要等几年以后,再找机会溜过来吗? 更不用说处理封地事务之余,也不能忘了看元绍转过来的奏折。在其位谋其政,元绍既然期许他共襄国是,他的努力就得对得起这份期望。哪怕不用回复,对国内发生的大小事件,他也得做到心里有数,还有元绍时不时的赏赐,哪怕不劳心劳力起草谢表,也得亲笔抄上一遍…… 这样的忙碌中,连得每天检查小十一的功课,和这个弟子谈谈今日的心得体会,都俨然成了一种消遣和放松了。 于是,当元绍的诏书到来,唤他尽快返回时,凌玉城很有一点不知今夕是何夕。把那份黄绫包裹,火漆密密封固的诏书小心拆开摊平,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他方才阖了下眼,沉而又沉地透出了一口气来。 嘉佑皇帝……那个刚过了五十大寿没几年的皇帝,驾崩了? 那个他出仕以来就侍奉效忠的皇帝,那个昏庸暗弱,从来没有得到他真心崇敬的皇帝,那个曾经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亲手将他卖给元绍的皇帝…… 驾崩了? 不知为何,凌玉城却并无半点幸灾乐祸的快意,萦绕心间的,反而是淡淡的酸涩,和无所着力的惘然。 自从那次事变,已经快要三年过去了。 当年不敢回首不敢正视,连偶尔触碰一下都痛不欲生的伤口,事到如今,也已经痊愈了大半。 ……其实,他甚至都没有恨过。 从远里说,君王之恩,便如天覆地载,父母劬劳。至高至远,深恩罔极,那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都没有办法加以报答的恩情。便是有些许委屈错待,为人臣子,最多不过是挂冠归去,又哪里可以记恨报复? 往近里说,他凌玉城,最初不过是柴门闾巷一个无父失母的孤儿,就是出仕之后,也不过是一介地方守备,六品武官。十年内官居一品,执掌北疆三十万大军,这固然是因为他浴血疆场未曾少懈,然而君王的赏识提拔,又岂止是一星半点? ——哪怕是痛到极处冷到极处,恨不得将自己心口一刀刀划开的时候,他也不过是高高昂起了头颅,淡淡一言:“十年浴血奋战,生前身后毁誉声名,我拿这些还了大虞二十四年覆载之恩,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而现在,那个皇帝死了。 在他马踏虞阳,看着大虞君臣上下白衣出降之前;在他倾覆故国山河,将这万里锦绣献给主君之前;在他能当着嘉佑皇帝,居高临下说一声“你错了”之前—— 那个皇帝,死了。 死在了他鞭长莫及的地方,那个人的死,甚至和他的努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仿佛一记蓄势了很久的杀招,将发未发之际,对手却自己倒了下去,将他空空落落地闪在了那里。全身热血都在沸腾叫嚣,却甚至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万般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紧迫的时间,也仅仅能容下他一瞬间的思绪奔腾。透出一口长气之后,凌玉城便低垂了眼,去仔仔细细地阅读第四遍,铺展在自己面前的诏书。 元绍的亲笔旨意写得很简单,单就内文而言,更像一张边条多过像一份正式的诏书。旨意里只说了两件事,一,南朝嘉佑皇帝驾崩;二,着他速归。除此之外,因何驾崩,继任之人是谁,乃至北凉对此有什么应对……一概皆无。 不是事关重大,哪怕是密封了旨意专人传递,也最好不要形诸笔墨,就是有些事情元绍也没有下决定,或者说,要等他来商讨过了,才能做出某些重大的决策。 然而,不管前情如何,不管后续怎样,那个老皇帝的驾崩,仍然是千真万确的事…… “南朝皇帝驾崩了。”他的目光依次掠过侍立两侧的几个直系下属,声音缓慢而又坚定,一字一字,磐石般在书房中隆隆碾过: “陛下急诏,让我尽速回京。” 回答他的,是一片压抑到窒息的沉默。 和凌玉城一样,此刻站在书房里的所有玄甲卫所部,生命的轨迹,都在那一天被彻底扭曲。 军功,荣耀,官职,家庭……一切的一切,在他们被打进死牢的那一刻,轰然崩塌。甚至,他们承受的拷打和折磨,比凌玉城还要多出几倍、几十倍。 军中汉子,更不比凌玉城那般从小诗书礼义教导出来,十年浴血落得这等下场,早就把嘉佑皇帝恨到了骨子里。听得仇人死讯,要不是凌玉城的脸色实在严峻到了阴沉的地步,当场就能有人叫起好来。 而现在,每个人都只是竭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觑着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5 凌玉城的脸色。 “……大人,”过了足足半盏茶的工夫,贺留才试探着第一个发言:“那,属下去召集卫队?” 这句话一下子打开了紧闭的闸门。片刻间,其他几个人就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话: “属下去传讯夏白,让他把那边的情报尽快传过来?” “是否传令玄甲卫上下,全体战备?” “夏粮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收割了……” 乱糟糟的发言充斥着整个房间。只片刻功夫,清静严肃的书房,就吵得跟几百只鸭子一起放出来也似。 然而这样的喧嚣恰好是凌玉城需要的。待决事务潮水一般涌到面前,刚才还萦绕心头郁郁不散的那份怅惘,顿时被冲得化为乌有。只默默思忖了片刻工夫,他就开始一条接一条地发布命令: “时间紧急,我只带百人卫队,一人双马。贺留,你带领后续卫队,护着朗儿缓缓回京,无需急于赶路。” “青州事务一如往常,无需战备。奚军,你主掌大局,罗杀,你和奚军配合,管好玄甲卫和青州的防务。” “南朝的所有事情,一概不许打探!严查青州上下,如有南边来的密谍探子,格杀勿论!” 令出如风,军行如电。一刻之后卫队便准备妥当,凌玉城大步出门,背后,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将蓦然高扬的呼喊声牢牢关在了府邸之中。 上一刻是无可抑制的欢呼,下一刻就转成了痛哭和咒骂。一群从来都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大老爷们,蹲在地上,跪在阶前,相互倚靠相互拥抱着,拳头一下一下锤着对方的肩膀后背,或是在粗糙坚硬的墙头砸得鲜血飞溅。 他们哭着,笑着,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调门拉到最高,喊着、骂着连自己都听不清听不懂的话。竭尽全力的嘶号着,宣泄着压抑了三年的,终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悲哀和忿恨。 而在府门之外,凌玉城紧紧地抿着唇,全神贯注地催动战马。不敢开口,不敢回头。背后杂乱的喧嚣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只要稍稍慢得一慢,就会被连人带马吞将下去,直没至顶。 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返回京城,返回那个会温暖地向他微笑,会张开双臂拥抱住他的人身边。 青州至京城,一千五百新旧掺杂的卫队,全速前进需要十天。而一百近身卫士,每人都带双马,这个时间就赫然缩短了将近一半。七天后,夕阳离树梢还差一竿子高的时候,风尘仆仆的黑衣队伍,已经出现在了京城郊外玄甲卫的大营前,被已经在营里等了两天的夏白迎了个正着。 和青州相比,京城倒是安静太平得很。就连虞夏皇帝驾崩的事儿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元绍的信息是密谍拼命传了出来,一路加急送到的,至于正式的消息么…… 按照惯例,尽管虞夏在北凉京城驻得有专门官员,碰到皇帝驾崩这样的大事,也要派出专门的告哀使节。这会儿使节没到、国书未达,连虞夏在北凉的馆驿也还没有挂白, 北凉上下,完全可以当作不知道。 “所以……京里最近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么?”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属下才心里不安……照理说,碰上这种事,哪怕是米价也会动上一动的……” “无妨。”凌玉城看了看几乎压到树梢的太阳,重新翻身上马。“就算有什么动作,一时半会儿也没我们的事,做好本分就可。如此,我先回了。”再晚一会儿城门就要关闭,要叫开城门不是不可以,可没必要的特权何苦常常用呢? “大人……” “嗯?” “大人一路辛苦,何妨先在营里休息一晚?” 凌玉城凝目注视了夏白一眼,反而笑了:“这有什么辛苦的?难道我回了城还能休息不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居住的宾馆居然有电脑…… 以及,感谢忙到现在,终于空出一两个钟头来写文…… ps,这个文我在创g世shi存了一份,书名不变,看不到第157、162、163章的,可以去那里看…… 第166章 玉楼天半起笙歌 凌玉城一行人终于擦着城门关闭的时间进了京——与其说他一路急赶,正好踩着点进城,倒不如说看守城门的士卒远远看到玄甲卫旗号,特地延迟了闭门的时间。不过这样不惜马力的赶路也就到此为止,进了城,从凌玉城以下,一个个都放松了马缰,缓辔徐行。 除了中秋、上元灯少数几个普天同庆的节日外,京城自入夜起,就不许平民百姓随意行走。这条禁令当然对凌玉城无效:身份够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使没带任何官凭印信,单凭这一队黑衣卫士和他这张脸,在京城也没人敢于拦路。 夕阳渐渐隐没,一百零八通净街鼓已经响过了大半。路上行人无不急匆匆低头赶路,两相对比,更显得黑衣甲士围绕中的凌玉城格外悠闲。自从去年西巡回来元绍就下了旨意,看守西华门的侍卫里,掺进一个小队的玄甲卫,人虽不多,让凌玉城随时出入宫禁是足够了,是以他也不虞回宫动静太大,任由坐骑踩着轻快的步伐,在人迹渐渐散去的长街上信马由缰地小跑。 去时春光明媚,花红柳绿;归时浓荫匝地,夏日炎炎。以风景而论,恰是北凉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然而在这等烈日下连续赶上七天的路,那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更不用提,玄甲卫自凌玉城以下,穿的还都是一身黑衣黑甲! 正是因为如此,一路顺畅进了宫,凌玉城看到寝殿上房寂寂无声,只东间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火,也就没有心思去寻元绍是在书房还是在练武厅。匆匆卷了两件换洗衣物,他一头就奔了后面的浴殿而去。 ……见鬼,这温泉为什么不能随身带着! 通往浴殿的廊道悄无声息。葳蕤的草木下,一盏一盏红纱罩着的小灯散乱放置,星星点点,将庭院装点得如梦如幻。暗处时不时地可以看到当值的宫人,却是只一闪,人影便悄然没入黑暗深处。 晚风中渐渐带上了湿润的水气,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近,凌玉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浴殿的入口便已近在眼前,门外,两对粉衣宫人垂首敛袖,默然侍立。 借着摇曳的灯光,凌玉城分明看到她们抬首望向自己,脸上诧异神色一闪而过。 ……怎么了? 心头一个模糊念头闪过,不及细想,他已经随手拂开珠帘,踏入殿内。而,更衣用的小室之后,浴池之中,再熟悉也不过的动静,终于在流水声的掩盖下传入了耳际。 一瞬间,凌玉城竟然怔在了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日枕边耳畔,信誓旦旦的低低细语…… 不过如此!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6 距离元绍说出那句话尚不满半年,距离他去青州,甚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而仅仅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昵爱欢好之声,已经灌了他满耳。 “朕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当时的诺言,到底算是什么呢。 明明所有的理智都在警告,明明知道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十句有十一句不能相信…… 凌玉城静静闭了下眼。 其实根本与元绍无关,不是吗。 是他不想就那样孤单寂寞地过一辈子,是他想要一生一世哪怕只有一次的肆意纵情,是他……想要相信。 够了。 一次,就够了。 够他拥有这一生再不磨灭的回忆,也够他把放纵自己的教训,牢记到铭心刻骨。 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中,凌玉城轻轻一笑,转身退出殿外,再不回顾。 元绍是一刻钟以后才得到消息的。 彼时他已经从偶尔临幸的侍浴宫人身上离开,懒洋洋泡在池子里,任凭两个裹着湿透的薄衫,曲线毕露的宫人一左一右跪在边上,卖力地为他擦洗。正是舒畅的时候,伺候在外的副总管太监小碎步凑到身边,压低声音告诉他凌玉城来了又去的消息。 “你是说他进到殿门口,就转身回去了?” 元绍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起身,一步跨出浴池,目光已经投向了泉池的入口。几乎垂至地面的珠帘寂然不动,两个手捧香炉提灯的宫人垂眉敛目,站得宛如一对雕像。也是,从殿门进来先是更衣的小室,到浴池来,至少还要绕半个圈子 可是,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不然的话,凌玉城又为什么转身便走? 蓦然间,元绍想起了两年之前的那次东巡,他召见奚王及其王女的时候,凌玉城在帐外勒住战马,默默返回的情形。 凌玉城在京的时候他从不召幸宫人,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只不过,他本来算着凌玉城至少得明天才能到的……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意思。元绍在池岸上伸开手臂,任一众宫人为他擦干身上发间的水珠,披上袍服,理好衣带。满心想要叱喝他们动作快些再快些,可是,皇后才来过他就这样急着赶去,显得…… 显得好像他怕凌玉城似的! 把“背着凌玉城偷吃”的怪异感觉甩出脑海,元绍从容整装完毕,方才不疾不徐地返回寝殿。凌玉城果然已经沐浴完毕,满把湿发散在肩背,正坐在唯一亮着灯火的东梢间……狼吞虎咽。 “回来了?”撩起竹帘的声音惊动了凌玉城,元绍开口笑问的同时,凌玉城就已经放下筷子起身,向着他进来的方向微微低头: “陛下!” “一路辛苦啊。”元绍扫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一半的菜碗,笑着抬手下压。“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填饱肚子再说!”自己绕到桌子对面坐了,倒了杯酒慢慢啜饮。 桌上的盘碗很快就扫了个空。踏出东梢间,书房里早已亮起了灯火,而凌玉城不等元绍开口就抢着发问:“陛下,臣奉诏尽快返京,十一殿下及青州籍册舆图等,由卫队护着在后缓行。诏书中语焉不详,不知虞夏局势现在究竟如何了?” 果然关心的还是政务军情。元绍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知为何又有点儿失落——刚刚看到的、听到的,凌玉城到底有没有在意那么一星半点?转身退出也罢了,事后相见,不但不开口问起,连语气神情都不见半点异样? 当年他去皇后宫里过夜的时候,云贵妃嘴上不说,眉梢眼角,总要带出几分幽怨的…… 嘀咕归嘀咕,虞夏这件事,着实是元绍的得意之作。对旁人不便说,凌玉城回来了,那当然是要大大炫耀一番的…… “你猜呢?”拉着凌玉城快步进了书房,元绍一边在桌上翻找他之前特意放在那里的文卷,一边已是迫不及待地发问: “南边那个老皇帝是怎么死的?” 语调太得意,话语里的诱导性也实在太强。凌玉城几乎不用细思,单听元绍的口气,心头已是重重一跳: “难道是——陛下——” “朕可没有那本事去虞夏杀人……”元绍被他惊异忐忑的口吻逗得扑哧一笑:“特别是,杀皇帝。真有这能耐,朕早就提兵灭了南朝,还有空闲在这儿墨迹?特别是——” 他忽地转身,在凌玉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人搂到了怀中,轻而又轻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朕又怎么会费那么大周折,才能曲曲弯弯的把你揽到手里?” 在凌玉城来得及有所回应之前,他已经大笑着放开了怀里有些僵直的躯体,顺手把一个小匣子塞进凌玉城手里: “前前后后的消息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凌玉城专注地一张一张翻着,尽量让自己把心思集中在手里的谍报上。元绍拿给他的小匣子里并非只提了虞帝驾崩一事,而是把前因后果讲得分明,从最初的命令,到整个事情的起承转合。 从密谍情报显示的状况来看,这个计划,早在去年初秋就已经启动了。算算时间正好是元绍西巡遇险回来以后——不,还要更晚一点,准确的说,是太子在御前指责他参与行刺之后,或者说,是虞夏密谍假造书信,试图证明他里通外国,行刺太子、篡位谋国之后…… 自那一刻开始,从他踏入北凉国境就奉命沉寂,两年多没有动作的北凉密谍,因为新的旨意而再度活跃起来。 两年时间,虞夏朝中的局势可以说是几度风云变幻。先是他随了元绍而去,端王在军中的势力几乎损失殆尽,便是拿了他的书信收拢残余部下也不过勉强缓过一口气而已。第二年,虞夏在北凉遭遇惨败,连剑门关也落入敌手,其中引发的震荡和朝中军中的清洗,又让太子折了一条臂膀…… 如此几番巅连,太子和端王两派的势力,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在北凉密谍有意无意地挑拨和推波助澜下,嘉佑十五年,虞帝五十三周岁的万寿节上,终于爆发了惊天大变——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元绍投入的心力、人力,已是不可计数。他却从来没有说一个字,直到事情有了结果才通盘亮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敢算计你,朕总要给你出这口气的。怎样,还满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 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 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真是无一句不合意啊…… ps:157章暂时放出,两天后锁文(如果没有被锁的话) 第167章 水晶帘卷近秋河 平心而论,在宫变这件事儿上,端王的筹划还是相当周密的。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7 这件事他也是计划了不止一年,挑在今年发动的原因,一方面是背后的暗中撺唆,另一方面,也是嘉佑皇帝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眼看就要等不下去了。 有心算无心的结果,端王趁着万寿节人多忙乱,在各种仪式上充场面、守卫宫室的护军大批增加,瞅准了机会一举发动。灭了太子满门、囚禁了嘉佑皇帝,连重要的大臣也抓了一批,软硬兼施,逼着父皇给自己写传位诏书。事实上,他连传位诏书都拿到手了…… 然后,就被翻盘了。 参与宫变策划的有元绍的人啊!元绍会出钱出力折腾一大通,最后把算计了凌玉城的人拱上位,然后让人家掉转头来打他么?特别是,端王殿下,以前还是凌玉城的旧主来的…… 凌玉城一张张翻着手里的报告,抿唇不语。从报告上看,元绍一开始打的就是把人拱到离御座只有一步,然后梯子一抽,吧唧,让他摔个惨无可惨的主意。所以端王前脚发动宫变,北凉密谍们后脚就算着时间,把消息捅给了未曾进宫的几家勋贵和威望素著的大臣这样的人并不好找,毕竟是万寿节,够资格的人除非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否则这时候谁不在宫里? 然而无论如何,端王的拼死一搏还是失败了。几家勋贵重臣联手,调兵勤王,离御座仅仅一步之遥的端王仓皇出奔。如果不是“忠心耿耿”的北凉密谍拉了他一把,他连仅以身免都不可能做到。 经此一役,太子、端王两败俱伤,连得几个年长的皇子都折了个干净。嘉佑皇帝又惊又气,当即病倒在床,驾崩之前的最后一道旨意,便是把皇位传给了剩余皇子当中,年纪最长、身体也还算是不错的安王。 信匣中最后的消息,是大虞上下,正在为十二岁的小皇帝张罗大婚毕竟十二岁勉勉强强也可以大婚了,而一旦大婚,新帝理所当然便能亲政。朝野上下,也不用在太后垂帘摄政和重臣辅佐当中苦苦挣扎,日日吵得天翻地覆。 现在,文臣、勋贵、外戚,正在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个奖品勾心斗角,先帝的死因,端王的下落什么的,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凌玉城静静闭了下眼。 ……说实话,不是不感动的。 有一个人这样心心念念地想着你,念着你,因为你受到的委屈错待,就处心积虑去为你报复,即便,你根本没有向他开口。 哪怕这番动作他比你得益更多,哪怕这次行动的结果,实际上是他大业的基石又加上了一块。 至少,这一次插手宫变,代价是北凉安插在虞夏的密谍直接废了一半,剩下的人里也至少有一大半,少说要蛰伏两三年才能再次有所动作。 作为一个皇帝,元绍待他,已经是非常、非常的好,好到他完全没有半点可以挑剔。哪怕是以皇帝对皇后而言,有哪一个皇后,可以得到皇帝在宫中的独宠? 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隔墙听到的动静,想到元绍在枕上耳边的低低私语,他就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铁爪攫住的错觉,哪怕是最轻最细的一个呼吸,也像是在往肺里灌入滚热的火炭。 ……所以就这样吧,他会做好他自己的本分,用最大的努力,来报偿元绍从前以往直至今日的善待。不管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皇后。 至于别的,这样的心痛,他再也不想为同一个人尝到第二次。 一个匣子的大小有限,哪怕里面全都是写在薄纸上的蝇头小楷,全数看完也用不了太多工夫。凌玉城闭上匣盖,长吁了一口气的时候,元绍还在书案对面把玩着新得的新得的一套文玩,半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对上凌玉城终于从文卷中抬起的目光,他放下那个清澈如一泓碧水的笔洗,轻轻一笑: “怎样?” “……多谢陛下。”将不愉快的记忆压到心底,凌玉城毫无碍难地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轻轻俯首。“这一下,陛下可算是把以前的旧帐,全都替臣讨回来了……” “这才哪里到哪里?”将近一年的心血,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为了凌玉城这一句话。元绍一时间心怀舒畅,大笑起身: “再过几天,还有个惊喜等着你呢!” 元绍承诺的“惊喜”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窝着,虞夏新皇派出的告哀使节倒是日夜兼程,飞奔到了北凉皇都。两国邦交所在,元绍也不免携了凌玉城素服临朝,接受虞夏报丧的国书,向远道而来的使节致以吊慰之意。 当年北凉起于草莽,一战覆灭大燕,虽然是威风赫赫,却实在已经无力南下。虞夏仓皇南奔逾二十年,君臣惊魂方定,也没有什么北上收复山河的心气。两国遂定盟结好,约为兄弟之邦,一国有丧,他国存问如仪,皇帝也会为对方国君素服举哀。 只不过虞夏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历来只有皇帝驾崩,才向北凉派遣使节报丧,北凉也只有接到正式的丧报才会遣使吊问。而北凉素来把皇帝和摄政掌国的太后同样看待,便是当年那位开国皇后,还有后来的太宗皇后薨逝,也是一模一样地向南朝遣使告哀,这就是两国礼仪的区别所在了。 接受南朝告哀的仪式也是相当隆重,比之朔望常朝,无论出席的人员数量还是仪仗队列都要更胜一筹。凌玉城和元绍并肩而坐,看着虞夏使者手捧书匣,从两排皂袍皂带,神色肃然的臣子当中走过,一步步踏上丹墀,神色间不自觉地便有了几分茫然。 因是与闻丧信,元绍按制将金冠换成了黑纱素冠,一身玄色暗纹窄袖袍服,腰间黑犀角带上挂了一柄长剑,此外别无配饰。凌玉城仍然是一身素日常穿的黑色戎装,腰悬长剑,这身衣服不管颜色还是纹饰都足够简单素净,哪怕在这种场合当素服穿,也没人能挑出理来。 告哀使节在阶下停步,自有礼部官员下殿接过书匣,返身上殿,在殿西特设的几案上将虞夏国书交给北凉左相,当着满殿臣僚朗朗诵读。国书骈四俪六,文辞华美,哪怕说的是国君丧信,也免不了满满都是粉饰之词,凌玉城侧耳细听,除了嘉佑皇帝天年已尽,龙驭上宾新帝泣血哀痛之外,竟是半点也听不出万寿节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变乱。 国书宣读已毕,立刻有礼部官员上前,跪请皇帝举哀。这等详细仪注凌玉城昨晚已经通盘读过,当时还忍不住笑了出来:喜怒哀乐从来都是发自内心,要礼官奏请了皇帝才能哭,说哭几声就得哭几声,这种事儿,怎一个可笑了得!然而事到临头,听元绍举手掩面,浩然长叹,他却没有半分笑场的心思,只默默地垂下了头去,落在别人眼里,肃然端正之外,别有一份难以言表的悲哀。 照着两国之间早已规定的仪注,五次举哀之后,礼部官员又跪请皇帝节哀。舍人引虞夏使者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8 自右阶拾级而上,跪奏新帝起居。以下慰问、宣赐、谢恩,一套程序如行云流水般走过,直到使者被引出殿外,整个仪式宣告结束,臣僚侍卫鱼贯退出,凌玉城才轻轻地透了口气。 要不是元绍坚持,今天,他本来不想出席的。 身上黏黏腻腻的,总觉得缠绕着什么让人不快的东西,擦不去,甩不掉。下意识地,凌玉城步子越迈越大,人也越走越快。刚要转向通往谨身堂的方向,边上却伸出一只手来,阻住了他几乎要跑起来的步伐。 “陛下?” “急着回去干什么?难得今儿天气不错,去御花园里走走?” 凌玉城默默垂了下眼。一别经月,好容易等到他回宫,元绍自然时时来缠。他虽然不曾推拒,身体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元绍想来也有所觉,除了床笫间加意撩拨,平日相处,也会想方设法地讨他欢喜。 今儿……他又是想做些什么? 撇开元绍的用心不论,今儿倒真是个好天,丽日高悬,碧空如洗。御园内古木参天,繁花如锦,更难得的是太液池一角千顷碧荷亭亭如盖,清风拂过,碧毯上满眼粉白娇红摇曳多姿,荷香馥郁,夹杂在水汽中一阵一阵吹来,让人立刻便是身心舒畅。 元绍的目的地显然也是这片荷塘。在岸边下马,踏上蜿蜒的九曲回廊,大半个人立刻被掩在了荷花丛里。回廊尽头矗立着一座水榭,门口按刀警戒的侍卫看到他们两人过来,默默一礼,便顺着回廊退到了水榭另外一边。 水榭四外俱是高高支起的长窗,倚在窗边美人靠上,只一伸手,就能随意抚摸到嫩黄的花蕊。窗外帘栊静垂,过滤掉了炎热的暑气,室内更是早放下了几个冰山,徐徐清风夹着荷香葳蕤而来,只觉清爽安逸。远处更有小舟在荷花丛上出没,舟中女子曼声轻吟,听不出歌词,只觉得乐声随水传来,倍觉清亮悦耳。 元绍靠在窗边摘了几个碧绿的莲蓬,抛了一个给凌玉城,自己慢慢剥开另外一个吃了,笑道: “长生,这儿景致可好么?” “自然是好的——” “那你怎么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臣只是在想,陛下特地带臣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事?” “哎……难得这一片荷塘开得茂盛,朕就不能是带你来赏景的么?” “……” “好了。”见凌玉城微露窘迫,元绍也不再打趣,笑了起来:“朕倒是真有个人要让你见见。”双手轻轻击掌,提气喝道: “带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而近,片刻功夫,珠帘一动,一人低头而入。只听哗啦一响,凌玉城当场打翻了手里的茶盏,笔直站起: “景晖?!”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有人忘了“景晖”是谁吧? 第168章 曾知藕断丝难续 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凌玉城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所谓狼狈,并不是说他的衣衫如何破敝,或是形容如何憔悴。然而单以外表而论,当年在虞夏的时候,他们熬夜赶功课也好,在演武场上摸爬滚打也好,比现在灰头土脸一百倍的时候都有。甚至他十四岁那年入狱,侥幸得脱之后景晖赶来接他,脸上神色,也比现在要疲惫了不知多少。 然而,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是大不一样了。 景者,日光也。晖者,光也。凌玉城的记忆中,景晖一直是明亮而生气勃勃的,像他的表字一样,是刚刚跃出地平线的朝阳。然而此时此刻,被两个带刀侍卫引入水榭,孤零零站在他和元绍面前的人,却黯淡得有如日落前的最后一缕余光。 单以外表而论,景晖的衣着甚至算得端整。君前不能服孝,他穿着一袭白罗长袍,夏日衣衫单薄,透过纯白的丝罗,可以看到袖子、裤腿下面都有几处不正常的凸起,其下隐隐渗出鲜红。比起三年前分别时的那一面,他瘦得多了,颧骨高高地凸了出来,眼窝下方,浓浓的青黑挥之不去。 听到他出声,景晖飞快地看了过来。只一眼,目光甚至没来得及与凌玉城相碰,就飞快地转了开去,转向房间另一边,和凌玉城相对而坐的元绍。踌躇片刻,他慢慢屈膝,对着元绍的方向跪了下来: “臣……宁秀,叩见陛下。” 望着那个屈膝俯首跪叩在地的侧影,凌玉城呼吸一窒,紧紧地闭了下眼。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还没有决定跟从元绍的时候,用的自称一直是“外臣凌玉城……”。而现在,从他曾经的主君,身为虞夏皇子的端王殿下口中,吐出的分明是简简单单地一个“臣”字! 端王宫变失败,仓皇出奔,仅以身免……后面呢?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本能地,他一下一下数着心跳,从一数到十五,才看见元绍从窗口回转身来。宁秀出声时,元绍正倚在美人靠上,伸长手臂去够一朵半开的荷花。然而他看中的那朵花离得偏是远了些许,元绍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索性屈指一弹,随后五指虚空一抓,断裂的花茎连着其上粉色的花朵立刻落在了掌心。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宁秀身上,而是先投向了凌玉城,眼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左手平平伸出,掌心向下,轻轻一压。看着凌玉城应着他的手势坐回原位,才垂下视线,睨了宁秀一眼: “起来。” “谢陛下。” 宁秀应声起立,屏声敛气,垂手站在原地,眼角也不敢往旁边斜上一斜。元绍也不看他,徐徐转动着手里的花茎,漫声道: “都说藕断丝连……不单藕里面有丝,这些个长在水面上的花梗,也照样拖着细丝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闲适,微带笑意的目光落在凌玉城身上,流连不去。凌玉城回以一笑,借机飞快地打量了元绍一番,见他只是悠然地靠在窗边,夏日炽烈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明亮的光边,面庞却反而笼在了阴影当中。 凌玉城一时不能判断他是随口说说,还是借题发挥有心试探,也只能尽量放轻松了口气,笑道:“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里面都已经空心了,总要让他有点儿什么东西连着,不然怎么站得住?” “也是。”元绍不在意地耸了下肩,手一扬,随手将那朵半开的粉荷抛去角落,端端正正插到小几上的瓶里。忽然眉头一挑,目光中寒意大作,直直射向了站在门口,已经被忽略了半天的宁秀: “怎么朕的皇后,当不起你一礼么?” 凌玉城心脏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胸口,本能地挺直了脊背。他手掌一按座椅边沿,长身欲起,然而身子才向前倾了一倾,就被元绍沉甸甸的目光逼了回去。 窗外忽然吹过一阵清风,湖面上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79 涟漪骤起,将一片水光反射到水榭当中。摇曳的水光照亮元绍脸庞,凌玉城分明看到他唇抿得紧紧的,连得微微扬起的下颌,也绷出了一个坚硬的弧度。四目交投,元绍目光中有柔和的安慰,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地坚持于是他知道,再多的恳求,也不可能让元绍的决定改变一星半点。 然后,在凌玉城越来越快的心跳,和竭力想要躲避、却不能也不敢闪开的注视中,他曾经的挚友、兄弟和主君,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子,直到正面对上了他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二十七年的人生,凌玉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睛。深不见底的黑,黑得能吸尽所有的光线,黑得让他想起半埋在土里,已经腐烂殆尽,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骷髅;却又燃烧着幽幽的火,那下面翻滚着、涌动着的,是带着无限热力的岩浆,下一刻就要喷发而出。 景晖,景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觌面相对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只这么一个对视,目光中就交融了千言万语。可这样的对视也不过一瞬,宁秀立刻低下了头,一撩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臣宁秀,叩见……殿,下……” 这一礼,比之方才在元绍面前屈膝,更带上了十二分的艰涩。动作之僵硬,简直已经不似生人,而是一具白木削制、身裹锦绣的傀儡,被初出茅庐的偃师握着背后的丝线,要全神贯注地拉拽,才能由着主人的心意,做出在当下称得上合宜的动作。 然后,那双从未对他弯折过的膝盖,终于碰到了地面。 极轻极轻的一声,听在一直屏息的凌玉城耳里却不啻雷轰电震。膝盖接触地面的轻响在他脑海中、血脉里隆隆滚过,凌玉城甚至不得不握紧了座椅的边沿,方才能支撑住已经开始摇晃的身体。 他终于知道,有些事、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三年前的君臣之分,已经在这一跪当中,彻彻底底的调转了方向。 而,眼前这个肯向他下跪,会在他面前称臣的宁秀,也再不是那个他效忠了十多年的,他倾尽全力想要将其扶上御座的少年。 万般思绪翻滚,开口的时候便迟了一拍。等宁秀双膝已经挨实了地面,凌玉城才恍然惊觉,忙忙开口: “起来。你” 只吐出一个“你”字,凌玉城便是兀然住口。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也不知道——元绍还在场的时候,自己和宁秀,还能说些什么。 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望着面前几步远处,同样应言站起的宁秀。这一次,阻止并没有出现,相反的,一直闲闲看着两人互动的元绍悠然站了起来,背着手,从他们两人中间踱了过去。 撩起珠帘,一只脚踏出房间,元绍头也不回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们聊吧。” 脚步声越来越远。房外传来元绍的命令声,随后,侍卫们制式马靴后跟叩击地面的声音沿着蜿蜒的九曲回廊渐渐远去,隐没在四面荷风当中。 房间里,曾经的皇子和伴读相对凝立,默然无语。 仅仅是几步的距离。一人走上一步,两双手便能紧紧握在一起,可是,良久良久,谁也没有半点动作。 在见面之前,彼此都以为会有千言万语,可真正到了能够自由交谈的时候,却已经是相对无言。 仅仅是一次跪拜,一声称臣,两人之间,已经划下了无形却无法跨越的天堑。 ……否则,元绍又为什么明明知道他会难过,仍然坚持要宁秀行礼向他行礼? 寂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只不过,率先开口的凌玉城,仍然必须借助着轻咳,才能让自己干涩的嗓子发出声音: “景晖,”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你……令正和令郎令爱他们,可还好吗?” 不必听到回答,从宁秀骤然黯淡下来的脸色,他就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那个温柔贤惠的端王妃,虽然没有见过面,从前他留宿王府的时候,每每总有合口的夜宵,被眉眼清秀却举止端庄的丫鬟送来客房;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世子叫过他叔叔,从他手里拿过礼物,甚至襁褓中的小郡主,他也曾经亲手抱过的。 而,仓皇奔逃,仅以身免的宁秀,想来是顾不上,或者没有时间去顾,他的妻子和稚年的儿女们了。 有一个谋逆失败,出奔敌国的丈夫,被留在国内的王妃,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死。而,有着皇室血脉,又年纪尚幼的子女们,即使能侥幸保得性命,未来的人生,也不会比死好得了多少。 又是一段难堪的沉默。一直闭口不言的宁秀,也终于下定决心,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 “温泽,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想陛下把那支花直接扔到小凌怀里的…… 所谓“ 莲叶深处谁家女, 隔水笑抛一枝莲” 但是这时候调戏人好像不大好…… 第169章 人生咫尺如参商 “……我的表字,已经不是温泽了。” “……哦,这样啊。” 短短一句回答倏然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随之而来的应和,也是同样的艰涩而茫然。 温泽这个表字,尽管有着种种的不如意,仍然是当年嘉佑皇帝亲自赐下的。现在连这个都抛弃了……也是,能把兵锋指向故国的人,又怎么会把区区一个表字放在心上。 短短两句交谈之后,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再次陷入了相对无言的境地。 有些问题已经有了答案,还有些问题,在如今的境地之下,也已经不必问了。 最后,还是凌玉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于毫无预兆被带到自己面前的虞夏皇子,他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而最关键的一个就是: “景晖,你,怎么会在这里?” 答案他已经知道了一半。宫变失败,狼狈奔逃,可想而知,元绍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而另外一半,他想要听景晖亲口说出。 他没有等得太久。短短的几息沉默过后,宁秀缓缓地开了口,而这一次,方才所有的怀念、痛苦、激动和强抑的平静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取下了面具之后的,经过深思熟虑的真正的平静。 “你终于问出口了。” “是啊。只有这件事情,我是不能不问的。” 那什么事情是可以不问的呢。一阵突如其来的痛苦攫住了宁秀,让他几乎想要冲上前去,拽着凌玉城的衣领,狠狠地摇上几摇——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凌玉城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带人上京,三十万大军又为什么会被平静的收拢,在凌玉城头顶的深渊上落下最后一块巨石?那背后隐藏着怎样惨烈的夺嫡,他这个被迫放弃自己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0 手下的主君,身在其中又是怎样的不得已—— 这些,你都已经不想知道了、抑或不在意了吗。 或者,你已经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得知了所谓的真相? 一想到这些,宁秀就觉得心头有一股烈焰在奔腾咆哮,甚至比当年知道凌玉城早已私下和元绍达成交易、所谓求助于他遣散下属云云全是做戏时还要来得疼痛。他不得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得以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尽量放稳了声音回答: “我怎么会在这里?玉城,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你错了。”凌玉城的声音静静淡淡的,“景晖,我是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才知道,你居然已经来了大凉。” “是么?” “正如你说的那样,事到如今——景晖,到了现今这般地步,我又何必骗你。” 是彼此力量上的悬殊,让你即使不用欺骗这种手段,也能予取予求了吧!一阵炽烈的怒气猛然升起,混合着背叛带来的愧疚与恐惧,以及由此而起的疼痛,让宁秀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 “是,我发动了宫变,失败了,如果不跑,新皇上台肯定饶不了我,所以我就跑了。正好身边有陛下派来的人,他们就护着我一路跑来了北凉——从头到尾,我就是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吗?”凌玉城喃喃。仅仅是活下去,就让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么。以虞夏皇子之身,背弃宗族,背弃国家,屈膝于敌国皇帝座前,明明知道他留你性命肯定是为了对你的祖国不利—— “景晖,你刚才说,你来大凉,是为了活下去?” “难道不是么?玉城,你忘了吗,那时候我们是为什么要走上那条路——但凡可能,谁不想安享富贵?谁又不想心无旁骛地为国征战?可是这边刚刚灭了柳明夏,那边我那个好大哥就敢在宫里害我母妃,在外面克扣你的军功军饷。不拼,不争,哪里有我们的活路!” “……活下去以后呢?” “自然是要活得更好!”宁秀蓦然抢上一步,握住凌玉城右手,热切地看向那双至今没有掀起波澜的眼睛: “玉城,帮我!我是先帝的亲子,你手里有兵,还有北凉皇帝的支持——帮我!把皇位夺回来,这虞夏,合该是我们的!” 紧握上来的手和记忆中一样温暖而干燥,捏得他手掌发疼的力度,也和过往毫无分别。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这双手终究还是粗糙了些,边缘甚至多了不少细小的裂口——想来这么多日子的狂奔,一向养尊处优的年轻皇子,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凌玉城静静垂落了一下视线,而后,才缓之又缓地,将被紧紧握住的右手抽了回来: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从大凉借兵夺回虞夏皇位了?” 宁秀本来是不想这么急的。 三年前扭曲了凌玉城命运的那场比武横祸,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自己知道,凌玉城,也知道。后来北凉几次变乱之中,他不是没有趁机下手,那些痕迹,凌玉城也不是没有查知的可能。 虽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敌人也存在合作的可能,可是,用足耐心慢慢浸润,一点一滴消除凌玉城的恶感,当中可能还要为过去的背叛付出几次代价然后再提出请求,毕竟是胜算更大的方式。 然而,这样兼具耐心和隐忍的盘算,却被踏进北凉以来的遭遇击成了粉碎。 一跨过国境线,宁秀从王府带出来的、一直忠心耿耿护着他的侍卫亲信,就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净。此后围绕在身边的,除了那些人高马大的北凉军士,就再也没有了旁人。 一路行来,那些人从早到晚都板着一张脸,除非必要,就连彼此之间的交谈都少。宁秀想尽办法,也没能从那些石头一样的护卫嘴里掏出半个字来,只被他们裹挟着一人双马,不惜马力地向北赶路。便是见他累得要摔下坐骑,也不过是拿绳子捆在马背上,到了宿处将一丸药化开水,捏着他的鼻子灌进喉咙。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半点优待。 等到踏进帝都,干脆被关在了太液池里的一座小岛上。这么个四面环水的地方,他除了上岛的那一天,就没有看见过半点水光。门口站班的侍卫除了送来一日三餐,就连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 在他以为会被软禁到死的时候,一道面圣的旨意,让他走出了水中央戒备森严的小院。然后,他就见到了凌玉城。 见到了会为了他的到来而震惊失态,因他的跪拜而痛苦的凌玉城。见到了他现下能够找到的,最强的、也是唯一的援手。 而他,除了紧紧抓住这次机会,别无选择。 “向大凉借兵?当然!”急切之下,宁秀已经顾不得谨慎,把自己准备了十几个日夜的言辞一股脑地倾泻出来:“现在的虞夏,没有比你更强的将军,也没有比大凉手里更强的军队。更何况,从大凉出发,第一个经过的就是北疆——你经营了十年的北疆!过了北疆,就是虞夏的腹心膏腴之地,就是京城!”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降了一个音阶的声调非但不显得虚怯,反而带上了一种异样的醇厚:“玉城,打下虞夏,你,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我们——” 凌玉城终于抬起了目光。 从被宁秀握住手掌开始,他就一直低垂着头,静静听着昔日的主君和好友陈述对未来的构想。而这一抬首,宁秀全身一震,险些就倒退了一步出去。 那双在初见面时曾经溢满怀念和痛苦的眸子,那双在刚刚的独处中始终没有泄露主人心思的眸子,已经变得冷定锋锐,有如深秋清晨,刀刃反射出的第一缕霜华。 “所以,”他听到凌玉城缓缓地说,“为了你自己活下去,为了你坐上那个位子,你就宁可向大凉屈膝借兵,哪怕——分疆裂土,把虞夏整个或是拆零碎了卖给了大凉也在所不惜?” 他蓦然向前踏了一步,声音没有提高,怒意却如雷霆一般隆隆滚动,随后,以撕裂天空的威势当头击落: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虞夏的皇子!” 将近三年的磨练,不管是武艺还是心志,凌玉城都已早非吴下阿蒙。这一怒之下,就连宁秀也蹬蹬蹬倒退了三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他的脸色一时被怒气逼得惨白,转眼之间,就飞快地涌上了潮红: “对,我是虞夏的皇子!皇子又怎么了,没有登上皇位,甚至逃亡国外的皇子一文不值!我只是想活下去,活下去!” 希望破灭的痛苦和面对报复的恐惧,让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陡然高了不止一调: “我只想活下去,拿回我自己的东西,那个位子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至于其他的,等我坐上那个位子,什么事情办不到,什么抢不回来!”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1 他的声音瞬间凝滞了。而对面,一直专注聆听着的凌玉城静静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愤怒、痛苦、激动乃至冰寒全数消失不见,唯一剩下的,只有那片近乎透明的宁静: “景晖,”他慢慢地说:“你口口声声让我助你,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愿意辅佐你,是为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要把你推上皇位的时候,你说过的话,发过的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景晖,别让我看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啊,就算你把虞夏拿到,能分小凌多少? 虽然立场有点问题(事实上是很有问题),小凌还是那个怀着单纯的梦想,心中保有干净和纯粹的小凌 第170章 棠棣寂寂不同看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景晖,别让我看不起你。” 静静淡淡的声音传入耳际,元绍手掌在椅背上一按,几乎立刻就要挺身站起。 大方地给了凌玉城与宁秀单独谈话的时间,他遣退侍卫,自己却折身返回了水榭,在另一头的梢间里悄然坐下。这间小室原本是伺候的宫人暂时歇脚所用,因而有小门单独通向外面回廊,以免进出时碍了贵人们的眼。斗室门窗关得严实,只要不刻意弄出动静,断不会被旁人发现,而他只要稍稍运起内力,两人的对话,便一字一句历历如在耳边。 果然,最初的滞涩和尴尬之后,话不投机的两人,很快就吵了起来。 元绍垂眼看着脚尖前方一寸寸移动的光影,轻轻冷笑。宁秀的意图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一个皇子已经成年,受过完整教育、让凌玉城这样的人曾经奉为主君的皇子,只要还存了一点廉耻,存了一点爱护家国更甚于看重自己的心思,就断断不会出现在北凉帝都。 别说什么被人裹挟身不由己。这一路上没人捆没人绑,吞金服毒,自缢刎颈,什么法子死不得?当初为了防着凌玉城自尽,他用了多少心思! 易地而处,如果是凌玉城处在宫变失败、身犯死罪的境地,一定会愿赌服输,干脆利落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会屈身投敌,让敌国君主将自己当成一颗好用的棋子,来割裂自己母国的山河。 至于凌玉城的反应么……虽然有些过于留恋故国,忘了身为大凉皇后的身份,可若非这样凛冽逼人的高洁,又怎么值得他衷心喜爱? 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有些偏心得没边,元绍低头权衡片刻,脊背又轻轻地靠回了椅上。果然,下一刻,宁秀又惊又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要杀我?凌玉城,你要杀我?!” 他的名字岂是你叫的?元绍暗暗皱眉,深悔之前没有让那家伙多跪会儿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凌玉城宁静淡定的声音: “我不会杀你。只是从今往后,那个我伴读了七年,视为主君效忠了十年的虞夏皇子,对我而言就已经死了。” 平静的言辞,在此刻化成一把锋利明亮的匕首,直直□□宁秀的心脏。 七年伴读,十年效忠,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也能比任何人更要有效地—— 互相伤害。 那个曾经纯粹的、明亮的,和他一起发誓要重整朝纲、振兴虞夏,乃至引兵北上恢复山河的少年,那个曾经为怀闵二帝囚死北国痛心不已,信誓旦旦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皇子,已经死了。 死在宫变失败、宁秀决定出奔的当夜,或者更早一些,死在亲手将他诱入虞阳、推进死牢,又断绝了他获救最后希望的那一天。 该死心了,凌玉城。元绍静静垂目,唇边不知不觉地浮起了一丝微笑。若非是为了让你看到昔日主君的丑态,若非为了断绝你最后的一丝念想,朕又何必…… 让他单独和你相见。 水榭另一头,已经完全变了质的旧友见面仍在继续。宁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微微弓起脊背,用警戒而凶狠的眼神盯着凌玉城,忽然大声道: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去死!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自己还不是跟我一样!” 希望破灭的恼怒和对未来绝望的惊恐之下,他的声音一反刚才劝说时的低沉醇厚,尖锐得像是一柄刚淬完火的匕首,在用力刺划着光洁的瓷器:“你忘了你是怎么来北凉的了?你为了保命可以去爬北凉皇帝的床,我不过是当一个寻常臣子,你就有脸叫我去死!凭什么,凭什么!” 无声无息地,元绍五指全数陷入座椅,在山中老藤盘成、寻常就连钢刀都砍之不入的扶手上,留下一排深达半寸的指印。凌玉城那段经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从擂台上三次意图自尽,到之后日复一日的苦痛挣扎,足足有一年多,心如死灰,了无生趣。你一个叛国投敌不忠不孝的货色,有什么资格和凌玉城相比! 别被他打倒。元绍在心底默默说着。朕是可以立刻过去,当头加以喝斥,可面对内心的这一关只能靠你自己闯过——你能行的,凌玉城! “……我和你一样?”沉默片刻之后,凌玉城果然再次开了口。不负元绍的期望,他的声音仍然是冷静而宁定,无论声高还是语速,都没有比刚才变化一星半点: “我是怎么来北凉的,想必你也应该记得。那封嘉佑皇帝的圣旨,还是你亲自带到我面前,一字一句读给我听的。也是你亲口殷殷相劝,让我接了这封圣旨,上报君王,下安社稷——难不成,你也有这么一封圣旨在身?” 不等宁秀搜肠刮肚想出回答,地板咔的连连响了几响,却是凌玉城踏前一步,而宁秀被他气势所逼,再次仓皇后退: “十年血战,十年拼杀,换来的,就是奉虞夏皇帝的旨意和亲北凉。欠虞夏的,我都还了。宁秀,我此刻便是效忠北凉皇帝,也是奉了你父皇当年的旨意!” 空气里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扰动。元绍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也可以从声音里描摹出凌玉城负手仰头,冷冷轻笑: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宁秀,我敢在这里讲一句,效忠北凉皇帝也好,亲自带兵攻入虞夏夺取剑门关也好,我问心无愧!你——敢么?” 他的声气也不见得如何高亢,然而每质问一句便踏上一步,而宁秀也跟着倒退一步。一席话说完,宁秀的后背已经磕上了门框,他恼羞成怒地一挺脊背,抢前一步,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 “所以你就一心一意地跟着那个北凉皇帝,忘了你自己是谁了!他能给你什么?权倾天下?富贵荣华?难不成还是你最想要的——” 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咝咝地从牙缝中一字一字吐出,耳语一般轻柔的言辞像毒蛇鲜红的信子,阴冷的,粘稠的,舔上听者毫无防备的脊梁: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2 “一生一世一双人?” 凌玉城负在背后的双手猛然握紧。 比起耳语也只响了一点点的话音,落在元绍耳中,竟是无休无止地隆隆作响,宛如一个当头落下的霹雳,只一记,就劈开了笼罩多日的迷雾。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那一夜,情浓之际,他在凌玉城耳边低低私语:“朕有你一个人就够了。”正是这一句话,让凌玉城改变了一向装聋作哑的态度,第一次回应了他的亲近。可笑他当时,却还是懵懂不觉,只由着自己性子在凌玉城身上索欢…… 而从青州回来以后,凌玉城虽然不曾推拒,却是骤然冷淡下来。自己还只觉着奇怪,却从来没有想过撞见他临幸宫人时,凌玉城是抱着什么心情默默离开。 而这个人,甚至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 是的,他的长生,是绝不会主动拒绝他的。在最初表白心意的时候,凌玉城不就对他这么说过么。 “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 “从那个时候开始,臣就一直是心甘情愿的……” 浴殿的蒙蒙水雾中,那人曾经跪在他面前,固执地、哀恳地仰望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将埋藏在心底深处,稍一牵动就鲜血淋漓的秘密轻轻吐露。 而他,把屈从当作了甘愿,把强忍当成了羞窘,把基于君臣分际不得不奉上的身体,当成了两情相悦的欢好。 那个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遵守对他的承诺,或者那句情话根本就不是承诺的时候,凌玉城心底,该是怎样一片冰冷的绝望啊。可笑他竟然毫无所觉,甚至因为凌玉城在床榻上的隐忍沉默而不快,使尽手段撩拨逗弄…… 对不起,对不起。 若是早知道你的心思,朕又怎么舍得,让你伤痛到如此地步。那些宫人侍婢,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玩物,便是为了你从此一个人都不再近身,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时心绪翻腾,就要起身过去,向凌玉城表白这一番心意。然而脚步刚刚一动,水榭那头凌玉城的声音忽然传来,清澈凛冽,有如两柄长剑铮然相击: “你说得对,陛下的确给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虞夏打过来时,他敢用我的方略,敢让我带着大军潜越国境,连监军都不派上一个;出巡的时候,他敢赋予我监国大权,把军国要务交托给我,丝毫不担心我篡权乱政;北蛮入侵,他敢坐镇中军力抗大敌,让我带着精骑在外面伺机进宫。就是他遇险失踪,日食的当口太子被刺,他也不怀疑是我下的手” 地板再次吱呀响了一声,凌玉城踏步上前,声音越发高了一调: “哪怕是从虞夏密谍那里,搜出了你伪造的、你我之间的来往书信,他也从来不曾疑我!” 这一番话声如金石,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要是平时听到,元绍早就高兴得跳了起来,说不定还要把凌玉城搂到怀里,狠狠地揉上两揉。然而此时他却只觉得一颗心脏冰冰凉凉,每听得一个字,就往深渊里多沉得一分: 对凌玉城而言,最重要的,难道已经是这个了么。 之前所有的喜欢呢,爱恋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和期望呢 凌玉城,你是不敢想、不敢盼,还是已经…… 不在意了? 他在这里患得患失,一墙之隔,直面凌玉城的宁秀却是又惊又怒。特别是听到凌玉城说,他伪造了两人之间的来往书信时,宁秀更是眸子一缩,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利了起来: “你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来见我,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拿我当好兄弟一样担忧关切的样子?看我笑话很有意思么?看着我傻乎乎地在你面前低头求援,还能开口叫我去死,你很开心,很得意么?——呸!” 完全失态的怒骂,终于被一声长叹悠悠打断。凌玉城并没有被激怒,然而清冽的声音里,也添了些许无能为力的寂寥: “景晖,”他的语气再一次回复了柔和:“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不管你信不信,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记着你我之间的情分的——虽然明明知道我被嘉佑皇帝关进死牢,背后有你的一份子;虽然明明知道这几年,你也没断了出阴招害我……” “虽然知道,你已经变成了贪生怕死,宁可叛国投敌也要活下去的小人,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皇子。” “我还是想要,最后再见你一面。” 那是他们抹消不去的过往。 先是七年同窗,而后又是十载君臣。在凌玉城于今二十七岁的生命中,赫然占去了大半——比起与元绍短短三年不到的相处来说,分量沉重了太多太多。即便经历了铭心刻骨的背叛与伤害,以凌玉城这样决绝的性格,仍然做不到全然陌路。 那是用血,用火,用背靠着背、肩并着肩的战斗,用共同分享的喜悦和悲伤,刻画在彼此生命当中的痕迹。他们之间,有共同的光荣与梦想,也有仅仅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就像方才,宁秀那句满怀恶意的那句轻语。对宁秀而言不过寻常,对他而言,却是凌玉城伤痛欲死都不肯吐露的秘密。 元绍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砰地摔开了房门,大踏步走到两人中间,森冷的目光直直刺在宁秀脸上: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出自文天祥就义前的绝笔 文天祥乃是真君子 第171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很快的,水榭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一喝之下,宁秀几乎是仓皇而逃,自有侍卫守在岸边回廊尽头,怎么把他带来的,还是怎么带回原处。伺候的宫人收拾了摔碎在地上的茶盏,沏上新茶,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碧叶亭亭荷风摇曳的水榭当中,就只剩下两个人相对而立。 元绍一颗心砰砰乱跳。刚才有人进进出出,为了矜持威严也为了事情的机密,他还能保持着沉默,到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哪怕反反复复地收拾心情,也架不住口里一阵一阵地发干。 他本能地选择了另起话题:“端王在朕手里的消息,虞夏现在还不知道,一旦知道,肯定会来要人。你看,是现在就公布出去好,还是索性隐秘其事的好?” 说到政事,凌玉城有些怅惘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他慎重地沉吟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陛下留着端王,想必是要当成对付虞夏的一枚棋子。既然如此,这棋子藏得越久,就越像是假的,倒不如趁着事情还新鲜,当着虞夏使节的面广而告之。至于他们要人么,随便找个借口回掉就是了。” “比如?” “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3 比如端王念及嘉佑皇帝驾崩,不得归葬祖宗陵墓,痛心疾首,特地前来谒陵。虞夏大凉,本是兄弟之邦,陛下视嘉佑皇帝之子犹如子侄,感念其孝心,留在大凉暂住……反正这种借口谁也不相信,只要台面上能过得去就行了。” “……”这种说法真有凌玉城的特色。睁着眼睛说瞎话原是政客本色,然而大家差不多都是心照不宣,借口云云谁都不会当真说出来,也只有凌玉城一边出主意一边还要点破。“那如果虞夏使节说端王是发动宫变、弑君杀兄的罪魁祸首,要朕把他交给虞夏呢?” “陛下视嘉佑皇帝为兄长,视其子嗣犹如子侄,不忍其身遭冤屈、令亡者泉下不安……如果有必要,我国愿为他主持公道。” “朕本来还打算给他随便封个什么安乐侯、忠顺伯之类的爵位的,给你这么一说……似乎只能暂时搁置了。” “让他自己泣血请求陛下保护就好了。”凌玉城眉梢一扬,一脸“你怎么这么纯良”的神色:“父皇驾崩,哀痛方深,本该在父皇陵前庐墓三年。然而身为人子,父仇未雪,不敢不惜此有用之身,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奔大凉……理由让他自己编去,陛下放心,他当年功课好得很,区区小事,怎样也能编圆乎了。” 如此理直气壮地不要脸终于让元绍失笑出来。一边笑,他一边指着凌玉城,连连摇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啊!” 笑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总是能感染人的。凌玉城神色也渐渐轻松下来,等元绍不可抑制的大笑慢慢停了,才肃容躬身,慎重地行了一礼: “臣特向陛下请罪。” “——怎么?” “端王之于陛下,是一颗得来不易的重要棋子。臣方才……只因为一己之私,就冲口而出激他自裁,实在是……大错特错。” 元绍唇边的笑容倏然收敛了一下。说实在的,凌玉城那句话当真大不妥当,再说得严重一点,他完全忘了他自己大凉皇后的身份,只一心一意由着性子行事……如果还要再欲加之罪,甚至可以说凌玉城逾职越权。像是否帮助虞夏皇子夺位这种军国大事,本来只有皇帝才能决定,而他竟然敢于擅自处断。 然而那又如何,他喜欢的,本来就是这样的凌玉城。 “你说这个啊,”元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倒没什么,他既然肯千里迢迢跑到大凉来,就没有因为你一句话去寻死的道理。左右他在大凉也有十年二十年好待,要是你一句话都受不起,那迟早也会出事。” 他手在空中猝然一挥,硬生生转回了话题:“咱们不说这个扫兴家伙了。朕进来,其实是想跟你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用尽平生最大的诚意吐出了两个字: “抱歉。” 澄净的眸子微微有些迷惑,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元绍虽然手心都开始冒汗,到这地步也只得按定心神,一口气说了下去: “朕很抱歉。之前,朕是没想到,不是故意违背承诺……日后,朕也不会,再像那天一样让你伤心。” “从今天起,朕的身边,只会有你一人。你放心。” 凌玉城定定地凝望着元绍,默然无语。 应该感激的,他知道。以帝王之尊,元绍向他道歉已经是纾尊降贵,更何况作出这样的承诺……从今天起,只有他一个。 这是天高地厚,从来都没有人得到过的恩典。 而且正是他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以往,更不相负。 可是,为什么胸臆当中冲突咆哮的却不是喜悦,而是几乎要把人生生撕裂开来的痛。 比封地归来,隔墙听到他在临幸宫人的时候还要痛,比起当天晚上,强迫自己平静地躺在他身下,不露任何异状的时候,还要痛。 明明都已经死心了的。明明都已经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单方面的、错误的动心,只要立刻忘掉就不会再感觉到疼…… 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用满口的血腥味压下涌到喉头的酸涩,他调整了一下站姿,毕恭毕敬地向元绍低下头去: “陛下圣恩隆厚,臣……愧不敢当。” “……长生?” 元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却由不得他不信。 不仅仅是因为凌玉城在用君臣奏对的态度向他辞谢,而是因为,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他从凌玉城身上,都看不出一点点喜悦的样子。 “……长生。”寻思片刻,他再次试探着开了口:“朕是认真的。朕既然答应了你,就永远不会违背承诺。你不用担心……”话音未了,凌玉城眼底就浮起了漫漫的笑意,轻柔地,然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 “陛下从不轻诺,言必守信,臣,是知道的。” “那你——” “陛下待臣之恩,天高地厚。只是,如此恩典,非臣子所宜受……臣,德薄能鲜,无以克当。” “这不是什么恩典!朕只是——”元绍烦躁地挥了一下手,在水榭当中困兽一般来回踱了几步,方才找到词句来描述自己的心情:“朕只是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伤心而已!长生,”他热切地望向凌玉城,“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陛下是刚刚听见了宁秀的话了吧?”即使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凌玉城神色还是不变,唇边也依然带着柔和的笑意: “臣的身世,陛下一直是知道的。臣的生母,当年虽然发誓和臣父再不相见,却为他伤心了一辈子。所以臣从出仕开始,想的就是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个人好……这个想法,确实曾经和宁秀提过的。” 眼见元绍因为被揭破了偷听的事实,面上略微有些尴尬,凌玉城也不为他转圜,目光轻轻低垂了一下,眼底唇边的轻笑,越发显得飘渺了几分: “后来,臣……就什么也不想了。” 后来,成了北凉皇后,就什么也不必,也不能再去想了。 少年时代,纯粹而透明的企盼,因了日后的变故,此刻说来便显得格外惨痛。元绍心底也是一揪一揪地发疼,转念一想,却觉出了不对来: “长生,”他的语气转为了郑重:“朕曾经说过,除非你愿意,朕绝对不会碰你一下。你该是明白朕的意思,所谓愿意,指的是两情相悦。那天晚上,你让朕近身的时候,难道对朕就没有一点点的欢喜?” 长窗外,忽地波剌响了一声。一道金红闪过眼角,是荷塘里游动的鱼儿高高跃出水面,鱼尾甩起一串水珠,将折成七色的阳光反射进了水榭。 刹那间,微妙的动摇从凌玉城脸上一掠而过。 而几乎是立刻,元绍的问题就跟着追击了下来: “要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4 是喜欢朕,你当真就不期望,一生一世,朕与你只有彼此?” 怎么会不期望呢? 那天晚上,是你先答应了我的啊! 可是…… 可是,如果不是真正出自内心,如果不是爱恋到了一往无回的地步,纵使承诺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会后悔的。 到了后悔的那一刻,纵然你出于自尊还愿意坚守承诺,也会不快,会厌烦……最终,我们的情分,就会在这日复一日的忍耐当中消磨殆尽。 到那个时候,哪怕君臣之份,或许都已经不可得了。 凌玉城静静俯首下去。唇齿间鲜血的味道已经淡了,然而些微的铁锈气息,仍然给他的声音带上了刀锋一样的坚决: “臣,不敢逾越人臣本分。” 元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还是不对,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还是不对……他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可单凭本能就知道,掩藏在凌玉城平静恭顺外表下的,一定还有其他更深的东西…… 是了,是了。凌玉城在他面前常是言笑无忌,口口声声谨守臣节的时候,只有,只有—— “你根本不是不想。你是不敢对不对?你只是不敢!” “陛下——” “期望的话,伤心的话,觉得朕违背了诺言的话……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对朕说呢。” 恭谨的面具终于被打破了。凌玉城慢慢扬起脸,对上元绍的目光,唇边柔和而缥缈的笑意,终于一丝一丝地化成了苦涩: “可是,臣,又凭了什么,来告诉您这些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样的承诺,视为恩典呢? 有同学问我放假能不能多更…… 既然放假了,大家书评也多写点呗?米有书评鼓励米有动力…… 第172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元绍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开口之前他也预料过凌玉城的反应:可能欢喜,可能怨怼,也可能,会有这些日子累积的伤心需要倾泻……却不防凌玉城先是矢口否认,待到否认不了的时候,便索性连交谈的大门也一并关上。 甚至在说这种,关于喜欢、关于爱恋的话题时,也是一副平静淡漠的样子,浑不似方才与宁秀交谈乃至争吵的凌玉城那个会笑、会怒、会讽刺挖苦会直抒胸臆的凌玉城那个鲜活的、真实的,摘去了所有面具的凌玉城! 到底有多久,凌玉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这样一面了? “凭什么告诉朕?”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难道不该是朕来问你,凭什么不告诉朕么。” 一股略带烦躁的怒气从心头涌起,让他的语速连带着加快了不少:“你以前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不对朕说。遇上难题的时候也是、生病受伤的时候也是、连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都是!朕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让你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 “陛下” “要不是朕偶然发现,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连宁秀那个家伙都知道的事情,偏偏就不肯告诉朕” 他倏然住口。而凌玉城的脸上,血色已经瞬间褪净。 元绍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说得重了。这话说轻点只是抱怨,说重点却是在指责凌玉城欺瞒主君心向故主没等他婉言解释,凌玉城已经倒退一步,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陛下此言,”他的语速极慢极慢,偏生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一字一字,从元绍心上隆隆碾过: “臣死无葬身之地。” 而后,他弯腰俯首,一丝不苟地叩首下去,额头静静地贴上了地面。 久久不起。 元绍全身冰凉。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凌玉城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不愿告诉他,而是在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凭恃,来向自己提出这种,已经完全逾越了臣子身份的要求。 他能有什么凭恃呢? 身为虞夏人,凌玉城在北凉没有半点根基。封地也好,权柄也好,一切一切,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赐予能赐予,就能够反手之间加以毁灭。 就像凌玉城刚刚说的那样,一旦被猜疑,一旦君臣之间的信任崩裂凌玉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处境,让凌玉城怎么能不小心翼翼,怎么能不恪守臣子身份,不敢逾越哪怕最微小的一点。 而就在方才,凌玉城还在那个虞夏皇子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着“陛下相信我”,转瞬之间,他这个做主君的就给了这样一击!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朕并不是这个意思……长生,朕只是……” 一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元绍一边急匆匆抢步上前,俯身来拉。手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凌玉城很顺从地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低头垂手,端然肃立。即便听到他翻来覆去的解释,也并不抬头,只是保持着一个臣子最合宜的端肃仪态,无嗔无喜,不动不言。 这样的平静只能让元绍益发心里没底。他也知道这番是把凌玉城伤得狠了,不敢强来,只小心翼翼地加以解释。凌玉城初时并不说话,直到元绍开口道歉的时候才抬起眼睛,目光和他轻轻一碰,便再度垂落下去: “陛下言重了。臣刚才那话本来就不妥当,陛下有所误会也是常理。致歉云云,身为臣子,万不敢当。” “长生……” “陛下要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容臣告退了。” “长生!” 不假思索地,元绍一把搂住了凌玉城,紧紧揉进怀里——然而被他拥抱着的人却是冰冷的,从头到脚,从发丝到指尖。任凭他双臂怎么加力,怎么摸索着与之十指交缠,怎么低头去寻找他的双唇,凌玉城的神色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凝视着他的双眸从头到尾都是宁定淡漠,如同冰雪—— 仿佛是在说,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 元绍终于颓然放手。 而离开他怀抱的一瞬间,凌玉城轻轻地倒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陛下,容臣告退。” 伸出去挽留的手徒劳地垂落在身侧。而凌玉城已经缓步出了水榭,四周碧叶接天,红花欲燃,只有他一身黑衣步步远去,与鲜丽到了极点的夏日景致格格不入。 然而,随着那个挺拔的身姿逐渐远离,整个御苑都跟着黯淡下来。那深沉肃杀到了极点的身影仿佛是一个黑洞,单单是经过,便已经吸尽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 水榭中,元绍黯然地收回了目光,举手掩面。 凌玉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置身于演武堂内的石室——冰冷的石壁,空空荡荡没有半点陈设的房间。这间专为运炼内功所设的小室里,触目所及,一切都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5 和当年诏狱当中的死牢相似到了极点。 唯一的不同,就是死牢里至少会有一面是栅栏,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小小的油灯,方便狱卒确定犯人没有自尽。不像这里,结实的铁闩一旦落下,和墙壁同样厚重的石门,就把一切动静和目光隔绝在了门外。 凌玉城默默地坐倒在墙角。全由巨石砌成的演武堂本就比外面凉爽,这间特砌的小室,又是整个演武堂里最安静的所在。这样的设计在镇定心神、防止内息紊乱方面相当有效,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练武的时候,夏日薄薄的衣衫,完全挡不住石壁上渗透过来的阴寒。 寒气一阵一阵渗入背心,凌玉城却是恍若无觉。他甚至把身子往角落里蜷得更紧了些——厚达尺许的石壁就是有这个好处,隔光隔音,不会震动不会倒塌,也不会……突然有一把利刃,从你以为安全的背后刺将过来。 再冷,也没有跪倒在元绍面前,额头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冷。 他其实知道元绍只是气急了口不择言的。那后面的许许多多解释,许许多多道歉,他其实,都一字不差地听在了耳里。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一介臣子而已。 哪怕同床共枕,哪怕托以腹心,君臣之间,一步之遥就是天堑。任何形式的冒犯和逾越,带来的结果,都只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骄横跋扈,不知收敛,狂妄犯上,无人臣之礼!别提什么功高震主什么倾轧陷害,你是活该!” “对朕都不肯说么?” “侍君以诚,事君以忠,很好。以后,有什么话也和朕直说就是……” “看来朕过去实在是太宠你了既然这样,你就给朕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什么是人臣本分!” “你不依不饶的,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满意!难不成还要朕废太子不成” 那是他曾经坠入过一次,再也不想碰触第二次的深渊。 君臣之别,深如渊海。这是他一直明白的,也是元绍,一直在反反复复提醒、告诫的。 不该想的事情不要想,不该碰的东西不能碰。莫恃权,莫恃功,莫恃宠。 事君之道,惟敬惟忠。谨守臣节,莫逾本分。 方丈斗室天光不透、声音不闻,除非刻意数着自己的心跳呼吸计时,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凌玉城抱膝蜷坐屋角,把头埋在双臂当中,很快,就让自己静滞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 无思无忆,无想无觉。 时间在这样的空白中已经失去了意义。寂静被打破的那一刻,凌玉城要连眨好几次眼,才能分辨出外面呼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元绍: “长生!”厚重的墙壁在内力面前如同无物,持续不断的呼唤声带着焦灼,一声声震响在耳边。虽然因为内力传音,本来就比正常的语声低沉了不止一筹,凌玉城仍然从中辨识出了干涩和沙哑: “长生,你还好么?” 凌玉城本能地长身而起——这在平时异常简单的动作却没有能够成功,发麻的腿脚完全用不出力气,而冰凉的脊背也只略微挺直了一下,随即再次砸回了墙角。 真是,狼狈啊…… 微微对自己苦笑了一下,凌玉城反手一按墙壁,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子,慢慢走过去。拉开门闩,元绍果然是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看到他现身便一个箭步抢上前来,伸手要拉,却在触到他手臂之前的最后一刻缩了回去。 “长生……” “臣无状,劳陛下担忧了。” 元绍担忧关切的神情落入眼底,凌玉城心头微微一动,立刻克制住自己的心绪,毕恭毕敬地低头施礼。膝盖还未弯下,毫不意外地就被一把扶住。 “长生,”那个因为长久呼唤,而使得嗓子都开始沙哑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痛苦:“你不必如此。是朕……是朕,对不起你。” “陛下何出此言。” 并没有甩脱那只紧紧抓住自己小臂的手,凌玉城微微抬头,与元绍四目相对,容色平静,口气恭谨: “原本是臣说话不妥,让陛下有所误会。臣贸然告退已是无状,承蒙陛下不罪,臣……感激在心。” “可是——” “陛下,”凌玉城眼底的微笑宁静而飘渺,然而元绍没能出口的所有歉意,都被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堵了回去: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作者有话要说:  “你告诉他都不肯告诉我!”陛下您这个动作,其本质是在吃醋…… 发现这一章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三分之一…… 另外,这次的大修,从下一章,也就是173章开始 大家记得看哦 第173章 男儿应是重危行 从那一天起,元绍再一次领教到了什么叫做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凌玉城完全不违忤他的任何意思,从出诸于口的命令和指示,到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哪怕是一个眼神。不管是从玄甲卫选取老卒进军校执教,还是安排调动青州的官员,抑或是取一卷书、倒一杯水,凌玉城都会安安静静做好,做到哪怕是最苛刻的旁观者看来,也完全无可挑剔的地步。 他只是,不再笑了而已。 那些曾经的亲密自在,曾经的无拘无束,曾经让元绍心底痒痒或是会心一笑的撩拨和戏谑,已经被完全掩盖在了面具之下。元绍能看到的,除了恭谨,还是恭谨。 这甚至比凌玉城刚到北凉的时候更糟。那时候,凌玉城在他面前时不时地还要亮亮爪子,挑战一下他的容忍度或许也是因为,那时候的凌玉城,甚至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而如今,这个谨守臣节全无逾越的凌玉城,却第一次,让元绍产生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是没有尝试过和他好好谈谈,解释,道歉,施恩,能想到的法子一样一样使了个遍。凌玉城每次都只是静静聆听,婉言辞谢,任他说得口干舌燥,也只有低眉垂目,不给半点他想要的回应。 有一段时间,元绍简直以为眼前这个人的心是铁石做的铁石也有销熔的那一刻,凌玉城却是任凭他千言万语,都没有半点回心转意的样子。 然而,当他看着凌玉城一次次在他半夜转侧时蓦然惊醒,一次次在迎上他视线时本能地绷紧了肩背,甚至连续两个晚上,在交手的时候应对失措几乎受伤元绍终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这一夜又是无眠。和往常不同,这次却是为了八百里加急,半夜叩门送进宫里的一份军报元绍披衣坐在窗下,仔仔细细将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转头发问。 凌玉城的目光飞快地闪动了一下。元绍以为他会要求看看军报,却不想凌玉城抬头一扫之后,仍然规规矩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6 矩地坐在小几对面,双手平放膝头,凝然不动。 “陛下何出此言?” “你看看吧。”元绍抬手将帛书递了过去。光润菲薄的丝绢摊在他掌心,被窗缝里透进来的夜风一吹,其中一角蓦地扬起,而后又飘飘荡荡地从指尖垂落下去。几乎是同时,凌玉城笔直地站了起来,双手伸出,端端正正地托在了帛书下方。 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元绍有些惘然地凝视着那双手以前,凌玉城根本不会起身,充其量伸一下胳膊,两个指头一拈,把军报抽过去了事。甚至有时候会干脆斜倚在他身边,就着他的手里一起看,嫌看得不方便了,还要碰碰他胳膊手肘,示意他把东西挪上一挪…… 而不是,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子,双手来接。 一晃神的工夫,他的拇指已经重新按住了丝帛一角,而没能顺利接过军报的凌玉城已经收回了手去,在原地垂手肃立。这时候再递一次已经刻意了,元绍强忍着没有皱眉,抬手虚按,示意凌玉城落座:“肃罗吕光羡,你知道多少?” “落雕都督么?”哪怕是连续多少天没能睡好,又半夜被拉起来看军报,仍然不能阻止凌玉城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十七岁成名,历任肃罗国大将军、太保、左丞相,执掌肃罗十万大军,四十年用兵未尝一败” 元绍听到一半已经想笑了。如果是他,提到吕光羡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三朝元勋,一门贵盛,女为皇后,子尚公主,举国兵将悉出门下……而在凌玉城眼里,这些人臣顶点的荣华富贵,都赶不上那十七岁少年的一箭落雕,赶不上,四十年铁血征战,赫赫威名。 肃罗,那个大凉东北方向的国家,正因为有那个人,才一直屹立于当世,没有变成大凉的国土一角。 然而这笑意也仅仅是一闪。凌玉城眼底的亮光也渐渐暗了,在帛书上凝注片刻,再抬起来时,已经多了几分惊异: “陛下怎么突然提到此人?” “他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并不比倏然被夜风卷起,又静悄悄落在地面的丝绢更重。凌玉城却是一震,想要俯身去拾,肩膀一动却又停住,怔怔地听着元绍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而后放低声音,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满门抄斩。” “肃罗国主,自毁长城。如今吕氏满门全灭,只有他年方七岁的小孙子,被死士护着投奔我大凉而来,目下已经越过了关境——如今肃罗门户大开,你可愿为朕,提兵北上,开疆拓土?” 灭国之战这么大的事儿,当然不可能由元绍一言而决,也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用“放你出去散散心”的口吻,就定下了领兵的主帅。 但是,一封足以半夜叩门送进宫禁的军报,在第二天的朝议上,优先级别也是第一位的七八个大臣头碰头地商量了一下,又把能够调出的兵力、物资合计了一遍,太阳还没有彻底落下地平线,元绍就在紧急起草的圣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双手捧起玺印,端端正正地印了下去。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抓住?而且肃罗又不是那种出名能打的国家……那个国家的问题是地势偏僻寒冷,一旦拖进持久战,到了冬天就只能乖乖败退……没看前朝曾经三征不成,结果反而丧师灭国么? 但是大凉的优势是什么?不是那些慢慢腾腾,一天走不了五十里路的步兵!是骑兵!是千里奔袭!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长途奔袭,眨眼工夫,就到了你家大门口,踹破房门进来了! 况且大凉从来不是什么讲究王者之道、讲究师出有名、讲究温良恭俭让的国家!从铁勒族崛起的头一天起,刻在它骨子里的就只有扩张! 至于补给?辎重?不方便带,还不方便抢么?孙子兵法里都写了“因粮于敌”,更何况大凉的骑兵里,就有专管抢东西的那个序列!正式编制! 于是,徐徐下沉的血红残阳中,凌玉城单膝跪地,从元绍手中接过他刚刚解下的长剑,郑而重之地系在了自己腰间。 和上一次巡游途中的出兵不一样,和上上一次假作负气离开,而后潜入虞夏的征战不一样,这一次,凌玉城是在所有军国重臣的观礼之下,从元绍手中接过天子剑、也接过节制诸军,调用一切所需资源的权力。 “阃以外,将军制之。” 简简单单一句仪式性的命令之后,凌玉城起身、倒退,铠甲铿锵,肃然一礼: “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黑云漫卷,扬长而去。 自昭明殿自承天殿,重重宫门次第而开,接着,在凌玉城背后,一层一层地依次合拢。 遮断了猎猎的旗帜和翻飞的披风,也遮断了,元绍始终凝望,不曾稍离的目光。 凌玉城在京城只留下五百卫队。这点人马,刚够勉强维持军府和庄园的正常运作,外加值守禁宫西华门,确保凌玉城的军报能第一时间送入宫中。他携着近身护卫一路向东北疾行,直接扑进了广武卫的辖地,而集结完毕的玄甲卫也奉诏北上,在大军出关之前,将将赶上了主帅的步伐。 这一役,玄甲卫精锐尽出。凌玉城八千旧部带去五千,从青州当地招募的青壮三千,俘虏的海西野人中简拔了四千人,另外再从年初俘虏的北蛮丁壮里,矮子挑高个地紧急拎了三千人出来。浩浩荡荡一万五千人,调空了凌玉城的大半家底,只在偌大的青州留下维持秩序的最基本力量。 而这股铁流还在行进中继续壮大。出京不久,广武卫的一万兵马便立刻汇合上来,随着玄甲卫奔驰出关,沿着海岸线向东北疾行——八百里之后海岸线折而向南,转折点上最繁华的重镇襄平城里,白山卫、黑水卫各自五千骑兵已经厉兵秣马,静静相待。 连凌玉城花了两年心思羁勒安抚的海西野人,也勒紧裤腰带挤出两千号人来,昼夜兼程赶到了襄平。 去老林子里吹号集人的海西族酋们是这样说的:“跟着大人去抢,准没错儿!一抢一个准!” 将近四万出身互异、来历各别,连语言也没办法相通的大军,就这样在肃罗国的国境之外,集结到了凌玉城的麾下。 旌旗猎猎,浓烈到刺目的蓝天下,凌玉城挽缰伫马,看了一眼城下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那天际尽头尚不可见的肃罗国都。 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兵过十万,扯地连天。此刻他麾下的军队虽然还不满四万,然而都是骑兵,甚至大部分一人双马的缘故,行军起来,仍然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这一程,足有三千里之遥。 三千里啊。自京城到襄平,哪怕军报八百里加急、快马报入宫中,也足足花了四天四夜的时间,其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7 间换马不换人,不知跑死了几匹驿马。而大军集结,长途行军,纵是轻骑快马,从元绍下令到今天,也已经斗转星移,月缺再圆了。 劳师袭远,千里趋利——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这一战,致胜的要点并不在出其不意上。 “禀报大人,吕氏嫡孙吕钟在外求见!” “——宣!”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把之前写的一大段全部推翻,然后重来。 非常非常对不起,以及,感谢还在耐心跟着看的大家。 嗯,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大情节了。 第174章 康王番外 绫罗妆束出娉婷 有一句老话,叫做“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如果苏台臻是北凉女子,大约一时半会儿还体会不到这点。左右康王殿下是男子,是贵人,身为女子穿他几件衣衫拿他两件首饰没啥大不了的——可苏台女子为尊,一片温柔小意,给心仪的佳人送这送那的,从来都是苏台臻自己…… “而且四季衣裳,贵重首饰,这些东西在苏台都是未婚妻送给未婚夫的呀!”拈起额饰中央那枚光华四射的淡金色珍珠,再看看下面叠放着的绯色罗裙,苏台臻很是苦恼地抱住了脑袋。“啊啊啊啊,和外国人打交道就是麻烦!” 算了,后天赴宴的时候,准备一份合适的回礼好了。据说那位康王殿下最喜欢美人,人是不能送,送几幅美人图还是可以的。另外就是苏台女子喜欢的首饰,康王殿下自己虽然用不上,给公主妹子做首饰的时候有个新样子参考,也比他自己抱着脑袋苦思冥想要强。 很好,就这么定了! 信心满满踏进康王府的苏台臻并没有想到,她是在一大堆五光十色的衣料当中看见康王殿下的。 “你可算来了!”那个据说能做很漂亮的衣衫,还热衷于设计新样首饰的北凉男子几乎被埋在了绫罗绸缎里,看到苏台臻进来,一脸“得救了”的表情向她招呼。“来来来,我这儿新来了两大车料子,据说都是苏台的特产——这些我认都不认得,老妹偏逼着我立刻给她做出新裙子来!” 苏台臻忍了又忍,还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她慢慢走过去,和康王肩并着肩,看向那些流光溢彩、五色缤纷的衣料。康王殿下想是被公主殿下逼得急了,恨不得今天拿到料子,明天就有亮闪闪的新衣服穿到他妹子身上,一口气把所有新到的料子摆了出来。宽敞的花厅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全都是搭着缎匹的衣架,人在其中走动,简直有走在五色云朵当中的错觉。 哪怕丢了这个王位,改行去绸缎铺当伙计,也饿不死这位皇子殿下——苏台臻恶意地在心底吐槽。 纺纱织布,裁衣缝补,在苏台其实是属于男子的功课。但是女子追逐美丽的天性绝不会因此而改变,所以苏台臻看到这些衣料,哪怕不是每样都叫得出名字,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她由康王陪着慢慢走过一圈,看了个大概,便开始毫不迟疑地发号施令: “这匹、这匹,还有这匹,搬出去。糊窗户的纱再漂亮也不能穿到身上——还有这边四匹重锦,这么厚的锦只能用来做椅披和靠枕,搬出去!” “这两匹水墨弹花绫只能拿来做帐子,还有这匹虫草绫也是。做大礼服的金凤祥云缎怎么也混进来了——统统搬出去!” “这几匹焦布和鱼冻布都不错,又凉快又不粘汗,可惜太透,只能私下里穿。公主殿下要的是宴席上的衣服吧?”看到康王点头,苏台臻气势万千地一挥手:“搬出去!” 一会儿工夫,花厅里刷刷地空了一大半。侍女们每抬出去一个木架,康王殿下就要摇头叹气一回,那个小眼神又是懊丧又是心疼,看得苏台臻都有些不忍,终于瞅了个没人的空子开口安慰他: “其实……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在我苏台,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只不过给公主殿下做裙衫不合适罢了……” “我哪里是为了这个!”康王耸了耸肩:“这些都是父皇赏下来的……十成有十一成是青州的贡品,去年拿来抵充岁赋的。要是父皇知道收进库里来的都是这些货色……” 关键是,父皇赏下去的可是真金白银,牛马也是挑最健壮的! “青州?”苏台臻眼前一亮:“听王叔说,去年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难道……” “答对了。”康王给了她一个有气无力的眼神:“就是父皇带去虞夏的那笔钱。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回国库的时候全都变成了苏台锦缎——如果里面不是有那么多椅披啊窗纱的就更好了。” 哦原来是那位美人皇后的聘礼换的……苏台臻顿时觉得这些在苏台连赏赐大臣都够不上,她平时根本不穿的料子全数闪亮起来。她轻轻转了个圈子,双手托起一匹藕荷色的轻绡,歪着头对康王轻笑: “你看,这个做条披帛岂不是正好?” “倒也是——” 然后,轻烟薄雾一样的绡纱,就被男子有力的手臂抖开,轻轻地拢在了苏台臻的肩头。 男子身上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台臻偏了偏头,有些不习惯地挪了下身子。苏台男子以端庄贞淑为美,像这样若有意、若无意,却让她感到些微压迫性的追逐,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新鲜的经验。 不过不讨厌……苏台臻在心底悄悄地评价。康王身上的香味是她喜欢的,清新淡雅,不注意的时候会悄悄扑入鼻端,仔细去闻,却怎么也捉摸不到。不像那些赳赳武夫,身上浓烈的熏香味道跟汗臭混在一起,让人稍微走近一点都要背过气去。 而他的动作也很有分寸,若即若离。为她披上轻纱的那一瞬,手臂围拥着她的姿势近似环抱,然而指尖掠过肌肤的触感,并却不比落在肩头的绡纱更重上一分。 若是彼此有意,这样的动作,已经足以拨动心弦。而如果实在无意于此,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忽略过去,谁都不会伤了面子。 是个有趣的人呢。苏台臻嫣然一笑,略低头扫了一眼肩上的轻纱,轻轻抬手拂开。樱唇刚启,康王就已经上下打量着她,摇头笑了一笑: “哎呀,这匹纱太轻太薄了,做披帛不太合适呢……” 不等苏台臻回答,他已经趋前一步,双手拈住薄纱两端向外一抖,而后微微矮身。十指翻飞间,流水一样的丝帛绕上女子柳腰,缠了两转,最后被固定住的时候,已经打成了一个不松不紧的漂亮花结。 动作不可不谓大胆,靠得最近的时候,暖暖的鼻息已经喷到了苏台臻的鬓角,然而指掌却没有挨近任何会让女子觉得唐突的部位。苏台臻还没来得及嗔恼,康王已经回了原位,一进一退之间,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简直让人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8 无法相信他是以自幼体弱、无法习武闻名北凉: “你看,这样就很漂亮了不是?“如果能绣花就更好了,一条绣满蝴蝶的轻纱罩在百花长裙上面,随着步子轻轻飞动,看起来岂不是蝶舞花丛似的?我妹子穿了一定出彩!” “……贵府的绣娘有这手艺?” 苏台臻冷静的提问打断了某人的脑子发烧。康王哀叹一声,双手抱头: “没有……就算有也来不及,老妹下一个休沐日就要穿的……” 就算从来不绣花,也不代表他连常识都没有啊!这么繁复的花样,十天之内绣完肯定来不及的! 去宫里找他父皇要绣娘?他还不想找死……妹子要这要那不过跟老爹撒个娇,他这个堂堂皇子为了替妹子做衣服去要绣娘,父皇就算体恤他不能习武,这一顿暴打也不是好挨的! 苏台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康王苦恼的样子实在太过有趣,而且……足够真诚可爱。她忍不住伸出手,白玉一样的手掌在康王眼前挥了挥。看到他的眼神由散乱而集中,随着自己指尖的移动来回乱晃,才屈起手指,做了一个握笔的动作: “笨啊!绣花来不及,画上去不就得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康王重重地拍了下脑袋,在大堆大堆的锦缎当中翻找一阵,便挑了一匹真青色缠枝莲妆花纱,打算给妹子做成八幅湘裙。还在四处寻摸可以罩在上面的绡纱,苏台臻忽然一击掌,哗哗翻了一回,拣出匹玉色素纱来,不由分说塞到康王手里。 “喂这料子太厚了不合适罩在上面——” “不是给你罩在上面的!笨蛋,你把它当衬里试试!” 这一次的宴会,清河公主大出风头。玉色素纱在罗裙下若隐若现,步履轻移间,莲花之下若有水波摇荡。所过之处,一众贵妇少女无不啧啧称羡,当场就有人向清河公主商借府里的高手绣娘…… 而全程参与了设计制作的康王殿下,正笑吟吟地把一枚华胜簪上苏台臻发顶,小心翼翼地替她正了正垂到额前的珍珠。 “多谢姑娘援手了……小小礼物不成谢意,只盼为姑娘稍增颜色……” 有些粗糙的指节擦过眉心,苏台臻微微垂着眼睛,目光盯在康王开阖的唇间,流连不去。 一个男人连嘴唇都这么好看,真没天理了…… 好想,嗯,尝一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拿皇后的聘礼换的东西给公主做衣服神马的…… 总觉得脑洞有点奇怪(并不是) 苏台臻:亲爱的,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这么好闻? 康王:保持清洁,每天洗澡,另外不要吃异味太重的东西,饮食尽量清淡…… 苏台臻:我是想问你用了什么香料…… 康王:这个就是商业秘密咯……(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宫里随便拿的……) 第175章 督亢图穷见宝刀 没多久,一个小小的,雪白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城头。 肃罗历来自诩礼仪之邦,衣冠文物,和中原上国一脉相承。丧服自然也如虞夏一般,是以远远望见那个全身缟素的小小孩童,众人便知,是那个被死士护着逃出国境的,肃罗吕氏仅余的骨血。 凌玉城只扫了一眼,就垂下目光,轻轻把靠在身边的小弟子往怀里拢了拢。 被他在肩上这么一按,小十一往他身边挪了半步,随即再次挺直了脊背。凌玉城微微倾身低头下望,正好看到小弟子竭尽全力站直了身子,绷紧下巴,高高昂起了头隔着十步远,两个年龄相差一岁,个子却拉开了半个头的孩子相互对视,彼此都在惊讶对方年龄的同时,带上了一点较量和评估的味道。 一个千里逃奔,再加上丧亲之痛,刚刚大病了一场。小小的脸庞苍白消瘦,粗麻孝服晃晃荡荡的,几乎是挂在身上,连步履也是虚浮蹒跚。另一个三千里随军急行,哪怕一直是由大人抱在马前,哪怕是在衣食住行上尽力照顾,也已经疲惫不堪,刚刚踏上城头地面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打晃。 然而,此时此刻,四目相对,却是一副谁都不肯服输的样子。 凌玉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那孩子显然是被人预先教导过,只惊讶了一瞬,就收敛了所有神色,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臣吕钟拜见大人” 一句未完,满满的哽咽已经把嗓子塞了个严实。他单薄的肩头起伏了两下,终是一头叩在地上,放声嚎啕: “大人,求您求您为我家报仇!” 随着这一声,跟他上来的死士家将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哭声四起。 凌玉城且不忙着答应,先低头去看小十一的反应。那孩子一跪倒,小十一肩膀就微微垂了下来,有些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满脸都写着“没劲”、“不甘心”。被凌玉城拍了拍才端整了脸色,一副高贵从容样儿站在当地,浑似刚才那个一脸戒备和人对峙的孩子不是他似的。 真像是一头小狮子,对上一头狼王的幼子啊…… 带小十一出来开开眼界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就是让两个孩子做个伴,似乎也可行呢。 只不过小十一最近也累得很,看那张小脸,原本粉雕玉琢的,这会儿都没了光泽。那个吕家的孩子就更糟,据说逃出国境就病倒在床,被送到襄平城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知,足足烧了快十天才缓过来。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分开养息几天,免得小十一过了病气…… 一边想着,凌玉城一边安抚地在弟子肩上加了点力道,随即右手虚抬,示意免礼。等近身卫士上前扶了那孩子起来,他才斟酌着措辞,慢慢道: “吕氏累代元勋,国之柱石。如此忠良,无罪罹难,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小公子放心,吾千里远来,就是为吕氏一门,昭雪沉冤!” “多谢大人……” 吕钟呜咽着答应了一声,眼泪立刻涌得更凶更急。凌玉城身边的卫士扶了人起来便已退开,剩那孩子孤零零站在当地,在众人评估打量的目光下抽噎着,不一会儿就哭得满脸通红。 他身边两个家将一左一右跪着,一个绷带裹了半个身子的想要劝,又笨嘴拙舌,想要伸手去给小公子擦眼泪,满是老茧裂口的大手一伸出来,自己都不敢往小公子脸上抹,只急得头上冒汗,扎煞着两只手不知做什么好。另一个伤得轻些的却是大力磕了几个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大卷东西,把那东西高高举过头顶,膝行上前: “多谢大人恩典!咱们是厮杀汉子,只有一把粗力气,大人要为家主人报仇,只管使唤小的就是!这是临走前少爷塞过来的,嘱咐说谁给咱家报仇,就让咱们把东西给谁……” 立刻有卫士横身一拦,把人阻在七步之外,只将东西奉到凌玉城面前。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89 解了系绳一折一折地展开,河流道路、关隘城池一一呈现,果然是一张地图,凌玉城却看也没看,挥手道: “小公子不必多礼。你远来辛苦,又是带病在身——来人——” 当的一声,一缕银芒从卷成大卷的羊皮地图中直坠地面,与此同时,被卫士挡住的吕氏家将猛然暴起,直扑凌玉城身边的十一皇子! 变起俄顷,小十一只来得及向后仰了一仰,恶风就已经扑面而来。那张愤怒狰狞兼而有之的脸越逼越近,他本能地握住了腰间的小匕首,刚拔出到一半,整个视野已经暗了下来。 “砰!” “有刺客!” “保护大人” 四面八方的惊呼中,小十一努力地向左伸了伸脖子,什么也看不见;再向右伸了伸脖子,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两条壮汉并肩站在前方一步之遥,手中各持一面半人高的大盾,连人带盾往那儿一杵,就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就算蹲下来,从那两个卫士的腿缝里,也只能看到乌沉沉的盾牌…… 呜……嗷! 小家伙懊丧地耷拉了一下脑袋。这时候又不能要师父抱起来往外看,只能把耳朵拼命竖直,侧耳倾听外面响成一片的呼喝声、斥骂声、兵刃出鞘声、肉体撞击钝物的沉沉闷响。闷哼和痛呼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小孩子稚嫩的惊呼,听得人心底格外发凉。 一切都安静下来,面前大盾终于移开的时候,所有吕氏来人都被卫士们两个服侍一个,倒剪着双臂按在地上,更至少有一把刀剑指着要害。那个吕氏嫡孙也不例外,小小的一团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卫士摁得死紧,额头紧贴地面,死命挣扎都抬不起来半点。 小十一不安地动了一下肩膀。那是一个孩子,他想,是和他几乎同龄的,刚刚遭受了灭门之惨的孩子曾经也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怕身为臣子,从家人那里得到的疼宠却肯定不比他少…… 一旦遭难,也只能这样毫无尊严地被人按倒在粗粝的砖石上,五体投地。 他张了张嘴,又立刻紧闭起来。这里做主的不是他,小十一想,贸然开口,只能让师父为难…… 然后他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轻轻笑声。 “这是干什么?”师父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小十一本能地想要抬头去看,下巴颏扬起到一半,忽然想起仪态问题,赶快往下一沉顿时只觉得脖子“咔嚓”一响。肩头立刻被轻轻按了一下,小十一抿着嘴唇端正了站姿,听师父含笑的声音继续发号施令: “把孩子放了。下人行刺,关小公子什么事?” 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松了下来。几个被刀剑指住还不太平的吕氏家将停止了挣扎,偏过被压在地面上的头颅,一瞬不瞬地看着小主子被扶起来带到一边。看到有人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用衣角为孩子擦去脸上沾染的尘灰时,不止一个人长长出了口气。 “好啦。”小十一也跟着偷偷松了口气。只是他刚刚放松到一半,凌玉城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在了那里: “你为什么要行刺小皇子?身为吕氏家臣,你这是想害死你小主子么?” 一瞬间,怀疑的、忿恨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刚刚暴起动手的家将身上。 那人被打得极惨。虽然还是有两个卫士牢牢摁着他,然而即便是小十一,也看得出他根本就没有起身的力气了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双臂不自然地软软垂在身侧,就连两条腿,也弯折成了奇怪的弧度。身前的地面上满是鲜血,血泊里散碎着几十颗细小的白色物体,东一颗西一颗地闪着光芒。 听到凌玉城问话,他口中荷荷几声,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却是努力了几次都宣告失败。直到摁着他的卫士实在看不下去,抓住他头发用力往后一扯,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才暴露在了贵人们的视野里。 随即,含糊的,语音急促的咆哮,连着鲜血一起喷了出来。 小十一茫然地听着。后面几个同样被按倒的吕氏家将却是一震,顾不得刀剑架在脖子上,昂起了头,放声对吼。一来一去喊了几个来回,才有当地的舌人凑近了,急急回禀: “那刺客是说,老主人一生忠义,到死都不肯叛国,他们引外人来报仇,是让老主人死了也闭不上眼……” 口齿再伶俐的人,一下子被打落了满口牙,说起话来都要四面漏风。何况那刺客说得还是肃罗话——急起来,谁会放着自己的母语不用,拿磕磕绊绊的外国话去吵架? 那刺客虽然跟着老主子学会了铁勒官话,刚才在凌玉城面前禀告时也能说上两句,此刻生死关头,仍然是一口肃罗话滔滔不绝。只苦了职司翻译的舌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从他们自己人争吵的上下文里拼凑出这些意思来: “老主人当时被骗进宫,奸臣埋伏了心腹乱刀砍下,老主人当场重伤……当时还是能逃出来的,可老主人说,你们常常做这种事,我却不能负国家……束手被他们砍死!老主人泉下有知,怎么会让你们带了外人进来,攻打自己的国家?” “可报仇是少主的意思!也是少主把地图交给我,让我带了小公子逃出去的!他们杀了老主人,还要杀少主,杀老主人满门,杀我们的兄弟!凭什么!” “你这是背叛老主人!” “你才是!要是小公子因为你被牵连,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听着舌人不住口的低声翻译,小十一扫视着场中,轻轻吐了口气。随后,隔着人丛,他再一次对上了那双刚刚还带着骄傲,此时却是惘然无措的眼睛。 那个因为下人的背叛,刚刚在生死线上滚了一遭的孩子咬着嘴唇站在当地,视线从被按倒的家将们身上一一掠过,而后,带着哀求向他低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忠义和复仇的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就是这样 以及,网审真是够了,昨天改在175,结果提示175网审,只好速度把176开了 然后,175又解锁了…… 以及,明天有事外宿,不回家,后天才有更新^^ 第176章 负山阻水形胜地 一个自毁长城的国家,对上它虎视眈眈的强邻,可以坚持多久呢? 凌玉城有些出神地看着摊在面前的地图。 仅仅十天,这张地图的三分之一,已经被代表大凉军队的红旗覆盖。 地图是那个刺客献上的虽然经了刺客的手,可这张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倒还是真材实料。除了精度有待商榷之外,上面的每一个线条都经历了少说也有二十年的风霜雨雪,颜料深深地沁入了皮革深处,不是一个刺客仓促间便能篡改得来的。 这一点,凌玉城随军携带的,专司情报的军士,已经用各种法子反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0 复验证了几遍。 这是吕氏祖孙三代,亲手打造的边防线罢在每一个险要地形都矗立着或大或小的关隘,敌军若是从北方奔袭而来,每个关隘里放上几十几百人,便能让大军骨鲠在喉。 此外,自北向南,淋漓的朱笔划出三条醒目的红线,那是从边境到肃罗国都的三条烽燧,确保边境战火一起,一昼夜间便能传到王都。 然而这样呕心沥血打造的防线,却在狂飙突进的大凉军队面前,形同虚设。 十天。只有十天。三天整顿军马,两天从襄平冲到肃罗边境,再五天,就跨过了肃罗国土的三分之一,从分隔大凉和肃罗的鸭子河畔,一直打到了肃罗北部的第一大城,平野。 一路上的关隘城池,守军不是逃散殆尽,就是在吕氏家将们的几声呼喊下,献城投降。 很正常不是么?从吕光羡的父亲开始,兢兢业业,为这个国家奉献了超过六十年可以说肃罗军中将官,一半是吕家的人,另一半也是吕家教导、提拔上来的人。肃罗国君得脑子进了多少水,才能把这么一个家族满门抄斩啊! 这一下就端掉了肃罗一半的中高级将领,而另外一半,基于他们和吕家的关系,对国君来说也变得不可信任肃罗毕竟不是虞夏,干掉一个北疆大帅以后,还能从南疆,从中央腹地,调来足够的将领支撑这条防线…… 而即使是虞夏,他轻骑快马潜越关山,绕到剑门关背后的时候,也如入无人之境。那条曾经亲手打造、环环相扣的边防,在换了主将、调动了军队之后,在他的兵锋之下,满是漏洞。 不要再想下去了! 心头闷闷生痛,插满红旗的舆图在眼前扭曲变形,恍惚间,铁蹄下的肃罗似乎成了明日的虞夏,城城焦土,处处烽烟。凌玉城狠狠一咬舌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战局上来。十天拿下肃罗的三分之一国土,看似战绩辉煌,可这样的战绩目前还是沙滩上的城堡 夏粮未收,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一路上经过的城池在他眼里只是大一点的镇子,里面的存粮在四万五千大军的消耗之下恰似雪落烘炉,支撑片刻就融化殆尽。 而大军携带的粮草辎重,已经消耗得只剩下十日之用。 换句话说,只有在十天内打下平野城,取得平野城中高达四万石、足够大军食用两月的存粮,大凉的军队,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平野城的地形,已经勘察明白了么?” “回大人” 十天以来,这是第一次遇到像样的抵抗。当然肃罗的兵败如山倒并不能全怪士气——这个统共就这么点人口,凌玉城记得曾经在太学院里看到过前朝的史书,当年打下肃罗全境之后,户籍黄册上的记载是一百二十余城,六十六万户——平均每城五千多户人家。 按一户五口人计算,每城不过是两万多点儿人,不过是个大点儿的镇子。撑死了几十上百个兵丁,前锋随便一冲,就溃败得不成模样。 而平野,则是肃罗北部的第一重镇,深沟高垒,防御森严。 信步走到外帐,沙盘上的地形,正在逐步趋于完整。左手边,贺留、奚军、罗杀三人头碰着头,不时低声商量着什么。右手边,广武卫、白山卫、黑水卫和海西野人所部的将军们雁翅排开,紧紧盯着木盘上一点点长出的山峦河流,一个个眼睛发亮。 最靠近他的那个位置,小十一正背对着他,跪在一张高脚凳上,努力伸长了脖子,看向沙盘上平野城外,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小山峰。 “朗儿。”随手扶了一下孩子越来越歪,几乎要掉下去的小小身子,凌玉城向边上众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少礼。跟着目光就投到了一路狂飙突进,却在平野城下撞了个跟头的广武卫副将李曼新身上: “平野城的情况,你大致说一下吧。” 平野城三面环水,一侧枕山。西为柳江,东为平江,两条河成了一个倒立的‘几’字形,在平野西南方交汇,而后西流入海。这个‘几’字形当中的平地,就是平野城。 这座城池共有外、中、内三层,外城严格来说只有一圈夯土城郭,并不能算作城墙,也没有兵卒守卫。外中内三城之外,在中城北门外的乙密峰下还单独筑了一圈城墙,是为北城。峰上建有多个石质要塞,从峰头可以俯瞰城池,要塞三面设有雉堞,堞上有箭孔,正好可以扼守上山道路。 十几道灼热的目光盯在平野城北面的小山上。堆沙盘的兵士手艺相当不错,估计以后就算退伍拿不到遣散费,去街上卖个糖人什么的也饿不着不仅是山,连山上七八个不同方位的石台,也用白色的胶泥粘得漂漂亮亮,一棱一棱米粒大小的箭堞,看得清清楚楚。 “平野的驻军,按制是一万五千人。如果算上这几天,陆陆续续从前面败退下来的兵卒,将近两万也是有可能的——城中居民约有五万,一旦全民皆兵,还要再加上一万丁口,不可不防。” 凌玉城轻轻点头:“我军总数是四万五千人,时至今日,有五千人散在肃罗北部各城镇,确保后路安全、收集粮草辎重,用于攻城的,满打满算也不足四万人。这点人数决不能硬打硬拼——何况,我们接下来,还有几个重镇大城要打,包括肃罗王都!” 他缓缓吐了口气,目光一肃:“李曼新!” “末将在!” 李曼新是现任魏国公的嫡次子,年方三十,在广武卫任职副将。他生得膀大腰圆,鼻直口方,任谁看到,也要喝一声彩:好一条汉子!只是这会儿左肩裹着白布,白布下面还丝丝渗着鲜血,看来未免折损了些气势。听得凌玉城开口,他应声跨前一步,躬身候命。 “先前令你攻占平野附近的丹山、大兴山,择选地形,以备大军安营扎寨。你却贪功冒进,致使前锋折损千人有余,挫动大军锐气……念在大战将至,现在是用人之际,暂且命你将功折罪。带领本部人马,搜索平野周边,将五十里内平民尽数驱至城下,以备明日攻城之用!” “末将遵命!” “李忠成!” “末将在!” 黑水卫这次格外巴结,黑水将军李忠成把偌大的领地丢下不管,带着五千骑兵亲自归入阵列。一方面是两年前随凌玉城出兵的时候已经打怕了,另一方面,黑水部的族长,这两年身体也确实越来越差,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归位。跟着凌玉城,多捞些功劳情分,将来继承族长位子也多些把握——是以凌玉城一声命令他就站了出来,还低低的哈着腰,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比凌玉城矮上一些。 “整顿兵马,明日从西门攻城!” “遵命!” “李乾生!” “末将在!”白山卫副将应声出列。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1 “你带领本部兵马,明日从南门攻城!” “遵命!” “罗杀,你带领本部骑兵,居中策应,寻觅战机!奚军,你带领本部骑兵,在外围游走,尤其要防备敌军渡江而来,击我侧后!” “末将遵命!” 几条命令一一下达,凌玉城目光一掠,就看见海西野人所部的大头领抓耳挠腮,挤眉弄眼,却碍于军规,站在原地只不敢做声。心里暗笑,这些老林子里刨出来的人,开始连扎营都扎不齐整,大军睡下了只有他们还折腾着满营乱走,这些天军棍抽着,原先老同乡的带着,好歹也调理出来了。 故意等了片刻,看那个头领仍旧不敢开口,凌玉城悠悠然把小十一抱下高脚凳,转身向帐内走去。帐帘掀起到一半,才听背后莽声莽气地响了一声: “大人!” “哦?” “大人,还有我们……我们呢!” “你们啊……”凌玉城顿住脚步,转过身子上下打量。直到把那个比他还高了一头的汉子看得全身发毛,他才勉为其难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明天随便带点儿人,试试看能不能把乙密峰拿下来吧。左右你们也是深山老林子里跑惯的,爬山应该难不倒你们……” “末将遵命!” 军帐里的人稀里哗啦走了个干净。马蹄声渐渐远去,凌玉城终于坐回沙盘前,静心凝神,开始重新推演战局——只可惜,这样清净的日子只过了半天。 夕阳西下时,一个全身缟素的小童被引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凌玉城面前: “大人,求您怜惜我国子民!” 作者有话要说:  网审!又是网审! 查资料查死我了! 终于把整个战争的线理顺了,可以一直写到小凌回军了! 未来就可以每天更新了哦也! 第177章 驱民登城要相杀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从来都是最后的选择。它意味着除非守御一方特别无能,或是攻守双方的兵力特别悬殊,否则,就要用三倍的伤亡,来换取面前坚固的城池。 而驱民,一向都是攻城当中,最惨烈的一抹血色。 手无寸铁的平民,在攻城者的驱赶下,背着土袋,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步履蹒跚的向前。头顶是倾泻而下的箭雨、木石和金汁,背后是明晃晃的钢刀和弓箭。后退是死路,前进也只能缓死须臾,哪怕停一停,也会被推挤得跌倒,随后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踩过…… 区别只在于,是死在敌人手里,还是死在自己人手里罢了。 母哭其子,妻哭其夫。头顶上,曾经的亲人和朋友,一边号恸,一边放箭。 一片血泪呼号中,凌玉城面无表情地站在望楼上,下达命令的声音从头到尾,听不出任何波动: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每一声命令都扬起一波撕心裂肺的哭号,夹杂在大凉军卒们的叱喝声中渐渐远去,又在城下转为临死前的惨叫。哪怕身在异域,言语不通,这样超越了语言的惨呼和哀号,也能听得人心中发凉。 元朗的小手已经冰冷,紧紧抓着凌玉城的一根手指,挨在师父身边不敢开口。更远一点的地方,吕家的小公子缩在望楼一角,脸色惨白到了透明的地步,哪怕正午直射在头顶的阳光,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温暖。 很久很久以后,长成出仕的吕钟,还会在午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没有景象、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平静到了极点的声音: “下一个。” 日头移过中天,凌玉城就示意把吕家那孩子带下去歇息。小十一却没走,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就蔫蔫地站在凌玉城身边,听黑衣士卒们往来传报: “禀大人,黑水卫李大人说,他那里的民壮,只够再冲两次了!” “再给他们拨一千人过去。传我的话,让他派些士卒杂在民壮当中,尝试一下夺城。要谨慎,不要贪功冒进,以保存军力为上。” “禀大人,阿奴海大人说,乙密峰上箭射得太猛,他们冲不上去!” “让他们多带藤牌,试探着再冲一次。实在不行,就想办法把守军引诱下来。” “禀大人……” 日光渐渐西斜。平日被无数文人墨客歌颂的夕阳,此刻罩在平野城头,却是一层惊心动魄的血光。 城下尸积如山。仿佛无休无止的攻势终于结束,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胳膊颤抖着从尸堆里伸出,挣扎着刨上几下,再无力地垂落下去。然而城墙百步之外,仍然有骑兵警惕地勒马站立,看到有人试图从城墙上缘绳而下,不由分说地就是一箭。 夏日的薰风中,扑鼻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一天的仗打下来,没有被拉去冲城的民夫也好,冲杀或是戒备了一天的军卒也好,都是吃过晚饭,倒头就睡。凌玉城安顿了小十一睡下,自己悠悠然挑灯夜读,没过多久,守在帐外的亲卫果然挑帘入内,轻声传报。 “大人,奚将军求见。” 趁着夜色前来的奚军深深地皱着眉,一贯开朗的娃娃脸上,已经没了半点笑意。他向凌玉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刚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压着嗓子开了口: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打?” 话音急促,凌玉城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再将茶壶推到奚军面前,自己举杯慢慢饮尽。见大人如此,奚军哪怕有再多的话想问,也只能倒了杯茶,咕咚一声吞下,而后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凌玉城: “大人?” 将近一年,奚军也是成长了很多啊。曾经亦步亦趋跟在自己后面的年轻将领,已经可以当面质疑自己的决定了……凌玉城暗暗赞叹着,轻声发问: “那你觉得,我们这一仗,应该怎么打呢?” “反正不应该是这样。驱赶百姓攻城……大人您以前,最讨厌这种手段。而且我们这次是要吞并肃罗,不是捞一把就走,用这种伤害当地百姓的法子,不太妥当……” 年轻属下的声音缓慢却没有迟疑。凌玉城在心底微笑起来,脸色却是越发的严肃: “以前讨厌这种手段,因为我们都是守城的一方,敌人驱赶的,是我们要保护的百姓。现在是我们在攻城!奚军,如果一百个敌国的百姓,可以换你手下的一条性命,你换不换?” “可是大人……” “怎么?” 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有些东西,总是不变的。毫无理由地杀害百姓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样的话哽在奚军的喉咙里,对着凌玉城深不见底的幽黑双眸,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打仗就是打仗。在胜败面前,一切都是假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2 的……另外,奚军,这句话我只跟你说,也只会在这里说一遍。” “有资格施恩,有资格体恤百姓的人,并不是我们!” 带着“率领本部人马,彻夜戒备”的命令,奚军有些失魂落魄地告退离开。在他身后,凌玉城吹灭了灯,回到后帐,在已经酣甜睡去的小十一床边坐下,凝视着黑暗中小小孩童隐约的轮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可以,驱民攻城这一招,他……也不想用的。 可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支客军太过秋毫无犯,得到太多的民心,并不是什么好事。 奉命出征之前,他和元绍,曾经发生了一场争执。他坚持要带小十一随军,而元绍,在恼怒之后,最终选择了让步。 那时候,元绍是这样说的:“带他出去走一圈也好。提前看看这片地方,日后也好有个数……” 那一瞬间的惊心,如今忆起,还是让他如堕冰窟。 他的确看好肃罗这片地方。足够遥远,足够偏僻,地方没有富庶到让人垂涎,也没有贫瘠到养不起能保护自己的兵力……而且,和青州不同,那片土地,不属于大凉。 可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在小十一长大成年之后,在他自己渐渐走向终点,要为心爱的孩子和一直跟随的部下谋一条后路的时候。 不是现在。 不是在元绍方当盛年的时候,就预先分割开这片土地,赐给一个还在幼年的儿子,以及,站在那个孩子背后的,更强有力、且握着一支精锐军队的,从敌国远来的外人。 施恩,抚民,在这块远离京城的国土,建立自己的威望和影响力……不是他该做的,也不是他可以做的! 夜色凉凉地浸了上来。铮铮的刁斗一声声打着二更,凌玉城却雕像一般坐在床边,任凭异国他乡的寒意从脚底爬到指尖,最后,连呼出的气息,也一缕一缕变得冰凉。 一声奇异的尖啸,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永夜般的寂静。凌玉城悚然一惊,却不急着冲出营帐,而是缓缓挪了个方向,和衣平卧在枕上。小十一恰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只胳膊伸出被窝,摸索两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师父……?” “没事。乖,继续睡。” 低沉而平稳的语调,有效地安抚了刚被吵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孩子。胳膊被塞进被窝,熟悉的力道在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孩子的鼻息,很快就回复了刚才的轻缓和均匀。 一边拍抚着睡眼朦胧的小弟子,凌玉城一边轻轻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训练有素的耳朵,很快就从远处分外杂乱的声响里,分辨出了他想要的东西:战马惊恐的嘶鸣,营帐和栅栏被带倒的闷响,火焰舔舐着营盘的炸裂声,还有,兵刃的响动和百姓的哭号…… 这么快就来了吗。黑暗中,凌玉城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悄无声息的微笑。 光凭声音,这支袭营敌军的一举一动,于他就如在目前。 先是找到了一个马厩——从马嘶声的方位和数量来说,他们找到的应该是特意放在大营东南角的那个,拴了上百匹驮马走骡的马厩。放开这些大牲口,放火,让战马冲乱营盘…… 很正统的动作。不过,厮杀的声音还是小了一点。这个样子,敌人可不会相信,这么几百号人摸进来,就能从一个几万人马的大营里救走大队百姓啊—— 刚想到这里,中军大帐的前后左右,喧嚣声就一波一波地高扬了起来。虞夏话、铁勒语、白山黑水部特有的铿锵调门乃至海西方言,乱糟糟地响成了一团。更有人急促地呼喝着,中气十足的命令声却压不下营里的嘈杂,倒像是大军深夜被惊扰之后乱成一团,根本无力追击外敌…… 嗯嗯,现在就有几分像了。奚军那小子的应变还是不错的嘛。翻身落地,耳朵贴在地面,凌玉城听着呼喊中静悄悄聚拢的马蹄声,快意地吁了一口长气。 只要大营不乱,就不会出什么危险。下属们足以处理今晚的局面,而他,可以放心歇一歇了…… 倒回枕上,拉了条薄毯盖住自己,凌玉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片刻功夫,就沉沉跌入了梦乡。 吵醒他的是贺留的大嗓门。这个高大的汉子显然是欢喜得有些忘形,刚掀开大帐的门帘,就扯足了嗓子高声嚷嚷起来:“大人,大人!城门破了——” “现在战况如何?” “中城北门已破,敌人正在竭力反攻,奚军已经带着人上去了——嘿,他们居然半夜想要救走百姓,正好方便我们派人混在里面,城门一开就往里冲,三下五除二就把城门抢了下来!现在就是乙密峰上拼命往下射箭有点麻烦……” “擂鼓,点兵!”凌玉城听到一半就已经大步出外,一边扣着战袍上的最后几粒扣子,一边飞快地吩咐: “叫罗杀带人增援奚军,一定不能让北门重新落到敌人手里!传我命令,让阿奴海带齐所有部下,不惜一切代价攻上乙密峰!李忠成从西门,李乾生从南门,即刻攻城!” 马蹄如雷,四野倾动。 从乙密峰上俯瞰,数条巨龙带着滚滚的烟尘冲出大凉军营,以着碾碎一切敌人的气势,直扑向摇摇欲坠的平野城头。 辰末,被切断了和平野城联系的乙密峰宣告陷落。午时,西门告破。未中,南门亦然告破。 当天日落之前,没来得及从南门逃跑的平野守军,已经全部撤回了内城,闭门坚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拔牙成功,几乎一点都不痛了,大高兴! 第178章 寒夜一声传刁斗 凌玉城伫马平野城中,细细打量内城坚厚的城墙时,元绍正靠在床头,珍而重之地捧着一张奏折里夹着的纸片,盯着孩子稚嫩的笔迹,久久不语。 大军在外,如果说有什么比粮道更加重要的东西,就是和京城的通信了。凌玉城留在封地和京城的人手,有将近一半,是用来维持这条信道平时每隔五天一份奏折,若有重大或是紧急军情,则不惜一切代价,八百里加急飞马入奏。 开始的两份奏折完全是乏善可陈。从头到尾都是某日到达何处,某日与哪支军队汇合,当地天气怎样,地形如何。仿佛除此之外,凌玉城和他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路途的辛苦呢!你自己的心情呢!相隔千里之遥,看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景色,有没有想起我……去年朕西巡的时候,信里还时不时跟你聊聊天说说闲话来的…… 唯一能称作安慰的,就是奏折里,小十一每天一封,积成厚厚一沓的亲笔信。 孩子的旅途经历,骄傲自豪诉苦抱怨,满纸都是六岁孩童自以为很有意义、在大人看来却都是鸡毛蒜皮的话。字迹只能算得上横平竖直,那个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3 咬牙切齿的运笔,枝枝杈杈的结构,也只有启蒙的孩童干得出来,却让看信的人人胸膛里沉甸甸地涨满了温暖。 细细看来,字与字之间的距离还明显不匀,可以看得出许多字都不会写,是先空下来,而后照着范字硬描的那个给他写范字的人,当然也是不问可知。 想到凌玉城自己毕恭毕敬例行公事,却指点怂恿小十一每天亲笔给他写信、教他写字,还会耐着性子看孩子在信里的童言稚语,元绍心底深处,就有一种隐秘而微妙的热度,像黑色沃土中的绿芽一样悄悄膨胀开来。 然而,收到第二封奏折以后,元绍曾经以为,到凌玉城回来为止他都只能看这种东西了。然而仅仅是次日,一封快马送入京城的奏报,就让他几乎是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掀翻了桌案。 小十一遇刺! 不过,虽然直面了一场刺杀,小家伙夹在奏折里的书信,口气却是一如既往。“儿臣元朗叩请父皇圣安……”公式化的开头之后,满满两张纸,写的都是这次突如其来的刺杀事件,以及后续的处理: “朗儿根本就没有惊叫哦!也没有逃,还把匕首□□了!嗯,只□□一半……”他欢快的炫耀在刺杀事件中的表现,话锋一转,又带了点羞涩地承认:“不过还是有点小小的害怕啦……师父说,不失态就很好了!”儿子,干得好! 跟着居然学会敲诈了:“师父后来夸我了!还说要给我奖励!父皇给朗儿什么奖励啊?”不管你师父奖励什么,父皇给你双倍! 接下来就有点小小的委屈:“卫士们挡得严严实实的,朗儿什么都看不见……等到看见的时候,所有人都按在地上了……”不然你还指望什么呢?你亲自上阵吗?你要再长十年才能赶上他们的个头啊!没看到你师父为了你的安全,都没有出手吗? 孩子的心情和六月的天气一样善变,刚委屈完,又开始好笑:“师父问他们为什么要来刺杀,那个刺客给打掉了很多牙齿,话都说不清楚……连师父也听不明白哦!最后还是别人努力听了好久才讲给师父听的!”你师父听不懂你就这么高兴吗儿子? 紧接着又是轻微的抱怨:“那个吕家的小孩子,师父本来打算留下给朗儿作伴的……结果这一下子,师父说,就算查清楚了,也不可能马上让他过来……听说他还生病了……”孩子?你叫人家小孩子?人家比你还大一岁啊儿子! 絮絮叨叨、拉拉扯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完全不在重点上的感想,硬是涂满了两大张纸。元绍再怎么满腹恼怒,面对这一纸书信,仍然时不时地由衷微笑起来。信件末尾,孩子像是站在面前,拉扯着自己的袖口衣襟一般的撒娇,又看得他心口一热: “父皇,朗儿好想你……等朗儿回来,你陪朗儿一起睡好不好?” 很好,很好。从信上看,虽然直面了一场刺杀,孩子却没有受伤,连吓都没怎么被吓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然而,看着幼子的亲笔书信,再对照凌玉城的奏折,元绍还是怎么看,都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那封快马送来的奏折,虽然说的是爱徒遇到的生死大险,虽然口口声声在向他请罪,从遣词造句到一笔一划、一点一折,却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端正凝肃,看不出半点慌乱、后怕和动摇。 长生,长生……你到底在不在意小十一的安危?孩子是你执意要带出去的,现在碰到这样的险境,你到底后不后悔! 为了带不带小十一出去,他们,其实是吵过一架的。 那是接到军报、决定出征的那个深夜。 万般细节都已经商定,他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想趁着天色未明,抓紧时间补上一觉。凌玉城就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口气仿佛随意,却自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臣想,这次出征,正好把朗儿带出去长长见识。” 他一直记得沉沉的暗夜中,心脏骤然被攫住的感觉。 随着凌玉城的那句话,几上灯花忽然轻微地爆了一爆,随即又是一暗,照得那人星子一般的眼眸暗昧不明。两人之间隔了有五六步远,便是凌玉城站在地下,他也不必刻意抬头,只要微微扬起目光就能把人看个清楚。 还是那个人,熟悉的身形,熟悉的容貌,熟悉的,有些倔犟的神色…… 一时间,他甚至透不过气来。 第一个涌上来的甚至是心虚是的,心虚。凌玉城的请求并非无缘无故,在那次天花之后,在那次他杖毙了宫人、却没有进一步彻查之后,凌玉城应该是,对皇宫的安全,对自己这个父皇保护孩子的决心和能力,都已经不敢再相信了吧。 而后,满满的恼怒,仿佛是为了掩盖这种心虚一般,腾地燃烧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他霍然站起,扬声反驳: “长生,朗儿,也是朕的儿子!” 他是朕的儿子! 是朕的亲生骨肉,是这个国家屈指可数的,仅仅次于几个人的最尊贵者! 有朕亲自坐镇宫中,有朕把朗儿护在身边,你还在害怕什么,怀疑什么? 还要冒着远征的艰困疲惫,不顾兵凶战危和一切可能的变数,坚持把孩子带走,带到那几千里外的异国他乡? 灯光下,凌玉城轻轻一震。然而那个人却没有退缩,而是踏上一步,加重语气回了一句: “陛下,朗儿,也是臣的弟子。唯一的,弟子。”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对凌玉城来说,小十一是他唯一的,当成自己从未有过、以后也再不可能拥有的亲生孩子看待的,弟子。 于他,元朗是现存最年幼的儿子,是他膝下三子一女当中的一个在一个父亲,或者说是一个父皇能够给出、应该给出的关爱重视当中,甚至还没有办法分到四分之一。 于凌玉城,这个小小的孩子,却承载了所有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所以,凌玉城才如此坚持么……即使违逆他的意旨,即使要让这孩子,承受超过其年龄的辛苦和风险…… 元绍有些惘然地想着。 从那一天起……从凌玉城在他面前拜倒,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那一天起,眼前的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在哪怕最细微的要求上,违忤过他一丝一毫。 直到现在。 在保护心爱弟子的事情上,凌玉城显出了非同寻常的坚持。虽然还是商量、恳求的口吻,可是眼前这人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任何人想要伤害到这个孩子,都要先从他身上踏将过去。 连他这个父皇,也不例外。 所以,要拒绝么? 用这短短一个更次不到的仅剩时光,尝试一场很可能无法成功的说服,或是用皇帝和主君的权力,强硬地下达旨意,迫使凌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4 玉城不得不低头…… 几乎可以想象这样做的结果。 真下旨的话,凌玉城是一定会顺从的。不管是出于臣子的本分,还是因为铭刻在骨子里的、对君王旨意的服从,他都不会,在有了正式旨意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违抗。 然后,他会退得更远。把更多的恭谨和服从垒起在两人之间,一直退到自己竭力伸出手去,也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 那种未来,光是想到,就已经无法忍受。 元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看着凌玉城紧紧抿起的唇线,紧绷的,稍稍向上昂起的下颌,以及强撑着不躲闪开去的视线,再有多少争辩和劝说,他都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来。 “你想带,就带吧。”元绍听到自己这样说着,在越过凌玉城,径直走向内室去洗漱之后。而当两个人倒回枕上的时候,一个骤然升起的念头,又让他脱口补了一句: “带他出去走一圈也好。提前看看这片地方,日后也好有个数……” 亲身参与这场灭国之战,也好提前看看,这个未来将要分封给他的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的一章! 这章搞定,就只剩下一章半了! 马上就能追上进度了! 给自己撒花! 第179章 雄关在德不在险 再怎么为了孩子遇到的危险烦恼纠结,想要瞬间出现在千里之外、揪住凌玉城的衣襟狠狠摇上一通,元绍仍然只有安安稳稳坐在宫里,靠着快马送来的每一份军报了解前线的情况。从那平平淡淡、不带半点情绪的字里行间,想象着、猜测着凌玉城面对的压力和艰危。 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精心挑选一批又一批精于庶务的地方官员,快马送去千里之外,为那个人巩固新打下来的后方,让他毫无顾虑地领兵突进。 屈指算来,他紧急调遣的第一批文官,已经踏入了肃罗国境了罢…… 接收官员、安抚地方的事儿,完全不在凌玉城的时间表上。甚至连平野城,也已经挡不住他的马蹄那个城墙坚厚,拥有高耸的敌楼、坚固的瓮城和一万守军的内城,在他面前,仅仅坚持了三天。 出身儒家,为官清正却不通军务的知州;吕光羡的次子被诛灭之后,匆匆就任的守将;还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多少对敌经验的少年副将这样的组合,对上他本来就没多少胜算。 那个副将已经在之前营救百姓的夜袭中,被奚军所部斩于城下,而同一天,被中城失陷吓破了胆子的平野守将已经带着少数心腹,失魂落魄地逃出了南门。 三天之后,因着他一句“焚城”的威胁,城中的富户和小吏们悄悄打开城门,把大凉军队在黑夜中放了进来。 府衙大堂上,朝服端坐的平野知州,和那个四旬男子身下浸透地面的鲜血,定格了这场攻防战最后的结局。 在平野城短暂地休整了一下队伍,凌玉城就再一次亲率大军,扑向了八百里外的肃罗王都。 “我不管你有多少难处!”沉着脸,凌玉城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立刻把罗杀满肚子辩解堵了回去:“要兵,我给!要粮,我也给!我只要闻喜城!三天!最慢三天,必须拿下!” “属下……”被他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逼得一窒,罗杀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嗫嚅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关:“遵命!” 他低头行了一礼,转身出帐。片刻,泼风一般的马蹄声便卷了出去。滚滚烟尘中,凌玉城遥望南方天际,地平线上隐隐升起的乌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时间了。 夏粮已黄,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而麦收一过就是肃罗的雨季盛夏的大雨会把柳江、平江和青江都变得浊浪滔滔,掀翻一切妄图航行的船只,更会让道路变得泥泞松软,给骑兵的行动带来极大的困难。 在此之前必须拿下肃罗王都,至不济,也要夺取平野和王都之间,素称咽喉锁钥的鸟岭天险!要把兵锋推过鸟岭天险,夺下翻过鸟岭之后,山下唯一能够屯兵的闻喜县城! 三天三百里。渡江之后,没多远就是崎岖山道。陌生的地形,语言不通的国度,还要夺下以险峻著称的鸟岭关这个名字只是虞夏语的简译,它在肃罗方言里的真正意思,是“鸟儿也飞不过去的山岭”。 鸟岭通道始开凿于三百年前,被称为新济的那一朝。它是平野与肃罗王都之间唯一可以行车走马的通道,高耸的鸟岭主峰直插云天,而溪谷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蜿蜒在两山夹峙当中。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长长的、让人绝望的斜坡,让这座关隘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而踏过这条山道,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宽阔的平原上,骑兵可以任意驰骋,从山脚一直冲到肃罗王都。 希望罗杀莫要让他失望…… 三千轻装骑兵,裹七天粮疾扑鸟岭天险。凌玉城自己也没有闲着。留下要留下收拾后方的广武卫和在攻城中颇有损失的白山卫、黑水卫稍作休整,凌玉城亲率玄甲卫,翻山越岭,全速南下。 “报——大人!” 马蹄声惊飞了山道上的鸟雀,而兼程返回报信的使者,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自家大人——和每一个士兵一样,凌玉城挽着坐骑的缰绳,徒步行进在山道上,甚至还背负着自己的兵刃和甲胄。 连续二十天的强行军。从大凉京城到肃罗平野,长驱四千里,斩将夺关——人靠着意志力还能支撑,坐骑却在不断的奔驰中羸瘦下来。视坐骑如性命的骑兵们,从进入山区开始,就已经不再骑马。 “怎么说?”制止了小十一想要下马步行的动作,凌玉城轻轻挑了下眉毛。而信使脏污狼狈的脸上,顿时亮起了大大的笑容: “鸟岭关空无一人,罗将军已经通过关隘,正在向山下进发!” 空无一人…… 一瞬间,凌玉城居然无话可说。 鸟岭天险并不是那种适合设伏的地方,根据吕氏家将们和肃罗残兵的描述,据守这个关隘最合适的法子,就是凭高视下,在斜坡的顶端死死顶住仰攻的来敌。一旦关隘失守,接下去能做的,就是在狭窄的山道上和敌人殊死拼杀,反复拉锯,用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注满山溪。 难道敌军设了什么计谋?躲在山道旁边的密林里,伺机伏杀来敌?或者从山壁上砸下大量滚木礌石,堵塞山道两端之后放火焚烧?又或者,等罗杀所部通过以后,再封锁山道,两面夹击? 这些手段不是没有用,只是就鸟岭的地形而言,它的杀伤效率,完全赶不上据险死守。可是,可是…… 七八个念头在脑海里翻翻滚滚一掠而过,凌玉城仰头,看了看被火烧云铺满的薄暮天空,截口道:“关上可留了人?”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5 “回大人,罗将军留了五百人驻守关城!” “好!”凌玉城重重点了下头。一举手,后面的卫士一个接着一个,在山道上驻足站定。他抱下高踞马背的小十一,转身交给贴身近卫,嘱咐道:“带他去奚军那里。传我的命令,让奚军保护好小皇子,带领大军徐徐进发。——亲卫队,上马,跟我走!” “遵命!” 十名近卫立刻聚拢,在山道上的凹处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圈外,凌玉城的亲卫队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把他们的主将拱卫在内,放开缰绳,以山路所允许的最大速度,奔向五十里外,驻守关隘的同袍战友。 山道上的行军,比之平地艰难了太多。金红的夕阳已经擦到了地平线,战马踏上山脊时还能看得清脚下,而一旦转入山坳,头顶上交错的枝叶之间,就再也透不下天光。不一会儿,天色完全黑透,远远望去,就只能看见一条蜿蜒的金色长龙在山间时隐时现,盘旋往复,急速向前。 一手高举火把,一手小心翼翼地拎着缰绳,从红日西沉,一直走到月亮明晃晃地挂在中天。两个时辰急行军之后,凌玉城策马走上最后一道毫无遮蔽的斜坡,望着门户洞开的鸟岭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罗杀那句“空无一人”果然不是假话。双臂环抱的石墙中间城门大开,两边黑衣卫士站得笔直,看到凌玉城,整齐划一地俯首施礼。肃罗旗帜乱七八糟地堆在墙内,城门内方圆五百步的小小平地上,帐篷林立,鼾声四起。 好吧…… 环顾四周,凌玉城哑然失笑。推测了这么多,担心了这么多,拼死拼活中夜奔驰,到头来,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国家,在被国君亲手抽掉了脊梁骨之后,贪生怕死的人果然还是不少的…… 自己狼狈逃窜也算了,还顺手把鸟岭关的守军卷了个干净。前面亡命奔逃的不管是谁,回头踏平肃罗,我是一定要为你向陛下请功的! 你真是大凉的忠臣,不不,你起的作用,万人大军都赶不上啊! 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肢体,转身笑看侍卫:“就地扎营,咱们好好睡上一觉。明天一早拔营前进,驰援罗杀!” “是!” 这一觉凌玉城睡得格外酣沉。毫发无伤夺下鸟岭关,他紧绷了两天的弦终于松弛下来。接下来就没什么难关了,他想,至不济,也能在山下的平原地带站稳脚跟。再赶一赶,或许来得及在雨季到来前攻下肃罗王都…… 两天两夜兼程赶路的辛劳,和之前日日夜夜焦心谋算的疲惫,瞬间淹没了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一份干粮,他几乎是一沾到毯子,就迫不及待地沉进了黑甜乡里。 四野寂静,山间一声半声虫鸣,在士兵们如雷的鼾声中压根听不见半点。斗转星移,夜风泠泠,仿佛只是一合眼的功夫,东边的天际便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守夜士卒开始悄没声地换班。辛苦了一整夜的黑衣军卒踮着脚穿行在帐篷之间,找到自己的铺位,做贼一样钻进去和衣躺下。起身的那些或是站岗放哨,或是趁着熹微晨光搜寻干柴,到泉眼边上汲水,一会儿工夫,袅袅的白烟就在营地下风处升了起来,越过树梢,直上天际。 此时此刻,被异国大军占据的鸟岭关,竟是一片难得的静谧。 清悦的鸟鸣声渐渐高亢起来。凌玉城闭目躺在帐中,静静辨认:从他醒转到现在,少说也听到了十四五种鸟叫声,清脆婉转,嘤嘤呖呖,在远远的树丛中相鸣相应,分外有趣。可惜军情紧急,没法偷得浮生半日闲,再躺个片刻工夫,就得起身了…… 他忽然一撑地面,倏地弹了起来。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树梢乳白色的雾气,当凌玉城弯腰钻出营帐时,一个黑衣黑甲的战士已经滚鞍下马,被亲卫们拦住询问两句,直接带到他面前。 “大人!”扑通跪倒在地,策马而来的士兵满头大汗,压得低低的语声里全是惶急: “昨夜四更,闻喜县城火起!罗杀大人昨晚已经入城了!” 第180章 青山处处埋忠骨 闻喜县城,是从鸟岭关下来以后,第一个称得上是城池的地方。 走完山壁夹峙间的十里山道,凭高下视,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小路从山坡上蜿蜒而下,绕过几个平缓的小山包,末端就是闻喜县城。而闻喜以北,地势陡然平坦下来,宽阔的大道远远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一望无际的平原尽头。 再向前,就是肃罗王都。 而此刻的山脚下,原本该是刚刚在晨光中醒来的小城,却是烈焰弥空,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快!”只看了一眼,凌玉城就一拎丝缰,扬声高喊。座下黑马唏溜溜长嘶一声,四蹄放开,在斜斜向下的山道上全速向下奔去。一个接一个地,他的随身亲卫也催动马匹,跟上着自己的大人。 在山脚下,在他们目光所及、却刀砍不到箭射不着的地方,同样的黑衣军卒,正被数倍于他们的敌军包围在内,左冲右突,拼力厮杀! 他们没有马。或者说,很多人都没有马。大半人都衣甲不全,身上带着或轻或重的火燎痕迹,手中的兵刃并非玄甲军制式,一看就是从敌军手中仓猝夺来。人人身上都溅满了血,不时有摇摇欲坠的士卒被同袍拖进圈子中心,却仍然咬着牙撑起身体,挣扎着要冲到外圈。 而圈子的最外围,罗杀正率领一队最精锐的骑兵,往来冲突,大呼酣战。 快! 再快一些! 他们的同袍正在拼死作战,只要慢上一步,就会有一个弟兄倒下! 杂草和土块在马蹄下翻飞,骑兵们不约而同地咬紧了牙关,一边控马,一边抓紧时间给□□上弦。登上最后一个小山丘,凌玉城马鞭向下斜指,箭雨如瀑,凄厉的尖啸瞬间撕裂了战场! 一瞬间,这人喊马嘶,喧嚣嘈杂到了极点的修罗场,竟生生地为之一静。 下一刻,凌玉城从鞍旁摘下银枪,一磕马腹。在他背后,亲卫们一个接一个地俯低了身体,握紧长矛,以主将为箭头,排成整齐的锋矢阵列。踏着□□撕开的血路,凌玉城的近身卫队像烧红的钢刀切入牛油,只片刻,就冲进了玄甲卫和肃罗军队绞成的巨大漩涡! 只一冲,包围圈就被扯了个七零八落,全然不成阵列。凌玉城也不急着和自家人汇合,反而擦着圈子边缘冲出去几百步,然后调头折返,沿着包围圈的另一边,再次催动了座下的战马。 鲜血飞溅。曾经得元绍亲手指教,在北蛮大军中凛凛生威的乌银大枪上下翻飞,寒光凛冽的枪尖,挨着便死,碰着便亡。才冲了百来步,面前压力一轻,紧紧围住罗杀所部的肃罗敌军已经全数崩散开来,像在礁石上撞碎的海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6 浪一般,翻翻滚滚向后退去。 “大人!” 纵马迎来的,正是满脸乌黑混着鲜红,膀子上至少开了三条口子的罗杀。半日厮杀,他的嗓音也沙哑到了极点,在马背上刚一躬身就晃了两晃,几乎一头栽下地去。凌玉城赶紧抬手一扶,不等他说话,就提高了嗓子下令: “整队!” “是!” 一声令下,不管是紧握刀枪,刚刚还在和敌人厮杀的士卒,还是已经重伤不起,靠同伴搀扶甚至背着抬着才能移动的伤兵,都默然归入队列,翻身上马。片刻功夫,刚才还在步下厮杀的圆阵,已经变成了森严的骑兵队列。 拜大凉骑兵的好习惯所赐,凌玉城这次长途奔袭,都是一人双马,得到警讯以后连驻守关城那五百人的坐骑也带了来。是以罗杀所部这次马匹损失虽然惨重,占据凌玉城带来的空马之后,还能做到人人都有坐骑。伤员们被尚能行动的同袍缚在背后,双人一马,至少也保持了能打能逃。 重新上马的士兵们松了口气,凌玉城和罗杀、贺留的脸色却都不好看。方才山道上匆匆一瞥,只能看到围着罗杀的兵力是他的几倍,而此刻放眼望去,四下里山丘上、要道旁,黑压压排成阵列的,何止万人! 凌玉城的贴身亲卫,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五百人。而罗杀所部,从火场里逃出来已经折损颇多,又被人围住厮杀良久,这会儿尚能战斗的兵卒,赫然不到千人。 至少五倍于己的比例,可能还不止——凌玉城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己方人人有马,敌人的骑兵也并不算少,眼前看到的骑兵数量就是己方的两倍。而远处号角长鸣,从地面的震动和马蹄声判断,分明还有大队骑兵正在赶来。 至于步兵,那个数字就更是惊人。 “大人,我们退吧……”罗杀努力握住缰绳,挺直腰杆坐在马背上,眼前却是一阵一阵地发黑。他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避免自己摔下马去:“许多弟兄都受了重伤,不能再和敌人纠缠了……” “是啊大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担心地看了一眼自以为坐得笔直,其实却是摇摇欲坠的同僚,贺留也试探着开口:“大队人马在后面呢,这个场子,迟早能找回来!” “不能退!”脸色狠狠一沉,凌玉城截口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掌中□□高高举起。只这一个动作,黑色铁流迅速地安静下来,人人昂首向前,看着枪尖那点寒光反射着终于破开云层的红日,狠狠挥下—— “跟我冲!” 玄甲卫军纪,素来严厉。 命令拒守,哪怕雷霆当顶也不许移动,命令冲锋,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前行。更何况,带头冲在最前列的,是他们一直仰望着的大人! 贺留想也不想就抖开丝缰,纵马冲到凌玉城身侧,替他护住了左翼。罗杀重伤之下慢得一慢,身边马蹄如雷,丁柏已经擦着他的肩膀冲了过去,和凌玉城并马而行,为他遮挡右首刺来的刀枪。 而后,两千多匹战马汇成了一条黑色的洪流,跟随他们主将枪尖指引的方向,旌旗猎猎,一往无前。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凌玉城从看清战场形势的第一眼就下了决定——敌方人多,己方人少,而所谓的退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山道斜斜向上,最窄的一段只能容下两马并行,两千五百人想要快速撤离,其结果,只会是前方自相践踏,后方被敌军衔尾追击,一块一块地狠狠啃下肉来。 这时候,唯一的选择,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打出威风、打出杀气,打得对方心惊胆战望风而逃,打得对方看到自己后退也不敢追击,才能平平安安地带着所有人撤出战场! 耳畔蹄声如雷,腥风刮面如刀。凌玉城没有和对方骑兵硬碰,而是引着马队转过一个微妙的弧度,沿着刚刚被他冲乱、还在整队的骑兵边沿,撞进侧面一支步兵方阵。步对骑,一触即溃,那个数百人的小方阵哗然崩散,跌跌滚滚地向两边散避。 并不是每个人都忙着逃命。仓皇退却的人丛中,不时有勇士挥刀持盾,逆着逃散的人流扑向凌玉城马头。然而这样的举动却似投进洪流的一枚小小石子,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就被全力冲撞的钢铁巨龙碾成了碎片。 一个方阵、两个方阵、三个方阵……开始还需要枪挑刀劈,在人丛中硬生生犁出一条血路,渐渐的,马头一个转向,正面的肃罗步卒们就仓皇失色,转身逃开,甚至不惜相互推挤,乃至对友军同袍挥起刀枪。 再过一会儿,他们所要做的便是追亡逐北,推挤着惊慌失措的溃兵们,让他们把更远处的阵列冲乱阵脚。 到这时凌玉城才微微松了口气,引着队伍徐徐转向,直到返回原地,背对鸟岭关重整队列。远处厉喝连连,给凌玉城带着兜了一个大圈子、却从头到尾被甩在背后的肃罗骑兵好不容易赶了上来,面对眼前杀气满盈的森严阵列,却迟迟没有人下令冲锋。 “整队。”背后一片吱嘎吱嘎的上弦声,马蹄轻轻踏着地面,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玄甲卫士兵们在抓紧时间调整队列,把重伤的同袍掩蔽在内。凌玉城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对面,看着那个领头的骑兵将领脸色铁青,战马不安地踱着步子,每每想要趋前,都是被主人紧紧勒住了缰绳。 不敢上来了么? 被吓破胆子了? 凌玉城轻轻冷笑。士气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追杀仓皇逃窜的敌人,与正面冲向刚在你队列里杀了几进几出的敌人,完全不是一回事难不成你们以为,玄甲卫就是那一副冲烟冒火地从城里逃出来,给你们围在山脚下动弹不得的熊样儿? 听着背后的马蹄声渐渐整齐,他凝望前方,沉声下令: “后队变前队。各部交相掩蔽,护着重伤员徐徐后退,返回鸟岭关。贺留,你带领五百亲卫,随我断后。” “是!” 军伍严整,旌旗不乱,更有主将率领生力军亲自断后——这样的阵列面前,谁敢追击?谁敢上前? 红日移到中天的时候,大队人马,终于平安撤回了鸟岭关。 山下的情形重新被树木遮蔽。先前撤回的亲卫们忙忙碌碌,已经在隘口布起了一道基本的防线。凌玉城放松缰绳,从瘫倒一地的伤兵当中点马而过,每向前一步,脸色就沉重了一分。 两千五百号精锐士卒,活着回到山上的,只剩下一千出头。 来到北凉之后,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大人!” 扑通一声,眼前推金山、倒玉柱,跪下一个人来。凌玉城翻身下马,用指尖揉了揉眉心,还没开口,先沉沉地叹了口气: “罗杀,这一仗,到底是怎么败的?” “属下无颜面对大人……”罗杀一颗脑袋垂得低低的,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7 双手握拳,死死抵着膝前黑色的泥土。一滴混合着鲜红的水滴落在地面,很快,就被柔软的泥土吸了进去。 “昨天刚擦黑,属下就赶到了闻喜县城。县令开门迎降,亲自把属下等接进了城里,耆老富户等送了酒肉劳军。属下记着大人的军规,不敢喝酒,只填饱了肚子,就安排大伙儿歇下了。谁知,半夜起火……” 三天三夜必须拿下闻喜县城的军令,透支体力到极限的疲惫,让他们几乎是一挨枕头,就睡到人事不知的地步。 仓促惊起的时候,整个县城,已经是一片火海。 他以最大的努力集合了麾下军卒,带着他们冲出县城,然后,就一头栽进了肃罗大军的包围圈。 “罗杀。”看着眼前爱将满心伤痛悲愤,还颇有些“肃罗人怎么可以这样狡猾”的委屈,凌玉城轻轻摇了下头,打断了他越来越凌乱的叙述: “歇下的时候,你安排值夜岗哨了么?派人看守闻喜各个城门了么?” “岗哨是一直按例分派的,看守城门——这个——” “平野城内房屋多为木制,闻喜想必也差不了多少。在陌生的地方歇下,你事先探查过周围情况么?” “属下,属下没有……” “在襄平的时候,吕氏家将行刺,平野城,也有守将出城夜袭。罗杀,是什么让你觉得闻喜一定就是投降,不会有任何反抗的?” “属下……” 一个个问题之下,高大的汉子在泥地上越缩越小。凌玉城凝视着他额头上、肩臂上滴下的鲜血,死死按捺住心脏的疼痛,尽量放缓了声气问道: “罗杀,你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的人。告诉我——你还记得芜城么?” 罗杀全身一震,不自禁地抬起头来。芜城——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芜城!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号称“劫富济贫”的山贼,小小的,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凌玉城单身闯入山寨,用比他们这些山贼还要疯狂的、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折服了他,说服他接受招安。 然后,跟在那个孩子身边,他目睹了凌玉城的成名之战。 引诱疲惫不堪的北凉军队入城,诱使他们放下戒备,一把大火,趁势掩杀…… 何其相似。 “大人!”他猛地以头抢地,通通通几下叩首之后,被烟火熏得乌黑的脸庞上,已经是血泪交下: “您罚我吧!是我害死了弟兄们——我对不起他们——” 双手死死抠住地面,年逾三旬的壮硕将军,在这一刻嚎啕得像是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凌:陛下,每次万寿节臣都送你礼物来的……怎么我生日的时候,啥都没看到呢? 陛下:第一次生日的时候你还没过门,虽然庚帖上写了日子,朕也不能上赶着送礼不是? 小凌:那第二次呢? 陛下:跟我吵翻了去青州也怪我咯? 小凌:过一过而不过三,第三年总该有了吧…… 陛下:不是赶着想给你过生日才抄近道回来,朕也不会倒霉遇上泥石流的好吧? 小凌:……看来第四年的生日我也不必指望了…… 陛下:朕倒是想送点什么,可今年你又带兵出去打仗了,生日之前好像赶不回来?要不然,朕明年补给你?叫齐文武百官给你恭祝千秋?不对,朝贺皇后应该是命妇的事儿…… 小凌:陛!下! 陛下:嗷~~~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还真咬啊! 定制小剧场。小莲生日快乐! 对了昨天忘了说了,锁文大修已毕,之前忘了看的请记得从173章开始看,如果能记得补分就更好了,爱你们~~~ 第181章 寂寂古城血未干 天色终于暗了。 凌玉城一手按剑,笔直地立在山口,俯瞰下方。县城里的火已经灭了,暮色中,方盒子一般的小小城池黑魆魆的,看不到半点跳动的灯火。凌玉城却是出神地凝望着,从夕阳渐落一直站到星斗漫天,自始至终,默然无语。 不管是刚包扎好伤口的罗杀、贺留,还是寸步不离跟着他的随身亲卫,都不敢在这个场合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压得细若游丝,生怕打扰他一丝一毫。 马蹄声终于打破了这番死寂。骑士远远地翻身下马,疾步而来,在凌玉城背后躬身行礼。凌玉城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也不回头,淡淡道:“怎么说?” “设下这一计的是肃罗珣国公的世子萧从誉。”回撤途中,凌玉城顺手捡了几个他们冲阵途中打昏打残、没来得及逃开的战俘,一到山上就吩咐拷问。近卫忙了一下午,到得现在,所有的口供终于汇总比对完毕,而这一战的详情,也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凌玉城面前: “吕光羡死后,此人受职安州都督,率部五千奉命北上。途中恰好碰到亡命后撤的平野主将金存昕,萧从誉当机立断,斩杀金存昕,把他带来的队伍全数整编。 但是我军进军太快,他得到消息时,距闻喜还有五十里路,而罗将军已经夺了鸟岭关开始下山。萧从誉只得联络闻喜县令,设下计谋,令其假意投降,伺机火攻。自己率部赶到城外埋伏,趁罗将军败退之际,趁势围攻。” “萧从誉……”凌玉城低低重复了一遍。“所以今天我们碰上的,是他麾下的五千人,还有从平野逃出来的那伙败兵,最多,再加上闻喜附近的守军?”人数不对……平野那一次,逃出去的撑死了只有五千人,就算金存昕一路跑一路卷走沿途的守军,也不可能到一万人这么多! “听说……”背后的声音更低了些,透着股心虚的味道,“为了凑人头壮声势,萧从誉把城里的男人全都拉了出去,套上军服,站得远远地摇旗呐喊……” 所以今天的敌人里,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五千人么!而且,还是面对罗杀所部,宁可把自家城池烧了也不肯正面硬拼的五千人…… 若不是顾忌伤兵,想着尽快把人撤回去救治,再冲个几次,说不定连闻喜城都已经拿了下来! 凌玉城极慢极慢地吁了口气,转过身,轻轻地拍了下罗杀的肩膀。 “这一仗,也是辛苦你了。” 这一仗败得极惨,但是,罗杀之前的功绩,也不能因此就被全盘抹杀要不是他全速前进,大军在鸟岭关下的损失,绝对超过这一把大火! 五十里,只差五十里,这一战的结果,就会被全盘改写! 更不用说,正是他撤出闻喜之后拼死抵抗,才没有让整个战局糜烂到不可收拾。 一拍之下,罗杀双膝一软,当即跪到了地上。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开口,嗓子就被哽咽声堵了个结实: “大人,属下……” 凌玉城按了按他肩膀,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8 并不说话。罗杀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刚要开口,泼风一般的马蹄声就从山坡下滚了上来,一个斥候游骑滚鞍落马,在凌玉城面前单膝跪倒,右手成拳重重扣在胸口: “大人,肃罗大军,已在城外安营。军中立的是“安州都督萧”的旗帜,看营盘大小,约能容纳一万人。闻喜百姓大多已经返回城中,也有家宅被烧,在军营外暂时安身的。另外……” 他的嗓门蓦然高了一调,满满的悲愤,让他完全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们的弟兄……我们弟兄的遗体,全都给拖出城外,砍了头……一千多个人头,就堆在营门口,堆了老高的三个大堆……”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叙述。斥候兀然扭头,才见凌玉城正将长剑缓缓入鞘,身边,一根双手合握粗的树干断成两截,树冠发出唰啦唰啦的巨大声响,撕扯着与其交缠的茂密枝叶慢慢倾倒。 “十三年。”所有的响动都消失之后,他才听到凌玉城低低的自语。声音不高,语调也是平平稳稳,然而一字一句都透着令人心惊的凉意,细细地从牙缝当中迸出: “我凌玉城纵横沙场一十三年,这还是第一次,有我的人被拿去筑了京观!” 哗的一声,在场众人自贺留以下全数跪倒,不敢仰视。 “大人,属下请命,夜袭肃罗大营!”艰难的寂静过后,罗杀膝行上前,在凌玉城背后三步之遥重重叩头: “拼上老子这两百斤不要,今晚就烧了他们的营盘,给弟兄们报仇!” “你的人一大半还爬不起来大人,属下请命,带兵下去给他们一个好看!” “他们砍的是我的人!大人,这个仇,属下非得替他们报了!” “大人” “住口!” 一声断喝,罗杀反射性地闭了嘴,死死埋下头去。牙关咬得太急,舌尖上火辣辣的,一股血腥味道,他也不敢咝咝吸气,只能垂着头,竖起耳朵听凌玉城的动静。半晌等不到大人出声,才慢慢抬头,做贼似地向上望了一眼。 “你们跟了我也有十来年了,手下带过的兵,多的时候也有五六万。”凌玉城已经转过了身子,罗杀这一抬头,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多年相随,凌玉城纵然有火也不会拿他们出气,声音里没多少恼怒,却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难不成,因为现在手下只有几千人,就连脑子也缩水了不成?” “……”罗杀悄悄扭头瞥了贺留一眼。正好贺留也朝他看过来,两个人眼神一对,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再次垂下头去。 “用点脑子!我军劳师袭远,疲惫之极,一大半人都带着伤,这种时候半夜里跑十里山路摸下去袭营?万一不顺,你想过没有要怎么回来!” 他用力一挥胳膊,指着北方: “奚军的人马没两天就能上来了,黑水卫、白山卫也跟在后面,大队人马一到齐,我们踩也踩死了他们!以少胜多,使计弄险,看着风光,从来就是不兵法正道!为了出一口气,就连几天都等不得,非要冒险,拿弟兄们的性命去拼?!我白教了你们这么多年!” “属下知错……”挨了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说,两个悲愤到极点,恨不得立刻冲下去砍人的将军终于消停下来。凌玉城挥手令他们退去,自己回过身面向山下,深深吸了口山间沁凉的夜风,闭目仰首。 那些话,是说给罗杀、奚军他们听的,又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一千多位同袍,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从北疆带出来的老兵……现在他们躺在山下,头颅被肃罗人堆成了京观,躯体任意糟践抛掷…… 他也想立刻报仇,他也想,立刻让他们入土为安,再用敌人的鲜血告慰逝者! 可是,不能。 他必须等。 等大队人马到来,等现在疲惫的军队恢复战力,等他手中的力量,对于敌军能形成足够的优势。 是他把人带了出来,他就得把他们,尽可能多的,平平安安带回故乡。 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得住就是胜利,忍不住,就是弟兄们的生命和鲜血。 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山下,凌玉城转身走向营地,再也没有回头。 奚军所部在第三天终于全数到达。第四天,凌玉城亲提大军,将山下的肃罗人杀了一个尸山血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你不要这样激动……你到陛下身边以后,也拿北凉人筑过京观,说起来还是你本国人呢…… (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ps:京观是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也有单纯用人头堆的。 对于打败仗的一方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第182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残破的营门外,凌玉城点马缓缓而前。早有先一步打扫战场的玄甲卫清出一条道路,得胜归来的黑衣将卒们以奚军、贺留为首,按刀持矛,雄赳赳排成两列,等待着他们主将的到来。 然而整个队列的气氛却是凝重的。没有一个人抢着夸耀战功,每一双眼睛,都落在营门之外,三座将近一人高的京观上。 那是他们兄弟的头颅。三天过去,曾经死不瞑目的双眼已经阖起,然而生前所遭受的惨痛,仍然凝结在他们扭曲变形的脸庞上,被大片大片的黑色血迹装点得狰狞可怖。 战马一步步踏过血泊。离得那三堆人头还有丈许,凌玉城已经翻身下马,疾步趋近。营门前的地面已经被践得松软,在战靴下溅起一小朵一小朵新鲜的血花,凌玉城低头望了一眼,微微皱眉,反手解下披风,仔细地铺平在吸饱了鲜血的泥地上。 夏日炎炎,腐烂的臭味中人欲呕。凌玉城神色不变,恍若无觉,上前几步,亲手捧起京观最顶端的一颗头颅,默然垂首。凝立片刻,他在全军战士的瞩目下退回原位,屈膝半跪,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首级放在了披风正中。 “上祭罢。” “大人有令上祭” 立刻就有一行俘虏被缚了过来。凌玉城冷眼打量,当先一个人气度格外不同,盔甲虽然残破,也看得出式样比旁人精致得多。那人头盔早已被打落,血糊得看不出面目,眼睛里却时时刻刻能喷出火来,被两个玄甲卫按着跪倒在地,还时不时地挣扎几下,好几次都被他险些挣脱了去。 “这就是……”瞥了那人一眼,凌玉城转头,问手掌微微颤抖,几乎忍不住要拔刀的罗杀:“珣国公世子萧从誉?” “回大人,正是!” “嗯。” 一个示意,立刻有人抓住那人发髻向后一拽,另一个玄甲卫提了桶水,当头浇下。血水冲掉大半,凌玉城才看清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浓眉大眼,鼻直口方,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299 面目颇为坚毅。哪怕被拽得连头皮都要撕了下来,那人还是狠狠甩了下头,甩掉迷住眼睛的血水,而后恶狠狠地瞪着凌玉城,恨不得用目光把他撕成粉碎。 ……倒还有几分血性。 眼神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掠过,下巴微微一扬,按着那人的两个玄甲卫立刻把人拖到旁边,在匆匆立起的木架上捆了个结实。其余几个俘虏却没有如此好运,黑衣士卒们两个服侍一个,把人拖到京观前压着跪倒,雪亮的钢刀,不由分说当头斩下。 血泉高高冲起。 接着,一排排垂头丧气的战俘,被驱赶牛羊一般轰了过来。 “住手!住手!” 木架上的人拼死挣扎起来。看着第二批,第三批,乃至第四批战俘被押了过来,新鲜的头颅很快堆成一堆,他用尽全身力气拉拽着绳索,后脑在碗口粗的原木上撞得通通作响: “让他们堆京观的人是我!千刀万剐,冲着我来!” “杀了我!杀了我!他们已经降了!你们该杀的人是我!要报仇,拿我的性命去!” “不!他们是百姓!火烧闻喜是我的主意!别杀他们!” “杀俘虐民,你们不得好死啊啊啊啊啊啊!” “求求你们……别杀他们……杀了我……” 从呼喝到咆哮,从污言秽语的怒骂,到尊严扫地的哀求。从那人口中迸出的是字正腔圆的虞夏语,肃罗到现在也奉虞夏为宗主,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上层贵族,无不以习学虞夏语为第一要务。面前的敌人说的全是虞夏语,纵然是生在肃罗长在肃罗的国公世子,也只能用并非母语的上国雅言,尝试为自己的下属和百姓,求得一条生路。 然而没有任何人理睬。肃立两厢的玄甲卫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一排排战俘、百姓被拖上来斩首,看着木架上,那个让他们折损了上千弟兄的人徒劳地挣扎着、喊叫着,目眦欲裂,血泪横流。 “……兵凶战危。”滚烫的颈血注满了京观四周挖出的壕沟,凌玉城方才挥手命令暂停,缓缓开口: “既然上了战场,杀人也好,被杀也好,都是天经地义。敌人怎么杀过来,我们怎么杀回去罢了——但是,敢拿我的人筑京观,以为一声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了吗?!” “还有那些百姓!既然敢烧了自己的家园来对付我军,杀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就不要喊冤枉!” “继续杀!我们弟兄的一条性命,要用肃罗人的十条来抵!” 哀声四起。 然而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情——将目光从京观上移开,投向更远更远的野外,凌玉城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叹了口气。 那些被斩首、被弃置,堆叠了足足三天的的同袍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膨胀,轻轻一碰就会炸开。现在去翻动、去辨认等于让活着的士兵染上疫病,他只能下令将那些尸堆就地焚烧,而后分成一份一份,和同样火化的头颅一起装进小小的皮囊,预备送回青州入土为安。 风中的血腥味越发浓厚起来,渐渐的,又加入了肉类焚烧的味道。 天色渐渐黑得透了。 零星的惨呼声已经消失。除了最先一批绑去殉难将士灵前的人牲,余下所有人,都在玄甲卫的驱使下拼命砍伐树木,挖掘土坑,搬运尸体——有如此多的尸体需要焚烧或者安葬,这些工作不落到战俘和百姓的头上,难不成,还让打了胜仗的将士来干? 然后,辛辛苦苦干完了活的劳力们,就被如林的长矛一批一批刺入坑中,跌落在他们刚刚搬来的尸体上。湿润的黑土,毫不留情地覆盖了上来。 除了玄甲卫军营摇曳的灯火,和至今没有熄灭的、焚烧同袍尸体的火光,县城周围,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沉的漆黑。 被大火燎过一遍的闻喜县城根本不能住人。城外,焦臭味飘荡不去,稍微低洼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就是软软的泥沼,带着血腥味的泥浆星星点点跟着溅起。玄甲卫只能尽量挑选高一点的地方扎营,而作为特别的优待,凌玉城的大帐,就矗立在了一座紧急伐光树木的小丘上。 小小的呼噜声从帐幕后面一串一串地飘了出来。凌玉城侧耳听了听后面的动静,确定小家伙已经沉沉睡了过去,便翻过一页,继续全神贯注地书写送给元绍的奏报。 闻喜一败,其意义,绝不是死掉一两千人这么简单。凌玉城之前的规划,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直奔肃罗王都,在盛夏大雨到来之前毕其功于一役——然而,在这座县城耽误掉的三天时间,已经让这一方案化为灰烬。 最多最多,他们也只能推进到青江岸边,顶着雨水和对岸的肃罗军隔江对峙,等待秋高气爽的季节到来。 如此,后方的支持和配合,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夏粮要收割,民夫要遣发,辎重要运输,消耗破损的军器军械要补充。有些肃罗当地并不出产、或者出产很少的军需品,比如药品之类,更要尽快从后方运抵前线…… 而这些,都需要大量兼具强力和柔性手腕的地方官员,将这些刚被疾风暴雨扫过一顿的地盘,变为统治稳固,能为前军输血的大凉国土。 洋洋洒洒写完厚厚一本奏折,凌玉城仔细重看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才封上火漆,小心放到左手桌角一个带锁的小匣子里,预备明天一早快马送出。而后,他转向右侧,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右手边也是厚厚一叠字纸。没有任何其他内容,从头翻到尾,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张二苟、李大顺、钱厚、林江……阿古力、帖木儿……达哈耳、海林、雅尔塞…… 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一个个清晰或者模糊的面容。 那是他的兵。是在这一役中,玄甲卫麾下,所有的死者。 和他一样,或者毋宁说是向他学习的缘故,罗杀也喜欢将北疆带来的老兵单独编成一部,破袭、攻坚,最艰难的战役里,这些袍泽就是他手中最后的、最可依靠的,往往能够一锤定音的力量。 而这个习惯,在轻骑突进,夺取闻喜的一役中,让北疆老兵的伤亡尤其惨重。 一千七百五十二人战死。而其中,来自北疆的老兵,几乎达到了八百。 八百人。他从北疆带出来的,一共就只有八千人! 深深吸了口气,凌玉城剔亮灯花,重新展开了一本空白的折子。 端正凝重的墨迹,一行一行,渐次铺满了纸面。 无需年龄,无需职衔,无需履历。每一段回忆都被一个名字勾起,又被落下的墨迹掩盖。一重一重,一重一重,层层叠叠的墨色拉起一道厚重的帷幕,把那些过往,彻底遮蔽在黄泉之下。 那是他生命中,再也无法挽回的,十分之一的重量。 胸口火辣辣的。有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0 什么东西在左冲右突,呼啸着,挣扎着,想要寻求一个出口。凌玉城手上不停,一笔一笔稳稳地书写下去,直到抄录完整本阵亡名册,他才深深吸了口气,仰面向天,死死攥紧了拳头。 不知不觉当中,鲜血的味道,已经弥满了整个口腔。 无论如何,今晚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侧耳听着帐外士兵换防的脚步声,凌玉城忍住一个哈欠,吹熄蜡烛,和衣倒在地铺上。一阵困意蓦然席卷上来,几乎是立刻,他就沉进了最深的梦境。 梦里,一个个身影纷至沓来。每一张脸庞都是熟悉的,青年的,壮年的,白皙的,黝黑的,生气勃勃的,苦大仇深的……顶风冒雪轻骑突进时的坚毅,披红挂彩娶亲的欢喜,抱着新生的幼儿,说着未来日子的满满憧憬…… 他们笑着,说着,恭敬地在他面前行礼,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深处,再不回顾。 “……回来。”徒劳地伸出双手,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些身影化为轻烟,凌玉城只能不停地喃喃:“回来……这是军令!回来!”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眼前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没有方位,没有重量,没有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再怎么尽力奔跑,都没有办法找到半点亮光。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长生。” 凌玉城本能地转过身去。没来得及抬头,就已经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暖暖的体温四面八方熨贴周身,僵硬的脊梁几乎是立刻就放松了下来。 “陛下,”他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然而刚一开口,所有话语就已经支离破碎。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紧拥自己的手臂,额头死死抵在那人肩窝,一遍又一遍重复: “陛下……” 猛然惊醒,夜风静静掀动帐帘,而当作枕头的外袍已经赫然湿透了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京观大概堆多高的问题…… 楼主量了一下自己脑袋的长度和宽度,算出大概体积。 假设死了一千五百人,脑袋砍下来平均堆成三堆,则上述体积乘以五百。 然后,以圆锥体v=1/3πr^2h,假设圆锥体高度等于半径,以上述体积代入公式反推半径。 得出圆锥体高度为1.5米左右 能折腾成这样的我也是醉了…… ps: 你们好歹给个书评呢,昨天一共收到5个书评,其中望天贡献3条,binxin贡献两条……别人呢!别人呢! 非常感谢大家! 知道你们都在,一直都在,真是太好了!挨个抱抱~~~~ ps: 那是他生命中,再也无法挽回的,十分之一的重量。 如果我能一下子甩掉十分之一的重量而且无需担心反弹那就真的太棒了嗷~~~ 第183章 星星之火可燎原 十天之后,凌玉城立马青江北岸,推开卫士亦步亦趋送上来的油布大伞,伸出手,用掌心去承接砸得肌肤生疼的雨水。 狂风暴雨中,滔滔白浪翻腾怒吼。风雨中的江面益发显得宽阔,远处轻舟像一片枯叶似的,被江水抛上抛下,每每都让人觉得下一刻就要翻覆。 ……幸好他们还有船。凌玉城收回手,轻轻拢紧了蓑衣。夺下闻喜县城后,他们简直是没日没夜,分兵三路,一路狂飙突进到青江岸边。结果扑到渡口,才发现船只密密麻麻,那些渔船、渡船还有商船,居然没有任何一艘被收走或是凿沉。 凌玉城第一个反应,就是叫卫士去传话:“……把那个萧从誉给我砍了。” 既不能迎难而上,带兵拼死夺回鸟岭天险;也不能当机立断,率领部下迅速后撤,集结大军凭险固守;最后连收船凿船断绝北凉大军进兵之路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凭良心说,如果上面三条里做到一条,凌玉城都还觉得这家伙算是个可造之材,自己虽然不想用,也不妨碍他把人打包给元绍送回去。可这么个货色……送回去浪费元绍的米粮么? 更不用说现在后勤吃紧,每一分运力都很宝贵的好吧! 幸好话一出口,就想到国公世子这个身份好歹还有点用,及时改了主意。现在人押在青江北岸边的第一大城金川,据说还在天天闹绝食,每顿都要劳烦看守他的军士捏了鼻子强灌下去。 正在回想夺下金川城的经过,一骑由远而近的快马就打断了凌玉城的思绪。在这种暴雨天里骑马绝不是件愉快的事:大雨迷眼,道路被泡得松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田埂上马失前蹄但是,要从行辕驻扎的金川城飞马赶到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奚军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紧赶着要报给他知道。 “大人,”那传信骑兵从三丈外就开始勒马,然而战马的蹄子在江岸上不断打滑,直冲到他跟前才险险停住。凌玉城简直怀疑要是勒不住马,那个骑兵会干脆擦着他一头冲下江去,然后再灰头土脸地从水里爬上来: “安州民乱!熙川民乱!” “混帐!”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凌玉城才没有当场怒骂出来。 熙川是肃罗北部仅次于平野的大城。安州虽然不大,却是城池坚厚,地势险要更糟糕的是,安州城,正扼守着襄平到平野城的交通要道! 这两个地方一乱,肃罗北方,立刻就是处处烽烟。从北凉国内到这里的辎重是不用指望了,就是鸟岭以北刚刚收上来的夏粮,能不能运过山来也是个问题! 幸好,幸好他们夺下了半个平原…… “李曼新在干什么!”凌玉城虚空狠狠甩了一鞭,调转马头,全速往金川城里冲去。随身亲卫立刻陆续跟上,只剩那个刚刚报过信的骑兵拼命安抚着马匹,好半天,才转过方向,快马加鞭,撵着前方扬起的水花追了上去。 金川行辕中,奚军正在府衙大堂前来来回回踱步,手里一封油纸包裹的书信要不是封在信筒里,早就给他捏了个稀烂。见凌玉城跳下马背,他眼睛一亮,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双手捧过信筒: “大人,这是广武卫李曼新大人的亲笔书信!” 凌玉城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当先就是触目惊心的两行大字: 熙川镇守图安,抢掠民女,逼反当地富户。现下图安已死于乱民之手,乱民首领崔斌煽惑熙川百姓,据城死守! 安州镇守答里麻,遣发民壮运送辎重,催逼过甚,引发民乱。与乱者五千有余,杀尽安州驻军,答里麻赖心腹护送,仅以身免! 再往下看,大大小小的乱子还有不少。奉他命令坐镇肃罗北部,安抚地方确保后路的李曼新在信中满口叫苦,只差呼天抢地了:那些紧急派来的地方官员,十个里面差不多有五个,得给他闹出些事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1 儿来! 十天工夫!他们刚刚扫过一遍,在大军铁蹄之下战栗觳觫的肃罗北方,只这么十天工夫,就按下葫芦起来瓢,这儿那儿的不太平了! 凌玉城强忍着按揉眉心的冲动。把夏人出身的广武卫留在肃罗北部,本来就是指望他们安抚地方的这个行当,他们肯定比起白山卫、黑水卫那种深山老林里的蛮子要精通得多。谁知道国内紧急调遣的地方官员一到,双方不但没能精诚合作,反而把整个局势都给搅乱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罢罢罢,反正大雨天也进不了兵,正好腾出手来收拾这一摊! 令,玄甲卫副将罗杀,率部三千,驻扎平野城。就地整编肃罗守军。 令,广武卫副将李曼新,率部五千,即刻剿灭安州乱民。平乱之后,全速向东北方向推进,打通平野至大凉国境的运输路线。 令,黑水将军李忠成,率部五千,开赴熙川,剿灭乱党、安抚百姓。平乱之后,向西北方向推进,控制大兴、狼林、黑水里,同时,防御肃罗西北平安州的可能来敌。 令,白山卫副将李乾生…… 一道道军令飞速写就,凌玉城最后重新读了一遍,待要解下随身小印一一盖章,却在打开印泥盒子的那一刻停住了动作。 ……那些地方官员,要怎么办? 照着他过去的性子,地方官员不称职,不得力,贪赃枉法以至于坏了他打下来的大好局面,砍了就是。左右他有天子剑在手,没有哪个不能先斩后奏。 说起来,刚到青州那次肯把证据全数理好,连人带东西捆回京城,已经是初到北凉战战兢兢的难得恭顺。 可是,现在这样,合适吗? 犹豫复犹豫,踌躇复踌躇。待到砚池里的墨汁几乎干透,凌玉城才惊醒抓起墨条,匆匆磨了几圈,而后飞快地书写了起来。 “命令,各军安守本位,毋预地方事。有擅行殴辱、杀伤地方官员者,严惩不贷!” 跟着,卷起李曼新紧急送来的亲笔书信,加上自己匆匆写完的一封奏报,塞进信筒,小心翼翼地捆在了信鸽背上。 凌玉城这次北征,一共带了五组信鸽。信鸽是个好东西,从金川到北凉都城迢迢四千里——直线距离也有两千五百里路,双翼展开,只要一天工夫就能飞完。然而这玩意儿毕竟娇贵,而且飞回去可以,要再飞回来可没这本事,只能靠人力长途运送,还不能八百里加急地往前线运。是以非紧急事务不用,连上次小十一遇刺,凌玉城也只把奏折快马送回,而没有选择飞鸽送信。 进军到现在,只在闻喜战败,兵锋大挫的时候,凌玉城才舍得放飞了一组——主要是因为这一败会改变整个战局的进程,不然一两千人的伤亡,实在没这个资格。而眼下,就是第二组了。 信是送出去了,回音可远远没那么快。凌玉城静下心来,开始着手整顿鸟岭以南直到青江岸边的各大城镇,核实人口,收取赋税,踏勘地形。这些事情玄甲卫都是做惯了的——或者说,长期坐镇青州,代替凌玉城治理封地的奚军是做惯了的。一件件工作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居然让凌玉城享受到了几分难得的平静。 肃罗不同于北凉,山峦起伏,一条条山脉把整个国土切成了许多碎片,许多城镇都藏在山坳当中的平地上,或者山峦的另一侧。而全面控制这些城镇,意味着至少一倍的驻军,以及半年也未必能完成的工作——这对凌玉城和元绍来说,成本太过高昂,而且蕴含着不可控的危险。 所以,出兵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定下的战略,是沿着通衢大道尽快推进,占领几个大城和重要关隘——安州、平野、鸟岭关、金川,直到夺下肃罗王都,迫令肃罗全境放弃抵抗。 但是,既然盛夏的暴雨季节已经到来,既然青江已经变得不适合强渡,那么,正好回头收拾那些不在交通要道上的小城镇,以及梳理整编肃罗军队。更多被占领的城镇意味着更多的地方官员,也不知道陛下那儿来不来得及派…… 罗杀的第一封回信很快就到了。 “大人,那个平野镇守实在太让人头疼了,”因为被凌玉城遣回平野城,养伤顺带镇守后方的年轻将领在信里抱怨,“他甚至不会肃罗话!当然我也不会可我已经学会快一百句了——不会也就算了,他都不肯带着舌人出去走走,到处多看看,只肯待在府衙里听当地官吏的汇报!” “这还算好的,李曼新跟我抱怨,说那个安州镇守除了抽人鞭子什么都不会干。要他到底有什么用!” 出于时效考虑,元绍这次派遣的地方官员,以年轻人为主,大部分从靠近肃罗的铁勒部、渤海部,精通骑术的官员当中抽调。吏部花了一天时间拼死查阅人员档案,而后加急送出调令,命令这些官员立刻交接手上的工作,限期到岗——绝大部分官员冲到他们新的任职地时,两条腿都磨得皮开肉绽,下了马就能瘫倒在地上。 凌玉城的进军速度,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跟得上。 选择范围一窄,官员质量就次了那么点儿。不会肃罗语还是小事,到达目的地就一头病倒的人也颇有几个,还冒出来个把忙着喝花酒、玩女人的家伙。但是最麻烦的,还是驻守军队和地方官员的无法协调。 第一批二十三个城镇当中,就有八个,驻军和文官之间,语言不通!凌玉城这次带出来的军队成分本就复杂,渤海部官员碰上广武卫的驻军,或是铁勒部的官员面对白山、黑水卫的军队,想要说句我们这个月需要五百石粮草,都得靠比划的! 而文官改换驻地要吏部调令,驻守军队调防,要一级一级把报告打到各部主将那里,再飞马送至前线,由凌玉城亲自批示…… 在上层来得及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之前,乱子,已经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人才储备是个大问题…… 第184章 撩乱龙蛇掌上争 蒲离黑是黑水将军李忠成的贴身侍卫。 所谓贴身,就是主子干活的时候你跟着,主子回家的时候你跟着,主子睡女人的时候……你也跟着。 哦,个别时候还要负责按手按脚。 这样的职务,他两年前理所当然跟随李忠成讨伐海西野人,打了败仗以后拖着主子奔逃,一起冲到凌玉城的大营被捆成了粽子,然后,一起被凌玉城毫不客气地支使着,拼死向前,和刚刚把他们砍得落花流水的海西野人拼了一场。 唔,这次的结果不错…… 所以,当凌玉城再次出征,并且点到他们黑水部跟着打下手的时候,蒲离黑飞快地打包了盔甲兵刃,跟在主子身边浩浩荡荡来了肃罗……什么?老王爷病重?快挂了?正因为病重所以才要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2 抓紧时间捞军功啊! 开始推进得十分顺利。要说跟着皇后打仗就是爽利,从跨出国门,到攻克平野城,大军基本上就是在一路狂飙——连平野那种比襄平还要高大的坚城都没撑住五天时间。紧跟着体恤他们攻城辛苦,居然把他们留下休息,自己带兵冲到前头去了! 人家这么上道,咱们也得把事情做漂亮了不是?带着这样想法的蒲离黑,被自家将军派出去催运粮草的时候,想法还是美得很。最近国内派来的地方官也到了,有官员在,敲打那些泥腿子要粮草要民夫的事儿,咱们歪歪嘴就行了…… 一路兴冲冲到了县衙。夏粮已经收割了,从城门口开始,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车就排成了长龙,在县衙前面几十丈的地方拐了个弯,向西延伸。蒲离黑特地催马绕了个圈子,看到仓场上金黄的谷子堆得高高的,大捆大捆的谷草摞成几十个小房子一样的草垛,一张大嘴就不由自主地咧了开来。 粮草充足!嘿,这下顺利了! 然后…… 然后…… 他和县衙大堂上穿着圆领文官袍的青年男子面面相觑。 蒲离黑:“大人有令,要贵县准备二百石军粮,五百束饲草,五天内运到平野城!” 对方:“@#¥%&*……” 蒲离黑:“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求说渤海话!” 对方:“@#¥%*&%¥……” 蒲离黑:“……救命!” 互相瞪视了半天,新任县令在书案上扒拉一阵,抓起笔,刷刷开始书写。蒲离黑终于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封火漆封印的军令,双手递了过去。就看见县令老爷面色放缓,拆开军令仔细看了一遍,随后又皱起眉头,继续刷刷往下写…… 蒲离黑:……救命!我不识字! 将军大人身边的近卫,只要忠心勇猛会砍人就可以了,识字什么的,哦,还是虞夏文字,咱渤海部没有自己的文字,想识字只能学虞夏文……臣妾做不到啊! 比手画脚沟通了半天,县令老爷终于一拍脑袋,对旁边的衙役比了几个手势。很快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文士和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被叫了进来,文士先看看县令老爷写的字,再叽里咕噜和另外那个人说了一遍。他说一句,那人扭过头,用渤海话给蒲离黑复述一句。 感谢上天!不管是肃罗还是大凉,但凡读书人都认识虞夏文!好吧肃罗也没有别的文字,大凉……铁勒文虽然几十年前有了,但是除了圣旨和少数官方文字别的地方不常用,读书人学认字还是先学虞夏文……而肃罗北部靠近大凉渤海部,当地人不管是为了做生意还是为了性命,总能找出几个会渤海话的家伙! 这么过了两道手,蒲离黑终于弄了明白。那个县令说的是,麦粒刚刚进仓,要脱粒碾成面粉来不及,是不是直接运谷子去就好了?——就这一句话折腾出一身汗来! 天啊地啊。 两个大凉官员一个埋头写,一个口沫横飞地说。当中站着两个肃罗当地人,舌人口说手比,文士一半工夫拿来写字,一半工夫拿来跟舌人说话。想到如此痛苦的沟通过程要持续到这场仗打完,蒲离黑就觉得头发昏眼发花,实在想一头撞在大堂的柱子上。 ——将军大人,下次可不可以派别人来出差?至少派一个识字会写字的!将军大人你自己会说铁勒话也考虑考虑我们啊…… 回到将军身边复了命,退下来跟同僚一说,就听得一片哀声四起。像他这样已经是好的,县太爷反应快,当地又能找到合适的人两道转译,纯靠比手画脚沟通的那几个同僚快要撞墙了! 之前跟当地人沟通还方便些,不管是索粮秣还是要民夫,钢刀一亮,东西奉上,鞭子一甩,人手带走。跟大凉官员你这样试试?出发的时候上头有严令,敢无缘无故动刀动枪的,格杀勿论! 救命……要么让他们挪个位置,要么,让我们挪个位置也行啊…… 让地方官员挪位置是要吏部发文的。吏部发文……要从京城送旨意过来。 让黑水卫挪位置是要把请求送到前线然后等皇后批复。 哪一样都不是立时三刻能做到的啊…… 或许是他们哀嚎得太用力,如此多人的心声汇集在一起,终于成功上达天听——天高皇帝远皇后听到了也是一样?总之半个月后,双喜临门:皇后敕令,黑水卫奉命调防。 和他们配合的地方官员,终于都是渤海部紧急抽调过来的了!终于大家可以靠说话交流了嗷嗷嗷嗷~~~~ 同时,黑水卫的第二批军队,也奉旨前来增援,充实大凉军队在肃罗的力量。 令,广武卫、白山卫、黑水卫,各调兵五千人,十五日内赶到肃罗,由皇后节制。 凌玉城的第一组飞鸽传书到达次日,元绍就飞快地下了旨。这本来就是凌玉城临行前,他们一起商量好的第二方案,要是进军速度稍慢,需要巩固后方,那么就立刻派第二批军队跟上。 当然,第二批地方官员,以及能找到的一切会肃罗语的青壮男子不管是礼部会同馆、兵部职方司的官吏还是各个边边角角里搜刮出来的行商伙计镖客人等也要拜托陛下速度打包,一起快递到肃罗当个通译…… 旨意下达后元绍游幸清河公主府邸,对宝贝女儿道:“其实应该派羽林卫也出去转一圈的,可是正赶在这个当口,他也走不开……”目光不免落到女儿肚子上。 清河公主怀孕已经六个月了,夏日溽热,偏又不敢用冰,只能在隔室里放了一座冰山,用牛皮风扇徐徐扇着,借取一点凉意。她靠在堂中细藤编的美人榻上,额头鬓角都有细细的薄汗,听得父皇口气里若有歉疚之意,抿嘴一笑: “其实女儿也跟阿夜说过,若他有意,女儿少不得来求父皇。只是他不放心我,说是打仗立功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这时候还是陪在女儿身边的好……” 元绍满意点头。 公主为君,驸马为臣。再怎么恩恩爱爱,举案齐眉,当了驸马,就得知道你的第一要务永远是伺候公主。 平时不太难的仗放出去历练历练,顺带捞点战功无妨,驸马的功绩便是公主的荣耀,他这个当父皇的也乐意成全。可眼下公主在辛辛苦苦怀孕,当驸马的还是该老实服侍着,而非跑到几千里外去打仗,公主临盆的时候都可能赶不回来。 当然,小俩口感情好,他这个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他拍拍女儿手背:“阿夜有心了,也不枉他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到那么大。哎,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你跟阿夜两个都刚刚高过朕膝盖,粉团子一样在毡毯上滚来滚去。一眨眼,朕都要抱外孙了……” “父皇~~~~” 这一万五千人对肃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3 罗国内的北凉占领军来说,真可以算是及时雨。千里之外,李忠成坐在熙川城头意满志得地看着城里星星点点的灯火,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陛下感谢皇后,他们的增援兵力终于到了! 皇后要他们控制那么大一片地盘,军令上点了名的城市就有四座,肃罗西北,他们需要守御的防线足足有上千里。这么大片地方,五千人简直像是一把撒在羊腿上的香料粉,闻着很香,用眼睛去看根本看不到。 连夜整编肃罗当地驻军都来不及好吧! 五千援兵的加入,无疑让他们肩头的担子轻了一大半。 虽说是由皇后节制,可凌玉城才没有功夫在千里之外巨细靡遗地下令。黑水卫增兵到达的时候,元绍的传旨令使已经到凌玉城那里打了个转,并且和凌玉城派出的传令官一起,给黑水将军李忠成捎来了新的军令命其节制黑水卫一应兵力,镇守地方,听候调遣。 李忠成很快乐地把他们悉数打发了出去。大兴、狼林、黑水里,靠近他们还没来得及占领的肃罗西北平安州那一带,交给你们了! 至于熙川附近,靠近交通线主干道,同时也靠近肃罗南部,能第一时间翻过鸟岭赶上皇后的大队人马,一起渡江向南抢功劳的位置,那当然是本将军直系人马驻守的! 嗯,雨季就快过去了,等雨季一结束,玄甲卫就要渡过青江攻打肃罗王都,要想个什么法子赶上这一战呢……来都来了不多抢点儿功劳忒亏得慌啊! 熙川这个地方太小了,不值得他把精力全用在这儿。看这个城市就知道,已经初更了,城里的灯火还是只有稀稀落落的这么几盏……几盏…… 东北角亮起来的那一片是什么东西! 李忠成猛地站了起来。 “备马,吹号!”他一边大喊,一边拔脚向城下奔去:“粮仓失火了!” 和肃罗任何一个城市一样,熙川城里,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狭窄街道,低矮的房屋一座挨着一座,有的屋檐甚至比人头高不了多少。李忠成先前只觉得这些城市着实贫困简陋得让人烦躁,这会儿纵马跑起来才发现——见鬼这样太不利于骑兵调遣了! 就在刚才,好几次要不是他反应快,活活给屋檐刮掉一块肉啊! 粮仓附近已经是人潮涌动。红焰吞吐,裹在火焰里的仓敖赫然已经变成了火山,哪怕雨水不停歇的浇上去也是徒劳。匆匆赶到的士兵在通往粮仓的街道上挤成一团,战马嘶鸣着,跺着蹄子,进退不得,衣衫褴褛面目乌黑的百姓惊惶地提着水桶,想要冲上前去,却只能加剧了这场混乱—— “让开!”哪怕贵为黑水将军,李忠成也只能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一边甩着鞭子抽开人潮,一边艰难地往里挤:“让开!”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战马惊嘶人立,李忠成本能地一凛,竭力扭转身躯,剧痛还是从肋下猛地炸开——与此同时,他听见身边侍卫熟悉的呼喊: “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文化的压倒性力量。 曾经是草原民族的铁勒族,他们统治了整个北方,并且把虞夏压得抬不起头来,但是他们,草原上、关外的所有民族,那些没有自己文字的民族,还是只能依靠虞夏文字来记录他们的历史,书写他们的文件,以及,教育他们的子孙后代。 “书同文、车同轨”之后,我们的文化,文明,就这样代代相传,直至如今。 ps:楼主感冒了,整个人发冷,好痛苦…… 第185章 幼竹临风节已成 黑水将军李忠成遇刺! 被凌玉城打发到平野照顾罗杀伤势,因而得以在三天内赶到的杨秋啧啧称奇:“大人的体魄可真是健壮,换了别个,哪怕稍微弱上丁点儿,这回可就撑不过去了!”一边说一边麻利地穿针引线,缝死猪肉一样噗噗噗往下扎,扎得李忠成身边的卫士个个哆嗦,生怕杨秋缝顺手了也给他们来这么一下。 李忠成能吊住这条命,一半亏了他身体实在强壮,另一半也亏了黑水卫、白山卫的地盘,连同肃罗在内,都是上品人参的产地。年份最足的老山参,上上品的贡给了陛下,上品的,各位将军兜里自然要揣一把——碰上个万一,这可是救命的东西。这不,一根拇指粗的老参切成片儿给他含着,过一刻钟换一片,总算撑到了杨秋赶来。 李忠成昏迷了足足五天。 醒来的时候,外面到处都在欢呼。李忠成吃力地扭了一下脖子,甩了甩头,仿佛要把耳朵里的嗡嗡声尽量甩将出去。然后,他听到了几个贴身侍卫异口同声的欢呼: “少将军到了!” ……少将军? 房里陡然一亮,炽烈的阳光让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一片白光中,身材挺拔的黑衣少年右拳叩胸,向他躬身施礼: “父亲!” 李忠成眨了眨眼睛,才认出来这是他两年前送到玄甲卫,到皇后身边做个侍卫的长子李敏行。这么长时间,父子俩只能趁着大猎和陛下东巡,匆匆忙忙聚上几天,说一会儿话。他知道儿子在玄甲卫吃了很多苦,最起码,从世子的嫡长子,黑水卫人人都捧着供着的少将军,到玄甲卫的普通一兵,背弓拾箭磨刀刷马,样样都得自己来——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当年凌玉城收下这孩子就很勉强,左不情愿右不情愿,最后请了陛下的旨意才给了这个面子。要是这孩子吃不了苦跑掉,他在陛下面前的前程也就完了。 然而,在玄甲卫历练了两年之后,站在他面前的长子已经从稚气犹存的少年,变成了英气勃勃的将领,只有嘴角那点倔犟的弧度还留存着童年的影子。 “父亲,”奉命之后换马不换人,赶了三天三夜奔到熙川,李敏行眼窝已经深深地凹了下去,嘴唇片片干裂。然而站在重伤卧床的黑水将军面前,他的语调还是铿锵有力:“您安心养伤。大人特地派了儿子回来,外面的事情,交给儿子,您就放心吧。” 一身端正严谨,却浸润着片片盐花的玄甲卫军服在眼前一闪,转身出外。李忠成慢慢闭上眼睛,听他连珠炮似地对自己下属发问:“现在大兴、狼林、黑水里各城情势如何?各部是否安守本位?刺客拷问得怎么样了?” 儿子长大了。李忠成吐出一口长气,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李忠成刚刚遇刺,熙川城便是警哨四起,城门即刻封闭。满城大索,除了当场被拿下的刺客,城里但凡稍微有点可疑的家伙,无不立刻押进军营,严刑拷打。五天下来,也颇问出了一些东西。 “回禀少将军,”蒲离黑也是看着自家少将军长大的,然而这时候面对风尘仆仆归来的少主,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他站得笔直,双手递上一叠字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4 迹歪歪扭扭的供状,“三城还算安分,没听说有哪里造反啊之类的。倒是将军的两个弟弟,听说将军重伤,已经赶了过来,现在应该快到了……” 见李敏行接过那叠供状,哗啦哗啦地快速翻阅,他上前一步,声音蓦然低了下去:“刺客拷问到现在,一直说他是肃罗人,因为国仇家恨刺杀将军。可是将军遇刺的时候,城里多了不少可疑的人,除了肃罗人,还有我们黑水卫的人……有几个是将军弟弟的伴当,本来应该在狼林的,问了几次为什么会在这里,回答都不一样……” 李敏行眉头一皱,累到苍白的脸颊上,顿时杀气纵横。然而这杀气只是一闪便消失了个干净,他深深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挂上了平静从容的微笑: “叔叔们要来?——那,就让他们来吧。” 当李忠成的三弟李忠献,和五弟李忠铭,分别从大兴和狼林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熙川城里的一片兵荒马乱。 “三叔,五叔,”十五岁的少年脸色白得有些透明,靠着贴身侍卫的左右扶持,才不至于委顿在地上,“父亲伤得好重,军医说,说……” 一言未毕,泪水潺潺而下。 “好侄子,别怕!”李忠献抢上两步,扶住摇摇欲坠的侄子,一把拽了起来:“大哥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少年单薄的身躯踉跄了一下,立刻就被牢牢扶住。李忠铭慢了一步,只好抡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地在侄儿肩头拍了两下,拍得他气息一乱,大声咳嗽起来。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敏哥儿,大哥不好了,这黑水卫,可就要靠你了!” “我……”十五岁的少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有些张皇地看看四周,立刻闪电般地缩了回来,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两个长辈:“父亲不好了,我,我……叔叔……” “没事,没事,有叔叔在!”两个成年男子对望一眼,忙不迭地抢着安慰。“有叔叔帮你撑着,黑水卫啊,乱不了!” 李敏行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向两位长辈行了个礼,匆匆挣脱开来: “我要去陪着父亲,外面的事情,就拜托两位叔叔了……” 熙川城本来就不大,又刚刚经过一场变乱,府衙都给糟蹋了个一塌糊涂。李忠成驻军在此,只能勉强拣了一座大庙,当作黑水将军的行辕,将军大印便放在大雄宝殿的香案上。 六七月的天,被两个高了自己半头、粗了自己一圈的汉子左右夹着,李敏行好容易哭完说完,已经活生生燥出一身汗来。他倒退两步,闪到香案边,捧起深青色猛虎下山织锦包裹的沉重木匣,左望望,右望望,不知往谁手里递好。 没等他往哪边侧上一侧,两只大手已经同时伸了过来,死死抓住包袱顶上的结子。停了停,发现一只手拔河讨不到好处,立刻又是第二只手抓了上来,险些把那块织锦撕成两半。 从头到尾,李敏行都只是木愣愣地站着,双手平平举在空中,眼里汪着没擦干净的泪水,越发显得惶然。好不容易等到手上一轻,他连忙倒退两步,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逃也似地匆匆出了行辕正堂。几个卫士拔脚跟了出去,抢得太急,过门槛的时候甚至挤得他身子一歪,李敏行也没计较,埋着头一声不吭走得飞快。 刚绕过大殿,乌泱乌泱一涌而出的卫士就变了队形,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李敏行一个手势,离他最近的那人快步趋前,一边同行,一边微微躬身,附耳过去。 “把人都给我看好了,在城门口和各个道口、驿站,都安排上人。没我的话,他们一个人、一片纸,都不许出熙川二十里外!” 炎炎夏日里,他的声音,硬是带上了一抹深冬的寒意。 大殿里,匆匆赶来的李忠献、李忠铭两个将军相互瞪视了半天。大约是想通了这会儿抢赢也不能怎样,他们终于你一根手指、我一根手指地松了手。印匣是放回香案上了,两个人可还是乌眼鸡似的互瞪,谁也不肯离印匣远了半步。 “白天你跟我抢什么抢?”白天当着人要装出和和睦睦的好兄弟样子,到了晚上,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李忠献第一个按捺不住,压着嗓子低吼出来: “大哥不行了,二哥又是个瘸子,这黑水将军本就是我的!” “你还敢说!”李忠铭的声音也是低低的,语调可半点儿不比他三哥软和。张牙舞爪的,就差一拳砸在李忠献那张讨厌的丑脸上: “明明是我的功劳大!照着上面的意思,这位子应该是我的!” “你的功劳?”李忠献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功劳?你有什么功劳敢拿到台面上说?你有什么功劳,敢跟上面说把黑水将军的位子给你!” “你——”连珠炮似的几问下来,李忠铭脸上涨得通红,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然而那件事到底事关重大,虽然没有外人在,他还是不敢随随便便出口,勉强按捺了半天,这才冷哼一声: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哟——”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李忠献反而不急了,倒退几步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故作悠然地抿了几口,方才慢慢道:“还有几分把握?我说五弟,那一位——” 话音一顿,信手向头顶上方指了指:“可不是你能拿捏的——” “哼!” 李忠献慢慢收了笑。那事儿绝不是能亮到明面上的,不然简直是上赶着找死。然而他五弟的态度,也十分的耐人寻味…… “你留了那一位的把柄?” “我哪敢啊!”嘴里说着不敢,李忠铭却是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来,一晃一晃。“那一位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只不过……做下这么大的事儿,没有个保命符,弟弟我还怕哪一天给生吞活剥了呢!” “你!” 李忠献拍案而起,冷汗哗的一下就湿透了脊背。他怕出事,所以只耐着性子收拢带过来的五千兵马,暗地里的事儿都没插手。可如果五弟捏了证据在手里,那黑水将军的位子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好! “你不要命了!那一位的东西你也敢留!你不怕他以后——” 他还打着连蒙带吓,把东西哄出来的主意,李忠铭已经截口道:“以后是以后!不攥着点什么,我现在就过不去!” “就算你上了位,你觉得那一位能容你?让你捏着他的把柄,一个不好,就说是他指使你篡夺军权、暗害大哥——” 话音未落,屋顶上方,咔的一声瓦片断裂的脆响。两人同时住口,双双握着剑柄向后倒跃,一个“谁”字还没喊出口,头顶一声巨响,好几个人影裹着无数烟尘碎瓦轰然而落—— “父亲是你们害的?!”禅房单薄的木门整个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5 碎裂在了地上,两名卫兵随侍之下,白天哭得眼圈通红的李敏行昂然直入,苍白的俊脸冷若冰霜: “拿下!好生拷问,不许让他们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玄甲卫真养人…… 敏哥儿,你在这里只呆了两年,唱念做打哭全挂子的本事啊,谁教你的? (小凌:不是我,我没教他哭!) (大喵你自己装哭起来也像模像样的哟) 敏哥儿蔫坏蔫坏的…… 第186章 狱具何须镬锯舂 李忠献和李忠铭两个大老爷们,加起来都没喊出一声,就被如狼似虎的护卫们按在了地上。 这些护卫都是黑水将军李忠成使了几年的人,听到现在哪个不恨,先一人肋下赏了一记老拳,打得只会张着嘴翻白眼,方才五花三道地把人捆了个结实。末后一个圆脸的护卫尤其促狭,不知哪里扯了块臭烘烘的破布来,一撕两半,一人一份儿给塞进了嘴里。 李敏行一直按剑肃立,任凭两个叔叔怎么挣扎扭动,眼角也不斜上一下。直到两个人都捆缚停当,拎起来放在角落里码好,有人来回说两位将军身边的人也都拿下了,他才转身出了禅房,对整整齐齐站在房外,压根没有搀和进去的几个黑衣卫士抱拳一礼,低声道:“劳烦几位叔叔伯伯了。” 李敏行当年进玄甲卫,虽说凌玉城发过话只当寻常军士,可谁不知道他是黑水将军的长子,未来黑水卫的继承人。加上小小少年长得干净俊俏,嘴巴也甜,见谁都是叔叔伯伯的叫,没过多久,贺留、夏白几个便觉得把这孩子教导出来,与大人倒也是个助力。 从此便有意无意的支使着他办这办那,有那不算要紧机密的地方,也随他摸进去看。更不用说凌玉城的兵法课堂堂不落,两年时间,这孩子居然有了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这次黑水将军遇刺,何等的大事,就是元绍那里也要即刻上奏的。凌玉城除了派他回来坐纛,还拨了身边十名近卫过来,查清李忠成遇刺的前因后果。这些近卫论玄甲卫里的等阶,更在李敏行之上,他又何敢随意支使? 只是如今在黑水卫的地界上,他们也不能贸然受礼。当下人人肃然还礼,为首一人抱拳道:“少将军客气,职责所在,我等自当尽力。”见房里拎了两只活粽子进来,转身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人跟了上去。 按说一人伺候一个,这拷问起来也足够受了,李敏行却跨上一步,伸手微拦,俯首低声说了几句。为首那人立刻就低了头,死死抿住嘴,过一会儿才抬头道:“就听少将军的。”一句说完拔腿就走,后面几个跟他一样的姿势,都是下巴抵到胸口,两个肩膀微微耸动。 一会儿工夫,大雄宝殿旁的偏殿灯火通明,黑水卫军士川流不息,拎了足有七八十个捆得板正笔直的人进来,贴墙码了一圈。李敏行进来看过,确定人人都堵上了嘴,又额外用绳子在嘴里勒了一条,要嚷都嚷不出来,这才从容拍了拍手。立刻有军士抬进来一张大案,跟着拖进一个人来,不由分说地仰面朝天捆了上去。 那人吚吚呜呜,四肢拼死挣个不停。那张大案原是和尚们吃斋用的,厚重结实,凭他也挣不开,只后脑勺撞在案上通通作响。口中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几十双眼睛盯在他脸上,赫然见他满口鲜血,仔细一看,那舌头竟是被割去半截的!相比之下,右手手腕上不停落下的血滴,反倒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李敏行近前扫了一眼,转身出外,竟把这一殿的活粽子撂在当场。不多时,他亲自打躬作揖地陪进一个人来,身材瘦弱,脸色青白,正是凌玉城身边的首席军医杨秋! 进得殿来,杨秋且先不看大案上那人,目光往四周溜了一圈,似笑非笑,忽然就一个爆栗子凿在李敏行头上。他个子不高,李敏行还特地弯了点腰凑上那一凿,才低声笑道:“杨叔……” “叔什么叔!伺候我洗手!” 杨秋这一套做派也是大伙儿惯了的,早有玄甲卫端了铜盆进来,李敏行亲自接过,伺候杨大军医重新净了手,过去查看病人。李敏行举着一支火把亦步亦趋跟在边上,听杨秋啧啧称叹:“这手筋断得可不利落,不像是挑断的,倒像是锯的……算了,怎么缝不是缝呢……” 一边说一边伸手,几支银针在他指缝里一闪,案上那人登时软软地瘫在了案上。杨秋在伤者右手边站定,一伸手,自有人把刀子剪子一样样递过来,他只管就着伤口凝神静气地摆弄,或切或剪,或挑或拉。没一会儿,那人半条小臂就淋淋漓漓地糊满了血。 可怜那伤者惨叫得声音都裂了。 殿里恶臭四起。杨秋只管凝神静气地弯着腰干活,对边上的动静半点也没搭理。打下手的玄甲卫也是跟他搭档惯了的,递刀子递剪子,接东西擦汗,动作流畅,若合符节。倒是旁观的几个李忠成的侍卫没经过这阵仗,一会儿就两股战战,没得着少将军的命令,偏生又不敢拔腿就跑,手里的火把还得举稳了,生怕摇上一摇,晃了杨大老爷的眼。 好容易盼到杨秋完事,李敏行将火把交给侍卫,忙不迭地过来伺候他洗手。一边捧盆一边哈着腰笑道:“您受累,您受累……还请多留几天,明儿个这里还有人要麻烦您老……” 咕咚咕咚连续几声,靠墙码着的活粽子里,当场就倒了七八个。 天还没亮,李敏行就被护卫轻轻摇醒。 “少将军,他们招了。” 李敏行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有结果严格来说,他是真的没想到他这两位叔叔能蠢成这样,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吵了起来,而且居然说漏了嘴。 枉费他做了无数准备!照他想着,就算一上来就交出了黑水将军的印信,两位叔叔想要控制住黑水卫总得要几天时间。再等他们用这支军队去做些什么事情,当中露出马脚来,怎么着都得周旋个七八天的。运气不好,说不定还得跟后期过来的那五千人掐上一架。 为了抓住两位叔叔的马脚,他派了至少五六百人在城里城外各个路口埋伏着,就等着他叔叔派人送信出去,好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拿下。得,这下全白费了! 不过为这种事情抱怨多少有点得了便宜卖乖的意思。李敏行揉揉眼睛,跳下床,端起房角的木盆,哗的一声当头浇下。沁凉的井水从头顶冲到脚跟,他狠狠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顿时被冲得无影无踪。 “他们招了什么?” 回答并没有立刻传来。李敏行低头胡乱擦着头发,从胳肢窝里扭脸去看。那护卫眉毛眼睛上都写着为难,和他目光一触,立刻火烫也似地闪了开去,顿了顿,小声道:“少将军,您……自己去问吧……” 李敏行眉头一皱,快步出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6 外。走过垂花门,偏院僧房里人影幢幢,间或有闷闷的惨哼声从房里传来。他刚走到第一间亮着灯的僧房门口,里面就闪出一个人来,默不作声地送上了一迭字纸。 “伯伯辛苦了。”李敏行连忙双手接过,感激满满地谢了一句。不得不说,大人派给他的十个人,都是刑讯、查案方面的好手,且足够卖力跟着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过来,他拿下人以后倒头就睡,那十位可是连夜拷问到现在! 咳,杨大军医的威慑力,也足够有余就是了…… 一边想一边迈步进房,将手里供状凑在灯前,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最上面几张就是他两位叔叔的供词,李敏行只看到一半,全身一凛,立刻扭头看向他刚才还在叫伯伯的那位玄甲卫。 “可曾动刑?!” “少将军放心,不曾留下痕迹。”那人毫不意外地接口:“这么大的事儿,咱们是绝不会留下把柄,让犯人说他是屈打成招的。” 真是大人手里派出来的人李敏行全身一松,强忍着才没有吐出一口长气来。他低下头去继续读供词,越读,嘴唇抿得越紧,到了最后,下唇已经被咬出了细细的血丝来。哗啦啦一叠供词翻完,他霍然抬头: “事关重大,我要亲自问一遍。” “少将军请!” 李忠铭被吊在一间空屋子里,双臂高高拉过头顶,只有两个大脚趾勉强点到地面。李敏行一进来,他就瞪圆了眼睛,扭来扭曲地死命挣扎,汗水从他光着的臂膀上四下飞甩出去,在青砖地面上溅开一点一点的圆斑。 李敏行只看了一眼就反手带上了门。他冷着脸端坐在交椅上,且不问父亲遇刺的事情,劈头一句:“爷爷不好了?” “小兔崽子,你翅膀长硬了——嗷——啊!”不等他说完,已经有个黑衣卫士一步上前,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李忠铭叫骂到一半的声音立刻变成了惨叫。 好半晌叫声才低了下来。李敏行垂着眼慢慢喝水,眼皮撩也不撩一下。等李忠铭惨叫得没了力气,挂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喘息,他才悠悠问了第二遍:“爷爷不好了?” “臭小子——” 如此来回收拾了几遍,李忠铭终于认清楚这个大侄子心狠手黑,是绝不会给他一点面子。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更为了不被交到昨晚那个怪人手里,一寸寸剥皮抽筋、切肉剔骨,接下来,他终于老老实实,问什么招什么了。 “是,父亲中了风,现在瘫在床上,大夫说只是拖日子罢了。” “行刺大哥的人是我派的……” “有贵人说,大哥之前就打过好大一场败仗,在陛下面前丢尽了脸面。趁着大哥还不知道父亲的事,这次出兵动点手脚,让他再狠狠栽个跟头,爹留下来的位子,就轮不到他了……” “贵人说,谁能办得到,黑水将军的位子,就许给谁……” “三哥是想煽动肃罗人起兵,再凭着我们带过来的五千人,给大哥找点麻烦……是我觉得肃罗人都给打怕了,不是俺们黑水部的对手,未必能有多大用处,而且也不能保证黑水将军的位子就一定能空出来。就派了人,夹在肃罗刺客里动了手……” 李敏行脑袋嗡嗡直响。之前听两位叔叔吵架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大半,可猜到,和亲耳听到,无论如何是不一样的。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和父亲阴阳两隔,驻扎在肃罗的黑水卫一片大乱,更严重一点,整个肃罗战局,都有可能就此崩溃! 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传来,不知什么时候,指甲已经死死抠住了椅面的缝隙,掌心一片冷汗。李敏行深深吸了口气,回忆着大人每次遇到重大变故时的神情态度,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不动声色: “许了你黑水将军位置的贵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是谁说了想杨秋了来的…… 是说之前为什么那么多人猜大喵啊…… 大喵是脑子里进了多少水,才收买那两个蠢货用见不得人的手段(重要)去暗害他手下独当一面的大将(重要),而且万一黑水将军死了整个战局都可能崩盘的(这个最重要)? 第187章 分明眼底人千里 即使已经被教训得服服帖帖,问到这个问题时,李忠铭仍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死死闭紧嘴唇。直到李敏行下巴一扬,旁边执刑的玄甲卫走了上来,他才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刚一出口,就淹没在松明的劈啪声里: “……是太子。” “谁?!” 李敏行笔直地站了起来!心脏砰砰激跳,刚迈出步子眼前便是一黑,靠着平时苦练的下盘工夫才没有倒回椅子里。 而他的喝问,已经湮没在李忠铭声嘶力竭的惨叫里。 “好大的狗胆!”那黑衣卫士两只手掌如铜浇铁铸一般,掐在李忠铭身上,任他怎么惨叫挣扎也不为所动,声音低低的,只有房里的几个人听得清楚: “竟敢攀咬太子殿下!” 电光石火间,李敏行恍然大悟。 姜果然是老的辣!屈打成招,污攀太子的罪名,他是决不能弄到自己身上的! 他立刻做出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其实倒也真是满心激愤,不过,不用点刻意的假装工夫,有些话实在是说不出来: “你这是恨毒了我们父子啊!怎么,一计不成又生二计,非要害死我爹不成?攀咬太子,这是灭九族的罪名啊!” 一边说一边扭头:“给我狠狠地打!先教训够了,再想法子让他说实话!” “真是太子!真是太子!”李忠铭一边惨嚎,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别人这么说咱们也不能信啊!大侄子你想,黑水将军的位子,是个人就能许的吗?要不是太子开了口,换了别人,我怎么会干这掉脑袋的事儿!” “他跟你说是太子你就信了?”李敏行继续冷笑:“哪天来个肃罗的细作,说奉了陛下旨意要砍你的头,你也伸长了脖子让他砍?” “当然不是!”疼痛越发剧烈,李忠铭狼狈地喘息着,根本来不及编造,只能把情况一股脑儿倒了出来:“那个人是太子身边的人!我认识他!他带了太子的信物过来!” “蠢货!你就知道信物不是假造的?” 李敏行与执刑的玄甲卫交换一个眼色,冷着脸坐回椅子上。那玄甲卫轻轻一躬身,向角落里负责记录的另一个黑衣卫士打了个手势,拎着家伙上前开始询问。 那玄甲卫也是刑讯上的一把好手,从那个使者的身份、长什么样子、几时在哪里和李忠铭见过,一直到这次来的时候在哪里见面、见了几次、说了些什么,使者的衣着房间的环境陈设当时有没有一起吃饭吃了什么菜,一个一个细节反复询问。 一遍问完,又把刚才问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7 过的问题顺序统统打乱从头再来,碰上一丁点儿前后矛盾之处,李忠铭就少不得吃一番苦头。这样的问法极细致也极耗时间,等所有的细节都说得一丝不错,李忠铭已经晕厥数次,被捏着鼻子灌了至少三碗参汤。 ……的确是太子。 李敏行看着托盘里那块黄澄澄的玉佩,默然不语。李忠铭说的那个人他也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不管是名字还是形貌特征都能对上更重要的,是这块他参与大猎的时候,曾经在太子腰间看过的玉佩。 大凉贵人喜爱的秋山佩,密林柞叶中猛虎扑击,麋鹿惊惶奔逃,形态生动,刀工流畅。最难得的,是透空镂雕的玉佩中心,一只憨态可掬的乳虎自顾自地嬉戏,只半截尾巴伸出树丛,打着卷的尾巴尖遥遥指向母虎的方向。 听金吾卫里来蹭课的前辈说过,这枚秋山佩,是太子从驾秋狩,第一次射杀猛虎的时候,陛下从身上摘下来赏了他的…… “你留了这块玉佩下来,太子的人能认账?” “他不知道——我找了块差不多的玉,当着他的面掉了包,顺手砸碎了……” 李敏行哑然。他这个叔叔别的本事没有,手上活计是一等一的,小时候还曾经变戏法哄他玩过,怎么用力睁大眼睛也看不出破绽来。找块颜色差不多、仿得有点像的玉,当场砸碎了,或许真是看不出来吧? 而更重要的,是玉佩下面,那张写满字迹的绢帛。 并不是命人行刺黑水将军的——太子再蠢,也不可能给人留下这样的把柄。那封手令从头到尾,只是说黑水部族长李谨行病重不能理事,命其子便宜行事,掌理黑水部事务。末尾,明晃晃的朱印直刺人眼。 看上去正常得很。如果不是,这样的大事应该立刻启奏陛下,然后由陛下指定黑水部的掌权者的话。 太子…… 太子! 李敏行霍然起身,对两个刚刚忙完、坐在一边歇息的玄甲卫肃然一揖,抓起供词和证物就奔了出去。一路上死死咬着牙关,直奔到他父亲李忠成住处外间才冷声道: “取黑水将军的印信来!这件事,我要明折拜发!” 奏折一上,朝野震惊。 不是每封奏折都会第一时间送到元绍面前的。 奏折从六部、各司、各军及各地方大员那里送到中枢,先到政事堂汇总。密折直接转给陛下,明折拜发的,政事堂就要根据奏折内容分类、排序,撰写节略,然后最迟在当天宫门关闭前送陛下审阅。比如年节时的请安折子,政事堂就会在奏折里夹张小纸条,上面合辙押韵四个字:恭请圣安。 这么多事情,一个人显然不可能做得过来。政事堂里,左右柱国年高德劭,通常就坐在那里喝喝茶、聊聊天,有重要事情再来惊动。干活儿的主要是左右枢密、左右平章,枢密掌军,平章主政,各带着一群年轻人,天天跟四面八方汇总过来的奏折奋战。 咳,顺带说一句,凌玉城除了寥寥几次和元绍事先说好要造势的之外,呈给元绍的奏章一律都是密折。当然,大部分时间他连密折都不上,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就好。 总而言之,这种奏折分拣机制的结果就是,李敏行的奏折在送到元绍案头之前,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了……什么?你说保密? 拜托,政事堂哪有秘密哟。再说,真有需要保密的东西当然用密折,黑水将军又不是没有密折专奏之权。明折拜发的意思难道不是双方撕破脸,非要把事情有多大闹多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么。 而这一天,李敏行的奏折被政事堂六位大佬,恭恭敬敬地送到元绍面前时,暂时山中无老虎的政事堂已经成了炸开的蜂窝。那些挂着侍中、舍人、郎君头衔在政事堂行走的年轻人,但凡有法子溜号的,都在用尽一切渠道告诉亲朋好友: 皇后终于要灭了太子了! 你看,推进肃罗的几万大军都由皇后节制,上奏的李敏行在皇后身边当了两年侍卫,甚至黑水将军,都早就向皇后投诚了。这封奏折是李敏行自作主张,根本和皇后无关,你信啊?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一片窃窃私语搅起的喧哗中心,元绍兀然默坐,手里猛虎捕鹿的秋山佩,已经被摩挲得微微发烫。 “……传太子!” 太子东宫在皇宫中轴线以东,和昭信殿颇有些距离,骑马打个来回,怎样也要一炷香工夫。然而元绍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帘外已经有脚步声匆匆响起,太子低头入内,扑通跪倒。 “父皇,儿臣冤枉!” 元绍眉头一皱,手里的茶杯险些就劈面丢了出去。他派去的内侍这会儿最多走到半路,太子现在就过来喊冤,其原因也就只有一个了 “你窥视奏折?” 这句话在最后一刻被他险险忍住。窥视奏折确实是大罪,然而李敏行上奏的事一旦证实,那就多这个不多,少这个不少;要不能证实,那再慢慢训斥他不迟。元绍深深吸了口气,抓起案上盖着太子私章的手令,连同奏折一起,当头砸在太子面前的青砖地上: “逆子!你自己看!” 李敏行的奏折写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前方大将浴血奋战,为国家开疆拓土,功高不赏已经让人寒心,还要被太子派人刺杀。更有甚者,是引诱自己的亲人来动手,手足相残,骨肉分崩,当真令人痛心不已……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纵然不肖,监国理政偶有懈怠,让父皇失望,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国家重臣大将下手!退一万步说,儿臣已经是太子,父皇春秋鼎盛,儿臣就算……又有什么好处?” 元绍长长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口供可以假造,玉佩可以偷窃,黑水将军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也可以屈打成招。除此之外,光是玉佩和手令,也不能证明太子就真的想要暗害李忠成。 在他派去审讯人犯,核实一切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回奏之前,就凭李敏行的奏折和随奏折附上的证据,贸然给太子定罪,是绝不妥当的。 但是,这并不是说,在这之前,他就没有话可以问太子了。 “这封手令是什么意思?” “儿臣……” “李谨行病重,朕怎么不知道?朕又是什么时候,让你去处置黑水部的事务了?” “儿臣……” “说!” 太子吭哧吭哧、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中,元绍的脸色越来越冷。 好财货,爱美人,心胸不够豁达,眼光不够开阔,哪怕是处理政事懈怠拖沓,疑似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幼弟,这些都不是致命的缺点——有些可以慢慢教导,有些,哪怕是不改,也不妨碍他日后成为一个不错的皇帝。 但是,没有一个自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8 毁长城,在前方浴血奋战的时候暗害大将的皇帝,能够守住江山社稷。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 在李敏行的奏报被证实,或者证伪之前,太子的名誉和地位,决不能遭到半点损伤!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朕身边,临朝观政,随朕处理国务。”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除此之外,东宫上下,禁绝出入!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你出宫一步,擅见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 现任黑水部族长名叫李谨行,他儿子孙子都应该避讳,敏哥儿不应该叫李敏行的…… 罢了,就当少数民族取汉名是赶潮流,没有避讳这个意识吧 大部分时间凌玉城连密折都不上,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就好。(小声:这种举动我们一般称为:枕头风~~~~) 第188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 任何时候,皇帝的意志,都是整个朝廷的风向标。 元绍自以为已经做得很隐蔽了,把太子带在身边处理国务,接见朝臣,一步不曾稍离,且时时有赏赐到东宫,从瓜果菜肴到新书珍玩,不一而足。就算这几天东宫诸人不得面见外人,连女眷亲戚的请安也全部停止,也暂时……不至于让人猜测太子的圣眷有变吧。 谁知,才第二天,就有弹劾的折子递了上来。 被弹劾的人是太子东宫的一个小小主簿,罪名也不大,不过仗势欺人,用一两银子一亩的价钱买了家乡五百亩良田正常市价应该是五两银子一亩。因为过程中没有逼死人命,元绍也就吩咐了派人去核实,如果情况属实,责令退还田亩,丢官去职就是了。 然后,第三天,弹劾的奏折增加到了五份。对象由东宫官员扩大到了其族人姻亲,罪名也从强占民田,上升到了贪赃枉法,强夺良民妻女,盗卖官仓存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第四天,堆到他面前的奏折,赫然超过了二十份! 而,与此同时,弹劾皇后伪造证据,构陷太子的奏章,也在御案右手边堆起了小小的一堆。 元绍冷着脸坐在昭信殿西次间的御案前。左手边,以雷勇为首,一帮武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右手边,官拜左枢密使,如今不好说算是现任还是前任的国丈大人比手画脚,滔滔不绝。 “陛下!这显然是诬陷!太子受陛下亲自教养二十余年,几次监国,从无失德之处,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骇人听闻的事!” “李敏行奏折一上,立刻有众多小人弹劾太子官属,这显然是串通在先,意图动摇国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诬陷太子的人用心险恶,陛下三思啊!” 你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左平章沈世良听到“有小人弹劾太子官属”的时候已经想要掀桌。弹劾的人虽然不是他的属下,沈家在刑部势力颇大,后续查案的人里颇有些是他们沈家的人。再听到后面一句,以他的镇定也忍无可忍——皇后是夏人,我们也是夏人啊!照你这说法是不是我们都该滚出朝堂给你让路! “君子坦荡荡!太子官属要真是清白正直,又怕谁弹劾!如果他们真的做了这些事,难道就该掩耳闭目,任凭太子被小人包围吗!” “这样攻讦太子属官,显然是包藏祸心!” “无凭无据,你就说有人诬陷太子,才是包藏祸心!还遮遮掩掩的说什么非我族类,你指的是谁,你敢说吗!” “陛下!”老国丈大嚎一声,转身面向元绍:“陛下明断啊!审问刺客、探查黑水将军遇刺一案的,都是玄甲卫出来的人!他们什么口供弄不出来!那李敏行在玄甲卫当了两年侍卫,他上书告发太子谋刺黑水将军,是受了谁的指使,不问可知啊!” 他扑通一声跪倒,老泪纵横,拼命叩首:“自从陛下迎娶了当今皇后,太子动辄得咎,便是去年遇刺也没有一查到底。老朽……老朽实在为太子不平!陛下!皇后拥大军数万,荡平肃罗,再有十一皇子在侧,长此以往,恐怕动摇国本啊陛下!” “够了!” 元绍轰的一掌拍在了案上。新换了才一年的紫檀木大案晃了两晃,喀喇喀喇几声响过,带着满桌的奏折、朱笔、砚台和玺印倒了下去。 “朕心里有数!黑水将军遇刺一案,朕已经派刑部、大理寺官员过去提人,待所有人犯、刺客到京,朕自然会亲自审问,绝不会让人趁机诬陷太子!至于皇后——” 他怒容满面,指定了跪在下面额头青肿的纳木岩,一字一顿: “你知不知道他还在打仗!他在前线舍生忘死的奋战,你在后面告发他诬陷太子!还牵扯上小十一,你是想挑拨离间天家父子兄弟之情,还是嫌前方败得不够快!” 不顾纳木岩脸色惨白叩头谢罪,他长身而起,目光冰冷,从侍立两旁的一干重臣身上依次滑过: “太子,国本所在,不容动摇。皇后,与朕敌体并尊!都给朕消停着点——” 手指从刚刚还在御案左右两端泾渭分明,此刻已经散乱了一地的弹劾奏折上一掠而过,抬起手臂,用力一挥: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一番怒吼之下,不管心里是向着皇后还是向着太子,有资格参加朝议的臣子都是低头唯唯而退。剩下元绍独个儿坐在御座上,一手撑着脑袋,只觉得额角青筋一抽一抽,不差什么就要跳出脑门。 都是那个李敏行闹的! 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会悄悄地向朕报告啊!朕知道你受委屈了,也知道你爹差点儿死掉,你把事情报上来,朕难道不会给你个公道? 非要把事情往大了闹! ……现在好了,反太子的一派和反皇后的一派,只差当着朕的面打起来了! 叹了一口气,再叹了一口气,他终于起身入内,磨墨拂纸,把这番郁闷恼怒一字一句倾吐: “长生……” 元绍的信送到前线时,凌玉城已经渡过青江,大军势如破竹地一路推进,直逼肃罗王都。 而那座名为汉山的城池,已经是肃罗在北凉大军铁蹄之下,最后的坚守 望了一眼远处高达数丈的青黑色城墙,凌玉城点马退了一步,在旗杆的阴影里慢慢展开信笺。元绍峻峭挺拔的字迹映入眼帘,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信中内容,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半个月前,李敏行的报告被快马送到案头。那一瞬间,如果来送信的不是黑水卫的小校而是李敏行本人,他真能拔剑把人穿几个透明窟窿! 那个混帐!这么大的事情,竟敢越过他擅自上奏,这还不算,他居然明折拜发! 就算要找太子麻烦也该是班师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09 回去之后的事情!前方战事越是激烈,后方越是要稳,不然前面要援军要辎重要地方官员,后面忙着查案抓人杀人,大批官员无心政事,牵累了战事找谁哭去!党争都要压住,何况是弹劾太子这种动摇国本的大事! 恼怒归恼怒,把李敏行抓来打一顿也于事无补。这时候,除了飞鸽传书报知元绍,让他快马去迎了奏折来毋使泄露,除了等天气放晴之后尽快渡江、尽快打完这一仗,他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祈祷上天。 一晃半个月,元绍的回信,终于沉甸甸地落在了手里。 奏折已上。 朝野震惊。 弹劾太子属官所行不法,和弹劾皇后诬陷太子的两派,在御前就吵了起来— 那一腔郁闷和恼怒,简直要从笔下满满地溢了出来。 最坏的情形。 凌玉城慢慢卷起信笺,按定心神巡视了一圈汉山周围的城防,布置完当天的军务,他才回到军帐,挥退了帐中伺候的卫兵。刚想静一静,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还不到他一半高的孩子奔了过来,合身扑到他背上。 “师父师父!我今天的功课写完了!” “这么快就写完了啊?拿来给师父看看!” 小小软软的身子靠在膝边,凌玉城一边心不在焉地摸着孩子细细的头发,一边拿起朱笔,逐字逐句地批改小十一今天的功课。圈圈点点,三角红叉,一会儿就涂了满纸,淋淋漓漓的红色染在墨迹之间,恍惚中,竟升起一种判定命运的错觉。 小十一的资质真的很不错。小小年纪就心志坚定,这些天戎马倥偬,他并没有多少时间督促,这孩子的文武课业却是一天都没有落下。更不用说,再怎么艰苦的行军,也没有听见他抱怨过一声,或者借此撒娇耍赖,懈怠功课…… 可是,越是这样的良才美质,越是让他,反反复复地想起元绍当初的,那些隐隐约约、若有意若无意的提点和敲打 “朕不是不能给朗儿挑选出身更高的孩子,可就算太子当年入学时,身边的伴读也不过就是这个身份。” “你不依不饶的,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满意!难不成还要朕废太子不成” “本来没什么事,都给她闹出大事来了!” “这么早就教他御下恤民了?急着把青州传给他啊?” “带他出去走一圈也好。提前看看这片地方,日后也好有个数……” 元绍是根本不想易储的——当然,他也不想。废掉一个已经成年有妻有子,几次监国,有小错却无大过的太子,把江山托付给一个才六岁的孩童,做出这种事情的历来都是昏君,绝不值得他全心全意效忠! 如果再过十年,如果元朗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六岁,而且表现出足以承担这个国家的资质和才华,那他不反对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设法获得足够的功勋和威望,进而争取储位。但是现在,他绝不可能让玄甲卫,让跟随他的弟兄们,再次卷入惨烈的夺嫡之战! 可是,他是这么想,别人呢?最关键的是,元绍,会怎么看? 那一摞摞弹劾东宫属官、意在攻击太子的奏折,他们总不见得,都是想扶康王上位吧。 还有那一叠叠弹劾他诬陷太子的奏折,他诬陷太子,难不成是为了他自己么? “皇后拥大军数万,荡平肃罗,又有十一皇子在侧,长此以往,恐怕动摇国本啊陛下!” 看看,看看。当面这样喊出来的是一个,背地里议论,私下里揣测的,不晓得多少呢。 一边批阅,一边听着孩子在耳边叽叽咕咕,连说带笑,全然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真。凌玉城在小十一的功课上落下最后一笔,含笑夸了孩子两句,见那小脸上直要放出光来,忍不住道:“朗儿……” “师父?” “朗儿,你可愿意——”话到口边生生拗了回去,抚着他的头道: “跟师父一起去看看城防?”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好讨厌哦都是那个李敏行不好你怎么不把人调理好就放出来了给我找这么大麻烦! 大喵郁闷的缩成一团了…… 第189章 遍绕篱边日渐斜 凌玉城这人有一样本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再怎么大惊大怒、大痛大悲,除非逼到极限,否则面上不露一丝一毫,就是天天在他身边的人也察觉不到异样。 简称,能装。 这时他心乱如麻,然而携着小十一走出军帐,把他抱在自己马前缓缓绕城而行的时候,仍然神色轻松,言语温和。一手执鞭,一手把小家伙搂在怀里,低声讲解汉山城的来历,评点城头肃罗人的军容军纪。偶尔低头,总能感到小家伙的头发蹭在下巴上,每一触,就是一片软软的麻痒。 “师父……” “嗯?” “我们还要打多久?” “怎么?朗儿想回去了吗?” “没有啦……只是,师父……”小脑袋越发埋了下去,凌玉城从背后看不到他神色,只能看到小家伙耳尖一抹嫩嫩的薄红,一边说,一边扩大:“师父好辛苦的。打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吗? 凌玉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西方。隔着在地面投下巨大阴影的汉山城,隔着顺风也要走五天航程的海面,隔着登岸以后上千里的陆地,在夕阳浸染成血色的方向,是北凉帝都,是巍巍宫阙,是这个孩子心心念念的家。 有父亲,有兄姐,有这个孩子在世界上的所有血亲。 “是啊,等攻下这座城,我们朗儿,就可以回家了啊……” 可是,那里,不是我的家。 虞阳,北疆,青州,北凉帝都,世上任何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我的家呢。 默默吞下后面几句话,凌玉城调转马头,向汉山城的北门,也是北凉军队主力集结的城门奔去。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要回去的。在小十一长大成年、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掌握整个肃罗之前,年幼的孩子,还不能离开父亲的庇护。而他…… 他最终的归宿和结局,必然是在北凉,在元绍目光所及的地方。 一阵微凉的秋风袭上身来,凌玉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搂住小十一的手臂,更收紧了一分。 别担心,孩子。攻下肃罗王都的方案我已经成竹在胸,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冬天到来之前,你就可以到家了。 马蹄得得,片刻已到城下。汉山城仿平洛而建,然而形制略逊,南北两面城墙各开三门,主门高大巍峨,两边侧门却低了将近三分之一。而东西两侧各开一门,此外,青江的支流临津江从城中蜿蜒而过,在汉山城的东北角和西南角,各有一座水门通向城外,为这座王都运送着无穷无尽的财富。 此刻,北凉大军已经绕着汉山城扎下了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0 营盘。照着围三阙一的法度,玄甲卫正对北门,广武卫驻扎东门,白山卫面对西门。唯有南方空空荡荡,只有骑兵不时巡弋,砍掉个把意图冲出去报信的肃罗人,或者拦下试图冲过防线进城的肃罗士兵,直接擒去凌玉城的主营。 而城上,旌旗招展,有守城的兵丁忙忙乱乱奔来奔去,看在凌玉城眼里,恰是一脸没头苍蝇似的紧张。 攻城大军已经集结完毕,连云梯、攻城椎、井阑、弩车一样样攻城器械,也在城下依次排开,夕阳下寒意凛凛,气象森严。这些器械多是拆成零件从北凉千辛万苦运过来的,也有些是从平野、金川等城的府库当中抄出,紧急改装后拖到汉山城下。凌玉城精打细算,出尽计谋,之前攻城都没舍得用上一件,就是等着在肃罗王都一口气轰将出来。 而在大军之外,另立一营的,就是这些天紧急整编完毕,调到汉山城下的肃罗军队。足足五万,单以人数来说,已经超过了此刻预备攻城的北凉军队。 怎么着也能凑个数吧……虽然不指望靠强攻来夺下城池,可若不能造成足够的压力,底下的戏,也不好唱呢。凌玉城伫马遥望片刻,扭过头,向着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贺留一扬下巴: “把在闻喜抓到的那个,萧……” “萧从誉。” “给我带上来。” “是!” 一声令下,没多久,两个玄甲卫就推推攘攘地押了个人过来。凌玉城凝目看去,刚被擒获时颇为勇烈的年轻人,此刻已经瘦得有些脱形,唯有一双喷着怒火的眸子,还是恶狠狠地瞪视着凌玉城,不肯稍移。 示意下属将他捆上马背,凌玉城点马趋近,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拼命挣扎的珣国公世子,淡淡道: “放你回去,替我带一句话给肃罗国主:三天内开城投降,宗庙社稷,还能保全。三天之后,玉石俱焚——” “勿谓言之不预!” 如果被放回去的是个无名小卒,那么,在当前两军对峙的情势下,他甚至会被守军射杀在汉山城下。 如果是凌玉城进军路线上的随便哪一城守将,那么,凌玉城这句“玉石俱焚”的威胁,绝不会引起多大的震动。毕竟,一路上,凌玉城并没有大开杀戒,玄甲卫的军纪甚至好过肃罗的大部分军队。 然而,偏偏是这位肃罗一等一的勋贵子弟,在大殿上连哭带诉,血泪交流。 “一万八千人,他们足足杀了一万八千人啊!说什么不屠城,只用十倍的人头祭奠自家军卒……从平野败下来的,我带到前线的,还有闻喜周边的守军,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数,能活着投降给他们祭刀的,根本就不满一万!接下来,杀的就是百姓……” “那么小的一个县城,能有多少人?丁男壮妇加在一起四千人都不到,逼着他们挖好了坑,立刻就是刀枪剑戟地往下推。然后就是老人,老妇,十岁以上的孩子,一批一批往坑里赶!” “的确是数着人头杀的,的确杀够了数目即刻封刀——那又如何!偌大个县城,杀到最后,剩下几个孕妇,几十个最大十岁,最小还没满月的幼童婴儿!他们连走都走不出闻喜,活都活不下去啊!” 痛诉声声,寒意凛凛。 想到那座被大火卷过,埋葬了上万冤魂的城池,只剩几十个孕妇婴童茫然游荡,走不远,跑不开,那些年幼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取得食物和饮水,至于婴儿,只能缓慢地饿死渴死……大殿上旁听的君臣众人,都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漫上脊梁。 但是又能说什么呢?说北凉人不该滥杀?跟敌军辩驳这个当真滑天下之大稽,再说,被京观激怒之下十倍以报,似乎也算不上什么滥杀。那么,难道要埋怨萧从誉之前不该杀那么多北凉人,还是感叹闻喜的百姓实在太少? ……无论如何,一想到繁华富丽的肃罗王都,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一片鬼域,没有一个人,能立刻下定决心说出一个“战”字。 但是,投降?……几百年祖宗基业,就这样,拱手交出去么? 当天晚上,凌玉城的行辕里,就迎来了肃罗国君的使节。 “我肃罗僻处边陲,大王即位以来,躬行仁义,素来不曾得罪于贵国。敢问贵国,何以无端兴兵,犯我疆域?” “大王即位以来……?”凌玉城低眉垂目,把玩着手里皎如明月的薄胎瓷杯,看也不看使节一眼。纤弱无力的茶烟从杯中袅袅升起,连得他眉间的杀气,也像笼上了一层轻纱似的暗昧不明: “大王?谁册封的?” “这——”使臣硬生生地卡壳了一下。和北凉、虞夏不同,肃罗这样的小国历来都向大国称臣,而他们的国君继位,也必须得到宗主国的册封。不过肃罗的宗主国,可从来不是北凉—— “嘉佑元年,虞夏仁宗皇帝遣使册封。” “哼!” 一声冷哼把使者未尽之意全数堵了回去。他飞快地抬眼扫了一扫,凌玉城仍然是刚才那副闲适样子,一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案上,指尖轻轻叩击桌案。均匀的“夺夺”声并没有多高,一下一下,却像是记记都打在心坎上一样。 “……虞夏南奔,已逾百年。”寂静中,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军帐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使节猛地转头,才发现凌玉城左手边,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个男童。那孩子不过六七岁模样,锦衣窄袖,一顶小小的金冠在火光下耀眼生花。年纪虽幼,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尽是和他年龄全不相符的庄重: “尔国不知天命,不顺人心,于今犹奉虞夏正朔,视我朝如无物!到了现在,还问我们为什么要无端兴兵?!” 稚嫩的童音铿锵有力,语调顿挫昂扬,清冽如金石相击。那使臣怔了一怔,慌忙躬身俯首: “下官失礼,不知您是……” “这是我朝天统皇帝膝下的十一皇子。”凌玉城淡淡接过话头:“怎么,连声外臣,也不会自称么?” 貌似您还是北凉皇后来的,之前也没挑这个礼数——使者默默腹诽。但是这话绝不敢大声了说,一个男人,一个曾经是虞夏的将领,当了北凉皇后,谁知道他怎么想?万一这声“皇后”踩到他的痛脚,这个煞星发起火来,汉山城岂不是灭得冤枉。 不过,明明肃罗的国境另一边早就变成北凉了,虞夏看似再过一百年也收复不了故土,还非要抱着那棵歪脖子树不放,北凉到现在才来找麻烦,已经是足够耐心了啊…… 他立刻跪拜下去:“外臣拜见大凉十一皇子!殿下万安!” 使者仓皇而去的时候,一个黑衣小校悄悄走进大帐,双手递给凌玉城一封书信。 “大人,这是肃罗使节身边的随从,递给大人的密信。” 作者有话要说:  在大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1 雪节气,在家里没开空调的情况下,在最低温度五摄氏度的魔都,在晚上十点半 楼主,手背上,被蚊子咬了一口…… 什么运气! ps: 历史上某棒就是如此奇葩,跟辽国接壤了几百年,一直奉宋朝正朔;明朝亡了几百年,衣冠文物,还是明朝旧制…… 没被灭掉真心奇迹。 第190章 只如明月葬高原 次日清晨,汉山城北、东、西三面,北凉军队和肃罗降兵全线压上,猛攻汉山城。 至夜,各门焚起松明,光华接天,攻势彻夜不停。 三天三夜的反复绞杀,汉山城四门都陷落了不止一次。西北边的城墙崩了丈许长的一段口子,其余各门,也是摇摇欲坠。 穿城而过的临津江水,在流出西南角水门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让人触目惊心的红色。 第三天深夜,城西宣义门悄然打开。在守军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白山卫的骑兵队伍一拥而入。 未几,城中火起。城东崇仁门,城北永定、平宁、安阜三门,在喊杀声中依次开启。 肃罗王都,于焉陷落。 抱着小十一缓缓点马前行,扫过路边伏地不敢抬头的肃罗国君时,凌玉城放低了声音,问怀中的小弟子:“你可明白,为什么能胜得这么快吗?” “有人献城。” “然后呢?” “他们……”小家伙两道纤细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被凌玉城在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赶快松开,回复到八风不动的端贵样子:“害怕师父屠城。” “师父不会这么做。” “可是他们不知道!”小家伙唇角微微向下弯着,慢声细语,连语调末尾的一个顿挫也像他像了十足,“闻喜县城杀成那样,那个……什么国公世子一哭诉,他们就算不信,也不敢赌!” 是啊。闻喜县城杀成那样。除了安抚军心,宣泄军中同袍的悲愤之气外,他自然也有更深远的考量。否则的话,区区百姓,又怎么值得他下这种狠手? 杀个千儿八百人,他还怕损了自己的钢刀,荒山野地的,找不到地方去磨呢。 “那也有人会抵抗到底。”凌玉城微微勾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慢慢逗着小徒弟说话。果然小家伙被他这么一驳,脸颊顿时鼓了起来,却不敢皱眉,只板着一张粉嫩的小脸冥思苦想。忽然眼睛一亮:“会抵抗到底的,只有忠臣!” 可是,忠臣已经被杀掉了。 吕氏一族,连根拔起。余者,就算有个把心里还剩些热血的,看着吕家的下场,谁能不噤若寒蝉? 现在肃罗朝中掌权的,是贪鄙浅陋,只懂以小人伎俩陷害国之长城的一干奸佞。 而这些人,是绝不会为肃罗社稷殉死的。 事实上,三天之前递给凌玉城密信,请求开城投降以保全身家性命的,正是当日害死吕光羡的那几人! 面前是一排一排伏倒的头颅和脊背,那些曾经无限高贵、此刻却在尘泥中觳觫颤抖的人影,与凌玉城语重心长的叮咛,一起深深地刻在了元朗的记忆里: “朗儿,你要记住。这世上能派上用场的人很多,奸佞,小人,百姓……可是,最可以放心依靠的,再艰难的境地也不会背叛你的,还是心存气节的忠臣孝子。忠臣不像奸佞,平时可能不会贴心贴肺地逗你开心,甚至经常让你恼火。但是,要是不能亲贤臣,远小人,今天肃罗的下场,就是任何一个主君明天的下场!” 马蹄得得,从俯伏在地的肃罗国君、王子、宗室贵胄、文武重臣面前依次行过,终于停在肃罗王宫中,最为恢弘壮丽的大政殿前。 凌玉城并没有占据王宫。事实上,他选了一座偏殿,把肃罗国君、后妃、王子宗室全数拘押在内,自己反倒带着小十一,在宫外找了个看得过眼的府邸安顿下来。 第一件事,是飞鸽传书给元绍,大局已定,请他派人接管肃罗。第二件事,就是给吕氏满门翻案。 其实也无所谓翻案不翻案的了。发兵的时候元绍已经让他带来了圣旨,追赠吕光羡为上柱国、崇国公,命其幼孙袭爵。上国旨意一降,肃罗先前在吕家身上泼的多少污水,又有哪一个人敢提起一字? 凌玉城所要做的,只是为吕氏满门改葬,按礼致祭而已。 选了一个丽日高天的晴朗日子,还没被杀光的肃罗禁军扛着长长一列黑漆棺材,走向肃罗城北,吕氏历代的祖坟所在。到得墓园,两个全身缟素的人下了马车,各捧一座灵牌,领头走到了队列前方。 一个方当髫龄,形容稚弱;一个身材高挑,白布裹头,看不见半点青丝。 正是吕氏一族仅余的两个人。 一个是被死士护着,奔逃北凉的年幼嫡孙吕钟,另一个,就是吕光羡幼女,以太子妃身份嫁入肃罗王室,继而册后,又在吕氏一族灭门时被强令出家为尼的吕韶。 说真的,吕韶能保一条命,还多亏了凌玉城进兵速度极快。尼庵远在城外山上,等肃罗国君想起有这个废后的时候,兵锋已到城下,他就是想把吕氏女接进都城,也来不及了…… 他们捧着灵位进了墓园,看着灭门之祸后,在汉山城被满门抄斩的吕氏族人全数重新安葬,而后,焚香奠酒,放声大哭。 仇终于报了。虽然,报仇的代价,是他们家族为之效忠数代的国家,一朝覆灭。 沿着累累新坟,相依为命的姑侄二人提着酒樽香烛,蹒跚走去,一步一泪。 目送着他们走远,凌玉城摆手示意卫士不要跟随,自己拎着一个酒坛缓步上前,在吕光羡的墓前盘膝坐下。 “来,一起喝一杯吧。” 初秋的汉山城,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澄蓝,浓烈到让人头晕目眩。凌玉城在金色的阳光下眯了眯眼睛,低头敲开泥封,给两个瓷碗依次倒满了酒。 “吕将军,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是刚刚进宫伴读的时候。落雕都督、少年成名、束发从军以来数十年不败……那时候我们都说,能做到像您这样,一辈子就值啦。” “但也就是说说而已……后来自己出去带兵打仗,赢过,输过,受过伤,看过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战死,才知道您有多不容易。那时候还想,肃罗是虞夏的属国,也许哪一天贵国进京朝贡,能见到您一面,能当面对您说一声” “我凌玉城,也不比你差呢。” “一晃二十年过去,到了最后,当真见面,居然是现下这等情状呢……” 修长的手指端起酒碗,琥珀色的美酒,在美人肌肤一般晶莹的白瓷碗壁上微微摇荡。凌玉城凝目注视了酒碗片刻,对碗中熟悉而又陌生的倒影微微一笑,仰头,一饮而尽。 “初次见面,我先干为敬!” 再次俯身,另一碗美酒,悉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2 数洒入坟前湿润的新土。 墓园寂寂,山风泠泠。 这一坛酒是从肃罗王宫抄出的御酒,用城外御田的胭脂米和着秋日收获的山间新果酿成,气味芬芳,入口甘冽。一口气灌下满满一碗,饶是凌玉城酒量不浅,也微微眩晕了下,支着膝盖平复片刻才倾身向前,再次提起酒坛,将并列面前的两个酒碗双双注满。 “我啊,是真心佩服您的。听您身边的卫士说,当时您明明有机会逃出去的,当时您的确受了重伤,可还没到不能支持的地步。可是您说‘我不负国家’,不再挣扎抵抗,束手就死……” “我明白您的意思。吕氏一族,位高权重,可所有的权位都来源于主君……那种情况,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只有篡位,可一旦篡位,国家必乱,如果北凉趁势进攻,一个篡夺王位不得人心的乱臣贼子,是保不住这个国家的!” 他静静闭了闭眼,仿佛是为了忍住突然涌上的又一阵眩晕,而后,抄起酒碗,大大地灌了一口: “但是现在,您付出生命也要保住的东西,已经全被我毁掉啦。” 手一扬,满满一碗美酒泼翻在地。这一次,黑色的泥土并没有立刻将美酒尽数容纳,那些散发着芬芳的液体在坟前汪成了小小的一滩,似乎坟墓的主人,也在愤怒地拒绝这碗由敌人敬上的御酒。 “你的国家已经被我灭了。你的主君,肃罗所有的后妃、宗室、重臣大将,都被我囚禁在宫里,班师回去的时候,就要献俘御前。这个国家,会变成北凉的一部分,你守卫了四十年的国境线,没多久,所有的堡垒都要给拆干净了。” “你知道吗?我打进来的时候,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那几个向你的主君进谗,把你害死的人,北凉大军一到,就迫不及待地给我传信,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献城投降了呢……”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也许你是宁可篡位,也要活下去、也要保全家族的吧?” 他声音低沉惘然,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询问对面那个从未见面、单方面地神交已久的年迈将军。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碗,以三年来从未有过的急促动作,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美酒。 喝一碗,泼一碗。再喝一碗,再泼一碗。芳冽的酒气在秋风中萦绕,凌玉城的面颊,也渐渐染上了一抹轻红: “可惜,你想要保住的东西,全都没有保住呢。你的家族,被满门抄斩,全家七十一口只逃出一个小孙子;你的旧部,不是被流放、下狱,就是索性被斩杀在军中。就连你的女儿……你那个被册立为后的女儿,也被强迫落发为尼。” “对了,你知道,肃罗国君新立的王后是谁吗?是你女儿带进宫的陪嫁丫鬟呢……在你女儿被废的第七天,迫不及待地,册立了她的贴身侍女!” “就连你的尸身,也没能好好收葬。我打下汉山城的时候,你的尸身被埋在离宫角落里,用一卷席子卷着,靠了宫人指点才能找到。至于你的家人……满府连婢仆家将五百多人,是在乱葬岗里挖了个坑,全数丢了进去草草掩埋。改葬的时候,白骨腐肉支离混杂,分都分不开啊!” 不知不觉,尘网遍布的酒坛,已经连喝带洒地空了一半。凌玉城拎起坛子向碗里倒酒,然而手指颤抖得厉害,大半酒液都洒在地上。他索性一扬手臂,砰地一声,整个酒坛砸在了碑座上,碎片四散,美酒沿着碑上朱红的字迹汩汩流下,蜿蜒散向四周: “可是,真羡慕你啊……” 几不可闻的低语声与美酒的香气一起氤氲浮动,秋风掠过,只片刻,便消逝得无踪无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终于明天就要写到我很想写的一段了!激动! 可是,真羡慕你啊。 写到此处,不由泪下。 第191章 前星不堪承帝座 攻克肃罗王都一个月后,凌玉城把这片土地交给元绍遣来的后续人员,奉旨班师。 这一回却没有走来时的路线。来时方当盛夏,烈日当空,而接到班师旨意的时候,秋粮已经开镰收割。要是一路北上,走平野、襄平,再折向西南入关回京,只怕刚到襄平,就会和关外的第一场大雪迎个正着。 凌玉城早就打算好了。肃罗僻处一隅,陆路虽然千里迢迢,从汉山城顺江直下,到海边的济川港却只要一天的水程。汉山城一拿下,区区港口,望风而降。 肃罗历来由海路向虞夏朝贡,和北凉、虞夏、苏台诸国皆有贸易往来。凌玉城飞鸽传信的时候,已经在信里向元绍提了一句,当下由北凉皇室出面征用了几十艘巨舟,由青州出发,遮天蔽日,浮海而来。 至此征讨肃罗的大军分道扬镳,白山卫、黑水卫,以及拿足了战利品和赏赐的海西野人掉头北上,除了被元绍指定驻守肃罗的军队之外,余者均返回原地——这两军的驻地本来就在襄平以北。而广武卫,以及凌玉城的玄甲卫,则分批到达济川港,登船返回。 这一路,比来时要轻松太多。若是原路返回,一路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也得十天有余,如果带着肃罗国君、后妃、宗室、重臣之类的重要俘虏,载着府库王宫里的财货文籍,大队人马慢慢走,两个月也未必到得了地方。要知道,那些俘虏里,颇有娇贵到乘车都得慢慢走的,这速度可就慢得没边了…… 凌玉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只觉得胸怀畅朗,一时间直欲纵声长啸。面前海天一色,略无纤尘,雪色风帆兜满长风,带着整个船队破开白浪,全速向前。被海水浸润得光滑的栏杆抚在掌心微微发烫,几只洁白的海鸟,正在浪尖飞上飞下,修长的翼尖一次次掠过海面。 “还有几天能到青州?” “三天,大人。”贺留很不幸晕船晕得爬不起来。和他一样晕船的玄甲卫人数颇多,连第一次跟了师父出海的小十一也恹恹的趴在了舱房里,无缘见识海上风光的。这时便换了丁柏站在凌玉城背后,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努力站直了身子回答: “一路都是顺风,从济川到青州,只要五天就能到港。这个季节碰不上会把船队吹离航线的大风暴,哪怕是逆风,最多也不过十天。” “三天啊……” 再有三天,就可以踏上青州的土地。数月殚精竭虑、被甲而眠,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也就是说,三天后,我们就能收到京城的消息了……” 屈指算来,上一拨信使从京城出发,已经是二十天之前的事情了。元绍上一封信中两派臣子刚被他骂得安静了点,而如今,京城当中,不知是何等样的情境呢…… 在船头遥望天穹的凌玉城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京城,正掀起了比他海面险恶得多的惊涛骇浪。 元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3 绍派去熙川,押解黑水将军遇刺一案所有人犯、证人的队伍,已经在三天前返回了京城。 元绍亲自提审了黑水将军的两个弟弟。那两人一开始极口呼冤,连黑水将军遇刺也否认是他们做的,然而在刑部、大理寺办案老手的提问之下,那些饰词狡辩根本到处都是漏洞,不堪一击。 然后,就轮到了早被秘密看押的东宫属官。 有手令,有玉佩,有黑水部诸人的供词,还有,本该在京供职,却在那段时间从无进出宫门的记录……那个属官终于开了口。 虽然不能证明黑水将军遇刺是太子授意,然而,太子刻意隐瞒黑水部族长中风将死的事实,又暗地派人与黑水将军的几个弟弟联系,授权他们处分族中事务,已经是无可推脱的事实。 连续三天的审讯。一叠叠供词,一个个人证……字字句句,件件桩桩,辩无可辩。 元绍终于沉默。 看着长跪案前,脊背挺拔得犹如一棵嫩竹的李敏行,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见他不语,边上负责问案的大理寺官员手捧卷宗,照着事先拟定的计划一个个问题读了下去。而那个在父亲重伤时赶回主持大局的孩子,一个个问题都答得异常流利,毫不迟疑。 “把这件事情明折上奏,是谁的主意?” “是我自己的!” “胡说!你到现在不过是玄甲卫一介小卒,连黑水卫也受皇后节制,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可能没有请示过皇后?” “我就是没请示过!”十五岁的孩子越发挺直了腰杆,昂起头,这些天里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在灯光下涨得通红: “父亲重伤的消息,报到大人那里,路上就走了两天。我即刻奉命出发,两天后赶到平野,再过一天到达熙川,前前后后,一共是五天时间!当天晚上得知内情,连夜审讯,第二天早上拿到口供,中午我就向京城发了奏折!” 翻动卷轴的声音哗哗响个不停。李敏行越说越是理直气壮,声音也渐渐高亢起来,若非长跪在地,简直要把手指到大理寺卿的鼻子上去: “不信的话,你们对一对大人飞鸽传书的时间,还有我拜发奏折的时间,看我有没有空请示大人!” “……好了。”元绍轻轻举手,打断了大理寺官员后续的问话。他凝目看着李敏行,指尖轻轻拈着那份奏折,声音温和,却透着一分让人寒到骨子里的凉意: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请示?” “……我不敢。” “不敢?!” “大人不会允许的!连十一皇子得了天花,大人都没有接着查下去,父亲——父亲不过是个臣子!” 刹那间,元绍全身剧震,仿佛被人迎面一拳打在了脸上。 左右看看,接触到他目光的臣子,全都反射性地垂下头去,不敢仰视。 ……他们都知道。 是啊,那一次八个伴读里有七个染了天花,其中四个,分别出于宗室和骠骑卫宗家、骁武卫步家和兴武卫沈家这样的贵胄名门……尽管是旁系,尽管是偏支,京城里,又哪里来得真正的秘密。 先前没有人提,不过是因着他不欲追究。其实,谁的心里,没有一杆秤呢。 暗害幼弟,不悌不仁。如今,又不顾大局,在战事方烈时对前线大将出手,自毁长城…… 谁受得了这样的主君?谁会支持这样的皇帝? “大人有大人的难处。可是敏行身为人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给父亲讨个公道!” 次日,元绍下旨,废太子为博陵王,迁出东宫,幽于城外别苑。妻妾子女,一并幽禁。 圣旨一下,京师震动。 太子不是普通的皇子,你皇帝老儿给这个儿子多赐一座庄子,给那个儿子几万两银子建造王府,大臣们看不过去的上书谏上一谏,觉得不干我事的,下了班换上便装,爱吃吃爱喝,皇帝要怎么养儿子,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哪。 太子废立,事关国本。 一件事一旦拔高到了国本的高度,就不是像唐高宗要立他父亲的妃子一样,可以用“此乃天家私事”搪塞过去。皇帝要明诏天下,给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大臣,也有充分理由对此发表意见,不至于被皇帝当面喷上一脸唾沫: “关卿底事!” 当天下午宫门关闭前,六部各司的奏折,就堆满了元绍的案头。甚至明折上奏,为自己父亲向天子要个公道的李敏行,也诚恐诚惶伏阙上书,言太子毕竟是储君,为伤了他父亲就要废却,黑水卫上下,万万担当不起…… 呸!担当不起你还把事情闹这么大! 如果当天就看到这份奏章,元绍肯定立时把折子摔到敏哥儿脸上。可是,这一天,他却没有任何上朝理事的意思,而是和太子——哦,现在应该称呼为博陵王了——关门闭户,对坐竟日。 两人当中的长案上,一席丰盛的午饭已经散不出半点热气,却无人有心思动上一筷。 “朕记得,你的……王妃,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父皇一向英明。” ……这和英明有任何关系吗? “等她坐满了月子,你们一家,就动身去博陵吧。封地上虽然不比京城繁华,日常用度,总还是不缺的。到了那里,只要不是胡闹太过,你这一辈子,总可以……平安终老。” 最后几个字,字字艰涩,仿佛一把粗砺的锉刀刮过喉咙,每一个声音,都泛出胸膛深处涌上的血腥味道。 “父皇!” “怎么?” “父皇,就为了一个黑水将军,你就要废了我吗?我并没有想杀他!” “你总算没有在朕面前说,人不是你派去的,文书,是旁人伪造的。”元绍语气淡淡,目光却锐利异常,刺得对面的废太子不得不低下头去。“我铁勒皇族的骄傲,还没有给你丢个干净。” 元钦脸色苍白,眼下更是有两块明显的青黑,衬得他气色异常难看。自从李敏行上奏开始,一连二十几天,他每个晚上都是在噩梦中醒来——反倒是人犯到京的那一天,他回到东宫,倒头就睡,外面大雨倾盆也没能把他吵醒。 “儿臣自知对不起父皇的期待……可是父皇,儿臣会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 “你是朕的太子,谁敢逼你?” “父皇!”元钦愤愤不平地跳了起来,刚站直身子,看到元绍沉重的目光,又垂着头坐回了原位。“自从那个凌玉城来了,父皇您就一直看我不顺眼,不管什么事都是护着他,压着我!我的人被他从青州捆回来的时候是这样,乃蛮部的人闯祸的时候也是这样,连我遇刺的时候,都是这样!” “羽林卫、骁武卫、兴武卫都跟他走得近,五天一次的兵法课,全京城的将门抢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4 着去听,连黑水将军的儿子都在他身边做侍卫……他还有小十一,父皇春秋鼎盛,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有我什么事儿?” “所以你就要暗害黑水将军?” “我不是想杀他!我只想拖拖他的后腿,让他在肃罗拿不到功劳,等李谨行死了,黑水将军拿不到族长的位子!我只想让新族长倾向我一点!” “混账东西!” 元绍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掌拍翻桌案。他竭力平了平气,感到眼角的抽搐渐渐停止,才尽量放稳了声音,心平气和地给儿子解释——毕竟,这话,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知不知道前线在打仗?知不知道黑水将军,是进军肃罗的四支军队之一?知不知道他一旦出事,整个战场可能全盘崩溃?知不知道前朝为了征讨肃罗死过多少人,知不知道虞夏之前的那一朝就是为了打这个国家三次战败,连得国家也为之灭亡!” “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会让当时在肃罗的六万大军,一起死在战场上!那里还有你的弟弟!” “你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是要承担江山社稷的人!——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的人,就配不上这座江山!” 怒吼声中,元钦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了个干净。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样子,元绍沉重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帘。 “朕当真后悔去年没有给你个教训。小十一染上天花的时候……现在想来,是朕误了你。那时候下狠手管教的话,或许,你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罢?” “父皇,儿臣不是……” “朕当时不查下去,是觉得你已经是大人了,留你脸面,你应该懂得自省。也是因为,哪怕真是你下的手,也不代表你不能做个好皇帝。历来弑兄杀弟的皇帝里不乏明主,可是暗害大将,自毁长城的皇帝,没有一个,能够担得起明主——哪怕是昏庸之主的评价!” “李敏行上奏的时候,朕多希望,那是他诬陷你啊……” 说到这里元绍终于哽住了声音,抓起案上的酒壶,等不及斟酒,揭开盖子就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与此同时,对面扑通一声,元钦已然离开座位,双膝跪地。 “父皇,古往今来,废太子从来没有好下场——父皇,您真的忍心儿臣于死地,置您的长孙,和没出世的孙儿孙女于死地么?” 声音微微颤抖。食案对面的青年长跪在地,仰着头,急切地、祈求地盯着他看。元绍很想伸手扶他起来,然而手指动了两下,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平平放在腿上。 废太子……废太子。 纵观史书,这些被废的太子,下场甚至不如他们没有得到储君地位的兄弟。不是被自己的父皇赐死,就是死在继位的兄弟手里。就算不被暗害,长期的幽禁,头顶上随时可能降落的屠刀,也让他们,撑不了多少时间。 “朕最起码还有三十年好活,有朕一日,就有你的一日平安。至于朕合眼之后……皇室嫡支向来人丁不旺,三四十年过去,只要你安分待在封地上,新君,也不会想着斩草除根了。” 这是朕,作为父皇,……身为人父,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个王位,一份俸禄,给你地位和生活的保障。一个偏僻遥远的封地,给你幽禁离宫不可能享受的自由,更能让你不至于兴起不该有的想法,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汉书·五行志下之下》:“心,大星,天王也。其前星,太子;后星,庶子也。”后因以前星指太子。 第192章 锦帆应是到天涯 “陛下废了太子?” 凌玉城刚到青州,就被这么个晴天霹雳打到了头上。 “回禀大人,正是!”从京城赶回来报信的亲卫一脸喜色。“敏哥儿告太子谋刺黑水将军,陛下大发雷霆,审完刺客和一干人犯,就废了太子!” 早该废了! 那个一天到晚好事不干只晓得拖后腿,不知道跟我们大人呛呛了多少次的家伙! 还让小主子染上了天花!大人不眠不休,亲自照顾小主子大半个月,事后连查都不能往下查,我们这些看的人都快憋屈死了! 对了……太子废了,那个康王又是不成器的,这江山……不就轮到我们少主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凌玉城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耳边哗啦一声大响,惊涛拍岸,从船舷放下的跳板就在此时猛烈晃动起来。凌玉城踉跄了几步,冲到岸上才拿桩站定: “诏书呢?给我看!” “没……没有诏书……我们打听到了消息就传信回来的……邸报还没发出,我们没有抄到诏书的副本……” 凌玉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诏书副本一到,立刻拿给我看。传令下去,青州上下,所有人各司其职,安守本位。太子废立之事,任何人不得议论!” “遵令!” 七八个亲卫撒腿跑开,凌玉城目送他们远去,转过身,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水。朝阳刚刚从大船背后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雪色船帆的缝隙,直刺得人眼睛都没办法睁开。 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杂沓而下。三条并起来足有一丈宽的踏板上,他的亲兵正牵着战马依次弃舟登岸,而第一个百人队走完之后,船舷上冒出头来的,就是被五个贴身卫士牢牢护在当中的小十一。 “师父,怎么了?” 小家伙一踏上地面就蹬蹬蹬跑了过来,努力踮起脚尖,仰着脸打量他的神色:“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凌玉城弯腰抱起小徒弟,放上马背,和往常一样翻身上马。“朗儿,你不难受了吗?” “还有有点晕……”被这么一提醒,小家伙苍白的小脸立刻皱成一团,无力地往凌玉城怀里缩去:“师父,走慢点……我想吐……” “忍一忍。到府里就能休息了,让你多歇几天,好不好?” “不用!朗儿陪师父!”小家伙身子一颤,立刻把凌玉城的衣摆攥得死紧。“朗儿陪师父一起进京!朗儿能赶路……呕……” 凌玉城不得不勒停了马匹。把孩子放落地面,轻轻拍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等小家伙好不容易吐个干净,漱过口,才蹲在他身前,平视着他轻轻道: “别勉强自己。师父不会扔下你先走的,咱们在这里好好休息,等朗儿歇过来了再一起走,好不好?” “好……” 重新被师父抱上马背,小家伙往凌玉城怀里一靠,立刻合眼睡了过去。哪怕被放进浴桶刷了个干净,换上柔软洁白的里衣裹进被子里,他都一直酣呼好睡,半分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凌玉城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家伙带着些凉意的面颊。 这一次征讨肃罗,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5 小十一当真辛苦到了极点。他年纪太幼,哪怕不用上阵,被卫士抱着赶路已经耗竭了他的体力。从京城出发一路都是急行军,天天风餐露宿,日日腥风血雨,平野、闻喜两场杀戮更是惨烈到了极点。不要说孩子,心志稍微弱一点的大人,都能受惊病倒,一病不起都有可能。 要不是雨季里停了大半个月,打下肃罗王都之后又休息了足足一个月,这孩子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哪怕是以一国奉一人,肃罗那个穷地方,也没法提供和北凉宫中一样的锦衣玉食。在肃罗吃得那个惨哟……王宫里都找不到什么好吃的,至于行军途中,简直不堪回首! 能撑到现在没有病倒,已经是小十一心性坚毅、又跟着他习武近两年,打下了极好的身体底子的缘故了。 好好休息吧。等你醒来……还有更重大的消息、更重的责任,要压到你肩上呢。 凌玉城这一歇,就足足歇了五天。当然,理由总是找得出来的,整整几千人光分批登岸就花了两天,再加上出征的将士们要休息调防、战死将士要祭祀抚恤、肃罗的重要俘虏们要看押、随船而来的财货文籍要转运,林林总总的事情虽然不大,却赫然堆成了山。 不管是谁,都无从指责凌玉城偷懒磨洋工,赖在封地不肯挪窝。 五天后,来自京城的封匣由专人快马送到青州。信匣中厚厚一叠纸张,除了一封元绍的亲笔信,表示知道凌玉城已经到岸,着他快点回京之外,就是正式的废储诏书,以及…… 厚厚一叠二三十封,与此事相关的,内容颇具代表性的奏折,以及长长一列上奏人的名单官衔。 赞成的,反对的,激烈弹劾黑水将军乃至皇后构陷太子的,还有…… 建议册立新太子的。 废储的震动,大大超过了元绍预估。 之前嫡皇子过世的时候也没怎么样啊!册立太子的时候,朝堂也很平静的接受了呀!甚至他娶了凌玉城,收到的劝谏,都没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多! 这些天收到的奏折都快把他埋了!听说政事堂几个大佬已经五天没回家了,连同他的岳丈大人,老柱国宗让,都一反常态地扎根在了政事堂,底下干活的年轻人半个时辰一趟昭信殿,手里抱的奏折,已经快要高过头顶了! 他从来都不觉得京城有这么多五品官员……正旦大朝的时候,看着明明没多少人的…… 凌玉城在身边还好,不管是商量还是吐槽,他都不至于独个儿扛着。偏偏凌玉城远在肃罗,送封信八百里加急都要走十天,一来一回二十天工夫,黄花菜都凉了! 班师了你倒是快点回来啊!从青州发了份奏报,自己蹲在港口不走了算怎么回事! 忍了又忍,他还是沉下了心思,蹲在京城等万寿节——没几天了,这时候哪怕飞马奔到青州再奔回来,也来不及赶在万寿节正日子受百官叩拜。至于凌玉城…… 把那些奏折挑一部分送去!节略和所有上奏人的名单统统送去!身为皇后,这压力虽然不用他一起扛,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要知道的嘛! 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被奏折埋,也要两个人一起埋不是?你看到的还是朕挑拣过的那! 这个万寿节过得糟透了。储君被废,连同妻妾子女一同幽禁离宫;康王妃刚刚生产,康王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人在御前,魂也不知道是在妻子身上还是在儿子身上;唯一的掌上明珠也到了快要生产的时候,驸马守在府里,一步也不敢离开。还有他的小儿子—— 还跟着凌玉城在青州! 这样抱怨着的元绍很快就知道,他之前的恼火是多么奢侈了。 九月二十四日,万寿节第二天。 泰山地震。 声如雷霆,泰山动摇,城垣房舍几尽。 钦天监奏称,自古乾为天,坤为地,地有震,为坤德不厚,不能载物之象。泰山动摇,应在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凌玉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rl: 立刻散开!所有人相距至少五码!宠物全部收起!法师注意aoe!治疗注意恢复和急救!靠墙躲!千万别躲进洞里! 系统:5、4、3、2、1 巨大的火柱瞬间喷出。 您受到了1000点伤害。 您受到了1000点伤害。 您受到了1000点伤害。 您受到了1000点伤害。 您受到了1000点伤害。 棒子国的所谓美食你懂的= = ps:钦天监的奏报大家都能看懂吧? 第193章 岱宗阴阳割昏晓 钦天监在北凉的地位着实尴尬。 本来这就是一个边缘机构,察天文,稽历数,一年到头除了冬至大朝要露一回脸,捧着厚厚一本明年的历书献到皇帝面前,其他时候就是个乌鸦嘴。不到祈雨祈雪祈求天晴、日食月食扫帚星现等待各种灾异,朝堂上的大人先生们,永远也想不起他们来。 本来钦天监就是个术业有专攻的职业,一般途径考出来的官员还干不了四书五经里它不教算术啊!工作之劳累还胜过其他职位,钦天监永远是一监两制,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管历书编撰的长年白班,管星象观测的长年夜班,若不是在上下班签到的时候还有机会撞个跟头,根本就是对面不相识。 要说虞夏没有南奔的时候还好,王公大臣们给孩子算个命数、给子女合个八字,乃至给老人出殡的时候算下时辰方位,总会求到钦天监头上,多多少少塞点儿红包。到了北凉,占据江山的是铁勒人,他们不信这个! 算吉凶?大巫是摆着看的吗? 人气之惨淡,到了国家不得不立下制度,钦天监官员的儿子不得从事其他职业,只许子承父业,才避免了这个机构缺员的尴尬局面。饶是这样,钦天监官员的素质,还是一茬比一茬跌得厉害。 去年日食没能算出来已经给元绍剋了个满头包。这次又是泰山地震…… 再不刷点存在感日子没法过了! 被说动了要趁机捞一把的钦天监监正挽挽袖子,呕心沥血地给皇帝上了一封奏折。 元绍差点儿把折子撕了! 深深呼吸了几口,他少有地把左平章沈世良为首的一干夏臣全部轰了出去,然后挽起袖子,指着面前一脸惶恐动摇,就差在脸上写“啊,说不定真是这样”字句的铁勒臣子开骂: “一个一个都糊涂了!我们是乘青牛白马而来的天女神人的子孙,是苍天的宠儿,我们的魂魄归于黑山!泰山地震关我们什么事!夏人的鬼话,你们也信!” “可是陛下……” “嗯?” “据说泰山是一座很灵验的山……” “灵验是因为山神管着人死后转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6 世!咱们铁勒人的魂魄是回到黑山去的,泰山的山神,什么时候能管得着我们!” 劈头盖脸大骂了一顿,指着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令他们少想些有的没的,立刻派人救灾,元绍一肚子火气才慢慢降了下来。喝令这帮铁勒部的臣子滚回去各司其职,他招来剩下那几个夏人出身的大臣,当头就是一句: “可查明白了!到底是谁指使的!” “臣万死不敢有此心!”左平章沈世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更易储位,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臣怎敢与钦天监密谋,造此大逆不道之言!” 他身后,五六个头发少说白了一半,多则全白的臣子哗啦啦跟着跪倒。 元绍神色略和,慢慢点头。旁的不说,沈家在涉及帝位更迭的事情上,倒是从来没有过半点逾越。就是当年楚王权倾天下,出入皇太后锦帐如同自家后院的时候,沈家,也没有对皇室内部的事务,发表过一言半语。 “给朕好好查查。”他轻轻抬了下手:“坤德不厚,应在东宫——哼,这种七弯八绕的鬼心肠,他要敢堂堂正正说出来,朕还高看他一分!” “凭一个地震就指责朕的皇后构陷太子!一个钦天监,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他从谁手里拿了好处!给朕查!” 看着沈世良诚惶诚恐的态度,元绍有些烦恼地暗自叹了口气。身为夏人的老牌世家,兴武卫沈家对凌玉城,天然抱着中立而略微亲近的态度。而身为国朝新贵的广武卫李氏,先前和凌玉城走得倒不算近,可这次出兵征讨肃罗之后,也绝不会这么快就给自己跟随的主将拆台——那么,能想出这等主意来给人添乱的,是谁呢? 大理寺狱再次迎来了新的囚犯。钦天监监正,被以“造作逆言,图谋不轨”的罪名,投入牢狱,拷问其背后的主谋。 与此同时,刚刚出发,还没走出青州就被地震阻路的凌玉城,也获知了钦天监上奏的内容。 ——泰山哪。 向着此刻满目疮痍,无数人民哀号辗转的西面叹了口气,凌玉城挽住缰绳,拨转马头。 三年前决定他的封地时,元绍仿佛随意地举着朱笔,在地图上大片大片地涂抹。从海岸线开始,那个突出在外的半岛一片片染上红色,然而就在朱红色块的蔓延接近泰山时,元绍却停了笔,侧过脸对他一笑: “这里可不能给你啊……” “东岳泰山,封禅之地,”那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陛下就是要赐予,臣也万万不敢接受的。” 而现在,偏偏是这座庄严神圣的五岳之首,天摇地动。 再怎么说服自己天变地动都是偶然,再怎么说服自己,用这种事情来打击敌人,都是身为主帅的自己玩剩下的,心底深处的惶恐也无法止住。 一如当初,孤零零身在京城,仰望着黑影把太阳一点一点吞没。 三天后,元绍同时收到了两条消息。 钦天监监正暴毙狱中。 凌玉城派人快马加鞭,给他送来了一个铁匣。 匣中四枚虎符无声静列,最左边的一枚,虎眼上,淡金色的珍珠熠熠生辉。 凌玉城从青州探了个头又缩回去,倒也不全是忧惧之故。 他这一趟东西实在带的太多了——从青州到京城,自海边算起,足足一千六百里;哪怕从治所开始丈量,也得有一千二三百里。大队骑兵拿出急行军的速度,七八天也就跑完了,可押着俘虏、扛着财货、带着文籍,大车小车吱呀吱呀碾过去,那么不加上两倍三倍的时间,是无论如何到不了京城。 所谓率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就是献俘阙下。肃罗国君是不能不带的,为了场面好看,王子、宗室、重臣最好也挑一批带上;打仗回来,战利品要尽早交到元绍手里,至于地图、人口籍册那是比金银财宝更要紧的东西。还有那些后妃公主…… 虽说一个个胖的胖,丑的丑,麻的麻,无奈之前答应过元绍要弄些人赔还。凌玉城看了一遍,也只能把人装了几辆大车,捏着鼻子带上了。 这样一支队伍要顺利回京,对于道路的畅通自然颇为依赖。所以泰山一震,凌玉城顿时心安理得地回了青州,只让人快马送虎符回京——四枚虎符都是临走前元绍亲自交到他手里,执此调遣大军的。本当亲手交回,然而长路漫漫,京城里弹劾他的奏折又是一摞压着一摞,这种惹祸的东西还是快点送回去好。 至于弹劾……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且看元绍怎么说罢! 元绍差点给气死了。 你凌玉城哪次不是飞奔回来啊!去青州也好,在外打仗也好, 带的东西多,你那么多手下是吃素的,不会把东西撂给他们慢慢运!还送回虎符—— 朕怕你把虎符留在手里造反是怎样啊! 这种话当然不能写到回信里去。不过心头着恼的缘故,他在给凌玉城回信的时候格外用了几分力气,一支吸饱了墨的紫毫笔,几乎把信纸戳出洞来: “赶快给朕回来!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东西啊都别管了,带上朕的儿子就行!” “朕都快给那些混蛋烦死了!” “对了,你的剑不是砍断了吗?过两天正好有新的贡上,朕挑好的再给你送一把来!” 有了圣旨,凌玉城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带上小徒弟,轻车简从向京城进发。随身的除了五百亲卫,就只有同船而来,一起入京面圣的广武卫、白山卫两员副将和他们的亲兵卫队。 一行人晓行夜宿,快马加鞭。一行人晓行夜宿,快马加鞭。刚出青州就给堵了一下——青州是凌玉城封地,北凉多少年来的规矩,封地上子女玉帛,悉归藩主所有,不闹得太过,就是皇帝也不好管的。现在虽然有地方官治理,然而三年恩威并施,又收录青州子弟进玄甲卫,无人到凌玉城面前来说些有的没的。 泰安却并非如此。泰山承封禅之重,山脚下的居民,一向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优越感,百余里外更有海内文宗所在——干活不一定干得好,卖嘴皮子,那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这会儿东宫刚废,泰山就地震了,那还不大肆摇唇鼓舌一番? 泰山为什么地震? 这是泰山哎!五岳之中,位居东方,五色为青,五行为木,显然是应在太子身上。这会儿地震,显然是太子被废有了惊天动地的冤枉,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太子是谁害的? 哎呀呀呀你可太真够傻的! 凌玉城带着马队,小心通过震得七零八落的泰安城时,满耳灌得都是如此这般的言论。酒楼上、饭铺里说说也还罢了,居然有几个书生热血上头,当街拦住玄甲卫马头,戟指怒斥! 要不是凌玉城阻止得快,打头开路的几个卫士,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7 险些抬起□□,把他们当场做成了人肉串烧。 “大人……?” “……把人捆去县衙。”凌玉城平了平气,一手环着小十一,另一只手掌搭在贺留手背上,硬是把他抽到一半的马刀推回鞘内:“他们不过是些读书人,说话而已,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擅自斩杀!” “大人!” “——嗯?” 凌玉城严厉的逼视下,几个口出狂言的书生终于被捆去了泰安县衙。接下来就是一路通衢大道,补给住宿顺畅无比——凌玉城的亲兵卫队中,例行有一千人从青州驻军中轮调轮训,隔一个月就要换上一拨,沿路馆驿应付千人规模的骑兵饮食驻扎,可谓是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能玩得转。 不数日便京城在望。这次夏白吸取了教训,早早迎出去一天路程——上次大人直接进了城,虽然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可之后连续几天都少见笑容。何况最近这段时间京城波云诡谲,各种消息喧腾不已?有些事情,进京之前,大人还是早些知道的好。 京城一日之外的驿站里,孤灯摇摇,直亮到四更时分。 凌玉城用力眨了下干涩的双眼,把手头最后一份文卷合上,揉了揉眉心。 不到京城,不知道平静底下掩盖的凶险。 或许是为了皇室颜面着想,废太子的诏书上,关于太子的罪名并没有详细写。什么暗害亲弟,勾结小人行刺黑水将军之类的一概没有,就只有“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肆行奢侈、专擅威权”之类的理由。身在高位的大臣们自然心知肚明,位置低一些,或是被人煽惑的下层百姓,想法就是各种各样了。 这些天,关于太子被废后面的种种阴谋,在京城可谓是甚嚣尘上。最让凌玉城心惊的,乃是直接向元绍建言立储的奏折,赫然增加到了上百份之多! 皇后立下灭国之功,那膝下的小皇子当然水涨船高。想要动一动这储位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至于构陷太子—— 切,是太子亲近,还是自己抚养的小皇子亲近?有些事儿明摆着的嘛。 而元绍,不管是对各式各样的奏折,对京城里的街谈巷议,还是对太学生的叩阍上书,迄今为止都没有表示过半点态度。无论是赞许,是驳斥,还是干脆利落的贬官去职,杖责流放……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鸡叫三遍,天边光华朦朦透出。大军埋锅造饭,整队前行,没过一个时辰,就看到前方烟尘滚滚,五骑快马迎面而来—— “陛下有旨!”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为乾,地为坤;皇帝为乾,皇后为坤。 坤德不厚,应在东宫,就是在说皇后构陷太子,谋废太子啊。 陛下:我们的魂魄归于黑山! 小凌:黄泉路上似乎不能一起走了,我是夏人,我死后要经过东岳去地府的…… …… …… …… …… 陛下:喂你已经嫁给我了得跟我一起去黑山啊! 这就是文化差异,陛下是不觉得泰山地震跟他有什么关系的,但是……小凌不这样想啊。 或者说,小凌不觉得陛下会不这样想啊! 第194章 残月晓星初领略 五名骑士并排疾驰,再是宽阔的官道,也被他们占得满满当当。当中一骑略微突前,左右各二骑,落后一个马身紧紧相随。五个人座下都是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甲胄精致闪亮,背后金黄色的小旗尤其夺人眼目。 在北凉,只有元绍身边值宿宫禁、传达旨意的金吾卫,才可能是这样的一副打扮。 凌玉城立时勒住了马头。一个手势,大军退下官道,在路边一片略微稀疏的杂木林子里暂时驻扎。众军快手快脚地清出一片空地以作宣旨所用,偏又不大,除了凌玉城、小皇子和几个有名有姓的副将,余者只能退到空地之外,看着那几个金吾卫在林子边上翻身下马,为首那人从背后解下一柄缠裹了黄绫的长剑,高高捧起,缓步走来。 目光落在微微摇荡的银白剑穗上,凌玉城不由得心底微微一暖。他的长剑原是出发前元绍所赐,以此代天行令,先斩后奏——偏偏在鸟岭关惊闻噩耗,拔剑斩树,当时就崩了一个口子。后来连日征战,终于断成了两截。他也就在信里跟元绍提了一笔,难为元绍心心念念记着,一俟新剑贡上,连一天都等不得就派人快马捎了过来。 他俯身给小十一整理一下装束,踏前一步,面向京城站好,一干副将在身后雁翅排开。这会儿几个金吾卫也到了面前,两下里目光一对,为首那人却并没有就此宣旨,而是径直转到空地北面,双手托着长剑面南而立。 背后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凌玉城微微一愣,也不说话,带着副将们转了个方向。左后方玄甲卫,右后方其他各军将官依次肃立。背后一步远,小十一全套皇子袍服站得端端正正,小小的影子直拖到他脚底下。 “陛下有旨——” 哗啦啦甲胄声响,广武卫、白山卫的两位副将,还有海西野人这次出兵的头目同时双膝跪倒,双手按地,额头埋在双掌之间。玄甲卫的副将们虽然没有如此大礼,也单膝跪倒,深深低下头去。就连小十一都整顿一下衣襟,毕恭毕敬地跟着行礼。 凌玉城接旨的礼节从来疏略,这时不过是长揖为礼。为首那个金吾卫也不强求,踏上一步,将手里的长剑更举高了点。左右四人中,两人原地不动,另外两人肃然上前,比捧剑那人反而站得靠前了一步。 “陛下有旨,凌玉城构陷太子,谋夺储位,大逆不道,奉旨——立斩!” 白光一闪,长剑出鞘。 那一瞬间,凌玉城眼底心中,俱是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毫无反应地看着那柄长剑从黄绫中寸寸脱出,雪亮的剑身反射着阳光,透出微微一点蓝意。劈面而来的剑尖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还没刺入身体,剑上寒意已经让全身的血都冷得透了。 奉旨,立斩…… 三年来点点滴滴相处从脑海中掠过,他在擂台上说“立你为后,共治江山”,他深夜到访殷殷相劝,他慨然授予封地赋予军权,他毫不怀疑地让自己出兵剑门关,他在出巡时交托监国重任,他坚守大营面对北蛮攻势,让自己在外伺机进攻…… 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口口声声说着生愿同衾死愿同穴,他甚至许下诺言身边只会有自己一人…… 托付幼子时的焦虑,给小十一选择伴读时的敲打,拒绝深究天花事件时的警告,还有出征之前—— “带他出去走一圈也好。提前看看这片地方,日后也好有个数……” 三年的恭谨顺从,三年的浴血奋战,三年来由心如死灰到情好渐笃,三年来对和太子相关的一切事务刻意回避,不敢多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8 发一言,不敢越雷池一步。 到头来,终于得了和在虞夏时,一模一样的结局。 不得不废太子的你,是深恨我密谋指使,害你废了你倾注心血培养的储君吗?所以对弹劾我构陷太子的官员不责不贬,所以对太学生的上书和街谈巷议不闻不问,所以,不给我自辩或者请罪的机会,甚至不肯最后见我一面。 所以,在我凯旋回京的前一天,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或者,仅仅是不想让北凉的继承人在我教导下成长?不愿他过早地承接我的势力,不愿打破朝堂的平衡,宁可,在小十一年幼时就把我斩杀。 三年前死牢中的回忆和当下情境层层交叠,深秋寒风中,细微的甜腥味道扑鼻而来。 风声缭乱,惊呼满耳。 凌玉城整个人都是木的。面前人影晃动,传旨的金吾卫连着身边两人扑来,两柄蓝汪汪的匕首左右包夹。四外甲叶声响成一片,空地外林木之间,环跪在地的玄甲卫已经不要命地冲了过来,起身太急,不少人都是连滚带爬。纷纷乱乱的呼喊声、叱喝声中,一个比众人矮了一截的童声尤其尖锐: “师父!” 这一声好比大桶冰水当头浇下,凌玉城打个寒战,瞬间清醒过来。不及拔剑,左手臂甲向上一格挥开长剑,身子已经急转,一步跨到小十一身前。 不对——不对! 小十一还在身边,要是元绍下旨,绝不会不顾幼子的安危! 而且,若是堂堂正正宣旨要他性命,兵刃之上,何须淬毒? 是矫诏! 一念及此便似有闪电当头劈下,照得天地间一片通明,满心寒凉全然消散。不暇与刺客相斗,凌玉城俯身拎住小十一腰间革带,使个柔劲,孩子小小的身躯皮球一般抛出,端端正正掷入跪在最后面的夏白怀里。 夏白刚刚撑着地面爬起到一半,反射性地张开双臂接了个正着,当场就砸得倒跌出去。他也不起身,立刻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一臂横过他背心,另一只手护住他后脑,顺着孩子扔过来的势头就地翻滚。骨碌碌滚出空地,再爬起时,已经退到了同袍的掩护当中。 凌玉城刚才已经失了先机,这会儿又慢得这一慢,背后寒气森森,二匕一剑,同时杀到。轻甲上火花四溅,一剑一匕顺着甲叶滑了开去,另一柄匕首终究毒蛇一样钻了进来。凌玉城尽力转身避开要害,肋下仍是一凉,粘糊糊、湿漉漉的液体立刻沁了出来。 “大人!” “将军!” 这一道圣旨传下,广武卫、白山卫诸人固然惊愕,却不敢动。玄甲卫的人却不管什么圣旨不圣旨,贺留跪得最前,不暇起身,一头撞了过来。奚军、罗杀落后两步,也一手拔剑,一手撑着地爬起来往前赶。 那刺客刚幸得手,连拔出匕首挡格也来不及,就被贺留撞在胸口,盔顶上亮闪闪的尖头顶着膻中,险些背过气去。两个人相叠着摔倒在地,贺留腾身而上,一只铁砂般的大手掐住刺客脖子,另一只手抡起拳头,当头就打。一拳下去就是满地桃花开,连着几拳,那刺客脸上七彩纷呈,眼耳口鼻都流出了血来。 凌玉城那边却是另外一种模样。凌玉城把孩子扔出战圈,腾出手来拔剑横扫,一剑先斩断了宣旨那个金吾卫的右臂,连着手中天子剑一起坠向地面。圈转长剑要格挡匕首时,右臂却是一软,长剑脱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跌下去! 他此刻半边身子都已发麻,心思倒还清明,左手一把抄住跌落到半空的长剑,右臂提起,勉力斜挥。臂甲撞击匕首,一声半闷不闷的轻响,左手长剑跟着递出。 这个刺客武功却要高得多,一寸短,一寸险,匕首一旦近身,比长剑要麻烦百倍不止。他一击不成,躲开凌玉城长剑,猱身下扑。第二下直奔了右肩而来,显然是欺了凌玉城毒发,右半边身子转动不便,趁他病,要他命! “大人小心!” 那匕首上淬的不知是何等样毒,只擦过一道口子,此刻右臂右腿全都发麻,腰肋间已经没了知觉。幸得匕首只插在甲缝当中,不动还好,要是一跌一滚,却不知会刺到哪里。这时等人援救已经万万赶不及,凌玉城狠狠一咬舌尖,撑住身子,右臂举起,斜斜挡在咽喉前方。 血光一闪,那匕首扎破硬皮硝制的臂铠,直直刺入小臂。凌玉城左手长剑就在这一刻刺出,追风逐电,那刺客咽喉爆出一蓬血花,仰天便倒! 这两下交手兔起鹘落,等奚军、罗杀赶到,只来得及扶住凌玉城摇摇欲坠的身子。 “大人!” “刀上有毒!快,快搜刺客身上有没有解药!” “叫杨秋过来!杨秋呢!” “留活口!贺留,住手!” “刺客服毒自尽了——” 满耳嘈杂声中凌玉城眼前阵阵发黑,厚重的马靴踩在地面上,却像踏着云朵一般。他心知不好,伸手入怀,好容易才掏出一个小小铜盒,却用尽力气也打不开盒盖。蓦地手里一轻,盒子被人接了过去,有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在耳边问着: “大人,是哪一枚?” “蓝色……” 身上一轻,铠甲片片掉落,苦涩的药粉化作救命甘泉缕缕而下。凌玉城至此才舒了一口气,盘膝坐定,右臂展开任凭军医诊治包扎,左手捏了个手诀,全神贯注地投入和体内剧毒的战斗中。 空地上一时寂静如死。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细细的颤抖声音打破了沉默。 “陛下的旨意……大人……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是哪一枚?” “黑色……”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不懂的看15章。 第195章 情亲肝腑真堪托 说这话的要是玄甲卫随便哪个,奚军早就一拳头揍上去了。无奈扭过头来,那脸色惨白、摇摇晃晃,正同手同脚从地上爬起来的,却是白山卫进京面圣的副将之一,也只能把一口气咽回肚里,冷着脸道:“怎么?” “陛下刚才的旨意……大人……” “哼!陛下又——” “贺留闭嘴!” 凌玉城几个直属副将,奚军虽然年纪最轻,却是文也来得、武也来得,现在凌玉城重伤不能理事,他隐隐就成了在场的第一人。被他当头一喝,便是贺留也只能闭嘴,泱泱站到一旁。 开口的那个副将也不敢再说,白着脸,与白山卫、广武卫的几个副将一寸寸往后挪,满脸都写着“我不跟你们这些连传诏使者也敢杀的人在一起”。倒是那个海西野人部的酋长,不知是野人性子直,还是干脆就没听懂刚才的旨意,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往前凑。 “现在怎么办?” 奚军环顾四周,玄甲卫多半是满脸担忧地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19 望着大人,也有些一眼一眼看向躺在地上的刺客,拳头紧握,眼里冒火。而回视着他的同僚眼里,清清楚楚的,是和自己心中一模一样的恐惧。 来的人是金吾卫,彼此就算叫不出名字也互相面熟,背后金黄色的小旗更是做不了假。那柄高高托起的长剑上缠着黄绫,当众宣布的陛下旨意……那旨意…… “奉旨立斩!” 背井离乡,间关百战,终于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却又被这道圣旨当头砸了下来。 战,战不过;逃,往哪里逃?三个动了手的金吾卫二死一伤,另外两个呆呆站在那里的,也被一拥而上捆了个结实。被大家视为主心骨的大人正在全神贯注运功逼毒,看样子,是万万不能惊扰挪动的! 虽说刚才大人遇刺的时候想也不想就往上扑,可眼下,奚军、贺留、罗杀,连同抱着小皇子气喘吁吁赶来的夏白,却是谁都拿不出个主意。面面相觑了一阵子,被紧紧搂着的小十一忽然用力挣扎起来,夏白刚一松劲,小家伙就跳下地面,跌跌撞撞地扑向凌玉城身边。 “师父……” 孩子的声音细弱而颤抖。他试着伸手去摸凌玉城的脸颊,小手伸到鼻翼附近,却无论如何不敢再靠近一寸。奚军几人对望一眼,与小十一最是熟悉的贺留半蹲下来握住孩子细细的手指,尽量放轻了声音: “小主子噤声,大人现在不能惊扰……来,我们走远一点……” 他就算蹲着也比小十一高了一截,小心翼翼攥住孩子的手掌,一点一点捏握成拳。跟着伸开双臂将人搂进怀里,就着蹲踞的姿势高抬腿、轻落步,螃蟹一般向外横移。直挪到奚军几个人站立的圈子中心才把人放开,还没起身,就看见小家伙死死低着头,声音细细: “不会的……” “殿下?” “不会的!”小十一猛地抬起头来,脸颊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死死睁大眼睛,不肯落下半滴: “我不相信!父皇不会害师父的!贺伯伯,你送我进京,我要去问父皇!” 一瞬间,从奚军几人到环立周围的随身亲卫,所有人都暗叫了一声惭愧。 “属下遵命!”奚军立刻跪倒,单膝点地,右拳重重叩在心口:“我等誓死保护大人!贺留,你带本部人马,即刻护送少主进京!” 哗啦啦甲胄声响,在场的玄甲卫全数跪下,整齐划一地俯首行礼。 元绍这几天烦躁得不行。废太子一事显然是太仓猝了——倒不是决定不对,而是在下诏书之前,做的铺垫显然太少。弄到现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六部各司、国子监太学、附近州县,凡是有资格上书的人都拼了命地给他上书。凌玉城出征未归,康王帮不上忙,清河公主……清河公主…… 见鬼她的孩子三天前就该落地了现在还没发动! 贵为皇帝,就算担心女儿,也没有贸贸然跑到女婿家去守着的道理。何况还没有一星半点儿要开始生的意思——这就是要蹲守,等到几时呢? 算算日子,快则今天,慢则明天,凌玉城应该能够到京。元绍正在昭信殿里心不在焉地召见大臣,外面忽然连声惊呼,紧接着,一个在门口值守的金吾卫满脸惊色地冲了进来: “陛下,玄甲卫贺留奉十一皇子求见!” 奉命踏进大殿的贺留一身黑衣满是尘土,裹得几乎看不清本来颜色。小十一好些,却也满脸憔悴,被放落地面的时候甚至一个踉跄,好容易才拿桩站稳。这副狼狈样子惊得元绍当时就站了起来,一边绕过御案,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 “朗儿,你怎么来了?你师父呢?” “师父——师父受伤了!”小家伙牙关格格作响,整个人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然而最要紧的几句话,却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有金吾卫来传旨,说奉了父皇的旨意,师父构陷太子,谋夺储位,大逆不道,奉旨——立斩!” “什么!”元绍大惊之下甚至推翻了御案。他不暇旁顾,踩着那一地笔墨纸砚朱砂奏折,直接奔了下来:“何人矫诏!” 得元绍这么一问,孩子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开双手,直朝父皇身上扑去:“父皇,师父受伤了!受了好重的伤,他们说,不能让我碰……朗儿害怕……” “朗儿别怕!”元绍几乎是立刻弯腰把小儿子搂到怀里,一边拍着他背心安抚,一边大步向前:“你师父不会有事的,别怕,有父皇在!贺留!他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凌玉城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毒性太烈,发作得太快,格杀两个刺客之后,他就不得不跌坐在地,全力逼毒。冰寒的气息已经不是一丝一缕浸染,而是击破堤防的凌汛一边横冲直撞,不片刻,四肢百骸已经差不多全然失去知觉。 就在这时,一股热流从腹中升起,加入他已经只能勉强调动的内力,和沿着血脉飞快蔓延的毒性争斗厮杀,守护着心头仅余的一点生机。 ……疼得很。 四肢都已经冰冷僵硬,裹挟着暖意的内力行过经脉时,仿佛在大块大块的寒冰当中开凿通道,寸寸推进之间有如刀割。五感俱消,六识关闭,一片黑暗中,只有内力的转动是当下唯一的真实。 也只有这种疼痛才能让他确定,自己现在还活着,还没有死! 大军离京城还有几十里地,没有面圣,没有献俘,没有把精心撰写的记功册子和抚恤清单交给元绍……他们到北凉只有三年,还没能在青州站稳脚跟,更经不起再一次连根拔起…… 小十一还小…… 他还没有告诉这些下属,这是矫诏! 他要撑过去,他一定要撑过去! 时间在这一片黑暗中已经失去了意义。凌玉城先前还数着内力行过周天的次数,几十圈后,就连数字都抛到脑后。他只全神贯注,按照元绍曾经教导的方式急吸缓吐,推动内力在经脉中一圈一圈运转。渐渐的,凝神守一,心地空明,就连疼痛,也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内力忽然从后心透了进来。这股内力比他自己的要强得太多,宏大温暖,一入经脉便反客为主,裹挟着他的内力奔涌而下。所到之处,刚刚还在体内缠战正烈的毒性如雪落洪炉,节节败退,不一会儿,小臂和腰肋间就一跳一跳地痛了起来。 “毒逼出来了!” “烈酒!布巾!药膏!快快快!” “大人没事!大人没事——” 杂乱的呼喊声一下子冲进耳际。凌玉城勉力张开眼睛,立刻就被帐中的灯光刺得涌出了泪水。他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再张开时,几张狂喜的面容已经占满了视野——每一张向他转过来的脸庞都兴奋到发光,以贺留为首的几个近身侍卫要不是被死死抱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0 着,只怕立刻就扑了上来。 更远处,欢呼声一浪一浪地传递开去,只一瞬间,就仿佛整个天地都摇荡着应和了起来。 “我没事……” 凌玉城左手一撑膝头,反射性地就要站起。不料刚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全身发软,第二句话还没到嘴边,就已经向后摔了下去。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身下已经从凹凸不平的野草乱石,换成了平整清洁的被褥。全身上下应该已经全数换过一遍,柔软的寝衣贴着肌肤,不用特意去摸,也知道是宫里专作贴身内衣用的上品棉布。手臂和腰间的伤处也透着一股清凉,显然是已经换过了药,又被细心妥帖地包扎了起来。 帐内一灯如豆。熟悉的清香从视线所不及的角落里袅袅升起,刻意去闻,却是若有若无,抓摸不着。光是这样躺着,就有一股暖洋洋的慵懒舒适,像浸在温泉里似的悠悠包裹住全身。 凌玉城适应了一下帐中的光线,慢慢向外转头。一个定定坐在床边的身影跃入视线,随即,他对上了一双泛着红丝的,不知道一眨不眨地凝视了多久的眼睛。 “……不是我。” 嗓音低沉喑哑,比记忆中疲惫粗糙要得多,这样的声音,凌玉城只听过一次——两年前他一场大病,醒来时,就是同样的声音在他耳边殷殷细语。那一次,元绍在他身边彻夜照顾守候,三天三夜加起来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微弱的笑意从心底一点点漫开,凌玉城凝视着那人眼下浓重的青黑,眼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弯。他自以为颇回复了一些中气,听在旁人耳里,声音却是虚弱飘忽到了极点: “我知道。” 下一刻,鲜明的疼痛从右手五根手指同时传来,却是元绍倾身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只说了这一句,凌玉城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等待这一阵晕眩过去。不等再次睁眼,他就被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靠在几个软垫上,四周被角更是小心翼翼地塞了个严实。跟着,一个温烫的瓷碗轻轻触到了口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凌真没有白养这个孩子。 元绍:杨秋!你不是说毒逼出来了么!怎么还会昏倒! 杨秋(懒洋洋地):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没喝水,精神紧张,非要站起来还一下子起这么急……你以为呢? 第196章 腹心别有堪忧处 小小一碗汤药,纵然凌玉城喝不了几口就要停顿一下,微蹙着眉心暂歇片刻,全部喝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喝完药,漱过口,元绍照样把手往背后一伸,又是一个沉甸甸的瓷碗落到了手心。 收回手臂,元绍低头扫了一眼,随即微微挑眉。略有些粗糙的青花大碗里盛得满满当当,半透明的乳白色膏体颤颤巍巍,散出诱人的稻米芳香。认出那不过是粥面上那一层米油,而不是什么燕窝鱼翅之类的滋补物品,他心下顿时有些不快,语气也难免沉了几分。 “怎么不用参汤?” “回陛下,”虽然在元绍出发同时,宫里伺候的内侍就打点了一应物品,赶在后面快马跟来,这会儿帐中往来伺候的还是玄甲卫中人。元绍知道凌玉城的性子,便也没有斥退他们,只听那个送药食进来的卫士一边收拾碗盏,一边低头道: “参汤性热,大人现在用着并不合适。这米油滋润平和,补益元气,杨军医说,大人足足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这会儿吃这个是最好的。” 听得是那个杨秋指定的吃食,元绍哼了一声,便也不说话,只用银勺舀了一勺米油,尝了尝,亲自吹凉了些,才送到凌玉城口边。等到这一碗米油差不多见了底,他把碗放回床头小几上,由着伺候的军士收了回去。见凌玉城还是恹恹的靠在那里,时不时尝试睁一下眼又立刻闭紧,就扶着他重新躺回枕上,而后轻轻给他掖了掖被子。 “陛下……” “嗯?” “杨军医说,大人余毒未净,今明两天,只怕会有高热。请陛下……小心在意。” 寝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元绍倾听着凌玉城一时急一时缓,不甚匀净的呼吸声,把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贴,终是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穹庐也似的皇帐里,层层帘幕隔绝了所有的寒冷,脚下喧软厚实的毛毡地垫更是把杂音吸得一干二净。元绍守候半晌,确认凌玉城再一次睡了过去,而且也还不曾开始发热,终于轻手轻脚地掀帘出外。一坐到外间,他就传来了满脸疲惫,跪在那里几乎就要睡过去的贺留,沉声问道:“你们大人是怎么受伤的?” 惊闻凌玉城被刺的时候,元绍差不多是抄起小十一就奔了出去,一边在宫门口吩咐带上御医和各样解□□材,一边认镫上马,狠命加上一鞭。除了儿子要照顾好,来报信的贺留要拎着带路,其他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要不是雷勇带了金吾卫匆匆跟上,他用了几十年的内廷总管打点了帐篷陈设、衣物被褥以至于一应用品,点起人手随后跟来,只怕元绍除了帮凌玉城逼毒,就只能在帐篷里呆站。什么?你说凌玉城需要擦个身换件衣服,小十一也得找个地方睡觉? 不好意思,只有玄甲卫长途行军用的简陋军帐,直接扎在野地上的。连煎药都得在空地上现堆了土灶,再打发士兵砍下树枝当柴呢! 赶路赶成这样,哪怕途中要放慢马速,顶着迎面灌来的寒风问一声人是怎么伤的,元绍都嫌耽搁工夫。这会儿好容易人是救回来了,元绍一颗心放回肚子里,难免要宣了人来问问前情。 “那个刺客说,说是陛下要杀了大人……”贺留先是被大人遇刺急出了一阵冷汗,跟着差不多一天一夜的来回疾奔,当中连喘口气的空当也没有。好容易赶回原地,刚瘫在边上歇了一会,又被皇帝宣召,跪在御前的时候整个人不知是吓得还是累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唰唰往外直冒: “举剑砍过来,旁边两个刺客也用匕首捅……大人转身把小主子丢了出去,就让匕首刺中了,然后砍掉一个刺客的手,又杀了第二个……” “你慢点儿说。”这说得实在太乱,元绍听了半天也闹不明白,不得不抬手阻止。“他们是怎么交手的?” “是……” 天可怜见,贺留实在不擅言辞,翻来覆去地说了又说,却是总也不能让元绍满意。到了最后,元绍叹口气,敲敲几案,传了凌玉城曾经跟他提过的,掌管谍报的夏白进来。 “大人是被刺客围攻受伤的。”贺留进京求援这一日一夜,夏白早就和奚军几个,反反复复把当时的情境还原过了。此刻奉召回话,干净利落地磕了头,直起身子,就开始朗朗复述刺客的大逆不道之言。 “那刺客说完以后拔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0 分卷阅读3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1 出兵刃就刺,长剑将及,大人伸手格挡,转身把小主子丢到了末将怀里,同时中了一匕。接下来,末将抱着小主子滚出空地,站起来的时候,刺客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嗯——那几个人武功如何?” “末将习文,于武功并不精通。不过奚军、罗杀两位将军说过,宣诏的那个和最先伤了大人的那个,武功不过是稀松平常,最后一人倒是个好手,也不过和他们相差仿佛。”说到这里,明知自行评论是提交情报的大忌,他还是忍不住忿忿地加了一句: “要不是矫诏,就凭这几块料,根本伤不到大人!” “等等……你是说他们宣完了旨意,到兵刃离你们大人只剩一尺的时候,他才动手格挡?” “是!” “之前没有抢先动手,也没有……也没有呵斥、打断,或者避让?” “……是。” “原来如此。”元绍点点头,随意又问了几个零碎问题,挥手让他们下去。帐帘刚刚在两人身后落下,他就霍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凌玉城床边。 伸手想要探一探凌玉城的额头,却在看到那张那张绝不宁静的睡颜时,腿脚发软,失了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凌玉城这次生死一线,有人处心积虑要他的性命不是关键,甚至那人丧心病狂敢于矫诏,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按照凌玉城过去的性子,有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不消听到一半,他绝对会拔剑砍了过去。会站在那里任凭来人说完,会直到剑光临头才有反应……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听到矫诏的时候,哪怕只有那一瞬间,凌玉城真的相信了是自己要杀他!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背后忽然灌进了一阵风来。元绍一只胳膊支着地面回头探看,只见那绣着万马奔腾图样的厚重锦帷被掀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小的脑袋从与他视线平齐的地方探了进来。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左张右望,在对上他目光的时候赫然一吐舌头,随后不退反进,整个人哧溜一声钻了进来。 “父” 第一个字刚出口,看见他竖起食指压住双唇,小小的孩子反射性地一把捂住了嘴,还生恐捂得不结实,另一只胳膊横了过来,死死地压在了手背上。凝神屏息地听了一听,见帐子里没有什么动静,小十一才放下双手,安心地吐了一口气,随即踮着脚尖一步步往床前来。 元绍细细打量,这孩子赶回京城,在他面前哭诉了一番,被他抱上马驰回的时候就睡了过去。一路上马匹颠簸、风声凛冽都不曾惊醒,到了地方他忙着帮助凌玉城逼毒,这孩子被从一个怀抱交到另一个怀抱,从头到尾酣呼好睡。眼下一觉睡醒,吃饱喝足,站在当地,赫然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深秋夜晚风寒入骨,这么长长一程赶下来,虽然被他的大氅牢牢裹着,孩子脸上残留的泪痕还是被风吹得留下了印子。用指尖抚摸着那片红得异样的皴痕,看着小家伙不自禁地缩了一缩,元绍忍不住心痛地皱了下眉头。 小十一自己却并不在意。他全副注意力都在几步之外的床上,见父皇不曾阻止,便蹭到床边,踮着脚、昂着头往枕头上看去。无奈人矮腿短,凌玉城又面朝里侧睡着,看了半天也什么都看不见。没奈何,扭转脑袋,向元绍可怜兮兮的撅起了嘴儿来。 元绍叹了口气,只好把人掐着胳肢窝提起来,往床沿上一放。小家伙立刻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口鼻,也不蠕动着往前爬,只竭力把另一只手撑了床边,整个上半身往前探去,仔仔细细地看凌玉城的脸色。这副样子,简直像是呼的气大了一点,就能把凌玉城给惊醒似的。 元绍等他上上下下看了个够,才把人抱下地面,牵着手去了外帐。门帘一落下,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挂到了他身上,压着嗓子问:“父皇,师父怎样了?” “你师父……没事。”元绍把孩子抱到膝上坐好,实在忍不住扬声唤了内侍进来,伺候着小皇子重新洗了脸,用巾子热热地捂了半天,再细细涂上脂膏。一套事情做完,才和他脸儿对着脸儿,慢慢回答: “你师父的伤不重,就是刀上带毒,有些麻烦。现在毒已经解了一大半,不会有事的。” “嗯!”小家伙立刻松了一口气,眼睛闪亮亮的。“父皇,师父什么时候能醒?” “还要三四天吧。”元绍忖度着杨秋之前“今明两天会有高热”的叮嘱,尽可能给了一个把握大些的回答。见小儿子的眼睛立时黯淡下去,他微微前倾了点,凝视着孩子的双眼道: “朗儿以前生病,是不是要睡很多很多觉?师父也是一样啊。朗儿乖乖的,不要吵闹,你师父就能好得快些啦……” “朗儿听话!朗儿不吵!”小十一立刻大力点头。顿了顿,又埋到元绍怀里,有些害羞地小小声说:“我就知道那些是坏人,不是父皇要害师父……父皇,我聪不聪明?” 刹那间,元绍呼吸一窒,心痛如绞。 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会信誓旦旦“不是父皇要害师父”,凌玉城对他,为什么竟会没有这样的信心? 他们的误会和间隙,是怎样一步一步,扩大到如今这个程度的? 强捺着心绪哄好了小十一,吩咐从人带他下去歇息,元绍转身回了内帐,定定凝视着昏睡中的凌玉城。记得上次这样看着人沉睡还是年初的时候,凌玉城追击北蛮大军回来,在议事的军帐中靠在他膝头就睡了过去…… 那样纯粹到毫无保留的信赖,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天塌下来都无所畏惧。 不,不是全然相信。元绍目光一闪,一段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对话蓦然跳进脑海:定计出兵之前,凌玉城似乎漫不经心地对他提起,事不可为,大不了带兵跑回关内就是。 现在想起来,仿佛是根本没有过脑子的随口玩笑中,隐藏着何等如履薄冰的试探。 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呢? 那时候的凌玉城,分明,就是在恐惧着啊! 却还是决然率军出征,把如此丰厚的战果献于他面前。 再往后,明明撞见了他宠幸宫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自始至终没有推开他。 还有,当初他表白心意的时候,跪在他的面前说“侍奉陛下是臣的本分……” 要什么样的心境,才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是恐惧。毫无疑问,是恐惧,恐惧到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自由。 脑海中杂乱的记忆碎屑一片一片地亮了起来,凌玉城在他脱口而出责难的时候反射性地跪倒,对他说“臣死无葬身之地”,对他的抱歉回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那样的反应完全不像是爱侣,即使作为臣子,也太过战战兢兢了些。 还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1 分卷阅读3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2 有,从肃罗凯旋时留在青州迁延不进、欲前又却,在泰山地震后立刻折返,更派人送回了四枚调遣大军的虎符…… 这一举背后的忧惧惊惶已经明显到了极点,为什么他竟然不曾发现,为什么他的回信里除了催人尽快返京,连一字半句的安慰都没有? 连一个外人,都比他清楚凌玉城的心情。 构陷太子,谋夺储位,大逆不道…… 这么简单的几项罪名,要不是与之前纷纷扰扰、大起大落的局势若合符节,要不是翻起了凌玉城最深的恐惧,又怎么可能字字句句打入凌玉城心底,令他一时竟不暇辨别,毫不怀疑地全盘相信? 在所有人当中,凌玉城,是最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啊! 且不说之前李敏行的证词,且不说凌玉城之前飞鸽提醒他应变——虽然那鸽子不幸晚到了十来天,且不说遇到和太子有关的一切时,凌玉城宁可委屈了小十一也要退避…… 哪怕仅仅是因为当初在虞夏因为参与夺嫡被下了死牢,十年功业一朝尽毁,凌玉城,就绝对不会再参与第二次!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情,没有安抚你的恐惧,让你甚至在为我作战、为我建功立业的时候,都抱持着如此深重的担忧。 那一瞬间,凌玉城听到矫诏,以为是自己要杀他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 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三把利刃迎面刺来,在把小十一丢出险地时甚至没有先行自保? 只这一念,元绍就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甚至,不敢向床上昏睡的人再投去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元绍:“怎么不用参汤?”又不是用不起!喝一碗倒一碗都喝得起!有钱,任性! 杨秋:“这米油滋润平和,补益元气,大人足足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这会儿吃这个是最好的。”死有钱人!参汤只能吊命不能填肚子!以为有钱就能碾压啊!饿急了的时候,给你6个苹果,有台苹果6都不换! 以为米油好弄啊,为了那一大碗整整两队人跟着吃白粥,还被刮走了白粥上面的那层油…… 小凌:自己的孩子你都不会养,跟了我这么几个月,到肃罗走了一趟都粉雕玉琢的,你看给你带了一天脸上就皴成这样!@#¥%&*…… 陛下:老婆我错了……(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 第197章 百炼钢成绕指柔 不知过了多久,元绍方从追忆和痛悔之中惊醒过来。他慢慢站起,俯身细细打量了凌玉城一遍,见得人埋在裹得密密实实的被窝里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要烧起来的意思,才轻手轻脚地闪身而出。 雷勇早就肃手低头站在帐外。见他出来,默默行了一礼,便跟着他进了旁边一顶小帐。厚重的牛皮帐帘刚刚落下,快四十岁的汉子“扑通”一声,五体投地跪了下来,额头深深抵住了泥土。 元绍不出声地盯着他看。雷勇的脊背宽阔而厚实,虽是跪着,看着也像是一堵扎扎实实的墙,让人不由想起这个脊背挡在主君面前时,或者少年游剑江湖、背负着受伤的他奔跑时,给人以何等的可靠感觉。 不知为什么,看着自己信赖如左右手的金吾将军跪叩在地,元绍想起的,却是此刻正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人。 那一次西巡归途遇险,凌玉城一个人坐镇京城支撑大局,心力交瘁,却不敢在面上露出半点。回来之后屏退众人,单独相处时极少行礼的人就是这样默默跪拜下来,自己不叫起,甚至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是他在三年中不断的敲打告诫,是他想要一个恭顺的臣子,凌玉城……是被他,一日日塑造成了这个样子。 百炼钢成绕指柔。 世人只知道那绕指柔锋锐利不减、柔韧更甚,却有哪一个想过,无数次的熔炼、千锤万锤的锻打,这块百炼精钢,是怎么样煎熬过来。 万千思绪一闪而过,元绍敛眸,把注意力拉回到面前的雷勇身上。到底是从小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往跟前这么一跪,他问话的口气便放缓了不少。 “查出什么了?” “矫诏前来的几个刺客,确实都是金吾卫中人。末将罪该万死!” 深秋初冬的天气,雷勇的背心却被汗水浸了个透。如果那几个刺客是冒名的还好些,偏偏拿眼一扫,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现职的金吾卫! 矫诏行刺皇后,何等的大案,比谋反也不差什么。要不是他自小儿伴着元绍长大,忠心无虞,此刻就下了狱也说不准。饶是如此,一个约束不力的罪名下来,金吾将军的帽子也在头顶上摇摇欲坠了。 这会儿元绍留着他,一半是信他,一半却是要用他把事情查清楚。跟着元绍飞奔出京,到地方才不过两个时辰,背后的主使查起来没那么快,几个刺客还是能问一问的。 元绍看他一眼,抬抬手。雷勇这才敢抬头,却不起身,只在泥地上跪得笔直: “末将问过,那五人当中,两个没动手的和三个刺客不是同伍,是同袍临时吃坏肚子,和刺客换了班。这当中有心无心,末将已经派人回去查问,现在还没回复。” 金吾卫出京传诏,历来都是一队五人,各个小队挨着次序来,省得挑肥拣瘦。两个没动手的一问三不知,雷勇问了一遍心里就有数,这俩纯是倒霉被裹进来的,可也不能放,单独捆在小帐里,让人贴身看着。事情的究竟,还要着落在三个刺客身上。 偏偏三个动手的,凌玉城当场格杀了一个,贺留扑上去搏斗时没注意留活口,被那人咬了毒囊服毒自尽。第三个被凌玉城斩落了右臂,玄甲卫裹伤的人来得及时,将将保住一条性命,可也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不要说动刑,连抓着用力摇晃两下,都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了账。 “那三个刺客是什么身份?” 凭高下视,雷勇明显抖了一抖。先还嗫嚅着不想说,让元绍眼刀一逼,刚刚挺直的腰杆立刻又弯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 “两个死了的,功夫好些的那个叫舒离遮,本来是渤海部贡上来的奴隶。功夫差些的叫忽律,北辰大将军之子。还活着的那个,就是领头传诏的,叫没失鹿,曾经是……” “是什么?” “是……”这句话雷勇说得吞吞吐吐,要不是元绍运起内力,只怕还听不清楚:“废太子……身边的亲卫。” 元绍狠狠闭了下眼。 这个答案他其实早就猜到几分。矫诏行刺,这样大的事,绝不是臣子们做得出来的——杀了凌玉城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值得冒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然而,猜到,和从雷勇口里听到,终究不是一回事。 那几个刺客,提起名字来,元绍还真有印象。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2 分卷阅读3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3 去年太子遇刺受伤,元绍恼怒他身边的亲卫保护不力,全数撤了下来另换了一拨。换下来的人原本要打发出去的,是太子苦苦哀求,元绍已经在查案的事儿上拂了他的意,这时候便不好处置太过,仍旧留了人在金吾卫里当差。虽说好前程是不可能再有,过几年事情淡了放出去,升上一级两级还是把稳的。 太子被废,幽禁别宫,元绍也没有想起这几个人来。他总还有三四十年好活,废太子但凡不作死,权势荣华不谈,锦衣玉食总是有的。便是不甘心到极点,人是他下旨废的,想翻盘只能杀了他——这种事儿,给那笨蛋儿子十万大军他也办不到! 谁料想,谁料想这夺命的一剑,不向着他,却是向着凌玉城去了! 他攥了下拳头,想要继续问下去,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雷勇赶快膝行上前,张开胳膊一把扶了,仰头看元绍闭着眼,眉头蹙得紧紧的,胸膛起伏个不住。雷勇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这时候更不敢说话,拎着一颗心屏住呼吸,两条铁铸一样的胳膊左拦右挡,便是主君脚下不稳,栽下来也有他在下面当了肉垫子。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才等到元绍一分一分放松了拳头——雷勇几乎以为自己听到了那几个手指关节吱嘎吱嘎的声音。雷勇觑得他脸色缓了过来,才敢放下胳膊,战战兢兢跪直身子,就听得元绍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他们可说了是谁指使?” 声音分明比以往沉重了几倍,内中却是虚软,显是明知不可能,却还抱着几分微薄的希望,不到最后一刻不肯放手。十年前也看过这样的陛下,那时候三岁的嫡皇子出了花儿没能熬过去,在陛下怀里咽了最后一口气,陛下就是这样抱着小小的孩子,内力不要命的灌输,直到那孩子身子都僵冷了,才被他们劝着拉着扳开手臂,把小皇子抱出去入殓下葬。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哪怕不得喜爱,哪怕闯了大祸,哪怕是自己亲自下旨废黜,那也是头生的儿子,册了太子,文才武艺掌军理政,手把着手的教了快十年。 雷勇再次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看元绍的脸色: “那刺客咬紧了牙关不肯说话,又伤得太重,末将……末将不敢拷打,还没拿到口供。” 头顶上又是一声叹息,说不好是恼怒,还是悄悄松了口气。雷勇着实恨毒了那个刺客,要不是因为事关重大,人落到他手里,能不沾葱蒜生啃着吃了。然而别说没有供词,就是有了供词,凭着一个人的话要证死了谁也做不到,这时候也只能重重叩首: “传诏的人临时换班,是末将治军不严,自甘领罪。” 其实这种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元绍自己平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当面指定的人不敢胆边生毛,把事情甩给别人,一队五个人呢,其他四个就是都换了也不算啥。送一把剑捎两张毛皮之类的活计,谁去不是去? 偏偏就这回出了大事! 想到这里更是懊恨,罪魁祸首不在面前,对着口口声声请罪的雷勇发火也没什么意思。元绍哼了一声叫他起来,板着脸下令:“金吾卫里的事情你给朕好好理清楚。至于别的——”刚沉吟了一下,外面一递一声地传报:“骠骑将军求见!” 小皇子被玄甲卫的副将护着仓皇进宫,随后又被元绍抱着连夜出京,这么大的动静就是旁边没人,到了晚上关城门的时候也能传遍京城了,何况当时还有几个大臣在。凌玉城遇刺的地方离京城不到一日距离,已经是在骠骑卫的职司范围,骠骑将军宗弼一得信就点起人马追了下来。 踮着脚尖等啊等,好容易等到陛下料理完皇后的伤势,又召见金吾将军,宗弼这才见缝插针地求见。果然元绍把他叫了进去,略略说明几句,开口便把查案的事情派了下来。 “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除了金吾卫不需你插手,废太子由朕亲自来问,其余人等,但有一丝嫌疑,你只管便宜行事!” 放着刑部大理寺一挂子人,怎么偏偏推到我头上——宗弼一肚子的不高兴,然而知道这件事干系太重,刑部也好大理寺也好到底是臣子,现管着刑部的沈家且是汉人,天然和玄甲卫走得近。也只有他们是今上的娘舅家,位高权重,且又在几个皇子当中不偏不倚,元绍才放心把事情交下来。 他叩首领命,退出帐外,拉了匹马就奔向京城。元绍又在营地里走了走,确认能问的都问出来了,问不出来的再快也要等到明天这时候,才叹了口气,默默回了寝帐,在凌玉城身边坐下。 没过一会儿,床榻上就发出了小小的响动。 凌玉城在裹得密密实实的被窝里辗转反侧,似乎想要翻个身,却在每一次用力之后都无可奈何地躺回了枕上。睡梦中的人从脸颊到额头都烧得通红,眉头不适地拧着,左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出了被子外面,时不时胡乱地挥动一下。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臂却安分待在被子里,轻软的丝绵被子偶尔被顶起来一下,不等被角掀开就已经平伏下去。 是已经开始发烧了吗…… 掌心一触额头,果然比平时要热了不少。元绍沉吟了下,还是没有立刻转身出去传唤军医,而是屈一膝跪在床边,俯身向前,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凌玉城没有半滴汗珠的前额。 果然,军医事先预告,或者说警告过的高热,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多事,外婆在养老院摔倒骨折,舅舅从外地奔来住在家里,各种心惊肉跳…… 到现在终于透过一口气来了…… 大家久等了抱歉…… 第198章 锁章 第199章 病中枕上谁相问 有某位军医大人坐镇,到凌玉城真正烧起来的时候,伺候发烧病人的各式药品用具已经齐备。巾帕、寝衣之类姑且不论,降温退烧用的烈酒也买了来,就连冰块,也有人专程快马四下觅来,直接送到这么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一声传呼就流水一样地送进了帐内。 厚厚的棉帕用冰水浸过,包了冰块小心叠放在凌玉城额前,元绍挽起衣袖,拿了沾过烈酒的丝绵团,仔细给他擦身。擦过四肢又到腋下,跟着托起身子,在他前心后背一点点抹过去,那人昏睡着只是由他摆弄,热热的气息一口一口喷到脸上颈边,软软酥酥的麻痒。 擦完了还要换衣,汗虽没有出,擦身的时候总有一点半点酒液滴在衣服上,非要换了去才能睡得舒服。这一套折腾下来也要一炷香工夫,过了半个时辰又要重来一遍,还得小心在意,手臂和腰间的伤处万万不能碰痛,也不能叫伤口沾濡了一星半点。 如此擦过第三遍,元绍摸摸凌玉城额头还是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3 分卷阅读3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4 滚烫,转身又去投了块帕子,拧得半干。正往里一块一块地裹着碎冰,背后忽地一响,猛然回头,就见凌玉城已经推翻了被子,笔直地坐在床上,双眸炯炯,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你醒了?”元绍不曾开口已经皱眉,抢步上前,一手拎起被子裹上他肩膀,前前后后塞了个严实,又在背后放了个大靠枕让他倚着:“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口水?”另一只手已经抄了水碗过来,平平端着递到他唇边。 这活计他少说也做过几十次了,凌玉城哪一次不是就着他的手低头便喝,温水稀粥也不推辞,苦味飘满一帐子的汤药也不躲闪,只一口口吞个干净。这会儿却自己伸手去接,手上无力,却是攥了碗边不放,元绍不敢松手,他就一口也不喝,只抿紧了唇定定地和元绍对望。 “再不喝就凉了。”两个僵持一会儿,元绍只得收回了碗来,自己咕嘟嘟喝了个干净,再叫人端新的上来。这一次凌玉城索性举手推开,发着烧的人嗓子喑哑,中气飘忽细如游丝,字字句句却是咬得清楚: “臣不敢劳陛下照顾,还请陛下……叫臣的下属们来罢。” 为着方便换药,他受了伤的右半边身子靠着床畔,此刻举起来推挡的就是右臂,袖子里鼓鼓囊囊高起来一圈,却是纱布压着药膏细细裹了。元绍再有万斤力气也不敢跟这只伤臂使,怏怏地放了水碗,坐到床边,伸手环住他肩头: “病着还在乎这些。上次照顾你的难道是别个?” “那次原是臣失礼了。”凌玉城反射性地摇了摇头,一阵晕眩,赶紧闭眼,声音不由得更低了几分: “陛下是主君,臣……”他住了口,蹙着眉低低的埋了头,待得眼前金星消去大半,才有力气接续下去:“臣,不敢恃宠……逾越……本分。” “长生!” 就这一句话,元绍一颗心直凉到了底。凌玉城睁开眼睛,对他微微笑起说“我知道”的时候,他还以为既然不是他动的手,说开就没事了。谁知话是说开了,凌玉城却不但没有回转过来,反而一退再退,直退到了除了臣子,什么也不是的地步。 要是人好着还能辩上一辩,软磨硬泡,再不然认个错发个火儿,样样招数轮着来,总有把人磨转的一天。可这会儿人正发着高烧,刚才还有些精神,说不了两句又是昏昏沉沉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不顺着些,难道看着他犟起来伤了身子? 心里叹了又叹,还是只能扬声把杨秋叫进来,由他带着人喂水喂粥喂药,诊过脉再把额上的冰帕子重换一条。自己袖着手坐在旁边,把两人刚才短短几句对话嚼了一百八十遍,越嚼,越是从舌根底下透出满满的苦涩来。 出征之前凌玉城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规行矩步,一寸一分不敢违逆。那时他还道是凌玉城气头上故意给他脸色看,可现在精神短成这样,哪可能还有这种多余的心思? 他说,不敢恃宠。 他说,陛下是主君,为人臣子,不敢逾越本分。 他说,那次病中让自己照顾,原本,就失礼了。 字字句句都是守着臣子的身份,那些所有曾经居之不疑的,现在却碰也不敢碰上一下。 是从什么时候起凌玉城开始觉得,只有严守人臣本分,才是安全的呢? 是派人轻骑返回,向他交还虎符的时候? 是拜倒在他面前,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时候? 抑或,是被他斥责“难道非要朕废太子不成”的时候? 是了。废太子。那是凌玉城心中碰不得也不敢碰的一块伤痛,正是因为参与夺嫡他才会在虞夏一败涂地,正是因为害怕被怀疑谋夺储位,凌玉城才会反应失常,以至于经历这次生死大险。 也该让他安心了。 “长生。”见杨秋等人干完活退了个干净,寝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元绍倾身向前,在被底握住了凌玉城冰冷的手指,用自己掌心一点一点焐着,把自己的体温传达给他: “等回了京,朕就下旨,立小十一为太子吧。” 话音刚落地就觉得手里一紧,凌玉城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地阖了眼,听得这一句倏然坐起,被他松松握住的右手用力一撑,指甲直嵌进他掌心。只是腰间、右臂都受了伤,这么一发力挣到伤口,通红干裂的唇瓣当时就褪了白,却兀自硬撑着不动,目光灼灼,直射过来。 “快躺下!”元绍手忙脚乱地跳起,一手环过去搂他肩背,另一手忙着拎起被子往凌玉城身上裹。才一动却被凌玉城举手按定,重重喘了几口气,望定他哑着嗓子一字字道:“朗儿年幼,资质心性不定,还请陛下……等到他成年再说吧。” “你先躺下!”元绍哪有心思跟他争辩这个,掌心吐出一股柔和内力,强把人按回枕上。只这么一起一坐,凌玉城身上就密密匝匝地沁满了冷汗,看得元绍又是心疼又是焦躁。好容易把人安顿妥帖,他隔着被子按住凌玉城肩头,尽量放软了口气: “你太过谦了。都说三岁看到老,小十一跟了你这么久,资质也好心性也好,朕都已经看得明明白白的。这次你遇刺,你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吧?朕跟你说,他当时……” 口若悬河地把小十一临危不乱、支使着玄甲卫一干副将就地扎营,又奔到他面前来禀告的事儿说了一遍,越说越是眉飞色舞:“做主子的,平时惫懒一点顽皮一点都不怕,最要紧的是关键时刻要敢于站出来,要担得起事儿。何况小十一平时跟你习文练武,也勤奋得很,假以时日,不怕没有成就。” 一边说一边盯着凌玉城看。凌玉城一直安安静静侧首望着他,听到小十一诸般举动时,眼底闪过微微一丝笑意,之后那双眼睛便似两泓黑幽幽的深潭,任凭万斤巨石滚落,也不见翻起半点涟漪。等元绍说完,再次去拉他手指时,那只手在被底轻轻一蜷,竟是再不愿与他交握。 “再说,老大已经废了,康王又是个不成器的。朕就只有这么几个儿子,日后的江山不交给小十一,又交给谁?” 听得这一句凌玉城终于轻轻敛眉,目光也轻飘飘地转了一转。元绍刚刚心里一松,觉得这句话终于打动了他,就看见凌玉城双唇微微翕动,从中吐出轻而又轻的一句话来: “……陛下春秋鼎盛。” 怎么突然说起我的年龄来了——元绍忍不住伸手探探凌玉城额头,想看他是不是烧得太热有些糊涂了,手指抬起到一半,忽然凝定在了锦被上方,跟着竟是不能自抑地轻轻颤抖起来。 凌玉城的意思分明是,他现在还年轻,日后再生十个八个儿子也不为难——而,亘古以来,废太子从来就没有谁能够善终。 “你舍得废了一个儿子再换一个,我却舍不得,我唯一的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5 徒弟去受这样的罪!” 似乎离题万里的回答背后,隐藏的,岂非正是这样的拒绝? 可是,可是…… “朕说了日后只会有你一个!朕——”从知道你心意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召幸过别人,哪怕你出征在外的时候也是一样! 朕以后,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子嗣…… 然而这些话还没出口就已经顿住了。凌玉城轻轻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地在他面上一转,目光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已经包含了千言万语。 曾经的爱恋,曾经的动心,曾经并头而卧听他在耳边把这句话轻轻吐露,却在远道归来时,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与之完全相反的一幕。 无限前尘往事便随这一眼兜上心头,冷汗未及渗出,凌玉城已然静静垂下了眼帘,遮断了元绍所有将出未出的话语。 再多言语到这地步也已经无力,元绍张口结舌,愣在那里足足半天,才颓然伏倒在床边,把自己死死闷进了褥子里。 当日万般情好,凌玉城图的,难道是他的宠幸吗。 怎么可能。一直记得巡幸沈氏门庭后的那个晚上,凌玉城在他面前仰头微笑,眉宇间,一片霁月光风的疏朗: “我自己知道我不是!” 不是男宠,不是被迫委身,不是单方面的从属和占有,更不是因为贪生怕死,不得不屈从于敌国的主君。 他们是一样的人,因为喜欢,并且仅仅因为喜欢,才会有两情相悦的欢好。 而两情相悦,当中怎么可能插得进第三个人? 什么叫不是故意违背承诺,什么叫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他凭什么觉得,凌玉城就天经地义应该为他守身,而他就可以左拥右抱寻欢作乐? 这样的想法,不是把凌玉城看作后宫妃妾,又能是什么? 是他从开始就一错再错,而现在的凌玉城,是根本不愿再信他半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觉得天经地义的事情,小凌就…… 第200章 金山西见烟尘飞 因这一念,之后给凌玉城擦身更衣的时候,元绍就定定坐在一边,再也没有尝试接手——当年他是根本想都没有想过,只是单方面觉得“我要这样”,就这样去做了。现在回头审视当年,无须深思,脊背上就冷冷地渗出了汗来。 的确有发自真心的关怀照顾,然而追根究底,却是把那人视作禁脔,方才不容他人碰触。 曾经信誓旦旦“朕想要的只是一个臣子”……当时他的确没有逾礼,然而异样的心思,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存下了么。 床帘上金黄色的八宝穗子轻轻摇荡,从宫里一路飞奔过来的巨大御辇终于赶到,现在正载着他们,在通向京城的官道上缓缓行进。做完事情的黑衣卫士们已经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元绍独个儿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烛光凝视昏睡中的凌玉城,半晌,悄然把手伸进被底,握住他至今没有回暖的手指。 “……抱歉。” 慢慢俯下了身子,将额头抵上那人手背,柔软的丝绵隔绝了指节的温度和触感,隔绝不了的,却是三年来,件件桩桩的过往: “朕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错待你了……” 为了走得稳当,更因为上面载着病人,哪怕是八匹马拉的御辇,在官道上的速度也比走路快不了多少。骑兵行军只要一天的路程,这金吾卫、玄甲卫再加上骠骑卫的大队人马,足足走了三天,与京城的距离也只缩短了一半。 幸好凌玉城带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加上跟着进京的广武卫和白山卫,一共才六百号人。元绍又当机立断,把前来扈从的金吾卫和骠骑卫打发了一大半回去,不然这么一大群人在官道上乌龟爬,阻塞交通还是小问题,这沿途的补给,实在让地方官们哭都哭不出来。 除了元绍,整个队伍里没有人想快点回京。凌玉城是病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少说也有十个时辰在睡,不要说想不想,他连“想”这件事儿都没力气做。玄甲卫……大人好就是一切都好,急着往回奔作甚? 雷勇那是更不急了,他奉旨查案,金吾卫这一摊还没理清楚呢,最好晚点儿、再晚点儿到,好在元绍想起他之前,好歹整出一个结果来。眼下和那传旨的几个人同小队的——不管是因为拉肚子留在京里的,还是跟后来换上去的刺客同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捆了起来,天天抽得血肉横飞的拷问呢。 结果?……没有。 行刺皇后这种事儿又不是能满天下宣扬的,这又不是宫变,事先大伙儿还串联一下,约好哪天左臂绑上红布条,一二三一起干。就算是一起当值放哨、一起在宫门里打地铺,撑死了也只能发现左边这位今晚睡不着老翻身,右边那位放屁磨牙,还说梦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怕把人抽死了也不可能知道——真正该抽死的那个还气若游丝地在后面躺着,万一手重点让他挂了,雷勇还怕担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呢! 最盼圣驾回京的,还要数被元绍扔回京里的骠骑将军。 从京里飞奔到行在,水都没喝一口,就上了马掉头往回奔。来回加起来一天一夜的路,他在马背上啃了三顿干粮、喝掉半皮囊淡酒,跑废了一匹替马,好容易擦着徐徐关闭的城门进了京。八百棒净街鼓堪堪敲到最后一棒,他已经点起人马,灯笼火把照得满街通明,开始破门而入,按着名单挨个的抓! 刺客里有废太子身边的亲卫?东宫侍卫,曾经的东宫侍卫,凡是在京里的不论官大官小,全部满门抓起来先! 东宫官?满门下狱!什么你说你不知道?你们这帮东宫官天天跟废太子的亲卫混在一起,他们做出来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穿针引线呢! 对了,还有北辰大将军的儿子……被砍了一剑躺在营里,雷勇亲自看着,这个伸不过手去。没关系,在京的所有北辰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了!有可能逮错人?北辰本来就是大凉的属国,你们的臣子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敢唧唧歪歪?不灭了国就算运气好了你! 这么一溜抓下来,京城百姓差不多重温了一遍去年秋天,太子遇刺时候的那场盛况。区别在于,刑部大牢这次是不适合关人的,大理寺狱也不适合,至于身为京城辖下县治的平定、大兴两县的牢房,别开玩笑了…… 最后,骠骑卫只得紧急开启了前年拿来关押战俘,之后两年没用过的牢房,把这伙人分开男女,赶羊一样全数轰了进去。 要说军队里的人干活儿就是糙,没有衙役们那等拶子夹棍十八般武艺,来来去去就两样:要么军棍,要么皮鞭。一圈折腾下来,除了大批乱七八糟的无用消息,就是诸如废太子的侧妃,也就是之前北辰献给废太子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5 分卷阅读3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6 的那位公主,和这次行刺皇后的北辰大将军之子之间的香艳八卦…… 本着“八卦也是一条线索”的想法,宗弼浩浩荡荡地带人奔了废太子被幽禁的别宫去。 后来,宗弼曾经无数次地许愿,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遍,他宁可从未踏入别宫十里之内。 行刺皇后这种大案,如果放到刑部——确切说是放到沈家那只老狐狸手里查,他肯定会从外围慢慢提审,一点一点把证据砸瓷实了,在靠近真相的时候飞速把事情交给皇帝。 如果是在虞夏,那么任何一个臣子得到皇帝授意之前,都不会一口气抓这么多人。太子,哪怕是废太子,那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自己可以踩之踢之、杀之打之,旁的臣子,动一指头都是不敬。 何况太子还不是废为庶人,身上还挂着博陵王的爵位呢!身为王爵,就由得你们臣子蹬鼻子上脸的欺了? 可宗弼……他就直接奔着太子来了! 宗弼的想法很直接:太子反正已经废了,废掉的太子怎么也翻不起浪来,不如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在陛下面前好好显显能耐。至于幕后黑手可能是别人? 拜托,敢矫诏行刺皇后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能从中取利的也就是这么几号,其中能使动废太子曾经亲卫、能使动太子侧妃的青梅竹马的,你告诉我是康王?或者说是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的外国间谍?难不成还可能是陛下的几个弟弟? 别开玩笑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轰轰烈烈地把前东宫侍卫和前东宫官抓个遍,问出线索以后,就冲着别宫去了。 越走禁卫越是森严,太子被幽禁的别宫在京城西郊,距离城门,大约也有个七八十里。深秋草木凋零,在山道上曲曲弯弯往里走,路边的草木倒是渐渐染上了绿意——这里原是一座汤泉别宫,先帝晚年体弱畏寒,倒有五六个冬天是在这儿过的。当年凌玉城初入北凉,没有现成的宫殿安置,内廷总管也曾经打过这座别宫的主意的…… 元绍把废太子安顿在这里,一是山里清净,把几条山道口一守,就没什么乱人来往;二是这座别宫富丽堂皇,不管是居住条件还是各项供给,都委屈不了他的长子。 咳,江山不能给他了,锦衣玉食,那是绝对是要保证的!他的大儿媳妇还怀着孕,膝下还有自己唯一的孙子呢! 越过三道禁卫才看到宫门,两对金吾卫按刀执戟,在门口阶下相对而立。敞开的朱漆大门里,两对太监、两对宫女袖手低头,肃然默立,看着庄重,宗弼却总觉得他们有些心不在焉的味道。 “替我通报一声,就说骠骑将军求见。”宗弼下了马往门口一靠,马鞭垂在靴子旁一晃一晃,出了会儿神,忽然扭头问身边的随从: “你说……我们待会儿是直接进去抓那个北辰公主呢,还是让里面把人送出来?” 其实天可怜见,什么北辰公主之类的,嫁了太子就已经不好继续这么称呼,上上下下都喊一声侧妃娘娘。及至太子废为博陵王,连侧妃两个字都不好提了,就是个妾——没有正式册封,谁认你是侧妃?不过这么说辨识度高一点,不至于和废太子的其他小妾混起来而已。 “大人,直接抓人不大好吧?” “怎么说?” “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女人,就这么冲进去抓,万一正在办事儿的时候抓起来——” 在场的所有男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没错,万一他们横冲直撞进去,废太子正好因此这个那个了,在陛下面前可不好交代…… 这一等就等到暮色四合。宗弼时候不长就被迎了进去,别宫的总管亲自引他到一间暖阁坐下,上了茶点,方才告罪前去通禀。谁知这一去就再也不来,宗弼喝光了茶水吃完了点心,站起来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又兜了七八十个圈子,才盼到那位总管匆匆忙忙进来,苦着脸道: “王爷在房里——” 哦就是说在哪个小妾房里,不方便接见的意思吧。一个废太子,除了风花雪月还能指望什么呢?什么,你说大白天的?废都废了,谁在乎他是不是大白天的往女人房里钻? 宗弼很淡定地吐了口气,又提出了第二个请求: “下官奉旨,要见一下侧妃。” 反正废太子除了太子妃之外,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女人,那位北辰公主不过占了二十分之一!谁知一句话出口,总管脸上的褶子更苦了几分: “王爷就是在侧妃那里,已经一个下午没出来了……” “……” 得亏先前没有直接冲进去。废太子到现在可只有一个儿子,太子妃肚里揣的那个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望望天,都这个时候了,再冲进废太子房里把他女人拽出来显然不现实。宗弼一声轻叹,起身退出。别宫也是宫,没旨意最好不要过夜,出去跟看守宫苑的金吾卫挤一下还是可以的…… “大人!大人醒醒!” 被随行的亲卫们急急摇起时,骠骑将军的好梦,刚刚做到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一条新闻: #林案维持死刑判决#8日上午,二审判决后,林森浩父亲被媒体追问,是否还会寻求黄洋家属原谅时,一直摸着脑袋不做回应。他在媒体的逼问下,就地蹲下,双手抱头。 这些媒体,人血馒头少吃一点会死么。 晚安,亲们~~~ 你们可以开猜了。 第201章 妖姬舞榭留明月 宗弼算得警醒了,起码他知道这个地方不适合放心大睡,当晚和衣而卧,连陪着他跑了几百里路都没有换、顶风臭十里的马靴,都捏着鼻子放在了铺位旁边。 饶是如此,当他被亲卫们拖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时,还是在门口绊了一跌,刚刚蹬上的靴子也飞了一只出去。而宗弼连重新穿鞋的工夫和心思都没有,这么高一脚、低一脚,一只脚鞋子踩地,一只脚袜子踩地,踉踉跄跄地,一口气冲了出去。 既然是别宫,那房子当然就不可能造得横平竖直,跟京里的宫殿一个布局。特别是这儿还是汤泉别宫,所有的宫殿——至少是所有的主要宫殿,都就着泉眼建造,曲曲弯弯地掩映在花木丛中。主殿自然给元绍留了出来,废太子被幽禁的地方是他跟元绍前来时居住的殿宇,从宫门进去,要曲曲弯弯地走上好大一段路才到。 夜中水气氤氲,暖暖的白雾贴着地面轻轻漂浮,这样的景象落在有闲情逸致的人眼里如同仙境,然而宗弼心急火燎的往里冲时,却只嫌那雾气太重,路面上湿漉漉的,不一会儿袜子就被浸透。他也不暇抱怨,一口气奔到太子今晚所在的房门口。 门帘一掀,一股天晓得混杂了多少种、厚重到让人憋闷的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6 分卷阅读3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7 香气直扑出来。宗弼被这股气息冲得往后一仰,反射性地掩鼻倒退。然后,任凭总管再怎么拉他、再怎么苦着脸百般相请,他也只是站在远远的下风处用力摇头,死都不肯跨进房里一步了。 “我说总管大人,这房里的味道,你不会以为我闻不出来吧。——让我的下属去也不行!这么浓的味儿,万一谁一个把持不住,自己出丑事小,碰了不该碰的人……这个,不管砍的是哪个头,我都没法跟他们交代,总管大人也没法跟陛下交代吧?” 见鬼,这合欢香的味道,都快呛死人了!里面还夹杂着用了合欢香之后,房里必然会有的“那种”味道……废太子到底折腾了多久! 宗弼后知后觉地回忆了起来:貌似今天午后他来的时候,废太子就已经在房里了,等到晚饭时分还没出来……然后这个点儿把他拖起来……不会……当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就在这时脚步杂沓,大队灯笼火把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宗弼瞟了一眼连忙低头,退到路边,用眼角余光觑着一架肩舆被十几个粉衣翠袖的侍婢拥着,晃晃悠悠地停在院门口。肩舆上,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手扶轿杆,还没起身就迫不及待地发问:“王爷怎么样了?” 一边说一边由人搀了进去。片刻间门窗大开,灯火通明,房里的异样气息被夜风卷着,从各个能透气的地方汹涌而出。宗弼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竖直了耳朵听着,果然片刻里面就响起尖尖一声惨呼:“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快宣御医!”跟着怒道:“给我把这些贱婢拿下!” 然后,宗弼就眼睁睁地看着房里接二连三,丢出几个连“衣不蔽体”都不足以形容的女子来。 内帷的事情,还是让女人去处理比较好。宗弼扭头看了他背后那些目不转睛、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到女人身上去的下属们一眼,努力大咳几声,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随即一人飞了一记眼刀: 都管住自己!没见过女人是怎么着? 一个、两个、三个……喂,已经四个了!废太子这一下午加一晚上可真够本事的! 侧耳倾听,里面仍然在沸反盈天,夹杂着裂帛声和女子含糊不清的呼痛声。宗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上前,站在门口大声道:“启禀王妃,下官奉旨,要见一见那位北辰来的侧妃!” “哪里有什么侧妃!”房里静了一静,随即听见女子的声音怒道:“给我把这个贱——” “娘娘,”清凉的笑声忽然间充满了房间。那声音略带沙哑,却因了这点喑哑越发显得媚色撩人,令人不由得就去想这条嗓子之前在男人身下婉转吟哦了多久,彼时又是如何的荡心动魄,令人不能自已。 哪怕是隔窗听着,宗弼脑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位雪肤花貌的红衣女子,臂上金铃轻轻摇动,斜倚榻间,只秋波一转就是说不尽的风华: “您身子不便,不能侍奉王爷,咱们这些人可是尽心尽力的替您效劳了。哪怕有些不周到的地方,您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气呀!” “你——” “贱婢住口!娘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哎哟~~~~” 废太子殿下,您敢更丢人一点么…… 房里闹得沸反盈天的当儿,两个御医已经被人脚不点地的掺了过来。说起来元绍还真是做到了尽量不委屈自家儿子,幽禁归幽禁,所有的陈设供给都是上好的,庭中花木,门口珠帘,就是房里的熏香都是一两十金的货色。宫中侍女任凭取用之外,连御医,也打包了两枚过来,驻扎在别宫随时听候召唤。 两个御医冤死了!半夜三更从热被窝里被挖起来,披上一件衣服就往这儿撮。一个头发花白的已经只知道喘气了,另一个年纪稍轻一点儿,还有力气呼哧带喘地嚷嚷:“哎哟慢点!诊脉也要喘匀了气啊喂~~~咦!” 一声惊呼,跟着,消音了。 宗弼只恨眼光不能穿墙。这个动静,难不成废太子马上风了?按说不能吧,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哎!再说马上风也不是什么特殊病例,京城一年到头总能听见几桩,当到御医的人,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御医一进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半天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只听得一个颤颤巍巍的男声道:“王妃娘娘,老朽专攻妇科,于这等病症……这个,实在不擅长啊!” “下官精擅的是儿科……” 考虑到废太子妃——哦,现在要称博陵王妃了——正怀着身孕,膝下还有元绍的第一个男孙,太医院打发过来的两个御医,拿手的就是这两个科目。至于废太子么……既然做到御医,一般的病都能应付,至于二般的病,快马去京城求援不就行了。 想得很好,可是,现在明显是碰到了二般的场面,而且,连夜求援似乎也不赶趟了! “现在不是追究你擅长什么的时候!”内里主持大局的博陵王妃口气已经是暴躁了:“你!还有你!先保住王爷的命再说!需要什么只管开口,王爷要是不好了,你就给他陪葬!” 她一边说,两个御医一边应,开了箱子取金针,招呼着浓浓地煎了参附汤,又叫人取了葱白来捣。室内紧张到压抑,连宗弼身后的亲卫都用力捂住了嘴不敢开口,偏偏那位北辰公主还在长一声短一声的轻笑,直笑得王妃怒火上冲,对侍女们怒叱一声: “给我把这个贱人往死里打!” “王妃请住手!”呼痛声、斥骂声和女子蓦然高扬的笑声里,宗弼不得不开口了。隔着房门,他也只能尽力提高嗓子才能□□这一团混乱去:“下官奉旨,有话要问那位侧妃!” “……请宗将军进来。” 房里一时安静了片刻。跟着,博陵王妃恢复了大半理智和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您是王爷的尊亲,只管进来就是。这里面都是一干贱婢,没有值得您回避的人——” 见宗弼站在房外兀自迟疑,没有挪动脚步,王妃索性让侍女扶着她挪到门口,隔着房门对外面浅浅一礼。她一只手吃力地支住腰腹,再开口时,眼圈儿整个红了: “事出紧急,我们娘儿几个,在这当口也只能倚靠将军了……” 说来也的确如此。娘亲舅大,废太子生母微贱,那位前国丈和虎贲将军又不在,身为元绍表兄、废太子表舅的宗弼,也可以算是唯一在场的尊亲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宗弼只能低头一礼,顺着王妃让开的通道踏进房内,一扭头,就看见了四仰八叉躺在那里的废太子。 第一个想法是:还不如马上风呢! 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光溜溜地挺在那里,因房里炭火烧得旺,御医又要救治,连件衣服都没有盖。脸色青灰,四肢软垂,倒是那物直撅撅地挺着,夹着红丝的乳白浊物淋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7 分卷阅读3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8 淋漓漓地染了一大片。结合之前房里浓得呛人的合欢香,以及被丢出来的和至今横在房里的几个女子,宗弼对废太子为何会弄到这等地步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 “将军,何以至此?” 到这地步宗弼不说也得说了。他默默地转了个方向,把自己的目光从看着就很伤眼的废太子身上挪开: “皇后被人矫诏刺杀。陛下震怒,命下官彻查。刺客中有北辰大将军之子,故此下官求见,询问博陵王侧妃。” “又是这个贱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怒一笑,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很快,宗弼就看到一个靓装艳服的红衣女子被从内室架了出来。那些被丢出房外的侍女各个衣衫不整,只有她一身衣着虽是艳丽轻薄,却完全称得上端整,满头珠翠映着灯光,一闪一闪的耀得人只想转过眼去。 一边让人拖着走,一边高高地昂着头,纵声狂笑。 第202章 美人赠我金错刀 即使匆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宗弼仍然要承认,这位来自北辰的公主当真是个美人。 北辰人本来就眉目深刻,那位公主的肌肤在关外草原上风吹日晒,比在场的侍女们都黑了些,却不像寻常女子肤色一深就显得难看,灯光一照,反而像是有蜂蜜在肌肤上流淌一般。姿容丰艳,五官旖丽,一双赤足上十个指甲都染作鲜红,走一步,脚腕上的金铃就清清脆脆的鸣动一声。 宗弼已经听到背后有吞咽口水的声音了。 她是被两个力大的健婢反剪双手拖出来的,一边走,一边使足了力气挣扎。没几步就裙带歪斜,钗横鬓乱,偏偏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那挣扎间倾泻下来的一头乌发不但没有损其姿色,反而让她整个人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只是站在那里,就要把世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废太子宠着她不是没有道理的宗弼未及提防,头扭得太过了些,横在那里的废太子正好撞进视野,暗叫一声晦气,赶快又往回扭了一些。废太子妃看到这个女人却是眼中滴血,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记耳光,五个尖尖的指甲在她脸上挠出一排印子,只片刻,血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宗弼赶紧去拦。这要是在军中,废太子妃的武力值再加一百倍也不放在他眼里,此刻对着这些贵妇却是无法,只能张大了双臂,虚虚这么一隔:“王妃,王妃,手下留情。还有事要问她” “有什么好问的!皇后就是废太子派人刺杀的,我牵的线,我想办法说服了忽律!你们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我勒个大擦!宗弼恨不得把她斩首一百遍啊一百遍:你身为废太子的妾室,当着他的面就这么一个罪名扣上去真的好吗?废太子还没断气,两个御医正在那里抢救那! 赶快斜过去一眼,那两个忙东忙西的御医大概也扛不住这种惊人消息,正在行针的那个手上一抖,当时就看见废太子向上弹了一下。宗弼一颗心放了半颗回肚子里甚好,人还没死。 回头才请王妃主持,把那位北辰公主架到隔室,牢牢捆了,清场。这等丢脸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王妃身边留两个侍婢,宗弼身后留一个属下拿着纸笔等待记录,隔壁再留两个给御医打下手。其余人,男人往外院方向,女人往内院方向,退到院门口待命! 一切折腾完毕,宗弼亲自关上房门,一扭头,就看到博陵王妃又是一巴掌豁了上去:“贱婢!王爷平时待你何等宠爱,你居然这样胡言乱语,陷害于他!” 这一巴掌下去,生生在北辰公主脸上又开了五道血槽。她笑声犹然不绝,扭过脸来,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当面就啐到了博陵王妃的裙裾上: “王妃娘娘,你真觉得,你那位废太子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博陵王妃的脸色当场就黑了。宗弼心里同样有点打鼓,废太子好色也是京城众所周知的了,这个好色,和康王好的还不一样康王爱新鲜,爱美人,府里一年总有几十个美人儿流水一样进来再流水一样出去。康王对美人儿的手笔也大方得很,金帛首饰,什么新鲜什么贵重赏什么。多有小户人家的女子削尖了脑袋想进王府,不求别的,就是求混份嫁妆好嫁人的。 反正可以随时求去嘛!反正娶不上老婆的兵士和小军官,康王也经常把自己的姬妾嫁给他们嘛! 废太子呢,他也宠幸美女,赏却赏得不如康王大方。不过做废太子的姬妾另有一项好处:京城人人都知道,要是犯了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或者想求什么油水丰足的芝麻绿豆官,给太子最近的宠妾娘家送份厚礼,不说百发百中,也十拿九稳了。 所幸一直以来太子还有分寸,所求从来都不算大,因而元绍也睁只眼闭只眼。但那是有皇位在前面吊着啊,现在人跟皇位无缘了,破罐子破摔,难免被小老婆撺唆得热血上头不对! 这件事必须不能安到废太子身上!皇家丢不起这个脸! 一转脸,博陵王妃也正扭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宗弼悄悄挪开半步,听王妃继续中气十足的斥骂: “贱人!你偷了王爷的印信,背着他做出这种天大的事来,眼下事败,就把脏水往他的头上泼!” “王妃这可冤枉我了。”尽管被打得口中出血,北辰公主的笑声仍然没有停止,一边笑,一边向宗弼斜睨来一眼。她双颊肿胀,发丝凌乱地披拂在脸上,眉梢眼角的媚意却依然惊人: “忽律是北辰大将军的儿子没错,其他两个刺客我可使不动,都是您那位好太子亲自吩咐的。还有给剑淬毒的人,给那些金吾卫下药的人,我认识谁呢?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 “您那位好太子啊,可用不着别人去偷他的印信。他自己的心就热得很呢——我对他说,陛下讨厌他,都是因为皇后的原因,只要没了皇后在陛下耳边说他坏话,他就能重新当太子,他居然就信了!我再跟他说,陛下一共就三个儿子,康王不成器,十一皇子跟在皇后身边顺手干掉也不难,到时候陛下只有他一个,不用他也得用他,不必担心陛下把他怎样,他就能有胆子干出您说的——这种——天大的事!” “你,你胡说!”王妃的斥责声依然凌厉,宗弼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心虚气短,目光一掠,扶着她的两个侍女也靠得更紧了些: “陛下正是壮年,就算没了小十一,他难道不能再生儿子!王爷怎么可能连这点也想不到?” “娘娘别告诉我您就没想过。”北辰公主肩头一动,似乎想做个掩口而笑的动作,然而手被牢牢地反剪着绑在背后,只得耸了耸肩,格格一笑: “陛下宫里,多久没孩子落地了?连个女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8 分卷阅读3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29 人怀孕的信儿都没听说过……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现在连夜去生,明年就有皇子落地,到长大也还要好些年。陛下东巡、北巡又是年年不落的……有这个空儿,就不能把王爷打发得远远的,就有转圜的机会。说不定就能翻盘呢?我这样说劝,王爷就决定动手了……” “你血口喷人!王爷是陛下亲自册立的太子,带在身边教导十余年,监国都监了三次,怎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娘娘不信?你亲自问他呀……说不定,现在王爷已经醒了,能说话了呢……” 灯火下湖色裙裾光芒一闪,博陵王妃捧着肚子,一声不吭地瘫了下去。 王妃居然这时候昏倒了! 宗弼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名侍女把王妃扶到隔壁去,救治废太子的两个御医当中,专攻妇科的那一个立刻丢了手上的病人奔过来。开玩笑,他被指过来本来就是负责王妃的,废太子治得好治不好还在两说,这王妃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他还有一大家子人那! 宗弼只能自己挽了袖子上前。说实在的,他看到皇后也有点头疼,特别是前年玄甲卫和骠骑卫冲突那一场,事后他爹几乎是强压着全家低头示好。虽说道理都明白,也说不上什么记恨,可……就是不爽! 能绕着玄甲卫走,那真是太好了。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想彻查这个事儿了。陛下的命令是一个方面,京畿算是骠骑卫的势力范围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重要人物被刺,这种愤怒感是第二个方面。另外,就是有些兔死狐悲了! 就算不是皇后,凌玉城也是北凉的一名重要将领!大将出征,挟灭国之功而还,还没献俘告庙就被人矫诏刺杀!这要是不彻查、不砍掉些足够分量的脑袋给个交代,以后他们这些带兵的,谁敢放心出去打仗? 当然,如果查出来不是太子干的,那就更好了……咳,醒醒,别做梦了。 那个北辰公主的话的确有不尽不实之处,包括废太子联络了哪些旧日属下,又下达了什么命令,矫诏这事儿是刺客擅自做主还是废太子的意思,有没有想对小十一动手……可她有一句话说得对,那些东宫旧属,一介妃妾,或者哪怕是废太子妃,都使不动他们! “这么说,事情背后,都是你在唆使了?”宗弼是当真想不明白:“王爷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给他出这种主意?他是陛下的亲子,就算不是储君,一个王爵也够他安稳一辈子,你却是陷他于死地!” 这话刚问出口宗弼就后悔了。果然,那张被抽得肿胀变形的俏脸微微一扬,眼波流转间依然不失妩媚,却瞬间涌出了满满的轻蔑和愤怒: “待我不薄?他只有待自己不薄!我怀了他的孩子,那个小兔崽子冲过来把我撞倒在地上,孩子掉了,他还怀疑我故意推他的儿子!” “二月天,我孤零零躺在花园里冰冷的泥地上,半天都没人来救!等到终于有人想起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 “那些天,他开开心心左拥右抱,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是我想方设法贿赂了他身边的人,让他重新想起我来,我还在角落里啃冷菜和馊掉的馒头!” “就为这个你就要害他至死?”宗弼简直不敢相信。妃妾受宠后又被冷落很正常啦,要是人人都怀着这种心思……想起自家后宅里几个至少守了五年空房的老妾,宗弼活生生打了个冷战。“现在你跟着他还有锦衣玉食,一旦事败,陛下念着父子之情或许不会处置王爷,你却肯定保不住性命!连带你北辰一国,灭顶之灾也就在眼前!” “锦衣玉食?我呸!”兜头一啐,宗弼算是躲得快才没被命中,后面那位记录员就替他遭了殃。北辰公主重重地喘息着,一张破了相的脸蛋,扭曲到凄厉: “不动手我就有好日子过了?你看我现在锦衣玉食,这会儿是在京城,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等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的,王妃只要随便推个小贱人出来勾住了他,我就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北辰——” 她一双盈盈妙目忽然溢满了泪水: “他们要是会管我,就不会明知我喜欢忽律,非要把我送给北凉!要不是陛下把我赐给了太子,父王原本,是想把我献给陛下的啊!” “……我们本来约好,秋天的赛马会之后,就成亲的……” 声音越来越低。她被赐给太子当了侧妃,而那个曾经为她摘来带着露水的鲜花,曾经埋伏几天几夜为她猎取最狡诈的红狐,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少年,终于因为她无法消释的怨恨,而踏入了这样的死地。 只要太子能登基,只要她还以宠妃的身份伴在太子身侧,北辰就会一如既往地支持着她,直到选出替代她的人。哪怕,她不能再生孩子, 然而,太子被废之后,母国就再也不会管她的死活。 失去了储位的皇子身边,一个不可能再有孩子的妃妾,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那么,就一起毁灭吧。出卖我的人,错待我的人,想要我去死的人—— 以及,爱我,却不曾伸手把我拉出泥沼的人。 她仰头笑着,笑着,一直到笑出了眼泪,一直到口中大股大股地涌出鲜血: “你们那个好太子很爱我呢。我跪着求他,说陛下无故剿灭肃罗,难保什么时候就会灭了北辰,说想对皇后动手也有我的私心,万一事发他只管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他只要认个失察的罪名——他还对我拍胸脯保证,说绝对不会把我扔出去顶罪!” “可是啊,我看得出来,他真是动心了……” “他对我这么好,我也不能辜负他对不对?与其让他事发被处死,还不如我来动手,让他什么也不知道,快快活活的走……一剂加重分量的合欢香,几丸助兴用的密药,再加上他平时最喜欢的几个女人……你们到宫门口我就知道了,这一下午加上半个晚上,足够了,足够了……” 宗弼忽然觉得不对。他刷的拔剑,不顾身后高高低低的惊呼,一个箭步上前,挑断了北辰公主身上的绳索。然后,那个初见时还如花一样娇艳、此刻却犹如厉鬼的女子,就在他面前缓缓歪倒下来。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吞了金……就算你现在把我肚子剖开,也,救不回来啦……” 秋水一样的明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合欢香的味道犹自浓烈的空气中,只剩下一句模糊的北辰歌谣,依依飘荡。 作者有话要说:  北辰公主:我就说是他干的了,有种你让他说不是呀……你问呀,你问呀,你问呀? 第203章 一子何如江山重 “……朕原本以为,表兄去处置这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29 分卷阅读3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0 件事,会比别人少几分顾虑。”长久的沉默之后,元绍不喜不怒,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宗弼都快要哭死了!早知道会闹成这样,他下午到了就直接冲进去多好?他当天晚上就把废太子揪出来多好?他哪怕禀报废太子妃一声,由着人家主母把人拎出来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 偏偏那位北辰公主还是听说他到了,才下手把废太子哄进去的…… 元绍暗暗叹了一声。事情弄成这样,他不是不怒,却也不好把宗弼骂得太厉害——自家儿子又不是宗弼害的。何况,身为镇守京畿的实权将领,名门宗氏的当家人,宗弼的性子本来就偏向稳重而不是进取。 他要跟凌玉城似的是个攻击型的将领,元绍才要头疼了呢!万一有人打过来,他还不撂下城池不管,带着大军直接打出去了啊? “所以,皇后遇刺的事儿,是那个逆子主谋?” “臣至今所得,都是博陵王侧妃一面之词。”宗弼头都不敢抬上一抬:“侧妃业已畏罪自尽,其证言细节太少,无从核实。且生前对博陵王怀恨颇深,臣以为,其言不足以指证博陵王。或许……” “嗯?” 这个说法宗弼自己都觉得难以开口。被元绍一逼,才吞吞吐吐地一个字一个字挤了出来: “或许,是侧妃蒙蔽王爷,盗其印信发令?” “将军以为,这可能么?”元绍的声音平平的没有半点波动。不管是不是,就算真是——个把妃妾的脑袋,就足以平息这么件大案了么? 绝不可能! 哪怕凌玉城不计较,跟着出征的广武卫、黑水卫、白山卫,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然而这句话却不必对宗弼说了。他沉吟一下,叹道:“那个逆子现在怎样了?” “臣离开的时候,博陵王尚未醒转。”宗弼的头更埋得深了一些:“御医说,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是伤了根本,只怕日后……不能人道……” 元绍一僵,挥挥手打发他下去。自己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整张脸都被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硬了,才怏怏起身,奔了后面的车队来。 四五天时间,凌玉城的高烧已经退了下去,转成时有时无的低热。他便再也躺不住,时时想着下地走上一圈,如果不是元绍拦着,还要骑马行军,捎带着来回巡视队伍。就是两天内被拦了七八回,他还要坐在马车里,流水地召部将上来说话。 元绍一到诸人走避,凌玉城看他脸色不好,起身让出上座,顺带给他倒了杯茶默默推到手边。元绍直灌了一整杯茶才缓过脸色来,且不说正事,伸手覆到凌玉城额上试了一试。 触手微热,反手一按自己额头,果然这家伙又是在低烧。元绍那张脸就不是脸了,立等着唤了杨秋来,重新诊脉,再把人塞回御辇,打包丢到床上,方才沉着脸坐到一边,纠结怎么开口。 凌玉城从枕上侧头看他,看了一会儿,倦意涌上,慢慢闭眼。元绍等来等去等不到他发问,只得自己轻咳一声,挣扎着道:“刚才骠骑将军回来,对朕说了他查证的结果。那个逆子、那个逆子……唉!” 凌玉城已经阖起的眼睛睁开了一线。元绍自己听汇报的时候架子端得挺熟练,现在对着这张除了目光微微移动,连表情都少的脸,却颇有点现世报还得快的感慨。支支吾吾,口里含了个橄榄似的,好容易把宗弼的汇报复述了一遍,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这几天他一直在挣扎,凌玉城遇刺,要说跟他儿子没关系,这种鬼话他自己都不相信。查证属实容易,可查完了,到底要怎么处置呢? 不是没想过开口向凌玉城求情,事实上只要他开口,不管是把这个笨蛋儿子即刻赶去封地,还是废为庶人留一条性命,凌玉城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可是他也知道,要是这么轻飘飘地了事,两个人的情分,也就完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剜哪一块,都让人痛得钻心。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凌玉城神色。御辇内遮得密不透风,日光当然也透不进来,全凭床头烛台照亮。凌玉城的脸色在烛光下颇有些暗昧不明,听到废太子谋刺时不见怒容,听到废太子可能保不住性命,就算活下来也可能变成废人时,也不过微微敛了敛眉,随即又恢复到一派波澜不惊的淡定。 拎着一颗心从头说到尾,元绍只从凌玉城口中,听到了四个字。 “稚子无辜。” 亲口跟凌玉城说这些事,元绍也尴尬得可以。无他,实在丢脸——自己教了十来年的儿子,哪怕他奋起一搏想要弑君篡位呢,也还能说声有血性,好过变成个好色无度,被女人玩弄于股掌、还玩成了废人的蠢货! 无奈这事儿凌玉城是苦主,实情如何,非得原原本本告诉他不可。一路说来也没能等到个台阶下,凌玉城那神色,恰似那匕首不是刺在他身上、背后的主使人也不是废太子似的。除了稚子无辜之外,他想了半天,只在元绍提起北辰时插了一句: “肃罗刚灭,国家不宜再兴大战。可令他们入京请罪。” 如果说这话的是其他任何一个臣子,元绍都要赞一句,老成谋国之言。凌玉城这么说,元绍满意是满意啦,总觉得…… 憋屈。 送个公主过来,把他儿子坑成这样,请罪就可以了事了?至少把那个什么北辰大将军的人头拿来,再狠狠割几片地吧! 想是这么想,看凌玉城颧骨上飞起两团红云、眼睛时时闭上再强睁开来的样子,也只好给他灌了半杯茶,低言轻语让他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出了御辇,随便钻进一辆马车,独个儿托着脑袋在那里发愣。 这一踌躇就是半天过去。车轮辘辘,到得夕阳挂上树梢时,京城巨大的影子已经耸立在了前方,大队人马索性再多走上一段路,好赶回宫里过夜。元绍的御辇自然不用在后面慢慢排队,畅通无阻地第一个进了宫,还想一头扎回后面去洗个澡,侍从来报,左柱国大人求见! 且不说这位左柱国大人是自家母舅,单就文臣第一的身份,一晚上都等不得的赶着求见,元绍哪怕已经进了后宫都得飞奔出来接见。君臣礼毕,屏退左右,宗让老大人起身就跪到了地上: “犬子无能,令博陵王被妇人所害,老臣惭愧!” 元绍急急来扶。说来他并不是没有怨气的:都给了你权力便宜行事,怎么还弄到这个地步?现在我儿子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御医传过来的报告,现在还没清醒,都是你! 然而自己母舅须发俱白,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他又生出些许不忍来。满口宽慰着把人扶了起来,说了几句“都是贱妇不好,与骠骑无干”的话,重新归座,宗让劈头就问: “然则皇后遇刺一事,陛下要怎么处置?”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0 分卷阅读3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1 “朕……” 元绍要是已经狠下了心来,就不至于为难到现在了。被宗让一问,他也只能使出个拖延大*法,一推四五六道:“皇后还在养伤,总要等他有些精神了,与他商量过再定的。” “陛下错了!” “怎么说?” “谋刺的主使是陛下爱子,疏不间亲,皇后能怎么说?又敢怎么说?这事只有陛下乾纲独断,推是推不出去的,压,也是压不了的!” 元绍张了张嘴,没找到声音,又复闭紧。要说这件事闹到京城满城风雨,确实是因为宗弼大张旗鼓的抓人,可先前凌玉城遇刺,广武卫、白山卫乃至海西野人一部,都有人在场目睹。小十一奔入宫中哭诉的时候更有多名重臣在场,诚如宗让所说,压,是绝对压不下去的。 “刺客自然是要夷族的,其余人等视其罪行、对谋刺知与不知,斩首到贬官不等罢。博陵王……做出这种事来自然是该死的,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接下去。宗让等了又等,终于耐心尽失,白眉一轩: “陛下是想让功臣寒心吗?皇后立了这样大功,被矫诏行刺,都只不痛不痒地砍掉几个外臣、几个妃妾,陛下是想让天下人失望,还是想让后来人觉得可以随便矫诏?到时候,陛下要依靠废太子一个人打江山吗?” 元绍被他问得如同芒刺在背!真的,十几年没有挨过这样的训了,他父皇最后几年都少骂他。然而窘归窘,却着实知道这是好话,见宗让离了座又要跪下请罪,不得不整顿衣冠,长揖为礼: “不是母舅,也不会这样进谏我呀!” 老大人逊谢再三,仍然被元绍坚持着扶回座位。元绍直等他坐定方才回座,长叹一声,以手掩面: “这个孩子,是朕一直没有十分上心,才让他走到这地步。朕、朕如今只是想保一个儿子的性命,也保不住了吗?” “陛下莫怪老臣说话太直。”他一叹气,宗让又站了起来,被元绍抬手连连下压,只得又坐了回去:“陛下今天保住了一个儿子的命,来日子孙后代,就可能保不住社稷江山!陛下要用子子孙孙去换这一个废太子吗?” “……” “废太子心有不甘,今天能矫诏行刺皇后,明天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来!皇长孙年幼,现在决断,骨肉还能保全。真到废太子做出不忍言之事,陛下要连自己的孙子也保不住吗?” 元绍终于全身一凛。他目视西方良久,仿佛要隔着重重宫墙看到汤泉行宫里的长子一家,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 “朕知道了。” 次日,元绍颁诏,废博陵王为庶人,赐死。封其长子为乐亭王,择日随母遣去封地。 传诏使者当晚入宫复命。元绍整整一个白天坐立不安,珍馐满前,却是一粒米也无法下咽,听到回报,浩然长叹而已。 当天半夜,杨秋再一次被快马拎到了宫里——凌玉城突发高热。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又要这个又要那个啦,想让凌玉城开口求情啦,这个根本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陛下你醒醒!你这是在做昏君你造吗! 特么要不是老子那儿子脑残不给力,老子何苦来帮家族刷声望!显得家里还是有靠谱的人! 第204章 昔时因成今日意 应对高烧什么的,元绍不说熟极而流,起码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一边传杨秋进宫,一边从隔壁谨身堂叫了当值的玄甲卫过来,用丝绵蘸了烈酒,仔仔细细给凌玉城擦拭退烧。等到杨秋被两个金吾卫从昭信殿门口扶下马,一路架进寝殿,要面对的情况已经远远称不上紧急了。 细细诊脉开方,再让拎着药箱快马跟来的玄甲卫当场抓了药现熬,杨秋起身退到侧殿,那张因为半夜被掏出被窝而格外难看的脸当即沉了下来。他草草向元绍见了一个礼,劈头就问: “大人是怎么回事?从脉象上看,居然有忧思惊恐之象,您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事啊……” 元绍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凌玉城这几天还真没有忙什么——无论是玄甲卫和青州的军务政事,还是北凉的政务,他一样都没有沾手过,就是安安心心养伤而已。 咳,在肃罗等了一个月的船,回到青州以后又拖拖拉拉大半个月,以凌玉城的勤勉,登船回国之前就把肃罗一战的军功统计、赏赐抚恤方案做了个差不离。在青州这些天,凌玉城连青州一年份的发展计划都做完了,那厚厚一叠文卷堆到元绍面前的时候足有半尺高,让他光看着就一阵阵的眼晕。 “这几天已经好多了!进宫之前人还是好好的!陛下只要离开,大人身边就至少有两个玄甲卫寸步不离陪着!——我只是个大夫,什么国家大政我是不关心的,就算听了也听不懂。该说的我都告诉陛下了,您好好想想吧!” 军医大人卷起一阵冷风,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出,那扇房门几乎是被砸回门框上的。元绍独个儿在房里又坐了一会,起身回了卧房,坐在床前盯着凌玉城的睡颜发呆。 今天……确切说是昨天了,他们唯一谈到,并为此起了争执的,就是关于远征军凯旋献俘时的领军人了。 灭国之战,特别又是这样一场大胜,凯旋时必然要有一场献俘告庙、观军阅武的仪式。如果不是凌玉城受了伤,他必然是站在队列最前方,作为远征肃罗的大军的代表。可……这个位置不仅仅是荣耀,需要的也不仅仅是战功,还有扎扎实实的体力啊! 一整套仪式下来保守估计也要两个时辰,算上列队准备的时间,还不止!这么长时间,哪怕穿的不是上战场用的全套铠甲,而是仪式专用的轻甲,那也不是现在因毒伤卧床的凌玉城能支撑下来的! 争论半天,为了及时颁下赏赐和抚恤,元绍终于被凌玉城说服了不推迟仪式。然而在远征军的代表人上却迟迟未能达成一致,元绍看了凌玉城半天,突发奇想: “要不然……让朗儿替你怎样?” “什么?” “这孩子武功也有了点根基,区区两个时辰,轻甲而已,应该顶得下来。”元绍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遇刺的时候他站出来,我看你那几个属下也服他。有事弟子服其劳,就让他代你走这一趟不好么?” 记得当时他说的兴致勃勃,话音未落,凌玉城的脸色已是剧变。 “我还活着!不,不用……” 还没说完就咳得撕心裂肺,元绍手忙脚乱地安抚半天,好容易让人安静下来,却是直到凌玉城睡着,也不敢再提让小十一代替的事情。狠狠心,该发的先发下去算了,凯旋式什么的拖两个月也没问题! 话说回来,大半夜的突发高热,就因为这个……吗? 他动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1 分卷阅读3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2 作轻柔地换过凌玉城额上的冰手巾,坐回原位。白天差不多什么都没吃,大半夜的这一闹,反而觉出饿来,叫人上了夜宵,一边盯着人看一边唏哩呼噜的往肚里塞。吃了大半碗,忽然整个人定格在那里,一根面条半截吸进嘴里,半截荡在空中,却根本没发现面汤滴滴答答流下,已经滴到了袍子上。 “陛下有旨,凌玉城构陷太子,谋夺储位,大逆不道,奉旨立斩!” 见鬼他怎么那么蠢!凌玉城一直以来怕的是什么!他之前说回来就册封小十一当太子,凌玉城是怎样一次又一次拒绝!这般大典上,把小十一推出来代凌玉城领军献俘,那跟宣布立这孩子当太子有什么两样! 说实在的元绍真不觉得现在就册立有什么不好,反正他只有三个儿子——啊,现在是两个了,而且康王还是个不成器的。当年的嫡皇子,还不是襁褓中就册为太子了?但是,这当口,还是不要跟凌玉城拗着来吧。 想着想着元绍伸手探入被底,与凌玉城掌心相贴,内力慎之又慎地游走一圈。感觉不到异样他才安下了心,刚要缩手,五指却被一把捏住,昏黄烛光下,一双黯淡的眼睛不知何时幽幽睁开: “……陛下?” 元绍心头一跳,反手回握,另一只手已经赶着来扶。手伸到一半才发现还端着面碗,赶紧放回床头小几,慌忙之下,面汤居然溅出来好大一片,把他袖子都染得污了。 元绍低头看看,袖口一片加了卤水的面汤淋淋漓漓,还在不断往下滴水。这样一只胳膊莫说去扶凌玉城,就是伸到床上都怕沾脏了被褥。另一只手又被握住收不回来,没奈何,低头用牙咬住肘弯,刷的一声裂帛声响,硬是扯下半截袖管来。 这一声响也没能让凌玉城分神看上一眼。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什么焦点,茫然地在元绍脸上打了个圈子,又慢慢落向窗外。元绍屏住呼吸,弯腰凑到他面前,压着嗓子轻轻唤他: “长生?” 向外望去的视线被阻隔了。凌玉城微微蹙眉,看向元绍的目光仿佛根本认不出这个人,只一眨不眨地怔怔盯着他看。见凌玉城情形不对,不像是清醒了的样子,元绍也不敢贸然惊扰,只提足了十二万分小心,一边用内力护住他心脉,一边低声询问: “长生?你醒了么?可要喝水?” 散漫的目光渐渐聚焦。凌玉城似乎是终于有点醒转了过来,忽然一颤,翻身就要坐起。这一次元绍终于来得及反应,飞快把人按回枕上,撕掉了袖子的那只手尚未离开,又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陛下……” “你放心。”见凌玉城辗转反侧,全没有点安稳的意思,元绍也只能捡起白天刚说过的话题,猜度着说了下去: “献俘告庙什么的办不办,都不是大事。你带来的军功记录和赏赐抚恤的册子,朕已经看完了,就照你提的赏下去。至于仪式,反正肃罗国主和大臣什么的都在路上慢慢磨,等他们磨到京城,估计你的伤也养好了,到时候再阅兵也是一样……” 一口气说下来,凌玉城像是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没听见,又像是听明白了些,总算安静下来不再乱动。元绍悄悄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这寝殿里的火墙烧得太热了些,热得他背心直冒汗珠,收回手抹了把额头,伏到床边,一手支着下巴,和凌玉城脸对着脸。 “至于小十一,他也确实小了些。这么大的孩子,寒风里披甲两三个时辰,哪怕是骑马,他也不一定撑得住。朕听你的,这一趟,就不用他出场了。” “还有啊,冬至大祭,一直都是告慰逝者的。以前在大典祭祀的都是铁勒人,今年你看,要不要把这一战玄甲卫的死者……也加进来?” 提到玄甲卫的一瞬间,凌玉城的目光又亮了一亮。就在元绍以为他会继续静听不语时,凌玉城却是缓慢地,然而异常肯定地摇了摇头。 “……不必。有军祠在……他们的魂魄,不、不会去黑山……”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凌玉城的所有精力,挣扎着说到一半,眼皮就开始耷拉下来。元绍左等右等,只等到他的呼吸渐渐匀净,想是终于睡着了,微松一口气,悄悄从被底收回手掌,转身出去洗漱。 早有侍从等在隔室内,见他出来,悄没声地奉上水盆布巾,盆里的温水冷热都是恰好。元绍飞速洗漱过了,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凌玉城身边躺倒。闭上眼却无论如何找不到睡意,又不敢翻身,正忍得难过时,忽听身边朦朦胧胧飘出来一句: “陛下……等我死了,我的灵位,就供到军祠里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尾牙什么奖都没抽到,唉…… 果然人的运气 第205章 梦里真真语真幻 “胡说八道!” 元绍心头重重一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斥责。总算他还记得这是深夜,声音压得低低的,才没有把隔壁的侍从都惊动起来。一声出口自己也惊跳了一下,连忙捂嘴,欠身去看凌玉城时,却见他眼帘静阖,偶尔睁眼也是茫然地看着帐顶,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完全没有清醒的模样。 “你不过是有些毒伤没好而已!再躺几天退了烧,就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说什么死的活的朕还等着二十年后,你带兵打回虞夏去,替朕拿下这个国家呢!” “……二十年后呵。”听到元绍的声音,那双平时清澈见底,顾盼间甚至带了些凌厉的眸子向他转了一转,目光却是散漫而黯淡的,像是根本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着回忆中的某样东西。唇角跟着微微一勾,现出一个飘忽的笑意: “其实,那个时候……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你,就已经很好了……” 完全不知时日的驱毒,根本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疼痛。最后的最后,睁开眼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他一直为之坚持到现在的那个人。 记忆中,凌玉城除了两年前高烧累日,生死一线的那一次,从来没有过这么柔软的时候。元绍心里狠狠一恸,借着床头豆大的微弱灯光,半支起身子,探手去掖了掖凌玉城脸侧的被角,跟着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我知道了。你已经没有大碍了,放宽心,好好养伤,嗯?” “……嗯。” “什么灵位啦,军祠啦,都不要去想他了。朕不会让你孤零零待在那里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朕答应过你的,忘了?” “陛下……答应过我的。”出乎元绍的意料,凌玉城这一次迟疑了许久,方才慢慢应答。元绍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我死之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 “你——” 我后悔了,我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好吗!此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2 分卷阅读3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3 刻听到凌玉城再次提起,元绍在“一口气说服他”和“不要跟病人计较让他好好睡”之间挣扎了片刻,刚吐出第一个字,就看见凌玉城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会让陛下为难的。灵位上……什么字也不会写,记得我的人知道那是谁,等到认识我的人、会指着牌位说那是谁的人都死光了,没了,后人,没人会知道那是谁……没有人会知道,陛下身边,曾经有过我这么个人……” “我只是想,在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的时候,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这样,也不行吗?” 卧房里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床上的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半支起身子,默不作声地两两相望。窗外寒风呼啸,床头烛光偶尔跳动一下,隔着轻柔的绡纱帐,在凌玉城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映得他的神色格外暗昧不明。 “……你胡说什么呢。”良久,元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然而话音里的颤抖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一边说,一边还有热辣辣的东西,压也压不住地从喉咙深处直冒上来: “你是朕的皇后,活着,要和朕一起治理河山,死了,也会埋在朕的身边,和朕并列在太庙里永受祭祀——你难道不愿意吗?不愿意陪着朕,宁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远远的躲到那个军祠里去?” “陛下——” “嗯?” 长久的静默。元绍搜肠刮肚,纠结了半天,也想不出凌玉城会说什么。如果是因为同是男子——三年前的凌玉城可能的确是这样想的,然而,他明明早就看开了呀。 仿佛一辈子那么长的等待之后,他只从凌玉城口中,听到了一句轻如耳语的回应。 “臣遵旨。” 不是“愿意”,而是“遵旨”。一如每一次,在他的坚持之后,凌玉城总是这样的退让,把真实的心意,掩盖在身为臣子的服从之下。 “——长生!” 那双眸子已经闭上了。在元绍来得及选择是把人摇醒还是放他安睡之前,凌玉城再一次地睁开了眼。这一回,眼底似乎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虽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元绍,却让被看的人心慌异常,恨不得远远逃开: “我没想他死。” “……什么?” “我真的没有想过!”凌玉城的声音猛然高了一调,与此同时,手肘在床上一撑,推被而起——最后一刻元绍扑上去把他险险按回枕上,却来不及、也根本没想到阻止他一口气说将下去: “易储,夺嫡,或者最后让废太子去死,我都没想过——这是陛下才能决定的事——我只想着带小十一走得远远的,走到肃罗去,凭着我,总能保住这孩子……” “我只是,只是最后,不愿意为他求情而已……凭什么!他要杀我!他险些就杀了我!” “可是,我的命,早就是陛下的了……陛下什么时候要拿去,那就……” “是朕对不起你。”元绍一颗心忽而滚烫,忽而冰凉,竟是在沸水和冰水中来回浸泡一般。虽然不知道凌玉城为什么说着说着,从灵位归属忽然跳到废太子身上,可这时候却万万不能说错半句。他连额头的冷汗都来不及擦,一只手慌不迭地伸出,牢牢捂住了凌玉城开阖的嘴唇,也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语: “是朕没有教好这个儿子,让他险些就杀了你。做下这样的事情本来就该死,朕赐死他,不是为了你,也不会……因此就对你……” 是了,是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杨秋说凌玉城脉中呈现忧思惊恐之象——今天白天,或者现在已经该说是昨天白天,他整整一天的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凌玉城全都看在眼里。而以凌玉城的性格,看到了,又怎能不想,怎能不担忧? 太子被废、赐死,得益最大的除了凌玉城和小十一,还有谁?小十一年幼,而且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此算来,他若是因为痛失爱子要找一个猜疑怀恨的对象,首当其冲就是凌玉城! 何况,就算不怀疑凌玉城预谋夺嫡、暗害太子,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迁怒。 “朕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元绍不由自主地倾身向前,隔着锦被握住凌玉城肩头,俯首对上他双眼:“那个时候,是矫诏,不是我……”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如果是陛下的话……”说着说着,凌玉城再一次气力不继,闭上眼低低喘息。元绍提心吊胆地盯着他看,然而凌玉城再次睁开眼时,烧得通红干裂的唇上,竟是慢慢浮起一个微笑来: “我当时就想明白了……如果是陛下……根本用不着那些手段,派人动手也好,淬毒也好……只要、只要对我说一声,亲口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一声声凉透心扉。 如果是任何一个臣子这样说,元绍除了赞赏,只会觉得些微感动而已。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在臣,为主君效忠是本分,在君,坦然接受这样的效忠,又何尝不是他自幼就接受的教育。 每一个臣民都是贵重的资源,为君者不能轻掷,然而需要的时候,哪怕是成批成批地推上沙场,推向死亡,也不应该有任何吝惜。 然而此时此刻,对他说这种话的,烧得昏昏沉沉犹自对他表白的,却是凌玉城。 是他费尽心机才纳入麾下的人,是三年来为他浴血征战,取得累累战功的人,是他珍之爱之,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第一次知道,同样的话从凌玉城口中说出时,每一个字,都是在自己心头冷冷地插上一刀。 “长生,长生。你为什么会觉得……”即便全力遏制,元绍的语声还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朕怎么会要你的命?朕怎么会伤你一分一毫!” 凌玉城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瞟他一眼,随即阖目。这一眼并无任何赞同的意味,仿佛是在说“我累了,不和你争”,又仿佛在说“你是皇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每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争执过后,凌玉城低头退让的时候,都是这样! 哪怕是当场吵起来呢!事关生死的大事,认为朕会伤你会杀你这样的大事! 三年的相处,三年的情谊,你是从什么时候默默地有了这样的判断,不争辩,不恳求,连问,都没有想过问朕一声! 只此一念胸口就烫热到窒息。他不管不顾地抓着凌玉城肩头,狠狠摇了两下,迫使他张开眼睛: “你说啊!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朕做了什么,让你居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若非存了这种念头,刺客矫诏的时候,你又怎么会立刻相信,你对朕的信心又怎么会连小十一都不如! 终于张开了。烧得黯淡的双眸轻轻一转,准确无误地对上了他,而后,一声有若叹息的低语,便似冰水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3 分卷阅读3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4 当头浇下,让元绍刹那间冻结在地: “陛下,”凌玉城低低笑了起来,那一缕笑意分明释然解脱,却又带着深深的苦涩自嘲,似曾相识得让他毛骨悚然: “那时候……答应我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 压根不用回忆,冷汗当即渗了满背。 一个皇后,一个与君王敌体并尊、曾经掌握军国重权的皇后,要怎么样才能落到这等下场? 废位,赐死。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最少阻力的方案。 至于理由……或者说罪名,还不好找么。身在异国他乡,不知妨害了多少豪门贵胄的利益,生死关头,有谁会为这样一个皇后说话? 如果需要,如果情势发展到这一步,如果凌玉城不曾表现出足够的价值,那么,未始不可能走到这一条路。 反正这也是凌玉城的请求,反正凌玉城的性命他自己都不曾在意…… 三年之前,踏月而来的那个深夜,点头应诺的那时候,虽然没有说穿,可彼此都有些默契。到得后来,凌玉城一日比一日重要,他便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了。 万没想到,凌玉城一直保存着这段记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日久弥深。 原来,凌玉城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不会被他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哭成狗。 杨秋:大人烧得那么厉害,陛下你不忙着帮他退烧,一个劲说话! 拍手,虐完了。 陛下,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吧。 第206章 三年枕上吴中路 再怎么千种纠结、万般懊恼,元绍仍然只能看着凌玉城的睡容坐到天亮,然后老老实实滚去上朝。开玩笑,他离开京城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一直就没心思处理政务,这些天京城已经乱套了好吗! 如果凌玉城好着还可以让他分摊工作,可现在,只能一个人闷头干活,连说说笑笑有商有量的那一个都没有了。 唉,不处理朝政国家就会乱,国家乱了…… 就养不起他的皇后啊。 赐死废太子,于朝廷而言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今天送到他面前的奏折,有关为废太子求情、指称背后有人陷害,或是谋划夺嫡的内容已经少了很多。寥寥几本被压在下面的,都是十几天前刚刚发出,因为路远,现在才送到的。 相反,指斥废太子种种劣迹,提议严查其党羽,甚至建议立十一皇子为储的奏折,却堆了一尺来高的足足两大堆。其中受贿枉法,欺男霸女,荒淫无道,各种骇人听闻的事迹,一条条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让人觉得这个人不但不适合做储君,根本就该早早送他下地狱,才能上应天道,下安黎民。 元绍忍不住轻轻冷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儿子要真是那么不堪,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说一个字?引着他不干好事的,趴在他身上吸血的、靠着他捞好处的,还不都是你们! 那些涉案的,那些在凌玉城被刺当中可能有嫌疑的!那些东宫官员、那些削尖脑袋往废太子府上送钱送礼送小妾的! 全都严查!狠狠的查!查出问题来,该怎么问罪就怎么问罪! 郁怒之下,元绍一支笔写得犹如刀劈斧凿,点点朱砂落在奏折上,竟是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这种郁闷一直持续到中午。整整一早上,前来向他回话的臣子无不赔着小心,至于廊下站立的金吾卫、进进出出送东西倒茶水的内侍,更加屏声敛息,里里外外几十号人,硬是连朱砂锭磨在砚台上的沙沙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骂走三个臣子、下令赐死五个替废太子传递消息,涉入凌玉城被刺一案的前东宫侍卫,元绍才吐了一口气,开始安慰自己已经叫得有气无力的五脏庙。刚刚端起饭碗,昭信殿副总管疾步进来,一头叩在地上,喜气盈眉: “给陛下道喜!今天早上,公主殿下喜得贵子!母子均安!” 屈指一算,自己惊闻凌玉城被刺的那天,正在为宝贝女儿三天前就该生了,却迟迟没有发动而心焦。这几天辗转反侧忧心如焚,公主府上留驻的御医一天一报,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到今天,终于有了母子均安的喜信! 他一时连手里的饭碗都顾不得了,连声道:“好、好!赏——重赏!那孩子起了名字没有?先等着,朕把名字起了,你一并带过去!” 要不是还剩着点理智,知道女儿这会儿刚分娩不久不好去看,他就算去了也不能直接冲进产房,元绍只怕已经冲出殿门,拉上一匹马就飞奔出宫,眼下只能把精力放在给外孙起名字上,他把碗筷随手一撂,飞快地冲到案前,早有伺候笔墨的内侍铺开一张正红洒金的斗方,七紫三羊的玉杆笔饱蘸浓墨,恭谨献上。 元绍沉吟片刻,挥毫落笔,写了半个字又皱眉,随手揉掉。明明之前晓得女儿怀孕的时候他就取过无数名字,这会儿看来,竟是半个都不合意。 想要那孩子聪明伶俐,又想要他坚毅刻苦,一时觉得鹏程万里才是最佳,隔一时又觉得皇家什么富贵给不了,小孩子还是取个平安康健好口彩的名字才是最佳。这个字太平淡,这个谐音不好,这个字历史上有人用过,用的那个人下场不是太好……这个…… 盏茶时分,地上东一团西一团的,就全是耀着点点金斑的大红纸团。 可怜那传旨的太监在门口等了又等,背都弯得快折了,才等到里面捧出一张来之不易的斗方来。目送那个内侍捧着厚厚一叠赏赐单子,带着大几马车的物件飞奔出宫,元绍长长吐了口气,终于觉得这世上不仅仅是糟心事儿。 拜这个好消息所赐,他才撑完了一下午,勾决死囚时也好歹不曾发火。初冬时分已经是日短夜长,天一擦黑,元绍就起身回了寝殿。越走步子越急,走到卧房门口的时候却渐渐慢了下来,在门口逡巡不进。 融融的暖意隔着门帘就扑面而来,然而房里那人的心境,到底是如同此刻烧起了火墙的卧室,还是如同当下深秋初冬的夜晚? 他站在那里欲前又却,走廊尽头小碎步经过的内侍看了一眼就默默低头,倒是房里的玄甲卫比较胆大,一声“陛下”叫出,元绍再是忐忑也只能迈步进房。凌玉城正靠在床头慢慢啜着温水,看神气已经好了许多,见他进来,欠身叫了声“陛下”,反射性地就要下床行礼。 “长生!”元绍抢步上前,一把将人按了回去。就这么两个字的工夫,房里伺候的人无声无息退了个干净。烛光摇曳下,只有他们两人面面相对,默然无语。 “……朕不是什么好人。”长久的沉默之后,元绍拿过凌玉城手里的水杯,从暖窠里重新倒了大半杯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4 分卷阅读3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5 温水,自己啜了一口才递回凌玉城手中。看着凌玉城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啜饮,他随手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沉吟半天,缓缓开口。 “登基之前就不说了。当皇子的时候,在虞夏游历的时候……差不多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纵横江湖,好勇斗狠,一言不合杀过多少人,到现在,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就说对家人吧。小时候不懂事,都是父皇母后包容。生了儿女也没心思教养,总觉得有生母看着,有宫人太监伺候着,再大一点有师傅教导着,总能平安长大。到头来,宫里孩子一拨一拨的生,养活的,到现在不过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 声音里带着被时光磨砺出的艰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凌玉城的反应。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凌玉城就坐直了身子,抿着唇,十指在洁白光润的瓷杯上相互交握。杯中水雾升腾,把他清澈的眸子也遮蔽出了些朦胧的味道。 “为父不慈,为夫……也不见得怎么样。选太子妃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特意挑了性子软糯规行矩步的那一个……明明知道我北凉的皇后必得性子强悍,要有足够的文才武略才能在必要的时候挑起这副担子,我放着那么多出色贵女不选,偏偏就选了她!” 见凌玉城眸中波澜不惊,仿佛是在听一个不相干的故事般盯着他看,元绍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一边选她为太子妃,一边又挑了家世容貌都不逊于她的云氏纳为侧妃,多多恩宠……纳木岩兵败襄州的时候,明知她怀着身孕,还是把她父亲下了狱。一头用父亲威胁女儿不得妄动,另一头,又用女儿和还没诞生的外孙威胁父亲,好顺利地在虎贲卫里安插钉子,分拆他们一族……” “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共度一生之类的念头。什么太子妃,皇后,不过就是个夺取兵权、平衡前朝后宫的工具罢了。其他女人……好一点的和她差不多,大半连工具都算不上,就是个玩意儿,有趣就睡一睡赏点东西,无趣了觉得腻了,直接打发出宫了事。可笑的是,就这样还觉得自己多么聪明,不为私情乱政,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那时的年少轻狂,那时的目空一切,那时的种种自作聪明,如今回头看来全是自作自受。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就连诺言都不能坚守——信誓旦旦说着喜欢你,说着有你一个就够了,一转身,却又来伤你的心——” 面前人轻缓悠长的呼吸蓦然一紧。元绍低头看去,目光所落之处,凌玉城握着瓷杯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绞紧,十指指尖,全都泛出了淡淡的白色。然而只是一瞬间,凌玉城就放松地靠了回去,脊背陷在床头又厚又软的棉被垛里,杯中水面的波澜,也渐渐重新回复了宁静。 他终究还是在意的——想起昨天半夜,凌玉城迷迷糊糊中对他说“能看到你就很好了”,元绍心底的把握又多了两分。他倾身向前,轻轻从凌玉城手中取过水杯放到床头,顺势就握住了他的手: “但是,朕一直,是想当个好皇帝的。” 从他进来到现在,凌玉城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神,第一次漾起了涟漪。 那只右手静静栖在他掌心,从虎口到手心再到各个指节,都分布着精心修整过的薄茧。掌心和虎口的茧格外厚些,是□□在掌中剧烈旋转摩擦留下的痕迹;拇指第一节 和指节也有一块硬硬的厚茧,是拉弓勾弦所致;而食指侧面那一片笔杆磨成的薄茧,即使在满手习武留下的茧子当中,也是完全不能忽视的存在。 沿着腕骨往上,寝衣的袖子在小臂部分格外鼓鼓囊囊的,那是一圈圈裹着的绷带,绷带下,之前被刺了一匕的伤处刚刚收口。虽然因为匕首轻薄锐利,伤口不是很宽,然而终究影响到了气血运行。眼下房里火墙烧得暖烘烘的,凌玉城的指尖和手背,还是能摸出些许的微凉。 “陛下……是个明君。” 慢慢抬起眼,凌玉城不闪不避地正对着元绍的目光,徐徐开口。他大病初愈中气不足,一字字也吐得缓慢,语调却没有半点迟疑: “正是因为陛下是明君,臣才会甘愿背负污名,相随北上。三年以来,陛下所作所为,从未让臣后悔当日的决断。” 元绍绷紧的脊背几乎是立刻就松懈下来。他握着凌玉城的手再次紧了一紧,目光殷切: “所以,你就算不相信我的私德,也总该相信作为一个皇帝,我不会做出那些昏君才会做的事吧?” “陛下?” “长生,你是朕麾下,非常重要的臣子。——就算抛开皇后这个地位,论才能、论功劳,论你过去曾经和未来即将为大凉带来的一切,你也是朕最重要的臣子之一。” “像你这样的臣子,如果不能与国同存,善始善终,日后还会有谁来为朕、为朕的后世子孙效力?为了一点眼前小利,让臣子寒心,让后世人人自危,朕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两只手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融合在一起,刚才微凉的指尖,此刻已经沁染上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暖意。元绍一边说一边凝神注视着凌玉城,看着他的眸子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胸膛的起伏渐渐剧烈,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右手开始用力回握,他轻轻吐一口气,双手相对,将凌玉城的手掌合在掌心: “还有小十一。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于他而言,你就算不是比朕更重要,也至少和朕一样重要——朕又怎么会冒着让他伤心、让他性情大变的风险,对你有丝毫不利?” 第207章 万事纷纷一笑中 床头的灯花噼啪爆了一声。 自从凌玉城入住昭信殿,这座皇帝寝宫就格外地安静下来。最极端的时候,内侍们只有在元绍和凌玉城上朝去之后才能进来洒扫,他们回来之前,必须完成工作迅速离开。违反这项规定的人其实也不会被当场处罚,然而,惹到皇帝一个不悦的皱眉,作为近身侍从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后来渐渐好了一些,凌玉城在的时候,他们也能悄然进行一些打扫庭院、抹除灰尘、更换陈设之类的工作,只要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即可。这在每一个有资格近身侍奉的内侍都是看家本事,一点也不难为。 然而,什么时候可以适时地出来端茶送水,什么时候应该站在原地假装自己是跟柱子,什么时候应该干脆消失,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精通。今天薄暮,元绍刚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呼啦啦缩进偏殿更外侧的排房里。这会儿寝殿中除了灯花的爆响,就只有一坐一靠的两个人心跳相闻,呼吸相接。 说完最后一段话元绍就闭了口,耐心地握着凌玉城的右手,把自己的双掌不轻不重地合在上面。因为刻意运动内力而比寻常略高的体温源源不绝传递过去,浸染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5 分卷阅读3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6 着凌玉城略带凉意的手背,过得一小会儿便轻轻挪动一下。 那只手、那个人的所有动静,无论是细微或者剧烈的颤抖,无论是脸上褪去血色或是再次飞红,无论是反射性地绷紧了身躯,或是无力地靠回床头,他都没有反应,或者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觉。 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让凌玉城慢慢想通,好过继续喋喋不休干扰他的想法。 凌玉城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好钻个牛角尖,钻进去了就拔不出来而已……给他一段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想,是此刻最好的处理方法。所以,现在他该做的就是安静……安静…… “咕……” 一个不合时宜的响亮声音忽然打破了寂静。元绍有些愕然地环视一周,发现房里毫无异状,才不甘不愿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而这么一打岔的时间,他中午就没塞什么东西下去的辘辘饥肠之中,又冒出了更加响亮的一声。 然后,他从余光中看见,凌玉城的嘴角高高弯起了弧度。 喂喂有那么好笑吗! 元绍一时间几乎不想抬头,然而片刻之后,他反而一横心扬起了脸,直视着凌玉城:尴尬什么的,脸皮稍微厚一点,顶一顶也就过去了,越是脸皮薄,反而越是要让人嘲笑一辈子。不就是肚子饿了么,到吃饭时间肚子叫两声好稀罕的事情吗? 好吧,这么长时间,确切说是大半年以来,凌玉城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恭肃敬畏多于亲密自在。现在能为了这么点小事就笑出来……笑吧笑吧笑吧!拼着我丢脸,哄你一笑也是好事儿! 比烽火戏诸侯本钱低多了不是? 这一对视,凌玉城才慢慢地收起了唇边的笑意。然而成效却是不彰,唇角刚刚放平三分,就要重新翘起来一分,再往下压一点,又往上弹回来半截。好不容易等到他敛容正色,恢复了一脸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的模样,房里又是“咕”的一声轻响。 这一次,轮到凌玉城愕然低头,看向自己在锦被围拥之下的腰腹。 而元绍,已经猛地往后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肆无忌惮,前仰后合,要多欢快有多欢快——现世报还的快!叫你刚刚笑我,叫你抓住一点点事情就大肆嘲笑,停都停不下来! 现在尴尬了吧!无语了吧!凌玉城现在这个样子,见到一次真不容易啊! 笑声总是有着奇妙的力量。在元绍震得床头帷幔摇动的笑声中,凌玉城刚刚有些绷紧的身躯,再一次放松了下来。他脸色乍红乍白,一连变幻了好几次,终于在元绍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时,凌玉城嘴角一勾,“哧”的笑出了声。 这一笑,就再也遏制不住。 元绍早就放开了凌玉城的右掌,此时此刻,他一手按着床沿,一手紧紧压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腰弯得像个虾米,肩头颤抖不已。若是和他不熟悉的人看见,完全可能认为这位一代帝王发了羊癫疯,随时随地可能栽倒在地,口吐白沫。 而凌玉城则是坐得笔直笔直,用并未受伤的左手紧紧抓住被角,尽力抿唇。然而这种努力却是前途渺茫,至少元绍就时不时地听到头顶“哧”的一声,静默一会儿,又是轻轻的一声“扑哧”。 最后,一个低弱却洒脱的笑声,终于汇入了高亢而畅快的大笑。 笑着笑着,凌玉城忽然呛了一下,紧跟着按住胸口,剧咳起来。元绍手忙脚乱地跳起来给他拍背,只拍了两下,凌玉城已经眉头紧皱,左手抓住床沿,深深吸气、缓缓吐出,额头上细细密密地渗出了汗珠来。 “怎么了?”元绍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不好,一只手按住他背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另一只手就去抓凌玉城的手腕。指尖才触上脉门,他已经停住了内力运转,反而收回手一把攥住凌玉城肩头,将他推得靠回了被垛上。 “伤口挣裂了?” “……好像是……” 凌玉城腰肋处的伤口并不算深,他避让及时,那匕首只是擦了条口子。然而匕首上淬的毒十分麻烦,饶是内力驱出了大部分,接下来又是内服外敷,仍然有些残毒在伤口附近盘旋不去。 照着凌玉城的性子,这要是伤在四肢,索性剜去一块得了。然而肋侧却是不行——他刚嘟囔一句杨秋就跳了起来,唾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你还想我替你往里面塞肠子啊?!” 这么多天,最好的药膏日日用着,也只保住了伤口不再溃烂恶化,较平常收口的速度慢了一半不止。而这一通笑,刚刚有些愈合愈合意思的伤口又挣裂了少许。解开纱布,就看到药膏下果然渗出了隐隐的红色来。想到杨秋看到这一幕可能的脸色,哪怕是元绍也觉得背心有些凉意。 他低着头用净布蘸了烈酒细细擦净伤处周围,重新上药包扎。头顶上一直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哪怕是烈酒抹过创面的时候也是一样。最后一圈绷带缠完,元绍默默退开,等他洗完手扭头回望的时候,凌玉城已经披衣起身,踩着软鞋下了地面。 这是凌玉城两天来第一次下地。踏出第一步时他晃了一晃,元绍反射性地微微弓起了身子,几乎就要一步蹿到他身边——这个距离对他而言,连半个纵跃都不到。然而,他终究只是有些紧张地攥着拳头,不出声地看着,看凌玉城定了定神,再次踏出一步,而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越来越轻,越来越稳,一路走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 “嗯?” 凌玉城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的猜测,曾经的焦灼,曾经只能一个人默默忍耐、看不到前路的恐惧担忧,还有挑明一切之后的尴尬愧疚…… 经过这一场大笑,忽然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最后,他也只是冒出来一句: “我饿了。” 上菜的速度简直是飞快。差不多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寝宫东次间的餐桌前,两个人就隔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相对而坐。当然,所谓一桌子菜是针对元绍而言的,凌玉城面前…… 就只有一碗清粥而已。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烧得这么厉害,你还光想着吃?撑死你算了!” 为了不让饭点儿被拎过来的杨秋把唾沫喷到饭里,哪怕再馋,凌玉城也不打算跟医生商量商量,能不能开恩改个食谱。然而他嫌弃地看着面前那一碗清粥不肯下筷,目光时不时往饭桌另外半边瞟的样子落在元绍眼里,分明就是满心满眼都写着怨念。 要耍赖!要打滚!要吃红烧肘子要吃清蒸肥鸡要吃香酥乳鸽要吃蜜汁羊腿…… 不!要!吃!粥! 唉,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可怜啊…… 真让人想…… 多看看呢!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6 分卷阅读3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7 一边想着,元绍一边撕了只乳鸽翅膀,津津有味地大咬一口。说实话那乳鸽本来就只有二两肉,再下油锅一炸,胸脯或许还有点儿可吃的,那翅膀干脆就只剩了酥脆二字,肉是一星半点儿没有,但是…… 香啊! 刚从锅里捞出来,油汪汪地冒着热气,再这么一撕一掰…… 喷香! 唉唉,看着某人馋得要命,又不敢从喉咙里伸出只手来抢的小模样儿,越发好吃! 元绍心情大好地啃完了一只乳鸽翅膀,继续开始对付羊腿。刷了蜜汁烤出来的羊腿带着一股饱满的甜香,和寻常洒上盐粒辣椒的味儿不同,别有一股勾魂摄魄的吸引力。就是金黄发亮、微微带着湿润味道的表皮,看着也分外引人口水。 左右刚才也垫巴了点儿下肚,元绍也不着急,一手抓着羊腿,一手拿小刀一片一片地往下削,烤成金褐色的羊腿肉细细密密落在盘子里,只切了小半盘,整个房间里就全是羊肉特有的香味。忽然眼前一花,半盘羊肉连着盘子一起消失在了刀下,再定睛看时,赫然出现在了远远的小几上。 喂…… 这是“不给我吃你也别想吃”的意思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凌玉城是这种人啊 第208章 佩声归到凤池头 忍了又忍,元绍到底没有爆笑出来,或是当场与凌玉城动手抢吃的。相反,他动手拆下一只鸡腿,撕掉鸡皮,连着半碗小心翼翼撇掉浮油的清汤推过桌面,一直推到凌玉城面前。 “想吃就吃。别听那个庸医的,不吃下去,伤怎么会好!” “……” 天可怜见,凌玉城自从受伤以来,当真是七八天只以清粥小菜果腹了。或者再往前推一点,连从青州快马赶路的十来天都算上,那真是足足半个多月,没能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 什么?你说路上?打尖的时候馒头咸肉,扎营的时候咸肉馒头,那也能算人吃的饭?要不是猪不吃肉,就连猪都吃的比他们好啊! 更不用说此刻事静身安,心境阔朗。心情一放松,原来根本不会注意到的细微之处便一样样涌了上来,比如寝殿里的宁神香味道似乎过于甜腻了,比如门口的毡帘上沾了几点油迹,似乎是上菜的时候无意碰到的,又比如,闻着满桌子菜肴散发的香味,口水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说实在的,凌玉城饿倒不是很饿,这几天他都没有和元绍同桌共食,就是因为那些荤菜平时不觉得,这会儿就嫌太过油腻厚重,闻到味儿都觉得烦。更不要说昨晚一场高烧下来,到现在嘴里都隐隐发苦,中午的时候除了白粥,连点儿油星飘在上面都不想碰。 然而这会儿坐到桌前闻到香味,就好像惊蛰的日子天上打了个雷,从舌头到胃都是一激灵,整个儿都清醒过来。看到别人面前七八个菜,轮到自己就只有一碗清粥,那个馋啊,恨不得当场把桌子调个方向,把一桌子好菜全部拖到自己面前来。 对,就是只给那家伙剩一口白粥吃! 然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凌玉城慢慢叹了口气,开始有气无力地撇粥上的米油。不想吃粥,就是不想吃粥,还是不想吃粥…… 但是又不能大吃大喝。被医生骂也还罢了,要是因为管不住口腹之欲而影响痊愈的速度,那实在是蠢透了! 面前的鸡汤散发着清澈的香味。整只鸡的精华全都浓缩在了这一小碗汤里,只在下锅的时候切了几片姜,放了点盐粒提鲜。什么火腿干贝、花椒桂皮之类的一概不放,纯靠本味,恰是凌玉城喜欢的烧法。 不知什么时候,北凉宫里的御膳房,呈上来的菜色越来越向他的喜好靠拢了。那种一碗红烧肉端上来,下两筷子就有一筷子是桂皮八角、花椒大料的奇葩,自打被他鄙视过一次,就可喜可贺地不再出现。 唉,这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菜不合他胃口反而是件好事呢? 正在为难着,外面忽然隐隐约约地喧闹了起来。元绍侧耳听了听,嘴唇微动,对外传音说了句什么,很快就看到门帘一掀,一个小小孩童风一样地跑了进来。见凌玉城坐在桌前,喜动颜色,冲上来就要往他身上扑:“师父师父你好了——哇啊啊啊父皇不要拎我!” 凌玉城竭力忍笑,看着小弟子被元绍拎猫一样抓住脖子拎在空中,手脚乱踢乱打。元绍也不理他,只伸长手臂把他拎得远远的,既碰不到桌面也碰不到人,随他像个大号的铃铛一样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如此好一番折腾,小家伙才安静下来,被元绍放落地面。经了这一遭小十一终于学乖,再也不敢乱跑乱跳,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虚靠在凌玉城身边: “师父你好了?还痛不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去看桌上的碗筷:“咦师父你就吃这点儿?” “嗯,师父好多了。”看到小弟子的一瞬间凌玉城就微笑了起来,略略向后一靠,抬手摸了摸他沁出层薄汗的额头:“朗儿吃过没有?” 早有跟进来的内侍端了特制的高椅过来。小家伙一骨碌就爬了上去,那椅子是檀木制成,坚实沉重,被他这样爬高上低倒也没有翻倒。内侍塞了几个靠垫在他身周,小家伙一颗脑袋东扭扭,西扭扭,红扑扑的脸颊立刻就皱成了个贮藏了一冬的苹果。 “父皇!” “嗯,怎么了?” 小小的孩子努力嘟着嘴,想说什么,皱了半天眉却没找到词儿。他从高椅上半探出身子,左右望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跳下高椅奔到角落里,捧着那盘被凌玉城刻意飞过去的羊肉蹬蹬蹬跑了回来: “师父吃!” 一瞬间,元绍和凌玉城齐齐失笑出来。 “乖,师父今天不舒服,只能喝粥……” 只不过多了一个孩子,餐桌上的菜肴明明不曾添上半个,却顿时好吃了不止一倍。 凌玉城那些望着元绍碗里流口水、既想伸手抢过来又要按死自己馋虫的心思全部收起。他方才抗不过小家伙的失望眼神,意思意思夹了一小片羊肉放到粥面上,结果小家伙居然来了劲,恨不得把他一口气喂到活蹦乱跳才肯罢休。 两个大人相对而坐,小家伙半跪在侧面的椅子上,伸长手臂,整只的乳鸽、大块的肘子皮、金黄的鸡腿、切得菲薄的羊肉,不停往凌玉城碗里夹。凌玉城看得心里暖暖的,没舍得立刻推拒,结果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碗里就尖尖地堆成一座小山,让他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开口说明真相,又不让孩子太难过上。 元绍也不是没有试图开口阻止。只是刚咳一声,小家伙就用“父皇你好残忍你好薄情你好无理取闹,师父面前只有一碗粥你都不让他吃东西”的眼神看着他,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控诉。趁他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和一只鸡翅搏斗,元绍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7 分卷阅读3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8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8 和凌玉城互相对一个眼神,两个人都摇头失笑出来。 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元绍摊摊手站起,从凌玉城面前端过那碗堆得看不见表面的粥,哗的一声倒进自己碗里。凌玉城刚“哎”了一声,他已经用筷子搅了搅,低头塞了一大口,抬起头来带着嘴角的酱汁向对面一笑。 “——父皇!” “……乖,师父今天真的不能吃这个。”看见小家伙立刻嘟起了嘴,一张小脸气鼓鼓的,都要哭了出来,凌玉城忍不住伸手揉揉他头顶,笑着低声诱哄: “去帮师父盛一碗新的好不好?” 饭桌边的条案上几样主食放成一列,大盆的米饭,大锅的粥,还有厚厚一叠烤得焦黄的饼子,都是用刚收上来的新米新面做的,揭开盖子香味扑鼻。小家伙竭力踮起脚尖也才能看到锅沿,左看右看,跑到旁边拖了一个木凳,踩在上面抓着大勺去舀粥。 他脚下的凳子也就一尺见方,手里的粥碗虽然不是海碗,也足足比他的脸盘大了一圈,小小的手掌竭力张开五指,也不过能将将托住碗底,还顺带着左摇右晃几下。 元绍又不许内侍帮忙,两个大人就这么袖手坐在桌边,笑吟吟看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一手一个抓都抓不住的大瓷碗,另一手一个比他胳膊还长的大铁勺,满头大汗忙上忙下。只盛了两勺出来他就端不住碗,手一滑,那个青花大碗砰的一声,几乎是砸到了条案上,顿时就有半勺粥沿着碗边淌了下来。 那雪白的大米粥端到面前都要仔细吹上一会儿才能入口,何况盛在锅里,还特地用了暖窠保暖的。滚烫滚烫的粥汤和米粒滴到手上。小小的孩子痛得甩着手乱跳,跳了两下,想起师父还等着吃,又龇牙咧嘴地过去端碗。 这副可怜可爱的样子,是个大人就没法视而不见。元绍早就站了起来,一步就冲到儿子身边,抄起他奔向墙角。凌玉城抓了巾子赶到时,小家伙一只左手已经被按进了铜盆里,大半盆水一直没到他手肘,从贴身的细棉衣裳到宝蓝织锦面子的夹袄全都浸得透湿。 凌玉城叹气都来不及,一边伸手把小胳膊拽出来拧衣服上的水,一边扬声喊内侍拿毯子、拿棉被、拿替换的衣服、拿床头那个青花瓷罐盛着的膏药过来。等元绍腾出手来放下孩子,撕掉那只滴滴答答浸透了冷水的衣袖,把小家伙裹进松软的绒毯等待更衣,已经挨了无数白眼,如果每个白眼都能化成实体砸在他头上,只怕他立刻就会满头是包。 小十一却没有喊痛,由着父皇和师父围着他收拾,眼睛骨碌碌的只往条案那边的粥碗瞟,满脸可惜。等换过衣服涂了药,凌玉城牵了他的手送到桌边,元绍捧了满满一碗粥送到桌上的时候,他一张小嘴已经挂得起油瓶来,被凌玉城刮了两下鼻尖,这才转了笑脸,埋头乖乖吃饭。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不要说孩子,就是两个大人也满头是汗。幸好小孩子的心思转得快也忘得快,等一顿晚饭吃罢,小十一早就把手被烫痛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挤在两个大人中间,又是说又是笑,唧唧咕咕地比划白天的功课。 天可怜见,自从凌玉城遇刺,小家伙的文武课业已经快十天没人照管了。他知道凌玉城身上有伤,便一个劲地往元绍怀里靠,比手画脚,时不时地还跳下来蹲个马步、打两下拳,然后就眼巴巴地看了父皇又看师父,只为大人点头笑上一笑。 他年纪尚幼,诸如太子被废、赐死,以及前朝的诸般波折,从来就没人告诉他。然而小小的孩子自会看人脸色,前些天见父皇神色阴郁沉重,师父也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也不敢往跟前凑。今天好容易见大人脸色松动,这孩子好似刚开的花儿见了阳光,立刻灿烂起来。 如此闹到快二更,内宫即将下钥,才有小皇子的从人来昭信殿叩问。元绍牵着儿子的手亲送到门口,看他被首领太监裹在一件小小的披风里抱上马背,转过弯消失不见才返回寝殿。撩开卧室门帘,凌玉城靠在床头,半个身子倚在棉被垛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209章 一片闲云足卷舒 从这一天起,凌玉城把一应军务政事全都放下,安心养病。他习武多年体质本好,先前病症反复,倒有一多半是心上压着事情反侧难安。这会儿放开心怀该吃吃该睡睡,只三四天工夫肋下伤处就收了口,先前断断续续的低烧也终于褪了个干净。 玄甲卫一班将官都把自家大人看得极重,文的以夏白金波为首,武的以奚军贺留为首,里里外外把了个风雨不透,半分不用他操心。凌玉城在寝宫待得闷了,喊教坊司来吹拉弹唱、吞刀吐火演百戏元绍是千肯万肯,前朝政务,一个字都别想摸到手。 好在他此刻万般疑虑均都打消,每天起来倚在窗下看几卷闲书,写两张大字,天好就到寝殿后面看看花草,天不好,去隔壁演武厅里散步也是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指点小十一的功课,居然有闲心挑剔寝殿里燃的香不够清雅,书房多宝格里放的玩器格调不甚搭配,叫人开了库房翻箱倒柜的找。 只要他不看折子,不练武,不劳心费力,元绍一万件都依他,那些钧窑柴窑的就算砸了听个响,也只会双手再递上一件,还要说声别给碎瓷片扎着。这些天元绍在前朝理完政事,就在寝殿寸步不离地相陪,凌玉城写字就替他磨墨,凌玉城画图就替他调色,凌玉城要换个摆设,他就搬个凳子往多宝格的最上一层取东西放东西,以此为乐。 忽忽大半个月过去,凌玉城伤势渐愈,右臂虽然还有些使不得力,肋下的伤口却已经开始落痂。这一天元绍从前殿回来,正见他负手站在廊下,纷纷扬扬的雪花撕棉扯絮般落在中庭,就连凌玉城踏在走廊上的靴尖前面也堆积了半指高的白雪。 “怎么站在这里?”元绍大步过去,先伸手拉了拉凌玉城手掌,接着就对他肩上的灰鼠披风皱眉。“雪下得这么大也不多穿一点,昨天那件紫貂的呢?” “我已经好多啦。”凌玉城反射性地就要缩手,却没能来得及,到底让元绍握在手里。他深深吸了口带着雪气的寒风,展颜微笑: “不像前几天那么怕冷了。紫貂……太热,穿不住。” 元绍摸到他手背和指尖都是暖的这才放心,想要松手却又舍不得,停了一停,终于慢慢放开,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立。见凌玉城神色毫无异样,目光也不往下扫上一扫,一颗心悄悄放回肚里,笑道:“看雪?看得这么入神,都不肯动一动了?” “是啊。”凌玉城侧首望他一眼算作回应,仍旧把目光投向中庭的雪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这个答案元绍并不满意,挑了眉定定看他。凌玉城饶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8 分卷阅读3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9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39 是不与他目光相接,也让这眼神扎得有些痛,不得不转回头来再看元绍一眼,轻轻喟叹: “以前看到雪,想的不是明年的麦收,就是雪地里怎么行军怎么扎营。这还是第一次……站在这里什么都不想,光是看雪花怎么一片一片飘下来呢……” 这是真放开心思了——或者说,也真闲得发慌了。元绍忍不住轻轻一弯嘴角,刚要说话,就看见凌玉城鼻子一皱,扭过头去狠狠一个喷嚏打出。他立刻就有些手忙脚乱,想要去扯人进房,手抬起来又觉得动手动脚的不好,又怕劲使大了拉扯到伤口,一只右手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刚一迟疑,凌玉城三步两步已经冲回了寝殿,寒气被房里的暖意一激,又是一连串喷嚏打出。元绍跟在后面一叠声叫人去煮姜汤,倒热茶,拿洗脸的布巾,把一殿的内侍支使得飞忙乱赶。过得片刻,杨秋被两个军士架着扑进寝殿,还没喘匀了气,就看到元绍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凌玉城靠在床头,拥着厚厚的被子一脸无奈。 “……吹了点冷风也是个事儿?”要不是当着一地的下人,杨秋的唾沫星子都能喷到元绍脸上去:“在屋子里暖一暖,灌口姜汤,实在不行泡个热水澡睡一觉就好了——不是风寒!要不是受了伤,谁不是大冬天的用冷水洗澡!” 被他当头呲了一顿,元绍也有些讪讪的,就命内侍去抬浴桶来。这东西昭信殿并不常备——任谁守着百步之外的一个温泉池子,都不会想要在殿里准备木桶。看内侍答应着往外飞奔,凌玉城轻声道:“何必那么麻烦。”向元绍一点头,自顾自地开了西稍间通向后殿的侧门,军靴踏地之声踢踢拓拓,只几响就转了出去。 元绍本能地抬腿要追,只一举步便又顿住,长长吁了口气,让内侍整理床榻,薰暖被褥。自从那次在御花园水榭当中吵过,他就再也没有和凌玉城共用过浴殿,此时当然也不能例外。自己倒了茶坐在窗下慢慢喝着,一杯热茶刚喝完,凌玉城已经裹着一身水汽推门而入。 “你……没有去泡澡?” 一边说一边上前细看,凌玉城脸颊红扑扑的,鬓角还沾着一点微微的湿意,明显是泡过了澡的样子。元绍心里默算了一下,凌玉城才去了这点时间,还要从寝殿到浴池打个来回,根本不够把人泡暖了发汗。一时间不禁眉头大皱,伸手把凌玉城拨了个转身,推着他就往后走: “去泡足了再回来。意思意思湿一下有什么用?一脱一穿还要着凉呢!” 手上的力量旋即遇到了抵抗。凌玉城被推着走了两步就不肯再走,用力向后靠着,低声反驳: “我在净房泡的……” 为了洁净也为了少走些路,虽然百步之外就是那个超级舒服的浴池,寝宫里还是辟了一间耳房作为净房,从温泉里特特引了一脉流水过来。净房里青砖墁地,一条水渠从房间正中穿过,里面活水长流。还砌了个六尺见方、五尺来深的小池子,贮了满满一池温泉水。 日常洗漱入厕都在净房,完了一拉池壁的挡板机关,池子里的水就沿着水渠冲进阴沟,大水卷过,立刻干干净净。这么个池子泡个澡也绰绰有余,凌玉城平时早起练武,完事了都是往里一跳,片刻出来就是神清气爽。 想到这里元绍心头就是一松,既然在净房泡的澡,算算时间也够了。是了,这种下雪天,谁愿意穿过百步长的廊道去浴殿泡澡,还不是哪里近就用哪里—— 不,自从那次吵架之后……自从撞见他在浴殿宠幸宫人之后,凌玉城,就再也没有踏入那个温泉一步! 他,到底还是介意的。 想到这里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怔怔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气都透不过来。手上力道一软,凌玉城正在向后倒退,当时就是一个踉跄。元绍赶忙扶住,就势把人推过去往床沿上一按,回身取了姜汤过来塞进凌玉城手里。 “……喝!” 口气活像酒桌上逼着灌酒似的。凌玉城默默看他一眼,低头一口一口饮尽,也不等元绍再催,自己掀了被子上床。絮了新棉的被子轻软柔和,在薰笼上烘得暖热,一躺进去,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凌玉城轻轻地吁了口气,刚闭上眼睛,身边被角一掀,一个熟悉的微凉身子窸窸窣窣靠了过来。 “……陛下?” “好好睡一觉。”元绍三下两下甩去外袍滑进被底,往里挪了挪,摸索着去拉凌玉城的手。十指相扣,内力透过掌心源源不绝地送了过去,化作暖意沿着血脉滔滔奔流,只转了两圈,凌玉城就觉得背心细细地渗出汗来。 “陛下,我不用……” “睡觉。”元绍努力让口气带了些严厉,交握的手紧了一紧,另一只手拇指与中指相扣,向外虚弹两下。“扑”、“扑”几声,床边银钩上挂着的软帘轻轻泄落,两个人顿时被罩进了一片暖融融的昏黄。 此刻房外北风呼啸,屋檐下飘荡的灯笼被雪花扑打着沙沙作响,四柱大床里却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凌玉城本能地缩了下手,没能挣脱,也就安静下来,收敛心神,片刻工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匀净的呼吸声响在枕边,姜汤的味道混合着一点点温泉的气息在帐中氤氲,元绍先还定心凝神推动内力运行,渐渐的,眼皮子也跟着耷拉了下来。就睡一忽儿吧,他想,离晚饭时间还早,睡一忽儿也误不了事,倒是睡不着躺在被窝里不但容易着凉,还容易让被窝里灌风带累身边的人…… 这一闭眼,再睁开来时,房里幽幽然一片昏黑。床头的蜡烛已经烧完了,隔室里就算点着灯,那点光也透不过厚厚的棉帘子。窗外的北风仍然一阵紧似一阵,吹得檐下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映在窗纸上的红光也跟着闪烁不定,隔着床帘看来,明明灭灭倒似鬼火一般。 从背心到额头都浸着薄薄的一层细汗,胸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比往常沉重了何止一倍。元绍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向着里床一瞟,顿时就险些儿笑了出来。 那个把脸埋在他肩侧睡的正香,呼吸细细喷在他脖颈的,除了凌玉城还能是谁? 凌玉城方才入睡的时候还是仰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侧转过来,整个人蜷在他身边。左手还是和他十指相扣,右臂却横过他胸口,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两条腿也不老实,标准的姿势该是一腿屈,一腿直,现在直的那条腿不过是靠得他近了些,弯着的那条腿却硬是挤到他双腿中间,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哎……我是人,不是大号的人形暖炉啊…… 想是这么想,元绍却没有半点要挣脱的意思,只伸出手去按了按凌玉城颈后的被子,把漏风的地方压实,便由他靠着再次进入了梦乡。 第21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39 分卷阅读3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0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0 0章 锁章 第211章 云起风生归路长 恍如一瓢开水泼上了烧得通红的卵石,意识恢复的那一刻,凌玉城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嗤嗤地冒出了白气。 慵懒而欣快的余韵仍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细细涌动,细微却熟悉的黏腻感觉,更是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元绍还没有来得及松手放开——或许他根本也没这个打算,而自己那只右手,更是放在……放在…… 凌玉城火烫一般抽出手来,手肘一撑,就势滚落到边上。咔的一身轻响,却是元绍已经坐起,掀开帘帷,倾身点亮了床头灯烛。区区几支蜡烛的光芒远远算不上明亮,凌玉城仍然觉得十分刺眼,把头偏向帐内犹然不足,一个翻身,脸朝下埋进了枕头里。 “太亮了么?”一只手探入枕头和前额的缝隙上,贴了片刻,收回去时顺势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元绍总是喜欢抓住每一个机会揉他头发……凌玉城闷闷地咕哝一声,往被窝里缩得更深了些,心底却不知为何浮起一点点庆幸来。 从脖子到耳根都热得很……不过床头那两支蜡烛亮度有限,元绍刚才又没有去碰他耳朵……应该不知道吧? 嗯,一定是不知道的! 他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假装睡着,耳朵却竖的高高的,仔细辨认那一阵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嗯,元绍在披衣服,起身下地了,这个脚步声不是踢踢踏踏的,应该是他那双室内穿的软鞋……隔室通向耳房的侧门响了一声…… 应该是去洗漱去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就算不洗澡,刚才那样……至少也得洗洗手才行…… 一想到方才,凌玉城耳根越发烫得厉害。他在被底辗转了两下,明知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若无其事起来洗漱,等元绍回来了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身上压着的棉被仿佛有千斤之重,每次想要掀起,手伸到一半都无力地垂落回去。 元绍刚才真是……实在是…… “是”了半天,却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半睡半醒当中整个压在别人身上的分明不是元绍,把人衣襟扒开的也分明不是元绍,至于最后……那大概也是他胡闹得太过了罢。 侧耳听得室内没了响动,凌玉城小小转侧了一下,背对着床外在温暖厚密的棉被里缩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 心口酸酸的,有些发涨,舌根下还泛起了一点儿涩,却……并没有尝到苦味。 并不像去肃罗之前那样,只要元绍有稍稍亲密一点的动作,冰冷就会从心底深处悄悄浮上来,静静悄悄地一路往上蔓延,直至从心口到指尖全然冰冷。 西梢间那一头,门轴转动的声音响了又停。软毡鞋底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步步靠近,微热的气息吹拂起了几缕发丝,转瞬便离。凌玉城小心翼翼地把眼皮掀开一线,正看到里床的墙上一个影子由短变长,接着又一点一点矮了下去,由浓而淡。 忽然背后咯吱响了一声,凌玉城赶紧闭上眼睛,努力平稳气息。一股带着雪气的寒风卷了进来,床帏上挂着的金铃轻轻鸣动,卧房南窗边,元绍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 “来人!” “奴婢在——” “现在什么时候了?小十一还有多久下学?” 若在平日,这个问题原也不需问。元绍行走江湖也非止一年,要知道时间,日间低头看一看日影,夜间望一望月亮的位置高低就能明白。无奈今天浓云密雪,阳光那是一点都透不出来,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靠地下积雪来判断过了多久也不现实。 今天下午又睡了一觉,小憩最是觉不出时日之过,往往只一合眼,再起身时就到了黄昏。好在寝宫里除了日晷还设了刻漏,片刻工夫,凌玉城就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大声回答: “回陛下,酉时初刻了。照着平时的课业,十一皇子还有一刻钟下学。” 尽管才六岁,小十一的功课却是一点都不轻。跟凌玉城去了趟肃罗,小家伙固然见识到了寻常皇子一辈子都碰不着的场面,文武课业却落下了许多进度,这会儿正在玩命补课——从早上卯时三刻到下午酉时二刻,扣掉当中吃饭、午休的时间,他足足有五个时辰要花在习文练武上。 “今天风大得很。”呜呜的风声当中,凌玉城听到了元绍的低声沉吟:“去传朕的话,天寒雪大,让小十一不必过来吃碗饭了。再赏一锅羊肉汤、几样点心过去,汤里多放些姜,让学堂的先生和那些伴读填饱了肚子再出宫。” 窗外有人高声答应。砰砰的磕头响动里,南窗吱呀一声重新关紧。凌玉城立刻把脑袋放回枕头上,床帏却没有被掀开,反而是床柱上鹤鹿同春的雕花,那梅花鹿回头顾盼的眼睛一分一分亮了起来。 不用回头凌玉城也知道元绍把卧房里的灯差不多都点亮了。这卧房里的灯烛在数量上虽然比不上书房,把窗前桌上、墙边条案上、床头小柜上全数归拢起来,差不多也有个十七八盏,全都点亮了不说满室通明,也照得整个床头纤毫毕现。 “醒了就快点起来吧。还困的话吃过晚饭再睡,这样一直躺着容易着凉——” “陛下!” 凌玉城恼羞成怒地一把掀了被子,刚坐起身来,又惊呼一声倒了回去,将棉被一直拽到了头顶。 元绍一只手“啪”地捂在了嘴上。 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气息,不要让肩膀耸动得太厉害,忍了又忍,还是不得不转过身去,把另一只手也严严实实地压到了唇上。背后静默良久,到底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细微的腥膻气息从被底悄然泄出,随着烛焰吐出的热量,一点一点弥满了整个卧房。 窗外风声呼啸,檐下灯笼的穗子来回摇荡,在窗纸上投下浓浓淡淡的交错影子。一窗之隔的房内却是温暖如春,热气从地面壁间蔓延上来,烘得房里每一个角落都不见半分寒气。窗下的铜鸭里细细吐着清香,和北凉宫廷惯用的浓烈不同,竟有几分明月松间、清泉石上的悠然味道。 元绍注目窗外,凝神屏息,好半天才放下了手,全副心神都凝注在背后的动静上。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软鞋踏在地面的声音响起,他飞快地侧头用眼角睃了一眼,就见凌玉城一身软绫寝衣,胡乱抓了件披风往身上一裹,逃也似地窜下床榻。 “哎——” 元绍一声招呼只吐出半句,凌玉城身形闪得一闪,就隐没在通向耳房的屏风背后。跟着吱呀门响,屏风边的条案上烛光闪了一闪,脚步声早就踢踢踏踏出房去了。 这一下元绍终于忍不得,身子往旁边一歪,坐倒在交椅上失声大笑。凌玉城这样子可真少见啊!衣襟一边高一边低,腰带垂一截挂一截,就连那件随手抓来的披风…… 喂你都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0 分卷阅读3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1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1 没发现那件披风整个是里子朝外了吗? 只可惜这会儿笑也不能笑个畅快。元绍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深吸口气,强自敛容正色坐直了身子。几乎是立刻,屏风背后小门推开,凌玉城板着脸冲了进来,一踏进房门就拽了夹衣往身上裹。 “咳……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那个池子里的水,我全放掉了……” 放水容易蓄水难,这么点儿工夫,小池里的水深怕是才不到平时一半吧?至于为什么会放掉就不用细说了,凌玉城大概不会想听的。 “……臣知道了。”凌玉城低低应了一声,手下不停,飞快地扣上扣子,又俯身去穿鹿皮短靴。元绍分明觉得他耳尖有些泛红,却只瞟了一眼就被凌玉城背过身去,抓起最厚的那件披风连头带脑裹了个严实。 靴底柔软,防水防滑都是有限,平时不过晴好天气短途走走。元绍在灯影里看着凌玉城动作微凝,还是蹬上一双木屐,跟着履声橐橐,出门沿着长廊一路响了出去。他默运内力,侧耳细听,木屐撞击青石地面的声音在风雪中越来越远,却是并无延滞,也无后退转折,只一步步向着前方行去。 百步之外,木屐声转了个弯拾级而上。虽隔着墙壁无法看到,但凭着方位推测,也可以想见水声泠泠,雾气氤氲,从厚重的帷幕后面直扑出来。台阶的尽头,不是那座就着温泉砌成的浴殿又是什么? 元绍微微闭目,确定了木屐声已消失在自己的听觉当中,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凌玉城,终于……还是进去了。 在长达半年的望而却步之后,终于,再一次踏入了那个曾经狠狠伤到过他的地方。 长生…… 抱歉,抱歉。 有些事情你或许仍然不想回忆,有些口头上的承诺,你或者还是不能信任。但是…… 可以慢慢地看着,慢慢地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刻,你会愿意对我敞开心怀的罢。 第212章 青荷莲子杂衣香 百步之外的浴殿里,凌玉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一口气潜到浴池尽头冒将出来,他站在玉龙底下仰脸闭目冲了半天,方才长长吁一口气,抹去了脸上的水珠,四下打量。 冲进来的时候他其实没想太多,寝殿旁边的小浴池不能用,又不喜欢让人抬木桶进来,剩下的当然就只有一个选择。然而等到热水把身上的黏腻冲了个干净,全身上下都发红发烫,舒适之余,也就不免开始观察一些方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作为大虞鼎盛时期造来享乐的建筑之一,这座后来被改名为濯日堂的浴殿雕金砌玉,极尽奢华之能事。播迁百年,昔日光辉已经褪去大半,殿内贴墙的金箔、勾勒人物衣裾的金线都已剥蚀殆尽,然而在岁月洗炼下仅余的那些依然令人目眩神摇。 池壁和池底都是白玉砌成,镂刻精美,触手光润。池壁边上喷水的三座玉龙当年曾被砸碎抢走,据说散落民间,小者为冠玉,大者为簪钗钏镯。后由北凉工匠重新选料雕就,看上去也是形态生动有腾飞之姿,然而和池壁上阴刻的九条游龙一比,顿时显得呆板不堪。 池边地面也是从大虞西南边陲运来的奇石,切开打磨光洁之后,自呈烟云、山水、人物诸多画面。勋贵富室得一片镶嵌屏风已经视为至宝,这里却大块大块地用来铺设地面。 凌玉城闲暇时,也曾经以观赏这些画面为乐,此时举目望去,却见地上奇石一片不剩,代之以大片大片的青石——这石料色呈淡青,润泽温厚,用在这里恰似一团青云围拥着当中盈盈池水,然而比起先前的奇石,未免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地面换过了——凌玉城侧目四望,只见壁上毡毯全都撤去,光洁平整的砖石表面反射着荧荧火光,就连支撑火把的架子也改了式样。通往两边小室的侧门上,五色琉璃珠帘微微摇摆,室内陈设一览无余。 衣架、屏风、几榻……从质料到颜色再到式样,都和记忆中大相径庭。除了泉池之外,整个浴殿,竟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换了个遍。 凌玉城凝目细看一回,深吸口气,忽然转身扎进了水底。泉水四面八方包裹上来,抚过他紧紧闭合的双眼,沿着眉心纹路上溯入发根深处,带着温柔的暖意贴近肌肤,悠悠回旋。 幽暗的水底将外界色声香味隔绝大半,摇曳不定的火光,水流注入池中的哗哗声响,殿角铜鼎中燃起的大把熏香,更换一新的殿中陈设…… 还有,不想回忆、却禁不住兜上心头的种种往事。 那时候,几天几夜加急赶回,满满都是急切的想念思忆,却在这殿中遭到当头一棒……虽是隔门而听,未曾入内,却也不难想象其中情形。 而后,便是看到通往浴殿的长廊,都有一种烦恶满满地拥塞胸臆,让他再也不曾往这个方向靠近半步。 不闻不见不知不遇,便可以不思不忆不负不伤。 伤一次是他信错了人,伤两次……就是他自己蠢了。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关闭心眼,对元绍所有的懊悔和歉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遣散宫女也好,之后从来不曾踏足后宫也好,甚至在他出征的几个月内也不曾临幸宫人也好…… 他都只是漠然的看着,听着,每一个消息,激起的都是几乎事不关己的疏离: 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便是遇刺中毒命悬一线,醒来看到元绍担忧焦急的脸庞;便是承他几日几夜陪伴疗伤,大半个月来除了上朝寸步不离;便是病中和元绍开诚布公,知道他身为主君的心意和底线—— 心底也总有一个地方冰冰冷冷,任凭再多的暖流冲刷也不融化。 然而,今天,看到浴殿里尽数换过的装饰陈设,那块包覆着冷硬坚冰的地方却“咔”的一声,裂开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缝隙。 元绍,是真的后悔了。 那个人的心意一直没有变过,然而却没有半分催逼凌迫,只是带着歉意,带着关怀,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陪伴着,如冬日阳光照耀冻土,等待有一日积雪消融,新草吐绿。 想要装作没有看见是太容易的事情,只要他不回应,元绍就不会越雷池一步,然而…… 有些东西,不是假装没看见,就可以真的抹杀掉它的存在。 温暖水底静谧幽暗,指尖抚触着池底绽开的巨大千叶莲华,细腻流畅纹路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无始无终,无边无沿。中间莲心处泉水翻涌,虽不可见,却推动着手指乃至整个身躯向上浮起,不容在池底多停留一刻。 胸口憋闷到极限,凌玉城哗的一声出水,高高跃起,而后重重甩头,发间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1 分卷阅读3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2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2 水珠如雨而落。他大口大口呼吸了半晌,方才第二次潜入水下,然而此后,无论下水多少次,都找不回方才的那种感觉。 ……那一刻,上下四外动静都被隔绝,悠悠天地间,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独面亘古光阴,苍茫人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鼻不能闻,唯有流水在身周上下盘旋萦绕,一颗心脏在腔子里砰砰跳动,耳边血流的刷刷声历历分明。 一如当年挥剑断发,立在城墙上怅望曾经挥洒十年汗血的土地,心知此生永不归返——即便回去,也不是当年的身份、当年的心境,马蹄踏处,永远再不会是故土了。 那样无所依归的寂寥,深入骨髓,每每中夜梦回,都为之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在池里游了十来个圈子,方才把杂乱心思派遣干净,起身上岸披衣返回。卧房里长窗大开,清冷的雪气随着寒风长驱直入,连得屋角残存的熏香气息也被扫荡了个干净。床脚下衾枕被褥杂乱堆成一堆,几个内侍在忙忙碌碌铺上薰暖的新被,见他进来,都是无声无息跪下,额头抵着地面,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凌玉城也不开口,微微抬了下手,继续前行。出了卧房,正堂通往东次间的厚重帘帷蓦然掀开,融融香气扑面而来。元绍在通明灯火中笑吟吟招手:“洗完了?快过来吃饭,等你很久了!” 桌上果然已经摆得满满,不等凌玉城过去,元绍已经动手,一个一个揭开碗盖。凌玉城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天可怜见,这些天用餐一直清淡,好容易前两天开始可以大吃大喝,今天小小着凉一下,本以为又要打回原形了…… 幸好幸好。 刚坐下,面前就放落了满满一碗羊肉汤,微辣的姜味糅合在羊肉的香气里,光是闻上一闻,就觉得从鼻端一直暖到了胃里。凌玉城抬眼,正好看到元绍眉眼弯弯,冲他悠然微笑: “小家伙今天吃的也是这个。来一口?” 知道,你特地吩咐了赏下去的么……御厨房也太能省事了吧,一煮就是几大锅,这边送完那边再送? 腹诽归腹诽,喝的时候却是毫不迟疑。草原上最好的小尾羊,饮苦泉,食嫩草,长到半岁以后被牧民赶着千里跋涉长途南下,大群大群的牛羊沿途食草饮水,甚至从草原到京城踩出了一条“京羊道”。这样的羊肉自然不是南方山羊可比,肉质肥嫩,鲜而不膻,不管是煮是烤、是炒是煎,都别有一番风味。只要不是一整根的羊油条众目睽睽之下往嘴里塞…… 凌玉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半碗,才惬意地透了一口大气,往椅背上仰头一靠。房里本来温暖,又半碗羊肉汤下肚,他只觉得背心薄汗渐出,方才湿着头发走过长廊的一点寒意也被驱了个干净。身心一放松,忽然就觉得自己饿得发慌,简直能当场吞下一头牛去! “慢慢吃……慢慢吃!”耳边听得元绍声带莞尔,似是忍俊不禁。凌玉城一边低着头装没听到,一边却在余光中看见盘子越堆越高,元绍口里劝阻,手下却是不停,把桌上的肉食剔骨切片,胡饼掰成小块,一样样推了过来。 ……这就是所谓口是心非么?不管了,有东西下肚要紧! 话虽如此,这样安坐不动享受元绍的喂食,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凌玉城眼风在桌上一扫,随手抓了条羊腿,飞快削下几片,洒了点盐末往元绍面前一推,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吃自己的,生似刚才从来没有动过,甚至手指尖上沾染的羊油…… 也从来就没有存在。 第213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 元绍飞快地勾了一下嘴角,赶快忍住,一本正经坐回原位,低头舀汤。一边举起汤勺送到唇边,一边偷偷用余光觑了凌玉城一眼,看凌玉城似乎要抬头望来,赶紧低眉敛目,做出一副专心享受美味的样子。侧耳听听,对面啜饮汤水的声音似乎均匀了下来,立刻又是飞快地瞥过去一眼。 大半个月将养下来,凌玉城之前受伤亏损的元气总算补回了不少,脸色也不像起初白里透青,甚至还笼着一层灰气。半碗羊汤下肚,他额头上便沁出了薄薄一层汗水,脸颊也渐渐泛出血色来,灯光下看着,晶莹明润,羊脂美玉一般,让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要上手触碰。 时值初冬,正是牛羊肥壮、物产丰美的时节。御厨房难得盼望到两位主子都可以大吃大喝,自然是卯足了劲大显身手。这会儿又还没到大雪封冻、桌上除了白菜萝卜就是萝卜白菜的时候,桌上各样菜蔬琳琅满目,绿叶阔大,瓜菜水嫩,配合着吸饱了肉汁的各种菌菇,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只不过享用美食也是有代价的。北凉民风粗犷,端上桌的往往是整只的鸡鸭、整条的羊腿,贵胄随身携带小刀当场切肉而食,连皇帝也不例外。条件所限,凌玉城再怎么端着大虞宫廷培养出来的餐桌礼仪,也免不了沾上满手油迹,甚至嘴角脸侧也有晶亮的可疑痕迹一闪一闪。 元绍看得有趣,忍不住嗤的一声轻笑。笑声发出才知道不好,赶快低头,凌玉城已经凝目望来。元绍只觉得狐疑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一转,似因毫无所获而不甘心,刚刚撤离又回来绕了个圈子,脸皮都被剐得热辣辣的一片生痛。 他暗叫一声不好,赶快塞下一大口羊腿肉以作掩饰。却没注意到凌玉城给他削的肉片瘦多肥少,这一大口塞进去,咽是咽不下,吐又不好吐,把他噎得直着脖子气都喘不过来。又要在凌玉城面前保持形象,竭力坐直了身子深深吸气,只盼着动作隐蔽一些、再隐蔽一些,千万别让对坐的人看出端倪来。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下巴,映入了波光粼粼的一大碗葡萄美酒里…… 一、大、碗! 葡萄酒是这么喝的吗! 酒液清澈,色如鲜血。盛酒的虽不是夜光杯,也是莹洁明亮的白瓷碗,稍稍垂下视线,自己涨的发红的脖子和上下滚动的喉结就在碗里映了个分明。 元绍:“……” 凌玉城这是故意的吧? 没错,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为了不让他得逞也为了不继续丢脸,元绍自暴自弃地端起酒碗,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然后抓起边上的酒瓮,不由分说拎上桌面,给两个人各倒了满满一碗。 要喝一起喝!以为单方面看他笑话就可以了吗! 晚饭以来,一直在回避彼此的眼神,第一次撞击在了一起。 空气中几乎可以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花炸响,下一刻,两只手分别端起了一碗几乎溢出碗沿的美酒,不甘示弱地举到唇边。 北凉贵人常喝的马奶酒,素来以入口如刀著称,葡萄酒的口感相比之下就要柔软很多。然而,再怎么算不上烈酒,那也是和三蒸三酿的马奶酒比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2 分卷阅读3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3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3 的,一口气灌下这么一大碗下去,仍然火辣辣的烧喉咙—— 事实上,凌玉城一碗酒灌不到一半,就忍不住扭头咳了出来。 元绍已经把满满一碗酒吸了个涓滴不剩,正在得意,看凌玉城这样赶忙起身去夺。凌玉城一边咳着仍然一边转身闪避,却到底没能闪开,被元绍在手腕上一抹,酒碗就脱了手。耳边听得元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埋怨: “身子还没好,喝这么急干什么!一口气喝不完又没人会笑你!” 凌玉城正咳得双目莹莹全是泪光,气还没顺过来,听得语声,一手撑着桌角只是摇头。此刻手里一轻,他循声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看见元绍把夺来的那只酒碗举到唇边,也不顾里面是自己喝剩的半碗残酒,低头喝了个干净,还特地把碗底向自己一照,才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慢慢放回桌上。 “咳咳咳……陛下!” “怎么了?好啦,强着你喝酒是我不好,没想到你还没痊愈,喝不了酒……来来来,坐下吃饭!” “谁喝不了酒了!我只是不习惯葡萄酒而已!我从小喝的又不是这种酒!” “哦——?”刻意拉长的悠然声音,带着强自抑制的笑意,“真的?” “当然!” 一声吩咐,立刻就有整坛的黄酒送了上来。大虞和北凉之间贸易素有管制,那也就是生铁、药材、茶叶之类的物资不能随便卖,像黄酒之类与军国大政无涉的物资,那是要多少有多少。上酒的内侍当着主子的面除去泥封,用纱布滤了一遍,再将滤过的酒注入银瓶,坐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锅里隔水温着,只一会儿,就有软绵绵的、带着花果味儿的甜香飘散开来。 从泥封拍开,元绍就好奇地盯着内侍的一举一动,见那一小坛酒滤完,他还好奇地拨弄了一下残渣——这一拨,居然拨出一根半尺长的鱼脊骨来。他又在残渣里反复拨弄,却是除了些许酒糟,看不到半片鱼鳞鱼鳃,只有几片像是从鱼头上脱落下来的小小硬骨,和脊骨一起证明着原料的存在。 “怎么了?”见他专注,凌玉城也蹲了过来,和他肩并肩凑在一起低头探看。见到元绍指给他看的那根鱼骨,凌玉城脸色变了变,许久,轻而又轻地叹了一声: “居然还能喝到……” “你以前喝过?” 元绍这一下被勾起了兴趣,用肩头撞了一下凌玉城肩膀,小声询问。凌玉城却不看他,定定凝视着酒糟里的一小截鱼骨,停了停才反应过来,回答: “也不算喝过……小时候,邻家阿爷酿的酒特别香,左邻右舍里都很有名气。有一次我去他家玩,正赶上他封坛,就看见他把一条洗干净的鲫鱼放进酒坛里……我还讨过他们家的酒糟吃,吃醉了回家,娘叫了好久才把我叫醒……” 一边说着一边摇手让内侍退下,自己亲自挽起袖子,将青梅、枸杞、姜丝等物各择选些许放进银瓶,蹲在炉前,手执蒲扇,小心翼翼盯着不时舔上锅底的火苗。等锅里热水翻花沸滚,银瓶里飘出的香气也弥满了房间,他便用热水烫过了酒盏,为元绍和自己各斟上满满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在白瓷盏中,只轻轻摇动,就可见液体留恋地挂着杯壁,良久才慢慢落下,而香气就越发浓郁。元绍抬眼,只见凌玉城微微闭目,把酒杯凑在鼻端深深吸了口气,神色似沉醉、似怀念,直到这口气吐尽,方才轻轻抿了一口。 元绍也合着他的动作小小抿了一口。用稻米酿制的黄酒口感绵软,入口微甜,还带着青梅和姜丝的特殊香气。记忆随着味道在口中复苏,记得当年在大虞游历的时候就喝过这种酒,然而实在不好这一口,只能感慨南人果然都是软趴趴的,连喝酒,都要喝这种跟糖水没有区别的玩意儿…… 少年时不懂,及至今日,经得多了见得多了,才知道这些用稻米和江南泉水酿成的酒液,也有其特殊的醇厚滋味。 其性发散,有淡淡的暖意随着酒力扩散到周身,让人还没来得及提起防备,就已陷入了愉快的、温暖的微醺…… 一如,同桌而食,和他一样慢慢品着酒的那个人。 一边感慨一边品味,不知不觉间,桌上的饭菜扫去大半,而那一坛酒也干净利落地见了底。元绍搁箸起身,踱到隔室去洗漱了一下,再回来时就看见凌玉城半伏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怔怔地盯着空处,听到门帘响动才循声扭头,目光挪了两三次焦点,终于直直地盯住了他。 第214章 金炉香尽漏声残 “长生?” 元绍凑过来唤了声。凌玉城却不像平时一样闻声即应,反而往另一边转过脸去,对着雪白一片的墙壁愣了愣,再转过来对上元绍的目光。 “……陛下?” 声音极小极小,几乎是刚一出口,就湮没在窗纸的哗哗声里。元绍仔细打量了一下凌玉城,索性蹲到他面前,半仰着脸,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长生?” 那双眸子眨了一眨,而后定定地追随着他的指尖,从左首掠向右首,再从右方转回左方,速度慢得让元绍简直怀疑手指上粘了大把饴糖,把凌玉城的目光都粘住了——他细细凝视,凌玉城的目光不再是平时看惯的清明锐利,反而水润润的,衬着他脸颊热热的绯红,答案只有一个——这家伙不知不觉的,显然是喝醉了。 元绍忍不住勾了勾唇,而后挽住凌玉城的手臂,硬把他拖了起来。刚站直身子就感到臂弯里传来一股大力,却是凌玉城不由分说地挣开,抬头认了认方向,而后迈开步子往西屋走去——脚步倒还稳定,也没有歪歪扭扭地走出一条曲线,就是比平常慢了好几倍——等等! 元绍飞快地扑了上去,伸手遮在凌玉城脸前,堪堪挡住直坠下来的帘子。用皮毛夹着棉花缝制成的帘帷重量抵得上一床冬被,放下时固然可以把门口遮得密不透风,被它砸一下却绝不好受——最起码,像凌玉城这样毫无防备地被皮帘拍到脸上,那至少能把人脸拍出一片红痕,说不定人就给砸倒了呢? 他一手撑起帘子,一手虚虚环在凌玉城腰间,护着他慢慢往外走去。即使醉得有些反应迟钝,凌玉城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一步一步的距离也是均匀,只脚步到底虚浮了些,看得元绍提心吊胆。一只胳膊又不敢离他太近,生怕唐突了他,短短二十几步路走完,竟是硬生生燥出了一身细汗。 好容易把人安顿到床上,元绍低声吩咐人去煮醒酒汤,自己飞快地换了寝衣,扑到床头,就看见凌玉城一手撑着头,侧倚在枕上,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来来去去。再凑近了点,鼻端分明闻到他口中呼出的气息,浓郁酒香被体温加热一遍,竟比刚才在杯中时越发甘美,让人光是闻着就心底微微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3 分卷阅读3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4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4 发痒。 忍住了俯身细细品尝的冲动,元绍在床外侧躺倒下来,也是一手支头,和凌玉城脸对着脸。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举到他面前,低声笑道:“长生,这是几?” 手背上“啪”地挨了一下,并不痛,只是悬在半空的手被拍了下来,不再阻碍两人的视线。元绍凝神细看,见凌玉城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快,又好像有些委屈——见那只手被拍落下去,他眨了几下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终于确定可以毫无阻碍地观察自己,方才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往后缩了缩,找了个满意的位置靠了回去。 元绍真是用足了力气才忍住没有大笑。凌玉城平时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就算在他面前也经常是板着脸——除非是刻意做给外人看,否则要看到他发自真心的一怒一笑,不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也值得好好纪念一下今天的好运。谁能想到,凌玉城喝醉以后,会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呢? 简直像是……简直像是…… 他抬手又在凌玉城眼前晃了晃,不出所料,依旧被拍苍蝇也似“啪”的一声砸落下来。元绍故意把手背举到面前,之前还特地在被面上蹭了蹭,让手背泛出一片红色,而后用力吹了一下——他窸窸窣窣地挪近了一点儿,用轻柔到近似诱哄的声音低低问道: “长生,你在看什么?” 凌玉城神色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好像听不懂元绍在说什么。怔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他手背上,皱皱眉,伸手把元绍的手掌抓到自己面前,指尖在他手背上碾了碾,又迟疑片刻,索性把他手掌翻了个面,指甲沿着他掌心的纹路一条一条描摹,全都划了个遍还不满足,又挨着指节轻一下重一下地细细揉捏。 ……这是朕的手不是你新得的玩具…… 在心底吐槽归吐槽,元绍却没有半点抽回手的意思,老老实实地举着手任凌玉城翻来覆去把玩。揉捏他指节的力道并不重,看上去倒是好奇的意味多些,顺着舞刀弄剑形成的各种茧子来来回回地打着圈,时不时还要用指甲轻轻地掐一下。捏了半天,忽然对他无名指外侧的一块老茧发生了兴趣,拽过来凑到眼前反反复复看着。 咳,这块茧子可不是练武长出来的……元绍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只把身子撑得高了一点,一半是为了那只胳膊不用在半空悬得快要僵掉,一半也是方便观看凌玉城的脸色。大概是酒气上头的缘故,凌玉城的脸颊越发红得像要烧了起来,双唇也是莹润欲滴,唇瓣微微分开,细白的牙齿对着自己的手指就是一口—— 喂! 饶是元绍缩得快,指尖也沾上了一星半点口水,他对着手上的半个牙痕愣了片刻,一抬头,就看到凌玉城极不满意地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拽着手指往自己嘴边送。元绍在任他随便咬和怕他吃坏肚子之间纠结了片刻,到底还是坚决地抽回手来,转向外间扬声道: “醒酒汤好了没有?” “回陛下,已经送来了。”果然有内侍在门外朗声回答。说实在的元绍这几年真没有喝醉过,然而没醉是没醉,主子用了酒,厨下就必须备着醒酒汤也是规矩。一声传呼,立刻有内侍拎着食盒低头碎步疾趋而入,双手将和肩膀差不多宽的枣木食盒高高举起。另一个内侍控背躬身掀开盒盖,微酸的鲜香味道立刻就飘满了卧房。 元绍探头看了下,食盒里并排放着两个小砂锅,左边一锅淡黄与银白双色细丝交杂,当中还横亘着几条醒目的绿色细丝,分明是他以前爱喝的酸笋汤。右边那一锅却是纯然的乳白,还飘着半寸半寸见方的淡白色小块,记得是凌玉城有一次在塞外,不知为什么就突然想吃鱼头豆腐汤,那次把御厨房折腾得天翻地覆,现磨豆子现点卤,最后跑了几十里地砸冰取鱼才让他吃上着一口…… 但是刚刚从酒坛子里捞出了鱼骨头来,这时候看到鱼汤,元绍总觉得胃里有点晃晃悠悠的不舒服。思忖片刻,扬了扬下巴示意盛一碗酸笋汤上来,自己捞起凌玉城在被垛上放好,亲手舀了勺汤水尝了尝,觉得味道满意才将第二勺送到他唇边: “长生,喝一口?” 凌玉城还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忽而拧起眉来,扭头向着墙里。元绍一手按着被面半跪起来,探出身子盯着他看,好歹他还没把汤水吐掉,不情不愿地含在嘴里半晌,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再也不肯转过身来。 “长生……” 扭头,不理。 “长生,你醉了,喝点醒酒汤舒服一点。” 扭头向另外一个方向,继续不理。 “好吧好吧,咱们换鱼汤,你爱喝的……” 这一次干脆一头扑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一副没听到就是没听到的做派。元绍一碗鱼汤在手里从发烫端到发凉,只好交给内侍撤下去,自己仰面朝天躺倒在枕上。一会儿工夫身边暖风一动,凌玉城掀开被角冒出头来,撑起身子打量了他片刻,忽然伸手一拽,把元绍衣领扯开了半边。 第215章 暖香红焰一时燃 比平常要暖热得多的指尖摸上脖颈,元绍直挺挺地横在床上,气都不敢往大了喘。胸口有些凉凉的,指尖掠过的地方却像被火焰燎过,哪怕一触即离,依然留下了鲜明而不可忽视的痕迹,长长久久地宣示着其存在。 那只手在喉结上游移片刻,沿着勃勃跳动的血脉一路往上,一会儿就攀上了下巴。元绍竭力往下看去,把两只眼珠几乎弄成了斗鸡眼,也只能看到自己的鼻尖。床帐外灯光跳动,有小小的彩色光晕罩在鼻尖上,却不知道是目光压到最低的错觉,还是鼻尖上不断冒起的汗珠。 一个轻轻的触感在下颌上挪来挪去,时不时用指甲刮擦一下,带起轻微的沙沙声。每当指甲刮过,元绍就觉得自己下巴上的短须甚不服帖,简直在咬牙切齿地和那几根手指战斗,完全无视他自己这个主人的意志。 凌玉城的神情似乎有些疑惑,微皱着眉,像是不认识一样研究这一小片胡茬子,还试图用指甲去揪——元绍活生生地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感谢自己的好习惯,隔几天就刮一次胡须,胡茬够短才没被揪下来。但是话又说回来,也许让他揪下来几根也不错,等凌玉城酒醒了也好借机讨债? 不知是天生体质的原因还是怎样,凌玉城的胡子就是蓄不起来。元绍曾经有一段时间看着他天天咬牙切齿地用小刀刮,再怎么刮,下巴上还是软软的一层,就算出兵放马十几天不刮胡子也不见胡子拉碴毁坏形象。然而这对凌玉城来说,却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嗯,之前嘲笑他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现在看来倒是怀恨在心了。看着带着些不满的神色,认认真真对比两人胡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4 分卷阅读3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5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5 须的凌玉城,元绍除了努力躺平,就只有把自己的嘴角扯得直一点,再直一点,免得当场爆笑,再挨上两口或者一爪子什么的。 ……喂,可以结束了吧?一点胡须有什么好研究的,再折腾你也长不出来……嗯,至少要等几年……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凌玉城终于放弃了与胡须战斗,改而对付他的喉结。最脆弱、生命力最鲜活的部分落在另一个人手里,换做旁人元绍早就汗毛耸立,不一掌把人劈飞出去不算完。然而热热的手指在喉结上下来回抚弄,时不时游走到颈部的血脉上,元绍除了屏住呼吸之余,只有默想把这一套全都还回去的滋味。 身体越来越凉,同时又是越来越热,细细的指甲划在锁骨上,每一下触碰,都是直痒到了心底去。 烛光幽幽,光影迷离。元绍一只胳膊垫在脑袋后面,竭力调匀着呼吸,让自己的胸膛不至于起伏得太大,以至于惊扰了凌玉城的动作——然而这个任务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是艰难,元绍垂目下觑,甚至看到自己胸口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沿着起伏的肌肉渐渐汇集成大颗,而后向下滚落到衣襟深处。 水珠移动的轨迹似乎也吸引了凌玉城的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偏头凝视着那个不断移动的奇怪物体,而后伸出手,沿着汗水滚落的方向探入衣内。雪白的衣襟下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凌玉城收回手,疑惑地看了一下指尖,然后便不再纠结这件事,反而趴回他身边,孜孜于把衣襟扯得更开。 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把衣服扒完?……倒是给个痛快啊! 很遗憾的,凌玉城平时在政务上和元绍的默契有多高,这时候的默契就有多低。饶是元绍觉得自己的心声已经响得快轰破房顶了,那个醉得迷迷糊糊的人还是不为所动,手上摸来摸去、划来划去一如既往——不,不是一如既往,这会儿他又不关心锁骨了,看上左边胸口的一小片肌肤,在那里来来回回打着圈子呢。 那里……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指尖掠过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先前还时不时地用指甲划出道印子,细细的红线随即消了去,只留下一点点白色的痕迹。到得心口附近,指甲就不落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碰,有一点痒,有一点凉。 即使一根羽毛挠过,也不可能更轻柔了。 再后来,连指尖也远离了去,只剩下目光依然凝注在那一块地方,任凭灯花摇曳爆开总是一瞬不瞬。那目光似炙热,又似冰凉,轻得感觉不到半点重量,又沉得仿佛压上了整个世界。 他在想什么? 在这一场从未有过的酣醉之中,在所有纷乱芜杂的心思都褪去的当下,是什么让凌玉城深深凝注,不肯片刻挪开目光? 凌玉城真正在看的,是什么?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元绍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他尽可能轻地伸开一只胳膊,向外举起,一寸一分地挪到凌玉城背后,虚虚搭上他肩头。不敢用力,像是少年时引逗刚刚出窝的幼豹,用最轻柔最缓慢的动作轻轻顺着光洁柔滑的皮毛,唯恐那警惕的生灵一个激灵就远远逃开: “长生,你在看什么?你想要什么?” 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反应。凌玉城仍然一手支着脸颊侧卧在他身边,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角,连双唇抿起的弧度也不曾变上一变。元绍轻轻叹了口气,包覆住那只抓着他衣襟不放的手,极慢极慢地拉到自己心口,用力向下按了一按: “好啦好啦。这个是你的了——好不好?” 攥得紧紧的拳头压在心口。屈起的指节上包覆着层层茧子,指缝里拖出一段软缎衣襟,半是粗糙坚硬,半是细腻柔滑,却是每一下轻微的摩擦都直接触到心上。元绍的心情也如这触感一般来回翻转,一忽儿想着不要惊动了凌玉城,一忽儿又想不管不顾地把人揉进怀里,把自己滚烫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合成一声。 这一辈子,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甚至像年初时候许诺“有你一个人就够了”也是平生仅有——过往三十多年的生命中,美色一直是任他予取予求,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或是需要放低身段去求取的。 更何况,不是承诺再无二色,而是相反的,把自己交付出去。 这样违背自己本性的话,此刻却说得自然而然,心甘情愿……而且,被许诺的人似乎还不太领情? 身侧枕上,凌玉城眼睫低垂,手臂松松地落在他胸口,似乎并不打算抽回。从刚才就不曾舒展的眉头轻轻地拧着,看那神情,不像是在疑惑他这话的真实性,倒像是根本就没有听懂。 元绍等了半天,忍不住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凌玉城手背,抚了两下,凌玉城忽地肩头一颤,手掌轻轻挣开,五指虚空张开又收紧,收紧又张开,倒像是在试探着抓握什么。如此反复数回,手里到底还是空空如也,凌玉城翻过手看了看摊开的掌心,抬起头四下张望起来。 元绍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四下探看。来回扫视一圈,根本找不出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凌玉城的注意力——或者,他到底在找什么找得这么专注。然而凌玉城的目光却已经越发黯淡下来,失望的神色,根本掩饰都掩饰不住。 或者他也不想遮掩? 长久的僵持之后,凌玉城终于收回目光,深深地凝视了自己被握住的手掌一眼,——或者说,是盯了元绍的心口一眼。元绍心头刚刚一拎,就觉得手里一空,凌玉城已经决然抽回了手,翻身背对着他侧卧了下来,留给他的只有看不见神情的后脑,和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而这一声叹息,也把元绍刚刚火热起来的心思全然浇灭。 那个临转身之前失望的眼神,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底,让他一时间气也喘不过来。本能地,他向着凌玉城的方向靠了过去,展开手臂环住他腰间,将胸口牢牢地贴住了他的背心。 十指密密交缠,体温的交融间,一声比呼吸更轻细的低语响在了耳边。 第216章 匣里龙吟作啸声 软缎裁成的寝衣轻若无物,薄薄一层贴在身上,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凌玉城身上到底还是有些凉,也不知是病后元气未复,还是喝了酒以后热了一会儿就开始发寒……元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收拢了一下手臂,却仍然不敢把胳膊的重量放落下来,只虚虚地悬在凌玉城腰肋上方。 怀中人并没有半点想要移动或挣脱的意思,仍是安安静静地枕在他臂弯里,心跳稳定,呼吸轻细绵长。元绍屏息听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得快要炸开,一下一下,几乎是带着砰砰的响动撞击在凌玉城脊背上。他赶忙往后移了一点,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5 分卷阅读3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6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6 反射性地咽了口唾沫,却只感到口腔中一片干涸。 ——自从那个揭开了真相的夏日以来,这是他得到的,或者说,是没有招致反感的,第一个拥抱。 也许,凌玉城对他的信任,已经回来了哪怕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 这个认知让元绍刚刚平复下去一点的心跳瞬间又激烈起来。他紧紧闭了下眼睛,努力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半支起身子凑到凌玉城耳边,深深吸了口醇厚的酒香和发间清淡的水汽,低声开言: “连我整个人……也都是你的。” 怀抱中的躯体顿时僵直。 那一刻,帘帷低垂的床内,静得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凝成了死寂。 仿佛只有一瞬间,又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胸口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推得元绍身不由己地仰倒在枕上。他一惊抬眼,正看到凌玉城已经翻过身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炽热得简直能立刻燃烧起来。 “长生……” 话音还没出口就消失在齿缝当中。凌玉城已经猛然扑了过来,而后,狠狠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嗷……疼啊!” 元绍来不及惨叫,赶快命令自己放松肌肉。开玩笑,几十年苦练的护身真气非同小可,哪怕是本能的反击,也足够把牙崩掉三颗五颗的! 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说真的,元绍早就忘记了。少说也是十几年前吧——武功大成之后,就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哪怕是去年西巡的时候碰到山崩,坠入洞底乱石交下,那等天地之威也不过让他砸坏了剑鞘,肩背后腰上添了几块青肿。连持剑的虎口都没有震裂,更不用说皮开肉绽、鲜血迸流这样的伤。 肩头一片湿润的温暖。有细小的坚硬东西切入皮肤,切入肌肉,元绍甚至觉得他听到了令人牙酸的骨骼吱呀声。 很疼。从肌肉反馈的感觉判断,凌玉城并没有努力撕咬,他只是盯住了那一块地方,一心一意地想咬得深一些,更深一些……谢天谢地。这股子力气,但凡他来回扭两下脑袋,肩上这块肉就别想要了…… 元绍苦中作乐地想着,一边瞑目内视,集中一切心神去感知沿肌肤而下的细细暖流。温暖的液体浸润到单薄丝衣上,再顺着丝衣扩散开来,带来些微的奇妙凉意。而那凉意的中心却仍然是暖的——急促且紊乱的吐息、口腔内部的温度,以及,从伤口内部溢出的滚烫液体…… 就好像,有些东西,即使看上去被厚厚的冰层封得严实,最深处仍然有,炽热而执着。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你能不能感受得到,能不能,让那冰层裂开哪怕一条缝隙。 说起来,凌玉城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这样失态过呢。这样直白的靠近,这样直白的凝视,以及……这样直白的宣泄着爱恨。 肩上的疼痛越发剧烈,元绍却放松了身体,尽可能轻地伸出另一只手,沿着凌玉城剧烈起伏的脊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 那个时候…… 凌玉城心底的疼痛,是他此刻的百倍、千倍、万倍罢。 偏偏还不能说,不能抱怨,不能拒绝……言语行动不露出分毫异样,在他一次次想要亲近的时候,从来从来也没有推开。 对不起,对不起。 想咬就咬个够吧,怎样报复都没有关系,哪怕,真的一块块撕碎吞了也没有关系。 今晚,明天,往后的一月一年一生一世。我一直在。 永远不会再伤害你,永远会等着你,等待你心底的伤痛渐渐平复,然后,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这一夜的记忆,在元绍而言,是彻头彻尾的一片混乱。 他记不得肩上的疼痛是何时消失,记不得凌玉城是何时放开了他、何时自顾自地转身睡去,记不得自己是睁着眼睛看凌玉城看到了天亮,还是迷迷糊糊地陷入浅眠。 只记得,第二天清晨,凌玉城起身披衣,神色如常。 “陛下。” 那个人的动作总是很快,下地,整装,洗漱,在他还靠在床头想着要不要多赖一会儿的时候,已经衣着端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 手里端了个搭着条布巾的铜盆,半盆清水微微荡漾。在床头放下铜盆,便向柜子里将烈酒,药膏,布带等物一样样取出。 “陛下,这伤口要好好处理一下。” 元绍微微一愣。看凌玉城时,却见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去解自己衣带,在铜盆里浸湿了布巾覆在肩头。停了一会儿,等伤口慢慢濡湿,再将伤处衣领拉开,连着袖子和半边衣服一起脱下。从头到尾容色平静,目光不躲不闪,好像只是自己习武的时候哪里蹭了一下,他过来帮忙料理伤口一般。 他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以前凌玉城被他稍微逗一逗就会面红过耳,要是引着他主动做点儿什么,那更加是羞不可抑,总能有好久不敢看他。这会儿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浑似昨天他们并没有肌肤相亲,凌玉城也并没有一会儿扒他衣服一会儿对他上下其手,肩上的牙印更不是他咬的一般。如此异常的反应让元绍总觉得心中忐忑,然而竟连问都不敢问一个字,只能屏息坐直了由得他动手。 凌玉城动作却是丝毫不停。解了衣服,先用布巾沾水擦洗一遍,再换了条净布,倒上烈酒,细细再擦一遍伤口。而后开了那个红釉瓷罐,将浅紫色的药膏均匀涂在他肩头创口上,压了布巾,再将一寸宽的布带细细缠裹。从头到尾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每一个动作都是稳定有力,和在军中为同袍裹伤没有丝毫两样。 诸事既毕,端水出外泼去,回来帮元绍整装束带,而后,站到他面前,稳稳抬眼看来。 只这一个眼神便看得元绍心头一跳。凌玉城神色端肃,目光平静宁和,乍一看去,和平时与他谈论军国大事的态度毫无区别。然而眼底深处却翻腾着一种异样激烈的东西——他说不好那是什么,只本能地背上一寒,顿时忆起凌玉城还未被他纳入麾下时,曾经深夜相邀,向他提出了三个条件。 ——不,还不一样。那时候的凌玉城还多少带了些待价而沽的傲气,而此时此刻给他的感觉,竟仿佛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陛下。” “长生?” “陛下先前所说的话,到今日,不知可还作数么。” “……什么话?” 元绍紧张地回忆自己答应过凌玉城什么。当日约法三章,对凌玉城下属一视同仁这是一直都在做的,宗室之间只叙国礼这也从来没人挑战过,至于凌玉城死后不葬皇陵,不入宗庙,不受祭祀——他这是又要把这事儿翻出来了么? “年中的时候,陛下曾当面许臣,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 元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6 分卷阅读3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7 魔王和魔王的幸福生活 作者:寒江.妃子 分卷阅读347 耳朵!他本已经绝望了的,在那样的伤害之后,在凌玉城几次三番的拒绝之后,在凌玉城甚至会开口求他,只为死后在军祠中能有一席之地之后——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快,凌玉城就向他提起了当初所说的话。 “当然作数!朕认真承诺过你的东西,什么时候不作数过了?” 这话自己都说得有点心虚。就算年初时的话是枕边无心昵语,最起码,凌玉城的身后事他是准备赖账了的……然而不等元绍再挖空心思找补几句,凌玉城已经深吸口气,沉沉点头: “好。” “……什么?” “我说,好。” 明白过来的那一刻,喜悦如烟花一般在胸膛炸开。他说,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凌玉城回答说,好。 喜色刚到眼底、未至唇边,凌玉城毫无预兆地倒退了一步。他微微举手阻止元绍靠近,神色间并无丝毫喜悦,反而是一片凝重到肃穆的决然: “只是陛下,如果您违背此诺——你我之间,从此,便只是君臣。” “若朕违诺,大梁疆域之广,你可任意所之,朕绝不相阻——皇天后土,于兹共鉴。” “好。” 两人四目相视,同时重重地点了下头。下一刻,元绍一步上前,将凌玉城紧紧拥进怀里。 “长生。”他完全没有办法吐出第三个字,只能俯首在凌玉城耳边,一次又一次地轻喃:“长生。” 为这意外的惊喜,为这苍天的厚待。为他曾经以为至少还要耐心磨个三年五载,却在根本没有想到的时候,就得了凌玉城脱口许诺。 怀里的身躯起先挺得笔直。渐渐地,当两人身上的暖气交融在一起,那人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一点一点地,把脸庞埋到了他的肩头。 “陛下。” 喷吐在颈窝的气息给了元绍更多的勇气。他又拥抱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手,退开一步,用目光细细描摹凌玉城的眉眼: “长生,你,你为何忽然——” 然后,他看见凌玉城一扬眉,那曾因恭谨顺从而黯淡了许久的眉目间,陡然绽放出无与伦比的骄傲光华: “我凌玉城一世与天争命,没道理轮到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上,却不敢争上一争了!” 分卷阅读347 分卷阅读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