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业招感》 分卷阅读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 书名: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贺喜 文案: 反三俗而不得,求清白而不能。 倒霉竹马多年重逢后卷入命案的故事。 cp:背锅专业户弱攻x大案体质警察弱受 文中地名均为化名。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园,许归宁 ┃ 配角:闻杰 ┃ 其它: 第1章 序章 二零零四年夏天,沈国莉一战成名。 当时的四中运动会,她作为女子排球队队长,穿了件《红蜘蛛》里美女罪犯会穿的红吊带,烫了长卷发。这种打扮是当年的小城潮流,但很难说,到底是她在追逐这种潮流,还是她本人正引领着这种潮流。 排球场外,她哥哥沈国荃在跟前桌向园说话,后者刚在小卖部花五毛买了根棒棒冰,可以掰成两半那种。 他们俩在观赛——康明正抢篮板。 沈国荃说,康明这是打球还是杀人啊。 向园说,上回和他打球,他差点没把我脑袋拍进腔子里。 沈国荃说,谁让你谍他去游戏房? 向园说,到底谁在造谣?真不是我告的密。他拿棒冰指向沈国莉,你妹那是打球还是杀人啊? 在她四周,男同学们惊叹连连。 沈国荃怪笑道,你懂个屁,这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叫夫君骨髓枯”。 裁判哨长鸣一声,康明因撞伤对方一人而被罚下。 康明怒气冲冲下场,瞥见沈国荃和向园,他一个大鹏展翅滑翔过来,两条膀子压到沈向肩上,二人皆咧下嘴以示痛苦。 康明呲牙咧嘴道,园儿,棒棒冰快分我一半。 向园架起膀子甩开道,分屁,就知道占我便宜。 向园逃离康明之魔爪,埋头往教学楼跑。 向园一进教室门,看见许归宁趴桌上做套题,他走上前去,掰断棒冰,把有尾巴的那段递给许归宁。 许归宁问,康明那队赢了吗? 向园坐到许归宁旁边,说,他撞人,又被吹哨了。 许归宁问,排球呢,怎么不去看? 向园说,我也得挤得进去啊,那些男的全挤着看沈国莉。 许归宁笑,右手拿着棒冰,左手笔耕不辍,太阳光穿过玻璃,微尘飘飘,把他剪成个细瘦的影子。 向园看着许归宁写字,听见外头有发令枪声、裁判哨声、运动员进行曲和和校门口补锅大爷的敲打声,十分吵。 吵着吵着,向园就醒了。 向园醒来一看,发现自己横在沙发上睡着了,领带没摘,鞋还穿着,微信提示音响彻全屋。 他支着上身,呆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年已经三十岁了。 向园高中毕业考了警校,毕业进了海门分局,在政|治处当一个办事员。他的办公桌在门的对面,管着速度最快的一台电脑,以及全局唯一的传真机。早晨八点半上班,迟到可矣,下午五点下班,早退随便。 向园读的刑侦专业,按理该进刑警支队。不幸的是在大学期间,他把公安应用文写作这门课学得十分好,本着物尽其用的哲学智慧,该分局把他留在了内勤职位上,并且在这个岗位上一蝉联就是七年。 就在第七年,绰号为海门一虎的某大人落马后,当地公检法人事进入洗牌阶段,尤其刑警支队,要从各处抽调新鲜血液重新组织支队。于是向园应运离开办公室,去到刑侦工作第一线上任——但在此之前,他得和原办公室的同事们道别。 他就着躺姿,在茶几上摸索到手机,点开了“四大美人”微信群。 向园划过满屏幕的“如何成为灵魂有香气的女子”“恐怖!吃这些当早餐竟然得6种癌症”“这3点,让孩子的人生之路越走越顺”等精品文章,对着手机说:“跑了一整天,调职手续已经办好了,下个月1号,嗯——就是大后天,我就调走了。” 向园发了这句,又说:“杨姐晚安、林姐晚安、刘姐晚安,我先睡了。” 三位姐和向园同一办公室朝夕相处,过着四人对食的逍遥日子,建立起了十分深厚的感情关系,但她们却总忽略向园是个青年男性的事实,总让他淹没在宝宝夜啼、大孩升学考失利、发福后裙子系带不易系和老公雄风难振夜晚偷偷哭泣的话题里。 向园两眼发黑地幻想了一阵未来刑侦生活,感到了一点雄风的回归,准备起身去床上睡了。 此时手机接连叮咚几下,向园拿起一看,发现是三位姐的语音。 杨姐说,园园加油,听dang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 林姐说,园园,听说那边男人都很粗俗,保护好自己,待遇不好就回来,我们政治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刘姐说。 刘姐没说什么,向园猜,她很可能喝了自己调配的美容助眠饮后昏睡不起。 向园苦哼一声,退出微信,关机前看到了自己的桌面背景。 那是一张郊游合影,她们仨呈高低不一的品字形将向园簇拥在中,三名中年妇女仿佛三片肥厚的桃红花瓣,她们支楞而挥舞的手就是稀稀拉拉的雄蕊,而瘦高细白、慈眉善目的向园挺立其中,正是众芳之首的雌蕊;而周围则如火箭解体后的现场一般,三位姐的老公孩子们随机分布在草地上,神色痴呆,不一而足。 向园这次真的觉得眼前发黑,再次躺了回去,这回他没能醒过来。 第2章 许归宁 “我45岁穿这个裙子会显老吗?给妈妈穿怎么样?” 沈国莉靠在沙发扶手上,手指把掏包网界面滑来滑去,偶然看到这样一条“问大家”。 她怒意陡生,想要编个神回复噎死此青春常驻的买家,冥思半晌却苦于没有灵感,只好气哼哼地退出了。 她甩开手机,箕踞而坐,扳着脚涂指甲油,涂着涂着,她想起来,今年年底自己也要满三十了。 沈国莉又想起今早擦脸的时候,鼻子两旁泪沟深邃,有点悲从中来。 她回忆起十七八岁的自己如何生猛美丽,她迎着夕阳扣球时,四周的雄性生物一切生命活动停止,视网膜里只投射出她的形象。 沈国莉想来想去,冒出一句:“许归宁,我以前是不是特别漂亮啊?” 许归宁窝在沙发另一边看书,听闻此言,头也不抬:“啊。” 沈国莉没意识到对方之敷衍,又问:“倾国倾城吗?”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 许归宁翻了一页:“嗯嗯。” 沈国莉突然起身,皮沙发发出啾的一声,许归宁坐跷跷板似的,往另一头猛然倒了一下。 她说:“你还记得‘夜探燕子楼’吗?” 许归宁一愣,继而笑了一下,他把书倒扣在桌上,转过身对沈国莉说:“忘不了。” 他们的故乡在零几年涌现了一大波房开商,抢地皮盖小区拉横幅搞推销,美其名曰上城区,其中一个上流小区名为“皇家飞燕小区”。 他们的高中班主任冯老师,以多年剥削学生家长的傲人积蓄,全款购买了皇家飞燕小区的一套五室一厅,自此开口闭口“吾们上城区”“吾们皇家飞燕”,嘴脸丑恶,等等等等。 高三某次晚自习,冯老师方才赞赏飞燕住户体健貌端男帅女靓完毕,康明偶然福至心灵,说,‘皇家飞燕’,听起来像不像麦片的名字? 沈国荃说,还是他妈的出口转内销。 向园说,净知道吃。 许归宁说,其实老冯住的那栋楼地带最差,最便宜,其他楼都叫‘春燕楼’‘雨燕楼’‘月燕楼’,就老冯那栋叫‘燕子楼’。 沈国莉则忙着显摆新发型,没空搭闲话。 孰知沈国莉甫一批判完冯老师,就被冯老师抓去了办公室,等到晚自习下了许久才被放出。 其他四人一直在校门口候她,可惜几节课过去,沈国莉彼处已沧海变了桑田——她才烫的波浪长发,现惨遭齐耳剪去,新发型十分复古,有点革命小将的意思。 她珠泪涟涟,她有理取闹,她添油加醋,沈国莉仿佛一失去了头发,就从《红蜘蛛》里的大胆惊辣性感女郎,变成了亟需一个鲁提辖的金翠莲。 许归宁和向园只好联袂出演了金老汉,鞍前马后,安慰不迭。 而沈国荃和康明本就同冯老师积怨已深,此时则双双化身鲁提辖,沈国荃恶狠狠地说:“看老子不弄死他!”康明则把校门口迎客树当作冯老师,疯狂殴打数十拳。 是夜,五人有家不归,连夜奔赴皇家飞燕小区,熟门熟路找到了燕子楼。 沈国荃仰头喊道,冯明明! 冯明明乃是冯老师的独女。 一扇玻璃窗洞开,冯明明探出头来,哎!谁呀? 沈国荃转过身,两手插兜,冲康明一甩脑袋说,干! 康明抄起绿化里捡的鹅卵石,手腕一转,卵石飞出,继而玻璃破碎,女孩尖叫。 去的路上,向园说,我们走得快,老冯肯定还没回去,他家就一个女孩,我们闯空门,是不是太不好了? 许归宁说,我也觉得。 康明说,你觉得个屁你觉得,跟屁虫,上回向园谍我我还没找你们算账。 沈国荃说,那莉莉也是个女孩,冯老头剪她头发就特别厚道? 沈国莉说,俩怂包,不去拉倒。 许向两人迫于淫威,只好伴随左右,只是当康明丢石头时,他们拉着沈国莉站得挺远。 康明丢毕,跟着沈国荃进了楼道,沈国莉有些兴奋,大步流星跟了过去。 冯明明惊叫过后,清醒过来,爬起来要去隔壁楼找她二叔。当她哆哆嗦嗦打开大门时,撞见了康明和沈国荃。 冯明明吓得软倒,被两人跨过身体忘在原地。康沈两人进得屋去,把桌上的所有东西扫到地上,把地上的所有东西踢出窗外。他们俩破坏力巨大,批里扑隆砸了一通,最后把dvd光盘一张一张飞出窗,连dvd机里的那张《无限春潮在险峰》都一并被搜刮出来。 沈国荃当时拿着碟子讶道,我操,怪不得租碟的老跟我说租出去了,敢情在冯老头这儿。 康明边飞dvd边说,别看,不健康。 沈国荃失笑,你还忌讳这个?哪儿不健康? 康明正经说,冯老头都他妈看秃了,你敢说这健康? 沈国荃大笑,顺便把《无线春潮在险峰》揣进校裤兜。 沈国莉踏进门时,冯明明侧卧在地,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这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如果非要怪罪一个人的话,那必然是烫了头发的冯明明。 沈国莉难受得眼睛都糊了,凭什么你的女儿就能怎么好看怎么来,我们没给送钱的,女孩就剪头发,男孩就——她暂时想不出她哥受了什么委屈,反正这种州官随便放火,百姓吹灯拔蜡的行为教她恶向胆边生。 沈国莉捡起地上一把红手柄大剪刀,揪起冯明明的发尾,挥刀而出剪了起来。 冯明明在飘飘断发中失声哭泣,两手乱舞,试图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 向园和许归宁踌躇不前,女孩惨叫传遍燕子楼时,其他住户灯接连亮起,他俩慌神,正欲叫楼上三人快走,却被几只大手摁倒。 向园摔倒在地的时候,看见许归宁的清瘦小脸也撞在地上,在来来去去几只大脚的缝隙里,冲他惭愧地笑了一下。 许归宁推推眼镜:“那可是我第一回进派出所啊!吓死我了,明明我什么也没干。” 沈国莉拍大腿笑:“警察非逼着你说、说你跟向园是望风的,笑死我了!” 许归宁说:“就是,明明犯罪骨干是你哥和康明,你也没少干。” 沈国莉拿手机捅他一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还。” 许归宁双手呈抵御状:“政府,我知错了!” 沈国莉笑,杏眼上挑,里面一片波光粼粼,但许归宁知道,那是薄情之人特有的光芒。 两人聊了一阵,渐觉无聊,沈国莉靠回扶手,把手机玩来玩去,抱怨说:“筱菲怎么还不回我啊。” 许归宁站起身来,拍拍睡裤:“俩人又要扫货去了。” 沈国莉微怒:“用你的钱了吗?” 许归宁往他的卧室走去,同时想着,要不要问问筱菲,把沈国莉想买的东西买了,当成结婚周年礼物,纵然形婚,好歹两口子也是有证的。 他一只脚迈进卧室,又探头出来说:“省着点花,留点私房钱,不够我借你。” 沈国莉已经在沙发上躺平了,把抱枕塞到头下,脚翘得老高,以防弄花指甲油。 她说:“滚。” 许归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向园挨了两警棍,一半脸被摁在地上,另一半脸表情讶异,冲着许归宁挑起眉毛的画面。 多年没见,不大记得向园的具体容貌,回忆里烟笼雾绕,然而只能靠想象力还原:总穿全套校服,红白运动服拉链拉到最顶上,然后把领子翻下来;可是那张脸总也清晰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 不起来,只记得向园是个古代书生脸,慈眉善目的,但总有些冷漠的气质…… 想了一会儿,许归宁稀里糊涂,暗叫一声不好,又陷入了长长久久的乱梦当中。 第3章 闻杰 刑侦队会议室。 向园徘徊,在进门前许了个愿:他希望队里最好有几个女人。毕竟他已经习惯掩盖性别,和女人一起生活了。 向园推门进去,只有一人坐在会议桌主位,是个穿皮衣的男人,他四十出头,给人以饱经风霜的第一印象。 男人冲他笑笑,继续趴着玩手机,与此同时不停吃吃笑,佐以其成熟还算英俊的男人形象,很让向园有点惊悚的感觉。 两人相对无言,此刻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是个圆脸小老头,给向园感觉像个怪味胡豆。 怪味胡豆站在门口说:“你们好,我是本大队的队长,以后二位就是我们队的同事啦。” 继而从怪味胡豆身后涌出几个人,一一站定,向园看得眼花缭乱,还没数清有几个人,怪味胡豆就说:“向园,咱大队第一个高材生,那边儿是闻杰,人家是军官转业的——大家都坐坐!” 向园才刚坐稳,旁边就有一个胖子热情地要来同他握手。 胖子笑容可掬:“你好,”胖子指指自己,“名字不好记,叫胖子就行,”胖子指指其他两人,“这是小姜,这是大龙。” 小姜是个身材魁梧,面相天真的小伙子,而大龙是个看着很不能挨打的中年男人。 怪味胡豆仿佛事务繁忙,涨红着脸又要离去,拉开门时又说:“大家沟通沟通!胖子跟新同事交流交流,注意语言,当心人练练你们几块料儿。” 胖子殷勤答应。 胖子自来熟,很快撺掇大家互相揭露了个底儿掉,向园才知道,胖子小姜和大龙都是由其他大队调来,本来也认识,他们三人就仿佛是在升入高中后,开学第一天发现同桌是小学同学一样甜蜜。 而闻杰则是外省转学生,向园更惨,属于外国留学生。 几人寒暄,没过十分钟,队里热闹起来了。 胖子一拍腿,道:“底下分局装不下,说今儿送上来些人,差点给忘了!” 小姜摩拳擦掌,大龙跃跃欲试。 胖子说:“园儿和老闻是新来的,先跟着学学,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到了拘留室一看,满坑满谷都拘着人,有锁在长椅上的,有拷在暖气片上的,大多还是锁着腰连成一字长龙蹲在地上。 小姜嘴上吆喝,脚上踢踏,逼着地上的人变动位置,一会排成个一字,一会排成个人字,大家匆忙变换,叫苦不迭。 胖子指着那些人说:“园儿,老闻,我跟你们说啊,别看他们犯的都是屁事儿,仔细查查指纹,说不定能揪出来两个犯过大案的。” 他拿肘子捅捅大龙:“是吧!” 大龙附和:“那可不是,好多大案都是这么破的,我们队以前抓了个偷车的,结果一查指纹,发现那人在归绥那边杀过人,灭门!” 闻杰说:“我操。” 胖子面有得色,继续说:“反而是那种大案,惊动党中央的,把兄弟们赶鸭子上架弄去抓人,还不一定抓对,因为压力太大了,大家都想破案,反而搞错方向了。” 闻杰说:“我|操!” 大龙复读:“那可不是。” 胖子疑问:“园儿咋没什么反应呢?” 向园正跟一个席地而坐的人四目相对,那人衣裤破烂,马瘦毛长,一只手给拷在不锈钢长椅上,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向园。 向园蓦然反应过来,声若蚊吟:“我|操。” 大家都笑了。 一个忙碌的下午,向园闻杰随大龙学习如何拍照、提取指纹、以及同数据库中的已有指纹对比,并在此过程中成功识别并抓获一入室盗窃惯犯,两寻衅滋事犯,一跨省劫匪,一与军嫂通奸犯。 向园登记录时,跨省劫匪——即先前同向园互相欣赏一番的那位,开口说:“是我太久没跟雷子打交道了,还是怎么回事儿?” 通奸犯恭维说:“大哥您什么意思?” 劫匪下巴努努,意指向园:“你瞅这小子,跟那群地痞哪儿像?” 闻杰正点烟,两指夹烟冲劫匪一指:“您跟这群毛贼也不像啊。” 劫匪微微颔首:“您夸奖。” 通奸犯见闻杰抽烟,连忙从裤兜里掏烟出来向劫匪敬上,闻杰一个箭步上前,一劈手把烟夺了下来。 闻杰骂道:“还你妈敬烟,等进看守所,扒得你连个狗|逼都剩不下!” 胖子正在一旁点人,这下闻言赞赏道:“嘿,老闻!这才几个钟啊,挺有警察范儿了!” 闻杰乐道:“军警一家人呐!” 胖子也乐:“园儿还得继续学习!”他把“学习”说成“xiáo习”。 向园埋头敲字,轻声回答:“哎。” 晚上七八点,终于把一班子牛鬼蛇神送走了,胖子强烈建议要为新兄弟接风,几个人该去撸串庆祝一番,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以及向园的默许)。 到了烧烤摊,胖子大手一挥,点好酒串,等待过程中,小姜说:“闻哥,你跟咱们说说当兵有些啥趣事儿。” 闻杰说:“当兵能有啥趣事儿,读不上书的渣滓才去当兵,是吧小园儿!” 向园还没接上话,小姜叹道:“我小时候特别想当兵,还去参加体检了,没过,所以特别羡慕。” 闻杰好奇:“怎么没过啊?” 胖子坏笑:“腰子不好呗!来姜儿赶紧吃串大腰子补一补。” 小姜接过烤羊腰子,而后把腰子疾速塞进胖子嘴里。 几人大笑,闻杰边笑边说:“你要问好笑的,咳咳,我倒知道一个。” 大家集中精神听闻杰的故事。 闻杰说:“刚入伍的时候,我们隔壁班有个人,他有三个蛋——” 胖子“扑哧”一下笑开,继而被小姜控制住,不允许其笑出声。 小姜说:“三个蛋,然后呢?” 闻杰继续:“他为此很苦恼,有一天就暗示他的上铺说‘我们俩的蛋,加起来有五个。’” 大龙鼻子里喷出啤酒花,继而被小姜堵住鼻孔,很好地控制住了局面。 小姜说:“加起来有五个,然后呢?!” 闻杰再继续:“他上铺惊讶地说‘你丫只有一个?!’” 一阵沉默。 继而几人爆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4 发出狂笑,桌子拍得震天响,路人侧目,纷纷加快速度前行。 胖子艰难起身,花枝乱颤地说了祝酒辞,和小姜大龙一起敬了闻杰一杯。而对于大家惊人的合拍,闻杰受宠若惊,只好又一连讲了好几个军队轶事来回馈众人。 要不都说海门人贫呢,即便从他们的口音能听出并非一定是本地人,海门穷逗的气质仍深刻在这几个新同事的形象里。 觥筹交错中,向园平淡地撸串,听得周围数人不停欢呼牛的某个器官,觉得闻杰已经成为这群人的精神领袖了,同时感到有点如梦似幻。 向园在梦幻中与大家告别,独自回家,直到他一头歪进沙发里,微信铃声响起来时,才感到了一点人性的回归。 他点开四大美人微信群。 杨姐说,园园第一天上班,有什么感触?赶紧分享分享。 林姐说,我说,园园你得和那边同事搞好关系,分工合作,你思考,我动脑,破案率提高难不倒。 刘姐说,不好意思昨晚睡着了。 紧接着刘姐分享的一篇精品文章跳入眼帘,标题是《中医谈健康|秋后吃xx,人参都不如它!》向园手一松,手机在茶几上磕了一下,复又摔到地上,他叹了口气,微微张开嘴,眼睛万劫不复地阖上了。 第4章 二分之一 清晨,单位食堂。 向园甫一落座,几位新同事便呈鬣狗状围拢。 胖子摸走了他碗里的馅儿包子,小姜在他领子上擦了擦手,大龙眼看他没什么好剥削的了,只好坐在对面冲他搓手莞尔。 闻杰来晚一步,四人座已满,只好端着粥边喝边同其他三人扯淡。 穷侃之时,十几名特警抓起早餐匆匆路过,大龙打个招呼:“哥几个忙什么呢?” 特警队长无奈道:“还是那个面包车绑架案嘛,一直没破,战线越拉越长,这回把我们特警都扯进来了,说是对方可能携带武器,总之麻烦得很——你们新大队成立,还顺利哈?” 小姜说:“还没案子,闲着呢!” 特警陆续离去,几人扯得正是兴起,胖子接了个电话:“嗯,好的,噢?什么!马上!” 胖子火上房似的收了线,端起向园的粥来了一口,急道:“老城有人报警啊,哥几个赶紧的,听报案的那意思,起码是个灭门案!” 五人弄了个警车一路行去,路上闻杰不时探身出窗,试图一手把警灯拔下来把玩。 快到现场时,向园怀里被丢了个叽哇乱叫的东西,吓他一跳,于是他“啊”了一声,一个旱地拔葱,又不幸顶到车顶,头晕脑胀倒回座位,被其他几人疯狂嘘寒问暖了一顿。 闻杰笑着,接过小姜丢过去的警灯,手往上一扣,把灯安了回去。 小姜赞道:“操,真他妈潇洒。” 案发现场在一个老式小区,几栋居民楼中间的院子里搭了一大片红色雨棚,几十张桌椅板凳乱摆,还支着口锅。 向园瞟了几眼,就觉得这个案子应该破不了了——雨棚把天网的视线全部遮住,看这样子,昨天还有办酒请客的,人来人往,无形增大了排查的难度。 其他人倒没说什么。 进了楼一问,胖子稍显落寞:“嗨,我还以为这回有的吹了呢,就挂了一个。” 闻杰说:“有没有同情心啊,挂一个还不够?这才处男案呢。” 在玄关处,大龙给几人发了鞋套手套,然后说:“发套不够了,大家注意着别挠头啊,省得干扰人技术部门。” 闻杰奇道:“还有发套?这你妈套中人啊。” 胖子桀桀:“小心给你丫全套上!” 小姜乐:“又不是鸡|巴。” 大龙笑软了腰,扶墙勉强站住了。 进屋一看,死者已经被技术部门搬离原位,放到沙发旁边的地上。死者是个二十来岁的美女,裙子吊带一边堪堪挂在肩上,另一边断裂,露出一半雪白胸脯,她颈侧青紫斑驳,身下失禁横流,死相纵然低俗,居然还保持了几分无生机的美态,可见生前的确出众。 胖子咋舌:“这级别,得是个大模啊!” 大龙拿右肘子捣他:“人都走了,嘴上有点把门儿的。” 小姜一手伸出呈迎宾状,赞道:“看人这大长腿。” 大龙拿左肘子捣他:“关上你的音道。” 胖子小姜一唱一和,大龙只恨少长了两个肘子,然而他们扯来扯去,对于案情却也是毫无帮助。 闻杰在旁边抱着膀子,他不怎么做事,一来是不懂流程,二来,队长缺席之时,他就算是民间领导者,不需要和胖子他们同甘共苦,军警和罪犯的世界有这点共通,都靠男人的权威说话。 向园则被晾在一旁,他已经观察完了死者和现场,无聊之下,开始拿余光观察闻杰:闻杰长了副高颧骨,鼻子有些鹰钩,整个人像根峭拔的长钉子,偏偏眼睛泛着一团和气的光彩。 在转业之前,闻杰何尝不是曾有些大展拳脚的奇想,可惜到了现场一看,一根头绪也无,只好放任双眼乱瞟,正好瞧见了向园,他对这个文官印象最好——瘦高个儿,齐整白净,长相总让人想起细眉细眼的古代书生,又有寡言的美德,每听到胖子他们惊人之语,他也只是蹙蹙眉,带着迷迷蒙蒙的女孩气,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 闻杰光明正大地看,向园烟视媚行地瞥,不一会眼神便撞上了,两边都有些尴尬。闻杰只好说:“园儿别傻站着,啊——那些你也不会,你做下现场记录吧。” 向园应了。 一天之内,几人分好组别,纷纷深入群众,到街坊邻居中去搞关调。直到下午六七点,几人才暂时从案子里脱身,就近找了个酒吧边的烧烤摊,开始百花齐放一般分享各自的发现。 胖子大倒苦水,只因其最大成果是差点跟死者邻居干了一仗,原因是对方认为自己昨天结婚,一没有杀人的时间,二没有杀人的动机,三还没有配合警方工作的义务,于是在走廊里跳脚嚎叫,被小姜一个双峰贯耳拍倒在地,由闻杰找了几个协警押回局里审讯了。 大龙则在居委会有一些收获,经过大妈们的一番打造,死者这尊锁骨菩萨横空出世,她们的微言大义暗示着,在酒吧街坐班的时髦美女想必是笑迎八方客的,死于情杀十分符合逻辑云云。 听了一番结论,闻杰颇为丧气,觉得几个同僚被之前供职的大队扫地出门很有道理。 小姜正待继续贡献他的侦探成果,被闻杰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5 一挥手打断了,说:“得了,你们几个说一堆狗屁没一个在点儿上,向园儿说!” 向园掏出本子,身体坐直,双手捧起本子念道:“双十一命案,案发地白杨小区6楼601室,死者一人,二十六岁的女性,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在24小时内。首先要确定,经过法医初步鉴定,死者没有受到性侵害,那么是属于情杀、仇杀、还是谋财,如果是谋财,为什么明显的贵重物品没有丢失;如果是情杀,死者年轻漂亮,但男女关系还需要进一步的关系调查;如果是仇杀,可能性就更多了。而且昨天到今天凌晨,对面602室结婚,一直有外人进出,人流量大,排查难度大,所以破案难度比较大……” 闻杰一拍大腿,终于展了笑颜:“知道什么叫思路清晰了吗?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了吗?向园儿留下,其他都他妈给我回炉重造!” 向园感到微微迷茫,盖因他不过是玩了公安应用文那套,总结目前情况,加几个具体时间,捡出几个没用想法,连任何路线或框架都不必拿出来,也不知是他们太好糊弄了,还是闻杰在拉拢示好的表现。 胖子抄起一串韭菜摇来摇去,笑说:“造!造!可劲儿造!” 小姜大龙跟着乐,双双举起啤酒瓶碰了一下,瓶口寒气打着旋儿往上飘,在路边摊悬挂的黄灯旁绕来绕去。 酒吧街热闹起来,烧烤摊的光膀子男人忙得脚不点地,而无聊的女人们尚未上工,靠着路灯捧着手机,夜灯烤得一脸汗细细密密。 大龙捡个烤蒜放进嘴里,抄起筷子点点头上招牌:“听街坊说,受害人就跟这儿上班。” 胖子牛饮一口,晕乎乎地抬头:“这酒吧叫——什么?安全地带?好他妈安全啊。” 小姜傻笑,说:“今天那受害人,真可惜了,那脸长得——。” 闻杰边开啤酒边问:“受害人叫什么来着?” 向园把本子合上,放回西装内揣里:“袁筱菲,名字也挺好听的。” 向园舌头刚送出死者名字,大街上便吹来一股呜呜大叫的妖风,挟裹一个红色塑料袋于街心狂舞,黑洞洞里一点鲜红飘移,仿佛是死者的不屈香魂索命而来的征兆。 几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向园紧了紧身上的毛呢西装,觉得海门的冬天快来了。 第5章 外勤 向园才踏进局里,就被杵在门口说话的胖子小姜拦了下来。 胖子靠着暖气片摊开双手:“也不是咱们开的头,凭什么就要被告了?这人还挺能蹦跶!” 向园问:“怎么了?” 小姜耸肩,两手往裤兜里一揣:“昨天拘那个不听话的,对面结婚那个,当时没什么问题,昨儿晚上耳朵流血了,又跟一些混子关在一起,又挨骂又挨捶,天不亮就受不了啦,嚎着要告咱们。” 这时外头大龙骑自行车来了,车也没锁,叮呤当啷往地上一扔,提着几个煎饼果子进得门来:“我路上就接着电话了,那人要闹?” 胖子从胸腔里叹出老大一口气来,大龙道:“别光叹气啊,姜儿你在原来那队的时候,出现这种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小姜从大龙手里劫下煎饼果子,狠咬一口,嚅嚅道:“别他妈提啦,我之前就是因为这种事儿被踢出来的。” 大龙问:“老闻呢?赶紧一起叫来想想办法。” 胖子哀婉:“正挨队长骂呢,说让他代理队长就闹这么大事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后悔不迭,门外冬风打了个卷,挟着烤红薯炉的白烟飞向四周,顺便在倒地的自行车铃上敲了个响。 铃响的同时,向园说:“这种问题,我以前看过处理流程……我来?” 被拘留者坐在不锈钢椅子里,看着一个西装男人走进来——和那些揍他的警察比起来,这个男人斯文极了。 西装男人坐下,拢拢西装,他说,你好,我是海门市人民法院的,听说你在警察执法过程中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是这样吗? 倒霉蛋说,是!你看我的耳朵!我的脚!我的屁股!都是他们打的!啊哟!我要告他们! 西装男人伸出一只手作安抚状,冷静,好吗,冷静,在调查录像的过程中,我们人民法院发现,你受到了不公平待遇是真的,但你也有袭警行为,按照法律规定,我们已经处理了警局的违规行为,现在是要处理你的犯罪行为。 倒霉蛋嗫嚅,怎么——怎么处理呢? 西装男人严肃:去劳教。 倒霉蛋嚎:这不公平!我要上诉! 西装男人接道:而且是和昨晚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些——一起去劳教。 倒霉蛋惊:怎么这样!法院同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劳教的,我受不了的! 西装男人说:有的,你可以签一个合同,由人民法院代理律师,也就是我,来承担这个法律义务,然后去和警局沟通,拿你的犯罪行为去抵消他们的违规行为,犯罪抵消违规,你赚了,你说是不是。 倒霉蛋尚有上诉之心,还是在劳教面前望而却步:是,是,法院同志,我们赶紧把合同签了吧。 西装男人变魔术一样拿出了纸笔:你的做法很对,抓住了他们的违规之处,可惜你自己也犯了法,哎。 倒霉蛋感激道:我有错我有错,谢谢法院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向园已经转身,开始暗笑,当初他们政治处收集各种违规执法案例,推广了为期一周的健康执法教育,在那些案例的耳濡目染中他总结到,对付暴民的唯一法子是智力的恐吓,纯粹的暴力占其次,最不见效的则是老老实实执法。但他马上就又回归了谦和,甚至有点低落,他本意是要表现表现,向基层干警展示学院派的能力,但这基本属于仗势欺人的范畴,和胖子他们其实没有啥区别了。 向园走出问讯室,正好遇见技术部门的一个女孩找人交接证物,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你是新大队的向园是吧,你们队长呢,或者那个暂代队长。” 向园蹙蹙眉,说:“他们开会呢,要不我代签个字吧。” 女孩努努干燥起皮的嘴:“行吗,这样会不会不符合流程啊,带我们的老师都说不能代签的。” 向园一笑,凤眼上的一道痕迹稍向上挑去,看着很文雅:“我以前实习的时候也不敢代签,后来上班七八年了,才知道其实大家都代签,没问题的。” 女孩笑笑,下巴尖尖挺娇俏:“那好吧!” 向园一边签字,一边道: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6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女孩拿舌尖润润嘴唇,很乐意地笑了。 向园代签接收了证物,在箱子里翻了一阵,拿起了装袋的死者手机。 开机后需要输入密码,向园拿起袁筱菲的身份证,试了几次生日的排列组合,进入后他下意识戳进了微信。 最顶上的未读消息已经堆积了三十多条。 在吗? 我哥答应给我们钱了。 后天早上去酒吧见面。 袁筱菲你死哪儿去了? …… 向园端详那个墨镜红唇女郎的头像,喃道:“沈国莉?” 大龙从后头拍拍向园肩膀:“这就让他走啦?万一又闹怎么办?” 向园指着合同:“他自己签的,上面写着‘经本人确定,日后若有一切身体问题,均与此次执法无关’——”,他压低声音说,“还有,把执法记录仪删掉。” 胖子双手向上,虔诚接过这份合同,颤抖道:“园儿——啊,要不怎么说知识就是力量呢,这就是——” 小姜也凑了过来,三人又念叨起了牛的敏感部位。 大龙想起什么似的:“园儿,证物你领的?可不能乱代签啊,队长说了,最近人员流动大,怕出岔子,一切交接都不允许代签。” 向园把拿着手机的左手自然背向后,摁住侧面关了机:“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代签。” 女尸案被归为边缘人口案件,虽暂无着落,大家也不急。大龙看着监控,胖子小姜聊天打屁,向园把聊天声当成背景音乐,慢悠悠把几十份嫌犯资料入了库。碰瓷对象已被处理,聊天气氛又极温馨,连很有工作激情的小姜都说:“没那些血呼里拉的案子,咱们就这么聊聊天吃吃饭多好。” 大龙说:“姜儿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快要走向消极怠工的深渊了。” 胖子替小姜辩解:“人姜儿的意思是,社会稳定了,没有案子了,咱们歇着了,多正能量的想法啊!” 小姜接:“对对。” 闻杰附和:“咱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几人都笑,算是给一通胡诌做了总结。 这天世界没能和平到底,这晚,海门东郊支队要求支援,称面包车绑架案两嫌疑人在东郊辖区出没,他们欲逮捕之,但嫌疑人一直藏身于赌坊,据悉该赌坊老板有社会背景,场地鱼龙混杂,支队不敢贸然行动,特请求市局大队支援。 于是几人换上便装,找了辆二手捷达驶去东郊,在赌坊不远处和当地民警接了头。经过沟通,他们了解到两嫌疑人是绑架案团伙中的边缘人物,不属于该团伙的“常驻人口”,但拿下他俩,经过审讯,说不定能知道团伙主力的关键信息。 当晚十点,新大队进入赌坊,该赌坊外部以台球室、跳舞机做掩护,进入中部则是赌博性游戏机房,最内部才是大面积涉赌场所,经民警观察,嫌犯一人在台球室看电视,一人在游戏机房出没。胖子扫赌经验丰富,说:“姜儿干事麻利,一会儿进去就把台球室那个拿下,园儿和老闻,你俩把住游戏机房的门,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小姜撩开门帘进了台球室,嫌犯正抬头看电视,呲着一口烂牙乐哈哈——他瞥见有人进屋,偏偏对方不看电视不看台球,专盯着人扫来扫去,于是嫌犯摸起车钥匙,弓起腰来准备开溜,小姜眼尖,正欲疾步跟上,嫌犯眼儿一斜,撒丫子往门外扎。小姜扯起嗓子吆喝:“跑了跑了!” 刑警民警辅警都在外头候着,眼见一个灰影窜出门,都扎了腚似的蹦起来,刚跑出门的小姜仿佛猎人,他一挥手,猎狗们为撵兔子四散奔去,漫山遍野摇着手电筒光,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向园跟闻杰摸进了游戏机房,向园面相年轻,貌似被损友带坏的高中生,闻杰一副兵痞形象,倒是没人怀疑他俩。闻杰冲向园使个眼神,眼神尽头是玩得正嗨的另一嫌犯。 闻杰晃晃悠悠,走到嫌犯身后,伸出指头杵屏幕:“你得打这个,哎,你打那个,防不住这个你就死啦……” 嫌犯的游戏人物本就苟延残喘,被闻杰这么一搅和,直接game over。嫌犯松开手柄,搡闻杰一下:“就你长嘴了是吗?” 闻杰手揣裤兜,肩膀耸起,社会盲流似的嬉皮笑脸:“这不是支招嘛,哥们儿你玩得太屁。” 嫌犯毛了,抬手就是一耳光,闻杰迅速后退躲开,扬起左手一盖,猛地把嫌犯脑袋往游戏机界面撞去,屏幕白光闪现,火花呲啦,刚复活的人物和嫌犯一起鼻血横流,倒地不起。 逃跑那位也被逮住,胖子一脸薄汗进了机房,见状兴奋得直倒气,顺便召唤几人来拷上嫌疑人。嫌疑人被连锁带架弄走后,闻杰掏出烟盒点上一根,正瞧见向园摆弄游戏手柄。 向园操纵着人物上窜下跳,过关斩将,屏幕上花花绿绿旌旗飘扬。 闻杰吐个烟圈:“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这种好学生不爱玩游戏。” 向园微微弓腰够着手柄:“上学无聊,就爱玩游戏,有时候还逃课去,玩疯了都。” 闻杰乐着,不知是否为了自己得显身手而得意:“没白逃!技术挺好。” 向园说:“我技术挺一般的,我以前有个高中同学,普通游戏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了,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敢玩老虎机,还赢得不少。” 闻杰说:“是嘛,这么牛逼,这小孩现在干嘛呢?” 向园脑中浮现沈国荃那张不可一世的小圆脸儿,手上一停,人物立刻摔死,伴随着机器模拟的一声惨叫:“听说他好像在做生意?很有钱,千万富翁。” 他继而又想起,逢玩必输、一输就砸游戏机的康明,一进机房就坐台球桌上放电的沈国莉,还有从来不玩,观战不语的真君子许归宁。沈国荃每次都塞给他币,他都摆摆双手,笑得虚弱:不了不了,我玩不好…… 次日,因警员过分冲动,行为无约束,导致嫌犯不同程度轻微伤,新大队全体受到了严肃批评,并被勒令不许参与其他抓捕案件,全体专心侦破职责范围内的命案。 许归宁这天半夜收到一条短信,划开手机一看,是出纳发来的。 “许哥,凭证已经送到了。” 许归宁放下手机,两眼被一屏强白光射得流泪,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耳朵里去,他连忙侧过身让泪滴出来,结果另一边的泪又随着动作流到嘴里,酸的苦的涩的,他揪起毯子擦擦嘴角,这回彻底睡不着了。 许归宁在床上翻覆到七点,直到天光下道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7 路树木都现了形,才一身瘫软起得床来。 他踢踢踏踏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沈国莉正靠着鞋柜努力提靴子,她弯腰低头,黑发铺天盖地淌下来,发梢打了几个波浪,在空中荡来荡去。 眼看沈国莉终于拉上了靴子,脚在地上蹬蹬跺了两下,许归宁抓紧时机问:“这么早,上哪儿去?” 沈国莉甩了甩头,把头发都拨到身后去,说:“我们不是说好开淘宝店卖衣服嘛,筱菲老不回微信,现在去找笛子,商量一下。” 许归宁笑道:“你们仨卖衣服,以贩养吸吗?” 沈国莉嘶了口气,说道:“养你——”明显是寻找着新颖的脏话词汇。 许归宁自觉踩中老虎尾巴,胆小似的耸耸肩,在沈国莉看来,这个优柔儒弱的小男人,他收敛起了一套伶仃的手脚,在条纹睡衣里越缩越小,同时嘴角噙笑,眼里还可怜巴巴的,闪烁着讨好的光辉。 这时电视机不甘寂寞,趁机播放起晨间新闻,誓要把气氛搞得更加尴尬:海门市公安局原局长胡为中,今日晨3点许自杀身亡……“海门一虎”胡为中的贪腐案情,于9月1日在海门政法系统中通报……多名政法界人士透露,胡案涉案金额高达50亿多元,其中,贪污、受贿、行贿…… 两人俱望向电视,许归宁怔着,沉默良久,沈国莉侧着身听了会新闻,嘲弄道:“老逼头子倒撇干净了。” 许归宁说:“哎。” 沈国莉说:“哎什么哎,嫌自己给害得还不够惨是吧?” 许归宁说:“不是……” 沈国莉说:“不是什么不是。” 许归宁说:“是——” 沈国莉说:“是什么是。” 许归宁还待说什么,沈国莉抢道:“走了,今晚可能不回来。” 她出了家门,一连下了几层楼,听见上面许归宁喊:“我也不回!今晚去钱庄做——呃——账!” 沈国莉暂且停下步子,从楼梯夹缝里往上看,看见许归宁小小的脸,又懒得回应,往上挥舞两下手,示意知道了,也不管对方看见与否。 沈国莉边走边想,为什么忍不住对他发火,也许最近是关键时期,也许是因为他们气场不合,她肝火旺,许归宁又常年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天生就是让她打压的——许归宁被打压时,只会做小伏低,以求对方捏他的手放松些,便于他继续苟活,和她、她哥完全是两路人,他们姓沈的一旦受制,撕到鱼死网破也绝不为止。 许归宁喊话毕,退回屋里,不免心惊肉跳一番——失眠导致头脑发昏,他差点把做假账的计划吼出来,于是他抚摸了下心口,打算泡个热水澡醒神。 许归宁放好水,水雾蒸腾起来,把灯泡裹在里头,在浴室发着朦朦胧胧的粉橘色光芒。他在迷蒙的粉光中坐到水里,透过雾气看见水里白皙的脚趾头,脚趾头动一动,一波三折。 许归宁闭眼靠到浴缸边上,两手往身上撩水,想着如何作假才能将“安全地带”以及沈国荃名下的所有产业洗白,以达到与钱庄、与“海门一虎”撇清干系的目的,继而为沈国荃那边厢的处处周转担忧了一番,接着突然想起,要不是高三时发疯闹了一大场,他们几个的人生想必不同。 他想,如果那晚没有“夜探燕子楼”,晚自习后,他会和向园一起回向园的家。向园家人知道他没有亲属,习惯了他的探访,留他过夜也常有之。 他们进了屋锁了门,一起倒在向园那张铺满了湖蓝玫红碎块的床单上。向园可能先问他一会儿数学上的问题,然后他们就会做,用肩膀架着双腿的姿势,向园的膝盖侧面就在他耳朵边磨蹭。许归宁想,其实向园骨子里挺傲,懒得跟他瞧不起的人有接触,整个学校他能理睬的一只手就能数完。做完以后,他们会窝着谈谈未来规划,许归宁数学好,向园建议他考金融类院校,说将来金融业很吃香;向园家里有钱,父母一直想让他当公务员,向园当时对他说,我看也行,那就考警察吧,我们都考到海门去。向园在说这个的时候,许归宁就躺在他伸直的手臂上,两人面贴着面。夜风一阵,一条牵牛花藤敲在窗户上,他们大概有了个判断,天地间又一场豪雨将倾盆而下。 许归宁靠在浴缸边上,热水把他蒸得迷糊糊暖洋洋的,但他还坚持在想:也不知道向园现在是不是在当警察? 第6章 下午五点,胖子正怂恿大家一起再续撸串传奇,不料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据称又是女尸,只好全体出动前往案发地点。 上回的命案毫无进展,新案又朝大家招手,一路驱驰,满车哀嚎。 到了案发地点,竟然是“安全地带”的后巷,女尸被弃在几提摞起的空啤酒框边,尸体靠坐后巷墙壁,上面盖着酒吧使用的大型垃圾袋,从垃圾袋下伸出两条呈八字打开的惨白小腿来。 向园携三位队友朝尸体围拢,弯腰向下观察。在技术人员揭开垃圾袋的同时,四人突然受到巨大视觉冲击,于是猛然直起腰来向后倒去,视觉效果堪称奇观,仿佛是花朵开放的特效快进镜头。 闻杰倚在酒吧后厨的门边笑:“咋的还开花儿了呢?” 大龙最为夸张,一屁股坐倒在地,自嘲道:“我这瓣还给吓凋谢了。” 向园不大忍心直观女尸——和上一具尸体不同,这具女尸受到严重外力导致的开放性创伤,后脑面部均有凹陷,凝结成块的黑血和头发缠作一体,但在寒夜里,血腥味已经很淡了。 胖子道:“得,咱们还是分组行动,今天晚上得先把口供做了。” 几人统一丧气地表示同意。 向园和闻杰抽签,被排到次日工作,于是二人就近找了家招待所下榻。 闻杰进了房,往椅子里一靠:“怎么样园儿,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向园脱下西装,挂进衣柜里,没滋没味地说了句:“没呢。” 闻杰把食指插进“请勿打扰”牌子的洞,像二人转甩帕子一样转来转去:“你们公大的,应该学过什么测写之类的吧——” 向园解下手表放上床头柜:“现场都给破坏得差不多了,很难观测出什么的——最多就是凶手孔武有力吧,应该是个男的,比死者高很多。” 闻杰一个失手,把牌子转飞了出去,只好左手玩右手:“这是对凶手的推测吧,对死者没有吗?” 向园解下皮带挂上衣架,他要去洗澡了,也并无与闻杰沟通的兴致,但为了维护自己礼貌文雅的形象,还是回复道:“你有吗?对死者的推测?” 闻杰靠进椅背:“这个死者跟前一个死者是认识的。” 向园解着最顶上的衬衫扣子,敷衍道:“你怎么知道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8 闻杰从皮衣内揣里掏出装在袋里的手机,晃了晃:“看微信呗。” 向园踏进浴室,水声伴着他佯作惊讶的声音:“你怎么把证物拿出来了,又不怕队长批啦?” 闻杰在外头笑,扯着嗓子说:“你不是也偷拿过吗?法不责众嘛。” 看不见对方表情,向园心里打了个突,他伸手试水温,表情有点难看。 等到闻杰捡起牌子站起来时,向园已经赤脚站在面前。房间只有天花板上一只扁圆黄灯,灯光给向园镶了一个昏黄无力的金边,他背着光,面容一片晦暗,由此更显出其真身的清癯来。 向园伸出手:“拿来看看?” 两人坐到床边去,闻杰看着向园摊开细长手指,熟稔地摆弄手机,戳进了微信页面。 向园最先看到的是置顶聊天,从头像来看,对方是前日发现死亡的袁筱菲。 闻杰邀功似的挑挑眉。 向园还瞥见界面中部的一个聊天,点进发现是一个三人群,三人分别是死者孟笛、上一案死者袁筱菲、以及老同学沈国莉。 向园捏着手机作势站起:“这是个大发现啊——赶紧给胖子他们说说。” 闻杰拉他手臂急道:“嘿别呀,咱俩联手不就得了,干嘛跟他们说去,咱们队什么都缺,就不缺抢功的。” 向园坐回床上,拿拇指中指捻住手机,无名指推动着手机在虎口里打转,半晌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嗯,挺合群的。” 闻杰摩挲下膝盖:“装的呗,不深入群众,怎么领导群众呢?” 向园把手机丢回他怀里,一边走向浴室,一边扯出裤腰里的条纹衬衫,心想,放屁,没听过“远离群众我最前”吗。 向园躺在床上,打开“四大美人”聊天群,道晚安的同时,看到杨姐分享的《中外帅哥排名前一百,帅到六亲不认!》,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没点进去,打算发个自带的微笑表情了事,不幸的是手一滑,按成了第二排的闭嘴,撤回消息时又不慎点进那条朋友圈,顿时无数俊男半`裸照如水库开闸般涌来,顺道还播放起了诲淫诲盗的动感音乐,这时闻杰刚好洗完澡出来。 闻杰拿毛巾擦着头发,语气挺心领神会:“没事儿,不着急关,谁不看呢。” 向园强作镇定退出微信,拍拍枕头准备睡觉,明早五点他们得去换班。 闻杰寸缕未着,一大步跨上了床,头发滴着水珠,落在他块垒分明的胸腹上,不过因为年纪的关系,肌肉交接处沟壑深深,有种急待爆发的视觉效果。 闻杰三两下钻进被窝:“不联手也没关系,别跟大龙他们泄密就行。” “你不说我也不说。”向园语毕,关了床头灯。 关灯后,窗帘缝里透出光束,粉红紫绿,左右漫射,隔音也差,能听见外头含混不明的欢歌笑语,向园把手放在喉结处取暖,这会他才意识到——安全地带,表面是个中型酒吧,但其背后那个奢靡森严的不夜城,是海门真正的快活地狱。 他想,孟笛和袁筱菲是安全地带的服务员,如果两个案子牵涉到酒吧,那破案与否就很难说了,因为安全地带的老板“上面有人”的传闻早已传遍。 向园又想了一阵,睡意和灵感冲撞着,两条线胡乱交织,两个死于非命的美艳女郎、酒精、性事、歌声……大都闪着血腥和情色的火花——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些,大概是生`殖`器一类的,迷糊道:“你说的,那个……笑话,不是真的吧。” 闻杰本来已经开始打鼾了,此时猛倒一口气,惊醒道:“什么!” 向园说梦话般低吟:“没什么,就是蛋的那个,我怎么想,都觉得不科学啊……” 闻杰挠着额头笑:“本来就是个段子,战友群里转发的,你还真信啊。” 为了验证自己说法,他又摸出手机,翻出微信群滑上滑下:“看啊,《都来看看部队男人的床上功夫》、《男人晚上睡觉前这样做,很舒服》……” 向园吓清醒了,问:“这都是什么啊?” 闻杰吃吃笑道:“床上功夫,哈哈哈,就是那个,被子叠豆腐块儿,晚上睡觉前,哈哈哈,生姜热水泡脚,很舒服——”语毕,他自己也笑得昏头昏脑,靠在床头擦眼泪。 向园终于真心觉得好笑了一次,背对闻杰闭眼笑了一番。 “嘿,还发了一个测试,《测测你都有什么奇怪的倾向》,我看看啊。”闻杰说着,拿肘子捣捣向园,“你也看看。” 八个类似测试色盲的图,据介绍,除色盲外,哪一个图看不出里面的数字,就说明有相应的奇怪倾向。 闻杰抠抠嘴皮:“我看不出第五个……你呢?” 向园凑拢端详:“第五个吧,我也看不出来。” 闻杰滑到最下,抱着揭开谜题的悬疑心态:“第五个……我操,同性恋倾向。” 扑哧扑哧笑了几声,他挤挤向园:“哎园儿,你觉得,噗,你有同性恋倾向吗?” 向园顿觉无趣,背对闻杰拉上被子,隔了一会儿,没底气地说:“可能吧。” 向园睡了一会,在感觉到腰上一阵瘙痒时醒转。他挠挠腰际碰到异物时,盖因太过迷糊,也没意识到那是另一只手。 闻杰见他醒来,猛然贴上他的背,一手扳肩,一手揽腰,在他耳际热烘烘地喘着气:“园儿……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我的,是不是……” 向园陷在又热又壮的一尊肉体怀抱里,误以为是发了久违的同性春梦,直到屁股上被蹭得湿漉漉的,才意识到身处现实。 对闻杰说不上讨厌,也实在觉得他比那几个庸人好些,向园默默叹口气,放任自己在漆黑一片里转头,在闻杰唇上咬了一口。 向园侧躺,蜷着身子喘气,每喘一下,就更蜷一点,上身震颤着直往外冲,下`身却被闻杰钳着,那话儿火热的钉在里头,两人腿互绞着,仿佛都想要用腿根把对方夹死。 闻杰在他耳边说:“很久没弄过了吧。” 向园半死不活地答应:“嗯。” 凌晨四点五十,向园起床,按照昨晚的除衫路线一步步倒退,把衣服穿了回去。 闻杰光膀子靠在床头吸烟,有点显摆他那套不俗筋肉的意思。 白雾里飞出几个烟圈,闻杰问:“有男朋友吗?” 向园正戴手表:“大学有过,分了。” 闻杰在烟灰缸里杵熄烟头:“腻了?” 向园半天没能把金属小棍戳进平时那个眼,烦躁道:“不是,他要结婚。” 闻杰哼笑。 向园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看过那个段子吗?一个当兵的去嫖妓,完事以后问妓女,你要是不干这行了,做什么呢?妓女说,去找个当兵的嫁了,当兵的大惊失色,问为什么。” 闻杰好奇,直起上身问:“为什么?” 向园把外套甩上肩膀。 “妓女说,因为当兵的都是傻`逼呗。” 向园走出门的时候,后头传来闻杰的狂笑,还带着点颇不要脸的烟草味儿。 第7章 双姝夺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9 前一个案子没结果,后一个案子也无甚收获,技术部门在为了他们的结果来回奔波,新大队的同志围坐一堂,他们有点明白了,仅靠人力的瞎忙活确实得不到什么。 市局见状急了,大笔一挥,命令刑侦处各大队随时准备支援新大队,相关各派出所全部派人上街,白天清查人口,晚上开车巡逻,案子再破不了,连各分局都得扯进来。 小姜在嚼油条,大龙蹲在暖气片边发愁,胖子还在翻来覆去看天网监控记录。 向园靠在窗边,想着干脆过段时间找个理由调回宣传处去,他本来就是半推半就接受着三位姐的妇道主义关怀,且身处无波无澜之地,他的能力没处驱使,知识分子的清高也无依无凭,只能迷迷瞪瞪过着无性别的生活;但现在到了新大队,生活除了日渐血腥,多发生了点情色故事以外,并无一点火花可言,所谓爷们儿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搞得他脚步错乱,这样一来,还不如—— 这天天蓝得科幻,对面写字楼玻璃窗映着洁白云流,一群灰鸟撕破云际,滑向天外,向园倚窗抱臂,看着看着,就不怎么想事了。 胖子看得烦躁,呼噜了下头发:“我这眼珠子都快看飙了,痔疮都快坐出来了,你们别闲着呀,老闻呢,怎么老溜班?” 大龙依旧蹲着,两手插在裤兜里取暖:“溜什么班啊,又给队长抓走了,不知道干嘛去。” 闻杰正巧在门外露头:“还能干嘛,挨批呗。” 小姜问:“又是什么由头啊?” “没什么,就是向园代签的事,大案子破不了,上头也只能抓抓这种屁事了,我他妈就是一避雷针呀,挨劈的货。”闻杰进门,两只指头夹走了小姜一根油条,“大龙别烤啦,那破暖气片还不如放个屁暖,赶紧一块看看监控。” 几人都有些嗨不起来,闻杰捻着油条,一摇三晃走到向园旁边道:“代签的事儿给你兜住了,说是我叫你签的,队长问起来记得统一口径。” 小姜捕捉到此信息,笑道:“什么叫义气,还得看咱闻哥。” 闻杰过去搂了小姜肩膀:“哥们儿嘛!”他回头瞧向园。 向园侧身向窗外,心里暗骂,见过哥们操哥们的吗。 午饭时间,向园收到一条新微信,是刘姐发来的户籍证明。 刘姐说,地址都在上面,女孩真漂亮,可惜人家都结婚了。 向园说,结婚? 刘姐又发来一张电脑屏幕截图,上面显示着,沈国莉,与户主许归宁为夫妻关系。 许归宁就坐在那方一寸照片上,戴副细框眼镜,日本银行职员似的打扮,轻微驼背,笑得不大自然,终年不变的儒弱作风,好在,气质还是一派少年真诚。 向园挤挤一旁的闻杰,低声道:“下午我不在,帮我兜下。” “得嘞。”闻杰应道,又啃了口肉龙。 向园按门铃时,是入冬以来最暖一天的下午两点,此时阳光大到了几乎令人暴盲的地步,因此许归宁透过袖珍小孔望出去时,透过日光里的片片飞尘,看到了比记忆里的形象更光辉的向园。 向园站在门口,一头黑发葱茏,自然在靠左的地方分开,容貌还是老样子,只是穿了身大人的衣服。不显老是个好事,说明他的生活顺风顺水,在脸上留不下什么痕迹——许归宁拿胸口紧贴门,以便把眼睛更好地怼上猫眼,心像被失足踢下楼梯,一路向下滚不说,偶尔还恶意弹跳起来,然而失主就是拾捡无果,不知前路地狂追下去。 许归宁在开门瞬间悔得跺脚,心想应该换身衣服,沈国莉从来没把他当成男人,他就毫无所谓穿着那套条纹睡衣在家里上天下地,但见他的初恋情人,盛装出席还嫌不够。 鉴于衣着上不得台面,许归宁十分没底气,把向园迎进门后,又接连走了好几步同手同脚,最后简直对自己绝望了,眼神闪烁地说:“你坐,坐啊,我去泡个烟,不是,拿根茶。” 向园看着他逃避对视而露出的耳朵,在阳光里几乎成了个透明削薄的小元宝——听说这样的人很没福气。 向园想说不急,不知道怎么,没说出口,大概因为他自己也很急。 两人坐下来后,向园问:“燕子楼之后,你们去哪儿了,现在在干什么呢?” 许归宁一直装作挠鼻子,因为手可以挡住一部分脸,让他能不全暴露。 “我还以为没机会见了呢……听说你也在海门,只是不知道在哪儿,我也不好意思找同学打听……” 发现自己没能解答问题,许归宁追加道:“当时我们俩不是在楼下嘛,沈国莉在上头剪冯明明的头发……后来剪刀被康明拿走了,在冯明明脸上划了几下……” 他一个人说得断断续续,筋头巴脑,抠着这儿摸着那儿,二郎腿换了十几个角度,话题如同布袋和尚的奇妙布袋,先是抖落了零星几个杂物,继而越掉越多,摔落一地,简直无法收拾了。 “进了派出所以后,你是第一个被家里人接走的,交了两千块担保费,后来康明家人拿了份病历来,说他有病,不能关,也给接走了。” 向园奇道:“康明?他那体格,给他穿个环马上就能犁地,能有什么病?” 许归宁展颜:“肯定不是身体上的嘛,听警察说,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精神障碍,就说什么染色体多了一条,导致他情绪不稳定,容易激动,有暴力倾向,这种病在国际医疗界都是得到承认的……唉,反正康明他爸说了一通,拿了钱,也赎走了,就剩我、国荃和莉莉,交不起钱也没啥病,就一直关着。他们俩一家人,互相包庇,也不说谁干的,我也不能告密啊,三个人谁也没说。老冯一直闹着要个结果,警察没办法,后来我们三个六月份就转了少管,等出来的时候,你们都考上大学走了,康明也当兵去了。” “那阵子我特别难受,从少管一出来,虽然还是夏天,但整个城都空了,你走了,康明走了,连游戏机房老板都嫌我们那儿教育成问题,也搬走了,明明他才是最大的教育毒瘤好不好——对了,后来国荃借了点钱,把那几个游戏机盘下来了,就搁他家客厅里,莉莉就跑初中门口拉客,不是那个拉客,别笑……我就给沈国荃管钱,开游戏机房开了没一年吧,赚了不少,我们就到海门来了。然后沈国荃开始开网吧,我还是负责管钱,后来他的店越开越多,餐厅,酒吧,酒店,都开,我们附近那个‘安全地带’酒吧,就是他开的,沈国荃特别会做生意,和当官的关系也经营得好,莉莉拉客也厉害,不是那个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0 拉客,你别笑……国荃觉得对我不住吧,后来供我读了大专,毕业以后继续给他管钱,莉莉还是拉客,你别笑……后来莉莉就嫁给我了,也没办婚礼,搭伙过日子,其实我们不是——你知道的吧。” 向园没接话茬,半晌道:“你认识袁筱菲和孟笛吗?” 许归宁心情一下颓了,但还在顽强地微笑:“知道,莉莉的闺蜜嘛,都在安全地带当服务员,她们三个还商量好要开掏包店……” 向园深怕他又带偏话题,只好直说:“袁筱菲和孟笛分别于11月11日、12日宣告死亡,确认为他杀,”他掏出警官证来,“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现在真的是警察了。” 许归宁呆坐一阵,才说:“但是我跟她们不熟啊,莉莉这两天也没回家——你坐,你坐,我去洗点水果。” 向园说:“不洗了,不麻烦了吧,沈国莉一般什么时候回家?” 许归宁说:“我也不太清楚,她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从来都不跟我说的。她前天,就是12号出的门,说去见孟笛了,我刚好出门上班了,到今天她都没回来。” 这时向园手机响起,他接通,那边是闻杰。 “向园你在哪儿,赶紧回来!” “队长查人了?我尽快。” “不是,队长查人我能替你兜啊,刚小姜看监控,查出来一个可疑人员,在袁筱菲死亡时间左右出入过案发地点,那人是安全地带的搬运工,我们现在正准备去安全地带。” “我就在安全地带附近,马上过去汇合。” 向园挂掉电话,对许归宁说:“案子有进展,先归队了,沈国莉回家了或者是有其他消息,第一个联系我。” 向园起身开门下楼一气呵成,只留给许归宁抱着门框大喊的机会:“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啊!” 第8章 抓捕行动 当夜七点,向园到酒吧后巷时,全队人都守在那里。 向园问:“怎么回事?” 闻杰说:“我们翻了三天的监控,小姜发现一个很可疑的人,在袁筱菲死亡时间前后,偷摸着上楼,屁滚尿流下楼,而且和袁筱菲,”他凑到向园耳边轻声说,“和孟笛,”他又恢复正常距离,“都认识,是安全地带的啤酒搬运工,根据酒吧经理和服务员的口供,这人平时手脚不太干净,以前有过入室盗窃的案底,叫……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管他叫什么,”胖子看看表,“现在还没上班,酒吧九点营业,搬运工提前一小时上班,咱们得准备准备了。” 大龙附和:“要是在酒吧抓不着,再追捕就很难说了,万一嫌疑人逃窜出省,基本完蛋。” 闻杰道:“得,那咱们准备准备,还是分组吧。” 于是胖子小姜自告奋勇在酒吧里等候,大龙守在酒吧后厨通往后巷的必经之路。 至于向园,和闻杰分到一组已经成了惯例。 后巷里淅淅沥沥如有暗河,闻杰低头找了一番,发现不过是靠墙一沟细细污水,又有些黑得发亮的多脚虫子在垃圾堆里爬上爬下,大老鼠忽而窜来忽而溜去,这些声音合到一起,显得这后巷里夜机勃勃。 向园站在一洼反射霓虹灯光的污水前,他拿鞋触动水面,水面登时曲折变化,映出的人脸也剧烈抖动,化作一摊碎裂色块。 闻杰点根烟说:“别傻站着,赶紧捡个拿着顺手的东西。” 向园抬头问:“防身吗?” “防个屁身,揍他丫挺的,”闻杰咬着烟诡笑一下,又叮嘱道,“一会儿你这样,向左前方侧步——” 向园根据指示,向左前方迈了一步。 “然后找准对方肋骨下延处,”闻杰站在向园对面,比着自己的肋骨,“握紧左拳猛挥手,这儿是肝,一下就能让他爬不起来,哎我操你别打我啊!” 向园试探着挥拳,被闻杰捏住拳头,一个侧身拖进怀里。向园弓腰大笑,闻杰在后头钳住他,貌似占了上风,但一连倒吸几口冷气,可见此阴招的确高明。 向园抽离怀抱,转身说:“我去找趁手的东西——”话音未落又暗笑几下,闻杰捂着侧腰作势要打,被向园躲开了。 闻杰靠墙缓着气息,本意是等候向园带点木条回来,然而在他讶异的目光中,向园拖着两根钢管回来了。 向园说:“那边巷子在安招牌,这是装手脚架剩下的。” 闻杰伸出大拇哥。 这时候,巷对面一个黑影逼近,手脚舞动,同时自带音乐: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 此人扭动肥浪上肢,十分敬业地模仿着宝岛少女的莺声娇啼,每段配乐里的沙锤声都以自己发出的“沙沙沙”代替。闻杰向园心觉好笑,耐心等着那人从暗处走到亮处来。 伴着舞曲,那人每向前三步便向后一步,一曲终了,终于走到有路灯照耀处。 闻杰愣了几秒,继而狂喊一声:“就是他!” 向园反应敏捷,喊道:“警察,别动!” 胖小子身形一震,转身拔足狂奔,因动作太大还朝地上扑了一下,双手一撑,又狼狈地晃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没等胖小子跑出两步,闻杰已追了上去,仅仅是一个手臂的距离,闻杰向侧面墙上一蹬,勾住对方脖子朝地上一滚,来了个结结实实的锁喉。 “向园!” 向园跟了上来,提起钢管猛然挥下——不幸击中了翻滚间的闻杰。 “你他妈看准了打啊!”, 闻杰松开手臂,在地上就势一滚,向园将另一根钢管扔向空中,闻杰跳将起来时正好接住,猛挥几下,第一下击到胖小子左腹,接下来几招专攻小腿,钢管打横挥向对方胫骨,硬碰硬让小腿爆出骨裂声。 闻杰没能继续,因为其余几人闻风而动,陆续从酒吧后厨涌出,在后巷里拥挤奔跑,更有甚者如小姜,则是飞身扑去,把胖小子压了个半死不活,胖子和大龙随之也盖上去,后巷逼仄如肠道,缠作一团的四人则是一坨前进不得的干粪球,在路灯闪烁下,不乏是个妙趣横生的场景。 向园拎着钢管呆立一旁,闻杰倒是知道他不呆,只是为充满冲突的场景所震撼——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但饶是向园读书时见过再多的抓捕案例,也不如亲身尝试这一回。 班师回朝的路上,整队人都喜气洋洋,大家给向园和闻杰安排的下一个任务是去旁边澡堂大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1 洗一顿去去晦气,而审讯工作则由其他三人来做。 向园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才发现大概因为动作过大,导致西装袖子严重撕裂,闻杰更糟,皮衣背后在地上挫了个稀烂,只好让大龙在旁边地摊上随便买了两件衣服凑数。 向园正把新外套甩上肩膀,闻杰说:“把你那件给我。” 向园问:“干嘛?” “男人满了三十岁,就不能穿有帽子的衣服了,我这件卫衣有帽子的,和你换换。” “我也满三十了。” 闻杰讶道:“是吗,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二十五六。” 向园把没帽子的外套扔给他:“我以为你五十多了呢。” “去你妈的。” 两人笑。 两人在警局对面的粉馆吃了个饱,看看挂钟,已到凌晨两点。 闻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看他们审讯去。” 向园困得无数次险些摔进牛肉粉碗里,睡凤眼的眼皮褶子越发深刻,但还是随闻杰回了警局。 党的优秀战士罗金保同志曾说过,“别看现在闹得欢,当心将来拉清单”,胖子的审讯风格,无疑是融合这条哲学智慧而形成的。 拉清单,也叫拉单子,是指将与嫌疑人有关的罪行一一罗列,可顺序问,也可倒序问,更可随意颠倒顺序问来,总之,这个法子以搅昏嫌疑人头脑,最终认罪作为终极目标。 “什么名字。” “刘识礼。” “2016年11月11号中午,你在哪里?” “……” “我替你回答,你在袁筱菲家,想要入室盗窃,但你没料到的是那天袁筱菲在家,所以你痛下杀手,把她掐死了,是不是!” “我没有!我——” “姜儿!喂他喝水!” 小姜的法子则和本人形象贴切,一般是喂嫌疑人喝水、吃肘子,喝水是拿个空杯子让嫌疑人“喝”,一般人空咽四五下就会咽喉疼痛,“喝水”通常会逼着嫌疑人连咽几十口空气,直喝到大脑缺氧胸口发痛呕吐一地;紧接着就是吃肘子,俗称痛心肘子,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和耳光馄饨差不多的经典美食呢;吃完喝完,小姜又会贴心地带领嫌疑人做“蹲起化食”运动,总之,是以折磨嫌疑人身体为中心思想。 消食完毕后,嫌疑人又交由大龙进行关心辅导,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红白脸”,大龙温柔到家的气质想必能让嫌疑人宾至如归。 到了这个环节,如果嫌疑人刘识礼同志还是不肯坦白犯罪事实,那么就又轮回一次,无休无止。 一道单向玻璃,那边喊打喊杀好不热闹,这边厢,向园有点怔了,闻杰看个满眼,愕然失笑,而嫌疑人同志虽受苦受难,但死咬犯罪仅仅走到入室盗窃一步,他进屋的时候,袁筱菲已经死亡,而孟笛之死与他更是没有关系。这倒是提醒了胖子三人,本来没将两案联系在一起,这下倒好,直接将刘识礼列入孟笛案第一嫌疑人,几人都想,这几天的操劳无度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向园闻杰出了审讯室,走到走廊上,靠着窗停下了。 “吓人吗?” “有点儿。” “之前我不知道警队也这样,在部队里还挺常见的,哥们是好哥们,但他们没什么脑子,采取行动倒是特别的快,而且要么和他们一个方向前进,要么就给他们碾死。” “那还不如跟我一起在旁边看。” “你以前是学生,没什么集体感,其实在一些纪律性很强的地方,是很难脱身出去的——比如部队,或者警队,还有那胖哥们儿马上要蹲的局子。” “哎,说这么多废话,反正,总而言之,越没脑子的群众越好领导,而且因为人多力量大,自己的利益很容易实现。但咱们只能掌握方向,没法控制事情发展的速度,速度真一快起来,谁他妈也刹不住车。” 向园靠在窗边,手插在卫衣兜里:“上了一课。” “我知道什么呀,都瞎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终究是你们的。”闻杰抽出根烟来,叼在嘴里笑了。 向园拿手肘捣闻杰一下:“还拐着弯占我便宜是吗。” 两人像幼儿园小孩一样,在窗边挤来挤去的笑,挤的过程中,闻杰不慎把烟灰掉在向园衣服上,向园连忙拍打衣摆,拍着拍着,心里一抖,突然就觉得在不远处,一个坏兆头残忍地笑着,正朝所有人隐隐招手。 他想,虽说只能掌握方向,不能控制速度,但万一连一开始的方向都是错误的呢,在上级压迫下他们疲于奔命,在严重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认定胖小子手刃两人,凭几秒监控就要屈打成招? ——反而是那种大案……还不一定抓对,因为……大家都想破案,反而搞错方向了…… 向园掸尽烟灰,盯着闻杰指间一点闪烁橙红,问道:“你还记得胖子说的话吗?” 闻杰若有所思的偏头,继而笑道:“胖子说话我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什么话?” “没什么。”向园摇头。 “娘们唧唧的。”闻杰佯装不屑,含笑往窗外瞥了一眼,下面就是海门的万千灯火。流光漫射上来,逼得他脸上的岁月痕迹悉数现形,但向园看来,闻杰差不多还是和摩擦生火那晚一样的生猛有力,只是他说了一通人生道理,又身处明暗灯海之上,难免多了点悲天悯人的滋味。 夜风刮过,向园一头洗得蓬松的黑发被吹得向后翻卷,他俯下身,把手臂搭在窗沿上,就着烟盒把烟叼出来,继而把筋骨浮凸的右手伸到空中玩转烟盒。他俯瞰星河深处时,浮光照出唇边一点稀疏的胡茬,嘴唇干冷鲜红,舔过后又和烟粘到一起,最近颠三倒四的工作生活几乎把他的学生气消磨殆尽。而更加今时不同往日的是,他很罕见地在心里分给了闻杰一席之地——闻杰根本就是个乡土哲学家吧,他这么想。 第9章 和许归宁不熟的人夸他,说他是他们见过最温柔的人,最老实的人,最真诚的人。他的熟人则知道,他一直过的是唾面自干,随遇而安的日子。 此时的许归宁坐在桌旁翻阅手机,那一行行联系人里有劳动局的、土地局的、税务局的,就是没有一个公安局的。况且因为日前高官落马,那一堆各种局的人物,确有不少真的进了局子。 这下他的信息源算断了个一干二净,然而仿佛有个鬼蹦跶着,催促他赶紧联系向园,他自己明知道是想破镜重圆,但那个小鬼就跪在耳边,双手拢成筒状,细声细气地说,不是不是,咱们就是为了提供线索…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2 … 纠结半晌,许归宁苦于无人可托问向园的联系方式,他想了一阵,干脆地拨打了110。 “得,本来我是帮你瞒住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两案子有关系,结果嫌疑人自己没兜住,给抖落出来了。” “破了案就行——我自己一个人总破不了这么快吧。” 向园和闻杰在窗前站到快八点,烟头掉落一地。冬天亮得晚,天还是灰蒙蒙的,几只困鸟飞过。 二大队的队长走过来说:“你们倒挺潇洒,有个男的报警,说他老婆失踪了,而且指名道姓说和你们队的那俩案子有关,要不你们队出个人,跟我们走一趟看看?” 闻杰说:“你去吧,我留守。”他估摸着向园破案的机率不小,又出于有点老男人的自尊作祟,认为年轻人需要肯定,做这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队长说:“行,跟我走吧——老闻你小心点啊。” 闻杰疑问:“怎么了呢?” 队长答:“今天是全市扫黄日。” 闻杰笑骂:“我这办着案呢!当谁都跟你们队似的,你们队一缺人那肯定就是做按摩去了。” 向园同二大队去到许归宁家,许归宁这回穿得像日本上班族,平淡不失体面,盖是为了挽回重逢时搞丢的面子。 许归宁把警队迎进门来,道:“我本来以为她就是出门玩两天,但一直联系不上,而且我发现她手机掉在沙发底下,没有带走。” 二队长道:“嚯,奇了,最近案子挺多的,别是又闹一个吧。” 许归宁添油加醋,倒是看不出什么着急:“就怕是这样!我老婆跟之前两个死者是姐们儿,关系特别好,就怕是——” 二队长略有焦躁,挥手说:“这样吧,我们刑侦队先搜查一下,现在证据不足,你老婆又是个成年人,失踪时间也确定不了,肯定是没法定案的。” 许归宁被请出了屋,向园以收集口供的理由脱离出来,跟许归宁在小区外车道上散步。 许归宁看向园,后者仿佛一夜间成熟许多,完全是个瘦削冷淡的读书人模样。许归宁在自惭形秽的同时,还是向对方靠了靠,因为他觉得向园穿的那件地摊货太薄了,减小距离可以保存热量。 打破僵局似的,向园说:“上次你说,和沈国莉没有……没有感情,是真的?” 许归宁打个寒颤:“真的真的——就是相互照应,沈国荃都可以作证啊,可能有点匪夷所思吧——” 向园说:“那就是我先出轨的。” 许归宁简直觉得这场对话有点无从下口了:“什么、什么意思?” “我们俩还没分手吧,那我之后和别人上床,不就是我先出轨吗。”向园指头没夹稳,烟头掉到地上。 寥寥数语太过精彩,许归宁懵头转向了半晌,才喜不自胜道:“那我们还算在一起?” 向园正欲把烟头踢到旁边车底去,又顿觉这种举止是跟新大队的人学的,很无公德,于是蹲下捡起烟头,起身说:“当然是——如果你不想继续了,也没关系。” 许归宁支吾:“当然——我,不,那个,为什么不想继续呢?”语毕低头,仿佛说了很丢脸的话。 向园拿拇指食指捏着烟头,低头看着许归宁,口吻真诚地说:“过去这么久了,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许归宁想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又怕此话损害自身形象,只好话锋急转:“我也,呃,我还好——” 向园把烟头弹到垃圾桶里,笑道:“是,你还好——” 向园一只手在弹烟头,另一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许归宁只好伸进口袋里去牵那只手。 两人的手均很冰凉,在兜里互相交叉时,能摸出筋骨的凹凸起伏。 向园靠着车门,许归宁伸进兜里拨弄他的手,拨着拨着他说:“去你家?” 向园看着他说:“总不能去你家吧?” 两人都笑,向园继而说:“我家特远,开房吧。” 许归宁牵着他跑进“安全地带”的大门,正撞见扫出一地易拉罐锡箔纸避孕套的清洁工。两人大步踏过垃圾堆,惹来扫地阿姨的高声叫骂。 许归宁轻车熟路带向园进了包间,两人坐着亲了一阵,昏头昏脑地剥了外套裤子,在沙发上滚成一团,抚慰对方私`处。 两人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门发出一声巨响,訇然中开,七八个人蜂拥而至,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细细听来,基本全是“不准动”和“趴下”。向园一个激灵,猛地支起上身,把许归宁贴身穿的衣服一下捋上去套住他的头,而他自己被死死按住头摁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许归宁肩上,另一条腿被几个人抢着抱住——幸好他的腿还比较长吧,能容那几个人都抢上功劳。 许归宁被套住头后,倒是不必担心会拍下露脸照,只是向后一头栽倒,摔到地板上去了,被负责拍照的警员围住拍了个精光。 向园欲抓过外套把警官证掏出来,被骂了一大声“你他妈想干什么!”两耳光左右开弓扇到脸上,他晕乎乎地暗唾:“这就是小姜的那招‘双`峰贯耳’啊。” 向园清醒过来时,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因为他违抗执法受了轻伤,警察把他带回审讯,以免出现上诉事件。 这场对话显得那么的熟悉。 警察说:“你可以签一个合同……用你的犯法行为抵消他们的违规行为……你赚了,你说是不是……” 向园说:“是是。” 他的心理在冷笑和自嘲中来回切换,然而他速速签字,继而双手合十,做了个连连道谢的姿势。 但和前任倒霉蛋不同的是,在全城扫黄日这天,向园被老城区派出所以嫖娼名义抓获,除了三千元现金罚款、签署免责合同以外,还处以十日刑侦拘留的处罚。 此时在许归宁家,技术部门的一个新来的技术人员——就是曾经被向园哄着代签的那个女孩,她是个很称职的勘查者,此时蹲在沙发旁,她发现沙发底部的黑色皮质上有类似血点的痕迹,于是招手唤来同事。 使用鲁米诺试剂后,诸人拉上窗帘营造较暗环境,只见沙发脚下约两平米的地板,泛着一汪蓝紫荧光,另有些荧光点四溅飞出,印在四周的墙壁家具上。 二队长愕然:“怎么回事儿?” 女孩说:“这么多血迹,大案吧,除非他家有谁爱随地大小便*。” 向园站在摄像头前,按照辅警的指示拍完正面拍侧面。他很想问问被判定同性卖淫的许归宁情况如何了,可是无人理会。向园没有硬撑说两人是情侣关系,因为他觉得同性卖淫嫖娼已经是个不错的罪名,一旦反驳,说不定还会被安个聚众淫乱罪,要知道聚众淫乱可是入刑的。虽然两个人聚众淫乱,人是少了点,但他们已经被捕,此刻一切都是警察说了算的。 其实操作电脑的、负责抓捕的、抽烟打屁的,有不少熟脸,向园判断,是上一次各个派出所严重饱和时,将许多有关人员押到公安局入档时记住的脸。这些脸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3 四处散落,来来去去,都对他弃之不理,因为他们没一个人记住向园。 不仅他们记不住,对于新大队的同志来说,向园就像一个人形记事本——他总默默地做些文书工作,很少参与大家的话题,没人知道他的心思,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未来了。 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只有闻杰——闻杰虚度一天,这时又回到窗前踱来踱去,冬天黑得早,天已经沉成郁蓝,远天处星光惨淡,而灯火次第点亮,车流又像奇妙天象一样流转起来。 闻杰看着,不禁把现实生活和发着光的宇宙万物联系起来,譬如每个人都是颗星星啥的—— 他努力联想,想到向园时,觉得他并不是星星,而是个黑洞——黑洞从不和世界分享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黑洞在想个啥,但一旦为黑洞所纳入,就能看到他那些挺生动有趣的光彩……这好像还是闻杰在部队阅览室的哪本《科普大王》上看到的,“如能进入黑洞而不死亡,躺在黑洞的大地上,就能看见天空中无与伦比的流光溢彩”云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嘿!谁能知道呢,闻杰其实是个颇爱上进的人,当兵时出了名的爱看书,曾经还跑去公大听过心理学公开课,只是在部队、在警局都没有用武之地,反而是继续当一个粗野汉子要吃得开些,因此就好像忘了自己不那么低俗的一面,直到和向园混了几天,才感受到了一点斯文的回归。向园那家伙,就是一养在象牙塔里的男学生,他努力表现得很成熟、很理智、很有怀疑精神了,但那点怀疑精神跟警局这大染缸比起来,显得太过清纯,清纯的人谁不爱? 身后门开,小姜面红耳赤的从里走出,嫌热似的扯着毛衣领子,甚至把外套脱了下来。 闻杰转头笑他:“你这是烧得慌啊?” 小姜说:“我累得不行了,喝口水去,估计那小子也快开口了。” 闻杰问:“你外套不穿啦?不穿给我穿穿,冻死爹了。” 小姜把外套丢给他,说道:“大龙给你买这衣服挺坑啊,这么薄。” 闻杰套上外套,抱臂夸张地抖抖:“可不是,这还是我,换向园已经冻趴下了,整个一黑心棉呀。” 小姜往休息室跑,边跑边朝他笑:“咱明天就去把那狗日的卖衣服的取缔了!” 二〇一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夜,海门两宗杀人案合并一案,成功告破,距公安部48小时破案的要求仅余一小时。罪犯作案手法凶残,被捕后坚称无罪,经x大队日夜审问后,终于低下了罪恶的头颅。 刘识礼被架出审讯室时,他一只眼睛被揍得肿似核桃,另一只视网膜有些脱落,视野里影影绰绰,他看见那个喂他“喝水”的警察正站在窗边抽烟。 刘识礼死命挣开左右两个警察,努力跑了两步,在胫骨彻底断裂的同时,把那个警察扑下了窗。 与此同时。 许归宁缩在墙角,凑近向园耳边,小孩说悄悄话一样拿手遮着嘴,因为很怕其他人听到,一来怕引人注意继而暴露向园的警察身份,二来降低音量有助降低存在感,招祸机率也便下降。 “咱们能很快出去的,就十天,反正。” 语毕,许归宁自觉后悔,因为语气酷似老油条二进宫,大大损害了他的形象。 翌日惨闻传遍海门公检法部门,罪犯罪加一等,重伤警察紧急送医,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而刑警二大队于许归宁家检测出大量血迹,经化验及与家属对比,血液属于失踪人员沈国莉,于是全城通缉其夫,12小时后于老城派出所拘留室搜获。经查,该案某办案人员对许某有包庇行为,而该人员执法曾多有违规之处,如哄骗受害人签署免责合同、对嫌疑人进行严刑逼供等,涉嫌玩忽职守罪、滥用职权罪。 二人今已依法转向海门市看守所。 作者有话要说: *:鲁米诺与排泄物反应,发出的光与和血反应发出的是相同的。 第10章 大侠康明 康明打算出门,走到窗边一望,发现外头飘起了小雨。 他喟叹一声,拿起一把粉伞——这还是年初时,他在超市购买异度空间牌卫生巾满200元换购的。 他站在门口,端详了小小粉伞五分钟,对自己的审美感到挺满意,同时也为堆在门口的一堆粉红粉蓝粉紫卫生巾感到苦恼。 康明纠结了一小下,拎起了那个他钟爱的划得来超市手提袋,检查了里头的内容物——一双细线棉纱手套、一把长柄榔头、一张贴满《熊来了》卡通贴纸的交通卡。 康明在心里冲自己点点头,打开屋门,撑开小伞,走到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去了。 燕子楼一役后,康明没参加高考,家里蹲一阵子后,当年九月入伍,二零一五年退役。又因入伍时体检造假隐瞒病情,他退役后的转业安排遭到各部门推拒,于是在海门一直处于待业状态,最为潦倒之时,甚至走上街头抢劫小学生(最值得称道的战利品为交通卡一张),直到被老友沈国荃联系上,邀请他到其身边做事。 当年沈国荃则凭借几台ps机掘得第一桶金,来到海门先是开网吧,后又陆续投资了酒吧、餐厅、五星级酒店等一系列产业,经熟人介绍与尚未成气候的海门一虎结识,二人从此勾兑起来。胡为中利用职权便利,斡旋贿赂,沈国荃则是中间托家,上为胡为中受贿赂,下为商户牵线搭桥,近年成为地下钱庄的幕后筹建人,此钱庄非法吸存放贷,促使资产外逃,专为海门一虎服务。 康明把座位让给一个孕妇,站起来拉着扶手。他把手提袋带子缠在手掌上,拿手指蹭蹭鼻子,觉得有些无聊。 公交移动电视里,一个男声凛然道,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海门第一男子医院,位于海门市中心繁华地带;我们的医疗团队认真负责,我们的医疗设备先进完善,我们的医疗技术领先世界,我们的爱心,为海门男人注入活力,海门男人来了,海门男人笑了,海门男人站起来了……广告词完了之后,名曲《知心爱人》应声而起,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你才发现什么是缘,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知心爱人”脱口而出的同时,被让座的孕妇抬头对康明微笑,说:“帅哥你真是人美心更美。” 康明眉目周正,躯体强健,净身高达到了一米九,不过在军队的时候,会诊军医认为那是某种染色体疾病导致的发育异常化,想到这里,越发苦恼,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了。 康明一手拎袋一手拿伞,哼着《知心爱人》下了车,他把沈国荃说的话又咀嚼了一遍。 沈国荃倒在床里,伸手拍拍旁边,示意康明坐到旁边。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4 沈国荃说,知道为什么我非要在家里,而不是在公司跟你说这个吗? 康明说,不知道。 沈国荃支起身子说,我希望,你以朋友、以兄弟的身份帮我去做这件事。 康明说,国荃,你不要这么严肃,我有点慌。 沈国荃说,她们想害我,我只能相信你。 康明说,谁们,哦,你说,做什么事。 沈国荃说,帮我把她们解决一下。 “把你的情,记在心里,直到永远安安安——” 康明进了一个老式小区,大院里支起了红色塑料雨棚,棚里正大摆筵席。 “漫漫长路,拥有着,我不变的心因因因——” 康明拐进一栋楼,爬了几楼找到某户,对照门牌号没错后,他把袋子靠到墙边,掏出棉纱手套戴上,然后敲了敲门。 女人站在门内,透过猫眼一窥,捋捋新修的栗色短发,爽快开了门。 她倚门说:“帅哥,找谁呀?” 康明说:“袁筱菲吗?” 迎新娘的队伍嘻嘻哈哈敲敲打打走进楼道,康明没来得及拿出榔头,他一把将袁筱菲推进屋子,另一手带上了门。 袁筱菲叫了短促的一声,就被康明掐住脖子,按在沙发靠背上。 她踢蹬着地,踢掉了她新买的兔毛拖鞋,其中几脚踢中康明,不过无伤大雅。 她动作剧烈,崩断了吊带睡裙的一边带子,康明觉得不大好,于是闭上了眼。 康明走的时候,把袁筱菲放到沙发上平躺着。她尚带余温,下身失禁,一片湿渍染深裙子,而其艳光四射的二十多年光阴,此刻尽皆消散。 康明拎着袋子拿着伞下得楼来,准备乘公车回家,结果到了楼下的流水席间,闻到农村味浓重的饭菜香气,有点走不动路。 这场盛事的男主角的嫂子正在一口大锅前下面条,在水汽蒸腾里瞥到康明,兴奋道:“新娘子那边的亲戚?” 于是康明被硬按着坐下,手里塞了双筷子,面前放上了碗冒尖的面,面尖上浇了一大勺卤子。 红色雨棚砰砰作响,空中垂满灰色长线,康明望着这场雨和来往祝贺人群,满心快乐地吃起了面。 与此同时,沈国荃在办公椅里转来转去,他想,一旦康明落网,就给他请个律师,以精神障碍或者智力缺陷的理由把他保住,这比找个手下人做事、承担牵出葫芦带出瓢的风险要理想多了。更何况,鉴于十来年的朝夕相处,他对康明挺有信心——这人跟他有情谊,先天道德沦丧,杀伤力大,并且在服役后,大脑越发简单,简直是买凶杀人的绝佳选手。 沈国荃环顾四周,看见了高中时不敢肖想的一切:办公室五十平米见方,装修走的是庸俗贪官风,更饰有书法作品“和气生财”一挂、衔钱金蟾一尊、精装关二爷一位、以及对联一副,一边写了一本万利,另一边写了出入平安。 沈国荃的视线转到墙上挂的大合照,合照背景是他名下别墅区的人工湖,在湖畔,他跟老胡一人执一鱼竿,勾肩搭背冲镜头笑,很有点父慈子孝的意思。 照片上沈国荃不胖不瘦,穿了件垂顺衬衫,天光之下,他的小团脸很白很可爱,相面大师说他面带沙弥相,是个福将。 沈国荃挪挪屁股,少年和小人一同得志的快活涌上心头。脚在地上一顶,反作用力让他乘着转椅旋转起来,同时他翻起手机消息,手指滑来滑去,在他看来,沈国莉发来那些威胁他要巨款封口的消息简直可笑。要是没有点撒手锏,他怎么敢以色作饵,把这三个棘手美人送给老胡做玩物呢?令他吃惊的是,胞妹何时长成这么一个烈性的娘们儿,他还以为拿些宝马香车锦衣华服就能麻痹她们,他想,‘虽然不见人头落’?纯属放屁。沈国莉这么一闹,人头还真落了不少。 此时电视里一个英朗男声响起: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我们的爱心,为海门男人注入活力,海门男人来了,海门男人笑了,海门男人站起来了……画面则配有着名多栖天王张学军作诚恳微笑邀请状的照片,和另一张高级医院的图片以幻灯片形式交替出现,《知心爱人》更是应运而起,听得沈国荃火冒三丈——大概他对男女之事开窍过早,又或是被康明那个乌鸦嘴说中,总之他少年时看了不少不健康影视产品,眼下他年方三十,竟然已落到了雄风难振的地步。这个广告不幸踩中痛脚,沈国荃义愤填膺,抄起手机往电视方向一砸,屏幕瞬间熄灭,玻璃迸碎,溅了一地。 接着他从转椅里跳起,踩在真皮沙发上,够着把照片从大玻璃相框里扯出来,拿出火机点燃,眼见火舌舔上人脸,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晚一直黑雨连绵,城里的人各怀鬼胎,来来去去,黑月亮藏在云里,不怀好意地窥探人间。 次日康明叫沈国荃骂了个狗血淋头,原因是他不仅拖泥带水,杀完以后居然还不把门关上。康明积极吸取教训,在酒吧后巷尾随孟笛时,使用随身携带的长柄榔头,两击毙命,准备用垃圾袋装尸运走时,突然饿火攻心,于是走到主干道上去买烧烤吃,等到他吃完返回,酒吧后巷已经被警察和群众包围了。 暗巷尽头,群众围成个半圆,半圆的一端站着康明,半圆的另一端,站着的正是沈国莉。 沈国莉眼见孟笛死于非命,想到总不回消息的袁筱菲,想来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恐怕也已惨遭毒手。她一时失措,不管她再厉害,女人终归是弱势群体,平时性子独,关键时刻也找不到求助对象,慌乱间,沈国莉决定回家找许归宁。 她车穿过红绿街景,在酒吧街逆流而行。她家离安全地带不远,但打开门时,她才想起许归宁说的,他今晚做假账去了,不在家。 她转身锁上门,拖过椅子顶在门前,这些做完后,她仓皇四顾着坐进沙发,真皮是冷冰冰的,发出“啾”的一声。 门铃响时,沈国莉惊得猛然站起,她凑近猫眼,回想半晌,想起门外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康明。 康明驼着背,以便门内人能从猫眼看到他,幸好门很快开了,沈国莉把他迎了进去。 她松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我也刚回来,你坐,你坐。” 康明拎着袋子,微微弯腰以和她对视:“我前段时间退役了,来海门找工作,听说你跟许归宁都在海门,来看看你们,呵呵。” 沈国莉说:“我去倒水,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康明坐进皮沙发,把袋子靠沙发扶手放好,双手捧过杯子:“谢谢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5 谢谢,你们房子好大啊——我现在在工地给人敲墙,呵呵。” 沈国莉给他笑得浑身不自在,靠着鞋柜,一面想打发他走,一面又觉得有壮丁相伴,人身也有了些保障,于是觉得把康明一直留着,等到许归宁回家再打发走也不错。 她正欲佯作殷勤,叫康明留宿,那靠在沙发扶手上的购物袋因重心不稳,向一旁歪倒,掉出一副脏兮兮的棉纱手套来。 康明失色,急忙道:“我是敲墙的嘛,随身携带手套是很合理的。”同时弯腰想把手套捡起来。 谁料他动作太大,导致袋子向外倾倒,又掉出一把榔头来,榔头黑黄斑驳,仔细端详,或许还能瞅见少许暗红的污渍。 康明直接站了起来:“我是敲墙的嘛,随身携带榔头也是很合理的,呵呵。” 沈国莉现在觉得那个笑简直是毛骨悚然了:“我老公还没回来,两个人在家挺不方便的……咱们出去吃个饭吧。”她不动声色往茶几前挪了两步,她的手机在那里。 康明在心里叹口气,他真是不擅长说话周旋,看来以后还是背后下手好些。 沈国莉抓起手机的同时,康明捡起榔头,向她头顶锤了下去。 只有可以数清的血滴朝四周溅飞,大部分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在地板上漫开,大概有两块地砖那么多,她的手机则掉了出去,滚到沙发底下去了。 康明用垃圾袋把沈国莉装起来,拿起她的车钥匙,扛起垃圾袋,下楼把沈国莉放进了后备箱。同时他谨记沈国荃的嘱咐,做事一定要干干净净,又便回到她家,拿起抹布拖把清洗那一大片血迹。清洗的同时他想,早知道带上那些异度空间牌卫生巾了。 康明驱车在国道上,他向码头驶去,想将尸体砍作几段,同水泥一起灌进汽油桶沉进入海口,海水涌动,直接带进太平洋,惊天大案就此办成。他有点得意的同时,打起方向盘转了个弯,就在这时,他拿余光瞥见车后盖打开,心里一个寒颤,扶方向盘的手用了十成力,地上又湿滑,导致车子直接甩尾,击向一旁轿车,轿车又打横弹开,一连碰撞四五辆车,车辆间挤压翻转,造成了当年年底最严重的高速路连环车祸。 康明的车翻了个个儿,他被压在车和地面中间,不知什么管子扎穿了他的大腿,血流不止。他打死也想象不出,沈国莉这个强悍的女人,现在已撕烂裙子包扎住了头,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一路在公路边上的草丛里摸爬滚打,一点要昏迷的征兆也无,她晕乎乎的,但无伤大雅,她打算回到城区去找个赤脚大夫止止血,然后卖掉耳环项链,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她的命还长着呐。 第11章 进宫 向园一直以为自己前途无量。 他母亲来自一个南方小城,明清时期那里以盛产师爷闻名,他母亲家族那边的男人,和他一样都会玩弄文笔,风格也都很冷漠——每日每夜,升堂退堂,官爷审案时师爷陪伴左右,官爷懒得理会时则由他们全权代理。朝堂之上,下跪者血泪满面,上位者不胜其扰,唯有师爷冷眼旁观,笔圈墨点,把冤情告状都看得清楚明白了——因此心理围墙格外高,对置身事外有着很深的迷信。向园偶尔回他南方的家里探亲,几个舅舅就在客厅里抽烟,都是衣装得体的中年男人,几个坐沙发,几个倚墙靠窗,就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进行讨论,他们不久谈,天色暗下后,就收拾文书结束话题开始晚饭。 他母亲给他取单名“园”,合了梅诗里的“占尽风情向小园”,也是期待他成为梅树般的人,梅树寂寞高洁,正如家族精神的具象化一般无二。 向园本以为离那个目标已经不远,孤军奋战,冷眼旁观,视蠢人为草芥,他都学得有模有样;他唯一的缺点是年轻,需要时间来锤炼,但现在看来,他和蠢人一样,都在被什么东西玩弄着,他已经完全昏头了。 区别在哪儿?向园想着,抱膝靠墙而坐,把蜷着酣睡的许归宁隔断在墙角,降低被找碴的几率。 他想,很可能是没有学够份儿。 在两个血案的联系被其他人发现时,他也挺高兴,因为早日破案在他心里比单枪匹马崭露头角重要;宣传处那种婆婆妈妈的生活也让他觉得无聊和温暖;跟闻杰文武互补的关系也很奇妙……这些是舅舅们绝不可能的作为。 那些深文周内的男人,他们不理俗人,只是互为幕僚,彼此辅佐而给予真心,盖因有足够强大的冷淡基因互相联系。 那就很可能是缺了对自己真心相待,并且能力不逊的人,他不奢求一个幕僚团队来拱卫自己,因为人但凡一多,就会像胖子他们一样老出岔子。哪怕只有一个人和他并肩,也能把他从——从哪儿呢,向园想,仅仅是拘留所吗,还是说,从一种冥冥的厄运里拯救出来。这段日子的机缘让他觉得很恐怖,绝不是单靠个人的智慧能扛过来的。 他低头看熟睡的许归宁,他只觉得后者是初恋情人,剥去这个光环,许归宁只是个温柔的糊涂虫,要他来帮忙,可能性渺茫。 许归宁睡到深处,轻呼口气,把一只脚蹬出去,向园捏起他的脚踝拖回来,此时他们占地面积越小,被欺压的可能性就越小。 当夜他们被“成功搜获”,翌日天不亮就被转去了海门看守所。 押车上,在一双荷枪实弹肃严武警的守护下,向园感到久违的安全,靠着车厢壁睡了过去。 他梦见了过去——因为过去太久,回忆已经很走样了,那个年代只保存在潜意识里,偶尔做梦,就像走马灯一样播放起来。 西红柿色的晚霞,铁道被晒得发烫。沈国荃单肩背包走在前头,康明吃着棒冰踢石子,沈国莉走在铁轨上。许归宁和向园走在最后,他们俩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去水库游泳,所以两人颧面上都有一条橙红的晒伤带。 他们迎着落日走在铁道上,傍晚依旧很晒,但没有一个人停止东张西望。 他们是来捡钱的。 很多坐火车的人把钱包放在裤兜里,上完厕所提裤时,钱包就容易掉出来,顺着厕所洞落到铁轨上。如果运气好,就能捡到钱,这个生财之道是沈国荃发现的,虽然他警告说钱上可能有屎,但旋即表示,有屎也要捡,钱的价值不会因为上面有什么,或者是什么恶心途径来的而贬低。 沈国荃捡了钱就去买光碟,康明捡了钱就去游戏机房,沈国莉捡了钱就去换发型,唯有向园和许归宁,他俩捡了钱也不知道做啥,难道买一堆棒棒冰吗。向园想,可能只是享受浪费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6 的感觉,至于到底在浪费什么,没人知道。 沈国莉走累了,拢着裙子坐在铁轨上。 许归宁说:“火车上那些人大便小便,都是顺着铁道排放,全部洒在铁轨上的。” 沈国莉刷地站起来,赏了许归宁一脚飞踢,继而拍拍屁股,骂骂咧咧走开了。 许归宁抱着向园胳膊,委屈似的拿脑袋蹭蹭。 向园醒转,押车转了个弯,许归宁的头偏过来,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 向园笑了一笑,那滋味儿,挺苦。 他们被锁在一起,走过看守所的院子时,向园抬头看见一方灰蓝的天空,此时深冬降临,天上连鸟都没有一只,而许归宁低头望着菜畦,里面只有零落三两颗白菜。 穿过院子就是监舍,甬道黑窄,肠子似的通往深处,两旁的铁门间或传来一两句叫骂,向园和许归宁在管教一号身后亦步亦趋,而守候在尽头的管教二号终于打开一扇门,把他们请了进去。 许归宁偷偷抬眼打量,监舍和少管所相似,三米来宽六七米长,是个放大的棺材形状。厕所是个坑,隐藏在右边角落里;通铺靠左边墙搭着,其实就是水泥台子铺了张破布,上面正横卧一个人,如同妓女抽大烟一样圈着腿,另有一人在热火朝天地为此人提供捏脚服务。 而其余十来个人,一一跪坐在通铺前,姿态虔诚,仿佛一畦向日葵只向着太阳开放,一张张歪瓜裂枣的脸庞笑得争奇斗艳,见有新人进门,一众脑袋齐齐甩向门口。 向园心中一抖,觉得床上那人十分面熟,但近日见人遇事纷繁复杂,竟然一时想不起是谁。 横卧那人端详一阵,笑着开了口:“怎么着,您也来啦?” 凭这口音,向园忆起前些日往档案里录入对方身份资料的情形,这人还夸奖他“和其他雷子不一样”。各县派出所多份调查提及,此犯为一流窜劫匪,特点是首都口音,常年于首都、海门二地郊区流窜作案,作恶良久,终于于一六年年底于海门市区落网。 向园同时认出捏脚小弟正是犯了破坏军婚罪那位,这人被捕时就有点溜须拍马的气质,这会子汉奸天赋算是完全显现了,简直可以说是暖暖的,很贴心。 跪着的有人道:“贵哥,认识?” 贵哥由横卧姿态坐起,顺带送了破坏军婚那位一个窝心脚,后者一个跟头翻下通铺,找稳平衡后,立马小媳妇般一屁股坐在小腿上,乐呵呵地笑着。 贵哥说:“认识,认识管屁用——别他妈美啦,规矩都给吃了?” 破坏军婚忙道:“没有没有,哪儿敢呀,赶紧赶紧练起来!” 话音未落,破坏军婚又挨上一脚,贵哥懒洋洋地收回腿,说:“别着急练呐,那个谁,和小眼镜儿,都过来跪着。” 许归宁进过少管,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当下勾住向园胳膊,点头哈腰钻进人群里跪下了。 破坏军婚挨了两脚,不抑反扬,得意兮兮道:“继续吧,刚到谁了?” 人堆里有人道:“该胡子了!” 一个络腮大胡子脱颖而出,连忙应声:“哎,哎,该我啦,我说一个笑话,啊,呃,这个笑话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作家,我从小就爱看书,金庸先生的书起码看过上百部了——” 许归宁首当其冲,埋头笑得发抖,向园拿手背遮脸也笑,除了他们俩,只有贵哥在笑,贵哥笑声低沉,是个呵呵的冷笑,他笑时露出的牙齿森冷,牙间还牢牢地咬着根烟。 向园就着用手挡脸的姿势悄悄埋头,他猛然觉得,贵哥就是个阴恻恻的暴君,而他们这班弄臣,今后的日子恐怕很难过了。 许归宁则想,胡子肯定是个很好的幽默作家,他的措辞好似要讲一个故事,其实在第一句话就抛出了包袱,打得听众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人则表示无感,破坏军婚甚至说:“这也算笑话?哪儿好笑了?” 胡子忙辩解:“你们自己没文化听不懂,怎么能怪笑话不好笑呢?” 有人耳闻“没文化”三字,颇为恼火,正欲站起报以老拳,贵哥摆摆手:“别慌啊,胡子讲的时候有三个人笑,我看这新来的两个,估计还不如他呢,胡子还有翻盘的机会啊。” 众人嗤笑,催促向园二人赶紧出一个笑话。 许归宁想起过去,那段同沈国莉说俏皮话却总被辱骂的夫妻生活,对自己的幽默感产生了怀疑,脊梁瞬间被抽掉似的,他垂头丧气:“我、我不会。” 众人一阵欢呼,几只大手在许归宁后脑上狠狠抚摸几下,矛头又转向了向园。 向园微微驼背,双手撑在膝盖上,他紧盯光秃秃的水泥地,搜刮着肚里存货,微信里一堆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女性笑话根本派不上用场,这些人只听得懂没文化的、猥琐的、刺激性的笑话。 思维在脑沟回里穿梭来去,向园抬头,他想起了一个笑话。 “我有个哥们儿是当兵的,他吧,有三个蛋——” 大伙儿就着跪着的姿势,好一阵东倒西歪狂轰滥笑。 “他特别苦恼,某天就给他上铺偷偷说,我俩加起来有五个蛋。” 贵哥忍俊不禁,烟被咬断,燃烧的一端掉在地上,破坏军婚眼疾手快一把抄了起来。 “他上铺十分惊讶,说,你只有一个?!” 几十秒后,监舍笑声如爆炸时,向园才知道,原来这个笑话是真不错。 第12章 胡子与毛衣 贵哥伸指弹飞烟屁股,笑道:“胡子,你看你长得挺飒,讲笑话还不如人家一知识分子,还不赶紧学习学习!”他把“学习”念做“xiáo习”。 监舍外传来一声“熄灯”,半空里灯泡骤然熄灭,跪地诸人扫兴地“耶”了几声,悉悉索索起身,纷纷爬到通铺上去,向园正欲拉着许归宁也睡下,黑暗里传来破坏军婚的公鸭嗓:“小眼镜儿跟胡子没讲笑话,不准睡,今晚守夜!” 向园这才发现通铺容量并不太大,也难怪犯人们想法子来筛选睡不上铺的倒霉蛋。 许归宁推他一把,示意他赶紧上铺抢位置,自己倒是和胡子缩进暗处,在厕所坑边驻扎下了。 向园常年伏案,夜里视力差,又被剥夺了隐形眼镜,只好两眼一抹黑沿着通铺乱摸,在和无数糙硬手脚亲密接触后,终于探到了空位,他欣喜地爬上去,准备和衣而眠。 阖眼没两秒,向园感到有种被注视的悚然,睁眼一看,破坏军婚正把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7 ,直勾勾盯着他,嘴唇嚅嚅道:“你……你……” 与此同时,向园闻到自背后传来一股烟味,是贵哥开口了:“睡不睡了都,静音!” 破坏军婚确实没了声,但也没调到静音模式,他开了震动似的,气得浑身发抖。 黑暗里,遥遥传来一句,“汉奸,你抖什么鸡|巴抖?上发条啦?” 大家笑。 管教路过,警棍在监舍门上梆梆敲两下:“还不睡,笑笑笑,开你妈的联欢晚会呢!” 向园这才知道,为表敬畏,众人在铺上不和贵哥太过靠近,破坏军婚——现在他知道这人叫“汉奸”了,是个贴近形象的好名字。汉奸甚至克扣群众睡眠面积,为的是给贵哥让出一块富余的床位,这无疑是对其政治地位的昭示。然向园初来就霸占此位,让汉奸一片孝心打了水漂,更费解的是,贵哥竟然表示对肇事者的包容,想到此处,向园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无意成为了汉奸仕途上的绊脚石。此刻,他在汉奸和贵哥中间僵硬躺平,体味到了何为夹缝中求生。 胡子盘个莲花座,看着通铺上排成骨牌似的一排人,他拿膀子捣捣许归宁道:“哎,你怎么进来的?” 许归宁裹裹囚衣,试探着说:“我没犯法。” 胡子一拍大腿道:“巧了!我也没犯法——”又猛然降低音量,“罪名是啥?” 许归宁学他也盘了个腿,凑拢低声道:“警察非说我杀了我老婆,我人证物证都有,都能证明那时候我在上班,不在现场,结果——” 胡子和他的脑袋凑到一起:“结果人都不出来作证,监控正巧都坏了,是不?” 许归宁不语,两人对视良久,都重重地“唉”了一声。 半夜渐寒,气温跌下冰点,许归宁又困又冻,还不忘盘着腿保存热量,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你是什么罪名?” 胡子搓着两条大圆膀子,呵气成冰:“我是个作家——这个说过了,我写的东西被一个剧组剽窃,拿去做新媒体剧本了,我就抓着他们副导死缠烂打,就算不给钱,不给道歉,给我署个名也行吧,嘶——结果他们装成请我去吃饭,在我兜里放了包什么粉,报警说我藏毒,警察同志就给我弄这儿来了。” 许归宁迷迷瞪瞪:“那可真够倒霉的。” 胡子来了精神:“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什么呢,最可气的是,我被警察抓的时候,那个警察一脸特明白的表情,说,你们搞文艺的就爱这口儿,我们抓了好多,现在都在监狱里搞文艺联演呢!” 铺上传来一个忿忿的声音:“最可气的是你们两个狗|逼不好好守夜,聊起生活来了!” 胡子和许归宁没胆反驳,各自低头,为了温暖默默低下头去,背靠背拥抱起来。 后半夜寂寂无声。 次日凌晨向园被冻醒,他四肢冰冷,即便蜷作虾米状,仍无法缓解体温下降,甚至冻得喉咙发痒,还想咳嗽,他转向左边,是贵哥,转向右边,是汉奸,向园左顾右盼,考虑再三,最终捂紧嘴从通铺上爬了下来。 向园一下床,在半明半暗间,恍惚看见胡子跟许归宁相对盘腿而坐,仿佛正在练玉女心经。他伏低身子摸了过去,刚走到许归宁身边,后者就醒了过来。 许归宁说:“狱警还没叫起床,你怎么过来了?” 向园说:“太冷了,我想咳嗽,不敢在床上咳。” 胡子说:“厕所这儿有水,温度更低,有床不睡真浪费!” 向园和许归宁吓了两跳,没注意到胡子几时醒的。胡子加入话题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破坏了他和许归宁的双修姿势,打开一个缺口让向园也盘腿加入,现在他们成了个三体问题,要知道,三角是自然界最稳定的形状。 胡子问:“你这哥们儿,什么罪名进来的?” 向园说:“包庇。” 许归宁接:“包庇我,要是我能翻案,他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胡子锤着小腿低声道:“翻案哪儿那么容易,这一屋子的人都等着接判呢,你们俩的案子得排到年后去了。”他又做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不过包庇罪,就算真判了,基本不会过一年,服刑肯定就在看守所里服了,这个你们放心。” 许归宁本来有点放心,现在彻底放心不下了,他想,要尽快和大舅子沈国荃联系上,让他请个律师才行。 这天早上,有三个人被叫出监舍,分别是贵哥、向园和许归宁。 向园和许归宁被管教带去,各自领了一个饭盆,一人剃了一个光头——监舍里寥寥几颗光头都是新犯,大多数人是马瘦毛长型,可见入所剃头只是走形式,这之后就再也不剃了。况且其他犯人剃了头,陡然增了份社会人的气质,向许两人剃了头,酷似一对刚出家的林黛玉,对于他们的处境,真是毫无益处。 回到监舍,诸人已开始忙碌,国家也不是白提供食宿,总得付出劳动吧。 向园许归宁找到胡子,后者刚领了三团毛线一捆棒针,抱了满满一怀。胡子把他们拉到厕所坑边坐下,一人发了一团毛线五根针。 向园说:“这我们也不会,胡子你帮问问,能不能换个活儿干?” 胡子说:“想得美,所有人都得织毛衣,冬天织毛衣算是好的,夏天筛豆子糊盒子,累不死你,不会跟着学,别瞎嚷嚷——” 这时汉奸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往许归宁脑袋上狠糊一掌,骂道:“小眼镜儿挺牛逼呀,吃饱了闲着了?赶紧动起来!” 许归宁捂头,眼神打胳膊间隙溜溜望出去,他眼看汉奸离去,同时感到委屈,一来他一大早起来什么都没吃,二来说话的压根儿不是他呀! 胡子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赶紧学着吧啊。”语毕,他迅速打个活结套在针上,同时道:“短线头朝外,长线头朝自己,另外拿根针,插到活结里边去。”他弓起右食指,将长线从针下绕到针上,“然后把用针头把线挑出来,这一针就起好了。你们先练起针。” 向园学得快,尝试四五次后起了一针,只是介于眼神不好,偶尔动作出错也在意料之中。许归宁生了两分钟闷气,这会双手翻飞,很快起了个领子出来,胡子颇惊讶,说:“小许,没看出来,有一手啊。”许归宁两手小指蜷起,中食指把针,边织边笑:“少管里学的,小时候学会的捡起来快。”未及话音落,他顿觉失言,望向向园,向园没注意听,只是眯细眼睛,埋头在研究织法。在漠漠黄光里,他穿的灰衣灰裤很像僧袍,而那张酷似古代书生的脸和光头搭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8 配起来,容易让人想起年轻的和尚。 许归宁问:“你多少度?” 向园抬头:“啊?三四百吧。” 许归宁摘下眼镜递给他:“我五百和六百 ,你将就看吧。” 向园不接:“那你怎么办?” 许归宁把眼镜放在他大腿上,说:“织毛衣只要学会了,就不用眼睛看,数就行,起96针。” 胡子起着针笑:“老手了啊。” 小小监舍里,只有汉奸自诩为监工,闲庭信步,得意洋洋,至于其他人,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各为其政,只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大老爷们佝偻着背,迷瞪着眼,埋头苦织手上或红或绿的毛线。一周后,毛线就会脱胎为毛衣,打包邮去就近工厂,贴上标签后,再流入广大农贸市场。 边织边悄声聊,向园知道了,人犯把一个监舍称为一个‘号儿’,某些号儿专门拘留罪名轻、身体弱的人犯,这些人不织毛衣,而是为所里做杂活,也称他们为杂役犯。 苦干一上午,终于到了放饭时间,由杂役犯端进一澡盆馒头,一脸盆菜,一桶清汤,在铁门上铛铛敲两下,示意大家可以来抢猪食吃了。 向园戴着不合适的眼镜,恍惚看见那盆菜里有两片指甲盖大的肥肉片,除那以外,基本是一片绿,那桶汤也不过就是刷锅水,飘着两点凄惨的小葱。 许归宁也望见了饭菜,正欲跟胡子抱怨,谁料胡子已经抄起饭盆,以动画片的速度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第13章 谶 打饭队伍本就拥挤不堪,不少人抢道占位插队,互相推搡十分起劲,胡子风风火火闯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招呼许归宁他们,就被一个大个儿扯了出来。 大个儿右边耳朵缺了一大块,一脸悍相,但胡子不畏强暴,挥起饭盆和他理论起来:“插什么队!后头排队去!” 话音未落,大个儿把手里饭盆一飞,捏起拳头就冲胡子脸上直出一拳,部分人见状,倒吸口凉气,纷纷牙酸似的摸摸腮帮,个别人兴奋得嗷嗷叫,一个个高举饭盆,拿勺子敲得铛铛响,在一旁作围着篝火跳舞助兴状。胡子吃了个腮梨,迅速倒地,勉强招架飞来横拳的同时,在地上努力匍匐挪向墙角,那里狭小,没有对方大展拳脚的余地。 大汉还想出脚狠踹,不料从另一人由斜里刺出,抄起短棍狠抽了他一记。 是贵哥回来了。 贵哥是个瘦削的大个子,肩膀奇宽,这下直立在监舍正中,头上黄光笼罩,给他打造了个神兵天降的形象——其实细看,贵哥手上并不是短棍,而是把书卷作一卷,握在手里当成武器。 贵哥低声骂:“要你妈疯?”接着伸手把胡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后者受宠若惊,虽然哎呦声不绝,但周身疼痛都轻微不少了。 胡子方才站稳,管教就打门外进来了。 余下诸人十分上道,迅速放下饭盆,以贵哥为队首,面向墙靠成井然的一溜,许归宁和向园眼见此状,也连忙丢开毛线,加入了面壁队伍。 只听到管教在背后喊,“向园,向园是哪个,出来。”,向园转身走向管教,管教正捧着姓名表,又叫:“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只见汉奸两手往裤裆里一夹,踮着脚尖就小跑出来了,他笑容可掬,露出两颗虎牙——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由得让人正视他的罪名,之所以能破坏军婚,那是因为文秀平年轻可爱,真有讨人喜爱的本钱啊。 管教啪一声合上记录表:“你们两个吃完中饭以后,下午去院子里干活,你们的毛线分摊给其他人。” 向园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好呢,还是更加糟糕,只是透过许归宁那副度数不浅的小眼镜,他把汉奸变味的微笑看得更清楚。向园想,汉奸的不满倒是很好揣摩,毕竟在监舍里,他和贵哥的活儿都是摊在其他人头上的。 管教离开前,又对着面壁者队伍道:“刘贵四,作为安全员,要注意你们监舍的安全管理,要过年了,不要搞出乱七八糟的事来。” 贵哥转身,连连答应,他嘴角噙笑,看着又温和又老实,但管教明显没忘记他的罪行,冷哼一下,走出铁门。 哎哟哟是人犯们的呻吟,他们扭腰松肩,捞起饭盆又抢起饭来。 轰一声是电力启动的声音,两道铁门又次第关上了。 管教一走,贵哥猛虎归山似的坐上通铺,把一条腿压在屁股下的那种坐法,他接过汉奸递来的勺子,刚吃了一口安全员的小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招招:“胡子过来。” 胡子没有之前的硬气了,他把刚抢来的馒头捧在胸前,滴溜溜跑向贵哥。 贵哥把那本当作武器的书丢在通铺上,说:“管教说,找个人写年终总结,我想着,咱们监舍这不有现成的大作家吗?这个年终学习报告,你拿去学习一下,把年终总结写了。” 贵哥吃口饭菜,拿勺子指着其他人:“年终总结写得好,监舍形象上去了,管教高兴了,过年大家都好过,这东西就指着胡子呢,你们别招惹他,不然老子不客气。” 胡子赶紧拿起学习报告,这东西现在在他心里和圣旨的高度相当,不仅可以大显身手,说不定还能提高他在监舍食物链的地位,于是虔诚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贵哥舀起一片肥肉,丢进汉奸的饭盆里,汉奸面有得色,赶紧就着肥肉片啃了两口馒头,以昭其一人之下的政治地位。 向园靠墙而坐,嘬着馒头,把这些状况收入眼底,心想,在这监舍里,一个人要不是汉奸,就是走在成为汉奸的路上,想到此处,他叹口气。许归宁坐在他右边,正试图在饭盆里翻出肉星来,听见向园叹气,他问:“你说什么来着?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向园在心里喟叹一声,把眼镜摘下塞进许归宁手里:“下午去院子里干活,外面光线好,我基本就能看清了,眼镜还是你戴着吧——下次吃饭不要选在厕所边了,你不觉得臭吗?” 许归宁抬头,无奈道:“没戴眼镜,闻不出味儿来。” 下午一点,向园和汉奸走出了监舍,这时院子里冬雾散去,阳光很灿烂,在墙头的玻璃茬子上闪耀。 前些日子,负责在院子里种菜的犯人想要越墙逃跑,试图从电网和玻璃茬子间穿过,不幸被割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墙。为避免更多惨案发生,看守所决定撤除这种原始的防翻越措施,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向园和汉奸的头上。 任务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敲掉玻璃茬子,再用木棍磨平玻璃残骸,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19 后糊一层水泥就算完事。 汉奸仰脖儿望向墙头,呵着白气说:“得,你先上去敲吧,明天磨玻璃的时候我上,水泥咱俩一人糊一半,谁也不亏吧?” 向园根本没考虑过吃亏与否的问题,他觉得在看守所里干活还斤斤计较,好比一个人已经被截掉了下肢,却还想保住脚趾头一样没有意义。 向园很快爬上人字梯,他干净的光头在院墙上招摇,和玻璃碴子一起反射着阳光。他很谨慎,拿着工具在玻璃茬子和电网间小心地穿梭,保证敲断玻璃的同时,肢体不会接触到电网,并且使玻璃渣子都掉进院子里,方便后续清扫工作。 向园干活细致且快,暮色四合时,墙早敲完了,但他还高高立在墙头,挥舞手臂假装工作,其实他的眼神正穿过电网、再越过七米多的外圈围墙看向公路,顺着南郊一直望回海门市区。放眼望去,世界灰暗,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天地间遥远立着块面目不清的广告牌,大概写着“海门欢迎您”之类的话。 向园回头看下面,汉奸坐在水泥桶和木棍间,两手抄袖,冲天张着嘴睡着了。 他们就这样,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所以没人发现人字梯中间起拉接作用的保险绳岌岌可危,并且在下一个瞬间断掉了。 向园以叉开双腿站立的方式狠狠降落,好在保护生殖器官的潜意识及时苏醒,让他坚持以小腿胫骨着地,避免了鸡飞蛋打的惨事发生。汉奸则被骨裂声惊醒,吓得哎呦直叫:“管教!管教救命啦!” 管教闻声而来,把向园送进了医务室,医生诊断是胫骨远端爆裂骨折。 向园被担架抬回监舍是五个小时后,这时贵哥刚拿起胡子完成的《2016年海门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贵哥一只脚踩在通铺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把报告举在眼前,他刚看了个题目,就看见向园被直挺挺抬进屋,冷笑一声,揶揄道:“哼,小眼镜儿,你们可是真不给我省心呐。” 许归宁织毛衣织得眼睛酸涩,抬起眼镜拭泪时正看见向园,连忙和胡子一起把担架接进来。 向园被抬上通铺,他能听见周围一片嘻嘻哈哈,又没法使力,始终只能看见头顶一片水泥,视野里偶尔闯进许归宁焦急的脸来,也算聊表安慰。 贵哥提高声音,吟诗一般:“二零一六过去了,我——夏卧听雨,冬坐观风……心里有一个声音,冥冥中,朦朦的,说……只有我所才是……我的救赎——” 贵哥拿一手托着下巴,捻起胡须,颇有点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意思,他沉默半晌,突然暴喝一声,把报告摔在胡子身上:“操你的妈呀!忙活一下午就写个这个?!高考都不让写诗歌你丫知道嘛!” 汉奸一下来了精神,揪住胡子的大胡子把他扯到地上,飞起脚就是一顿扁踹,贵哥也不制止,只把胡子心血熬成的报告捏成一团,往下一掷,瞧着好戏,似笑非笑。 监舍里的人就是手纸,贵哥要擦屁股手纸就是宝,用完了,手纸就跟屎混作一堆了——许归宁觉出味儿来了。 贵哥扫视一番监舍,看见向园时,他想起什么似的:“小眼镜儿,我记得——” 向园心里一紧,他摸不清贵哥底细,对方一直没暴露他的警察身份,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某天来个一剑封喉。 贵哥又说:“我记得你还能写俩字儿的吧,你们同事不都让你写吗?”他拿出那本书来,“正好你也瘸了,也不能去院子里干活了,就跟这儿写吧,好好写啊,咱们监舍形象就靠你了。” 许归宁帮向园翻了个身,又帮着接过学习报告,向园趴着翻开一看,心想这不就是公安应用文那一套嘛,于是欣然答应:“好。” 与此同时,胡子被汉奸抄着拖鞋抽打追逐,一直到了厕所边上,被刚小便完的缺耳朵大个儿一脚踹了回去。大家见贵哥神情颇觉有趣,于是汉奸麾下的几个骨干也加入了追打队伍,胡子一张包子脸已经红肿变形,一边疯跑一边讨好求饶,这情景,看着跟《猫和老鼠》似的。 在堪比欢度今宵的笑声中,破灭的幻想,弱强的对撞,困囿的现状,上位者的忽悠,就这样避无可避地纠结在区区几平方监舍里。 许归宁靠坐在向园脚边,抱着一堆毛线球试图再织几针,向园则忍住剧痛翻看学习报告,偶尔努力望向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他想,不应该把进看守所比喻成截掉下肢的,真是一语成谶。他看着屋子里仿佛话剧一样的追逐戏,突然感到悲哀,主要为了自己,还有一点为了许归宁。 在情绪翻覆里,向园抚平信纸,写上几个字,2016年海门市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第14章 话锋一转 许归宁递出漱口杯,打饭的工作人员拧开汤桶龙头,流出了清澈的牛奶。 他还怪庆幸,他学习了胡子一开饭就抢占先机的精神,倒也没有人揍他,因为他戴副小眼镜儿,相貌又过于文弱,别人恐怕两拳就把他搡死了。对于他们这个急需搞好形象的监舍来说,天天有人挨揍受伤倒是无所谓,但要是人手短缺导致毛衣进度完不成,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许归宁又掏出另一个杯子,这杯是帮向园接的,他把牛奶带回通铺上,放在向园手边,然后倚着通铺坐下,一边啜饮牛奶,一边开始新一天的针织任务。 此时管教来了,他站在门外,拿橡皮棍梆梆敲两下铁栏杆,所有人闻声而动,纷纷奔向墙边,又组成了面壁者队伍。 管教说:“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汉奸笑容可掬,站了出去。 管教斥道:“还你妈好意思笑!叫你们敲个玻璃,居然把脚摔断了——”他又骂骂咧咧两句,听着仿佛是家乡话,那种大马金刀的东北口音,许归宁猛然觉得很怀念,好像十八岁以前都是一场怪梦。 管教又叫:“许归宁,许归宁是哪个,出来!” 许归宁连忙收起一颗乡心,转身走到汉奸身边,垂手而立。 管教说:“昨天院子里的活儿没干完,你们两个吃完早饭接着干。” 向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到管教走后,他琢磨一阵,对许归宁说:“在院子里眼睛擦亮点儿。” 许归宁到了院里,看到院里的一片狼藉,不禁在脑海里描绘了向园受伤的过程——那过程,只能用有血有肉来形容。他走到梯子边,看到人字梯中间的拉绳已被替换成一截木头,木头被钉在两旁脚踏上,钉子也不大称职,从脚踏上冒出半截,他用手去摸,竟然可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0 以在洞里摇晃,三角形不稳固,因此整架梯子摇摇欲坠。 汉奸缩着脖子说:“哎冷得不行了——我说,昨天玻璃就是我敲的,那个小眼镜儿上去磨玻璃残渣的时候摔下来的,这么吧,你把玻璃继续磨完,糊水泥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谁也不吃亏吧?” 许归宁想了想说:“那好。” 汉奸又坐回水泥桶和木棍之间,这时许归宁爬上了梯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昨天他上梯子的时候,你也坐在底下吗?”他想确认一下,这场意外是设备不健全和工作态度不积极共同导致的。 汉奸一边把两手插进裤裆里取暖,一边矢口否认:“没有!我就在底下扶着呢,今天我看用钉子钉上了,应该不用扶了吧,我昨儿干得挺累,今天正好歇歇。” 许归宁心想,试问如果有人在底下扶着,怎么会看不出拉绳即将断掉呢?汉奸这人满口谎话,这种人许归宁在少管里没少见,他们之于监舍就是不定时炸弹,胡子被他揍得满地求饶,向园被他害得摔断了腿,长此以往,不知还会发生何事,或许,在少管里曾发生的,种种如同“喝水死”的惨案也会再次上演。 许归宁脑子里在跑马,同时一手撑住墙头避免摇晃,一手攥住木棍,在墙头玻璃残渣上来来回回,如此可以磨钝尖角,方便后续的糊水泥工作。 太阳很快从东边跑到了头顶,然而雾霭如一个灰罩子罩住了海门上空,他们啥也看不到,只能凭借管教叫他们回监舍吃午饭的命令来判断,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他们回到监舍时,饭菜已被分食殆尽,徒留一盆刷锅水模样的汤留待后人饮。 许归宁拿漱口杯接了两杯汤,端到通铺上和向园分享,向园这时写了已有三千字,许归宁随意一瞥,发现信纸上爬满蝇头小楷,总计大标题五个小标题十八个,向园还特地画了张年终总结知识体系图,提纲挈领,一目了然。 许归宁颇有红袖添香的自觉,在向园呵气温暖双手的间隙,递上一杯贴心的刷锅水,向园面有难色,但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那边厢,汉奸没能吃上午饭,愤慨不已,把怒火燃到了胡子身上,胡子被剥夺了喝刷锅水的权利,汉奸团伙要求他在监舍中心扎着马步,手里捧着并不存在的书,大声朗读优美诗词。 胡子一开始还挺豪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念了没五分钟,他就吃不消了,胖脸涨红,腿抖如筛糠,声线也起了波动:“床昂昂——起、起前明月光昂……”与此同时,半躺在通铺上消食的贵哥发话了:“屁股屁股提上去,这还叫马步呐,那个脚儿,脚儿收回去——” 汉奸一听,最高领导发了指示,也便笑呵呵地继续大力压迫胡子,还说:“一只耳你给我看好他,马步必须得标准!不标准了你跟他一起蹲!” 一只耳就是那位缺耳朵大个儿,他本来窝在角落打扫厕所,可见地位也并不太高,监舍里的地位本来就很难以人犯的罪行、体力和智力来鉴定,强奸犯未必受尽凌辱,杀人犯也未必地位就高,只能说,在监舍里吃得开的人,已经具备政治家的基本素质了。 一只耳被威胁和胡子一起吟诗,心里不敢放松,只好走到胡子身后,时不时给他屁股来上一个扁踹。 向园扭反身子看了没几分钟,拧着眉头又趴了回去,左手捂上耳朵,右手笔耕不辍。 许归宁举起漱口杯喝汤,谁也没关注到他的表情。 午饭结束,许归宁和汉奸又回到了院子,许归宁没急着上墙,而是捡起笤帚,把碎玻璃扫到一边,汉奸乐道:“哎,对对,扫到边上去,小眼镜儿挺会办事儿!” 清扫完了,许归宁拎起水泥桶爬上墙头,这回的工作他完全是磨洋工,因为他要办的事,非得等到黄昏时刻不可。 转眼太阳又打头顶落到了西边,眼见世界越发深灰,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电网、杂草和灰云时,许归宁慢悠悠爬下梯子,说:“我糊完一半了,你快来吧。” 汉奸正闭目养神,睁眼一看,墙已糊了大半,他挺开心:“那就来吧!” 汉奸爬到人字梯顶端时,许归宁做一个扶梯的假动作,趁着灰黑天色掩护,拔出了那根颇为松动的钉子,继而连忙向后一步,以免遭灾。 梯子瞬间向中塌陷,汉奸朝一旁坠下,他降落在了那一堆碎玻璃上,水泥桶降落在了他身上。 许归宁退后两步,沉了口气,扯开嗓子喊道:“管教!管教快来啊!汉——文秀平摔啦!” 这晚只有许归宁回了监舍,因为从汉奸身上取出玻璃碎片的手术还会持续很久。 他迈进铁门时,贵哥正翻阅向园的作品。 “在即将过去的2016年里,安全管理是我所的关键,规章制度是我所的法宝,责任意识是我所的基础,耐心细致是我所的灵魂——” 贵哥沉吟半晌,突然兀自鼓起了掌,余下诸人不明就里,也开始鼓掌。 贵哥在掌声里笑:“文笔这么好,看得我佩服呀!” 向园心里清楚,报告无非就是往模板里填内容,究其核心,实在一般,只是那一二十个排比句看着唬人,而贵哥恐怕也只是如当初捧胡子一样捧他,一席胡夸并无真心。 许归宁刚靠着通铺坐下,盘腿坐在向园脚边,他心想,你能不乐吗,任务完成了,管教开心了,安全员第一个得利,年也过得舒坦,这帮人一看就是还差八年多就能完成义务教育的,要不是向园,谁能行? 根据学习手册指导,向园于年终报告里写道:“临近年关,我所采取了以‘领导提、大家摆、自己找’为主要思想的自检检他活动,采取亲情规劝、政策攻心、奖励机制等多种方式开展深挖犯罪专项活动……” 所谓自检检他,自检就是爆自己的料,说说自己还犯过什么没有被发现的案子,弱智都不会这么干;检他就是爆别人的料,又到哪儿去找那么多没有被侦破的案件来爆料呢? 不少人连十五岁那年在中学门口偷自行车的惊天大案都写了出来,依然凑不满此活动要求的案件数量。 向园在通铺上调转方向,这下跟许归宁头顶着头,一起为自检检他苦恼着。 贵哥瞥见他俩神情,奚落道:“小眼镜儿不行了吧,一看你俩就是读书读得好,纸上谈兵行,要来真的,立马就软啦。” 贵哥语气诙谐,然而其他人皆在悉悉索索鬼画桃符,没了汉奸的带领,他们很难把清贵哥的脉,没有笑声附和,贵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1 哥也自觉没趣,他捋捋头发,啐了一口,道:“我说你俩写吧,写了好交差。” “今年夏天快秋天的时候,海门出了好几起面包车绑架案,一直没破,其实都是一外号叫二逮子*的人干的,小崽子操一口东北话,怀里揣个扳手,专干人脑袋,要不怎么给起这么个外号呢。那家伙零几年就在首都跟海门混啦,一直混得挺屁,后来找了几人,没事儿就跟赌场晃悠,见着有钱的就绑上车,只要绑了,不管家属给不给钱,都给敲死。这中间一直开车脚不落地,面包车晃悠晃悠,直接拖到海门码头边上给沉了,无本儿生意啊!” 向园木了,想起了自己办的第一个外勤案子。 一只耳终于不再沉默,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个上位的好机会:“可真操|蛋。” 贵哥一愣,乐了:“那可不是!挺操|蛋一人儿。” 向园把贵哥所述案情一一落于笔下,大多是二逮子手里的血案,也有些他人零碎的敲诈、花案等,他写着写着,抬头问句:“这么写,他们不会报复吗?” 贵哥嘿嘿一笑:“小崽子傻呀,自古谍报为人不齿,我能说活人的事儿吗?” 向园心里一跳。 对着贵哥,许归宁想起原来家门口的一票首都老流氓来,没事就蹲在巷口,整天遛鸟逗狗操爹骂娘的,他和沈国莉不是本地人,一听见那些脏话,沈国莉就问,他们骂那些脏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裤链没拉好把你露出来了”? 许归宁说,那是骂对方是鸡|巴。 沈国莉又问,为什么说人是鸡|巴就是贬低?你们男的不都觉得鸡|巴可宝贵了嘛。 许归宁咋舌,我不知道啊。 沈国莉学句首都腔揶揄道,你丫不是男的吧。语毕往前快步走去。 许归宁也不反驳,无奈笑笑,加快步伐往前去了。 第15章 身手 贵哥继续挥洒着:“其实有一回,雷子都抓着二逮子了,那是他在首都动物园儿门口跟人斗殴,有人报警,他就被逮住了,但那时候还没普及现在的身份证——”他朝向园抬抬下巴,问:“现在身份证里是有什么高科技吧,能用机器嘀出来那个?” 向园答:“啊,是,二代身份证里的芯片有数字防伪措施——” 不少人围了过来,仰着一张张粗制滥造的脸庞,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就爱这个,不然怎么说小偷进了宫就变大盗呢,那都是在监舍里交流学习的成果。 向园见周匝诸人神情迷茫,想来他们是不明白何为“数字防伪措施”,于是道:“就是把身份证号,照片和基本信息都存在芯片里,用机器扫一下就能知道真假,以前伪造身份证的人多,现在基本不能伪造了。” 贵哥接话:“哎对,那时候二逮子拿了一张假身份证,上头说他是山城人,正巧那民警也是山城人,就拿山城话问他‘哥子,山城人迈?’,他拿东北话回个,‘可不咋的!’,我估计吧,当时那警察就觉得不大对劲,但身份证没啥问题,赔了点钱也就放了,这么大个案子愣没查出来。” 一只耳说:“换现在就不行了,身份证一查就有问题吧?” 或许太久没人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贵哥欢得有点上头,细心教导道:“现在也不是不行啊,你搞个真身份证,那上头人和你长得有点像就行,证儿是真的,人是假的,那也ok啊!” 周围大家都嗷嗷笑,为听到如此富有知识的语言而快乐。 向园把二逮子的光辉历史一一记录在册,在信头署上了他和许归宁的姓名,再将纸笔递给贵哥,示意对方签上名字,如此一来,这些被深挖的犯罪活动,就算是他们仨采用“大家摆”的方法总结撰成的。 贵哥接过信纸,大笔一挥,在纸上留下了一横,他立马觉得不对,又在横上点了一点,横下画了一个叉,旁边补上一个立刀旁,成了个怪里怪气的“刘”。 那一横力道刚劲,好似一刀划开了想象的囊袋,在通铺黑魆魆的角落里,向园直直趴着,手里慢慢捻卷信纸一角。他还记得,当时进行嫌疑犯档案录入时,资料显示刘贵四有着首都户口,然而贵哥故意为之的口音,仿佛昭示着他在刻意扮演一个土生土长的首都盲流,而他下笔写错的那一横——向园把卷起的信纸复又捻平,是否说明他并不熟悉刘贵四这个名字? 向园把信纸夹于指腹间再次搓卷,脑子里冒出贵哥口中的“xiáo习”,明显的方言词汇,不知是浸淫人群信口学来的发音,抑或东北口本来就是他的母语,由本能指使,脱口而出;正如二逮子伪装山城人未果,冒出的那句“那可不咋的”。而那个“证是真的,人是假的”的手法,是不是正被贵哥使用着?他只是冒名顶替了刘贵四,那刘贵四是谁?到哪里去了?眼前的“贵哥”又是谁?是一个名字以一横开始的人吗? 思路纷杂,在无数岔路里冲撞,等向园结束了想象,手里信纸几近捻烂,许归宁过来给他翻了个身,然后在原来汉奸的床位躺下了。 许归宁问:“闭上眼睛,累了吧?” 向园很听话,他闭上眼:“可不咋的。” 许归宁笑得眼前发花,方言让他们一起回到故乡,暂时忘记了累得够呛的现实,在监舍缥缈的黄光里默默睡去。 日历又翻过三两篇。 汉奸虽已暂时谢幕,没了他的欺压,胡子的地位倒是越发“上升”了。众人知道胡子没能写出年终报告,这种抹黑本号形象的人一般都会成为弄臣,于是胡子必须负起为大家带来欢乐的责任,否则—— 此时胡子正被迫模仿京剧老生走台,其流程是:下巴贴几张厕纸替代长须,痰嗽一声,把腮帮子活络活络,“哇呀呀”声一出,撩起“下摆”,大腿一迈,在监舍里滴溜溜跑上好几圈…… 围观诸人正是一票观众,嘻嘻哈哈拍手叫好,而贵哥一旦换上感兴趣的神态,大家就会要求“角儿”“返场”。 胡子一天得这么折腾十多趟,俨然成了本号吉祥物,只是伙食总被克扣,他一天天消瘦,从现代李逵眼见快成了拉登二代,大家看腻表演时,他就歪在厕坑边,像个即将没电的发条玩具。 管教进门时,胡子正表演一个“纵酒吟诗”,一句诗刚到嘴边,胡子立即没电,跑到墙边立正,其他人正乐在头上,正欲咒骂胡子,被站在门口的管教横了几眼。 面壁者队伍再次集合,除了卧榻休养的向园,无人可以破例。 管教先照例训了几句话,然后掏出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2 了足够让人犯们快乐上好几天的东西,信件。 一旦进了看守所,除了刑期不足三年的留所服刑犯可以会见家属,其余人犯都和外界彻底隔离,在无声无响里等待审判,因此信件就是带来人间消息的宝贝,每封信都要被传递读上数十遍,直到将其中信息榨得一干二净,才能重回收信人手中。 管教把信递给安全员贵哥,示意他待会发放。许归宁正巧站在贵哥右边,他低头一望,第一封就是寄给他的,顿时有点安心,心想大概是沈国荃给他请了律师,特地写信告知。他俩关系远比假夫妻或者貌合神离的兄妹要好,那是在力争上游时彼此掩护而生的战友情,许归宁信这个。 他们身后,管教继而说:“许归宁是哪个,跟我出来。” 许归宁没慌神,他知道,和一般人之间的信任危机不同,管教从不相信任何一个犯人,所以没有汉奸告密的危险,只有他自己能不能摘干净自己的能力考验。 他跟着管教走出监舍,走过甬道,走进问询室。管教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又拿起档案,装模作样看了下说:“你是海门财院毕业的?大学高材生啊。” 许归宁一愣:“您过奖了,我当时考的时候还不是本科呢,后来才好几个学校合并成本科的。” 管教笑里有些笼络:“嗨,那不都是一个学校嘛,没区别!——是这样的,所里看到你的学历,觉得很有必要利用起来,我们准备让你去医务室工作,给医务室记录一下药品针剂的流通数量。你要是为本所做了贡献,那审判的时候,完全是一个很好的减刑理由嘛,说不定直接就能在所里服刑了,我们对你也能有照顾,是吧?” 许归宁心想,他杀妻这个冤案,往大了判就是死缓,往小了判也是七八年,难不成给你们做做假帐就能减刑了?然而也不必违旨,便说:“好,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管教收起档案,满意地说:“就现在吧。” 医务室大门正对窗户,窗户外面就是院子。许归宁进门时直接望见糊了大半的院墙,以及玻璃木棍水泥一地狼藉。 全所唯一的医生正坐在窗边,手肘撑在桌上,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许归宁敲敲门,医生不耐烦,打个哈欠:“怎么着!又摔一个?” 许归宁说:“不是不是,管教叫我来帮医务室做账。” 医生抬起眼皮,这时是上午十一点,阳光透过雾霭、越过院墙、穿过窗户,刚巧照到许归宁脸上,他一身灰衣灰裤,形容更显清癯,仿佛能马上在阳光里飘浮起来,他长得是一张可爱的尖脸,又跟汉奸的投机倒把式可爱截然不同,许归宁的可爱来源于他的脆弱、温柔和正直的气息。 医生心里对许归宁有点好感,然而想到这人来的目的,心里又有点不大舒坦——他趁着最近受伤人犯多,不停在药品针剂数量上做手脚,周末回家时便把药品带走卖掉,以此赚点零用钱,想来是所里觉得针药消耗不对劲,于是派个特派员来清查一二。 于是医生拉长一张脸,说:“先进来吧。” 贵哥坐上通铺,一封一封检阅信件,第一封是许归宁的,他拿眼乜了一下,问:“呦,许归宁,许归宁是谁?” 向园正趴着织毛衣,忙偏过头说:“哎,这儿。” 贵哥问:“你叫许归宁啊?” 向园答:“不是,许归宁是——那个,小眼镜儿。” 贵哥唔嗯一声,手腕平甩,把信封打横飞到向园身边。 接下来的信归属于一只耳等人,拿到信的人欢天喜地,跟小团伙缩在角落里读信,抢来抢去,不亦乐乎;没拿到信的人,要么不屑要么平静,其实都有点失落难掩,没精打采地卧在自个儿的地盘。 突然有人冒一句:“我媳妇儿说我进过局子,以后没法过了,要跟我吹!”接着哀嚎一声,他的小团伙没滋没味地安慰两句;无信之人则暗自怪笑,没准心想,刚不是乐吗,看你还乐不。 下一封是贵哥的,他呵呵一乐,把信往屁股底下一塞,谁也甭想看。 向园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封,这封信真是他的。 向园学贵哥把许归宁的信塞到断腿底下,继而看起自己的信。 信封上书:海门南郊派出所 转向园收,那是知名笔杆子刘姐的笔迹。 向园环顾四周,悄悄把信举过头顶,看到信上有个不明显的油点子,想起他们过去在宣传处,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写写画画,纸上便溅满油点子。这个油点非常巧,在监舍黄灯的照射下,隐约透出一个“爱”字。 信大致说,向园的亲属们托人来报,他们‘因职位敏感,不适合卷入本案’,但杨姐到处拉关系,林姐天天跑法院,她们仨已经在请求各方通融,取保候审指日可待,让向园在看守所里一定好好保重。 最后另起一行,“我们都爱你。” 附加一个油点子。 第16章 从恶如崩 贵哥拆信即阅,边阅边乐,看完后,他把信塞到枕头下,脸上笑容回味无穷。 一只耳乐不起来,他的信上说,他的煎饼摊子被没收了,他老婆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天天跑派出所,后来发现跑派出所没用,又天天去跑公安局。 一只耳眼圈通红,蜷在墙边,好比一只悲伤的大狗熊,他的小团伙为其解释,一只耳本来是个卖煎饼果子的,某天早晨,大家正在他的摊子前排队买煎饼,其中两个人互相插队导致推搡,一只耳制止反被打,这场架最终演变为三人互殴,等到警察把三人拉开,那两人伤势颇重,而一只耳丢了一只耳,从验伤角度来看,一只耳伤情最轻,群众口供也众说纷纭,因此警方只好将一只耳逮捕候审。 说到此处,一只耳插嘴道:“所以我现在最恨那些插队的人,谁插队我就揍他丫的。” 贵哥一听,咂巴下嘴,说:“说话别老丫丫的,点儿背不能赖社会呀。就说我,要不是我老婆要踹我,我至于喝多了躺路边睡过去吗,等醒过来一看,身边围了一圈警察跟那儿逗闷子呢!” 一只耳抹抹眼泪儿,瓮声瓮气地问:“您也有老婆啊?” 贵哥反问:“怎么着?我看着没人稀罕?” 一只耳忙摆手:“不是不是,您不是抢劫进来的吗,那会儿,您一进号儿门,刚打一照面,我觉得就跟电影里的孤胆豪侠似的,您想啊,孤胆豪侠哪儿兴找老婆的,人根本不稀罕这个。” 贵哥神情是得意中带点欣慰——一只耳面相憨厚,他说的漂亮话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3 ,可比汉奸说的中听多了。 笑毕,贵哥说:“那是,一般人我也不稀罕,但我老婆不一样,我吃饭她给递筷子,我杀人她给递刀子,她在道上可不是一般人,吐口唾沫都是个钉呐!” 一只耳小团伙里有人问:“听您这么一说,两口子感情这么好,怎么又吹了呢?” 贵哥陷入回忆,眼神带点哀怨,伸手往脸上一拍:“还不都怪这张破嘴!我一喝醉就胡吹,有回跟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仨孩子,而且必须得是两男一女,然后开个东北菜馆儿。老婆掌勺,姑娘当服务员,我坐门口迎客,谁进门就吆喝一声‘欢迎光临’!” 有人听得来劲,问:“那俩儿子呢?” 贵哥接道:“没说完呢,人家外头卖十块钱的菜,我卖一百块钱,谁要是不给,嘿嘿,俩儿子就派上用场了。” 向园幻想着两个年轻了二十岁的贵哥威胁顾客的场面,终于找着点趣味,他努力在铺上掉了个个,笑眯眯地环顾周匝,看到一张张因无知而可爱的老脸,竟然感到了强烈的自由——这方世界,只有管教不可忤逆,管教一走,则一切不在任何人掌控中。鉴于空间的浓缩,在监舍这个小社会里,人性赤裸而富于变化,人的角色随机切换,人人关系瞬息万变。向园的野心有点膨胀,他过去跟住在气缸里一样,默默加热压缩,如今他这缸高温气体,总算有了被火花点燃而爆出的可能。他拷问内心,其实说不好自己盼望什么,也许他的欲望正是久违的欲望本身。在这里活着,远比与世无争的文员生活带劲,即便他双腿重伤,前路渺茫。 贵哥话锋一转:“谁知道,我媳妇儿一听,脸色就变了。” 几个小团伙不禁发问:“怎么着?” 贵哥一拍大腿:“她既不会做菜,又生不了孩子,你说我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有人惋惜地噢了两下,一个个满腹心事,缩在原地,没准儿是想起了自己狠心的老婆,咿呦喂呀叹了几口气。向园拿手撑着脸蛋,凤眼一眯,悄悄垂怜着,心想,也无怪乎他们热爱用肢体语言传情达意,这世上除了暴力,他们着实没啥能控制的了。 许归宁走到药架边,看见一整排的四个字、五个字和六个字的药品。 医生爱答不理:“你就把这架子上的药数一数,跟库存单子对一对,数字对不上跟我说就行。” 许归宁拿指头蹭下药盒,蹭掉厚灰一层:“奇了怪了,你说看守所怎么连个正规库管都没有,日清月结很重要啊。” 医生端起茶杯呷一口,冷笑道:“你知道咱们国家多少看守所没有注册医务室吗?别说医务室了,连所医都不是注册的,直接从乡里找个赤脚大夫,个个手上不少于五条人命,还库管?管你妈的逼呀,能有我这么个公立医院派来的医生,这就算顶尖儿了!” 许归宁问:“还不知道您是哪家医院派来的?” 医生挺得意:“有名,海门第一男子医院!” 许归宁特意捧他:“这医院好!我发小的病就在那儿治的。” 医生态度有些软化,来了兴趣:“什么病啊?” 许归宁叹口气:“我发小呢,他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赚钱把身体都亏了,一到晚上,唔,这个,男人的问题嘛……” 医生心领神会:“噢——” 许归宁渐入佳境:“总之,他就是不行啦。一听第一男子医院好,马上就去挂了专家门诊号,那专家恰好是你们院长,院长一看,大笔一挥,让他吃了几副中药,来了几套西药,还有什么针灸艾灸呀,换血疗法呀,内外兼治啦,多管齐下——咔咔往上怼呀。” 医生频频点头:“对对,这都是我们医院的拳头疗法!然后呢,效果如何了?” 许归宁心想,我又不跟沈国荃睡,哪里知道他效果如何了,嘴里还跑着火车:“效果,一个字,牛逼!” 医生挺快乐,他承认自己是个不那么称职的医生,但很多不称职的人聚在一起,难免认为他们能顶个诸葛亮,同时发展起一定高度的团队精神,当团队受到了肯定,又怎么会不受用呢? 他们的友谊发展得挺快,许归宁很快知道了,医生姓董,医院派他来的主要原因是他医疗经验丰富,仅大学本科就读了七年;他跟这儿上班工资挺少,常年抱怨;他不高兴就给人犯狠狠打针,受害者不少,比如病房中卧床不起亦口不能言的汉奸…… 午饭时间转眼就到,许归宁暂别董医生回到监舍,他走进铁门时,向园正头冲通铺外趴着,已经吃上了饭盆里的热乎炒菜。 炒菜像是贵哥从安全员盒饭里拨出来的,许归宁看见那菜,心里警铃大作,觉得这是贵哥的笼络行为,他捧胡子写年终报告时,不也很慷慨友好?一想到贵哥狼子野心高深莫测,许归宁心里就疲劳得很,仿佛自己前脚刚补好猪圈,老婆后脚又把锅砸破了,本以为解决了汉奸,就可以安心等审判,孰料事情一桩又一桩,真是个没完没了。 向园没看见许归宁,因为他正跟一只耳攀谈。向园声称他有个熟人大姐在海门分局搞后勤,他写封信寄去,可以帮一只耳走走关系,最起码让案子早点审判,犯不着在看守所里浪费光阴。 一只耳一脸感动,事情虽尚未办成,豆大的泪珠子拿粗手一抹,话里全是咱们如何如何:“等咱一出去,煎饼果子管够!咱孩子认您当干爹!咱媳妇儿——” 贵哥险些喷饭:“媳妇儿可不能‘咱咱’的啊!” 一只耳嘿嘿笑:“是是,不能,这不是太开心了嘛。” 向园于心不忍,因为那席话纯属利益行为,但又想到,人不为己,那啥那啥,他想上位,首先得提高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而贵哥的偏心照顾,一只耳的不谙世事,这些都得利用起来。 此时胡子正捧着来之不易的馒头啃着,贵哥嚼着肉片,隔着十数人头乜了胡子一眼,一副浑不吝的样儿:“我突然想起个事啊,咱们这回过年,除了有自检检他以外,还有一个活动,活动主题就是,打击涉毒份子,人人有责!” 向园和许归宁都看过学习报告,根本没有这么一出,许归宁捏着馒头,坐到向园边上,他俩都想,估计是贵哥又想找乐了。 不远处,胡子作为唯一的‘涉毒分子’被提溜起来,一只耳为了表忠心,亲自提审,模仿法官说几句磕磕巴巴的场面话,无非是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云云,大家哄笑。 许归宁漠视着这场好戏,馒头捏在嘴边,头也不转:“你可别理。”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4 向园扒口菜:“没打算管——菜怎么有点咸呢。” 许归宁作势夹菜:“咸就给我,我不嫌弃。” 向园笑起来:“想得美呀。” 许归宁食毕离开时,胡子又开始了综合性表演:吊戏腔纵酒吟诗。 甬道里回响胡子的幽幽长音:“大笔如椽一梦深……” 那语气,很有点悲怆在里面,“囚底无计问前程——” 许归宁走在甬道里,产生了空间和时间的错觉:甬道延伸到无限长,上下左右扭曲变形,两旁监舍人头涌动,一切合力幻作了万花筒,万花筒尽头正是胡子的眼睛,眼皮浮肿,无力搭着,那眼神说不好是凄凉,还是唇亡齿寒的悲伤。 许归宁走到拐角停下了,他想听听最后两句,怕走远了听不见。 一把沙哑嗓音飞来。 “今日把持不平事……红玉白水两祸根!” 第17章 别逼我取标题了 许归宁回到医务室,走到药架边开始记录,董医生还是那句老话:“你把药品和清单对一对,数字不对的跟我说就行,不过应该都对的……”最后一句挺没底气。 许归宁在清单上写个数:“放心,肯定不对。” 董医生失色:“你啥意思?” 许归宁指指清单:“这种年久失修的库存单子,要对上才奇怪了,要想对上,只能开点单据做平。” 董医生说:“呃,具体啥意思。” 许归宁挠挠额头:“这么说吧,原来监管不力,有一小撮人,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他们把药直接偷走;而现在,你可以多开一些单子,但实际上没用药,我就可以用那些单据来把实际数量少于清单数量的药品做平,然后拿给所里看。” 令董医生惊讶的非是手法,是对方的直白。而许归宁站在药架边,一脸见怪不怪。 他们当即做了试验,董医生一口气给汉奸开了十多只促进皮肤复原因子,于是乎补上了他自己之前挖的小坑。他跟伏案的许归宁相视一笑,想必是想到大坑填补在即,心里愉快的缘故。 这晚八点左右,监舍紧急送医,人是几个管教拿桌子抬来的,许归宁正在药架上翻翻找找,只好踮起脚尖紧贴药架,把人和桌让过去。 管教们嘱咐几句,匆匆离去,许归宁认出,负责他那个号的管教手里上下掂动黑胶棍,嘴皮翻飞,叨着无声的脏话。 许归宁走到病人边上去,发现是胡子,后者口唇发绀,奄奄一息,董医生一看直摇头,拉上帘子示意许归宁回避:“心肌梗塞啦,抢救抢救。” 抢救于三小时后结束,又花了不少功夫转移病号,转眼入夜,胡子辗转躺上病床,雪白床单盖上下巴,再观他那张血色尽失的脸,让人怀疑那床单会很快把他的脸也盖住。 董医生焦头烂额,冲许归宁一指:“快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 许归宁跑出病房,在医生桌上拿个苹果,回到胡子床边削了起来。 胡子于麻药中苏醒,抬起眼皮,要死不活:“我才做完手术诶……能吃吗?” 许归宁疑道:“我也纳闷——咱们还是遵医嘱吧。你这是怎么闹的?” 胡子气若游丝:“挺久没好好吃上饭了……你想想,吟诗多消耗热量啊,还得边吟边跑,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许归宁说:“那诗是哪个诗人写的?挺好。” 胡子面露得意,稍纵即逝:“我!没想到吧,他们一直逼我吟诗,还不让重复,我会的诗也不多,没办法,只好自己写了。” 许归宁削断苹果皮,挺长一条,可惜了了——顺便送去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胡子急了:“你别不信呐,你回去到厕坑边找找,垃圾桶后面的墙上,有我拿铅笔头写的全首七言律诗。” 许归宁继续削皮:“不务正业,该写学习报告不好好写,我看都是你自找的。” 胡子辩解:“我擅长古诗,不擅长现代诗,那、那写得不好也在意料之中啊。” 许归宁削掉苹果蒂:“那你还写?” 胡子胸膛起伏,嘟囔道:“写东西这回事,你不试试,咳咳,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我写了,发现没写好,也不觉得可耻。” 许归宁托起手里无皮苹果,正欲喂给胡子,却被董医生劈手夺去,咔咔啃起来。 许归宁问:“你不是说叫我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吗?” 董医生说:“对啊,补充补充我的能量。你当抢救不费力啊?你看看这破条件,连个护士都没——” 此时一阵幽微的噼啪声传来,窗外远处,大概是市区的地方,燃起了一蓬又一蓬明采夺目的烟花。 胡子挣着望向窗外:“几个意思?” 许归宁答:“今晚跨年呢。” 董医生走到窗外仰头远眺,嘴里不忘啃得咔嚓咔嚓:“2016年这就过去啦?我挺想念它。” 许归宁回监舍时,虽已时近半夜,他那号儿仍是灯火通明,甫一靠近铁门,就看见管教暴跳如雷:“什么事都是你们号儿闹出来的,牛逼啊!还想过年吃饺子,吃个鸡巴吃!” 管教毫不客气给在场诸人开着菜单,顺便举起棍子,在一只耳背上噗噗几棍,闷声作响。 一只耳如耕牛伏地,怒目圆睁,脸涨得黑红,硬是没嚎一声,而以贵哥为首的面壁者队伍回头偷看,仿佛棒子打在自己身上,嘶嘶直倒吸冷气,许归宁站在铁门外,望见向园像个鬼似的窝在通铺角落,眼神堪称平淡,微微低头做忏悔状。 管教火力继而转向贵哥:“刘贵四!让你当安全员真是抬举你啦!这么几个逼人都管不住,谁知道你是狗屎糊不上墙,你跟我说说,你这狗屎为什么糊不上墙?” 不知谁说一句,因为狗屎太稀了呗。 贵哥避无可避,嘴角一咧正欲大笑,活活让管教的大棒子憋了回去。 管教气得七窍冒烟,要是年关上死了人,这就不是扣钱的问题了——“从今天起,刘贵四就不是这个号儿的安全员了,向园!你是……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今后你就是安全员,我倒要看看,要换几茬领导人你们才服?!” 向园一直在琢磨家里为何还不请律师的事,这下一惊,差点直接站起来:“管教,这——” 管教横他一眼:“怎么?不乐意?你也狗屎糊不上墙?” 向园学着贵哥油滑的语气:“乐意乐意,就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事,落在我身上了。” 管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5 教不买账,只说:“别好的不学,尽学些嘴上跑火车,安全员是让你受罪的,不是让你当官儿的!” 管教走后,众人望着乌纱被摘的贵哥,貌似心不在焉,其实是不知如何反应,大家都等着有人出头为贵哥‘打抱不平’,但又怕马屁拍歪,惹来灾祸,于是各自蹲踞,各有心事。 而贵哥倒是一脸轻松,一屁股坐上通铺盘起腿来,仿佛是为自己打消尴尬:“哎,真是无官一身轻呐!向园儿,今后这号儿就交给你啦!” 向园摸不清水深,他认为贵哥极其热爱中央集权,从其他人的抱怨里,他知道了并不只有安全员能吃盒饭,只要一天多交几十块钱,谁都能吃盒饭,而贵哥为了昭示自己的政治地位,封杀了其余诸人吃上好饭的可能性;以及贵哥豢养汉奸、放任家奴横行无忌,将通铺视为皇位,非熄灯时间闲杂人等不准上炕……如是种种,无一不刻画他懒政暴君的形象——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把安全员头衔拱手让人呢? 向园忆起贵哥看信时快乐的笑容,心想,信上所写,很可能是外面关节打通,他即将被释放,因此毫不介意监舍里地位高低,贵哥一颗心早已飞往人间。 想到这里,向园心里踏实了,如此一来,压根不算争锋,顶多就是禅让,只要做好面子让贵哥下得来台,捧他如捧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再给些退休福利,其乐融融的生活指日可待。 这些日子,向园总结了:在监舍里要想混得好,钱包、形象和罪名缺一不可,而他们监舍里没有富裕人儿,除一只耳外没有十分强壮的,除贵哥外没有两抢以上的重罪,这样一来,在他向安全员的位置一路向上时,并无难啃的骨头拦道(这时他已完全忘了汉奸)。 极少数人瞥着向园,眼神里不服掺杂滑稽,仿佛在说你一鸟人何德何能管咱们一号人?各自都有盘算,愿投诚向园者有之,意图扶贵哥东山再起者有之,更有一二,妄想把皇储拉下马,顺便拿自己顶上。 向园倒是不躁,心里想,体制改革不能急于一时。 正值此时,许归宁走了进来,铁栅栏复又合上,哐当一声。 许归宁目睹一切,暗自觉得,他得把向园扶上去坐稳,倒不是他有政治野心,实在是因为不上就得下,得到提拔而不中用的人,不仅受到众人碾压,就连管教也会唾弃。 他坐到通铺上,说是坐,其实只挂了少量屁股上去,一怕贵哥不悦,二怕众人暴动,必须得保证行动力,向园已经残了,要是他也受伤,那就不是双双趴下了,是双双挂起呀。 向园暂失双腿,只好挥舞双手以吸引众人目光:“原来我们号儿的管理比较松散,这主要是因为——负责人力分配的汉奸受伤了,是职位空缺和人手不足导致的。现在我当了安全员,我们先从吃饭睡觉的基本管理开始,从明天起,吃饭的时候,由管理人员负责队伍管理,绝不允许抢道插队、帮占位子、推人打人的现象发生。” 他接着说:“这个管理人员就由一只耳来当,大家也看到了,他虽然比较鲁莽,但是人是很老实的,不会偏袒,也不会故意为难谁。” 说完这里,向园试探性问贵哥:“您觉得怎么样?”权力更替不能一气呵成,他明白,得适当让贵哥参与政策推行。 贵哥没反驳:“行啊!我看行,是得好好管管!” 贵哥既然发话,无论同意的不同意的,大家集体失忆,忘记了一只耳殴打插队者胡子的壮行,纷纷点起头来。尤其是一只耳的小团伙,都说物以类聚,他们大都是一时失足的劳动人民,既然一人得道,那鸡犬升天也在意料之中。 一只耳猛然拔地而起,好似一堆蘑菇里长出的大葱,他对向园印象很好,替这个文化人做事他心甘情愿,为表忠心,此时他拍着胸口道:“我一定好好管理!” 灯嘭地灭了,黑暗里大家发出或讽刺或低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爬上了通铺。 许归宁听见向园说:“你的信。”接着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向园接着说:“其他的管理方法明天再说,都睡吧。” 又一晚。 第18章 真的取不出标题了 铁栏杆间穿来一抹天光,许归宁早早下了床,就着那抹淡青光线读信。 信被拆开过——来往信件早被负责信件收发的人读过,以防人犯传递危险信息。 甫一展信,字迹又大又丑:归宁我哥,见字如面。 许归宁心里炸了个雷,惊得喉咙里挤出一线残声。光凭字迹,就知道这不是沈国荃与他互通有无的信,这字迹他很熟悉,在每一个她曾接收的包裹上都有同样张牙舞爪的三个大字:沈国莉。 “我现在在南方做生意,准备过了年出国,听到你出这个事,我很痛心,然而帮不上忙。你肯定觉得全哥能帮你,不过全哥现在非常忙,你也说过,他和康哥是做生意的主要骨干,我跟你就是小人物,咱们的命运,还得靠自救。 万望保重。 利 2016年末” 许归宁此时多么想奉上信件自证清白,转念一想,一个大活人告死的案子被办得稀里糊涂,难道真是破不了吗,还是说,把案情含糊带过才是目的。从被捕、拘留再到如今看守所,判决遥遥无期,得到外部援助又可能性渺茫,这个罪名,他应该是坐实了。一名无亲无故、无人记得、无人来救的杀妻犯,其人生终将在公检法的来回文件里逐渐泯灭。 全哥……和康哥?骨干和……小人物。 许归宁仿佛知道了什么,又什么也不知道。 自打进了新年,气温一天冷过一天,监舍里虽有暖气,大家却要马不停蹄赶上毛衣进度,从早到晚将手置于寒冻中,一只只粗手上无处冻疮,伤口处红肉绽放,毛线一勒,棒针一戳,真是有万千滋味在其中。向园倒是免于受罪,他的任务由一只耳主动代劳。随时间推移,一只耳骨子里劳动人民的勤劳和乖觉渐渐显现,自从走上了正确的政治道路,他的日子过得比外边还规律,除了织毛衣,他还负责监工、清洁安排与食宿管理。如见有人因冻伤落下毛衣进度,一只耳总劝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云云。一听一只耳唠叨,别人还没反应,贵哥就老大不乐意地掏耳朵,再捡起针线,装模作样也织两针,算是给诸位面子了。 直到过年前,监舍大体形成了以向园为政治中心,贵哥垂帘听政的领导班子。在一只耳等劳动人民的拥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6 戴下,加之贵哥默许的政策变动,向园进行了不少改革,如打地铺人员挑选方式更加令人信服——每人两周出一件,谁完不成毛衣进度谁睡厕所;如允许大家交钱以吃上好盒饭,向园贵哥从中抽成,算是福利;如增加了与其他号儿的联谊活动:先请贵哥开嗓进行对涉毒分子的口头教育,再由各监舍积极分子进行对涉毒人员人格的重新塑造——其实无非就是人犯的找乐儿,管教不仅视而不见,有时抱着警棍也跟着乐。 总体来说,该号儿摇身一变,由从前的中央高度集权制,终于迈进了农奴社会,不得不说是文明的一大步。大家累得够呛,也没了吵嘴互揍的力气,全号一片和谐。管教看着舒心,还表扬了向园一番,说他确实有想法有行动,不是绣花枕头。就这样,向园终于在监舍里,实现了那么一点政治抱负。 向园本想提拔提拔许归宁,无奈后者总忙于医务账目,无余力参与政治活动,向园本人倒是越发觉得权力挺有意思,这场活人做的沙盘游戏,拿捏到命脉,可任意挥洒。 流光一速,快过年了。 这个年关状况不少,胡子又抢救了几回,把把都是董医生从死亡线上拖回来的,后见胡子状况实在着急,管教拍板直接转院,从此胡子消失在看守所众人视野里;通过这几次抢救,许归宁多开了不少药品使用单据,除了填平董医生之前挖的坑,甚至颇有盈利。董医生尝到甜头,从此他常兢兢业业抢救病人,光是伤口几近愈合的汉奸就‘抢救’了七八回。 向园又收了两封信,一封说刘姐她们被声称能办取保候审的灰色公司骗走人民币共计十万元;另一封说向园家的公司因政治背景倒台而濒临破产,几位舅舅也陆续受牵连,全家为自救互救而共同奔走,无暇他顾。 看守所过年放七天假,年三十中午由杂役犯送来了肉馅面粉等物,包饺子的任务落在大家身上,不像平时劳动推三阻四,此时大家喜气洋洋,和馅儿调味擀面皮不亦乐乎。许归宁负责和面,却发现没有食用水,只好走到厕坑边,拔出水管往面盆里灌水。 他突然想起,胡子的诗仿佛就写在附近,他蹲下移开废纸篓,在墙上发现了全首诗。 “大笔如椽一梦深, 囚底无计问前程。 今日把持不平事, 红玉白水两祸根。 也须运来有自由, 劝君切莫把泪流。 世间若有不平事, 纵酒挥刀斩人头! —— 梅洁本 ” 他这才知道,胡子原名叫梅洁本。 过年这晚喜事颇多,其中一件是汉奸回号儿,他摔伤不重,玻璃割伤不少,幸而未影响他那副可爱的尊容,只是走路别扭些。汉奸甫一进号就打算回归进贵哥怀抱,却发现贵哥顶着张沾了面粉的脸正包饺子,还吆喝着:都尝尝我的手艺!那乐呵呵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曾经一号之霸的身份。 而原来的‘小眼镜一号’向园冲外趴着,手肘撑在通铺边,食中二指夹着烟,斯文的小白脸在烟里若隐若现,表情令人玩味。 汉奸摸不清水深,满腹疑惑地问旁边一人,“怎么让贵哥劳动呢?皮痒是不?!” 旁边那人是个做过手术的兔唇,向来和一只耳一个碗里扒饭,贵哥在位时属于被压榨劳动力群体,现在也受了向园庇荫,于是不悦道:“不管谁都得劳动!大过年的不讲特殊!” 汉奸虎牙一呲,眼见他要和对方女性亲属发生性关系,贵哥一只拖鞋飞来,暂时结束了这场危机。 每间号儿配有一部电视,平时高高挂起,逢年过节播放一次,这时大家已把饺子下锅,满屋热气蒸腾,怒意戾气此刻都被扔到天边,大家一派其乐融融,仰着头等春晚开播。 不知为何,春晚是一年赛一年的难看,人说好看的节目大都相同,难看的节目各有不同,先来几个唱歌跳舞,舞台颜色如同开染坊,一下差点没把大伙眼睛晃瞎。再接着几个语言类节目,不仅不好笑,演员还扯嗓子满台蹦,听得人脖子生疼。所幸诸人不抱怨,就当吃年夜饭的伴奏。 向园正思考,为何他管号儿如此容易,现在看来,他的聪明才智作用不大,还是应归功于没有和主流利益作斗争,谁当号长其实都一样,只看大家捧不捧。可以想象,一旦有不符合大众价值观的事物人存在,必然很快被揪出来碾死。 向园想起了闻杰,那个老男人对他循循善诱,无非是深入群众才能领导群众那套。向园把两手搭个三角形,从缭绕烟雾里望出,这姿势很高深,仿佛在窥视什么。 这时有人冒了一句:“什么鸡巴节目?汉奸演一个都比这个好看!” 大家狂笑,向园和许归宁来得晚,不知汉奸本是首都野鸡表演学院毕业生,是个对自身魅力挺自信的人。 汉奸恼怒:“谁裤裆开了——” 诸人这段日子由知识分子领导,地位上升后更敢于满嘴跑火车:“把你露出来啦!” 汉奸冲上去就要撕嘴,不知暗里谁伸出小脚儿,往他膝窝一戳,汉奸轻飘飘摔飞出去,撞到一排脏脚趾上,尚未来得及发怒,汉奸的叫骂被揭开锅捞饺子的欢呼声打断了。 大年夜这晚汉奸被安排睡在厕坑边,喝饺子汤的人不少,半夜起夜尿溅了汉奸好几回。 初一这天不必干活,兔唇掏出私藏骰子,众人拿起漱口杯来玩骰子。汉奸吆喝着想把贵哥请去玩乐,贵哥懒得搭理,而众人围坐下来开始赌局,汉奸忿忿,踹开其中一人,自己加入战局。 汉奸赌品极差,忽而说自己的1点是万能点,忽而又说迁就你们这些土着,1点就1点。这引起了不少人不满,一只耳说:“1点就1点,万能就万能,你说定了好不好,你跟这儿变来变去的,你大变活人啊?” 汉奸以为一只耳尚是他受伤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厕坑清洁工呢,这下他怒道:“老子爱什么点就什么点,你一时传祥还把自己当香菜啦!” 许归宁靠着铁栏杆抄起手臂,他觉得这群人语言生动,脑瓜灵活,简直可以编个相声上春晚了,绝对比电视上那套好看。 一只耳挥拳一顿猛锤,把汉奸驱赶到通铺边时,贵哥长腿一伸下了炕,汉奸见状,缩在他身边做得志状。 一只耳投鼠忌器,圆粗膀子提在空中不敢下手,孰料贵哥将汉奸一把提起,轻轻一抛,再拿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将其锁住,汉奸便如一只被捕的小龙虾,于空中绝望地挥舞双钳。 贵哥锁着汉奸走了几步,接着将他用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7 力掼进厕坑里,继而抄起一旁的漱口杯饭盆批里扑隆一通好砸,砸完又几个高抬腿重重落下,好悬把汉奸脑袋嵌粪坑里去。 汉奸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去的日子里,清洁工已不是清洁工,安全员也不再是安全员,除了权力易位,人情世故也多有变动,他打死也整不明白,贵哥是拿揍他在给向园博面子呐! 历史滚滚车轮碾过汉奸,等兔唇等好心人把他拔出来一看,汉奸鼻孔汩汩流血,脸紫肿似癞蛤蟆,嘴一张,哇地吐出一口带血口水,血水挂在嘴边滴滴答答,汉奸拿手一接,惊得两眼发直,把血涎往襟上一蹭,又把头颅低垂下去,长长久久的沉默了。 这是打下所以来,许归宁头一回感到悲伤,他看见烟雾里向园漠漠的眼神,心想,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本该受罪的人逃过一劫,就会将受苦之人踩得更低,以强调自己的地位确实来得不易——汉奸遭此一难,应该是再也起不来啦。 汉奸血流不止,有人报了管教,管教一进门,骂道:“操你们祖宗,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文秀平这怎么弄的?” 汉奸抬起眼帘,虚无地乜了监舍一眼,无力道:“报告管教,我牙龈上火,漱口漱出血了,是牙血、牙血。” 管教不傻,但既然汉奸愿意给大家面子,他也懒得明察秋毫:“上火?是不是昨儿韭菜饺子吃多啦?得,一会儿就叫杂役犯把肉菜都收走,免得你们号儿火气太重,成天刀光剑影的。” 汉奸本意包庇诸人,以示自己投降,孰料却成了克扣饮食的罪魁祸首,一众目光直勾勾钉在他背上,汉奸欲哭无泪。 是夜,向园躺在通铺上,脑海里浮现汉奸血糊里啦的恐怖形象,读书人的同情心翻上来——他想过整治汉奸,但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可从众人表情看来,大家对此喜闻乐见,闻杰说得没错,人一多,速度一快,谁也刹不住车。 其实向园更多是吓着了,又可怜自己,也同情自己,想到自己这种性格不强的人,学闻杰学不真切,玩深入群众这套纯属走钢丝,诸人只是卖管教和贵哥面子才捧着他。许归宁那时的眼神,是真鄙视,估计想着你不就是大家干坏事打的一幌子吗,还真把自己当最高领袖?向园进所后头一回哭了,眉眼打着架,直鼻子微皱,嘴紧紧抿着,哭得没有声音。 许归宁伸手一摸,见他哭了,也很难受,心说,算了吧,自作聪明,吓着了吧,还以为你学坏了……管你妈变得坏不坏,干什么都给你担着,嘴上只如碎嘴老太太般:“不早了,睡吧睡吧。” 第19章 飞来横锅 转眼开春,向园已经能站起来了,他去领了材料,又得捉笔开写《2017年海看“十三五”规划展望》,贵哥还是没事爱听人讲笑话,他俩地位日渐趋于平衡,形成了一屋二主的局面,只是贵哥不去干扰向园的政策施行,向园也时常包庇贵哥拿人找乐的暴力行为。 众人在这种局势中练就了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天平向哪一端倾斜,他们就将另一端压下,这在十来个号儿中是独一份,正所谓“不是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而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度”,对于向园,他们虽不敬重,好歹有点感激。 汉奸则从一只耳手中接过了时传祥的接力棒,每天勤勤恳恳扫厕坑,屁也不多放一个——许归宁知道,这家伙肚里有脓,说不好在憋什么坏主意,于是总有意无意监视汉奸,同时思考着,要是汉奸还不知深浅,就让他彻底消停。 汉奸这天照常去医务室换药,董医生闲得出屁,一边缠纱布一边穷聊:“哎我说,你挺好看一小伙儿,怎么进来的?” 汉奸如蛆般摇头晃脑:“天妒红颜呐,都是长得太帅惹的祸。” 董医生笑,伸手往他伤口一拍:“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哈。” 汉奸辩解:“不说别人,我纯属倒霉,真是奇案呐!我一邻居,文静型美女,天天跟我暗送秋波,不下手我都不是人——谁知道她男人是个当兵的,啊欧,一下就给我安了个‘破坏军婚’的罪名,就等着接判了。” 董医生把橡胶手套一摘,在空中甩得啪啪响:“就你这还奇?你们号儿那个许归宁才是千古奇案,你连人家毛儿都比不上。” 汉奸不服:“就那个小眼镜儿?他算个屁呀,不是盗窃就是强奸未遂,上不了台面。” 董医生说:“屁,屁!人家可是谋杀!杀老婆,想不到吧。” 汉奸惊了:“我操,看不出来啊,怎么一回事儿?” 董医生来了兴致:“这在外边都成都市传说了,就说两口子闹矛盾,他就把老婆敲死,切成一块一块丢了,他这案子一直悬而不决,就是因为没找着尸体,公安急着脱手,法院判不了,检方那儿又过不了关,手续流程一团糟,再加上他有个哥们是警察,企图包庇,也被抓了,案情更乱……” 汉奸若有所思:“他那警察哥们儿……也在咱所吧?” 董医生说:“就你们号儿摔断腿那个,本来不准同案同号,年尾案子多,没办法才关到一起的。” 汉奸回忆袭来,他终于想起和贵哥一同被捕时,将他们录入档案那小警察的模样来了,贵哥还亲自表扬过,夸向园长相赛潘安。 汉奸怀揣惊天大秘密回到监舍,他两眼乱转,怎么看许归宁怎么像伪装成小白领的变态杀人犯,怎么看向园怎么像包庇重犯的败类警察。他很明白,人犯总爱把自己意淫成梁山好汉,对公职人员有无来由的仇恨,警察在他们嘴里总是最为残暴而傻叉的客体存在,如有警察落狱,很容易就能引起人犯的愤起围攻。 汉奸扫着擦屁股纸,压低声对正小便的兔唇说:“哎,咱安全员原来是雷子,你知道不?” 兔唇懒得搭理,谁都知道汉奸不是好饼,跟他说话就是反人民罪——其实这跟向园的“与主流价值观不符”有异曲同工之妙。别看他们平时默默无闻,跟分解者似的,其实心里明镜高悬,该捧谁该踩谁,一清二楚。 汉奸棋差一着,他没了解过群众,不知道本号群众大多是抢劫小学生强奸老太太一类案进来的,压根没有梁山好汉的高度自觉,也对招安毫不反感,这情报他算是白刺探了。 兔唇装作没听,转身却把汉奸给卖了。消息上报给一只耳,再由一只耳亲自汇报给向园,向园得知,当天通知管教,声称文秀平传播危险消息,试图勾结犯人逃跑。这个罪名安得奇大,吓得所里当即派来七八个管教控制犯人,又从汉奸的枕头里搜出一柄刀——其实汉奸根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8 本没有枕头可睡,而那柄刀,经由仔细侦查,发现是医务室董医生的专用水果刀。 这场倾尽全号人力的栽赃成功了,汉奸抱着漱口杯面盆离开时,灰衣带血,眼神幽怨,小腿儿略瘸,在众人秘而不宣的气氛里走出监舍,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聪明伶俐,怎么会从御用闲人沦落到人人喊打?个中故事,再难想通。 时间飞逝,不少人接判、转走或离开,也不停有新人补充进来,一跨进门就能看见悠悠然抽烟对坐聊天的向园和贵哥,许归宁则坐在通铺沿上整理单据,一只耳成了御前大总管,手下好几个小太监,其中正是以兔唇那个专搞通风报信的小贱贱为首。气温渐高,冬装换了春衫,织完毛衣,人犯又到院子里开始新劳动:粘花。大家揣着坏笑讲笑话,边聊边干,每每说到小兔兔、后面、屁眼等词时,向园都会心虚地一抖手,抬头一看,许归宁也尴尬地一露牙,算是笑。 院里阳光洒落一地,见了太阳,大家心理松快了,劳动进度也走上正轨,管教对向园的喜爱不可言表,常带领其他管教来观赏桃花源,在这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热爱上演武林外传的其他号截然不同。据说向园的到来催发了管教们的“知识分子领导管理学”思想,考虑把大学生号长推广到所有号。许归宁知道了这回事,不由得为其他大学生捏了把汗。 五月底,隔壁号一个抢劫杀人犯接判了,死缓。 向园终于急了,许归宁的案一时不判,总不能一世不判,没人给他请律师,他就只能靠国家安排的法律援助。 于是就此在人犯间召开一场听证会,贵哥白眼一飞:“没尸体,没尸体那也叫犯法?” 一只耳嘴皮翻翻:“我看其他号那意思,去年乱,今年严,肯定无期往上。” 有人说这就是无头案,屁证据没有,警察就是找人顶缸呢,小眼镜儿肯定给凿了。 向园想,如果闻杰还能查案取证,翻案尚且有望,可从信里又得知闻杰伤势愈重,总之是内忧外患,悬而不决。其余人也为自己的判决各显神通着,写信托人请律师等等,除了贵哥,贵哥仿佛对判决从未有畏惧,他混着日子,不问前路。 很快到了春天,人间回暖,万物复苏,某些人的心也痒痒了。四月底,海看发生一起恶性暴动,事发向园他们的对面监舍,两名无期毒犯半夜商量越狱,贵哥下炕尿尿,恰好听到。贵哥也不吱声,当即回铺推醒向园,向园一听,又叫醒许归宁,仨人一商量,权衡利弊,天不亮就把对面卖了。所里连忙派去十几个管教控制现场,毒犯见状引起暴动,幸好是有惊无险。从此向园监舍的形象更上一层楼,为表褒奖,管教特手工制作流动红旗一面,上书“模范监舍”,送给向园,挂在墙上。 在儿童节这天,向园收到消息,每间号派出三名涉毒代表,前去参加“打击涉毒活动成果汇报大会”。 贵哥叼着烟头:“时光飞逝啊,这就到六二六啦。” 一只耳没理解:“什么意思?” 向园揉揉额头:“六二六国际禁毒日——难办,咱们本来就只有一个涉毒分子,就是胡子,现在他转走了,而且贵哥老撺掇别号儿整治吸毒贩毒的,给人家搞人格再教育,病的病转的转,我估计整个所都掏不出仨来。” 向园所料不虚,其他号递上的名单不少都是拿偷钢筋拐光缆的滥竽充数,真正涉毒的一只手能数过来。向园请教了管教,听管教那意思,他们号儿形象很好,可以随便挑几人去。向园打算写他自己、许归宁和一只耳,贵哥留守镇宅。不料贵哥凑过来说,算我一个,挺久没见着外头什么样了,趁机出去透透气,求你啦园儿。 向园为卖这个面子,当即划去一只耳名字,添上了刘贵四仨字,贵哥当即乐得往他嘴上吧唧一口,嘿嘿一笑,又开始跟劳苦大众穷聊了。 六二六这天,向园事先安排好各项劳动事宜,早上六点坐上了前往东郊的车。 开办大会处是个礼堂,“涉毒分子”被铁腰链锁成方阵,他们站在一楼厅中;为降低突发伤人事件的危险指数,由各地奔赴来观摩扫毒成果的领导们则坐在二楼,他们凌空围观厅中人犯,既然无受伤之虞,于是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主持人是海门市局宣传处小警察,他得此殊荣,意气风发,抓起话筒先谈了谈2016海门扫毒大数据,再聊了聊分局禁毒小成果,最终摆了摆市局辖下戒毒所之成绩,其中种种,无非标榜功劳。 许归宁排在第一,向园中间,贵哥最后,其余几列也如是,由矮到高一一排好了,贵哥听着汇报,闲极无聊,低声说:“向园儿,我在你背上写字,你猜猜是什么字。” 向园点头。 贵哥手指在灰衣背上划了几下,说,好了。 向园走神了,只好微微侧身低声说:“你写得太快了,我没感觉出来。” 贵哥叹气:“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死字儿怎么写呀。” 第20章 老鱼跳波瘦蛟舞 大会于下午两点许召开完毕,涉毒分子由管教解开铁链,引回车上。 人犯悉悉索索聚拢复散开,突然二楼传来一声:“失火了!”,众人往声源处望,那里果然冒着熊熊火光,一警察从二楼转角边逃边喊,催促大家赶紧跑。 厅中人铁链刚解,于是哄然炸开,十来个管教拦也拦不住,二楼领导则跌撞朝安全出口奔跑,台上小警察主持人慌神之余抄起话筒道:“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推挤!让领导先走!” 主持人话筒很快被窜上台的人犯夺走,人犯举起话筒砸碎台上的成果展柜,里面摆放了高纯度海洛因等各种毒品,他抓起一包撕开,继而惨嚎一声:“妈的是面粉——” 贵哥趁兵荒马乱向出口逃窜,还冲台上坏笑道:“你他妈还当真呢!” 向园在原地愣了两秒钟,被许归宁抓住手往墙边带,继火光后,滚滚浓烟开始蔓延,大部分领导已从二楼出口直接疏散,人犯们则分头逃向不同通道。 他们二人逃进某条走道,向园模糊瞧见一身影,俯身跑近一看,是贵哥。他和一个管教对峙着,对方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拿着手铐试图将贵哥拷上。管教见又跑来两犯,自觉不是对手,正欲抽出电棒,这时从浓烟里跑来另一个警察。管教呼唤一声,示意此处急需帮助,贵哥却没头没脑叫一声:“媳妇儿!”。管教正回头纳闷,就被那警察抽冷子一腿撂倒在地,管教靠墙紧紧抱头,又挨了警察凌厉几脚,呛了浓烟,直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29 接晕了过去。 警察摘下帽子,烟雾里显出兵马俑似的刀削斧劈一张脸,他三四十岁,蓄着短须,眼神挺锐利,但额头上极短一排刘海很容易让人失笑。 向园猜,这“警察”就是给贵哥写信的人,正是贵哥那个不能生育的老婆,同时也是贵哥毫不担心判决的理由。 警察开口不客气:“命挺硬啊,还没死?” 贵哥嬉皮笑脸迎上去,对方比他矮点,被他一抬手压在肩上,警察也不推拒,两人一齐小跑向烟雾浅处。 许向二人跟了出去,到了外头一看,整个礼堂火势熊熊,大部分管教警察忙于救火,领导们眼看灰衣逃犯满地乱跑,大气也不敢出。 警察跨上一辆警用摩托,贵哥紧随其后也坐上去,此时“嗖——啪——啊——”一声,不远处二楼窗户掉下一个全裸的人来,警察皮笑肉不笑:“这衣服我刚从他身上扒下来。” 贵哥笑,有点阳光灿烂的意思。 警察发动起摩托,眼见他们要离开,向园喊住贵哥:“哎!你、你跑了我们怎么办?” 向园言下之意,回了看守所没法交代;贵哥理解则是,你们这么跑了,我们该怎么跑? 贵哥扬手一指:“那边就是货运火车停靠站,看你们俩造化啦!” 语罢,车轮激起一道飞尘,那两人驱车而去。 向园跟了上去,边跑边喊:“我知道你不是刘贵四!你到底是谁!” 贵哥早知道他有此疑问,头也不回,挥手告别:“免贵姓桂!不是吹,哥们儿犯的案可比刘贵四重多了!” 二人一骑绝尘而去,向园停下脚步,知道追不上了,虽然此生尚未过完,但他清楚,这辈子再也碰不上这人了——向园回想一下,贵哥在他背上写的字很复杂,绝对不是“死”,但至于到底是“逃”,还是“跑”?真不知道。 向园想着,免贵姓贵?十有八九还是在糊弄他。不过贵哥夸耀自己案大,不由让他想起当初胖子的教诲,大意是在彻查人犯底细时,可能会从小案中牵扯出大案来,眼下刘贵四就是小案,真正大案深藏水底,而贵哥则带笑游回黑水深处。有了这回经验,警钟长鸣,估计他再也不会蠢到当街醉酒被捕——当然这也得仰仗他“老婆”不要再伤他的心,不要教他酩酊不知归处了。 礼堂成了大火场,警察们救火救得满面尘灰,管教们则十指黑黑到处抓人,可惜人犯逃的逃跑的跑,抓住的都是老弱病残。有个管教瞅见向园如一笨鸡呆立在空地中央,刚抓上手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就被许归宁拿灭火器喷倒了。 许归宁汗流不停,双眼大睁,他现在敏感如同某种灵长类小动物。他微微弓腰拎着灭火器,不停转身朝四周张望,以防管教从任何一个方向扑上来。 管教没扑上去,许归宁却在紧张里瞬间决定要跑——他回去看守所,最好的下场是无期;他要是跑,最歹的下场才是无期,他觉着自己命虽烂,但绝不该被别人如此糟蹋。 许归宁前半辈子随遇而安,好不容易自主一把,居然逆天而行,人的选择真的很费解。 他拿灭火器屁股顶向园一下,在野火纷飞里扯嗓喊道:“走!” 向园迷茫:“去哪儿?” 许归宁又喷倒一个管教:“回家!” 向园微愠:“不可能,你以为你跑得掉?!” 许归宁也怒:“你以为我活得了?!” 向园提高嗓门:“我可以找同事帮你重新取证!这案子能翻!” 许归宁抄起灭火器给了管教一下:“你就是自作聪明,从来不跟别人交流,这案子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现在要走,还能活,回去就死定了!” 在这个双方心中互骂傻叉的时刻,灭火器用尽,许归宁将其往地上一掼,咬牙闭眼放了狠话:“你爱走不走吧,我看你跟那些强奸的抢劫的混得挺开心的。” 他转身慢慢走了几步。 向园原地转了几转,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跑到货运火车停靠点,发现那里正巧停着一串运煤火车,车厢上漆着“晋城煤电”四字。这趟火车由晋城来,穿过冀中,来到海门,又将途经首都,一路送煤,一直向北,回到他们的家乡。 两人上了一节储物车厢,向园躲进一堆杂物,许归宁先靠着车厢门坐下,继而怀疑火车一个不稳,自己就会掉下车,于是改坐到角落去,两人一时无言。 火车走了一夜,翌日清晨,许归宁摸下车,在某小站小卖部顺手牵羊了几罐粥,请向园共进早餐后,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于是一起坐到了杂物堆里,倚靠着睡过了一天。 几觉过去,昏天黑地,亦不知身处何地,许归宁挂着车厢门往外望,想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站,却望见前一个装煤车厢上有人在走,他吓得马上缩回头,生怕被列车人员发现。许归宁回身藏好后,又觉得那个身影,庞大之余,眼熟之极。 | 康明这几个月来过得不顺,他事没办成,驾车抛尸途中出了车祸,造成大动脉大出血,三天三夜才抢救过来。醒来一看,倒是没有后备箱藏女尸的惊天大案,可是另有连环车祸五死二十伤要他负责。前几月他一直伪装大脑受损神志不清,直到六月二十六这天,他终于下定决心逃跑。 他扯掉输液管,跳出窗外,离开市区,一路向东,到了货运火车停靠点,爬上一节运煤车,想要借此机会北上回家。 | 嘱咐好向园,许归宁爬上装煤车厢,看见一具巨大身体席煤而眠。该人手脚脸在煤里滚得漆黑,正是越院而逃的康明。许归宁脑子里浮起碎片,如进少管、争上游、假结婚、被“杀妻”等骇人情节,他穿针引线,连猜带蒙,很快把碎片拼成了完整故事。 康明醒来时,看见旁边坐了个静默黑影,他不慌不忙坐起来,一是身体庞大,难以作出敏捷反应,二是他缺少恐惧的情绪,盖因觉得世上无人能伤害自己。 康明坐起来,慢慢端详,很久后道:“咋回事儿?” 许归宁坐在车厢沿,双手搭在膝盖上:“得了,咱们都知道——就是知道得不全。” 康明抬头,逆光看见记忆里一张胆小好学生的脸,在大脑模糊间,他艰难地总结了下故事梗概,过会儿,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徒劳舞了几下,最后“唉”了一声,把大手盖到自己头上,说:“我头都被搅昏了。” 恰逢此时,他想起沈国荃说的“做事一定要干干净净”,而自己之前办下的糊涂案在脑海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0 间交错漂移着,康明心里一下生出自个儿败事有余的愧疚来。 良久,他说:“不行,我还是不能留你。” 许归宁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在短暂几秒里,康明已用他发育不全的大脑定下他人生死。 康明双手拍拍膝盖,在煤上一撑,站了起来,许归宁正欲逃离,发现对方拾起一只紧车厢螺丝的扳手,正好代替那柄于车祸中丢失的榔头。 火车穿行,刮起大风,康明逆风而立,夕阳从车畔路过,把他照成一尊巨灵神。 康明试探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半晌,许归宁说:“哎!你就不觉得我挺无辜的吗?” 康明迟疑道:“……就这个?”语罢他掂掂扳手。 许归宁被风吹得摇摆,他头发飞卷,勉强站立,双手挡在面前,大声道:“啊别别,你先听我说一句话!” “高中有一回,有人告你状,说你去游戏机房,你记得吗?” “……记得!那回我可被政教处整惨了。” “告状那人不是向园,是我……那时候政教处已经知道有人去了,但不知道是谁,要是再查不出来,就得带人去封机房了,向园那么爱去,我肯定不能看着机房被封啊,只好把你和沈国荃卖了——” 康明站在煤间瞪大眼睛,追忆铺天盖地,对他来说是个难题——如果不是他以为向园告状,就不会在抢篮板时故意弄伤对方;如果不是他恶意伤人被记过,那以他为队长的男子排球队必能建立,那年运动会不会只有女子排球队;如果女子排球队不是如此令人关注,沈国莉或许不会为吸引眼球去烫头发,那之后的破事,可能也就都没有了…… 转过了弯,速度陡然加快,火车在大风里向前穿行。许归宁觉得脸皮近乎要被风撕掉,他承不住风力,越发矮下身体,几乎蹲在煤上,康明甩甩头,扫开理不清的思路,一抬手,将扳手高高挥起。 所以他俩都没看见,火车即将驶入隧道。 “轰隆”一声巨响,许归宁被淋了一脸血肉,他再睁眼,黑暗一片。 他迷惑了,难不成死这么简单? 数分钟后,光明替代了黑暗,火车走出隧洞,他面前的煤上碎肉点点。 许归宁回到人间,费了大劲擦去脸上血迹,装作无事回到车厢,他不打算把康明撞到隧洞壁上碎成渣的惨案通报向园。从起因到结果,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个故事会烂在他肚子里,就跟他经历的一切其他故事一样。 向园在货物夹缝间捡到一个五毛硬币,擦掉煤灰,金光闪闪,他乐了一下。 他放下硬币,看见车厢外风景飞速划过,已是自己熟悉的地盘。 列车一路挺进东北,又一站到了,许归宁爬下煤车,又回到货厢,他说:“快到了,还有六七个小站。” 小站铁轨旁停了辆小吃推车,旁边小马扎上坐着一白背心老头,老头把手机远远拿着,一字一顿念道:“震惊!禁毒大会发生惨烈事故,数名嫌犯不幸身亡,原来是因为——” 向园心里清楚,自己就属于那“不幸身亡”的其中一位,突发事故造成人员死亡,总比好几个嫌犯脱逃在外来得好听,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扭转事实,市局政治处大概费了不少劲。 许归宁看见他手里的硬币,问:“捡的?” 向园默认。 许归宁说:“好,咱们可以拿来买棒棒冰。” 向园没想到这茬,一经提点,心情好了不少,又在心里呵斥自己:穷开心呐真是。 语罢无言,向园把硬币夹在指间传递,一会望向车厢外,一会闭目养神,还是当年穷极无聊的学生相,无非是痴长几岁。经历这么一场,许归宁终于意识到,每个人都有美化所爱者的能力,自己嘴上说爱的是这人的清高纯洁,不幸的是,清高来自他的无聊,纯洁来自他的无知。 火车缓缓进站,两人溜下车,先蹑手蹑脚走两步,继而狂奔起来。火车站外是个大坡,他们往下跑着,没法停下,耳畔呼呼生风,风灌满灰色囚衣,远远看去,非常年轻快乐。 他们一直往下跑,抽空从路牙子往外望,下面是个大水库——就是他们在高中时偷偷戏水的去处。然水库一改旧日冷清,太阳毒辣,水里喧闹非凡,许多当初他们那个年纪的少年在嬉戏,也有少女穿了和沈国莉一样的红色泳衣,抱着蔚蓝色的泳圈,徘徊在岸边玩水。 向园眼神复杂,许归宁会意:“没有泳裤,裸泳?” 向园说:“又不是没干过?” 他们找了人少的背阳处,偷偷下水,把身上的煤灰搓成泥条,背阳处的水挺冷,激在身上,又凉又兴奋,许归宁打个哆嗦,脑子里跑过“洗尽罪恶”“重新做人”等口号。 向园凫在水里,看到许归宁一张小脸青红变幻,他想,为了保护你在牢里过得顺,我打破头钻营,可真辛苦啊;许归宁拿余光看他,也想,就凭你那点小心机,在所里也没挨批斗,还不全赖我默默的努力吗?此时此刻,两人终于在长期的貌合神离之后,达到了片刻的精神高度统一。 从河里起身,两人穿上囚衣——幸而和本地煤电厂工作服很相似,一路未引起他人注意。他们走着,很快到了母校高中旁,向园说:“四中旁边那个小卖部还在吗?我想买棒棒冰。” 许归宁说:“我十二年没回来了,哪能知道,走吧,去看看。” 这时正值家乡的盛夏,毒日炽烈,大道两旁是两排法国梧桐。 他们攥着那五毛钱走到小卖部,向园说:“你好,一只棒棒冰 。” 小卖部里只有一个女人,该女蓬头垢面,背心撩到胸口,乳房露出半个,正在奶孩子。女人转头,看到向园手上那五毛钱,抱怨说,什么年代了,棒棒冰早涨价了,现在一块一根。 她脸上有刀疤一道,由嘴角延到耳际,向园看着,喃喃道,冯明明,冯明明。 女人爱答不理,问,还要不要?要就自己去旁边冰柜拿。 向园盯着她,嘴上说,棒棒冰不要了,我、我打个电话。 一个小孩从里屋跑出,绕来绕去,女人烦不胜烦,冲他摆手示意随便,向园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那是闻杰的手机号码,向园知道,那厮是个能帮得上忙的好爷们儿。 电话响了五声后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和广告配音一般标准的英朗男声,你好,海门第一男子医院,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向园愣了,低头看看电话筒,不知作何回答,等他再把电话放回耳边,里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分卷阅读31 面传来的是一串忙音。 许归宁语塞,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半晌说,这种……串线了……也要收钱吗? 女人飞个白眼,手伸到许归宁鼻子底下要钱。 这时候他们的头发终于长到之前的长度了,风穿过阳光和树荫,如梳子一般梳着头发。 三人相对无言,蝉不停叫,蜻蜓低飞,阳光在叶子上闪耀,天上的不远处,雨哗地下了下来。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急。大龙看着监控,胖子小姜聊天打屁,向园把聊天声当成背景音乐,慢悠悠把几十份嫌犯资料入了库。碰瓷对象已被处理,聊天气氛又极温馨,连很有工作激情的小姜都说:“没那些血呼里拉的案子,咱们就这么聊聊天吃吃饭多好。” 大龙说:“姜儿你的思想很危险啊,快要走向消极怠工的深渊了。” 胖子替小姜辩解:“人姜儿的意思是,社会稳定了,没有案子了,咱们歇着了,多正能量的想法啊!” 小姜接:“对对。” 闻杰附和:“咱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几人都笑,算是给一通胡诌做了总结。 这天世界没能和平到底,这晚,海门东郊支队要求支援,称面包车绑架案两嫌疑人在东郊辖区出没,他们欲逮捕之,但嫌疑人一直藏身于赌坊,据悉该赌坊老板有社会背景,场地鱼龙混杂,支队不敢贸然行动,特请求市局大队支援。 于是几人换上便装,找了辆二手捷达驶去东郊,在赌坊不远处和当地民警接了头。经过沟通,他们了解到两嫌疑人是绑架案团伙中的边缘人物,不属于该团伙的“常驻人口”,但拿下他俩,经过审讯,说不定能知道团伙主力的关键信息。 当晚十点,新大队进入赌坊,该赌坊外部以台球室、跳舞机做掩护,进入中部则是赌博性游戏机房,最内部才是大面积涉赌场所,经民警观察,嫌犯一人在台球室看电视,一人在游戏机房出没。胖子扫赌经验丰富,说:“姜儿干事麻利,一会儿进去就把台球室那个拿下,园儿和老闻,你俩把住游戏机房的门,咱们来个关门打狗!” 小姜撩开门帘进了台球室,嫌犯正抬头看电视,呲着一口烂牙乐哈哈――他瞥见有人进屋,偏偏对方不看电视不看台球,专盯着人扫来扫去,于是嫌犯摸起车钥匙,弓起腰来准备开溜,小姜眼尖,正欲疾步跟上,嫌犯眼儿一斜,撒丫子往门外扎。小姜扯起嗓子吆喝:“跑了跑了!” 刑警民警辅警都在外头候着,眼见一个灰影窜出门,都扎了腚似的蹦起来,刚跑出门的小姜仿佛猎人,他一挥手,猎狗们为撵兔子四散奔去,漫山遍野摇着手电筒光,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向园跟闻杰摸进了游戏机房,向园面相年轻,貌似被损友带坏的高中生,闻杰一副兵痞形象,倒是没人怀疑他俩。闻杰冲向园使个眼神,眼神尽头是玩得正嗨的另一嫌犯。 闻杰晃晃悠悠,走到嫌犯身后,伸出指头杵屏幕:“你得打这个,哎,你打那个,防不住这个你就死啦……” 嫌犯的游戏人物本就苟延残喘,被闻杰这么一搅和,直接ga over。嫌犯松开手柄,搡闻杰一下:“就你长嘴了是吗?” 闻杰手揣裤兜,肩膀耸起,社会盲流似的嬉皮笑脸:“这不是支招嘛,哥们儿你玩得太屁。” 嫌犯毛了,抬手就是一耳光,闻杰迅速后退躲开,扬起左手一盖,猛地把嫌犯脑袋往游戏机界面撞去,屏幕白光闪现,火花呲啦,刚复活的人物和嫌犯一起鼻血横流,倒地不起。 逃跑那位也被逮住,胖子一脸薄汗进了机房,见状兴奋得直倒气,顺便召唤几人来拷上嫌疑人。嫌疑人被连锁带架弄走后,闻杰掏出烟盒点上一根,正瞧见向园摆弄游戏手柄。 向园操纵着人物上窜下跳,过关斩将,屏幕上花花绿绿旌旗飘扬。 闻杰吐个烟圈:“没看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这种好学生不爱玩游戏。” 向园微微弓腰够着手柄:“上学无聊,就爱玩游戏,有时候还逃课去,玩疯了都。” 闻杰乐着,不知是否为了自己得显身手而得意:“没白逃!技术挺好。” 向园说:“我技术挺一般的,我以前有个高中同学,普通游戏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了,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敢玩老虎机,还赢得不少。” 闻杰说:“是嘛,这么牛逼,这小孩现在干嘛呢?” 向园脑中浮现沈国荃那张不可一世的小圆脸儿,手上一停,人物立刻摔死,伴随着机器模拟的一声惨叫:“听说他好像在做生意?很有钱,千万富翁。” 他继而又想起,逢玩必输、一输就砸游戏机的康明,一进机房就坐台球桌上放电的沈国莉,还有从来不玩,观战不语的真君子许归宁。沈国荃每次都塞给他币,他都摆摆双手,笑得虚弱:不了不了,我玩不好…… 次日,因警员过分冲动,行为无约束,导致嫌犯不同程度轻微伤,新大队全体受到了严肃批评,并被勒令不许参与其他抓捕案件,全体专心侦破职责范围内的命案。 许归宁这天半夜收到一条短信,划开手机一看,是出纳发来的。 “许哥,凭证已经送到了。” 许归宁放下手机,两眼被一屏强白光射得流泪,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耳朵里去,他连忙侧过身让泪滴出来,结果另一边的泪又随着动作流到嘴里,酸的苦的涩的,他揪起毯子擦擦嘴角,这回彻底睡不着了。 许归宁在床上翻覆到七点,直到天光下道路树木都现了形,才一身瘫软起得床来。 他踢踢踏踏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沈国莉正靠着鞋柜努力提靴子,她弯腰低头,黑发铺天盖地淌下来,发梢打了几个波浪,在空中荡来荡去。 眼看沈国莉终于拉上了靴子,脚在地上蹬蹬跺了两下,许归宁抓紧时机问:“这么早,上哪儿去?” 沈国莉甩了甩头,把头发都拨到身后去,说:“我们不是说好开淘宝店卖衣服嘛,筱菲老不回微信,现在去找笛子,商量一下。” 许归宁笑道:“你们仨卖衣服,以贩养吸吗?” 沈国莉嘶了口气,说道:“养你――”明显是寻找着新颖的脏话词汇。 许归宁自觉踩中老虎尾巴,胆小似的耸耸肩,在沈国莉看来,这个优柔儒弱的小男人,他收敛起了一套伶仃的手脚,在条纹睡衣里越缩越小,同时嘴角噙笑,眼里还可怜巴巴的,闪烁着讨好的光辉。 这时电视机不甘寂寞,趁机播放起晨间新闻,誓要把气氛搞得更加尴尬:海门市公安局原局长胡为中,今日晨3点许自杀身亡……“海门一虎”胡为中的贪腐案情,于9月1日在海门政法系统中通报……多名政法界人士透露,胡案涉案金额高达50亿多元,其中,贪污、受贿、行贿…… 两人俱望向电视,许归宁怔着,沉默良久,沈国莉侧着身听了会新闻,嘲弄道:“老逼头子倒撇干净了。” 许归宁说:“哎。” 沈国莉说:“哎什么哎,嫌自己给害得还不够惨是吧?” 许归宁说:“不是……” 沈国莉说:“不是什么不是。” 许归宁说:“是――” 沈国莉说:“是什么是。” 许归宁还待说什么,沈国莉抢道:“走了,今晚可能不回来。” 她出了家门,一连下了几层楼,听见上面许归宁喊:“我也不回!今晚去钱庄做――呃――账!” 沈国莉暂且停下步子,从楼梯夹缝里往上看,看见许归宁小小的脸,又懒得回应,往上挥舞两下手,示意知道了,也不管对方看见与否。 沈国莉边走边想,为什么忍不住对他发火,也许最近是关键时期,也许是因为他们气场不合,她肝火旺,许归宁又常年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天生就是让她打压的――许归宁被打压时,只会做小伏低,以求对方捏他的手放松些,便于他继续苟活,和她、她哥完全是两路人,他们姓沈的一旦受制,撕到鱼死网破也绝不为止。 许归宁喊话毕,退回屋里,不免心惊肉跳一番――失眠导致头脑发昏,他差点把做假账的计划吼出来,于是他抚摸了下心口,打算泡个热水澡醒神。 许归宁放好水,水雾蒸腾起来,把灯泡裹在里头,在浴室发着朦朦胧胧的粉橘色光芒。他在迷蒙的粉光中坐到水里,透过雾气看见水里白皙的脚趾头,脚趾头动一动,一波三折。 许归宁闭眼靠到浴缸边上,两手往身上撩水,想着如何作假才能将“安全地带”以及沈国荃名下的所有产业洗白,以达到与钱庄、与“海门一虎”撇清干系的目的,继而为沈国荃那边厢的处处周转担忧了一番,接着突然想起,要不是高三时发疯闹了一大场,他们几个的人生想必不同。 他想,如果那晚没有“夜探燕子楼”,晚自习后,他会和向园一起回向园的家。向园家人知道他没有亲属,习惯了他的探访,留他过夜也常有之。 他们进了屋锁了门,一起倒在向园那张铺满了湖蓝玫红碎块的床单上。向园可能先问他一会儿数学上的问题,然后他们就会做,用肩膀架着双腿的姿势,向园的膝盖侧面就在他耳朵边磨蹭。许归宁想,其实向园骨子里挺傲,懒得跟他瞧不起的人有接触,整个学校他能理睬的一只手就能数完。做完以后,他们会窝着谈谈未来规划,许归宁数学好,向园建议他考金融类院校,说将来金融业很吃香;向园家里有钱,父母一直想让他当公务员,向园当时对他说,我看也行,那就考警察吧,我们都考到海门去。向园在说这个的时候,许归宁就躺在他伸直的手臂上,两人面贴着面。夜风一阵,一条牵牛花藤敲在窗户上,他们大概有了个判断,天地间又一场豪雨将倾盆而下。 许归宁靠在浴缸边上,热水把他蒸得迷糊糊暖洋洋的,但他还坚持在想:也不知道向园现在是不是在当警察? 第6章 下午五点,胖子正怂恿大家一起再续撸串传奇,不料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据称又是女尸,只好全体出动前往案发地点。 上回的命案毫无进展,新案又朝大家招手,一路驱驰,满车哀嚎。 到了案发地点,竟然是“安全地带”的后巷,女尸被弃在几提摞起的空啤酒框边,尸体靠坐后巷墙壁,上面盖着酒吧使用的大型垃圾袋,从垃圾袋下伸出两条呈八字打开的惨白小腿来。 向园携三位队友朝尸体围拢,弯腰向下观察。在技术人员揭开垃圾袋的同时,四人突然受到巨大视觉冲击,于是猛然直起腰来向后倒去,视觉效果堪称奇观,仿佛是花朵开放的特效快进镜头。 闻杰倚在酒吧后厨的门边笑:“咋的还开花儿了呢?” 大龙最为夸张,一屁股坐倒在地,自嘲道:“我这瓣还给吓凋谢了。” 向园不大忍心直观女尸――和上一具尸体不同,这具女尸受到严重外力导致的开放性创伤,后脑面部均有凹陷,凝结成块的黑血和头发缠作一体,但在寒夜里,血腥味已经很淡了。 胖子道:“得,咱们还是分组行动,今天晚上得先把口供做了。” 几人统一丧气地表示同意。 向园和闻杰抽签,被排到次日工作,于是二人就近找了家招待所下榻。 闻杰进了房,往椅子里一靠:“怎么样园儿,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向园脱下西装,挂进衣柜里,没滋没味地说了句:“没呢。” 闻杰把食指插进“请勿打扰”牌子的洞,像二人转甩帕子一样转来转去:“你们公大的,应该学过什么测写之类的吧――” 向园解下手表放上床头柜: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现场都给破坏得差不多了,很难观测出什么的――最多就是凶手孔武有力吧,应该是个男的,比死者高很多。” 闻杰一个失手,把牌子转飞了出去,只好左手玩右手:“这是对凶手的推测吧,对死者没有吗?” 向园解下皮带挂上衣架,他要去洗澡了,也并无与闻杰沟通的兴致,但为了维护自己礼貌文雅的形象,还是回复道:“你有吗?对死者的推测?” 闻杰靠进椅背:“这个死者跟前一个死者是认识的。” 向园解着最顶上的衬衫扣子,敷衍道:“你怎么知道的?” 闻杰从皮衣内揣里掏出装在袋里的手机,晃了晃:“看微信呗。” 向园踏进浴室,水声伴着他佯作惊讶的声音:“你怎么把证物拿出来了,又不怕队长批啦?” 闻杰在外头笑,扯着嗓子说:“你不是也偷拿过吗?法不责众嘛。” 看不见对方表情,向园心里打了个突,他伸手试水温,表情有点难看。 等到闻杰捡起牌子站起来时,向园已经赤脚站在面前。房间只有天花板上一只扁圆黄灯,灯光给向园镶了一个昏黄无力的金边,他背着光,面容一片晦暗,由此更显出其真身的清癯来。 向园伸出手:“拿来看看?” 两人坐到床边去,闻杰看着向园摊开细长手指,熟稔地摆弄手机,戳进了微信页面。 向园最先看到的是置顶聊天,从头像来看,对方是前日发现死亡的袁筱菲。 闻杰邀功似的挑挑眉。 向园还瞥见界面中部的一个聊天,点进发现是一个三人群,三人分别是死者孟笛、上一案死者袁筱菲、以及老同学沈国莉。 向园捏着手机作势站起:“这是个大发现啊――赶紧给胖子他们说说。” 闻杰拉他手臂急道:“嘿别呀,咱俩联手不就得了,干嘛跟他们说去,咱们队什么都缺,就不缺抢功的。” 向园坐回床上,拿拇指中指捻住手机,无名指推动着手机在虎口里打转,半晌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嗯,挺合群的。” 闻杰摩挲下膝盖:“装的呗,不深入群众,怎么领导群众呢?” 向园把手机丢回他怀里,一边走向浴室,一边扯出裤腰里的条纹衬衫,心想,放屁,没听过“远离群众我最前”吗。 向园躺在床上,打开“四大美人”聊天群,道晚安的同时,看到杨姐分享的《中外帅哥排名前一百,帅到六亲不认!》,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没点进去,打算发个自带的微笑表情了事,不幸的是手一滑,按成了第二排的闭嘴,撤回消息时又不慎点进那条朋友圈,顿时无数俊男半`裸照如水库开闸般涌来,顺道还播放起了诲淫诲盗的动感音乐,这时闻杰刚好洗完澡出来。 闻杰拿毛巾擦着头发,语气挺心领神会:“没事儿,不着急关,谁不看呢。” 向园强作镇定退出微信,拍拍枕头准备睡觉,明早五点他们得去换班。 闻杰寸缕未着,一大步跨上了床,头发滴着水珠,落在他块垒分明的胸腹上,不过因为年纪的关系,肌肉交接处沟壑深深,有种急待爆发的视觉效果。 闻杰三两下钻进被窝:“不联手也没关系,别跟大龙他们泄密就行。” “你不说我也不说。”向园语毕,关了床头灯。 关灯后,窗帘缝里透出光束,粉红紫绿,左右漫射,隔音也差,能听见外头含混不明的欢歌笑语,向园把手放在喉结处取暖,这会他才意识到――安全地带,表面是个中型酒吧,但其背后那个奢靡森严的不夜城,是海门真正的快活地狱。 他想,孟笛和袁筱菲是安全地带的服务员,如果两个案子牵涉到酒吧,那破案与否就很难说了,因为安全地带的老板“上面有人”的传闻早已传遍。 向园又想了一阵,睡意和灵感冲撞着,两条线胡乱交织,两个死于非命的美艳女郎、酒精、性事、歌声……大都闪着血腥和情色的火花――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些,大概是生`殖`器一类的,迷糊道:“你说的,那个……笑话,不是真的吧。” 闻杰本来已经开始打鼾了,此时猛倒一口气,惊醒道:“什么!” 向园说梦话般低吟:“没什么,就是蛋的那个,我怎么想,都觉得不科学啊……” 闻杰挠着额头笑:“本来就是个段子,战友群里转发的,你还真信啊。” 为了验证自己说法,他又摸出手机,翻出微信群滑上滑下:“看啊,《都来看看部队男人的床上功夫》、《男人晚上睡觉前这样做,很舒服》……” 向园吓清醒了,问:“这都是什么啊?” 闻杰吃吃笑道:“床上功夫,哈哈哈,就是那个,被子叠豆腐块儿,晚上睡觉前,哈哈哈,生姜热水泡脚,很舒服――”语毕,他自己也笑得昏头昏脑,靠在床头擦眼泪。 向园终于真心觉得好笑了一次,背对闻杰闭眼笑了一番。 “嘿,还发了一个测试,《测测你都有什么奇怪的倾向》,我看看啊。”闻杰说着,拿肘子捣捣向园,“你也看看。” 八个类似测试色盲的图,据介绍,除色盲外,哪一个图看不出里面的数字,就说明有相应的奇怪倾向。 闻杰抠抠嘴皮:“我看不出第五个……你呢?” 向园凑拢端详:“第五个吧,我也看不出来。” 闻杰滑到最下,抱着揭开谜题的悬疑心态:“第五个……我操,同性恋倾向。” 扑哧扑哧笑了几声,他挤挤向园:“哎园儿,你觉得,噗,你有同性恋倾向吗?” 向园顿觉无趣,背对闻杰拉上被子,隔了一会儿,没底气地说:“可能吧。” 向园睡了一会,在感觉到腰上一阵瘙痒时醒转。他挠挠腰际碰到异物时,盖因太过迷糊,也没意识到那是另一只手。 闻杰见他醒来,猛然贴上他的背,一手扳肩,一手揽腰,在他耳际热烘烘地喘着气:“园儿……我知道你也挺喜欢我的,是不是……” 向园陷在又热又壮的一尊肉体怀抱里,误以为是发了久违的同性春梦,直到屁股上被蹭得湿漉漉的,才意识到身处现实。 对闻杰说不上讨厌,也实在觉得他比那几个庸人好些,向园默默叹口气,放任自己在漆黑一片里转头,在闻杰唇上咬了一口。 向园侧躺,蜷着身子喘气,每喘一下,就更蜷一点,上身震颤着直往外冲,下`身却被闻杰钳着,那话儿火热的钉在里头,两人腿互绞着,仿佛都想要用腿根把对方夹死。 闻杰在他耳边说:“很久没弄过了吧。” 向园半死不活地答应:“嗯。” 凌晨四点五十,向园起床,按照昨晚的除衫路线一步步倒退,把衣服穿了回去。 闻杰光膀子靠在床头吸烟,有点显摆他那套不俗筋肉的意思。 白雾里飞出几个烟圈,闻杰问:“有男朋友吗?” 向园正戴手表:“大学有过,分了。” 闻杰在烟灰缸里杵熄烟头:“腻了?” 向园半天没能把金属小棍戳进平时那个眼,烦躁道:“不是,他要结婚。” 闻杰哼笑。 向园想起什么似的,问:“你看过那个段子吗?一个当兵的去嫖妓,完事以后问妓女,你要是不干这行了,做什么呢?妓女说,去找个当兵的嫁了,当兵的大惊失色,问为什么。” 闻杰好奇,直起上身问:“为什么?” 向园把外套甩上肩膀。 “妓女说,因为当兵的都是傻`逼呗。” 向园走出门的时候,后头传来闻杰的狂笑,还带着点颇不要脸的烟草味儿。 第7章 双姝夺命 前一个案子没结果,后一个案子也无甚收获,技术部门在为了他们的结果来回奔波,新大队的同志围坐一堂,他们有点明白了,仅靠人力的瞎忙活确实得不到什么。 市局见状急了,大笔一挥,命令刑侦处各大队随时准备支援新大队,相关各派出所全部派人上街,白天清查人口,晚上开车巡逻,案子再破不了,连各分局都得扯进来。 小姜在嚼油条,大龙蹲在暖气片边发愁,胖子还在翻来覆去看天网监控记录。 向园靠在窗边,想着干脆过段时间找个理由调回宣传处去,他本来就是半推半就接受着三位姐的妇道主义关怀,且身处无波无澜之地,他的能力没处驱使,知识分子的清高也无依无凭,只能迷迷瞪瞪过着无性别的生活;但现在到了新大队,生活除了日渐血腥,多发生了点情色故事以外,并无一点火花可言,所谓爷们儿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搞得他脚步错乱,这样一来,还不如―― 这天天蓝得科幻,对面写字楼玻璃窗映着洁白云流,一群灰鸟撕破云际,滑向天外,向园倚窗抱臂,看着看着,就不怎么想事了。 胖子看得烦躁,呼噜了下头发:“我这眼珠子都快看飙了,痔疮都快坐出来了,你们别闲着呀,老闻呢,怎么老溜班?” 大龙依旧蹲着,两手插在裤兜里取暖:“溜什么班啊,又给队长抓走了,不知道干嘛去。” 闻杰正巧在门外露头:“还能干嘛,挨批呗。” 小姜问:“又是什么由头啊?” “没什么,就是向园代签的事,大案子破不了,上头也只能抓抓这种屁事了,我他妈就是一避雷针呀,挨劈的货。”闻杰进门,两只指头夹走了小姜一根油条,“大龙别烤啦,那破暖气片还不如放个屁暖,赶紧一块看看监控。” 几人都有些嗨不起来,闻杰捻着油条,一摇三晃走到向园旁边道:“代签的事儿给你兜住了,说是我叫你签的,队长问起来记得统一口径。” 小姜捕捉到此信息,笑道:“什么叫义气,还得看咱闻哥。” 闻杰过去搂了小姜肩膀:“哥们儿嘛!”他回头瞧向园。 向园侧身向窗外,心里暗骂,见过哥们操哥们的吗。 午饭时间,向园收到一条新微信,是刘姐发来的户籍证明。 刘姐说,地址都在上面,女孩真漂亮,可惜人家都结婚了。 向园说,结婚? 刘姐又发来一张电脑屏幕截图,上面显示着,沈国莉,与户主许归宁为夫妻关系。 许归宁就坐在那方一寸照片上,戴副细框眼镜,日本银行职员似的打扮,轻微驼背,笑得不大自然,终年不变的儒弱作风,好在,气质还是一派少年真诚。 向园挤挤一旁的闻杰,低声道:“下午我不在,帮我兜下。” “得嘞。”闻杰应道,又啃了口肉龙。 向园按门铃时,是入冬以来最暖一天的下午两点,此时阳光大到了几乎令人暴盲的地步,因此许归宁透过袖珍小孔望出去时,透过日光里的片片飞尘,看到了比记忆里的形象更光辉的向园。 向园站在门口,一头黑发葱茏,自然在靠左的地方分开,容貌还是老样子,只是穿了身大人的衣服。不显老是个好事,说明他的生活顺风顺水,在脸上留不下什么痕迹――许归宁拿胸口紧贴门,以便把眼睛更好地怼上猫眼,心像被失足踢下楼梯,一路向下滚不说,偶尔还恶意弹跳起来,然而失主就是拾捡无果,不知前路地狂追下去。 许归宁在开门瞬间悔得跺脚,心想应该换身衣服,沈国莉从来没把他当成男人,他就毫无所谓穿着那套条纹睡衣在家里上天下地,但见他的初恋情人,盛装出席还嫌不够。 鉴于衣着上不得台面,许归宁十分没底气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把向园迎进门后,又接连走了好几步同手同脚,最后简直对自己绝望了,眼神闪烁地说:“你坐,坐啊,我去泡个烟,不是,拿根茶。” 向园看着他逃避对视而露出的耳朵,在阳光里几乎成了个透明削薄的小元宝――听说这样的人很没福气。 向园想说不急,不知道怎么,没说出口,大概因为他自己也很急。 两人坐下来后,向园问:“燕子楼之后,你们去哪儿了,现在在干什么呢?” 许归宁一直装作挠鼻子,因为手可以挡住一部分脸,让他能不全暴露。 “我还以为没机会见了呢……听说你也在海门,只是不知道在哪儿,我也不好意思找同学打听……” 发现自己没能解答问题,许归宁追加道:“当时我们俩不是在楼下嘛,沈国莉在上头剪冯明明的头发……后来剪刀被康明拿走了,在冯明明脸上划了几下……” 他一个人说得断断续续,筋头巴脑,抠着这儿摸着那儿,二郎腿换了十几个角度,话题如同布袋和尚的奇妙布袋,先是抖落了零星几个杂物,继而越掉越多,摔落一地,简直无法收拾了。 “进了派出所以后,你是第一个被家里人接走的,交了两千块担保费,后来康明家人拿了份病历来,说他有病,不能关,也给接走了。” 向园奇道:“康明?他那体格,给他穿个环马上就能犁地,能有什么病?” 许归宁展颜:“肯定不是身体上的嘛,听警察说,是染色体异常导致的精神障碍,就说什么染色体多了一条,导致他情绪不稳定,容易激动,有暴力倾向,这种病在国际医疗界都是得到承认的……唉,反正康明他爸说了一通,拿了钱,也赎走了,就剩我、国荃和莉莉,交不起钱也没啥病,就一直关着。他们俩一家人,互相包庇,也不说谁干的,我也不能告密啊,三个人谁也没说。老冯一直闹着要个结果,警察没办法,后来我们三个六月份就转了少管,等出来的时候,你们都考上大学走了,康明也当兵去了。” “那阵子我特别难受,从少管一出来,虽然还是夏天,但整个城都空了,你走了,康明走了,连游戏机房老板都嫌我们那儿教育成问题,也搬走了,明明他才是最大的教育毒瘤好不好――对了,后来国荃借了点钱,把那几个游戏机盘下来了,就搁他家客厅里,莉莉就跑初中门口拉客,不是那个拉客,别笑……我就给沈国荃管钱,开游戏机房开了没一年吧,赚了不少,我们就到海门来了。然后沈国荃开始开网吧,我还是负责管钱,后来他的店越开越多,餐厅,酒吧,酒店,都开,我们附近那个‘安全地带’酒吧,就是他开的,沈国荃特别会做生意,和当官的关系也经营得好,莉莉拉客也厉害,不是那个拉客,你别笑……国荃觉得对我不住吧,后来供我读了大专,毕业以后继续给他管钱,莉莉还是拉客,你别笑……后来莉莉就嫁给我了,也没办婚礼,搭伙过日子,其实我们不是――你知道的吧。” 向园没接话茬,半晌道:“你认识袁筱菲和孟笛吗?” 许归宁心情一下颓了,但还在顽强地微笑:“知道,莉莉的闺蜜嘛,都在安全地带当服务员,她们三个还商量好要开掏包店……” 向园深怕他又带偏话题,只好直说:“袁筱菲和孟笛分别于11月11日、12日宣告死亡,确认为他杀,”他掏出警官证来,“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现在真的是警察了。” 许归宁呆坐一阵,才说:“但是我跟她们不熟啊,莉莉这两天也没回家――你坐,你坐,我去洗点水果。” 向园说:“不洗了,不麻烦了吧,沈国莉一般什么时候回家?” 许归宁说:“我也不太清楚,她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从来都不跟我说的。她前天,就是12号出的门,说去见孟笛了,我刚好出门上班了,到今天她都没回来。” 这时向园手机响起,他接通,那边是闻杰。 “向园你在哪儿,赶紧回来!” “队长查人了?我尽快。” “不是,队长查人我能替你兜啊,刚小姜看监控,查出来一个可疑人员,在袁筱菲死亡时间左右出入过案发地点,那人是安全地带的搬运工,我们现在正准备去安全地带。” “我就在安全地带附近,马上过去汇合。” 向园挂掉电话,对许归宁说:“案子有进展,先归队了,沈国莉回家了或者是有其他消息,第一个联系我。” 向园起身开门下楼一气呵成,只留给许归宁抱着门框大喊的机会:“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啊!” 第8章 抓捕行动 当夜七点,向园到酒吧后巷时,全队人都守在那里。 向园问:“怎么回事?” 闻杰说:“我们翻了三天的监控,小姜发现一个很可疑的人,在袁筱菲死亡时间前后,偷摸着上楼,屁滚尿流下楼,而且和袁筱菲,”他凑到向园耳边轻声说,“和孟笛,”他又恢复正常距离,“都认识,是安全地带的啤酒搬运工,根据酒吧经理和服务员的口供,这人平时手脚不太干净,以前有过入室盗窃的案底,叫……叫什么玩意儿来着?” “管他叫什么,”胖子看看表,“现在还没上班,酒吧九点营业,搬运工提前一小时上班,咱们得准备准备了。” 大龙附和:“要是在酒吧抓不着,再追捕就很难说了,万一嫌疑人逃窜出省,基本完蛋。” 闻杰道:“得,那咱们准备准备,还是分组吧。” 于是胖子小姜自告奋勇在酒吧里等候,大龙守在酒吧后厨通往后巷的必经之路。 至于向园,和闻杰分到一组已经成了惯例。 后巷里淅淅沥沥如有暗河,闻杰低头找了一番,发现不过是靠墙一沟细细污水,又有些黑得发亮的多脚虫子在垃圾堆里爬上爬下,大老鼠忽而窜来忽而溜去,这些声音合到一起,显得这后巷里夜机勃勃。 向园站在一洼反射霓虹灯光的污水前,他拿鞋触动水面,水面登时曲折变化,映出的人脸也剧烈抖动,化作一摊碎裂色块。 闻杰点根烟说:“别傻站着,赶紧捡个拿着顺手的东西。” 向园抬头问:“防身吗?” “防个屁身,揍他丫挺的,”闻杰咬着烟诡笑一下,又叮嘱道,“一会儿你这样,向左前方侧步――” 向园根据指示,向左前方迈了一步。 “然后找准对方肋骨下延处,”闻杰站在向园对面,比着自己的肋骨,“握紧左拳猛挥手,这儿是肝,一下就能让他爬不起来,哎我操你别打我啊!” 向园试探着挥拳,被闻杰捏住拳头,一个侧身拖进怀里。向园弓腰大笑,闻杰在后头钳住他,貌似占了上风,但一连倒吸几口冷气,可见此阴招的确高明。 向园抽离怀抱,转身说:“我去找趁手的东西――”话音未落又暗笑几下,闻杰捂着侧腰作势要打,被向园躲开了。 闻杰靠墙缓着气息,本意是等候向园带点木条回来,然而在他讶异的目光中,向园拖着两根钢管回来了。 向园说:“那边巷子在安招牌,这是装手脚架剩下的。” 闻杰伸出大拇哥。 这时候,巷对面一个黑影逼近,手脚舞动,同时自带音乐: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 此人扭动肥浪上肢,十分敬业地模仿着宝岛少女的莺声娇啼,每段配乐里的沙锤声都以自己发出的“沙沙沙”代替。闻杰向园心觉好笑,耐心等着那人从暗处走到亮处来。 伴着舞曲,那人每向前三步便向后一步,一曲终了,终于走到有路灯照耀处。 闻杰愣了几秒,继而狂喊一声:“就是他!” 向园反应敏捷,喊道:“警察,别动!” 胖小子身形一震,转身拔足狂奔,因动作太大还朝地上扑了一下,双手一撑,又狼狈地晃了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没等胖小子跑出两步,闻杰已追了上去,仅仅是一个手臂的距离,闻杰向侧面墙上一蹬,勾住对方脖子朝地上一滚,来了个结结实实的锁喉。 “向园!” 向园跟了上来,提起钢管猛然挥下――不幸击中了翻滚间的闻杰。 “你他妈看准了打啊!”, 闻杰松开手臂,在地上就势一滚,向园将另一根钢管扔向空中,闻杰跳将起来时正好接住,猛挥几下,第一下击到胖小子左腹,接下来几招专攻小腿,钢管打横挥向对方胫骨,硬碰硬让小腿爆出骨裂声。 闻杰没能继续,因为其余几人闻风而动,陆续从酒吧后厨涌出,在后巷里拥挤奔跑,更有甚者如小姜,则是飞身扑去,把胖小子压了个半死不活,胖子和大龙随之也盖上去,后巷逼仄如肠道,缠作一团的四人则是一坨前进不得的干粪球,在路灯闪烁下,不乏是个妙趣横生的场景。 向园拎着钢管呆立一旁,闻杰倒是知道他不呆,只是为充满冲突的场景所震撼――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但饶是向园读书时见过再多的抓捕案例,也不如亲身尝试这一回。 班师回朝的路上,整队人都喜气洋洋,大家给向园和闻杰安排的下一个任务是去旁边澡堂大洗一顿去去晦气,而审讯工作则由其他三人来做。 向园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才发现大概因为动作过大,导致西装袖子严重撕裂,闻杰更糟,皮衣背后在地上挫了个稀烂,只好让大龙在旁边地摊上随便买了两件衣服凑数。 向园正把新外套甩上肩膀,闻杰说:“把你那件给我。” 向园问:“干嘛?” “男人满了三十岁,就不能穿有帽子的衣服了,我这件卫衣有帽子的,和你换换。” “我也满三十了。” 闻杰讶道:“是吗,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二十五六。” 向园把没帽子的外套扔给他:“我以为你五十多了呢。” “去你妈的。” 两人笑。 两人在警局对面的粉馆吃了个饱,看看挂钟,已到凌晨两点。 闻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看他们审讯去。” 向园困得无数次险些摔进牛肉粉碗里,睡凤眼的眼皮褶子越发深刻,但还是随闻杰回了警局。 党的优秀战士罗金保同志曾说过,“别看现在闹得欢,当心将来拉清单”,胖子的审讯风格,无疑是融合这条哲学智慧而形成的。 拉清单,也叫拉单子,是指将与嫌疑人有关的罪行一一罗列,可顺序问,也可倒序问,更可随意颠倒顺序问来,总之,这个法子以搅昏嫌疑人头脑,最终认罪作为终极目标。 “什么名字。” “刘识礼。” “2016年11月11号中午,你在哪里?” “……” “我替你回答,你在袁筱菲家,想要入室盗窃,但你没料到的是那天袁筱菲在家,所以你痛下杀手,把她掐死了,是不是!” “我没有!我――” “姜儿!喂他喝水!” 小姜的法子则和本人形象贴切,一般是喂嫌疑人喝水、吃肘子,喝水是拿个空杯子让嫌疑人“喝”,一般人空咽四五下就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喉疼痛,“喝水”通常会逼着嫌疑人连咽几十口空气,直喝到大脑缺氧胸口发痛呕吐一地;紧接着就是吃肘子,俗称痛心肘子,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和耳光馄饨差不多的经典美食呢;吃完喝完,小姜又会贴心地带领嫌疑人做“蹲起化食”运动,总之,是以折磨嫌疑人身体为中心思想。 消食完毕后,嫌疑人又交由大龙进行关心辅导,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红白脸”,大龙温柔到家的气质想必能让嫌疑人宾至如归。 到了这个环节,如果嫌疑人刘识礼同志还是不肯坦白犯罪事实,那么就又轮回一次,无休无止。 一道单向玻璃,那边喊打喊杀好不热闹,这边厢,向园有点怔了,闻杰看个满眼,愕然失笑,而嫌疑人同志虽受苦受难,但死咬犯罪仅仅走到入室盗窃一步,他进屋的时候,袁筱菲已经死亡,而孟笛之死与他更是没有关系。这倒是提醒了胖子三人,本来没将两案联系在一起,这下倒好,直接将刘识礼列入孟笛案第一嫌疑人,几人都想,这几天的操劳无度算是有了个好结果。 向园闻杰出了审讯室,走到走廊上,靠着窗停下了。 “吓人吗?” “有点儿。” “之前我不知道警队也这样,在部队里还挺常见的,哥们是好哥们,但他们没什么脑子,采取行动倒是特别的快,而且要么和他们一个方向前进,要么就给他们碾死。” “那还不如跟我一起在旁边看。” “你以前是学生,没什么集体感,其实在一些纪律性很强的地方,是很难脱身出去的――比如部队,或者警队,还有那胖哥们儿马上要蹲的局子。” “哎,说这么多废话,反正,总而言之,越没脑子的群众越好领导,而且因为人多力量大,自己的利益很容易实现。但咱们只能掌握方向,没法控制事情发展的速度,速度真一快起来,谁他妈也刹不住车。” 向园靠在窗边,手插在卫衣兜里:“上了一课。” “我知道什么呀,都瞎说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终究是你们的。”闻杰抽出根烟来,叼在嘴里笑了。 向园拿手肘捣闻杰一下:“还拐着弯占我便宜是吗。” 两人像幼儿园小孩一样,在窗边挤来挤去的笑,挤的过程中,闻杰不慎把烟灰掉在向园衣服上,向园连忙拍打衣摆,拍着拍着,心里一抖,突然就觉得在不远处,一个坏兆头残忍地笑着,正朝所有人隐隐招手。 他想,虽说只能掌握方向,不能控制速度,但万一连一开始的方向都是错误的呢,在上级压迫下他们疲于奔命,在严重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认定胖小子手刃两人,凭几秒监控就要屈打成招? ――反而是那种大案……还不一定抓对,因为……大家都想破案,反而搞错方向了…… 向园掸尽烟灰,盯着闻杰指间一点闪烁橙红,问道:“你还记得胖子说的话吗?” 闻杰若有所思的偏头,继而笑道:“胖子说话我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什么话?” “没什么。”向园摇头。 “娘们唧唧的。”闻杰佯装不屑,含笑往窗外瞥了一眼,下面就是海门的万千灯火。流光漫射上来,逼得他脸上的岁月痕迹悉数现形,但向园看来,闻杰差不多还是和摩擦生火那晚一样的生猛有力,只是他说了一通人生道理,又身处明暗灯海之上,难免多了点悲天悯人的滋味。 夜风刮过,向园一头洗得蓬松的黑发被吹得向后翻卷,他俯下身,把手臂搭在窗沿上,就着烟盒把烟叼出来,继而把筋骨浮凸的右手伸到空中玩转烟盒。他俯瞰星河深处时,浮光照出唇边一点稀疏的胡茬,嘴唇干冷鲜红,舔过后又和烟粘到一起,最近颠三倒四的工作生活几乎把他的学生气消磨殆尽。而更加今时不同往日的是,他很罕见地在心里分给了闻杰一席之地――闻杰根本就是个乡土哲学家吧,他这么想。 第9章 和许归宁不熟的人夸他,说他是他们见过最温柔的人,最老实的人,最真诚的人。他的熟人则知道,他一直过的是唾面自干,随遇而安的日子。 此时的许归宁坐在桌旁翻阅手机,那一行行联系人里有劳动局的、土地局的、税务局的,就是没有一个公安局的。况且因为日前高官落马,那一堆各种局的人物,确有不少真的进了局子。 这下他的信息源算断了个一干二净,然而仿佛有个鬼蹦q着,催促他赶紧联系向园,他自己明知道是想破镜重圆,但那个小鬼就跪在耳边,双手拢成筒状,细声细气地说,不是不是,咱们就是为了提供线索…… 纠结半晌,许归宁苦于无人可托问向园的联系方式,他想了一阵,干脆地拨打了110。 “得,本来我是帮你瞒住的,他们还不知道这两案子有关系,结果嫌疑人自己没兜住,给抖落出来了。” “破了案就行――我自己一个人总破不了这么快吧。” 向园和闻杰在窗前站到快八点,烟头掉落一地。冬天亮得晚,天还是灰蒙蒙的,几只困鸟飞过。 二大队的队长走过来说:“你们倒挺潇洒,有个男的报警,说他老婆失踪了,而且指名道姓说和你们队的那俩案子有关,要不你们队出个人,跟我们走一趟看看?” 闻杰说:“你去吧,我留守。”他估摸着向园破案的机率不小,又出于有点老男人的自尊作祟,认为年轻人需要肯定,做这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队长说:“行,跟我走吧――老闻你小心点啊。” 闻杰疑问:“怎么了呢?” 队长答:“今天是全市扫黄日。” 闻杰笑骂:“我这办着案呢!当谁都跟你们队似的,你们队一缺人那肯定就是做按摩去了。” 向园同二大队去到许归宁家,许归宁这回穿得像日本上班族,平淡不失体面,盖是为了挽回重逢时搞丢的面子。 许归宁把警队迎进门来,道:“我本来以为她就是出门玩两天,但一直联系不上,而且我发现她手机掉在沙发底下,没有带走。” 二队长道:“嚯,奇了,最近案子挺多的,别是又闹一个吧。” 许归宁添油加醋,倒是看不出什么着急:“就怕是这样!我老婆跟之前两个死者是姐们儿,关系特别好,就怕是――” 二队长略有焦躁,挥手说:“这样吧,我们刑侦队先搜查一下,现在证据不足,你老婆又是个成年人,失踪时间也确定不了,肯定是没法定案的。” 许归宁被请出了屋,向园以收集口供的理由脱离出来,跟许归宁在小区外车道上散步。 许归宁看向园,后者仿佛一夜间成熟许多,完全是个瘦削冷淡的读书人模样。许归宁在自惭形秽的同时,还是向对方靠了靠,因为他觉得向园穿的那件地摊货太薄了,减小距离可以保存热量。 打破僵局似的,向园说:“上次你说,和沈国莉没有……没有感情,是真的?” 许归宁打个寒颤:“真的真的――就是相互照应,沈国荃都可以作证啊,可能有点匪夷所思吧――” 向园说:“那就是我先出轨的。” 许归宁简直觉得这场对话有点无从下口了:“什么、什么意思?” “我们俩还没分手吧,那我之后和别人上床,不就是我先出轨吗。”向园指头没夹稳,烟头掉到地上。 寥寥数语太过精彩,许归宁懵头转向了半晌,才喜不自胜道:“那我们还算在一起?” 向园正欲把烟头踢到旁边车底去,又顿觉这种举止是跟新大队的人学的,很无公德,于是蹲下捡起烟头,起身说:“当然是――如果你不想继续了,也没关系。” 许归宁支吾:“当然――我,不,那个,为什么不想继续呢?”语毕低头,仿佛说了很丢脸的话。 向园拿拇指食指捏着烟头,低头看着许归宁,口吻真诚地说:“过去这么久了,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许归宁想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又怕此话损害自身形象,只好话锋急转:“我也,呃,我还好――” 向园把烟头弹到垃圾桶里,笑道:“是,你还好――” 向园一只手在弹烟头,另一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许归宁只好伸进口袋里去牵那只手。 两人的手均很冰凉,在兜里互相交叉时,能摸出筋骨的凹凸起伏。 向园靠着车门,许归宁伸进兜里拨弄他的手,拨着拨着他说:“去你家?” 向园看着他说:“总不能去你家吧?” 两人都笑,向园继而说:“我家特远,开房吧。” 许归宁牵着他跑进“安全地带”的大门,正撞见扫出一地易拉罐锡箔纸避孕套的清洁工。两人大步踏过垃圾堆,惹来扫地阿姨的高声叫骂。 许归宁轻车熟路带向园进了包间,两人坐着亲了一阵,昏头昏脑地剥了外套裤子,在沙发上滚成一团,抚慰对方私`处。 两人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门发出一声巨响,訇然中开,七八个人蜂拥而至,谩骂声一浪高过一浪,细细听来,基本全是“不准动”和“趴下”。向园一个激灵,猛地支起上身,把许归宁贴身穿的衣服一下捋上去套住他的头,而他自己被死死按住头摁在沙发上,一条腿搭在许归宁肩上,另一条腿被几个人抢着抱住――幸好他的腿还比较长吧,能容那几个人都抢上功劳。 许归宁被套住头后,倒是不必担心会拍下露脸照,只是向后一头栽倒,摔到地板上去了,被负责拍照的警员围住拍了个精光。 向园欲抓过外套把警官证掏出来,被骂了一大声“你他妈想干什么!”两耳光左右开弓扇到脸上,他晕乎乎地暗唾:“这就是小姜的那招‘双`峰贯耳’啊。” 向园清醒过来时,已经被带到了派出所,因为他违抗执法受了轻伤,警察把他带回审讯,以免出现上诉事件。 这场对话显得那么的熟悉。 警察说:“你可以签一个合同……用你的犯法行为抵消他们的违规行为……你赚了,你说是不是……” 向园说:“是是。” 他的心理在冷笑和自嘲中来回切换,然而他速速签字,继而双手合十,做了个连连道谢的姿势。 但和前任倒霉蛋不同的是,在全城扫黄日这天,向园被老城区派出所以嫖娼名义抓获,除了三千元现金罚款、签署免责合同以外,还处以十日刑侦拘留的处罚。 此时在许归宁家,技术部门的一个新来的技术人员――就是曾经被向园哄着代签的那个女孩,她是个很称职的勘查者,此时蹲在沙发旁,她发现沙发底部的黑色皮质上有类似血点的痕迹,于是招手唤来同事。 使用鲁米诺试剂后,诸人拉上窗帘营造较暗环境,只见沙发脚下约两平米的地板,泛着一汪蓝紫荧光,另有些荧光点四溅飞出,印在四周的墙壁家具上。 二队长愕然:“怎么回事儿?” 女孩说:“这么多血迹,大案吧,除非他家有谁爱随地大小便。” 向园站在摄像头前,按照辅警的指示拍完正面拍侧面。他很想问问被判定同性卖淫的许归宁情况如何了,可是无人理会。向园没有硬撑说两人是情侣关系,因为他觉得同性卖淫嫖娼已经是个不错的罪名,一旦反驳,说不定还会被安个聚众淫乱罪,要知道聚众淫乱可是入刑的。虽然两个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聚众淫乱,人是少了点,但他们已经被捕,此刻一切都是警察说了算的。 其实操作电脑的、负责抓捕的、抽烟打屁的,有不少熟脸,向园判断,是上一次各个派出所严重饱和时,将许多有关人员押到公安局入档时记住的脸。这些脸四处散落,来来去去,都对他弃之不理,因为他们没一个人记住向园。 不仅他们记不住,对于新大队的同志来说,向园就像一个人形记事本――他总默默地做些文书工作,很少参与大家的话题,没人知道他的心思,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未来了。 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只有闻杰――闻杰虚度一天,这时又回到窗前踱来踱去,冬天黑得早,天已经沉成郁蓝,远天处星光惨淡,而灯火次第点亮,车流又像奇妙天象一样流转起来。 闻杰看着,不禁把现实生活和发着光的宇宙万物联系起来,譬如每个人都是颗星星啥的―― 他努力联想,想到向园时,觉得他并不是星星,而是个黑洞――黑洞从不和世界分享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黑洞在想个啥,但一旦为黑洞所纳入,就能看到他那些挺生动有趣的光彩……这好像还是闻杰在部队阅览室的哪本《科普大王》上看到的,“如能进入黑洞而不死亡,躺在黑洞的大地上,就能看见天空中无与伦比的流光溢彩”云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嘿!谁能知道呢,闻杰其实是个颇爱上进的人,当兵时出了名的爱看书,曾经还跑去公大听过心理学公开课,只是在部队、在警局都没有用武之地,反而是继续当一个粗野汉子要吃得开些,因此就好像忘了自己不那么低俗的一面,直到和向园混了几天,才感受到了一点斯文的回归。向园那家伙,就是一养在象牙塔里的男学生,他努力表现得很成熟、很理智、很有怀疑精神了,但那点怀疑精神跟警局这大染缸比起来,显得太过清纯,清纯的人谁不爱? 身后门开,小姜面红耳赤的从里走出,嫌热似的扯着毛衣领子,甚至把外套脱了下来。 闻杰转头笑他:“你这是烧得慌啊?” 小姜说:“我累得不行了,喝口水去,估计那小子也快开口了。” 闻杰问:“你外套不穿啦?不穿给我穿穿,冻死爹了。” 小姜把外套丢给他,说道:“大龙给你买这衣服挺坑啊,这么薄。” 闻杰套上外套,抱臂夸张地抖抖:“可不是,这还是我,换向园已经冻趴下了,整个一黑心棉呀。” 小姜往休息室跑,边跑边朝他笑:“咱明天就去把那狗日的卖衣服的取缔了!” 二一六年十一月十四日夜,海门两宗杀人案合并一案,成功告破,距公安部48小时破案的要求仅余一小时。罪犯作案手法凶残,被捕后坚称无罪,经x大队日夜审问后,终于低下了罪恶的头颅。 刘识礼被架出审讯室时,他一只眼睛被揍得肿似核桃,另一只视网膜有些脱落,视野里影影绰绰,他看见那个喂他“喝水”的警察正站在窗边抽烟。 刘识礼死命挣开左右两个警察,努力跑了两步,在胫骨彻底断裂的同时,把那个警察扑下了窗。 与此同时。 许归宁缩在墙角,凑近向园耳边,小孩说悄悄话一样拿手遮着嘴,因为很怕其他人听到,一来怕引人注意继而暴露向园的警察身份,二来降低音量有助降低存在感,招祸机率也便下降。 “咱们能很快出去的,就十天,反正。” 语毕,许归宁自觉后悔,因为语气酷似老油条二进宫,大大损害了他的形象。 翌日惨闻传遍海门公检法部门,罪犯罪加一等,重伤警察紧急送医,仍未脱离生命危险,而刑警二大队于许归宁家检测出大量血迹,经化验及与家属对比,血液属于失踪人员沈国莉,于是全城通缉其夫,12小时后于老城派出所拘留室搜获。经查,该案某办案人员对许某有包庇行为,而该人员执法曾多有违规之处,如哄骗受害人签署免责合同、对嫌疑人进行严刑逼供等,涉嫌玩忽职守罪、滥用职权罪。 二人今已依法转向海门市看守所。 作者有话要说: :鲁米诺与排泄物反应,发出的光与和血反应发出的是相同的。 第10章 大侠康明 康明打算出门,走到窗边一望,发现外头飘起了小雨。 他喟叹一声,拿起一把粉伞――这还是年初时,他在超市购买异度空间牌卫生巾满200元换购的。 他站在门口,端详了小小粉伞五分钟,对自己的审美感到挺满意,同时也为堆在门口的一堆粉红粉蓝粉紫卫生巾感到苦恼。 康明纠结了一小下,拎起了那个他钟爱的划得来超市手提袋,检查了里头的内容物――一双细线棉纱手套、一把长柄榔头、一张贴满《熊来了》卡通贴纸的交通卡。 康明在心里冲自己点点头,打开屋门,撑开小伞,走到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去了。 燕子楼一役后,康明没参加高考,家里蹲一阵子后,当年九月入伍,二零一五年退役。又因入伍时体检造假隐瞒病情,他退役后的转业安排遭到各部门推拒,于是在海门一直处于待业状态,最为潦倒之时,甚至走上街头抢劫小学生(最值得称道的战利品为交通卡一张),直到被老友沈国荃联系上,邀请他到其身边做事。 当年沈国荃则凭借几台ps机掘得第一桶金,来到海门先是开网吧,后又陆续投资了酒吧、餐厅、五星级酒店等一系列产业,经熟人介绍与尚未成气候的海门一虎结识,二人从此勾兑起来。胡为中利用职权便利,斡旋贿赂,沈国荃则是中间托家,上为胡为中受贿赂,下为商户牵线搭桥,近年成为地下钱庄的幕后筹建人,此钱庄非法吸存放贷,促使资产外逃,专为海门一虎服务。 康明把座位让给一个孕妇,站起来拉着扶手。他把手提袋带子缠在手掌上,拿手指蹭蹭鼻子,觉得有些无聊。 公交移动电视里,一个男声凛然道,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海门第一男子医院,位于海门市中心繁华地带;我们的医疗团队认真负责,我们的医疗设备先进完善,我们的医疗技术领先世界,我们的爱心,为海门男人注入活力,海门男人来了,海门男人笑了,海门男人站起来了……广告词完了之后,名曲《知心爱人》应声而起,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在相对的视线里你才发现什么是缘,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知心爱人”脱口而出的同时,被让座的孕妇抬头对康明微笑,说:“帅哥你真是人美心更美。” 康明眉目周正,躯体强健,净身高达到了一米九,不过在军队的时候,会诊军医认为那是某种染色体疾病导致的发育异常化,想到这里,越发苦恼,他摇摇头,不愿再想了。 康明一手拎袋一手拿伞,哼着《知心爱人》下了车,他把沈国荃说的话又咀嚼了一遍。 沈国荃倒在床里,伸手拍拍旁边,示意康明坐到旁边。 沈国荃说,知道为什么我非要在家里,而不是在公司跟你说这个吗? 康明说,不知道。 沈国荃支起身子说,我希望,你以朋友、以兄弟的身份帮我去做这件事。 康明说,国荃,你不要这么严肃,我有点慌。 沈国荃说,她们想害我,我只能相信你。 康明说,谁们,哦,你说,做什么事。 沈国荃说,帮我把她们解决一下。 “把你的情,记在心里,直到永远安安安――” 康明进了一个老式小区,大院里支起了红色塑料雨棚,棚里正大摆筵席。 “漫漫长路,拥有着,我不变的心因因因――” 康明拐进一栋楼,爬了几楼找到某户,对照门牌号没错后,他把袋子靠到墙边,掏出棉纱手套戴上,然后敲了敲门。 女人站在门内,透过猫眼一窥,捋捋新修的栗色短发,爽快开了门。 她倚门说:“帅哥,找谁呀?” 康明说:“袁筱菲吗?” 迎新娘的队伍嘻嘻哈哈敲敲打打走进楼道,康明没来得及拿出榔头,他一把将袁筱菲推进屋子,另一手带上了门。 袁筱菲叫了短促的一声,就被康明掐住脖子,按在沙发靠背上。 她踢蹬着地,踢掉了她新买的兔毛拖鞋,其中几脚踢中康明,不过无伤大雅。 她动作剧烈,崩断了吊带睡裙的一边带子,康明觉得不大好,于是闭上了眼。 康明走的时候,把袁筱菲放到沙发上平躺着。她尚带余温,下身失禁,一片湿渍染深裙子,而其艳光四射的二十多年光阴,此刻尽皆消散。 康明拎着袋子拿着伞下得楼来,准备乘公车回家,结果到了楼下的流水席间,闻到农村味浓重的饭菜香气,有点走不动路。 这场盛事的男主角的嫂子正在一口大锅前下面条,在水汽蒸腾里瞥到康明,兴奋道:“新娘子那边的亲戚?” 于是康明被硬按着坐下,手里塞了双筷子,面前放上了碗冒尖的面,面尖上浇了一大勺卤子。 红色雨棚砰砰作响,空中垂满灰色长线,康明望着这场雨和来往祝贺人群,满心快乐地吃起了面。 与此同时,沈国荃在办公椅里转来转去,他想,一旦康明落网,就给他请个律师,以精神障碍或者智力缺陷的理由把他保住,这比找个手下人做事、承担牵出葫芦带出瓢的风险要理想多了。更何况,鉴于十来年的朝夕相处,他对康明挺有信心――这人跟他有情谊,先天道德沦丧,杀伤力大,并且在服役后,大脑越发简单,简直是买凶杀人的绝佳选手。 沈国荃环顾四周,看见了高中时不敢肖想的一切:办公室五十平米见方,装修走的是庸俗贪官风,更饰有书法作品“和气生财”一挂、衔钱金蟾一尊、精装关二爷一位、以及对联一副,一边写了一本万利,另一边写了出入平安。 沈国荃的视线转到墙上挂的大合照,合照背景是他名下别墅区的人工湖,在湖畔,他跟老胡一人执一鱼竿,勾肩搭背冲镜头笑,很有点父慈子孝的意思。 照片上沈国荃不胖不瘦,穿了件垂顺衬衫,天光之下,他的小团脸很白很可爱,相面大师说他面带沙弥相,是个福将。 沈国荃挪挪屁股,少年和小人一同得志的快活涌上心头。脚在地上一顶,反作用力让他乘着转椅旋转起来,同时他翻起手机消息,手指滑来滑去,在他看来,沈国莉发来那些威胁他要巨款封口的消息简直可笑。要是没有点撒手锏,他怎么敢以色作饵,把这三个棘手美人送给老胡做玩物呢?令他吃惊的是,胞妹何时长成这么一个烈性的娘们儿,他还以为拿些宝马香车锦衣华服就能麻痹她们,他想,‘虽然不见人头落’?纯属放屁。沈国莉这么一闹,人头还真落了不少。 此时电视里一个英朗男声响起: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海门第一男子医院,……我们的爱心,为海门男人注入活力,海门男人来了,海门男人笑了,海门男人站起来了……画面则配有着名多栖天王张学军作诚恳微笑邀请状的照片,和另一张高级医院的图片以幻灯片形式交替出现,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知心爱人》更是应运而起,听得沈国荃火冒三丈――大概他对男女之事开窍过早,又或是被康明那个乌鸦嘴说中,总之他少年时看了不少不健康影视产品,眼下他年方三十,竟然已落到了雄风难振的地步。这个广告不幸踩中痛脚,沈国荃义愤填膺,抄起手机往电视方向一砸,屏幕瞬间熄灭,玻璃迸碎,溅了一地。 接着他从转椅里跳起,踩在真皮沙发上,够着把照片从大玻璃相框里扯出来,拿出火机点燃,眼见火舌舔上人脸,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晚一直黑雨连绵,城里的人各怀鬼胎,来来去去,黑月亮藏在云里,不怀好意地窥探人间。 次日康明叫沈国荃骂了个狗血淋头,原因是他不仅拖泥带水,杀完以后居然还不把门关上。康明积极吸取教训,在酒吧后巷尾随孟笛时,使用随身携带的长柄榔头,两击毙命,准备用垃圾袋装尸运走时,突然饿火攻心,于是走到主干道上去买烧烤吃,等到他吃完返回,酒吧后巷已经被警察和群众包围了。 暗巷尽头,群众围成个半圆,半圆的一端站着康明,半圆的另一端,站着的正是沈国莉。 沈国莉眼见孟笛死于非命,想到总不回消息的袁筱菲,想来非不为也,是不能也,恐怕也已惨遭毒手。她一时失措,不管她再厉害,女人终归是弱势群体,平时性子独,关键时刻也找不到求助对象,慌乱间,沈国莉决定回家找许归宁。 她车穿过红绿街景,在酒吧街逆流而行。她家离安全地带不远,但打开门时,她才想起许归宁说的,他今晚做假账去了,不在家。 她转身锁上门,拖过椅子顶在门前,这些做完后,她仓皇四顾着坐进沙发,真皮是冷冰冰的,发出“啾”的一声。 门铃响时,沈国莉惊得猛然站起,她凑近猫眼,回想半晌,想起门外是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康明。 康明驼着背,以便门内人能从猫眼看到他,幸好门很快开了,沈国莉把他迎了进去。 她松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我也刚回来,你坐,你坐。” 康明拎着袋子,微微弯腰以和她对视:“我前段时间退役了,来海门找工作,听说你跟许归宁都在海门,来看看你们,呵呵。” 沈国莉说:“我去倒水,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啊?” 康明坐进皮沙发,把袋子靠沙发扶手放好,双手捧过杯子:“谢谢谢谢,你们房子好大啊――我现在在工地给人敲墙,呵呵。” 沈国莉给他笑得浑身不自在,靠着鞋柜,一面想打发他走,一面又觉得有壮丁相伴,人身也有了些保障,于是觉得把康明一直留着,等到许归宁回家再打发走也不错。 她正欲佯作殷勤,叫康明留宿,那靠在沙发扶手上的购物袋因重心不稳,向一旁歪倒,掉出一副脏兮兮的棉纱手套来。 康明失色,急忙道:“我是敲墙的嘛,随身携带手套是很合理的。”同时弯腰想把手套捡起来。 谁料他动作太大,导致袋子向外倾倒,又掉出一把榔头来,榔头黑黄斑驳,仔细端详,或许还能瞅见少许暗红的污渍。 康明直接站了起来:“我是敲墙的嘛,随身携带榔头也是很合理的,呵呵。” 沈国莉现在觉得那个笑简直是毛骨悚然了:“我老公还没回来,两个人在家挺不方便的……咱们出去吃个饭吧。”她不动声色往茶几前挪了两步,她的手机在那里。 康明在心里叹口气,他真是不擅长说话周旋,看来以后还是背后下手好些。 沈国莉抓起手机的同时,康明捡起榔头,向她头顶锤了下去。 只有可以数清的血滴朝四周溅飞,大部分血从伤口汩汩涌出,在地板上漫开,大概有两块地砖那么多,她的手机则掉了出去,滚到沙发底下去了。 康明用垃圾袋把沈国莉装起来,拿起她的车钥匙,扛起垃圾袋,下楼把沈国莉放进了后备箱。同时他谨记沈国荃的嘱咐,做事一定要干干净净,又便回到她家,拿起抹布拖把清洗那一大片血迹。清洗的同时他想,早知道带上那些异度空间牌卫生巾了。 康明驱车在国道上,他向码头驶去,想将尸体砍作几段,同水泥一起灌进汽油桶沉进入海口,海水涌动,直接带进太平洋,惊天大案就此办成。他有点得意的同时,打起方向盘转了个弯,就在这时,他拿余光瞥见车后盖打开,心里一个寒颤,扶方向盘的手用了十成力,地上又湿滑,导致车子直接甩尾,击向一旁轿车,轿车又打横弹开,一连碰撞四五辆车,车辆间挤压翻转,造成了当年年底最严重的高速路连环车祸。 康明的车翻了个个儿,他被压在车和地面中间,不知什么管子扎穿了他的大腿,血流不止。他打死也想象不出,沈国莉这个强悍的女人,现在已撕烂裙子包扎住了头,正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一路在公路边上的草丛里摸爬滚打,一点要昏迷的征兆也无,她晕乎乎的,但无伤大雅,她打算回到城区去找个赤脚大夫止止血,然后卖掉耳环项链,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她的命还长着呐。 第11章 进宫 向园一直以为自己前途无量。 他母亲来自一个南方小城,明清时期那里以盛产师爷闻名,他母亲家族那边的男人,和他一样都会玩弄文笔,风格也都很冷漠――每日每夜,升堂退堂,官爷审案时师爷陪伴左右,官爷懒得理会时则由他们全权代理。朝堂之上,下跪者血泪满面,上位者不胜其扰,唯有师爷冷眼旁观,笔圈墨点,把冤情告状都看得清楚明白了――因此心理围墙格外高,对置身事外有着很深的迷信。向园偶尔回他南方的家里探亲,几个舅舅就在客厅里抽烟,都是衣装得体的中年男人,几个坐沙发,几个倚墙靠窗,就一些法律方面的问题进行讨论,他们不久谈,天色暗下后,就收拾文书结束话题开始晚饭。 他母亲给他取单名“园”,合了梅诗里的“占尽风情向小园”,也是期待他成为梅树般的人,梅树寂寞高洁,正如家族精神的具象化一般无二。 向园本以为离那个目标已经不远,孤军奋战,冷眼旁观,视蠢人为草芥,他都学得有模有样;他唯一的缺点是年轻,需要时间来锤炼,但现在看来,他和蠢人一样,都在被什么东西玩弄着,他已经完全昏头了。 区别在哪儿?向园想着,抱膝靠墙而坐,把蜷着酣睡的许归宁隔断在墙角,降低被找碴的几率。 他想,很可能是没有学够份儿。 在两个血案的联系被其他人发现时,他也挺高兴,因为早日破案在他心里比单枪匹马崭露头角重要;宣传处那种婆婆妈妈的生活也让他觉得无聊和温暖;跟闻杰文武互补的关系也很奇妙……这些是舅舅们绝不可能的作为。 那些深文周内的男人,他们不理俗人,只是互为幕僚,彼此辅佐而给予真心,盖因有足够强大的冷淡基因互相联系。 那就很可能是缺了对自己真心相待,并且能力不逊的人,他不奢求一个幕僚团队来拱卫自己,因为人但凡一多,就会像胖子他们一样老出岔子。哪怕只有一个人和他并肩,也能把他从――从哪儿呢,向园想,仅仅是拘留所吗,还是说,从一种冥冥的厄运里拯救出来。这段日子的机缘让他觉得很恐怖,绝不是单靠个人的智慧能扛过来的。 他低头看熟睡的许归宁,他只觉得后者是初恋情人,剥去这个光环,许归宁只是个温柔的糊涂虫,要他来帮忙,可能性渺茫。 许归宁睡到深处,轻呼口气,把一只脚蹬出去,向园捏起他的脚踝拖回来,此时他们占地面积越小,被欺压的可能性就越小。 当夜他们被“成功搜获”,翌日天不亮就被转去了海门看守所。 押车上,在一双荷枪实弹肃严武警的守护下,向园感到久违的安全,靠着车厢壁睡了过去。 他梦见了过去――因为过去太久,回忆已经很走样了,那个年代只保存在潜意识里,偶尔做梦,就像走马灯一样播放起来。 西红柿色的晚霞,铁道被晒得发烫。沈国荃单肩背包走在前头,康明吃着棒冰踢石子,沈国莉走在铁轨上。许归宁和向园走在最后,他们俩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去水库游泳,所以两人颧面上都有一条橙红的晒伤带。 他们迎着落日走在铁道上,傍晚依旧很晒,但没有一个人停止东张西望。 他们是来捡钱的。 很多坐火车的人把钱包放在裤兜里,上完厕所提裤时,钱包就容易掉出来,顺着厕所洞落到铁轨上。如果运气好,就能捡到钱,这个生财之道是沈国荃发现的,虽然他警告说钱上可能有屎,但旋即表示,有屎也要捡,钱的价值不会因为上面有什么,或者是什么恶心途径来的而贬低。 沈国荃捡了钱就去买光碟,康明捡了钱就去游戏机房,沈国莉捡了钱就去换发型,唯有向园和许归宁,他俩捡了钱也不知道做啥,难道买一堆棒棒冰吗。向园想,可能只是享受浪费的感觉,至于到底在浪费什么,没人知道。 沈国莉走累了,拢着裙子坐在铁轨上。 许归宁说:“火车上那些人大便小便,都是顺着铁道排放,全部洒在铁轨上的。” 沈国莉刷地站起来,赏了许归宁一脚飞踢,继而拍拍屁股,骂骂咧咧走开了。 许归宁抱着向园胳膊,委屈似的拿脑袋蹭蹭。 向园醒转,押车转了个弯,许归宁的头偏过来,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 向园笑了一笑,那滋味儿,挺苦。 他们被锁在一起,走过看守所的院子时,向园抬头看见一方灰蓝的天空,此时深冬降临,天上连鸟都没有一只,而许归宁低头望着菜畦,里面只有零落三两颗白菜。 穿过院子就是监舍,甬道黑窄,肠子似的通往深处,两旁的铁门间或传来一两句叫骂,向园和许归宁在管教一号身后亦步亦趋,而守候在尽头的管教二号终于打开一扇门,把他们请了进去。 许归宁偷偷抬眼打量,监舍和少管所相似,三米来宽六七米长,是个放大的棺材形状。厕所是个坑,隐藏在右边角落里;通铺靠左边墙搭着,其实就是水泥台子铺了张破布,上面正横卧一个人,如同妓女抽大烟一样圈着腿,另有一人在热火朝天地为此人提供捏脚服务。 而其余十来个人,一一跪坐在通铺前,姿态虔诚,仿佛一畦向日葵只向着太阳开放,一张张歪瓜裂枣的脸庞笑得争奇斗艳,见有新人进门,一众脑袋齐齐甩向门口。 向园心中一抖,觉得床上那人十分面熟,但近日见人遇事纷繁复杂,竟然一时想不起是谁。 横卧那人端详一阵,笑着开了口:“怎么着,您也来啦?” 凭这口音,向园忆起前些日往档案里录入对方身份资料的情形,这人还夸奖他“和其他雷子不一样”。各县派出所多份调查提及,此犯为一流窜劫匪,特点是首都口音,常年于首都、海门二地郊区流窜作案,作恶良久,终于于一六年年底于海门市区落网。 向园同时认出捏脚小弟正是犯了破坏军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罪那位,这人被捕时就有点溜须拍马的气质,这会子汉奸天赋算是完全显现了,简直可以说是暖暖的,很贴心。 跪着的有人道:“贵哥,认识?” 贵哥由横卧姿态坐起,顺带送了破坏军婚那位一个窝心脚,后者一个跟头翻下通铺,找稳平衡后,立马小媳妇般一屁股坐在小腿上,乐呵呵地笑着。 贵哥说:“认识,认识管屁用――别他妈美啦,规矩都给吃了?” 破坏军婚忙道:“没有没有,哪儿敢呀,赶紧赶紧练起来!” 话音未落,破坏军婚又挨上一脚,贵哥懒洋洋地收回腿,说:“别着急练呐,那个谁,和小眼镜儿,都过来跪着。” 许归宁进过少管,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当下勾住向园胳膊,点头哈腰钻进人群里跪下了。 破坏军婚挨了两脚,不抑反扬,得意兮兮道:“继续吧,刚到谁了?” 人堆里有人道:“该胡子了!” 一个络腮大胡子脱颖而出,连忙应声:“哎,哎,该我啦,我说一个笑话,啊,呃,这个笑话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作家,我从小就爱看书,金庸先生的书起码看过上百部了――” 许归宁首当其冲,埋头笑得发抖,向园拿手背遮脸也笑,除了他们俩,只有贵哥在笑,贵哥笑声低沉,是个呵呵的冷笑,他笑时露出的牙齿森冷,牙间还牢牢地咬着根烟。 向园就着用手挡脸的姿势悄悄埋头,他猛然觉得,贵哥就是个阴恻恻的暴君,而他们这班弄臣,今后的日子恐怕很难过了。 许归宁则想,胡子肯定是个很好的幽默作家,他的措辞好似要讲一个故事,其实在第一句话就抛出了包袱,打得听众一个措手不及―― 其他人则表示无感,破坏军婚甚至说:“这也算笑话?哪儿好笑了?” 胡子忙辩解:“你们自己没文化听不懂,怎么能怪笑话不好笑呢?” 有人耳闻“没文化”三字,颇为恼火,正欲站起报以老拳,贵哥摆摆手:“别慌啊,胡子讲的时候有三个人笑,我看这新来的两个,估计还不如他呢,胡子还有翻盘的机会啊。” 众人嗤笑,催促向园二人赶紧出一个笑话。 许归宁想起过去,那段同沈国莉说俏皮话却总被辱骂的夫妻生活,对自己的幽默感产生了怀疑,脊梁瞬间被抽掉似的,他垂头丧气:“我、我不会。” 众人一阵欢呼,几只大手在许归宁后脑上狠狠抚摸几下,矛头又转向了向园。 向园微微驼背,双手撑在膝盖上,他紧盯光秃秃的水泥地,搜刮着肚里存货,微信里一堆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女性笑话根本派不上用场,这些人只听得懂没文化的、猥琐的、刺激性的笑话。 思维在脑沟回里穿梭来去,向园抬头,他想起了一个笑话。 “我有个哥们儿是当兵的,他吧,有三个蛋――” 大伙儿就着跪着的姿势,好一阵东倒西歪狂轰滥笑。 “他特别苦恼,某天就给他上铺偷偷说,我俩加起来有五个蛋。” 贵哥忍俊不禁,烟被咬断,燃烧的一端掉在地上,破坏军婚眼疾手快一把抄了起来。 “他上铺十分惊讶,说,你只有一个?!” 几十秒后,监舍笑声如爆炸时,向园才知道,原来这个笑话是真不错。 第12章 胡子与毛衣 贵哥伸指弹飞烟屁股,笑道:“胡子,你看你长得挺飒,讲笑话还不如人家一知识分子,还不赶紧学习学习!”他把“学习”念做“xiáo习”。 监舍外传来一声“熄灯”,半空里灯泡骤然熄灭,跪地诸人扫兴地“耶”了几声,悉悉索索起身,纷纷爬到通铺上去,向园正欲拉着许归宁也睡下,黑暗里传来破坏军婚的公鸭嗓:“小眼镜儿跟胡子没讲笑话,不准睡,今晚守夜!” 向园这才发现通铺容量并不太大,也难怪犯人们想法子来筛选睡不上铺的倒霉蛋。 许归宁推他一把,示意他赶紧上铺抢位置,自己倒是和胡子缩进暗处,在厕所坑边驻扎下了。 向园常年伏案,夜里视力差,又被剥夺了隐形眼镜,只好两眼一抹黑沿着通铺乱摸,在和无数糙硬手脚亲密接触后,终于探到了空位,他欣喜地爬上去,准备和衣而眠。 阖眼没两秒,向园感到有种被注视的悚然,睁眼一看,破坏军婚正把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直勾勾盯着他,嘴唇嚅嚅道:“你……你……” 与此同时,向园闻到自背后传来一股烟味,是贵哥开口了:“睡不睡了都,静音!” 破坏军婚确实没了声,但也没调到静音模式,他开了震动似的,气得浑身发抖。 黑暗里,遥遥传来一句,“汉奸,你抖什么鸡|巴抖?上发条啦?” 大家笑。 管教路过,警棍在监舍门上梆梆敲两下:“还不睡,笑笑笑,开你妈的联欢晚会呢!” 向园这才知道,为表敬畏,众人在铺上不和贵哥太过靠近,破坏军婚――现在他知道这人叫“汉奸”了,是个贴近形象的好名字。汉奸甚至克扣群众睡眠面积,为的是给贵哥让出一块富余的床位,这无疑是对其政治地位的昭示。然向园初来就霸占此位,让汉奸一片孝心打了水漂,更费解的是,贵哥竟然表示对肇事者的包容,想到此处,向园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无意成为了汉奸仕途上的绊脚石。此刻,他在汉奸和贵哥中间僵硬躺平,体味到了何为夹缝中求生。 胡子盘个莲花座,看着通铺上排成骨牌似的一排人,他拿膀子捣捣许归宁道:“哎,你怎么进来的?” 许归宁裹裹囚衣,试探着说:“我没犯法。” 胡子一拍大腿道:“巧了!我也没犯法――”又猛然降低音量,“罪名是啥?” 许归宁学他也盘了个腿,凑拢低声道:“警察非说我杀了我老婆,我人证物证都有,都能证明那时候我在上班,不在现场,结果――” 胡子和他的脑袋凑到一起:“结果人都不出来作证,监控正巧都坏了,是不?” 许归宁不语,两人对视良久,都重重地“唉”了一声。 半夜渐寒,气温跌下冰点,许归宁又困又冻,还不忘盘着腿保存热量,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问:“你是什么罪名?” 胡子搓着两条大圆膀子,呵气成冰:“我是个作家――这个说过了,我写的东西被一个剧组剽窃,拿去做新媒体剧本了,我就抓着他们副导死缠烂打,就算不给钱,不给道歉,给我署个名也行吧,嘶――结果他们装成请我去吃饭,在我兜里放了包什么粉,报警说我藏毒,警察同志就给我弄这儿来了。” 许归宁迷迷瞪瞪:“那可真够倒霉的。” 胡子来了精神:“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什么呢,最可气的是,我被警察抓的时候,那个警察一脸特明白的表情,说,你们搞文艺的就爱这口儿,我们抓了好多,现在都在监狱里搞文艺联演呢!” 铺上传来一个忿忿的声音:“最可气的是你们两个狗|逼不好好守夜,聊起生活来了!” 胡子和许归宁没胆反驳,各自低头,为了温暖默默低下头去,背靠背拥抱起来。 后半夜寂寂无声。 次日凌晨向园被冻醒,他四肢冰冷,即便蜷作虾米状,仍无法缓解体温下降,甚至冻得喉咙发痒,还想咳嗽,他转向左边,是贵哥,转向右边,是汉奸,向园左顾右盼,考虑再三,最终捂紧嘴从通铺上爬了下来。 向园一下床,在半明半暗间,恍惚看见胡子跟许归宁相对盘腿而坐,仿佛正在练玉女心经。他伏低身子摸了过去,刚走到许归宁身边,后者就醒了过来。 许归宁说:“狱警还没叫起床,你怎么过来了?” 向园说:“太冷了,我想咳嗽,不敢在床上咳。” 胡子说:“厕所这儿有水,温度更低,有床不睡真浪费!” 向园和许归宁吓了两跳,没注意到胡子几时醒的。胡子加入话题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破坏了他和许归宁的双修姿势,打开一个缺口让向园也盘腿加入,现在他们成了个三体问题,要知道,三角是自然界最稳定的形状。 胡子问:“你这哥们儿,什么罪名进来的?” 向园说:“包庇。” 许归宁接:“包庇我,要是我能翻案,他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胡子锤着小腿低声道:“翻案哪儿那么容易,这一屋子的人都等着接判呢,你们俩的案子得排到年后去了。”他又做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不过包庇罪,就算真判了,基本不会过一年,服刑肯定就在看守所里服了,这个你们放心。” 许归宁本来有点放心,现在彻底放心不下了,他想,要尽快和大舅子沈国荃联系上,让他请个律师才行。 这天早上,有三个人被叫出监舍,分别是贵哥、向园和许归宁。 向园和许归宁被管教带去,各自领了一个饭盆,一人剃了一个光头――监舍里寥寥几颗光头都是新犯,大多数人是马瘦毛长型,可见入所剃头只是走形式,这之后就再也不剃了。况且其他犯人剃了头,陡然增了份社会人的气质,向许两人剃了头,酷似一对刚出家的林黛玉,对于他们的处境,真是毫无益处。 回到监舍,诸人已开始忙碌,国家也不是白提供食宿,总得付出劳动吧。 向园许归宁找到胡子,后者刚领了三团毛线一捆棒针,抱了满满一怀。胡子把他们拉到厕所坑边坐下,一人发了一团毛线五根针。 向园说:“这我们也不会,胡子你帮问问,能不能换个活儿干?” 胡子说:“想得美,所有人都得织毛衣,冬天织毛衣算是好的,夏天筛豆子糊盒子,累不死你,不会跟着学,别瞎嚷嚷――” 这时汉奸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往许归宁脑袋上狠糊一掌,骂道:“小眼镜儿挺牛逼呀,吃饱了闲着了?赶紧动起来!” 许归宁捂头,眼神打胳膊间隙溜溜望出去,他眼看汉奸离去,同时感到委屈,一来他一大早起来什么都没吃,二来说话的压根儿不是他呀! 胡子叹道:“我说什么来着,赶紧学着吧啊。”语毕,他迅速打个活结套在针上,同时道:“短线头朝外,长线头朝自己,另外拿根针,插到活结里边去。”他弓起右食指,将长线从针下绕到针上,“然后把用针头把线挑出来,这一针就起好了。你们先练起针。” 向园学得快,尝试四五次后起了一针,只是介于眼神不好,偶尔动作出错也在意料之中。许归宁生了两分钟闷气,这会双手翻飞,很快起了个领子出来,胡子颇惊讶,说:“小许,没看出来,有一手啊。”许归宁两手小指蜷起,中食指把针,边织边笑:“少管里学的,小时候学会的捡起来快。”未及话音落,他顿觉失言,望向向园,向园没注意听,只是眯细眼睛,埋头在研究织法。在漠漠黄光里,他穿的灰衣灰裤很像僧袍,而那张酷似古代书生的脸和光头搭配起来,容易让人想起年轻的和尚。 许归宁问:“你多少度?” 向园抬头:“啊?三四百吧。” 许归宁摘下眼镜递给他:“我五百和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你将就看吧。” 向园不接:“那你怎么办?” 许归宁把眼镜放在他大腿上,说:“织毛衣只要学会了,就不用眼睛看,数就行,起96针。” 胡子起着针笑:“老手了啊。” 小小监舍里,只有汉奸自诩为监工,闲庭信步,得意洋洋,至于其他人,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各为其政,只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大老爷们佝偻着背,迷瞪着眼,埋头苦织手上或红或绿的毛线。一周后,毛线就会脱胎为毛衣,打包邮去就近工厂,贴上标签后,再流入广大农贸市场。 边织边悄声聊,向园知道了,人犯把一个监舍称为一个‘号儿’,某些号儿专门拘留罪名轻、身体弱的人犯,这些人不织毛衣,而是为所里做杂活,也称他们为杂役犯。 苦干一上午,终于到了放饭时间,由杂役犯端进一澡盆馒头,一脸盆菜,一桶清汤,在铁门上铛铛敲两下,示意大家可以来抢猪食吃了。 向园戴着不合适的眼镜,恍惚看见那盆菜里有两片指甲盖大的肥肉片,除那以外,基本是一片绿,那桶汤也不过就是刷锅水,飘着两点凄惨的小葱。 许归宁也望见了饭菜,正欲跟胡子抱怨,谁料胡子已经抄起饭盆,以动画片的速度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第13章 谶 打饭队伍本就拥挤不堪,不少人抢道占位插队,互相推搡十分起劲,胡子风风火火闯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招呼许归宁他们,就被一个大个儿扯了出来。 大个儿右边耳朵缺了一大块,一脸悍相,但胡子不畏强暴,挥起饭盆和他理论起来:“插什么队!后头排队去!” 话音未落,大个儿把手里饭盆一飞,捏起拳头就冲胡子脸上直出一拳,部分人见状,倒吸口凉气,纷纷牙酸似的摸摸腮帮,个别人兴奋得嗷嗷叫,一个个高举饭盆,拿勺子敲得铛铛响,在一旁作围着篝火跳舞助兴状。胡子吃了个腮梨,迅速倒地,勉强招架飞来横拳的同时,在地上努力匍匐挪向墙角,那里狭小,没有对方大展拳脚的余地。 大汉还想出脚狠踹,不料从另一人由斜里刺出,抄起短棍狠抽了他一记。 是贵哥回来了。 贵哥是个瘦削的大个子,肩膀奇宽,这下直立在监舍正中,头上黄光笼罩,给他打造了个神兵天降的形象――其实细看,贵哥手上并不是短棍,而是把书卷作一卷,握在手里当成武器。 贵哥低声骂:“要你妈疯?”接着伸手把胡子从地上提了起来,后者受宠若惊,虽然哎呦声不绝,但周身疼痛都轻微不少了。 胡子方才站稳,管教就打门外进来了。 余下诸人十分上道,迅速放下饭盆,以贵哥为队首,面向墙靠成井然的一溜,许归宁和向园眼见此状,也连忙丢开毛线,加入了面壁队伍。 只听到管教在背后喊,“向园,向园是哪个,出来。”,向园转身走向管教,管教正捧着姓名表,又叫:“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只见汉奸两手往裤裆里一夹,踮着脚尖就小跑出来了,他笑容可掬,露出两颗虎牙――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由得让人正视他的罪名,之所以能破坏军婚,那是因为文秀平年轻可爱,真有讨人喜爱的本钱啊。 管教啪一声合上记录表:“你们两个吃完中饭以后,下午去院子里干活,你们的毛线分摊给其他人。” 向园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好呢,还是更加糟糕,只是透过许归宁那副度数不浅的小眼镜,他把汉奸变味的微笑看得更清楚。向园想,汉奸的不满倒是很好揣摩,毕竟在监舍里,他和贵哥的活儿都是摊在其他人头上的。 管教离开前,又对着面壁者队伍道:“刘贵四,作为安全员,要注意你们监舍的安全管理,要过年了,不要搞出乱七八糟的事来。” 贵哥转身,连连答应,他嘴角噙笑,看着又温和又老实,但管教明显没忘记他的罪行,冷哼一下,走出铁门。 哎哟哟是人犯们的呻吟,他们扭腰松肩,捞起饭盆又抢起饭来。 轰一声是电力启动的声音,两道铁门又次第关上了。 管教一走,贵哥猛虎归山似的坐上通铺,把一条腿压在屁股下的那种坐法,他接过汉奸递来的勺子,刚吃了一口安全员的小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招招:“胡子过来。” 胡子没有之前的硬气了,他把刚抢来的馒头捧在胸前,滴溜溜跑向贵哥。 贵哥把那本当作武器的书丢在通铺上,说:“管教说,找个人写年终总结,我想着,咱们监舍这不有现成的大作家吗?这个年终学习报告,你拿去学习一下,把年终总结写了。” 贵哥吃口饭菜,拿勺子指着其他人:“年终总结写得好,监舍形象上去了,管教高兴了,过年大家都好过,这东西就指着胡子呢,你们别招惹他,不然老子不客气。” 胡子赶紧拿起学习报告,这东西现在在他心里和圣旨的高度相当,不仅可以大显身手,说不定还能提高他在监舍食物链的地位,于是虔诚地接过了这个任务。 贵哥舀起一片肥肉,丢进汉奸的饭盆里,汉奸面有得色,赶紧就着肥肉片啃了两口馒头,以昭其一人之下的政治地位。 向园靠墙而坐,嘬着馒头,把这些状况收入眼底,心想,在这监舍里,一个人要不是汉奸,就是走在成为汉奸的路上,想到此处,他叹口气。许归宁坐在他右边,正试图在饭盆里翻出肉星来,听见向园叹气,他问:“你说什么来着?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向园在心里喟叹一声,把眼镜摘下塞进许归宁手里:“下午去院子里干活,外面光线好,我基本就能看清了,眼镜还是你戴着吧――下次吃饭不要选在厕所边了,你不觉得臭吗?” 许归宁抬头,无奈道:“没戴眼镜,闻不出味儿来。” 下午一点,向园和汉奸走出了监舍,这时院子里冬雾散去,阳光很灿烂,在墙头的玻璃茬子上闪耀。 前些日子,负责在院子里种菜的犯人想要越墙逃跑,试图从电网和玻璃茬子间穿过,不幸被割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墙。为避免更多惨案发生,看守所决定撤除这种原始的防翻越措施,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向园和汉奸的头上。 任务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敲掉玻璃茬子,再用木棍磨平玻璃残骸,最后糊一层水泥就算完事。 汉奸仰脖儿望向墙头,呵着白气说:“得,你先上去敲吧,明天磨玻璃的时候我上,水泥咱俩一人糊一半,谁也不亏吧?” 向园根本没考虑过吃亏与否的问题,他觉得在看守所里干活还斤斤计较,好比一个人已经被截掉了下肢,却还想保住脚趾头一样没有意义。 向园很快爬上人字梯,他干净的光头在院墙上招摇,和玻璃碴子一起反射着阳光。他很谨慎,拿着工具在玻璃茬子和电网间小心地穿梭,保证敲断玻璃的同时,肢体不会接触到电网,并且使玻璃渣子都掉进院子里,方便后续清扫工作。 向园干活细致且快,暮色四合时,墙早敲完了,但他还高高立在墙头,挥舞手臂假装工作,其实他的眼神正穿过电网、再越过七米多的外圈围墙看向公路,顺着南郊一直望回海门市区。放眼望去,世界灰暗,道路两旁杂草丛生,天地间遥远立着块面目不清的广告牌,大概写着“海门欢迎您”之类的话。 向园回头看下面,汉奸坐在水泥桶和木棍间,两手抄袖,冲天张着嘴睡着了。 他们就这样,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所以没人发现人字梯中间起拉接作用的保险绳岌岌可危,并且在下一个瞬间断掉了。 向园以叉开双腿站立的方式狠狠降落,好在保护生殖器官的潜意识及时苏醒,让他坚持以小腿胫骨着地,避免了鸡飞蛋打的惨事发生。汉奸则被骨裂声惊醒,吓得哎呦直叫:“管教!管教救命啦!” 管教闻声而来,把向园送进了医务室,医生诊断是胫骨远端爆裂骨折。 向园被担架抬回监舍是五个小时后,这时贵哥刚拿起胡子完成的《2016年海门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贵哥一只脚踩在通铺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把报告举在眼前,他刚看了个题目,就看见向园被直挺挺抬进屋,冷笑一声,揶揄道:“哼,小眼镜儿,你们可是真不给我省心呐。” 许归宁织毛衣织得眼睛酸涩,抬起眼镜拭泪时正看见向园,连忙和胡子一起把担架接进来。 向园被抬上通铺,他能听见周围一片嘻嘻哈哈,又没法使力,始终只能看见头顶一片水泥,视野里偶尔闯进许归宁焦急的脸来,也算聊表安慰。 贵哥提高声音,吟诗一般:“二零一六过去了,我――夏卧听雨,冬坐观风……心里有一个声音,冥冥中,朦朦的,说……只有我所才是……我的救赎――” 贵哥拿一手托着下巴,捻起胡须,颇有点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意思,他沉默半晌,突然暴喝一声,把报告摔在胡子身上:“操你的妈呀!忙活一下午就写个这个?!高考都不让写诗歌你丫知道嘛!” 汉奸一下来了精神,揪住胡子的大胡子把他扯到地上,飞起脚就是一顿扁踹,贵哥也不制止,只把胡子心血熬成的报告捏成一团,往下一掷,瞧着好戏,似笑非笑。 监舍里的人就是手纸,贵哥要擦屁股手纸就是宝,用完了,手纸就跟屎混作一堆了――许归宁觉出味儿来了。 贵哥扫视一番监舍,看见向园时,他想起什么似的:“小眼镜儿,我记得――” 向园心里一紧,他摸不清贵哥底细,对方一直没暴露他的警察身份,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某天来个一剑封喉。 贵哥又说:“我记得你还能写俩字儿的吧,你们同事不都让你写吗?”他拿出那本书来,“正好你也瘸了,也不能去院子里干活了,就跟这儿写吧,好好写啊,咱们监舍形象就靠你了。” 许归宁帮向园翻了个身,又帮着接过学习报告,向园趴着翻开一看,心想这不就是公安应用文那一套嘛,于是欣然答应:“好。” 与此同时,胡子被汉奸抄着拖鞋抽打追逐,一直到了厕所边上,被刚小便完的缺耳朵大个儿一脚踹了回去。大家见贵哥神情颇觉有趣,于是汉奸麾下的几个骨干也加入了追打队伍,胡子一张包子脸已经红肿变形,一边疯跑一边讨好求饶,这情景,看着跟《猫和老鼠》似的。 在堪比欢度今宵的笑声中,破灭的幻想,弱强的对撞,困囿的现状,上位者的忽悠,就这样避无可避地纠结在区区几平方监舍里。 许归宁靠坐在向园脚边,抱着一堆毛线球试图再织几针,向园则忍住剧痛翻看学习报告,偶尔努力望向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他想,不应该把进看守所比喻成截掉下肢的,真是一语成谶。他看着屋子里仿佛话剧一样的追逐戏,突然感到悲哀,主要为了自己,还有一点为了许归宁。 在情绪翻覆里,向园抚平信纸,写上几个字,2016年海门市南郊看守所年终报告。 第14章 话锋一转 许归宁递出漱口杯,打饭的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人员拧开汤桶龙头,流出了清澈的牛奶。 他还怪庆幸,他学习了胡子一开饭就抢占先机的精神,倒也没有人揍他,因为他戴副小眼镜儿,相貌又过于文弱,别人恐怕两拳就把他搡死了。对于他们这个急需搞好形象的监舍来说,天天有人挨揍受伤倒是无所谓,但要是人手短缺导致毛衣进度完不成,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许归宁又掏出另一个杯子,这杯是帮向园接的,他把牛奶带回通铺上,放在向园手边,然后倚着通铺坐下,一边啜饮牛奶,一边开始新一天的针织任务。 此时管教来了,他站在门外,拿橡皮棍梆梆敲两下铁栏杆,所有人闻声而动,纷纷奔向墙边,又组成了面壁者队伍。 管教说:“文秀平,文秀平出来。” 汉奸笑容可掬,站了出去。 管教斥道:“还你妈好意思笑!叫你们敲个玻璃,居然把脚摔断了――”他又骂骂咧咧两句,听着仿佛是家乡话,那种大马金刀的东北口音,许归宁猛然觉得很怀念,好像十八岁以前都是一场怪梦。 管教又叫:“许归宁,许归宁是哪个,出来!” 许归宁连忙收起一颗乡心,转身走到汉奸身边,垂手而立。 管教说:“昨天院子里的活儿没干完,你们两个吃完早饭接着干。” 向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等到管教走后,他琢磨一阵,对许归宁说:“在院子里眼睛擦亮点儿。” 许归宁到了院里,看到院里的一片狼藉,不禁在脑海里描绘了向园受伤的过程――那过程,只能用有血有肉来形容。他走到梯子边,看到人字梯中间的拉绳已被替换成一截木头,木头被钉在两旁脚踏上,钉子也不大称职,从脚踏上冒出半截,他用手去摸,竟然可以在洞里摇晃,三角形不稳固,因此整架梯子摇摇欲坠。 汉奸缩着脖子说:“哎冷得不行了――我说,昨天玻璃就是我敲的,那个小眼镜儿上去磨玻璃残渣的时候摔下来的,这么吧,你把玻璃继续磨完,糊水泥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谁也不吃亏吧?” 许归宁想了想说:“那好。” 汉奸又坐回水泥桶和木棍之间,这时许归宁爬上了梯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昨天他上梯子的时候,你也坐在底下吗?”他想确认一下,这场意外是设备不健全和工作态度不积极共同导致的。 汉奸一边把两手插进裤裆里取暖,一边矢口否认:“没有!我就在底下扶着呢,今天我看用钉子钉上了,应该不用扶了吧,我昨儿干得挺累,今天正好歇歇。” 许归宁心想,试问如果有人在底下扶着,怎么会看不出拉绳即将断掉呢?汉奸这人满口谎话,这种人许归宁在少管里没少见,他们之于监舍就是不定时炸弹,胡子被他揍得满地求饶,向园被他害得摔断了腿,长此以往,不知还会发生何事,或许,在少管里曾发生的,种种如同“喝水死”的惨案也会再次上演。 许归宁脑子里在跑马,同时一手撑住墙头避免摇晃,一手攥住木棍,在墙头玻璃残渣上来来回回,如此可以磨钝尖角,方便后续的糊水泥工作。 太阳很快从东边跑到了头顶,然而雾霭如一个灰罩子罩住了海门上空,他们啥也看不到,只能凭借管教叫他们回监舍吃午饭的命令来判断,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他们回到监舍时,饭菜已被分食殆尽,徒留一盆刷锅水模样的汤留待后人饮。 许归宁拿漱口杯接了两杯汤,端到通铺上和向园分享,向园这时写了已有三千字,许归宁随意一瞥,发现信纸上爬满蝇头小楷,总计大标题五个小标题十八个,向园还特地画了张年终总结知识体系图,提纲挈领,一目了然。 许归宁颇有红袖添香的自觉,在向园呵气温暖双手的间隙,递上一杯贴心的刷锅水,向园面有难色,但还是接了过来,抿了一口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那边厢,汉奸没能吃上午饭,愤慨不已,把怒火燃到了胡子身上,胡子被剥夺了喝刷锅水的权利,汉奸团伙要求他在监舍中心扎着马步,手里捧着并不存在的书,大声朗读优美诗词。 胡子一开始还挺豪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念了没五分钟,他就吃不消了,胖脸涨红,腿抖如筛糠,声线也起了波动:“床昂昂――起、起前明月光昂……”与此同时,半躺在通铺上消食的贵哥发话了:“屁股屁股提上去,这还叫马步呐,那个脚儿,脚儿收回去――” 汉奸一听,最高领导发了指示,也便笑呵呵地继续大力压迫胡子,还说:“一只耳你给我看好他,马步必须得标准!不标准了你跟他一起蹲!” 一只耳就是那位缺耳朵大个儿,他本来窝在角落打扫厕所,可见地位也并不太高,监舍里的地位本来就很难以人犯的罪行、体力和智力来鉴定,强奸犯未必受尽凌辱,杀人犯也未必地位就高,只能说,在监舍里吃得开的人,已经具备政治家的基本素质了。 一只耳被威胁和胡子一起吟诗,心里不敢放松,只好走到胡子身后,时不时给他屁股来上一个扁踹。 向园扭反身子看了没几分钟,拧着眉头又趴了回去,左手捂上耳朵,右手笔耕不辍。 许归宁举起漱口杯喝汤,谁也没关注到他的表情。 午饭结束,许归宁和汉奸又回到了院子,许归宁没急着上墙,而是捡起笤帚,把碎玻璃扫到一边,汉奸乐道:“哎,对对,扫到边上去,小眼镜儿挺会办事儿!” 清扫完了,许归宁拎起水泥桶爬上墙头,这回的工作他完全是磨洋工,因为他要办的事,非得等到黄昏时刻不可。 转眼太阳又打头顶落到了西边,眼见世界越发深灰,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电网、杂草和灰云时,许归宁慢悠悠爬下梯子,说:“我糊完一半了,你快来吧。” 汉奸正闭目养神,睁眼一看,墙已糊了大半,他挺开心:“那就来吧!” 汉奸爬到人字梯顶端时,许归宁做一个扶梯的假动作,趁着灰黑天色掩护,拔出了那根颇为松动的钉子,继而连忙向后一步,以免遭灾。 梯子瞬间向中塌陷,汉奸朝一旁坠下,他降落在了那一堆碎玻璃上,水泥桶降落在了他身上。 许归宁退后两步,沉了口气,扯开嗓子喊道:“管教!管教快来啊!汉――文秀平摔啦!” 这晚只有许归宁回了监舍,因为从汉奸身上取出玻璃碎片的手术还会持续很久。 他迈进铁门时,贵哥正翻阅向园的作品。 “在即将过去的2016年里,安全管理是我所的关键,规章制度是我所的法宝,责任意识是我所的基础,耐心细致是我所的灵魂――” 贵哥沉吟半晌,突然兀自鼓起了掌,余下诸人不明就里,也开始鼓掌。 贵哥在掌声里笑:“文笔这么好,看得我佩服呀!” 向园心里清楚,报告无非就是往模板里填内容,究其核心,实在一般,只是那一二十个排比句看着唬人,而贵哥恐怕也只是如当初捧胡子一样捧他,一席胡夸并无真心。 许归宁刚靠着通铺坐下,盘腿坐在向园脚边,他心想,你能不乐吗,任务完成了,管教开心了,安全员第一个得利,年也过得舒坦,这帮人一看就是还差八年多就能完成义务教育的,要不是向园,谁能行? 根据学习手册指导,向园于年终报告里写道:“临近年关,我所采取了以‘领导提、大家摆、自己找’为主要思想的自检检他活动,采取亲情规劝、政策攻心、奖励机制等多种方式开展深挖犯罪专项活动……” 所谓自检检他,自检就是爆自己的料,说说自己还犯过什么没有被发现的案子,弱智都不会这么干;检他就是爆别人的料,又到哪儿去找那么多没有被侦破的案件来爆料呢? 不少人连十五岁那年在中学门口偷自行车的惊天大案都写了出来,依然凑不满此活动要求的案件数量。 向园在通铺上调转方向,这下跟许归宁头顶着头,一起为自检检他苦恼着。 贵哥瞥见他俩神情,奚落道:“小眼镜儿不行了吧,一看你俩就是读书读得好,纸上谈兵行,要来真的,立马就软啦。” 贵哥语气诙谐,然而其他人皆在悉悉索索鬼画桃符,没了汉奸的带领,他们很难把清贵哥的脉,没有笑声附和,贵哥也自觉没趣,他捋捋头发,啐了一口,道:“我说你俩写吧,写了好交差。” “今年夏天快秋天的时候,海门出了好几起面包车绑架案,一直没破,其实都是一外号叫二逮子的人干的,小崽子操一口东北话,怀里揣个扳手,专干人脑袋,要不怎么给起这么个外号呢。那家伙零几年就在首都跟海门混啦,一直混得挺屁,后来找了几人,没事儿就跟赌场晃悠,见着有钱的就绑上车,只要绑了,不管家属给不给钱,都给敲死。这中间一直开车脚不落地,面包车晃悠晃悠,直接拖到海门码头边上给沉了,无本儿生意啊!” 向园木了,想起了自己办的第一个外勤案子。 一只耳终于不再沉默,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个上位的好机会:“可真操|蛋。” 贵哥一愣,乐了:“那可不是!挺操|蛋一人儿。” 向园把贵哥所述案情一一落于笔下,大多是二逮子手里的血案,也有些他人零碎的敲诈、花案等,他写着写着,抬头问句:“这么写,他们不会报复吗?” 贵哥嘿嘿一笑:“小崽子傻呀,自古谍报为人不齿,我能说活人的事儿吗?” 向园心里一跳。 对着贵哥,许归宁想起原来家门口的一票首都老流氓来,没事就蹲在巷口,整天遛鸟逗狗操爹骂娘的,他和沈国莉不是本地人,一听见那些脏话,沈国莉就问,他们骂那些脏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裤链没拉好把你露出来了”? 许归宁说,那是骂对方是鸡|巴。 沈国莉又问,为什么说人是鸡|巴就是贬低?你们男的不都觉得鸡|巴可宝贵了嘛。 许归宁咋舌,我不知道啊。 沈国莉学句首都腔揶揄道,你丫不是男的吧。语毕往前快步走去。 许归宁也不反驳,无奈笑笑,加快步伐往前去了。 第15章 身手 贵哥继续挥洒着:“其实有一回,雷子都抓着二逮子了,那是他在首都动物园儿门口跟人斗殴,有人报警,他就被逮住了,但那时候还没普及现在的身份证――”他朝向园抬抬下巴,问:“现在身份证里是有什么高科技吧,能用机器嘀出来那个?” 向园答:“啊,是,二代身份证里的芯片有数字防伪措施――” 不少人围了过来,仰着一张张粗制滥造的脸庞,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就爱这个,不然怎么说小偷进了宫就变大盗呢,那都是在监舍里交流学习的成果。 向园见周匝诸人神情迷茫,想来他们是不明白何为“数字防伪措施”,于是道:“就是把身份证号,照片和基本信息都存在芯片里,用机器扫一下就能知道真假,以前伪造身份证的人多,现在基本不能伪造了。” 贵哥接话:“哎对,那时候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子拿了一张假身份证,上头说他是山城人,正巧那民警也是山城人,就拿山城话问他‘哥子,山城人迈?’,他拿东北话回个,‘可不咋的!’,我估计吧,当时那警察就觉得不大对劲,但身份证没啥问题,赔了点钱也就放了,这么大个案子愣没查出来。” 一只耳说:“换现在就不行了,身份证一查就有问题吧?” 或许太久没人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贵哥欢得有点上头,细心教导道:“现在也不是不行啊,你搞个真身份证,那上头人和你长得有点像就行,证儿是真的,人是假的,那也ok啊!” 周围大家都嗷嗷笑,为听到如此富有知识的语言而快乐。 向园把二逮子的光辉历史一一记录在册,在信头署上了他和许归宁的姓名,再将纸笔递给贵哥,示意对方签上名字,如此一来,这些被深挖的犯罪活动,就算是他们仨采用“大家摆”的方法总结撰成的。 贵哥接过信纸,大笔一挥,在纸上留下了一横,他立马觉得不对,又在横上点了一点,横下画了一个叉,旁边补上一个立刀旁,成了个怪里怪气的“刘”。 那一横力道刚劲,好似一刀划开了想象的囊袋,在通铺黑qq的角落里,向园直直趴着,手里慢慢捻卷信纸一角。他还记得,当时进行嫌疑犯档案录入时,资料显示刘贵四有着首都户口,然而贵哥故意为之的口音,仿佛昭示着他在刻意扮演一个土生土长的首都盲流,而他下笔写错的那一横――向园把卷起的信纸复又捻平,是否说明他并不熟悉刘贵四这个名字? 向园把信纸夹于指腹间再次搓卷,脑子里冒出贵哥口中的“xiáo习”,明显的方言词汇,不知是浸淫人群信口学来的发音,抑或东北口本来就是他的母语,由本能指使,脱口而出;正如二逮子伪装山城人未果,冒出的那句“那可不咋的”。而那个“证是真的,人是假的”的手法,是不是正被贵哥使用着?他只是冒名顶替了刘贵四,那刘贵四是谁?到哪里去了?眼前的“贵哥”又是谁?是一个名字以一横开始的人吗? 思路纷杂,在无数岔路里冲撞,等向园结束了想象,手里信纸几近捻烂,许归宁过来给他翻了个身,然后在原来汉奸的床位躺下了。 许归宁问:“闭上眼睛,累了吧?” 向园很听话,他闭上眼:“可不咋的。” 许归宁笑得眼前发花,方言让他们一起回到故乡,暂时忘记了累得够呛的现实,在监舍缥缈的黄光里默默睡去。 日历又翻过三两篇。 汉奸虽已暂时谢幕,没了他的欺压,胡子的地位倒是越发“上升”了。众人知道胡子没能写出年终报告,这种抹黑本号形象的人一般都会成为弄臣,于是胡子必须负起为大家带来欢乐的责任,否则―― 此时胡子正被迫模仿京剧老生走台,其流程是:下巴贴几张厕纸替代长须,痰嗽一声,把腮帮子活络活络,“哇呀呀”声一出,撩起“下摆”,大腿一迈,在监舍里滴溜溜跑上好几圈…… 围观诸人正是一票观众,嘻嘻哈哈拍手叫好,而贵哥一旦换上感兴趣的神态,大家就会要求“角儿”“返场”。 胡子一天得这么折腾十多趟,俨然成了本号吉祥物,只是伙食总被克扣,他一天天消瘦,从现代李逵眼见快成了拉登二代,大家看腻表演时,他就歪在厕坑边,像个即将没电的发条玩具。 管教进门时,胡子正表演一个“纵酒吟诗”,一句诗刚到嘴边,胡子立即没电,跑到墙边立正,其他人正乐在头上,正欲咒骂胡子,被站在门口的管教横了几眼。 面壁者队伍再次集合,除了卧榻休养的向园,无人可以破例。 管教先照例训了几句话,然后掏出了足够让人犯们快乐上好几天的东西,信件。 一旦进了看守所,除了刑期不足三年的留所服刑犯可以会见家属,其余人犯都和外界彻底隔离,在无声无响里等待审判,因此信件就是带来人间消息的宝贝,每封信都要被传递读上数十遍,直到将其中信息榨得一干二净,才能重回收信人手中。 管教把信递给安全员贵哥,示意他待会发放。许归宁正巧站在贵哥右边,他低头一望,第一封就是寄给他的,顿时有点安心,心想大概是沈国荃给他请了律师,特地写信告知。他俩关系远比假夫妻或者貌合神离的兄妹要好,那是在力争上游时彼此掩护而生的战友情,许归宁信这个。 他们身后,管教继而说:“许归宁是哪个,跟我出来。” 许归宁没慌神,他知道,和一般人之间的信任危机不同,管教从不相信任何一个犯人,所以没有汉奸告密的危险,只有他自己能不能摘干净自己的能力考验。 他跟着管教走出监舍,走过甬道,走进问询室。管教示意他坐在桌子对面,又拿起档案,装模作样看了下说:“你是海门财院毕业的?大学高材生啊。” 许归宁一愣:“您过奖了,我当时考的时候还不是本科呢,后来才好几个学校合并成本科的。” 管教笑里有些笼络:“嗨,那不都是一个学校嘛,没区别!――是这样的,所里看到你的学历,觉得很有必要利用起来,我们准备让你去医务室工作,给医务室记录一下药品针剂的流通数量。你要是为本所做了贡献,那审判的时候,完全是一个很好的减刑理由嘛,说不定直接就能在所里服刑了,我们对你也能有照顾,是吧?” 许归宁心想,他杀妻这个冤案,往大了判就是死缓,往小了判也是七八年,难不成给你们做做假帐就能减刑了?然而也不必违旨,便说:“好,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管教收起档案,满意地说:“就现在吧。” 医务室大门正对窗户,窗户外面就是院子。许归宁进门时直接望见糊了大半的院墙,以及玻璃木棍水泥一地狼藉。 全所唯一的医生正坐在窗边,手肘撑在桌上,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许归宁敲敲门,医生不耐烦,打个哈欠:“怎么着!又摔一个?” 许归宁说:“不是不是,管教叫我来帮医务室做账。” 医生抬起眼皮,这时是上午十一点,阳光透过雾霭、越过院墙、穿过窗户,刚巧照到许归宁脸上,他一身灰衣灰裤,形容更显清癯,仿佛能马上在阳光里飘浮起来,他长得是一张可爱的尖脸,又跟汉奸的投机倒把式可爱截然不同,许归宁的可爱来源于他的脆弱、温柔和正直的气息。 医生心里对许归宁有点好感,然而想到这人来的目的,心里又有点不大舒坦――他趁着最近受伤人犯多,不停在药品针剂数量上做手脚,周末回家时便把药品带走卖掉,以此赚点零用钱,想来是所里觉得针药消耗不对劲,于是派个特派员来清查一二。 于是医生拉长一张脸,说:“先进来吧。” 贵哥坐上通铺,一封一封检阅信件,第一封是许归宁的,他拿眼乜了一下,问:“呦,许归宁,许归宁是谁?” 向园正趴着织毛衣,忙偏过头说:“哎,这儿。” 贵哥问:“你叫许归宁啊?” 向园答:“不是,许归宁是――那个,小眼镜儿。” 贵哥唔嗯一声,手腕平甩,把信封打横飞到向园身边。 接下来的信归属于一只耳等人,拿到信的人欢天喜地,跟小团伙缩在角落里读信,抢来抢去,不亦乐乎;没拿到信的人,要么不屑要么平静,其实都有点失落难掩,没精打采地卧在自个儿的地盘。 突然有人冒一句:“我媳妇儿说我进过局子,以后没法过了,要跟我吹!”接着哀嚎一声,他的小团伙没滋没味地安慰两句;无信之人则暗自怪笑,没准心想,刚不是乐吗,看你还乐不。 下一封是贵哥的,他呵呵一乐,把信往屁股底下一塞,谁也甭想看。 向园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封,这封信真是他的。 向园学贵哥把许归宁的信塞到断腿底下,继而看起自己的信。 信封上书:海门南郊派出所 转向园收,那是知名笔杆子刘姐的笔迹。 向园环顾四周,悄悄把信举过头顶,看到信上有个不明显的油点子,想起他们过去在宣传处,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写写画画,纸上便溅满油点子。这个油点非常巧,在监舍黄灯的照射下,隐约透出一个“爱”字。 信大致说,向园的亲属们托人来报,他们‘因职位敏感,不适合卷入本案’,但杨姐到处拉关系,林姐天天跑法院,她们仨已经在请求各方通融,取保候审指日可待,让向园在看守所里一定好好保重。 最后另起一行,“我们都爱你。” 附加一个油点子。 第16章 从恶如崩 贵哥拆信即阅,边阅边乐,看完后,他把信塞到枕头下,脸上笑容回味无穷。 一只耳乐不起来,他的信上说,他的煎饼摊子被没收了,他老婆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天天跑派出所,后来发现跑派出所没用,又天天去跑公安局。 一只耳眼圈通红,蜷在墙边,好比一只悲伤的大狗熊,他的小团伙为其解释,一只耳本来是个卖煎饼果子的,某天早晨,大家正在他的摊子前排队买煎饼,其中两个人互相插队导致推搡,一只耳制止反被打,这场架最终演变为三人互殴,等到警察把三人拉开,那两人伤势颇重,而一只耳丢了一只耳,从验伤角度来看,一只耳伤情最轻,群众口供也众说纷纭,因此警方只好将一只耳逮捕候审。 说到此处,一只耳插嘴道:“所以我现在最恨那些插队的人,谁插队我就揍他丫的。” 贵哥一听,咂巴下嘴,说:“说话别老丫丫的,点儿背不能赖社会呀。就说我,要不是我老婆要踹我,我至于喝多了躺路边睡过去吗,等醒过来一看,身边围了一圈警察跟那儿逗闷子呢!” 一只耳抹抹眼泪儿,瓮声瓮气地问:“您也有老婆啊?” 贵哥反问:“怎么着?我看着没人稀罕?” 一只耳忙摆手:“不是不是,您不是抢劫进来的吗,那会儿,您一进号儿门,刚打一照面,我觉得就跟电影里的孤胆豪侠似的,您想啊,孤胆豪侠哪儿兴找老婆的,人根本不稀罕这个。” 贵哥神情是得意中带点欣慰――一只耳面相憨厚,他说的漂亮话,可比汉奸说的中听多了。 笑毕,贵哥说:“那是,一般人我也不稀罕,但我老婆不一样,我吃饭她给递筷子,我杀人她给递刀子,她在道上可不是一般人,吐口唾沫都是个钉呐!” 一只耳小团伙里有人问:“听您这么一说,两口子感情这么好,怎么又吹了呢?” 贵哥陷入回忆,眼神带点哀怨,伸手往脸上一拍:“还不都怪这张破嘴!我一喝醉就胡吹,有回跟她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仨孩子,而且必须得是两男一女,然后开个东北菜馆儿。老婆掌勺,姑娘当服务员,我坐门口迎客,谁进门就吆喝一声‘欢迎光临’!” 有人听得来劲,问:“那俩儿子呢?” 贵哥接道:“没说完呢,人家外头卖十块钱的菜,我卖一百块钱,谁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是不给,嘿嘿,俩儿子就派上用场了。” 向园幻想着两个年轻了二十岁的贵哥威胁顾客的场面,终于找着点趣味,他努力在铺上掉了个个,笑眯眯地环顾周匝,看到一张张因无知而可爱的老脸,竟然感到了强烈的自由――这方世界,只有管教不可忤逆,管教一走,则一切不在任何人掌控中。鉴于空间的浓缩,在监舍这个小社会里,人性赤裸而富于变化,人的角色随机切换,人人关系瞬息万变。向园的野心有点膨胀,他过去跟住在气缸里一样,默默加热压缩,如今他这缸高温气体,总算有了被火花点燃而爆出的可能。他拷问内心,其实说不好自己盼望什么,也许他的欲望正是久违的欲望本身。在这里活着,远比与世无争的文员生活带劲,即便他双腿重伤,前路渺茫。 贵哥话锋一转:“谁知道,我媳妇儿一听,脸色就变了。” 几个小团伙不禁发问:“怎么着?” 贵哥一拍大腿:“她既不会做菜,又生不了孩子,你说我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有人惋惜地噢了两下,一个个满腹心事,缩在原地,没准儿是想起了自己狠心的老婆,咿呦喂呀叹了几口气。向园拿手撑着脸蛋,凤眼一眯,悄悄垂怜着,心想,也无怪乎他们热爱用肢体语言传情达意,这世上除了暴力,他们着实没啥能控制的了。 许归宁走到药架边,看见一整排的四个字、五个字和六个字的药品。 医生爱答不理:“你就把这架子上的药数一数,跟库存单子对一对,数字对不上跟我说就行。” 许归宁拿指头蹭下药盒,蹭掉厚灰一层:“奇了怪了,你说看守所怎么连个正规库管都没有,日清月结很重要啊。” 医生端起茶杯呷一口,冷笑道:“你知道咱们国家多少看守所没有注册医务室吗?别说医务室了,连所医都不是注册的,直接从乡里找个赤脚大夫,个个手上不少于五条人命,还库管?管你妈的逼呀,能有我这么个公立医院派来的医生,这就算顶尖儿了!” 许归宁问:“还不知道您是哪家医院派来的?” 医生挺得意:“有名,海门第一男子医院!” 许归宁特意捧他:“这医院好!我发小的病就在那儿治的。” 医生态度有些软化,来了兴趣:“什么病啊?” 许归宁叹口气:“我发小呢,他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赚钱把身体都亏了,一到晚上,唔,这个,男人的问题嘛……” 医生心领神会:“噢――” 许归宁渐入佳境:“总之,他就是不行啦。一听第一男子医院好,马上就去挂了专家门诊号,那专家恰好是你们院长,院长一看,大笔一挥,让他吃了几副中药,来了几套西药,还有什么针灸艾灸呀,换血疗法呀,内外兼治啦,多管齐下――咔咔往上怼呀。” 医生频频点头:“对对,这都是我们医院的拳头疗法!然后呢,效果如何了?” 许归宁心想,我又不跟沈国荃睡,哪里知道他效果如何了,嘴里还跑着火车:“效果,一个字,牛逼!” 医生挺快乐,他承认自己是个不那么称职的医生,但很多不称职的人聚在一起,难免认为他们能顶个诸葛亮,同时发展起一定高度的团队精神,当团队受到了肯定,又怎么会不受用呢? 他们的友谊发展得挺快,许归宁很快知道了,医生姓董,医院派他来的主要原因是他医疗经验丰富,仅大学本科就读了七年;他跟这儿上班工资挺少,常年抱怨;他不高兴就给人犯狠狠打针,受害者不少,比如病房中卧床不起亦口不能言的汉奸…… 午饭时间转眼就到,许归宁暂别董医生回到监舍,他走进铁门时,向园正头冲通铺外趴着,已经吃上了饭盆里的热乎炒菜。 炒菜像是贵哥从安全员盒饭里拨出来的,许归宁看见那菜,心里警铃大作,觉得这是贵哥的笼络行为,他捧胡子写年终报告时,不也很慷慨友好?一想到贵哥狼子野心高深莫测,许归宁心里就疲劳得很,仿佛自己前脚刚补好猪圈,老婆后脚又把锅砸破了,本以为解决了汉奸,就可以安心等审判,孰料事情一桩又一桩,真是个没完没了。 向园没看见许归宁,因为他正跟一只耳攀谈。向园声称他有个熟人大姐在海门分局搞后勤,他写封信寄去,可以帮一只耳走走关系,最起码让案子早点审判,犯不着在看守所里浪费光阴。 一只耳一脸感动,事情虽尚未办成,豆大的泪珠子拿粗手一抹,话里全是咱们如何如何:“等咱一出去,煎饼果子管够!咱孩子认您当干爹!咱媳妇儿――” 贵哥险些喷饭:“媳妇儿可不能‘咱咱’的啊!” 一只耳嘿嘿笑:“是是,不能,这不是太开心了嘛。” 向园于心不忍,因为那席话纯属利益行为,但又想到,人不为己,那啥那啥,他想上位,首先得提高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而贵哥的偏心照顾,一只耳的不谙世事,这些都得利用起来。 此时胡子正捧着来之不易的馒头啃着,贵哥嚼着肉片,隔着十数人头乜了胡子一眼,一副浑不吝的样儿:“我突然想起个事啊,咱们这回过年,除了有自检检他以外,还有一个活动,活动主题就是,打击涉毒份子,人人有责!” 向园和许归宁都看过学习报告,根本没有这么一出,许归宁捏着馒头,坐到向园边上,他俩都想,估计是贵哥又想找乐了。 不远处,胡子作为唯一的‘涉毒分子’被提溜起来,一只耳为了表忠心,亲自提审,模仿法官说几句磕磕巴巴的场面话,无非是珍爱生命,远离毒品云云,大家哄笑。 许归宁漠视着这场好戏,馒头捏在嘴边,头也不转:“你可别理。” 向园扒口菜:“没打算管――菜怎么有点咸呢。” 许归宁作势夹菜:“咸就给我,我不嫌弃。” 向园笑起来:“想得美呀。” 许归宁食毕离开时,胡子又开始了综合性表演:吊戏腔纵酒吟诗。 甬道里回响胡子的幽幽长音:“大笔如椽一梦深……” 那语气,很有点悲怆在里面,“囚底无计问前程――” 许归宁走在甬道里,产生了空间和时间的错觉:甬道延伸到无限长,上下左右扭曲变形,两旁监舍人头涌动,一切合力幻作了万花筒,万花筒尽头正是胡子的眼睛,眼皮浮肿,无力搭着,那眼神说不好是凄凉,还是唇亡齿寒的悲伤。 许归宁走到拐角停下了,他想听听最后两句,怕走远了听不见。 一把沙哑嗓音飞来。 “今日把持不平事……红玉白水两祸根!” 第17章 别逼我取标题了 许归宁回到医务室,走到药架边开始记录,董医生还是那句老话:“你把药品和清单对一对,数字不对的跟我说就行,不过应该都对的……”最后一句挺没底气。 许归宁在清单上写个数:“放心,肯定不对。” 董医生失色:“你啥意思?” 许归宁指指清单:“这种年久失修的库存单子,要对上才奇怪了,要想对上,只能开点单据做平。” 董医生说:“呃,具体啥意思。” 许归宁挠挠额头:“这么说吧,原来监管不力,有一小撮人,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他们把药直接偷走;而现在,你可以多开一些单子,但实际上没用药,我就可以用那些单据来把实际数量少于清单数量的药品做平,然后拿给所里看。” 令董医生惊讶的非是手法,是对方的直白。而许归宁站在药架边,一脸见怪不怪。 他们当即做了试验,董医生一口气给汉奸开了十多只促进皮肤复原因子,于是乎补上了他自己之前挖的小坑。他跟伏案的许归宁相视一笑,想必是想到大坑填补在即,心里愉快的缘故。 这晚八点左右,监舍紧急送医,人是几个管教拿桌子抬来的,许归宁正在药架上翻翻找找,只好踮起脚尖紧贴药架,把人和桌让过去。 管教们嘱咐几句,匆匆离去,许归宁认出,负责他那个号的管教手里上下掂动黑胶棍,嘴皮翻飞,叨着无声的脏话。 许归宁走到病人边上去,发现是胡子,后者口唇发绀,奄奄一息,董医生一看直摇头,拉上帘子示意许归宁回避:“心肌梗塞啦,抢救抢救。” 抢救于三小时后结束,又花了不少功夫转移病号,转眼入夜,胡子辗转躺上病床,雪白床单盖上下巴,再观他那张血色尽失的脸,让人怀疑那床单会很快把他的脸也盖住。 董医生焦头烂额,冲许归宁一指:“快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 许归宁跑出病房,在医生桌上拿个苹果,回到胡子床边削了起来。 胡子于麻药中苏醒,抬起眼皮,要死不活:“我才做完手术诶……能吃吗?” 许归宁疑道:“我也纳闷――咱们还是遵医嘱吧。你这是怎么闹的?” 胡子气若游丝:“挺久没好好吃上饭了……你想想,吟诗多消耗热量啊,还得边吟边跑,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许归宁说:“那诗是哪个诗人写的?挺好。” 胡子面露得意,稍纵即逝:“我!没想到吧,他们一直逼我吟诗,还不让重复,我会的诗也不多,没办法,只好自己写了。” 许归宁削断苹果皮,挺长一条,可惜了了――顺便送去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胡子急了:“你别不信呐,你回去到厕坑边找找,垃圾桶后面的墙上,有我拿铅笔头写的全首七言律诗。” 许归宁继续削皮:“不务正业,该写学习报告不好好写,我看都是你自找的。” 胡子辩解:“我擅长古诗,不擅长现代诗,那、那写得不好也在意料之中啊。” 许归宁削掉苹果蒂:“那你还写?” 胡子胸膛起伏,嘟囔道:“写东西这回事,你不试试,咳咳,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我写了,发现没写好,也不觉得可耻。” 许归宁托起手里无皮苹果,正欲喂给胡子,却被董医生劈手夺去,咔咔啃起来。 许归宁问:“你不是说叫我削个苹果吃了补充能量吗?” 董医生说:“对啊,补充补充我的能量。你当抢救不费力啊?你看看这破条件,连个护士都没――” 此时一阵幽微的噼啪声传来,窗外远处,大概是市区的地方,燃起了一蓬又一蓬明采夺目的烟花。 胡子挣着望向窗外:“几个意思?” 许归宁答:“今晚跨年呢。” 董医生走到窗外仰头远眺,嘴里不忘啃得咔嚓咔嚓:“2016年这就过去啦?我挺想念它。” 许归宁回监舍时,虽已时近半夜,他那号儿仍是灯火通明,甫一靠近铁门,就看见管教暴跳如雷:“什么事都是你们号儿闹出来的,牛逼啊!还想过年吃饺子,吃个鸡巴吃!” 管教毫不客气给在场诸人开着菜单,顺便举起棍子,在一只耳背上噗噗几棍,闷声作响。 一只耳如耕牛伏地,怒目圆睁,脸涨得黑红,硬是没嚎一声,而以贵哥为首的面壁者队伍回头偷看,仿佛棒子打在自己身上,嘶嘶直倒吸冷气,许归宁站在铁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望见向园像个鬼似的窝在通铺角落,眼神堪称平淡,微微低头做忏悔状。 管教火力继而转向贵哥:“刘贵四!让你当安全员真是抬举你啦!这么几个逼人都管不住,谁知道你是狗屎糊不上墙,你跟我说说,你这狗屎为什么糊不上墙?” 不知谁说一句,因为狗屎太稀了呗。 贵哥避无可避,嘴角一咧正欲大笑,活活让管教的大棒子憋了回去。 管教气得七窍冒烟,要是年关上死了人,这就不是扣钱的问题了――“从今天起,刘贵四就不是这个号儿的安全员了,向园!你是……读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今后你就是安全员,我倒要看看,要换几茬领导人你们才服?!” 向园一直在琢磨家里为何还不请律师的事,这下一惊,差点直接站起来:“管教,这――” 管教横他一眼:“怎么?不乐意?你也狗屎糊不上墙?” 向园学着贵哥油滑的语气:“乐意乐意,就是没想到,这么好的事,落在我身上了。” 管教不买账,只说:“别好的不学,尽学些嘴上跑火车,安全员是让你受罪的,不是让你当官儿的!” 管教走后,众人望着乌纱被摘的贵哥,貌似心不在焉,其实是不知如何反应,大家都等着有人出头为贵哥‘打抱不平’,但又怕马屁拍歪,惹来灾祸,于是各自蹲踞,各有心事。 而贵哥倒是一脸轻松,一屁股坐上通铺盘起腿来,仿佛是为自己打消尴尬:“哎,真是无官一身轻呐!向园儿,今后这号儿就交给你啦!” 向园摸不清水深,他认为贵哥极其热爱中央集权,从其他人的抱怨里,他知道了并不只有安全员能吃盒饭,只要一天多交几十块钱,谁都能吃盒饭,而贵哥为了昭示自己的政治地位,封杀了其余诸人吃上好饭的可能性;以及贵哥豢养汉奸、放任家奴横行无忌,将通铺视为皇位,非熄灯时间闲杂人等不准上炕……如是种种,无一不刻画他懒政暴君的形象――这样一个人,怎可能把安全员头衔拱手让人呢? 向园忆起贵哥看信时快乐的笑容,心想,信上所写,很可能是外面关节打通,他即将被释放,因此毫不介意监舍里地位高低,贵哥一颗心早已飞往人间。 想到这里,向园心里踏实了,如此一来,压根不算争锋,顶多就是禅让,只要做好面子让贵哥下得来台,捧他如捧退居二线的老领导,再给些退休福利,其乐融融的生活指日可待。 这些日子,向园总结了:在监舍里要想混得好,钱包、形象和罪名缺一不可,而他们监舍里没有富裕人儿,除一只耳外没有十分强壮的,除贵哥外没有两抢以上的重罪,这样一来,在他向安全员的位置一路向上时,并无难啃的骨头拦道(这时他已完全忘了汉奸)。 极少数人瞥着向园,眼神里不服掺杂滑稽,仿佛在说你一鸟人何德何能管咱们一号人?各自都有盘算,愿投诚向园者有之,意图扶贵哥东山再起者有之,更有一二,妄想把皇储拉下马,顺便拿自己顶上。 向园倒是不躁,心里想,体制改革不能急于一时。 正值此时,许归宁走了进来,铁栅栏复又合上,哐当一声。 许归宁目睹一切,暗自觉得,他得把向园扶上去坐稳,倒不是他有政治野心,实在是因为不上就得下,得到提拔而不中用的人,不仅受到众人碾压,就连管教也会唾弃。 他坐到通铺上,说是坐,其实只挂了少量屁股上去,一怕贵哥不悦,二怕众人暴动,必须得保证行动力,向园已经残了,要是他也受伤,那就不是双双趴下了,是双双挂起呀。 向园暂失双腿,只好挥舞双手以吸引众人目光:“原来我们号儿的管理比较松散,这主要是因为――负责人力分配的汉奸受伤了,是职位空缺和人手不足导致的。现在我当了安全员,我们先从吃饭睡觉的基本管理开始,从明天起,吃饭的时候,由管理人员负责队伍管理,绝不允许抢道插队、帮占位子、推人打人的现象发生。” 他接着说:“这个管理人员就由一只耳来当,大家也看到了,他虽然比较鲁莽,但是人是很老实的,不会偏袒,也不会故意为难谁。” 说完这里,向园试探性问贵哥:“您觉得怎么样?”权力更替不能一气呵成,他明白,得适当让贵哥参与政策推行。 贵哥没反驳:“行啊!我看行,是得好好管管!” 贵哥既然发话,无论同意的不同意的,大家集体失忆,忘记了一只耳殴打插队者胡子的壮行,纷纷点起头来。尤其是一只耳的小团伙,都说物以类聚,他们大都是一时失足的劳动人民,既然一人得道,那鸡犬升天也在意料之中。 一只耳猛然拔地而起,好似一堆蘑菇里长出的大葱,他对向园印象很好,替这个文化人做事他心甘情愿,为表忠心,此时他拍着胸口道:“我一定好好管理!” 灯嘭地灭了,黑暗里大家发出或讽刺或低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爬上了通铺。 许归宁听见向园说:“你的信。”接着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向园接着说:“其他的管理方法明天再说,都睡吧。” 又一晚。 第18章 真的取不出标题了 铁栏杆间穿来一抹天光,许归宁早早下了床,就着那抹淡青光线读信。 信被拆开过――来往信件早被负责信件收发的人读过,以防人犯传递危险信息。 甫一展信,字迹又大又丑:归宁我哥,见字如面。 许归宁心里炸了个雷,惊得喉咙里挤出一线残声。光凭字迹,就知道这不是沈国荃与他互通有无的信,这字迹他很熟悉,在每一个她曾接收的包裹上都有同样张牙舞爪的三个大字:沈国莉。 “我现在在南方做生意,准备过了年出国,听到你出这个事,我很痛心,然而帮不上忙。你肯定觉得全哥能帮你,不过全哥现在非常忙,你也说过,他和康哥是做生意的主要骨干,我跟你就是小人物,咱们的命运,还得靠自救。 万望保重。 利2016年末” 许归宁此时多么想奉上信件自证清白,转念一想,一个大活人告死的案子被办得稀里糊涂,难道真是破不了吗,还是说,把案情含糊带过才是目的。从被捕、拘留再到如今看守所,判决遥遥无期,得到外部援助又可能性渺茫,这个罪名,他应该是坐实了。一名无亲无故、无人记得、无人来救的杀妻犯,其人生终将在公检法的来回文件里逐渐泯灭。 全哥……和康哥?骨干和……小人物。 许归宁仿佛知道了什么,又什么也不知道。 自打进了新年,气温一天冷过一天,监舍里虽有暖气,大家却要马不停蹄赶上毛衣进度,从早到晚将手置于寒冻中,一只只粗手上无处冻疮,伤口处红肉绽放,毛线一勒,棒针一戳,真是有万千滋味在其中。向园倒是免于受罪,他的任务由一只耳主动代劳。随时间推移,一只耳骨子里劳动人民的勤劳和乖觉渐渐显现,自从走上了正确的政治道路,他的日子过得比外边还规律,除了织毛衣,他还负责监工、清洁安排与食宿管理。如见有人因冻伤落下毛衣进度,一只耳总劝说,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云云。一听一只耳唠叨,别人还没反应,贵哥就老大不乐意地掏耳朵,再捡起针线,装模作样也织两针,算是给诸位面子了。 直到过年前,监舍大体形成了以向园为政治中心,贵哥垂帘听政的领导班子。在一只耳等劳动人民的拥戴下,加之贵哥默许的政策变动,向园进行了不少改革,如打地铺人员挑选方式更加令人信服――每人两周出一件,谁完不成毛衣进度谁睡厕所;如允许大家交钱以吃上好盒饭,向园贵哥从中抽成,算是福利;如增加了与其他号儿的联谊活动:先请贵哥开嗓进行对涉毒分子的口头教育,再由各监舍积极分子进行对涉毒人员人格的重新塑造――其实无非就是人犯的找乐儿,管教不仅视而不见,有时抱着警棍也跟着乐。 总体来说,该号儿摇身一变,由从前的中央高度集权制,终于迈进了农奴社会,不得不说是文明的一大步。大家累得够呛,也没了吵嘴互揍的力气,全号一片和谐。管教看着舒心,还表扬了向园一番,说他确实有想法有行动,不是绣花枕头。就这样,向园终于在监舍里,实现了那么一点政治抱负。 向园本想提拔提拔许归宁,无奈后者总忙于医务账目,无余力参与政治活动,向园本人倒是越发觉得权力挺有意思,这场活人做的沙盘游戏,拿捏到命脉,可任意挥洒。 流光一速,快过年了。 这个年关状况不少,胡子又抢救了几回,把把都是董医生从死亡线上拖回来的,后见胡子状况实在着急,管教拍板直接转院,从此胡子消失在看守所众人视野里;通过这几次抢救,许归宁多开了不少药品使用单据,除了填平董医生之前挖的坑,甚至颇有盈利。董医生尝到甜头,从此他常兢兢业业抢救病人,光是伤口几近愈合的汉奸就‘抢救’了七八回。 向园又收了两封信,一封说刘姐她们被声称能办取保候审的灰色公司骗走人民币共计十万元;另一封说向园家的公司因政治背景倒台而濒临破产,几位舅舅也陆续受牵连,全家为自救互救而共同奔走,无暇他顾。 看守所过年放七天假,年三十中午由杂役犯送来了肉馅面粉等物,包饺子的任务落在大家身上,不像平时劳动推三阻四,此时大家喜气洋洋,和馅儿调味擀面皮不亦乐乎。许归宁负责和面,却发现没有食用水,只好走到厕坑边,拔出水管往面盆里灌水。 他突然想起,胡子的诗仿佛就写在附近,他蹲下移开废纸篓,在墙上发现了全首诗。 “大笔如椽一梦深, 囚底无计问前程。 今日把持不平事, 红玉白水两祸根。 也须运来有自由, 劝君切莫把泪流。 世间若有不平事, 纵酒挥刀斩人头! ―― 梅洁本” 他这才知道,胡子原名叫梅洁本。 过年这晚喜事颇多,其中一件是汉奸回号儿,他摔伤不重,玻璃割伤不少,幸而未影响他那副可爱的尊容,只是走路别扭些。汉奸甫一进号就打算回归进贵哥怀抱,却发现贵哥顶着张沾了面粉的脸正包饺子,还吆喝着:都尝尝我的手艺!那乐呵呵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曾经一号之霸的身份。 而原来的‘小眼镜一号’向园冲外趴着,手肘撑在通铺边,食中二指夹着烟,斯文的小白脸在烟里若隐若现,表情令人玩味。 汉奸摸不清水深,满腹疑惑地问旁边一人,“怎么让贵哥劳动呢?皮痒是不?!” 旁边那人是个做过手术的兔唇,向来和一只耳一个碗里扒饭,贵哥在位时属于被压榨劳动力群体,现在也受了向园庇荫,于是不悦道:“不管谁都得劳动!大过年的不讲特殊!” 汉奸虎牙一呲,眼见他要和对方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亲属发生性关系,贵哥一只拖鞋飞来,暂时结束了这场危机。 每间号儿配有一部电视,平时高高挂起,逢年过节播放一次,这时大家已把饺子下锅,满屋热气蒸腾,怒意戾气此刻都被扔到天边,大家一派其乐融融,仰着头等春晚开播。 不知为何,春晚是一年赛一年的难看,人说好看的节目大都相同,难看的节目各有不同,先来几个唱歌跳舞,舞台颜色如同开染坊,一下差点没把大伙眼睛晃瞎。再接着几个语言类节目,不仅不好笑,演员还扯嗓子满台蹦,听得人脖子生疼。所幸诸人不抱怨,就当吃年夜饭的伴奏。 向园正思考,为何他管号儿如此容易,现在看来,他的聪明才智作用不大,还是应归功于没有和主流利益作斗争,谁当号长其实都一样,只看大家捧不捧。可以想象,一旦有不符合大众价值观的事物人存在,必然很快被揪出来碾死。 向园想起了闻杰,那个老男人对他循循善诱,无非是深入群众才能领导群众那套。向园把两手搭个三角形,从缭绕烟雾里望出,这姿势很高深,仿佛在窥视什么。 这时有人冒了一句:“什么鸡巴节目?汉奸演一个都比这个好看!” 大家狂笑,向园和许归宁来得晚,不知汉奸本是首都野鸡表演学院毕业生,是个对自身魅力挺自信的人。 汉奸恼怒:“谁裤裆开了――” 诸人这段日子由知识分子领导,地位上升后更敢于满嘴跑火车:“把你露出来啦!” 汉奸冲上去就要撕嘴,不知暗里谁伸出小脚儿,往他膝窝一戳,汉奸轻飘飘摔飞出去,撞到一排脏脚趾上,尚未来得及发怒,汉奸的叫骂被揭开锅捞饺子的欢呼声打断了。 大年夜这晚汉奸被安排睡在厕坑边,喝饺子汤的人不少,半夜起夜尿溅了汉奸好几回。 初一这天不必干活,兔唇掏出私藏骰子,众人拿起漱口杯来玩骰子。汉奸吆喝着想把贵哥请去玩乐,贵哥懒得搭理,而众人围坐下来开始赌局,汉奸忿忿,踹开其中一人,自己加入战局。 汉奸赌品极差,忽而说自己的1点是万能点,忽而又说迁就你们这些土着,1点就1点。这引起了不少人不满,一只耳说:“1点就1点,万能就万能,你说定了好不好,你跟这儿变来变去的,你大变活人啊?” 汉奸以为一只耳尚是他受伤前那个任劳任怨的厕坑清洁工呢,这下他怒道:“老子爱什么点就什么点,你一时传祥还把自己当香菜啦!” 许归宁靠着铁栏杆抄起手臂,他觉得这群人语言生动,脑瓜灵活,简直可以编个相声上春晚了,绝对比电视上那套好看。 一只耳挥拳一顿猛锤,把汉奸驱赶到通铺边时,贵哥长腿一伸下了炕,汉奸见状,缩在他身边做得志状。 一只耳投鼠忌器,圆粗膀子提在空中不敢下手,孰料贵哥将汉奸一把提起,轻轻一抛,再拿双臂从他腋下穿过将其锁住,汉奸便如一只被捕的小龙虾,于空中绝望地挥舞双钳。 贵哥锁着汉奸走了几步,接着将他用力掼进厕坑里,继而抄起一旁的漱口杯饭盆批里扑隆一通好砸,砸完又几个高抬腿重重落下,好悬把汉奸脑袋嵌粪坑里去。 汉奸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离去的日子里,清洁工已不是清洁工,安全员也不再是安全员,除了权力易位,人情世故也多有变动,他打死也整不明白,贵哥是拿揍他在给向园博面子呐! 历史滚滚车轮碾过汉奸,等兔唇等好心人把他拔出来一看,汉奸鼻孔汩汩流血,脸紫肿似癞蛤蟆,嘴一张,哇地吐出一口带血口水,血水挂在嘴边滴滴答答,汉奸拿手一接,惊得两眼发直,把血涎往襟上一蹭,又把头颅低垂下去,长长久久的沉默了。 这是打下所以来,许归宁头一回感到悲伤,他看见烟雾里向园漠漠的眼神,心想,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本该受罪的人逃过一劫,就会将受苦之人踩得更低,以强调自己的地位确实来得不易――汉奸遭此一难,应该是再也起不来啦。 汉奸血流不止,有人报了管教,管教一进门,骂道:“操你们祖宗,大过年的也不消停?文秀平这怎么弄的?” 汉奸抬起眼帘,虚无地乜了监舍一眼,无力道:“报告管教,我牙龈上火,漱口漱出血了,是牙血、牙血。” 管教不傻,但既然汉奸愿意给大家面子,他也懒得明察秋毫:“上火?是不是昨儿韭菜饺子吃多啦?得,一会儿就叫杂役犯把肉菜都收走,免得你们号儿火气太重,成天刀光剑影的。” 汉奸本意包庇诸人,以示自己投降,孰料却成了克扣饮食的罪魁祸首,一众目光直勾勾钉在他背上,汉奸欲哭无泪。 是夜,向园躺在通铺上,脑海里浮现汉奸血糊里啦的恐怖形象,读书人的同情心翻上来――他想过整治汉奸,但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可从众人表情看来,大家对此喜闻乐见,闻杰说得没错,人一多,速度一快,谁也刹不住车。 其实向园更多是吓着了,又可怜自己,也同情自己,想到自己这种性格不强的人,学闻杰学不真切,玩深入群众这套纯属走钢丝,诸人只是卖管教和贵哥面子才捧着他。许归宁那时的眼神,是真鄙视,估计想着你不就是大家干坏事打的一幌子吗,还真把自己当最高领袖?向园进所后头一回哭了,眉眼打着架,直鼻子微皱,嘴紧紧抿着,哭得没有声音。 许归宁伸手一摸,见他哭了,也很难受,心说,算了吧,自作聪明,吓着了吧,还以为你学坏了……管你妈变得坏不坏,干什么都给你担着,嘴上只如碎嘴老太太般:“不早了,睡吧睡吧。” 第19章 飞来横锅 转眼开春,向园已经能站起来了,他去领了材料,又得捉笔开写《2017年海看“十三五”规划展望》,贵哥还是没事爱听人讲笑话,他俩地位日渐趋于平衡,形成了一屋二主的局面,只是贵哥不去干扰向园的政策施行,向园也时常包庇贵哥拿人找乐的暴力行为。 众人在这种局势中练就了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天平向哪一端倾斜,他们就将另一端压下,这在十来个号儿中是独一份,正所谓“不是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而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度”,对于向园,他们虽不敬重,好歹有点感激。 汉奸则从一只耳手中接过了时传祥的接力棒,每天勤勤恳恳扫厕坑,屁也不多放一个――许归宁知道,这家伙肚里有脓,说不好在憋什么坏主意,于是总有意无意监视汉奸,同时思考着,要是汉奸还不知深浅,就让他彻底消停。 汉奸这天照常去医务室换药,董医生闲得出屁,一边缠纱布一边穷聊:“哎我说,你挺好看一小伙儿,怎么进来的?” 汉奸如蛆般摇头晃脑:“天妒红颜呐,都是长得太帅惹的祸。” 董医生笑,伸手往他伤口一拍:“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哈。” 汉奸辩解:“不说别人,我纯属倒霉,真是奇案呐!我一邻居,文静型美女,天天跟我暗送秋波,不下手我都不是人――谁知道她男人是个当兵的,啊欧,一下就给我安了个‘破坏军婚’的罪名,就等着接判了。” 董医生把橡胶手套一摘,在空中甩得啪啪响:“就你这还奇?你们号儿那个许归宁才是千古奇案,你连人家毛儿都比不上。” 汉奸不服:“就那个小眼镜儿?他算个屁呀,不是盗窃就是强奸未遂,上不了台面。” 董医生说:“屁,屁!人家可是谋杀!杀老婆,想不到吧。” 汉奸惊了:“我操,看不出来啊,怎么一回事儿?” 董医生来了兴致:“这在外边都成都市传说了,就说两口子闹矛盾,他就把老婆敲死,切成一块一块丢了,他这案子一直悬而不决,就是因为没找着尸体,公安急着脱手,法院判不了,检方那儿又过不了关,手续流程一团糟,再加上他有个哥们是警察,企图包庇,也被抓了,案情更乱……” 汉奸若有所思:“他那警察哥们儿……也在咱所吧?” 董医生说:“就你们号儿摔断腿那个,本来不准同案同号,年尾案子多,没办法才关到一起的。” 汉奸回忆袭来,他终于想起和贵哥一同被捕时,将他们录入档案那小警察的模样来了,贵哥还亲自表扬过,夸向园长相赛潘安。 汉奸怀揣惊天大秘密回到监舍,他两眼乱转,怎么看许归宁怎么像伪装成小白领的变态杀人犯,怎么看向园怎么像包庇重犯的败类警察。他很明白,人犯总爱把自己意淫成梁山好汉,对公职人员有无来由的仇恨,警察在他们嘴里总是最为残暴而傻叉的客体存在,如有警察落狱,很容易就能引起人犯的愤起围攻。 汉奸扫着擦屁股纸,压低声对正小便的兔唇说:“哎,咱安全员原来是雷子,你知道不?” 兔唇懒得搭理,谁都知道汉奸不是好饼,跟他说话就是反人民罪――其实这跟向园的“与主流价值观不符”有异曲同工之妙。别看他们平时默默无闻,跟分解者似的,其实心里明镜高悬,该捧谁该踩谁,一清二楚。 汉奸棋差一着,他没了解过群众,不知道本号群众大多是抢劫小学生强奸老太太一类案进来的,压根没有梁山好汉的高度自觉,也对招安毫不反感,这情报他算是白刺探了。 兔唇装作没听,转身却把汉奸给卖了。消息上报给一只耳,再由一只耳亲自汇报给向园,向园得知,当天通知管教,声称文秀平传播危险消息,试图勾结犯人逃跑。这个罪名安得奇大,吓得所里当即派来七八个管教控制犯人,又从汉奸的枕头里搜出一柄刀――其实汉奸根本没有枕头可睡,而那柄刀,经由仔细侦查,发现是医务室董医生的专用水果刀。 这场倾尽全号人力的栽赃成功了,汉奸抱着漱口杯面盆离开时,灰衣带血,眼神幽怨,小腿儿略瘸,在众人秘而不宣的气氛里走出监舍,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聪明伶俐,怎么会从御用闲人沦落到人人喊打?个中故事,再难想通。 时间飞逝,不少人接判、转走或离开,也不停有新人补充进来,一跨进门就能看见悠悠然抽烟对坐聊天的向园和贵哥,许归宁则坐在通铺沿上整理单据,一只耳成了御前大总管,手下好几个小太监,其中正是以兔唇那个专搞通风报信的小贱贱为首。气温渐高,冬装换了春衫,织完毛衣,人犯又到院子里开始新劳动:粘花。大家揣着坏笑讲笑话,边聊边干,每每说到小兔兔、后面、屁眼等词时,向园都会心虚地一抖手,抬头一看,许归宁也尴尬地一露牙,算是笑。 院里阳光洒落一地,见了太阳,大家心理松快了,劳动进度也走上正轨,管教对向园的喜爱不可言表,常带领其他管教来观赏桃花源,在这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热爱上演武林外传的其他号截然不同。据说向园的到来催发了管教们的“知识分子领导管理学”思想,考虑把大学生号长推广到所有号。许归宁知道了这回事,不由得为其他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生捏了把汗。 五月底,隔壁号一个抢劫杀人犯接判了,死缓。 向园终于急了,许归宁的案一时不判,总不能一世不判,没人给他请律师,他就只能靠国家安排的法律援助。 于是就此在人犯间召开一场听证会,贵哥白眼一飞:“没尸体,没尸体那也叫犯法?” 一只耳嘴皮翻翻:“我看其他号那意思,去年乱,今年严,肯定无期往上。” 有人说这就是无头案,屁证据没有,警察就是找人顶缸呢,小眼镜儿肯定给凿了。 向园想,如果闻杰还能查案取证,翻案尚且有望,可从信里又得知闻杰伤势愈重,总之是内忧外患,悬而不决。其余人也为自己的判决各显神通着,写信托人请律师等等,除了贵哥,贵哥仿佛对判决从未有畏惧,他混着日子,不问前路。 很快到了春天,人间回暖,万物复苏,某些人的心也痒痒了。四月底,海看发生一起恶性暴动,事发向园他们的对面监舍,两名无期毒犯半夜商量越狱,贵哥下炕尿尿,恰好听到。贵哥也不吱声,当即回铺推醒向园,向园一听,又叫醒许归宁,仨人一商量,权衡利弊,天不亮就把对面卖了。所里连忙派去十几个管教控制现场,毒犯见状引起暴动,幸好是有惊无险。从此向园监舍的形象更上一层楼,为表褒奖,管教特手工制作流动红旗一面,上书“模范监舍”,送给向园,挂在墙上。 在儿童节这天,向园收到消息,每间号派出三名涉毒代表,前去参加“打击涉毒活动成果汇报大会”。 贵哥叼着烟头:“时光飞逝啊,这就到六二六啦。” 一只耳没理解:“什么意思?” 向园揉揉额头:“六二六国际禁毒日――难办,咱们本来就只有一个涉毒分子,就是胡子,现在他转走了,而且贵哥老撺掇别号儿整治吸毒贩毒的,给人家搞人格再教育,病的病转的转,我估计整个所都掏不出仨来。” 向园所料不虚,其他号递上的名单不少都是拿偷钢筋拐光缆的滥竽充数,真正涉毒的一只手能数过来。向园请教了管教,听管教那意思,他们号儿形象很好,可以随便挑几人去。向园打算写他自己、许归宁和一只耳,贵哥留守镇宅。不料贵哥凑过来说,算我一个,挺久没见着外头什么样了,趁机出去透透气,求你啦园儿。 向园为卖这个面子,当即划去一只耳名字,添上了刘贵四仨字,贵哥当即乐得往他嘴上吧唧一口,嘿嘿一笑,又开始跟劳苦大众穷聊了。 六二六这天,向园事先安排好各项劳动事宜,早上六点坐上了前往东郊的车。 开办大会处是个礼堂,“涉毒分子”被铁腰链锁成方阵,他们站在一楼厅中;为降低突发伤人事件的危险指数,由各地奔赴来观摩扫毒成果的领导们则坐在二楼,他们凌空围观厅中人犯,既然无受伤之虞,于是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主持人是海门市局宣传处小警察,他得此殊荣,意气风发,抓起话筒先谈了谈2016海门扫毒大数据,再聊了聊分局禁毒小成果,最终摆了摆市局辖下戒毒所之成绩,其中种种,无非标榜功劳。 许归宁排在第一,向园中间,贵哥最后,其余几列也如是,由矮到高一一排好了,贵哥听着汇报,闲极无聊,低声说:“向园儿,我在你背上写字,你猜猜是什么字。” 向园点头。 贵哥手指在灰衣背上划了几下,说,好了。 向园走神了,只好微微侧身低声说:“你写得太快了,我没感觉出来。” 贵哥叹气:“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死字儿怎么写呀。” 第20章 老鱼跳波瘦蛟舞 大会于下午两点许召开完毕,涉毒分子由管教解开铁链,引回车上。 人犯悉悉索索聚拢复散开,突然二楼传来一声:“失火了!”,众人往声源处望,那里果然冒着熊熊火光,一警察从二楼转角边逃边喊,催促大家赶紧跑。 厅中人铁链刚解,于是哄然炸开,十来个管教拦也拦不住,二楼领导则跌撞朝安全出口奔跑,台上小警察主持人慌神之余抄起话筒道:“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推挤!让领导先走!” 主持人话筒很快被窜上台的人犯夺走,人犯举起话筒砸碎台上的成果展柜,里面摆放了高纯度海洛因等各种毒品,他抓起一包撕开,继而惨嚎一声:“妈的是面粉――” 贵哥趁兵荒马乱向出口逃窜,还冲台上坏笑道:“你他妈还当真呢!” 向园在原地愣了两秒钟,被许归宁抓住手往墙边带,继火光后,滚滚浓烟开始蔓延,大部分领导已从二楼出口直接疏散,人犯们则分头逃向不同通道。 他们二人逃进某条走道,向园模糊瞧见一身影,俯身跑近一看,是贵哥。他和一个管教对峙着,对方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拿着手铐试图将贵哥拷上。管教见又跑来两犯,自觉不是对手,正欲抽出电棒,这时从浓烟里跑来另一个警察。管教呼唤一声,示意此处急需帮助,贵哥却没头没脑叫一声:“媳妇儿!”。管教正回头纳闷,就被那警察抽冷子一腿撂倒在地,管教靠墙紧紧抱头,又挨了警察凌厉几脚,呛了浓烟,直接晕了过去。 警察摘下帽子,烟雾里显出兵马俑似的刀削斧劈一张脸,他三四十岁,蓄着短须,眼神挺锐利,但额头上极短一排刘海很容易让人失笑。 向园猜,这“警察”就是给贵哥写信的人,正是贵哥那个不能生育的老婆,同时也是贵哥毫不担心判决的理由。 警察开口不客气:“命挺硬啊,还没死?” 贵哥嬉皮笑脸迎上去,对方比他矮点,被他一抬手压在肩上,警察也不推拒,两人一齐小跑向烟雾浅处。 许向二人跟了出去,到了外头一看,整个礼堂火势熊熊,大部分管教警察忙于救火,领导们眼看灰衣逃犯满地乱跑,大气也不敢出。 警察跨上一辆警用摩托,贵哥紧随其后也坐上去,此时“嗖――啪――啊――”一声,不远处二楼窗户掉下一个全裸的人来,警察皮笑肉不笑:“这衣服我刚从他身上扒下来。” 贵哥笑,有点阳光灿烂的意思。 警察发动起摩托,眼见他们要离开,向园喊住贵哥:“哎!你、你跑了我们怎么办?” 向园言下之意,回了看守所没法交代;贵哥理解则是,你们这么跑了,我们该怎么跑? 贵哥扬手一指:“那边就是货运火车停靠站,看你们俩造化啦!” 语罢,车轮激起一道飞尘,那两人驱车而去。 向园跟了上去,边跑边喊:“我知道你不是刘贵四!你到底是谁!” 贵哥早知道他有此疑问,头也不回,挥手告别:“免贵姓桂!不是吹,哥们儿犯的案可比刘贵四重多了!” 二人一骑绝尘而去,向园停下脚步,知道追不上了,虽然此生尚未过完,但他清楚,这辈子再也碰不上这人了――向园回想一下,贵哥在他背上写的字很复杂,绝对不是“死”,但至于到底是“逃”,还是“跑”?真不知道。 向园想着,免贵姓贵?十有八九还是在糊弄他。不过贵哥夸耀自己案大,不由让他想起当初胖子的教诲,大意是在彻查人犯底细时,可能会从小案中牵扯出大案来,眼下刘贵四就是小案,真正大案深藏水底,而贵哥则带笑游回黑水深处。有了这回经验,警钟长鸣,估计他再也不会蠢到当街醉酒被捕――当然这也得仰仗他“老婆”不要再伤他的心,不要教他酩酊不知归处了。 礼堂成了大火场,警察们救火救得满面尘灰,管教们则十指黑黑到处抓人,可惜人犯逃的逃跑的跑,抓住的都是老弱病残。有个管教瞅见向园如一笨鸡呆立在空地中央,刚抓上手铐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就被许归宁拿灭火器喷倒了。 许归宁汗流不停,双眼大睁,他现在敏感如同某种灵长类小动物。他微微弓腰拎着灭火器,不停转身朝四周张望,以防管教从任何一个方向扑上来。 管教没扑上去,许归宁却在紧张里瞬间决定要跑――他回去看守所,最好的下场是无期;他要是跑,最歹的下场才是无期,他觉着自己命虽烂,但绝不该被别人如此糟蹋。 许归宁前半辈子随遇而安,好不容易自主一把,居然逆天而行,人的选择真的很费解。 他拿灭火器屁股顶向园一下,在野火纷飞里扯嗓喊道:“走!” 向园迷茫:“去哪儿?” 许归宁又喷倒一个管教:“回家!” 向园微愠:“不可能,你以为你跑得掉?!” 许归宁也怒:“你以为我活得了?!” 向园提高嗓门:“我可以找同事帮你重新取证!这案子能翻!” 许归宁抄起灭火器给了管教一下:“你就是自作聪明,从来不跟别人交流,这案子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现在要走,还能活,回去就死定了!” 在这个双方心中互骂傻叉的时刻,灭火器用尽,许归宁将其往地上一掼,咬牙闭眼放了狠话:“你爱走不走吧,我看你跟那些强奸的抢劫的混得挺开心的。” 他转身慢慢走了几步。 向园原地转了几转,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跑到货运火车停靠点,发现那里正巧停着一串运煤火车,车厢上漆着“晋城煤电”四字。这趟火车由晋城来,穿过冀中,来到海门,又将途经首都,一路送煤,一直向北,回到他们的家乡。 两人上了一节储物车厢,向园躲进一堆杂物,许归宁先靠着车厢门坐下,继而怀疑火车一个不稳,自己就会掉下车,于是改坐到角落去,两人一时无言。 火车走了一夜,翌日清晨,许归宁摸下车,在某小站小卖部顺手牵羊了几罐粥,请向园共进早餐后,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于是一起坐到了杂物堆里,倚靠着睡过了一天。 几觉过去,昏天黑地,亦不知身处何地,许归宁挂着车厢门往外望,想知道这到底是哪一站,却望见前一个装煤车厢上有人在走,他吓得马上缩回头,生怕被列车人员发现。许归宁回身藏好后,又觉得那个身影,庞大之余,眼熟之极。 | 康明这几个月来过得不顺,他事没办成,驾车抛尸途中出了车祸,造成大动脉大出血,三天三夜才抢救过来。醒来一看,倒是没有后备箱藏女尸的惊天大案,可是另有连环车祸五死二十伤要他负责。前几月他一直伪装大脑受损神志不清,直到六月二十六这天,他终于下定决心逃跑。 他扯掉输液管,跳出窗外,离开市区,一路向东,到了货运火车停靠点,爬上一节运煤车,想要借此机会北上回家。 | 嘱咐好向园,许归宁爬上装煤车厢,看见一具巨大身体席煤而眠。该人手脚脸在煤里滚得漆黑,正是越院而逃的康明。许归宁脑子里浮起碎片,如进少管、争上游、假结婚、被“杀妻”等骇人情节,他穿针引线,连猜带蒙,很快把碎片拼成了完整故事。 康明醒来时,看见旁边坐了个静默黑影,他不慌不忙坐起来,一是身体庞大,难以作出敏捷反应,二是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共业招感 作者:铁人王贺喜 缺少恐惧的情绪,盖因觉得世上无人能伤害自己。 康明坐起来,慢慢端详,很久后道:“咋回事儿?” 许归宁坐在车厢沿,双手搭在膝盖上:“得了,咱们都知道――就是知道得不全。” 康明抬头,逆光看见记忆里一张胆小好学生的脸,在大脑模糊间,他艰难地总结了下故事梗概,过会儿,他伸出右手,在空中徒劳舞了几下,最后“唉”了一声,把大手盖到自己头上,说:“我头都被搅昏了。” 恰逢此时,他想起沈国荃说的“做事一定要干干净净”,而自己之前办下的糊涂案在脑海间交错漂移着,康明心里一下生出自个儿败事有余的愧疚来。 良久,他说:“不行,我还是不能留你。” 许归宁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在短暂几秒里,康明已用他发育不全的大脑定下他人生死。 康明双手拍拍膝盖,在煤上一撑,站了起来,许归宁正欲逃离,发现对方拾起一只紧车厢螺丝的扳手,正好代替那柄于车祸中丢失的榔头。 火车穿行,刮起大风,康明逆风而立,夕阳从车畔路过,把他照成一尊巨灵神。 康明试探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半晌,许归宁说:“哎!你就不觉得我挺无辜的吗?” 康明迟疑道:“……就这个?”语罢他掂掂扳手。 许归宁被风吹得摇摆,他头发飞卷,勉强站立,双手挡在面前,大声道:“啊别别,你先听我说一句话!” “高中有一回,有人告你状,说你去游戏机房,你记得吗?” “……记得!那回我可被政教处整惨了。” “告状那人不是向园,是我……那时候政教处已经知道有人去了,但不知道是谁,要是再查不出来,就得带人去封机房了,向园那么爱去,我肯定不能看着机房被封啊,只好把你和沈国荃卖了――” 康明站在煤间瞪大眼睛,追忆铺天盖地,对他来说是个难题――如果不是他以为向园告状,就不会在抢篮板时故意弄伤对方;如果不是他恶意伤人被记过,那以他为队长的男子排球队必能建立,那年运动会不会只有女子排球队;如果女子排球队不是如此令人关注,沈国莉或许不会为吸引眼球去烫头发,那之后的破事,可能也就都没有了…… 转过了弯,速度陡然加快,火车在大风里向前穿行。许归宁觉得脸皮近乎要被风撕掉,他承不住风力,越发矮下身体,几乎蹲在煤上,康明甩甩头,扫开理不清的思路,一抬手,将扳手高高挥起。 所以他俩都没看见,火车即将驶入隧道。 “轰隆”一声巨响,许归宁被淋了一脸血肉,他再睁眼,黑暗一片。 他迷惑了,难不成死这么简单? 数分钟后,光明替代了黑暗,火车走出隧洞,他面前的煤上碎肉点点。 许归宁回到人间,费了大劲擦去脸上血迹,装作无事回到车厢,他不打算把康明撞到隧洞壁上碎成渣的惨案通报向园。从起因到结果,不足为外人道也,这个故事会烂在他肚子里,就跟他经历的一切其他故事一样。 向园在货物夹缝间捡到一个五毛硬币,擦掉煤灰,金光闪闪,他乐了一下。 他放下硬币,看见车厢外风景飞速划过,已是自己熟悉的地盘。 列车一路挺进东北,又一站到了,许归宁爬下煤车,又回到货厢,他说:“快到了,还有六七个小站。” 小站铁轨旁停了辆小吃推车,旁边小马扎上坐着一白背心老头,老头把手机远远拿着,一字一顿念道:“震惊!禁毒大会发生惨烈事故,数名嫌犯不幸身亡,原来是因为――” 向园心里清楚,自己就属于那“不幸身亡”的其中一位,突发事故造成人员死亡,总比好几个嫌犯脱逃在外来得好听,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扭转事实,市局政治处大概费了不少劲。 许归宁看见他手里的硬币,问:“捡的?” 向园默认。 许归宁说:“好,咱们可以拿来买棒棒冰。” 向园没想到这茬,一经提点,心情好了不少,又在心里呵斥自己:穷开心呐真是。 语罢无言,向园把硬币夹在指间传递,一会望向车厢外,一会闭目养神,还是当年穷极无聊的学生相,无非是痴长几岁。经历这么一场,许归宁终于意识到,每个人都有美化所爱者的能力,自己嘴上说爱的是这人的清高纯洁,不幸的是,清高来自他的无聊,纯洁来自他的无知。 火车缓缓进站,两人溜下车,先蹑手蹑脚走两步,继而狂奔起来。火车站外是个大坡,他们往下跑着,没法停下,耳畔呼呼生风,风灌满灰色囚衣,远远看去,非常年轻快乐。 他们一直往下跑,抽空从路牙子往外望,下面是个大水库――就是他们在高中时偷偷戏水的去处。然水库一改旧日冷清,太阳毒辣,水里喧闹非凡,许多当初他们那个年纪的少年在嬉戏,也有少女穿了和沈国莉一样的红色泳衣,抱着蔚蓝色的泳圈,徘徊在岸边玩水。 向园眼神复杂,许归宁会意:“没有泳裤,裸泳?” 向园说:“又不是没干过?” 他们找了人少的背阳处,偷偷下水,把身上的煤灰搓成泥条,背阳处的水挺冷,激在身上,又凉又兴奋,许归宁打个哆嗦,脑子里跑过“洗尽罪恶”“重新做人”等口号。 向园凫在水里,看到许归宁一张小脸青红变幻,他想,为了保护你在牢里过得顺,我打破头钻营,可真辛苦啊;许归宁拿余光看他,也想,就凭你那点小心机,在所里也没挨批斗,还不全赖我默默的努力吗?此时此刻,两人终于在长期的貌合神离之后,达到了片刻的精神高度统一。 从河里起身,两人穿上囚衣――幸而和本地煤电厂工作服很相似,一路未引起他人注意。他们走着,很快到了母校高中旁,向园说:“四中旁边那个小卖部还在吗?我想买棒棒冰。” 许归宁说:“我十二年没回来了,哪能知道,走吧,去看看。” 这时正值家乡的盛夏,毒日炽烈,大道两旁是两排法国梧桐。 他们攥着那五毛钱走到小卖部,向园说:“你好,一只棒棒冰 。” 小卖部里只有一个女人,该女蓬头垢面,背心撩到胸口,乳房露出半个,正在奶孩子。女人转头,看到向园手上那五毛钱,抱怨说,什么年代了,棒棒冰早涨价了,现在一块一根。 她脸上有刀疤一道,由嘴角延到耳际,向园看着,喃喃道,冯明明,冯明明。 女人爱答不理,问,还要不要?要就自己去旁边冰柜拿。 向园盯着她,嘴上说,棒棒冰不要了,我、我打个电话。 一个小孩从里屋跑出,绕来绕去,女人烦不胜烦,冲他摆手示意随便,向园拿起电话拨了一串数字,那是闻杰的手机号码,向园知道,那厮是个能帮得上忙的好爷们儿。 电话响了五声后接通,那边传来一个和广告配音一般标准的英朗男声,你好,海门第一男子医院,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向园愣了,低头看看电话筒,不知作何回答,等他再把电话放回耳边,里面传来的是一串忙音。 许归宁语塞,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半晌说,这种……串线了……也要收钱吗? 女人飞个白眼,手伸到许归宁鼻子底下要钱。 这时候他们的头发终于长到之前的长度了,风穿过阳光和树荫,如梳子一般梳着头发。 三人相对无言,蝉不停叫,蜻蜓低飞,阳光在叶子上闪耀,天上的不远处,雨哗地下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就此完结,小7w字,花了大半年,对我这种炫技之徒来说,挺不容易。 我为文中的一些机关而自傲,也希望能有重复仔细看这篇文的读者,发现其中机巧,并且和我聊聊这篇文。 还会有两个番外,番外可以看做全新的故事,但跟本文息息相关,会解释一些悬疑之处,不会留bug。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