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轮回》 分卷阅读1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1 《魂之轮回》作者:芥末君 文案: 会的。 标题来源于高桥洋子的歌《魂のルフラン》。 这是一篇超奇怪的脑洞文,文风浮夸,有一定阅读门槛。 读者能理解的话我深感荣幸,get不到的朋友也请勿勉强,有缘江湖再见。 楔子 周西桥,26岁。 周西桥,26岁。 明媚的夏日被暴雨毫无预兆地打破。 他站在商场门口,前一步是暴怒的雨水,后一步是光鲜亮丽的玻璃橱窗。储物柜全满,而他刚从优衣库出来,购物袋里拎着一季度的衣物。他不喜欢拎着购物袋逛街。那感觉很蠢,并且总有店员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你,仿佛你在里头藏了一件“贵重的”未付款新品。 所以不,他不考虑再逛一圈优衣库。而除了优衣库之外,这商厦对他这样的年轻人并不友好。要是他很爱看书,顶楼倒是有一家奄奄一息的实体书店,但他想都没想这个。 他调转视线,扫过暴雨和映着暴雨的玻璃橱窗,以及那倒影中的一辆红红白白的大型车。是献血车。 献血,一项伟大而无私的奉献。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之前那场分手。她给了他一个耳光,以及一顿冷漠的控诉。“自私功利”。这不符合他对自己的评价。他并不自私,只是上进而已。有钱人才有资格去做些无私的、不功利的形而上,因为他们做完这些还比平常人拥有更多——金钱、时间、地位、种种。 他知道,在那些不知情的人眼里,他有点儿愤世嫉俗,自鸣不平。即便如此他也没道理承受这个。他可以接受和平分手(或许不可以,谁说得准),但耳光和人身攻击?他凭什么被这样对待?他是个好人。 是个对社会有益的、值得更高评价与更优待遇的,好人。 他望了一眼玻璃门里安静的优衣库,又探头去看那一时停不下来的暴雨。献血车离他只有不到十步路,像飘摇风雨中一座女巫的小屋。 自私功利的人可不会去献血。 他轻啐一口,冲向了献血车。 血液是非常麻烦的。它比手足还亲密——它直击心脏。有理由让献血的检查严格一些。他说服自己保持耐心。他可不想被感染甲肝。 “周西桥先生。” 那年轻的男护士拿着他填完的献血登记表钻入白色的布帘,又再度出现,像是在变某种拙劣的戏法。他戴上了口罩,说话声音沉闷而有距离感。他的视线下移,看到了一双白色的医用手套,还有袖套。一位敬业的护士,很好。 他卷起袖子等待。 针扎的疼痛非常浅,反而是失去生命的一部分这个事实令他有一阵异样。他的血液是干净而高尚的,暗红色的生命流出他的躯壳,流入一个体外的、可移动的器官。奉献意味着他生命的义务被部分地完成,或者,至少是被转移了。 他在献出自己,拯救他人。 他感到一种自我满足。 这高尚的情趣使他快乐了十天,暂时忘却了分手的前女友、低微的工作地位、复杂的家庭关系和这操蛋的世界。当英雄自有其优越之处,在一切生活意义都泯然于烦恼时,至少你可以自恃高贵——简直太重要了。 高贵终结在在第十一天,他接到了一条短信。非常巧合,这又是一个暴雨的夏日。这城市总在夏天下雨,热浪来得潮湿而沉闷。他在那潮热中打开手机,看到市献血中心的短信通知。 血液不合格。 什么意思?他茫然地盯着那条短信。英雄的身份忽然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蝙蝠装失效的蝙蝠侠,眼睁睁看着哥谭沉入混乱的地狱。暴雨攻击着玻璃幕墙,水声嘈杂,永不断绝的天堂钟声。 愤怒姗姗来迟。 他用力捶了一把办公桌,只当听不见隔壁传来的抱怨嘟哝。他恶狠狠地盯着那条短信,试图找出些把柄——他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的爱心弃如敝履。这是不对的,绝对不符合规范。他得投诉他们。投诉信箱,投诉电话,打官司——那就没必要麻烦了。但是投诉,必须的。 他难得仔细地考虑着有关部门到底跟谁有关。献血中心,当然,就是他们的错。但主管部门在哪里呢?医院吗?医院…… 医院,他不常想到这个。他还很健康。然而他的确想到了医院,血液总是和医院联系在一起。这使他意识到一件事。这条短信不止意味着他的自我感动都是笑话。除此之外…… 不合格是指没通过检测。某种血液检测。 他们公司有员工年度体检,可视为苛捐杂税也同时是优秀的福利制度。取决于检出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他去了吗?他飞快地翻找着献血中心的电话。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周西桥先生,”一个冰冷的女声,语气客套而生疏,使他怀念献血车上那名年轻男护士,“您的血液样本不合格——不,我们无权告知您的检测项目。不行。是的,我们不能使用您的血液——不行,我们的确无权告知您的检测项目——” 像这样两三个回合之后,那冰冷的女声终于变得不耐烦:“行吧,您这是非问不可了。那我换个说法。请问您有艾滋接触史吗?” “什么?”暴雨轰鸣,他没听清。 “hiv,接触史,暴露史。” 凭什么呢? 他呆坐在格子间,一动不动,直到下班铃响起。似乎有谁叫了他的名字——或许是主管,想让他留下来加班——他没有回应。他浑浑噩噩地走进大雨中。暴虐的雨滴抽打着他的背脊,像生活本身在进行拷问。 凭什么啊。他没有做过手术,跟前女友每次都戴套——还是在她的要求下,讽刺——也没打过野食。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生活,他应该升职加薪,娶个漂亮多金的老婆,走上人生巅峰。他不可以感染艾滋。这不公平。他什么都没做—— 也许他做了。他悲观地想。三个月前,就那一次。脸颊上火辣辣的痛,女朋友的眼泪,暴怒的争吵和冷漠的控诉,分手,喝酒,醉醺醺地走出酒吧,被门口的混混打破头。 一道闪电劈开灰暗的天空,刺得他双眼灼痛。就是这个,打破头。他这三个月都没有性生活,那场斗殴是唯一的可能。酒吧门口的同性恋,行走的病毒库。他早该知道。他从小就是双,但从未如此刻一样深切憎恨着自己同的那部分。 电闪雷鸣。 他一直都是个好人。周西桥,一个绝无仅有的好人。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他手握世界的命脉,却一次次接受世界的伤害。他想。 是这样:一个普通文员,他无法真的做出伤害这个世界的事情,所以他的道德底线必须很高才被称为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2 好人。而……比如说吧,金正恩,他手握兵权和核武,只要没把核弹发射向五大洲,他都能被历史算作好人。就是这样的,做好事的当然是好人,但克制住没造成的坏事的也该算在内。 他有那样强大的、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一直选择做个好人,直到这一刻。 他觉得不公平。 周西桥决定做一件坏事。这件坏事的程度比世界上已有的任何一件坏事都来得深重。 他隔着湿透了的衬衫抚摸着自己冰冷的胸口。那里有一道伤痕,是上天给他的特权。他从没动用过,因为他听说每一次逆转未来都是一次毁灭世界。但他今天很痛苦,很难过。他情愿毁灭一个不公平的社会。 这不是因为他自私。 他仍然是个对社会有益的、值得更高评价与更优待遇的,好人。这个世界配不上他。他会去新世界当个好人。 第1章 周西桥,26岁。 周西桥,26岁。 我毁灭了一个世界? 他坐在咖啡馆,心不在焉地回想着。他刚刚进行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宏大的一次大屠杀。地球上一共出现过1000亿个人类个体,自然之主杀死了93%,剩下的全部死在他手里。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人。他尽力不去想这个,不去想那半年里出生的孩子、拯救的生命、一切幸福的好事。只要相信世界逐渐变坏,他便有正当的理由返回过去。 世界当然在变坏。至少对他,上一个世界太坏了。 他想,他的生活一团糟,都得归罪于三个月前的分手——不,时态错误。不是过去,已经是未来了,还剩五分钟。他跳转到了正确的时间。 或许也不止五分钟,他不记得了。她一直有迟到的习惯。不算严重,十分钟以内,往往是因为错估了化妆的时间。她的素颜不好看:眼睛小,皮肤很差,但化妆之后还挺漂亮的,仔细想想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女朋友。他都快忘了那天他为什么那么坚决地选择了分手。因为她的耳光?她又是为什么打他耳光? 大概还是那些事,冷淡、试探、嫉妒、争吵、交往中的摩擦,只不过他们摩擦得比较剧烈。如果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也许就不会分手,他也不会心中有气,喝醉了酒主动挑衅混混。当然也不会感染艾滋。 好的,他初步确定了自己该做的事。 她来了,迟到三分钟。 她带着一只白色的包包,放在大腿而不是桌上,这意味着她不打算待很久。他惊讶于这些他上次没发现的细节,更强的洞察力使得他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抢在她开口之前为她点了饮料和食物,都是她喜欢的口味。这几乎可以算作道歉了。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一直捏着包带的手指也松开了。过了几秒,她将包包放在了桌角的位置。 重来一次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他想。他决定把她当做新生活的标志——他会拥有美好的新生活,就是这样。 他没有负气而走,那一耳光也没有发生。他们磕磕绊绊地向彼此示爱、做出承诺,用那短暂的柔情与拥吻遮掩此前的不满。道歉、复合,一切顺遂。倘使深夜的他或她还有意不平,那些情绪也尽数屈服于**后的慵懒。 “我很累了,”她说,“我不想跟你吵架。我想结婚。” 于是他们结婚了。幸福的婚姻生活,所有负累被乘以二再不均衡地分为二人份。她为他生下一个男孩。那孩子太调皮了,趁她出差爬上了篮球架,然后跟着篮筐一起摔了下来。他在医院排队缴费的时候听到一些闲聊,说哪位好护士摔下楼梯需要护理,说哪家好医院被疯子持刀砍上门,又说哪个好人成了献血时发现艾滋感染的倒霉鬼。 真惨。他想,幸好他将时钟拨回了三个月,幸好现在惨的不是他。他为那活不过45岁的倒霉鬼感到遗憾。 他想当然地觉得他的平凡生活能轻易延续到寿终正寝,然而他自己也没活到那个倒霉鬼的年纪。 有一天他开始收拾全家人的保单。那是在他44岁的后半年,因为从45岁开始他需要更换险种。他翻阅着保单明细,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血型,一种直观的遗传方式。他是a型,她是o型,a+o=a/o,他的中学生物还没忘光。可儿子是b型血。他从没考虑过这个。之前他不知道她的血型,只知道是“熊猫血”,他以为那可以解释一切,可搜索结果告诉他熊猫血是不影响abo血型的。 他撒了个小谎,带着儿子去了医院。17岁的小伙子正处于叛逆期,一脸不耐烦地采了血,还嘲笑他是中年危机。他没兴趣跟儿子聊天。从青春期开始他们就没有和谐的父子关系,更何况此刻怀疑啃噬着他的内心。“儿子”,这位家庭成员出生在他们结婚之后十个月,完美的时间。他几乎按捺不住怒火。 他焦虑地等待着,直到一周后收到了鉴定中心的电话。 那天他和她都在家,他接完电话,脸色阴沉得像夏季的雷雨天。他对她怒吼着,拿出了所有恶毒的诅咒和羞辱,又在羞辱中感到一丝快意。终于有正当的理由让他吼叫,日常生活中一直被压抑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揪着她的衣领,而她奋力地挣扎。他觉得自己还没开始使用暴力,不过男女体质差异很大,对于暴力的定义恐怕也不一样。她开始尖叫,那呼救声令他焦躁。他试图捂住她的嘴,而他们的——她的儿子正于此刻出现在玄关。 锄强扶弱,弑父娶母,俄狄浦斯的优秀品质。17岁的小伙子没轻没重,操着一只玻璃花瓶打得他不省人事,仿佛他是什么哥斯拉怪兽。 及时治疗不用指望,最后的送医也只作为减刑的砝码。医生认为他有可能作为植物人,终生躺在病床上,但仍有很大的希望被手术唤醒。他漂浮在半空中,奋力在手术知情书的的签字栏比划自己的名字——医生当然是看不见的。医生等待他家人的意见,而妻子阴沉地看着肉体陷入昏迷的他。 “保守治疗,”她说,“他有保险,我们不缺钱。植物人不是问题,我只希望他活着。”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动人的,如果不考虑她嘴角冷硬的线条。 她知道他知道了,而且她知道他不会原谅她和她的儿子。她希望他永不醒来。 他落回那具身体里。他想,这个世界也是不公平的。 第2章 周西桥,25岁。 周西桥,25岁。 杀死上个世界的所有人不需要原因,但回到这个时间点的确有其原因。他的妻子——前妻——在那场对峙中用尖叫与嘶吼说出了她漫长的出轨史。他不知道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谁,但他至少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蹲点。 他监视着她,他的妻子——前妻——女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3 朋友。 监视是一项专业技能,需要培训和一丢丢天赋。他毫无基础,学得很慢,但非常用心。他在她租下的卧室里贴满了微型摄像头,然后意识到她其实也可以出去开房,于是又开始往她的包里放东西。 她发现了几次,都被他用些胡编乱造的理由糊弄过去了。他看得出来她在生气,并且有了戒心,不过他不怎么在乎。 他最接近的一次追到了旅馆的房间门口。说实话他不知道她是自己去的还是跟那个假想敌一起,但她背着他开房间,这本身就值得他问罪。从来就没有恋情里火热的嫉妒,驱使他的是一股冰冷的恶意。捉奸,暴露她的不贞,然后潇洒离开——他想要的是不是悔改,是纯然的报复,与报复之后独属自己的新生活。 他冷静地点燃一根烟,横刀立马站在那蓝胡子的秘密门前,酝酿好了一切的情绪,就等着踢门那一秒。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个裁员电话——准确来说,是一个通知他自行辞职的电话,为了避免发放裁员的补偿金。“你旷工太久了。”主管义正辞严地指责,并开始絮叨一些公司章程和他本月的打卡记录。他心烦意乱地回复了几句,觉得这细枝末节的问题比起此刻潜伏在他内心的阴森巨兽简直可笑。 “我会走的。”他说。而主管还不肯停下。 “我他妈自己会滚!”他怒吼着挂了电话,一拳擂在门上,那扇房门竟应声而开。 她站在门内瞪着他,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以及一顿冷漠的控诉。自私功利已经不是她的重点攻击对象了。跟踪和暴力倾向,她歇斯底里地控诉着生活中的白色恐怖,仿佛只有他无理取闹,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分手,必须分。” 她怒气冲冲地说。这明明应该是他的台词。 分手、失业、甚至行政拘留——因为她报警了。都是坏事,那又怎么样?去他妈的。他的报复失败了,至少他的确得到了解脱,即将奔向新生活。 就好像作业是三道数学习题,你明知前两道都做错了,但至少是做过了,心中便有理由轻松了三分之二。 剩下三分之一在他找新工作时跌在了他肩上。 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父母在他17岁时就离婚了,母亲独自居住,身体一直不太好。他平常每周都会回家看望她,然而这几周他忙于监视前女友,没去照顾母亲,直到接到医院电话,才知道她的身体又出了毛病。 他从小被丧偶式抚养长大,跟母亲关系很亲近,接到电话后便匆忙地赶去陪护。母亲从没有病得这么重过,他长期待在病房陪护,什么都不会,手忙脚乱,疲惫至极。 最疲惫的是在那些慌乱中他还要应付母亲的询问,关于女朋友,关于工作。那些询问即使在平时也令人不快。他焦躁地解释着,讲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温情脉脉的家常也变成争吵。 他摔门而去,站在医院的门口,想他真是讨厌这些。讨厌医院,讨厌一场夏季的暴雨。 他买了包烟,潮湿的水汽使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烟头点燃。吸烟是他本次回到25岁后才学会的,跟踪时总得来一根才能压抑心中咆哮的怒兽。它在吼些什么啊?哪儿来的那么多愤怒饲喂它呢? 他跌坐在湿漉漉的露天长椅上,按住了冰冷刺痛着的额头。 回病房的路上,他一直考虑着道歉的事。这件事绝不是他的错,但他或许应该为自己的粗暴和争吵道个歉。她其实没有恶意,她只是不知道。谁都不知道,秘密是他自己的。 如果她非要问,他就说。说一点儿,分手、辞职什么的,不说全部。等他耄耋残年、行将就木的时候,也许他会说更多。 他做好决定,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他期待着一声招呼,可听见的却是一声惊雷:“就是他!” 那声如洪钟的正是隔壁床的病人。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蓝制服和警察,和属于母亲的那张空荡荡的病床。 班房,熟悉的班房。 这回他是全然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有些极坏的预感。门外匆匆来去,没人肯应答他的询问。秘密是所有人的,除了他。呼吸间每一口空气都越来越冷,他双手抱头,感到一阵恐惧。 “二进宫了吧,之前是跟踪女朋友吵架打人的。” 他坐在审讯室,对面的警察射来毫不客气的嫌恶视线。先验概率,或者说偏见,往往是侦查中不可避免的问题。 “这个时间,你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必须回答这个?他是嫌疑人吗?什么的嫌疑?母亲呢?她在哪里? “说啥?你在外头吸烟?大雨天的你在外头吸烟?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 他茫然地张望着,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警察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别他妈装蒜!” 他不值得这个。 质问的声音遥远地响起。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而他听若未闻,双眼红肿,盯着不可见的命运。痛苦与痛苦叠加,他全然无辜,却失去而又受冤,这是怎样的道理?这不公平。阴暗的班房,鄙夷的目光,被痛苦与自责啃噬的内心…… 汗渍沾湿了前襟,他隔着t恤,颤抖着抚上胸口的伤疤。 第3章 周西桥,18岁。 周西桥,18岁。 他坐在志愿填报的电脑前,手指隔着屏幕抚触着浩繁的专业类目。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昨日人生已如字面意思地被他扼死在上一个世界。他不会再选择会计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那表格便被提交到了智慧的云端。 他成了一名护理专业的全日制本科生。 其实这是个意外,他的第一志愿是同校的医学专业,但他记错了自己的高考成绩——这世间来来去去,高考对他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男孩子学护理?一路上都有人对他行注目礼。他于是意识到这工作的社会认可度比较差。但他仍然觉得护理不错。这是他三次轮回以来内心最平静的一次。他明白这次轮回的意义所在——他将和母亲相依为命。 一次崇高的轮回,关于亲情,关于感恩,关于尊敬生命。 实习时他选择了本地的医院,方便同时照看母亲。他勤学好问,手头熟练得宛如十年护理经验,脑袋里还思考着临床知识的问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那自信纯粹建立在自身的广博上,因而更为坚实。 这是难得的一次正确轮回,他想。母亲的身体状况很好,他也有了自我实现的道路,尽管不受社会重视,至少还有部分友好且尊敬他的病人与家属懂得感激。他甚至开始了一段隐秘的罗曼蒂克感情。 网恋,纯正的柏拉图网恋。他与那位陌生的女士聊得相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4 当投契,她有着他喜欢的娇憨与偶尔的小脾气,他总是容易被这些细节打动,尽管他已经预知细节将被漫长的生活磨灭。 他们还没有交换过照片或视频,他不着急。经历过那么漫长而破碎的轮回后,他不希望自己仍然是那个会被皮囊所困惑的肤浅男人。 医院是特别之处。他在医院里奔走,看尽人间百态,听说过献血时检出艾滋的倒霉鬼,也遇见了被儿子打成植物人的可悲父亲,甚至目睹了一场持刀进病房砍人的暴力事件。那犯人起初被认为是病人家属,后来又被翻案发现是陌生人的无差别犯罪。 一半的社会新闻都发生在医院,医院的工作使他在半个世纪后决定走向成熟。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定在某个周五的晚上。约会,这词语里饱含着期待与温柔。他开始构想两人愉快的会面、恋爱、结婚、乃至相依相伴的一生。天知道他们才在网上认识了不到三周。 他或许有些着急了,因为他是作为拯救者出现的。她有个不那么温柔的男朋友,非常自私、嫉妒且暴力。她已决心分手,但需要他的保护。这依赖的视角简直令他兴奋。 崇高是好的。如果同意幸福最大化而忽略康德的问题,他为崇高而兴奋也是好的。非常好,完美的相遇。 然后他在咖啡馆见到了她。 迟到了三分钟,白色的包包先是搁在大腿上,然后放上了桌角,细长的手指略显紧张地捏着包带。她妆容精致,非常漂亮,仔细去看才会发现眼影与粉底遮盖之下眼睛与皮肤轻微的缺陷。 还能因为什么呢?熟悉的娇憨与小脾气,细节,细节是不会撒谎的。他所预见的磨灭必然将发生,以尽可能残酷的方式。他倒抽一口凉气,陷入了惊愕的呆滞。 或许出于紧张,她没发现他的走神,一直在抱怨现男友的精神问题。那人绝不止是多疑,紧迫的跟踪令她窒息。暴力倾向,白色恐怖,她几乎流下泪来。她的生活再没有自由,没有权利,仿佛一件私人物品。她多么无辜啊! 她不求更多,只希望他陪她去谈分手——或许报警,她说。 他的心随着她的话语裂成两半,一半是那个拯救者,填满了对这个可怜女人的同情;另一半什么都没有,空荡如黑洞。那黑洞渐渐扩张,吞噬了一切。 报警,他想,的确如此。每句话都鲜活复现了他的上一个轮回。新生活,哪儿来的新生活?审讯时叠加的痛苦再次来袭,出轨、分手、报警——她是怎样对待他的呢?然而他又怪得了她什么? 他茫然地回应着,都记不起今夕何夕。她终于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这里毕竟不是法国电影的拍摄地,没有从天而降的浪漫义人。她失落地垂下眼睛,提议离开。这话于他无疑是一种特赦。他推开桌子,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去,甚至没注意门外的暴雨。 盛夏总是这样,闷热潮湿,瓷砖地面被雨水浇得湿滑。他一往无前地冲出了咖啡馆的楼梯,像一位滑稽剧演员,徒劳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脚。 尖叫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帘。 他醒在熟悉的病床,身上是熟悉的医疗器械,只是感觉不到下肢熟悉的触感。他知道的,再好的护士也难以护理自己。 他默然地盯着纯白的天花板,能活动的那只手掌轻轻抚上病号服的前胸。 第4章 周西桥,17岁。 周西桥,17岁。 这是一次仓促的屠杀与轮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逃避。 他窝在沙发里,试图把自己想象成一颗土豆。顶着满脑袋叶子,等待光合作用。可是没有光。他蔫得合情合理,手臂和小腿支楞成奇怪的形状。一颗字面上的沙发大土豆。 “你,跟我去医院,”父亲说,“我们要更新保险。” 这时候他父母还没离婚,不过快了。他把脑袋埋在膝盖里,整个人扭曲成更加奇怪的形状。他去过这次体检吗?似乎去过,又似乎没有。穿来呀穿去啊,他记不清了。 他趿拉上凉鞋,动作迟缓地下楼。父亲转头跟他说了两句话,关于学习还是什么的,他只当没听到。反正从他的叛逆期开始,两个人关系就一直不好。父亲很快放弃了聊天的企图,心事重重地开着车。他盯着手机,试图从黑屏的倒影上找出来什么。 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次简易的体检,虽然采血的步骤跟平常不一样,但也很快结束了。父亲似乎还有别的项目,仍抱着检查单呆然坐在长椅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想,这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吧。在某个轮回里他也体会过。他没注意他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不过父亲还是没理他。好吧,看来他们就是关系不好,不是单向的。他没打招呼,自行打车回了家。 之后的几天他都在补习。如果他轮回时更理智一些,也许会选择去18岁之后,免得再经历一次高三和高考。他不知道那是否可行,轮回有诸多限制,而且不怎么精准。似乎他只能往前、再往前、一往无前。 周西桥,一往无前。听起来像跑鞋广告。他想象着自己沿着交叉的铁轨飞奔,仿佛当真回到17岁,对什么都看不惯,唯有一腔热血,天真烂漫。“啪”。他比了个枪的手势,那飞奔的小人便倒下了。他忍不住笑起来。 “周西桥!”教鞭抵着他举枪的手腕,压回桌面,“做你的练习卷!” 他早出晚归,偶尔待在家过周日。家里的气氛有点儿压抑,最近父亲竟常常在家,且似乎在与母亲冷战。冷战和吵架都不新鲜,他们从来不是感情融洽的模范父母,没离婚大概都是怕面子不好看——或者是因为懒,凑合。他结过婚,他懂得,也不想苛责。 随他们去吧,他叼着铅笔头,心不在焉地想着,没多久就该离婚了,他会跟着母亲的。他知道事情的发展。 然而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得怪那场夏日的暴雨。他的记忆里没有那样一场雨。补习班因暴雨提前下课,他一路淋着雨飞奔回家,裤脚溅着整条街的泥。他推开门,还没来得及踩掉鞋跟,便听到了客厅里的一声尖叫。 母亲的尖叫。 他头皮发麻,一瞬间脑袋里只有某次轮回里空空荡荡的病床和冰冷阴暗的班房。那尖叫如同无形的手,蹂躏着他的神经。他必须做点什么。他的双眼下意识地搜寻着武器。 茶几上有只玻璃花瓶。没有花,这个家里一直都没有那样精致的氛围。 他操起那只花瓶,狠命地砸在那个施暴者头上。一下,再一下。 他们说一下是正当防卫,再一下是防卫过当,第三下就是故意伤害了。他不知道他们说得对不对,但他的案子的确是以防卫过当的罪名起诉的。父亲变成了植物人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5 ,一直躺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他听说这个消息时总联想起沙发上的大土豆。 在未管所的日子很无聊,白天有24小时那么长,晚上也一样。他过得按部就班,甚至没想起来轮回的事,似乎痛苦的阈值已随着生活的磨砺而渐渐提高了。 若即若离,摩擦,接纳,融入。个体变成群体的一份子,在某些方面变好,在另一些方面变坏,自由意志融化在集体意志里,“哒”,消失了。他们聊天谈笑,字眼脏得不得了。新的价值建立在罪行上,强大值得赞美,心狠更是无坚不摧。金字塔的顶端属于最疯狂的人。 谁?一个疯子,非常疯,但不是真的疯。 做了什么?不清楚,他不讲话。据说他砍了很多人,都他妈是不认识的人。 在哪儿?就咱们市,一所医院。 这八卦太过耳熟,使他辗转难眠。 一个又一个漫长冰冷的夜晚,他在浅眠的凶猛梦境中屡屡惊醒,睁着眼回忆过去和过去的过去,那些情景逐一浮现,又自发地重叠起来,全都似曾相识。 他是父亲,是儿子;是护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霉鬼,是犯罪者……就仿佛他的故事只围绕他发生,一切角色都是他自己扮演的。 他想。这假设太荒谬了,他必须以亲身经历排除它。 第5章 周西桥,13岁。 周西桥,13岁。 初中一年级,他半是随机半是刻意地选择了这个时间。刻意的部分是因为这一年他有一个选择,关于寄宿。 13岁时他才那么一点高,他自己都不习惯。他到了宿舍,放下书包,慢慢展开自己的铺盖,就像展开一段从未接触过的未来画卷。 然后他纵身投入那画卷的怀抱。 他开始认真读书。认真读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起初他有些急功近利,试图迅速从那海洋里拣出解释一切的那根针,可怜进度总是不尽如人意。然后他渐渐学会享受学习本身。 他是知识的容器,思想的芦苇。他像十万吨级货轮般吞吐着信息,脑海里装着须鲸的滤网。 他变得不苟言笑,因为他开始了解社交的机制与技巧,还有最原始的目的性。有些人越了解越如鱼得水,有些人则相反。他属于相反那类。他不想考虑概念对象的实际效果。没有效果。拒绝经验,拒绝实用主义。 他能毁灭世界再躲回过去,他的存在遍布整个世界,这可不是实用主义帮得上忙的。 神学、哲学、数学,和除去行为学之外的社会学,也许还有一丁点儿理论物理学。都混搅在一起,就能得到一份无用之美的配方。他的思考漫无边际。数学领先这世界五个世纪,物理领先一个半,神学、哲学和社会学,难以估量。至于他的超能力领先多少?算不出来。 人类的大脑呻吟着,不堪文明的重负。周西桥啊周西桥,你为什么是周西桥呢? 他的思考从中二延续到高二。学校生活给了他最大的自由,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与思考:课上、课下、深夜**后的虚无感中。他的思考让他确信世界运作的方式:他,即万物。 有时候他会猜想,如果他能回到受精卵之前,会不会转换性别成为一位女性。那会补足他的缺憾——他尚未成为自己的母亲和前女友。或许那也是一种新的生活,他平和地想,那些冰冷的芒刺如此微小,比之浩瀚文明。 他学了一些高等代数,又转向量子场论。路径积分,重整化,还有费曼图。他从费曼图了解到约翰·惠勒的单电子宇宙假说,那通半个多世纪以前的电话。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电子作为基本粒子的同一性,说能量和方向,说产生和湮灭,说时序。说所有的那些电子是同一个电子,在时间中穿梭来去。 所有的都是。周西桥是父亲,是儿子;是护士,是病人;是施暴者,是受害人;是倒霉鬼,是犯罪者…… 他漫无边际地游荡着。来是电子,去是正电子,cpt对称性完美践行。一个周西桥,要有一个周东桥。如果观测到的周东桥太少,可能要怪他们都富集在质子里。为什么?得问惠勒。可是他死了,他没有活在周西桥的时间线里。 多遗憾呐。 他并不是真的遗憾。他畅游在思想实验中,除了快乐再体味不到别的。一个质点,一只真空中的球型鸡,一个绝对理性人,还有一些哈耶克和一些凯恩斯。诸如此类。 哲理是凝练的思考,他的经历使他成为世界上最容易建立同理心的个体,不需要任何道德理由。花也是他,树也是他,佛也是他,对谁施加伤害都如同掷出一柄回旋镖,去去就来。那人行得慢,是他天生跛足;那人不抬头,是他肩负枷锁。他体悟了至善,即将自拟割肉饲鹰的佛祖,拈花而笑,对一切再无畏惧。 世界是他掌中旋转的地球仪,有条不紊。他这样以为。 然而世界并不是这样的。世界是失控的混沌,臣服于任何一只扇翅膀的蝴蝶。 那蝴蝶飞在高中三年级,周西桥的17岁。他在学校图书馆接到警察的通知电话,母亲在反抗中杀死了父亲。 第6章 周西桥,7岁。 周西桥,7岁。 从上一次轮回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回忆会受当前年龄的影响。25岁时这效应并不显著,18岁时他的思想已开始受限于发育中的大脑前额叶,13岁的他大脑像一团容易捏塑的海绵,神经网络切断又搭起一座座桥梁。 而现在,他回到了童年。他变得多动而易忘,搞不清轻重缓急,只有那些轮回时最重要的念头还盘桓在脑海。他趁母亲出差,牵着那位常年缺席但暂时还对他有温柔笑容的父亲,主动去做了亲子鉴定。一切都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能用暴力泄愤。 父亲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和母亲迁居到新家。他偶尔还是会去爬篮球架,但动作比许多年前更为小心。他弯着膝盖倒吊在背面的架子上,身体随着风轻轻晃动。荡啊荡,那头颅在不存在的维度敲响了天堂钟声。 他都不记得第一个童年是什么样的。也许不像这样,断断续续地思考,获得新的同时也失去旧的。 他开始记日记,一个崭新的习惯。他怕忘记得太快,也怕记住的太多。他把一切托付给那个带锁的日记本,让它成为蹦极时的安全锁。非常便宜、非常不可靠的安全锁,却奇异地令他感到安全。 他变得擅长打架。不是混不吝的那种,只是简单的擅长。那些本能的回忆让他比一般小孩子更有分寸,知道哪里致命,哪里会痛。锥心砭骨的痛。经常有人冲他挑衅,因为他个子小,或者他沉默孤僻,或者他没有爸爸,或者什么都不因为。那些人最后都很痛,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6 大概比他痛两三倍。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痛,一丁点儿都没有。他对痛苦麻木。 有架打则打,没有就照顾母亲、发呆、或者跟男人**。他在双的部分里选择了同,因为青春期的叛逆欲望依旧存在。这世界喧嚣骚动,他需要为自己制造一些沉静,譬如在结束的尴尬沉默中点一支香烟。他们有些介意他年纪小,有些不介意。他自己不介意。他的皮囊刚刚成年,灵魂却已经苍老衰败。 有一段时间他刻意忽略从前,不去想这轮回到了何处,他又成为了什么。后来有天他路过那条熙攘着酒吧的长街,从玻璃倒影里看到自己。 哦,他是那个混混。那个传染艾滋的同性恋。 正如他所想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将由他自己扮演。所有年轻人,老人,穷人,富人,男人,女人,健康人,病人。他是病人,是病源。他终究还是患上了艾滋,命运就是不肯放他轻松。初入征途的轮回乃至现在的一切,意义土崩瓦解。 以后的以后,他会变成什么呢?他想起那个持刀进医院砍人的疯子。等他毁灭了足够多的世界以后,等他对屠杀足够麻木以后,他是不是真的会去杀人?他对着玻璃倒影,轻轻吐出一口烟。 某一个夜晚,在一切游荡的思想沉睡以后,他梦见大地是他胸口的伤疤,许多铁轨横亘其上,延绵向群山。他在梦里沿着铁轨奔跑,试图捉住那切换铁轨的扳手,“吱呀”,那操纵杆已缓慢地倒下。 他忽然很想见见自己,这片荒野上最初的旅人。 时间过去太久,重新生长的大脑记不清楚失恋的日期,他只好在那家酒吧门口枯等了好几夜,齿间叼着一根未燃的烟。等他终于跟自己重逢时,夜已经很深、很凉了。醉酒的失恋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形如挑衅。 一场街头斗殴一触即发,但是他问:“你想喝酒吗?” “……什么?” “喝酒,”他说,“你他妈不是刚失恋吗?” 他们友好地喝了一顿酒,没有打破对方的头,没有谈起艾滋、失恋、或是胸口的伤疤。他们沉默地喝酒,像一对古怪的好友。 年长的那个他一直在哭,流泪、啜泣、抽噎。但他明白那不是因为逝去的恋情或者离开的恋人。很少有人真的拥有爱情,他不是那幸运的一员。他的哀悼是自省的一部分。至少有一句话被她说对了——那时的他,的确是自私而功利的。 当然,自私功利不是什么坏事。那意味着他还有一个目标,至少强于漫无目的地游荡,强于温和走入良夜的无望。 他晃荡着自己的酒杯,一千种意义碎在水波里。 年长的他在午夜前就回去了,他知道那个他得准备明天的工作。工作,一种沉重的负担,一种闪耀的尊严。他竟有些羡慕。他该负担点什么呢?他能负担些什么呢? 回到家里时,母亲已经睡着。他放轻了动作,站在洗手间刷牙,幻想着牙龈渗出一丝粉红色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来了。洗漱的声音没有吵醒沉睡中的母亲,却吵醒了他自己的忧虑。他们家从来不是精致有序的家庭,就连父母离婚后也不是。他们共用餐具,而他不想把病毒传染给任何人。 他决定去做个检查。 他以为他看得懂这张报告单,但他似乎理解错了。怎么会是阴性?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他等待了两个月,又测了一次。 他没有得艾滋,窗口期之后测也没有。有什么事搞错了,他想。 他去挂了第三个号。 “你这两份报告单,医生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那个同样被他扮演过的男护士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这回他的工作地点是门诊而不是科室,“我不知道之前你在哪里做了测试,没听过艾滋病误检率还有1%吗?血站?血站都是怎么严格怎么来,假阳性20%都不稀罕。” 一个熟悉的名词,假阳性。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次轮回学到的知识了。他握着检查单回家,从床底下翻出那个带锁的日记本,慢慢整理着思绪。假阳性。假·阳性。在原先、最原先那个世界,没有任何轮回的时候,他做过第二次检查吗? 突兀的短信,匆忙的电话,潮热的暴雨,然后是抚上胸口的手—— 他毁灭了六个世界,经历了六个世界的痛苦,是为了什么啊?世界荒诞而无意义,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愚蠢。他活在多幕的滑稽剧里,一位弄臣,命运是主君。目的地悬在高空,而他尽心竭力潜入深海,一次又一次窒息,每呛一口水都喝下一公升的愚蠢,等被轮回甩到岸边,再吐出同样分量的羞愧。 他想回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想回去。 第7章 周西桥,0岁。 周西桥,0岁。 在某次轮回——大概是寄宿那一次,他记不清了——他认真思考过回到0岁是什么样的感受:新鲜的大脑灰质,未完成链接的桥梁,未来蕴藏着无限可能。他将往何处去? 现在他知道了。 他没有寄宿,父母离异,读会计专业,交了个女朋友又分手,挑衅酒吧门口的混混结果被打破头,献血,假阳性,夏日暴雨。他隔着湿透了的衬衫抚上自己冰冷的胸口,然后那阔别26年的回忆一拥而上,与大雨一同将他淹没。 他跌落。积水的路面砖不足以承载,他跌入泥土、地壳、地幔、地核,被分解成氢与氧与碳,被抛出奥克洛的天然反应堆,升到高空,又随着暴雨降落在这城市之中一座跌坐在地的人形雕塑。 哦,他想,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拯救了世界?从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毁灭里拯救了一切。 他又回来了,成为这不公平的世界里一粒不可见的微尘,落下这不公平的暴雨里一滴不可见的泪。 他请了个假去医院查血,次日出结果。 这本该是焦灼的一天,他却只想在街上闲逛。有什么值得期待呢?好的结果,没问题;坏的结果,他经历过,所有的痛苦都稔熟于心。那颗心已包裹了坚硬的角质,外来的伤害将被麻木所抵挡,不能够伤害他分毫。 他沿着那条路漫步,从医院走去公司,从公司走回家,又从家走去医院。 他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中午出门取盒饭的男护士,穷困潦倒的失业者,行色匆匆的中年人,神思不属仰望天空的中学生……他与他们擦肩而过。今天没有下雨,他的t恤里鼓胀着夏日的风。 第三次路过时,他注意到了站在医院门口的那个打破头的混混。对方吊儿郎当地站在角落,耳朵里插着耳机。烈日炎炎,他就那样古怪地暴晒着,没有走进玻璃门的意思。他过了一会儿才看清对方胸口反光的保安章。 原来不是个混混。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7 医院的临时保安,在他扮演混混的那次轮回里,他也见过这份招聘启事。持刀砍人,这事儿似乎还没发生,所以这次招聘的安保人员薪水低如义工,低到他那时候根本没想过应聘这份活计。那事儿是因为没招到人才发生的吗? 好在那年轻人已站在这里。他们相遇并斗殴的那条酒吧街上,临时服务生的价格都能比这里翻上五倍,他可以身着紧身皮裤待在有空调的室内。然而对方只是站在这里,烈烈骄阳下。他惊讶于这身份的变化,暂且躲进了阴暗处观察,见那年轻人站姿随性,目光却警惕地关注四周,专注于守卫身后的建筑。 这位年轻的他,原来是个义人。 三个月之前他们打了一架,头破血流,不过那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他不记得,他不在乎。他只想找个人喝酒。他耐心地等到保安换班之后,扬声叫道:“嘿,要不要去喝酒?” 显然那场斗殴在对方那里记忆犹新。那年轻人眯起眼,警惕道:“干嘛?我不卖屁股。” “没让你卖。”他说,“你下班了,我请你喝酒。就这样,义工先生。” 于是他们真的去喝酒了。 熟悉的酒吧,熟悉的座位,对换的身份。他喝了很多,却不像年轻时那样容易醉。他喝酒时自有静谧的思索,他的酒伴却厌倦了相顾无言的沉默。 “说点什么,”那年轻人催促道,“就随便说点什么。” 可他有什么好说的呢?真相被酒精和趣闻托举着,从鼻腔呼出,弥漫在空气里。他一眨眼,睫毛上便站着一幕轮回的回忆。 “我杀了人,很多人。”他说,“六十亿,七次……辉煌的功业。” “辉煌,”他的酒伴将这告解误认作黄色笑话,他嗤笑道,“是挺辉煌的,听起来你的精子质量不错。” 他宽宏一笑,无心纠正。他继续道:“我毁灭了世界。也是七次。” “‘也是七次’,”他的酒伴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你信基督?还是喜欢七这个数字的仪式感?” 他怔了一下。为什么是七次?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就,只管继续吧,”他的酒伴说,“喝酒的故事,又不是非得编圆。” 是的。他想,他的人生也根本编不圆。没有明亮的、纯粹的、圆滑的界限,没有笔直的、康壮的、线性的时间,之欹之疏之曲,这一院的病梅呀。 “后来,”他说,“后来我发现世界上的人都是我。每个人都是。” 对方挑起眉毛:“每个人都是你?” “全都是我,”他望着年轻人,从中看到上一轮回的自己,“他妈的全是我这种人渣。世界还会好吗?” 他的酒伴却只把这质问当作醉话,继续问道:“我也是你?” “你也是我,而且我也杀过你。”他说,“六……不对,七次。” “是么,那么那个我已经死啦,没理由在乎。”年轻版本的他说,“奥卡姆剃刀,滋滋滋。” 他怔了一会儿,惊讶地盯着对方,好像他说了什么警世恒言。年轻人揉了揉鼻子:“干嘛?” “你是个经验主义者,”他说,“而我——曾经的我,你那个版本的我——信仰理性。” “哦,完美的逻辑不自洽,恭喜你成功推翻了自己的科幻理论。”年轻人嘲笑道。 又一阵沉默。年轻人不耐地“啧”了一声:“故事呢?还没讲完吧。” 还没讲完,还没发生完。他说:“还没编完。” 年轻人笑了起来,举起杯子:“好吧,不论如何。谢谢你提供了酒精和笑料。”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说。 “你请我喝酒,告诉我该说谢谢的是你?” “我请你喝酒,该说谢谢的确实是我。” “你猜怎么着,”对方眯起眼,“我觉得你想泡我。” “你对这个怎么这么敏感?” 年轻人哼了一声:“屁股翘不能怪我。” 他看了一眼,配合地吹了声口哨。 “你真不是想泡我?”对方怀疑道。 “不是,”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屁股,“暂时不是。” “最好不是,”年轻人狡黠一笑,“按你那个全世界都是你的理论,你看上我是在对你自己发情。不过我怀疑你那个版本的我有没有你这么神经质。”他轻佻地拍了拍那怪人的脸颊,冰凉的手指划出一道凝结的水痕,“怎么样,人渣先生?你去医院当义工了吗?” 人渣先生没有回答。 他将额头抵着冰凉的酒杯,脸埋在手臂里,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吧,我曾以为一切靠打拼,功利主义至高无上,我有资格鄙夷所有不如我的人;又曾以为一切都是际遇,同理心能解决一切……顺便一提,我那个版本的你,的确没有应聘医院的守门人,毕竟时薪还不够买个冰淇淋。” “够的,”年轻人嘟哝着,“冰棍儿,两根。” “‘两根’,”他无意识地重复道,然后吃吃地笑了,“骰子的点数肯定有哪里不一样。我没有你的道德,也没有你的恶意,没有你的乐观,也没有你的缺陷……” “并且也没有这么翘的屁股。”他补充道。 “……嘿!”原先默不作声听着的年轻人瞬间翻脸,“我不找ons。” 他笑起来,这回是真的觉得有点儿意思。他问:“长期呢?” 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交往中的对象?” “分了。” “……可以考虑。” 年轻人的屁股确实很翘,醉酒后泛着浅红的健康肉体比上一个轮回他自己那份好看多了,不过他还是没做。旅馆房间狭窄而凉爽,他给对方盖上被子,坐在床脚,轻轻地哼歌。 ——渡过愉快的一晚,敞开心灵,接受命运,与自己和解。听起来是一个浪漫而温馨的结局。 但他没有那样做。 “你记日记吗?一个带锁的日记本。”他说,“我猜你没有。但如果你有呢?” “你就不能忘掉那个科幻点子吗?”年轻人闭着眼睛控诉道,额头上盖着解酒降热的毛巾。他的杰作。如果说他在那些轮回里学会了什么,那至少有一项是他学会了照顾人。 “不行。”他自嘲道,“忘掉一切的我,你可看不上。告诉你吧,那个我大概就是三个月前那么混蛋。” “……好吧,那确实太混蛋了。”年轻人同意道。过了一会儿,他呻吟起来:“可是你在等什么?你把我带进旅馆,脱了衣服扔上床,然后一直等到现在!” 等血液检查结果。他说:“等我想通我的科幻点子。等我变成你——或者变成我。” “告诉你一个简单的办法,”对方恼怒道,“跟我睡一辈子,你自然会变成我,连打鼾的声音都一样。” “噢。”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魂之轮回 作者:芥末君 分卷阅读8 他说,“那你先睡,鼾声尽量大点儿,我学习一下。” 年轻人扯过额头上的毛巾摔在他脸上,翻身睡了。 他独自在黑暗里多待了一会儿,捡起毛巾,进了浴室。淋浴喷头下起另一场闷热的暴雨。 如果这次艾滋检测的结果仍然是阳性怎么办?他对自己冷笑了一声。氤氲的水汽里,他轻轻一搓,胸口那形似伤疤的痕迹便再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一篇实验性质的脑洞文。 唉,我也知道这篇文很奇怪啦,但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寄几呀。写完之后骄傲了一阵子,结果想起来好像《你们这些回魂尸》就有全世界都是“我”的脑洞了_(:з」∠)_六十年前啊!不愧是海因莱因大佬,输了输了。 具体到文章上,有些地方灵光一现还蛮喜欢的,但大部分地方就……确实挺辣鸡的。水平不足orzzzzzzz 这篇在各方面都使用了超出能力范围的写法,包括题材、构架和文风,有种捉襟见肘的局促,我自己写完再读一遍都觉得很不满意。 要拿一篇不满意又很喜欢的文怎么办呢?就,想办法写得更好吧! 分卷阅读8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