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君》 分卷阅读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 《乌鹊君》作者:如鱼饮水【完结】 如鱼饮水, 乌鹊君, 作者 简介: 因与先皇临终时的约定,宰相闻重担负起扶养九岁小皇帝天衍的职责。 天衍机灵调皮,闻重一本正经,两个人之间有拌嘴, 有泪水,也有破涕为笑的回忆。 艰难微妙的政治局面,闻重竭力的维持着平衡,天衍也渐渐变得成熟起来。 昔日机灵的小少年变成了风流倜傥的美青年, 然而个性的独立也让他与童年的保护人渐渐疏远。 闻重曾说过,等天衍能够独当一面时他便会离开。 当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天衍才发觉,昔日那个无所不能的闻重,真的是老了。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重,天衍 ┃ 配角:李思骁,墨青蓝 ┃ 其它:年下,大叔受 《乌鹊君》序 故地重游,感慨良多。自古盛衰之理,人与万物莫不皆然。想当初,东京八景,极尽四时之盛,现如今繁华失落,空余断桥芍药,陌路行人。 南朝定都汴京,六百余年。故人早已湮没于荒烟蔓草,惟其故事流传后世。其中天衍帝朝的闲闻轶事最为后人津津乐道。 前日,学生信步旧曹门街,恰过乌鹊君之旧宅。檐瓦上荒草丛生,石缝间绿苔交横。唏嘘之间,闻得巷里小儿嬉戏,歌曰: “宛彼乌鹊,且飞且停,昔有一人,同辇东君矣。 “题彼乌鹊,且飞且鸣,昔有一人,忧民凄凄矣。 “孤彼乌鹊,且飞且驻,昔有一人,躬身是瘁矣。” 闻得孩童之歌谣,余感从心生,不禁扼腕:同乎万物生死者,暂聚之形容,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德行。乌鹊君一生坦荡,生前不矜其位,死后不重其名。惟后人对其念念不忘,感其一生坎坷,每每提起,悲从中来。 由是,学生摘录其正史,撷取诸多外传,打探民间流传轶闻,辑录为一册《乌鹊君》,一窥前朝汴京之盛况,亦以此告慰古人在天之灵。 第一章 临终托孤 南朝太和初年,汴京皇宫。 正值盛夏午后,绿柳穿进依傍假山而上的沿廊,随着和煦的微风摇曳。 沿廊中一人,正涉阶而行。 假山顶的亭子里传来一阵笑声,这人听了,眉头皱了皱,加快了步子。黑色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窸窣的摆动起来。 待他到了假山顶上,只见着石桌前四个小太监齐刷刷都两只手抱着一条腿摇摇晃晃的单腿跳着。石桌上一个九岁大点的孩子正开腿叉腰笑得得意洋洋。 “天衍!” 孩子一回头,正对上这人板起的面容。他一下子蹦下了石桌,几步跳到来人面前,笑道:“闻重!你看我多厉害,他们又输给我了!” “天衍,你能不能像个国君样子。”叫做闻重的男人蹙眉道。 孩子有些不高兴了,“吴老将军教给我那么多功夫,将来我一定打得北国人找不着牙。闻重,你从来不夸我!” “国君的职责不是打仗。”闻重言罢缓了缓,道:“好了,太后正要找你,你随我去宝慈殿吧。” 孩子原本的笑脸蓦地沉了下去。 “老妖妇。”他恨恨的骂了一句。 “天衍!”闻重嗔道。 “你们,”景天衍指着站立不稳的四个小太监,“当初说过了,输了的人要单腿站两个时辰,谁都不准放下来!”他气冲冲的迁怒道,胡乱甩着臂走出亭子。 闻重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回首向四个小太监挥了下袖子,就追着景天衍小小的身影下山去了。 一进了宝慈殿,那股浓重的熏香气味就挥之不去。天衍厌恶的捂住了口鼻,抬头望了望身边的闻重,却见他面容一如平素的淡漠。天衍不禁有些气恼他。 厅中圆桌上满是珍馐,段太后手执纨扇,见了天衍,莞尔一笑。 “衍儿快来,给母后看看。” 段太后三十出头,正是风姿绰约,熏香氤氲之下只觉宛若仙子,凌波而来。 “衍儿,你可想母后了?”段太后把天衍拉到桌前坐下,欲抚其面。 天衍向后一躲。 段太后面无愠色,却冲闻重招呼道:“闻宰相日理万机,快坐下与我们母子两个一起用膳吧。” 天衍撇了撇嘴,心想谁跟你是母子俩。 待三人坐定,段太后不慌不忙的夹起盘中一只扇贝,送到天衍碗中,微笑道:“衍儿,这可是昭王派人从东海送来的海贝,活生生给煮熟了,新鲜的很。” 天衍夹起来丢进闻重碗里。 闻重被这对母子夹在其中,哪里上的来食欲。 只见段太后再次伸出纤纤玉手,又将一只红彤彤的龙虾放入天衍碗中。柔声劝道:“衍儿,你不喜欢扇贝就算了,那就吃些龙虾多补一补。你这孩子底子不好,你姐姐在世时就时常失眠头痛的。平时就要多加调养才是。” 天衍的脸霎时变了色。 他动了一下却没有站起,桌子下闻重的手拽住了他。天衍把龙虾放进嘴里狠狠的咬着,满嘴都是咯吱咯吱的泄愤声。 段太后余光从眼角流出,掠向一旁端然而坐的闻重。 景天衍最厌恶的就是妖后这般眼神,她看人从来不拿正眼,只眼角这一睐一勾,无论是对恨的人,还是爱的人。 “闻大人,近日饮食无恙?”段太后问。 “尚好,劳太后挂心。”闻重答。 闻重今年二十有六,为人低调,天衍看了看身边的这个一本正经的宰相,虽不喜言辞,不过每当向自己解释起复杂的国事来却总能说的清晰明了。 “唉……”段太后幽幽叹出一口气。天衍瞥视她的脸,这女人深知自己叹息时颇显女人味,平时喜画素妆,属于那种闷骚型。天衍永远忘不了先帝死的时候,这妖后的下流手段。 “可是我看您可是瘦多了呢。”段太后叹完气,又颇为伤感的说道。 闻重,你可不要上了这妖后的当,天衍心里暗暗的吼。要是按着他的脾气,早就一脚踢翻桌子甩手走人了,只是闻重曾极严厉的告诫他不要和妖后翻脸,他才隐忍至今。 “在外又要处理国事,在内又要照顾衍儿,衍儿还这么顽皮。”段太后又开始叹息。 “官家这年纪正是好动的时候,”闻重只看着面前的桌面,道,“不过官家天资聪颖,学业和武功都每日见长。” 闻重人虽冷漠,但还是向着自己的。天衍不禁扬起了嘴角,冷笑看着搔首弄姿的段太后。 段太后听到闻重明显偏袒的话,淡淡笑了笑。 之后只聊些家常之话,好歹吃完了这顿海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 鲜御膳。 夏日傍晚的蝉鸣此起彼消,天衍背靠亭柱坐在扶栏上。这亭名为扶桑亭,高高驻于假山之上,天衍常常一人至此。 他侧过脸凝望着天边一泻千里的火烧云。天与地,人与亭,在这夏日沉夕之中融为一体,物我两忘。 他伸开五指,看着自己的手。 一年前,先皇泰明帝临终之前,把自己叫到了他的床边。那是冬日黎明之时,苍白清冷的晨光落照在塌前。 先帝塌前跪着一个男子。他双手扣放在膝上,双眼微翕。 这光景静谧的如同一轴水墨画卷。 天衍悄声走过,跪坐在先皇床边。那时房间之外,各种人,每日每日争吵不休。皇位、战争、佞臣、叛军、蝗灾,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嘈杂不绝,天衍茫然的看着听着,每天都有人倒下,每天都有人哭喊,有人跑来对他笑,有人看见他就沉默的避开,妃子□,奸臣狞笑。 天衍如堕噩梦,无处栖身。 然而那一日他却如同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万籁俱寂的世界。泰明帝拉起那男子的手,把天衍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泰明帝把他们的手紧紧扣住。 “闻重……” “天衍与南朝,我交在你手中……” “莫要负我……” 天衍屏息凝视着男子,只见他睫毛微微颤动,睁开了眼睛。 一刹那天衍坠入了那双如同漆黑深潭的瞳。然后,那样一句话,宛若回声般远远传来: “宁死不负君。” 宁死不负君,声声刻入天衍心底。 第二章 朝堂争执 文德殿上,满朝文武山呼万岁,回音绕梁,不绝于耳。 天衍背靠着龙椅,扫视殿下百官,略有几分懒洋洋的神情。然而若是老臣,观那眉梢眼角,已能看出当年那个少年天子泰明帝的一世风华。 殿头官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龙椅上的天衍几乎要打出个哈欠,只是被立于左边文官之首的闻宰相瞪了回去。 “陛下,微臣有一事请奏,”知枢密院事荀瓒出班正笏道,“近日来北方骚扰不断,铁骑屡屡越过国界。然我军有心对抗,却苦于军备简陋。自圣上登基以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故而臣请陛下着令户部增加农税,以资军用。” 天衍摩挲起下巴。 然这时户部尚书赵元初亦出列道:“陛下,前年江南诸地刚刚闹了蝗灾,今年才有了收成。若此时增加农税,恐怕百姓要有怨言啊。” “赵大人,前年陛下登基之时,农税全免,如此还有怨言者,必是刁民!”荀瓒上来了些火气,声如洪钟的斥道。 “荀大人!前年百姓几乎颗粒无收,你总不能夺了他们明年的种子,这岂非杀鸡取卵?”赵元初素来厌恶知枢密院事这种一意孤行不顾他人死活的作风,今日也斗胆冒犯起来。 “待到北军南下,你给北国人种田去!”荀瓒大怒,声色之厉几欲震下粱尘。 “陛下,知枢密院事这话是犯上!”赵元初也脸红脖子粗,指着荀瓒对天衍道。 天衍扫了二人一眼。当年先皇亲征北国三次,粮草后备援军,全都是荀瓒力排众议,置备周全。最后一次出征,国库亏空,他变卖在江浙的商号房产,对先皇倾力相助。亦由此在朝廷树立了威信,官至从一品。 天衍瞥了闻重一眼,只见他依旧冷淡,毫无解围之意。 明明身为宰相,可就他话少,天衍忿然的偷偷瞪了闻重一眼,转而对争执的二人笑曰:“两位爱卿,朕知道你们都是南朝的大忠臣,容朕再回去想想。下朝!” 于是在众臣膜拜之下,天衍背过身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向后殿去。 进了垂拱殿,天衍在尚衣局女官的服侍下换了件干净利落的竹叶纹长衫,便爬上紫檀木书案前的太师椅。案上是摊开的高丽纸,一旁有副行书的字帖。那行楷写得古朴遒劲,苍润简远。天衍看了看那字帖,抬起头对身边女官苏小卿道:“小卿姐姐,我给你画像吧。” 苏小卿先一怔,接着一笑:“官家明明看着闻大人的字帖,怎的却想起要给奴家画像了?” “因为小卿姐姐颜如舜华,温婉可人啊。”景天衍微微一笑。 苏小卿脸一红,直道:“管家真是……小小年纪的就会说这话了……” 天衍笑而不语。窗外绿柳阴阴,黄雀啁啾。 正当二人言笑间,远远见着一个身影向垂拱殿走来,苏小卿一福而去。 那人依旧一身黑色,面容素白。见天衍正提笔坐在书案前,脸色便和缓了许多。 “天衍,正练字呢么?”闻重走近他身旁问道。 “正要摹帖呢。”天衍运腕写起来。这时候他脖间突然感到一丝凉凉的东西划过,闻重柔顺的长发垂到他的眼边。闻重倾下身,握住他的手写下了几个字。“行书的牵丝要自然,你那样写太过刻意死板。意气所至,笔画随之,才能一贯而下。”闻重一边写一边说着。他那温缓的声音拂在耳边,却让天衍一时无法理解话中的内容。 闻重松开了天衍的手,直起腰走到不远处的桌前坐下。他抬起头望了望天衍,略微疑惑的问:“我刚才所说,你可领悟了?” “嗯。”天衍盯着闻重,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倒看你像更糊涂了。”闻重笑了笑。 “唔……”闻重这一笑,天衍的脸更加茫然。 “怎么了,天衍?”闻重不禁走了过去,细细观察天衍的面容,“是不是今日早朝时,心里听得不舒服了?” “没事,”天衍摆了摆手,“闻重,你这时候倒跑来装好人了。每次上朝时都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见天衍恢复常态,闻重蹙起的眉才微微舒展。“知枢密院事所言之事,陛下意下如何呢?” “若不给军队拨款,北军是不是真的会打过来?”天衍问。 “难说。”闻重道,“不过连年征战,百姓确实需要休养生息。此时若增加赋税,我担心民间要起反意。” 天衍沉默有顷,突然凑到闻重身上嗅了几下,咬牙道:“闻重,你刚才是不是去老妖妇那里了!” 闻重叹了口气,“太后问我早朝之事……” “她对你说了什么?”天衍骤然打断。 “她说北方是我们的痼疾,要征税拨款给军队。”闻重言道。 “闻重,老妖妇要征税,我就偏不。”天衍怒道。 “天衍,你是国君,做出决定前务必冷静考虑。”闻重摇头。 “闻重,你再也不准去见那老妖妇!”天衍捶案道。 “天衍……” “这是圣旨!闻重,你不能抗旨!” 闻重看着撑案而立整个炸了毛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 的小皇帝,叹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垂拱殿。 日已偏西,福宁殿前的庭院,天衍身影如飞,剑影翩跹。 一脚蹬上庭院里的梧桐树,翻身跳下,挥剑将翻飞而下的梧桐叶劈成碎片。余晖下□的臂膀满是汗水,折射着晚霞熠熠生辉。天衍昂首甩下一把汗,大口的喘着气。 一旁的吴翰尧大声的鼓起掌来,一下一下回荡在空落落的庭院。天衍一笑,收起剑走过去亦坐在玉石台阶上。 “官家剑法日益精湛,再过个五年,可就要出师啦!”吴翰尧抚掌大笑。 “吴老将军是我的恩师,您的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天衍向吴翰尧垂首一拜。吴翰尧只瞧着这小少年,不过九岁就这般飒爽风姿,倘若长大了,那不是一代霸主,就是一世枭雄。心中不由生出万千感慨。 “不过,官家今日的剑倒是显出了几分急躁,戾气很重啊。”吴翰尧抚须言道。 天衍眼神一躲,只看着庭中牡丹,俊秀的唇抿得紧紧的。 少顷,才松了松口气,叹道:“不如相忘于江湖。” 小孩子如此苦大仇深的说出这种典籍上的古话来,让吴翰尧有些好笑。“谁惹着咱们官家了?”他便又问。 “谁?还不是闻重!”小孩子终于憋不住了,“他每天让我背书练字,烦透了!一惹他生气就甩袖子走人!” 吴翰尧一愣,随即大笑,“圣上啊,您可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对闻大人的行楷趋之若鹜?如今他肯亲自教您,这可是白捡的好事啊。” “谁爱学谁学去,我看不惯他那张臭脸。”天衍忿忿的嘟起了嘴。 “我看他现在已经好多了,”吴翰尧笑着说,“当年啊,他那牛脾气真是气得人没法子。自从跟了先皇,性情就温和多了。” “闻重跟爹爹关系很好么?”天衍看着吴翰尧的眼睛。 “是啊,虽然先皇总嫌他闷,不过有什么事还是第一个想着他的。” “是么,从没听闻重提起过先皇。” “哎,官家,告诉你个法子,”吴翰尧突然笑着凑到天衍耳边,“闻重不肯说的,您就不停的旁敲侧击,软磨硬套,他最后肯定得告诉您的。” “当真?”天衍惊讶。 “绝对!别人这么干不行,可您就行。”吴翰尧露出一副帮凶的笑容,“闻重啊,他喜欢谁,就对谁没辙。” 第三章 宰相闻重 这一日朝上,朝臣又为了增税之事争论不休。以知枢密院事荀瓒为首成了一派,以户部为首成了另一派。段太后对此事明显有意干预,恐怕已和荀瓒私下里定了什么交易。 次都堂中,闻重看着三省六部交上来的报告,思索着早朝的事情。 先皇十年间三次御驾亲征,其间又天灾人祸不绝。疆土虽然扩大了,北国西朝也对南朝畏惧三分,可南朝自身国力也折损甚多。户部的报告,人口几乎减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多是老弱妇孺。栈桥损毁,城墙塌陷,工部屡屡来要钱,可国库一分也拿不出。刑部跑来说要不把囚犯都放出去算了,被闻重瞪了回去。连礼部也哭穷,问明年的朝会怎么办……闻重揉起了太阳穴。 这时有太监来报,说是一商旅打扮的人要见宰相,正在东华门外。闻重一听立扫倦容,令太监速把此人带来。 待那来人一进门,闻重急忙迎上去,“赵武,如何?” “都办妥了,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千匹,现已经运到南山那边,那边有个马场。”赵武答道。 “没让西域的人发觉吧?”闻重又问。 “宰相大人放心,我们这一拨人分着去买,互相装作不认识,他们只当是零散的马贩子呢。” “甚好,这些马种将来能派上大用。赵武,这事全靠你了。”闻重忧虑又欣慰的按着赵武的双肩道。 “宰相大人放心,您对赵武有恩,您的事赵武绝不怠慢。”言罢他立起狗毛领子,向闻重告辞出了次都堂。 赵武离开后,闻重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南朝实在需要一支精锐的骑兵,当年泰明帝北伐,在骑兵上没少吃亏。只是他极善谋略,懂得避开北骑锋芒迂回包围。如今泰明帝一死,北军无所顾忌。 闻重向西域用民购的方式为官军置备马匹,免得西域顾及北国不肯出售,或是提高价钱。只是这马种虽有了,却不知何人能担起这骑兵统领的重任,闻重叹了口气,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枢密院那边的人不能用,荀瓒恐怕已经和段太后勾结。当年泰明帝驾崩时,段太后便极力推举昭王景泰胤为帝。段太后本是大理国公主,闻重为免得腹背受敌,不得不对段太后多方谦让。 昭王始终是个隐患,闻重一边批阅着报告一边想,他有意为天衍备一支自己的军队,故而这骑兵统帅必须与昭王荀瓒等人无所瓜葛才可,然而又要有足够的能力……此时窗外天已暗了,闻重点上了灯。 君主如果没有军权,那就不得不受人牵制。不过也要避免天衍像泰明帝一般穷兵黩武……一想到天衍,闻重就头痛起来。 偏偏这时,却有女官来。一进门苏小卿便面露焦急的对闻重道:“闻大人,求您快去福宁宫看看吧,官家他、管家他……” “官家怎么了?”闻重急忙起身问。 “官家好像是迷了心智,到处乱扔乱打,太后娘娘送的砚台都被他摔碎了!”苏小卿带着哭腔道。 闻重倒反而静下心来,“如此看来,官家清醒的很。” “闻大人,您去看看吧……”苏小卿说着说着当真哭了起来。 闻重把笔架在小山上,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扶着桌边站起身,吹熄了灯,随苏小卿出了次都堂。 闻重刚进了垂拱殿门,就有女官跑去通报了天衍,天衍即刻再次摔打起来。等闻重穿过垂拱殿进了福宁殿,只见着满地狼籍。 小皇帝正气鼓鼓的盯着刚走进来的闻重。闻重也不理会他的目光,只拣了一把一息尚存的椅子坐下。天衍视线灼得脸颊直痒,闻重干脆别过脸去。 “闻重,这三天你跑哪去了?”天衍气势汹汹的问。 “微臣一直都在次都堂处理政事。”闻重看着满地瓷器碎片,答道。 “你干嘛不来垂拱殿?我告诉你,我三天都没看书没练字了!”天衍道。 闻重转过头看他,“你为何不用功?” 这话一说,闻重果然生气了。天衍道:“我就是不学!爹爹让你管我,可你都不管!我学业荒废了,看你怎么办!” 一听到这么孩子气的话,闻重的头又开始大了。 “你现在就看书去,把《资治通鉴》给我抄一遍,看看古代明君都是怎么做的!”闻重把书本纸笔都丢给天衍,自己弯下腰开始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 捡满地的碎片。 天衍被凶了一通,眼圈红红的。不过闻重又开始理他了,心里倒踏实了。一边嘟着嘴一遍气哼哼的抄着书。眼睛偷偷瞟向闻重,见他还在收拾着碎瓷片,乌黑的长发都垂在了地上。 “闻重,”天衍唤,“叫太监们收拾就好了。” 闻重抬起眼瞪他,“我是怕你如此浪费的行径传出去。你可知道你打碎的这些东西,值几十个士兵身上的铠甲了!” “闻重,这些东西当真这么值钱?”天衍跳下椅子蹲到闻重身边惊奇问。 闻重面色冷淡的埋头拾掇。 “闻重闻重!干脆我们把宫里这些值钱的没用东西卖了,把钱拨给军队如何?”天衍拉着闻重的袖子道。闻重讶然的看着天衍,想了想,不说话。 “闻重,怎么不理我?”天衍继续拉扯着他的袖子,吴翰尧不是说要软磨硬套吗。 闻重终于再次抬起头看他,唇畔带着一丝笑意。“胡来。”却是一副余气未消的口吻。 天衍呵呵笑道:“闻重,你明明不生气了,我来捡吧!”伸手就要够,被闻重一把拉住,“伤了手怎么办?快坐回去,好好看书把几天落的功课补回来!” 看着天衍委屈的表情,闻重不禁别过头微笑起来。 待哄得天衍睡了,已是子时。闻重一个人出了垂拱殿沿东西大街向东华门走去。此时月色苍茫,夏虫唧唧。微风徐来,吹得闻重衣袂翻飞,乌发拂起。这样宁静轻盈的深夜,却让他反而感到身心的沉重。遥遥的望着东华门,却看到门楼下席地而坐的人影。 再走近了,那人头发遮住了眼睛,衣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胸前古铜色的皮肤。他拎起酒壶,一扬脖子又灌了一口。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李将军与明福帝姬最小的儿子李思骁,儿时常被其父带入军中,如今应该已是二十有一了。闻重走过他身边时,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当年李将军中了北国奸计,五万官兵陷于山谷之中。李将军不愿五万部下就这么丢了性命,投降了北军。泰明帝大怒,几欲将李将军一家满门抄斩,后因顾及其姊明福帝姬才作罢。只是李家子孙再不重用了。闻重心中惋惜,如此青年,终日于酒中消磨,浪费了一身才艺。 闻重出了东华门,,买卖人都已经散尽,四下阒无人声。马车已来了好一会儿,他便坐上回了旧曹门街的府宅。回府进了屋子,要点灯时才发现蜡烛早已燃尽,四处摸索一番也未寻见。 闻重喟然,推开了门,任凭那皎洁月光照进屋中。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衣襟,此刻都变成了银白。闻重立于月色之中,凝望满院如水月华,藻荇般交横的竹柏之影,悠悠天地,昔人不复。闻重眼中不禁透出一抹落寞。 我不是你心中那个人。然而你肯把珍贵之物托付与我,我又岂能辜负你呢。 想起昔日泰明帝的种种,闻重苦笑一番,合起门户,踱入了屋去。 第四章 七夕之夜 福宁宫,夜。 闻宰相捧着一摞厚厚的奏折坐在床边,对身着亵衣趴在窗沿的天衍面无表情的念道: “荆湖北路连日暴雨,河坝冲垮,请求工部拨款修缮……” “拨。”天衍道。 “东海昭王说愿为陛下在东海岸修筑行宫……” “让他见鬼!” “吐蕃各部……” “闻重!” “何事?” “你看,今夜星河这么亮!”天衍一直望着窗外,此刻回头对闻重喊道。 “明日就是七夕,传说牛郎织女每年在七月七日的喜鹊桥上相见。”闻重望了望窗外星空,随后又捧起奏折,却被天衍一把夺过丢开。 天衍几下爬过来一屁股坐在闻重腿上,扯着他的头发道:“闻重,明天带我出去玩!” “不行,我明天有事。”闻重被这小皇帝拉扯的几乎倒下,无奈扶住床边对他说道。 “你又有事!七夕一年才一次,吴老将军说一到七夕汴京城里可有意思了,有卖小土偶和花瓜的!我想要!” “你让吴将军带你去就是了。”闻重一边躲着天衍的爪子一边道。 “吴将军说让你带我去,他说怕你事后找他算账。”天衍急的用屁股在闻重身上颠来颠去。闻重招架不住这只小皇帝,只道:“你把这些奏折看完!” “看完你就带我去吗?”天衍一双明眸立刻忽闪起来。 闻重扶额喟叹。天衍见状立刻欢呼起来。 翌日一大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一行四人出了宣德门,沿着东十字大街一路走去。 一只小皇帝兴高采烈,东奔西跑,不时的被他身后的某个宰相大人一把拉回。 “官家,能不能学学人家云姬。”闻重一脸锅底黑的教育道。 天衍回头看了看依偎在其父身边的吴云姬,偷偷指着她委屈的看着闻重:你想让我变成这样? “男娃子爱动,女娃子爱静。闻大人就让官家多跑跑吧,”吴翰尧对闻重道,“云姬,你和官家一起玩会儿啊。”小姑娘有点脸红的跟了上去。 “闻重啊,我以前可真想不出来你带孩子什么样儿。”吴翰尧笑道。 “吴伯伯!”闻重无奈的捂脸。 吴翰尧不禁又大笑,少顷言道:“贤侄,你爹爹的《南国水经》,被我找着了。” 闻重眼光一闪,“当真?何处寻得的?” “前几日荆湖北路不是河坝决堤么,一个亲戚在那边做衙役,从衙门库房里翻出来的。”吴翰尧道,“你爹爹毕生心血啊,如今你可以安心了吧?” 闻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禁一拜。 “得啦闻重,以后你想着老汉我就是啦。”吴翰尧用力拍着闻重的背道。 这七夕之日,街面上都是买卖摊子和担货郎,过往行人络绎不绝。路过卖书画古玩的街面,天衍拉着云姬在人群间东走西窜,专往热闹的地方跑。闻重原本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此刻再一着急,不由得汗流浃背。 “闻重闻重,你快来,我要买那个金珠红纱笼的小土偶!”天衍拉来了闻重,买了小土偶,却转而递给云姬,“送给你了,喜欢吗?” “谢谢天衍哥哥。”云姬脸蛋红扑扑的,笑盈盈的说。 “啊,那个是什么?”云姬看见了远处摊铺上买的小树小草屋似的东西。 “闻重,那是什么?”天衍问。 “那是谷板。”闻重好不容易跟上来拉住天衍,话都有点喘。 “爹爹,我想要那个。”云姬对吴翰尧道。吴翰尧冲云姬一挤眼睛,云姬想要东西的心切,连忙冲天衍道:“天衍哥哥,要谷板。” 于是乎,此等场景不断重现,闻重在某只小皇帝的仗义下抱了一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5 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走在热闹的潘楼大街,回头率高达百分之百。 到了中午,两只小家伙肚子饿的咕咕叫,于是一行人进了铁屑楼酒店。果然适逢佳节,酒店中也是一派熙熙攘攘。四个人找一方桌坐下,点了脯腊鸡、汤骨头、百味羹等菜食。吴翰尧与两个孩子说笑话,逗得他们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闻重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酒店,京城终归是繁华之地,不管各地境况如何,这里始终一派祥和热闹。南朝的百年基业,泰明帝就如此弃之不管了。闻重杯中清香的茉莉花茶都似乎泛起了苦涩。 吃完了午饭,天衍仍不肯罢休,于是四人一直走到了奶酪张家,又饱饱吃了一顿后,才开始往回走。此时天色暗淡,已然垂暮。走回了潘楼街,天衍惊讶的四处打量,夜市一开,白天晚上判若两处。 各种华丽的马车穿梭,绫罗绸缎的贵妇比比皆是。买卖人的吆喝此起彼伏,各处酒店飘来酒肉的香气。天衍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拉起云姬,飞快的跑向前面。原本小孩子跑的就快,再加上吴翰尧教给他的轻功,闻重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正巧此刻一辆马车驶过,闻重几乎被碰倒,怀里的小玩意儿落了满地。 等到他追上,只见嘤嘤哭着的云姬和一脸怒色的吴翰尧。 “你为何不拉住官家!官家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吴翰尧正怒斥着幼女。 云姬吓懵了,张着大大的眼睛空洞洞的看着。 “吴伯伯,算了,云姬拉不住官家的。”闻重焦急道,“我们分头去找,您先送云姬回家吧。” “云姬?”闻重摸了摸云姬的头发,“没事了。”云姬看了闻重许久,才回过神“哇”的大哭起来。 曲子、说书、嬉笑、马嘶,嘈杂一片。闻重一刻不停的跑着,只觉得浑身的汗水都是冷冰冰的。他不敢大声唤天衍的名字,只能每到一处热闹地段用眼睛来回搜索。跑过小甜水巷,妓院楼上的女人们挤出来招呼他,胭脂水粉纷纷落下。这地方晚上极乱,若是天衍丢到了这里可如何是好,闻重一想心就开始怦怦乱跳。他一直跑到相国寺桥,沿着汴河一路向西,到了汴京最大的州桥夜市。这里更加混乱嘈杂,每看到一个背影像天衍的孩子,闻重都急忙跑过去,每一个都不是。闻重站在这片喧嚣中央,只觉得血液都一点点冷却凝固。 天衍拦住一个手持并蒂莲的小娘子,问出是从州桥夜市那里买来的。他穿过甜水巷,几个□将他拦住,硬是给拉进妓馆里。天衍把她们挨个大赞一番,出了妓馆,在大相国寺之前就拐进了南门大街。他一路扇着在夜市买来的纸扇,不时冲手里拿着各种小玩意儿的姑娘们眨眨眼睛。在州桥夜市买了一枝并蒂莲,才想起同行的那三人来。 天衍过了河,一直向南走,路过了玉楼包子,肚子有几分饿了,然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那几文钱买并蒂莲时已经花掉了。他装模作样的摇摇扇子,叹叹气,却依旧一直往前走。不远处一家小酒馆亮着灯。 天衍走近,抬头一看,油黑的招牌上写着丰饶酒馆四个字。天衍两腿酸痛,拣一处坐下。角落里一个披了件斗篷头发遮住了眼的男人,一只手举杯喝酒,一只手伸进坐在他膝上的女人前襟里。 另一处两个撒暂的正赖着那酒客愣要把果实萝卜干之类往他桌上放。天衍不经意间,竟看见一个撒暂的的手抓上了酒客腰间的钱袋。天衍站起大喝一声,“他偷你钱呢!” 那酒客一愣,撒暂的的手却立刻收了回来,指着天衍叫道:“哪来的小崽子,在这儿说瞎话!” “我亲眼看见,你差点得逞!”天衍亦不甘示弱,手握的折扇咯咯直响。 那两个撒暂的见眼前只是一个不大的孩子,顿时撒起泼来。摩拳擦掌的,奔着天衍就来。一人一拳挥过去,天衍一闪身,折扇猛的打在那人颈上,那人当即大咳起来。另一个人举起长条凳朝天衍砸去,掌柜的心疼的直叫唤,天衍接住了,与那人僵持。这时原先那人却见机冲上来,天衍□无术,只好任那人直扑上来。 然而一瞬间,那撒暂的却被砸倒在地,砸倒他的竟是一个几乎裸出上半身的□。只见原本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站起身,对那□道:“我给你生意,你倒算计我钱财。莫不是和这两人一伙的?”天衍这时看到那女人手里正攥着五两银子。 天衍细细注视着男人,才发现他个子颇高,虽然瘦但看去却魁梧,胸前露出的肌肉显得相当结实,腰间还佩着剑。此刻他的手已按在了剑上。 地上那三人见了,对视一番,慌忙爬起离开了酒馆。 那男人又坐回了原来的角落,闷头喝桌上的酒。 天衍把条凳重新放好,惊异的注视着这个男人。少顷,男人抬起头,道:“你总看我什么?” 天衍莞尔不语,走过去爬上男人对面的凳子。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酒,举起对男人道:“我敬你。”说完打算一口喝尽,才喝了一半,只听得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天衍!” 天衍被剩下的酒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抹着嘴。倒是对面那男人看到闻重走进来,有些惊讶的张开了嘴。 闻重看到李思骁与天衍坐在一起也是一惊。不过怒火占了上风,他气的声音颤抖训道:“不是说好不准乱跑吗!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根本不会带你出来!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知道我多着急!你能不能不做这么胡来的事情!” 天衍开始小心翼翼的拉扯闻重的袖子,闻重气急败坏的甩开他。 “闻重,你别生气……” “你为什么总让人操心?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闻重叱道。 天衍觉得在陌生男人面前丢了面子,不由分辨道:“我不用人操心……我会武功!” “我明天就让吴将军再也不教你武功了!”闻重道。 “你敢!”天衍气得一骨碌爬起站在长凳上,虽然还是不如闻重高。 “你看我敢不敢!”闻重的原本脸色苍白,此刻被气得更白了几分。 两人对视一会儿,天衍的眼眶开始发红,终于坐在长登上哽咽着揉起了眼睛。 “闻重,别人都不凶我,就你凶我……我永远都不理你了……” 闻重终于缓过气来,长叹了一声。这时他注意到了天衍手里攥着的并蒂莲,问道:“你买并蒂莲干什么?要送给云姬?”哄孩子百试不爽的一招就是转移注意力。 “关你什么事。”小孩子得寸进尺起来。 “好,不关我的事。那我回去了。”闻重转身就要走。 “闻重!你不准走!”天衍急忙叫住他,“我饿了。” “关我什么事。”闻重抱臂道。 天衍气得鼓鼓的,冲掌柜的一扬手,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6 “一笼水晶小包子!”掌柜的有些迟疑的看了看,“他会付钱给你!”天衍指着闻重,那掌柜的才放心的叫厨房准备去了。 待两人气都平了,小酒馆里就只闻天衍咬包子和李思骁不时的饮酒声。闻重只觉得几日来被各种事务压得透不过气,今日还出了这么一遭,不禁松懈了平日挺直的腰背,略微向前伏在桌上。 天衍当闻重还在生气,把并蒂莲递给他。闻重微微抬眼,天衍不禁又被这双幽黑的深瞳攫获了。这双眼睛绝望的没有光彩,然而却无论何时都不会动摇。 “一开始就是送给你的。”天衍放下包子,神情认真的说。 闻重看看小家伙绷起的脸,一笑置之。 “真的!我想和你百年好合,闻重。”见闻重不信,天衍有些着急。 闻重险些扑到在地,“不要胡言,你知道什么叫百年好合!” “百花楼的姐姐告诉我,你想和谁一辈子都好,就叫百年好合。”天衍解释。 闻重的脸刹那间变了好几种颜色,少顷他绝望的低吟一声,“先皇啊——” 难得看到闻宰相如此窘态,默默喝酒的李思骁长发遮掩的嘴角悄悄扬起。 第五章 出使前夕 今日轰轰烈烈的早朝结束之后,闻重在预料之中的被叫到了宝慈殿。 说辞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一番寒暄也不在话下。 段太后沉吟许久,许久沉吟,终于拍案而起:“变卖宫中宝器珍玩,亏得他想得出来?小孩子不懂事,闻重你也不知道拦?”段太后阴柔语音说出如此铿锵的话来,旁人顿觉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微臣知错。微臣不知圣上打算早朝对百官言此事,未能及时劝阻。” “原来闻大人不知此事。今日早朝那么多大臣反对,你几句话把人家都呛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与官家早就说好的呢。”段太后轻笑着瞥看闻重。 “官家既然开了口,微臣不得不维护他的威严。” “唉……”段太后幽幽一叹,“皇家之物流落民间,威仪何在啊……” “官家说,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闻重道。 这时已来了内臣唯唯诺诺的来收宝慈殿的玉器摆设,段太后一副恋恋不舍,然而又怕内臣笑话,只好冲着闻重干瞪眼。 “太后娘娘,北国不得不防,荀大人要求国库给军队拨款是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如今国库的确拿不出银两。官家之举也只是一时之计。微臣近日将出使西朝,愿得与西朝联盟,共同对抗北方。” “闻重……”段太后叹来叹去,终无奈对他一挥手。于是闻重告拜而去。 被宝慈殿内的熏香熏得昏昏沉沉,闻重漫步走到后苑御花园,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来。走过树丛阴翳,看到了空地上正在蹴鞠玩的天衍和云姬。空地边树荫下,吴翰尧正坐在石桌前嘬着茶。 闻重不叫那两个玩得正欢的孩子,走到吴翰尧旁边坐下。 “官家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主意,长大了真不知成什么样。”吴翰尧捋着花白胡子道。 “有时想他快点长大,有时又怕他长大。”闻重略微怅然。 “贤侄,瞧你这话说的,跟个小寡妇似的!”吴翰尧大笑。 闻重有些赧颜,不说话了。 少顷,吴翰尧低声问:“什么时候动身?” “三天后。”闻重道。 “刚去太后那儿了?跟她说了?” “既是正式出使,自然不能瞒她。只是尽量不声张而已。”闻重面色略凝重,“面上谈开放通商城镇的事,官家卖的宝器玉件也可以拿来向西朝兜售,当个幌子。” “西朝若是已暗中和北国勾结,你此去恐怕危险。”吴翰尧对冲他摇手的云姬吐吐舌头,又转回头低声道,“西朝境内无妨,只是怕路上——” 此时恰好球滚了过来,闻重弯腰拾起来。天衍扑过来拉闻重,“一起来踢,我跟云姬一伙,你和吴老将军一伙!” “嘿!那官家可是输定了!”吴翰尧起身做鹰扑状。 云姬捂住嘴笑眯眯的钻到天衍身后。“别怕云姬,我保护你,肯定是咱们赢!”天衍道,一和姑娘家在一块就立马一副男人样儿了。 “闻重,快来啊!”天衍对捧着球的闻重道。 一和这小皇帝在一起,任什么心事都得放下。闻重摇头笑了笑,把球丢到地上踢了出去。 这一夜,闻重和往常一样将奏章读给天衍,天衍也依旧每隔半柱香的功夫就要东张西望打岔说旁的。夜色暗暗,西风吹下几瓣桂花,飘落到灯光笼罩的书桌前。天衍捏在手中闻着,微微笑起来。灯光下闻重竟顿觉时光回转,那音容笑貌俨然与泰明帝无异。闻重稍稍远离,揉了揉眼睛。 “天衍。“闻重唤道。 “今后一个月的奏章,你要自己认真的批阅。” “闻重?你要去哪?”天衍愕然坐直。 “我后天要出使西朝,两个月方能回来。”闻重低头看奏章,不与天衍惊愕的眸子对视。 “干嘛不让别人去?”天衍按住闻重正在看的奏章,“你不是要我整整两个月一个人面对那班凶神恶煞的老臣吧?” “你总要自己面对。”闻重拨开天衍的手。 “不行,我不准你去!我下圣旨!”天衍大呼。 闻重看着这只气呼呼的小皇帝揉起了太阳穴,“若非有要紧之事,我也不会去。还怕你趁我不在又惹出什么事呢!” “你有什么要紧事?”小孩子打破沙锅问到底。 闻重看了看他,沉吟片刻,道:“去说西朝与我朝结盟,共同对北。天衍,此话莫要到处乱说,千万记着。” 天衍重重点点头。 “军事力量固然重要,不过也要适时借势。南国现在需要的是养精蓄锐,此时战事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要与西朝形成犄角之势,威慑北国,为南国复苏争取时间。” 天衍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天衍,武功固然有用,但更重要的是会用人。”闻重看着这个半大的孩子,不知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就是在这种时候,闻重格外的不希望天衍长大。 “罢了。”闻重终还是摆摆手,止住了话题,“我两个月后就回来了,你好好读书写字,不要对吴将军淘气,奏章要认真看,别和太后争执,不要欺负下人,不要到处乱跑……” “闻重……”天衍撅起了嘴。 “好了,我不说了,你千万记着这些。”闻重注视天衍道。 “闻重,那你带些好东西回来给我,”天衍拉拉闻重的头发,“我与你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这种话不要再乱说了!”闻重差点跳起。 天衍笑得前仰后合。 闻重出了福宁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7 殿又去了次都堂,一直待到了子时三刻才回府宅。 进屋点起灯,正打算略微打点下行装,却突然听到一阵异声。闻重以为是风动竹林,定定盯着映在窗纸上的竹影,却只见其如水墨画上一般静止。 闻重自嘲的笑笑,正打算回身,屋外却突然又一声响起。闻重心一惊,不敢眨眼的盯着屋门。此时正是深夜子时,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重虽不信鬼神,此刻也有些惶惶了。 偏偏在这时,门突然响了。闻重猛的一退背撞到了墙。待定睛一看,门开处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头发遮住了大半面容。 闻重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原来是李公子。”他想到自己的丑态都被李思骁看见了,顿时满面通红,还好屋中光线暗看不清楚。 “我本来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没想到闻大人今日晚归了。”李思骁被闻重请入坐下,道。 闻重有些惊讶,“李公子怎么知道我何时回?” “闻大人一般亥时三刻出东华门,我在东华门时常见着你。”看不到李思骁表情,只见着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原来如此。”闻重道。他拎起茶壶时,才想起昨天起就没有泡茶了,正要折身去柜中去茶,只闻得一股酒气。李思骁咬下酒囊塞子,道:“不必麻烦。”言罢灌了一口下去。闻重只闻味道就知道这酒烈的很。 “李公子今夜找我所为何事?”闻重坐下问。 李思骁停了停,道:“我以为你知道了。吴将军让我保护你出使西朝。” 闻重一时惊讶。 “如果你不愿意也无所谓,我本就无可无不可的。”李思骁又喝了一口酒,酒味直扑而来,闻重忍住没有用袖子掩住鼻子。 只是一种感觉,闻重觉得说一些路途危险或是表达信任的话对这个人来说都是无意义的。而他对这个人也有种莫名的信任,难道只是因为每天夜里东华门那一个无言的照面么? “有劳李公子。”闻重一揖道。 李思骁无言静坐,看不清他的表情,少顷,他又仰起头喝起酒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先发存稿~日更,日更哦~~(*^__^*) 第六章 西朝之行 闻重一行人于八月望日这天离开汴梁,顶着夏日的余热,踏上西朝之行。 一路马车颠簸,闻重穿的又多,不觉有几分晕眩。他幼年与其父走遍大江南北,记录各地河道,练就一身强壮的筋骨,不想这几年来定居汴京,事务繁多疏于锻炼,如今出门在外才发现体力大不如前了。 闻重撩开车窗的帘子,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注意到车窗外就是李思骁的马。李思骁微侧头,似乎在看他。闻重这人有时有点好面子,连忙拉下帘子,他年纪不过比李思骁大一点,总不愿被当做身子骨不好的老前辈看待。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走了整整一天,待夕阳落到了山头才住进了一家驿馆。闻重如释重负,下了马车活动筋骨,正见着李思骁一边看着驿馆的人一边核对纸上的名单。闻重平时看此人总是漫不经心的态度,没想到这么谨慎。名单什么的如何得来闻重自然也不得而知,待他过去想问,李思骁已收起了名单大步进了驿馆。 一行人都吃了晚饭,各自回去休息。闻重一身疲劳,和衣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望向窗外,驿馆大屋的灯火还亮着,想必不过戌时。闻重起身,一摸中衣全让汗水濡湿了,他出了屋打算让驿馆的人烧些热水洗个澡。 走在驿馆隐没于野草中的青石板路,不觉脚下鞋子都被露水打湿。闻重走过李思骁房间,听到里面细碎的声音。他本无意关注,然而女人的呢喃和深重的呼吸不住的钻入耳中。驿馆这种地方,大多有些靠招揽旅客为生的散妓。闻重站了一会儿,很快又匆匆走开了。心里有种莫名的不适,李思骁明明比他小,对于此事却远比他老练的多。闻重想起吴翰尧总嘲笑自己是无烟无酒无女人的三无人士,或许真是自己太过拘谨了吧。 次日清晨,一行人用了早饭。座间递食闻重闻道了李思骁身上那股脂粉味,昨夜的不痛快忽然又袭上心头。他草草吃了饭,令护卫随从快些收拾上路。 一天二人也无所交谈,夜了住店亦无言语。闻重本就冷淡,李思骁也是个闷葫芦,中间再有意无意的横了一杠子,行路的气氛愈发沉闷。如此又走了三天。 这一日天降大雨,电闪雷鸣。这时节的雨,不下则已,一下起来就是一整天。马上的随从护卫个个被淋成了落汤鸡。闻重也未能幸免,雨水从马车顶棚上滴答滴答的落下来,弄的身上潮湿一片。 快马加鞭,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了下一处驿馆,随从们一股脑涌进去,叫苦不迭。驿馆里的人出来相迎,闻重见李思骁又在细细核对。 驿馆人员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见状笑道:“我们这是一家人一起开的客店,小的叫谢三。这是贱荆,那是我哥哥和嫂嫂,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言罢请闻重入内。 刚一进大堂内,就见着一个身高不过五尺满脸褶子的婆婆直扑闻重而来,被谢三一把拦住。那婆婆死死盯着闻重不断大呼“阿林”。 “婆婆她老糊涂了,见什么人都叫阿林,客官多多包涵!”谢三道。 闻重觉得那婆婆的目光有几分骇人,但想来这荒山野岭什么样的人没有,也不足为怪。“阿林是何人?”闻重问。 “是我翁翁,二十年前就过世了。”谢三一指堂中角落。闻重看到了那边供着的牌位,才知道刚刚一直闻到香的味道从何而来。 屋外雨一直在下,闻重他们稍稍歇息,就被告知晚饭好了。这驿馆近山,晚间点火容易引来野兽,故饭造的早些。大堂饭一开,饥肠辘辘的护卫随从皆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谢三媳妇便送上了温过的当地黄酒。随从们都抢着喝酒驱散寒气,一时间酒气铺天。 闻重一边用饭,一边向房间一隅望去。李思骁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吃着。闻重心想这人不像其他随从彼此间朝夕相处惯了,人又有点傲慢,大概和众人不能融洽。本是自己请他护卫的,闻重觉得总这么不说话也不合适。正准备过去,却见谢三媳妇把酒端到了李思骁面前,李思骁拉住了那娘子的手,细细看着,还贴到那娘子耳边说了好一会儿话。 连有夫之妇的主意都要打了!亏得自己还一直当他是外表疏狂,内心正直之士,闻重顿觉失望。 待那娘子走了,李思骁从腰间口袋掏出银针试了毒。然后直接拎起酒坛喝起来,比起什么宰相的护卫来倒不如说是个江湖侠客更为恰当。 闻重吃完晚饭,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窗外雨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8 比刚才更大了,打在支起的窗上哗啦啦响个不停。不知京城是否也是秋雨涔涔的,即使下雨天衍也不会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想必是伞也不打的跑到池塘边,而且宫里也没人拦得住他。闻重这样一想,顿觉坐立不安。 云层中突然一声雷鸣,紧接着雨势更大了几分。北方的雨少,河道浅,如此大雨不知会不会淹了庄稼。他又想到了荆湖北路的河坝,不知修得如何了,今年雨季太长,恐怕施工困难。闻重总是一下雨就想到河道,这是当年与他那研究河道的爹爹四处游历时留下的习惯。他本应继承衣钵,只不过那个时候不巧遇到了风流倜傥的泰明帝。 隐约的,闻重闻到了焚香的味道,他一瞥,突然一个闪电,划亮了门口小老太婆枯树皮一般的脸。 老太婆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闻重走到他跟前。 “婆婆,有事吗?”闻重请老太婆落座。 “阿林。”那老太婆只盯着闻重眼睛念叨。 “婆婆,我不是阿林。” “怎么不是?”老太婆嘻嘻笑了,满口牙都是黑的。“怎么不是,瞧着这眉毛,这眼睛,鼻子、嘴,这个子,我的阿林可是个俊男人哩!” 这老婆婆大概真是神志不清,闻重也就任她叫,不再纠正。 谁知这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罐子,哐当哐当摇晃着递到闻重面前,“阿林,你上回听我的话,上山避难,今日才能回得来啊。你这命里多灾的哟,让老婆子再给你算上一算吧!” 闻重无奈,只好随便抽了一签,递给老婆婆。 那老婆子用舌头舔掉了签上锈的泥,看一眼,一骨碌扑到闻重脸前。闻重着实被吓了一跳,勉强没有站起躲闪。 “阿林,你这命里多灾的……你一辈子享不到福,凄凄凉凉……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 闻重脸色有些发白,焚香的味道驱之不散。 “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那老婆子又露出黑黝黝的牙嘻嘻笑着。 空气变得凝重,闻重头有些晕,胸口也闷起来。正当这时,谢三突然从门口冲进来,抱住了老婆子,连忙向闻重赔礼,老婆子被抱出房间之时,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闻重的眼睛一声一声喊着“阿林”。 剩下了闻重一个人,那句诅咒般的卜卦盘桓不散。他从不相信算卦,只是这样的话听起来终归还是叫人不快。天色已晚,闻重穿着亵衣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 闻重头胀胸闷,想来是被雨淋,染了风寒。夜里他时寐时醒,辗转反侧。 最终他仰面睁着眼,无可奈何的听着窗外雨声。 “还没睡着?”突然屋中一个声音响起。 闻重一惊,突然看到床下旁边地上一个人坐起身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什么时候来的?”闻重问李思骁。 黑暗中看得到他似乎笑了一下。“若让你这种不会武功的人都察觉我,就不必做你护卫了。” “总觉得这驿馆有点怪,明天一早起来就走吧。”黑暗中听得李思骁道。 闻重闷闷的点了点头。 窸窣的摩擦声,李思骁扭过头看闻重,“问你个问题。”他道。 “什么?”闻重说。 “你要是想干那种事时,怎么办?”李思骁问。 床上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丢下一句话来,“小毛孩子少问大人的事!” “好个装模作样的大人。”床下的说。闻重觉得此刻李思骁一定是在笑。他笑起来总没有声音,很短,让人觉得很无礼。 闻重转身对墙,用被子把头盖得严严实实,连雨声都听不到了。 翌日清晨。 闻重起得很早,然而李思骁已经不在房中了。他昨夜没睡好,头仍昏昏沉沉的。待梳洗一番出了房间,只见随从们都已打点好行装候在院中了。闻重正惊讶,只见李思骁迎面走来,丢给他一个纸包。闻重打开一看,是两个包子。他再一抬首,李思骁却已跨上了马,见他对侍从护卫们说了什么,侍从们就忙碌起来,就有人请闻重上马车,有人引路等等。 一行人出了驿馆,在大路上前行。闻重坐在马车中,不禁暗中对李思骁刮目相看。 雨依旧未停,只是纷纷扬扬的洒落着,这股寒意从昨日就围绕着闻重,挥之不去。车子颠颠簸簸,闻重头更昏沉,心里也恶心起来。得赶快到个镇子,找郎中看看才好,闻重闭着眼隐约的想。 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闻重浑浑噩噩间想起了天衍,天衍看似是宫中的混世小魔王,其实处境却相当孤立无援。那孩子面上不懂事,实际上眉高眼低看得分明。本该是个蜜罐里长大的皇子,现在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察言观色。一想到这些,闻重就不由得怜惜起他,天衍时不时的恶作剧和撒娇闻重便总是不忍责怪。 本是讨厌小孩子的,什么时候却变得如此惦记他了?闻重苦笑的想。 意识到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他听到李思骁的声音:“下那边林子里看看怎么回事!” 少顷又有侍从惊叫:“有四具尸体!” 闻重依旧恍恍惚惚,但觉眼前一亮,李思骁已跪在他面前。 “闻重!闻重!”他大声吼。 闻重勉强定睛,不明所以的看着李思骁突然露出的面容,如此年轻俊美的脸,何苦总遮在刘海儿下呢,他当时只是想。 “林子里发现两男两女的尸体,大约死了三四天。我看那驿馆绝对有问题……” “闻重?”李思骁摇了摇闻重。 “别摇我,头晕的很……”闻重冷汗直流。 李思骁一怔,突然大叫不好,一把抱起闻重出了马车,翻身上马沿原路狂奔而去。 骏马飞驰,闻重被李思骁横抱在怀中,天旋地转。 “当时就觉得哪里怪,现在才想起是那香。西域有一种毒叫苦头陀,气味像普通的香,但闻过的人十二个时辰之内就会毙命。恐怕那酒是解药,其他人都喝了所以没事,可以免得我们起疑;只有你一个人不喝酒,即使中了毒也只会被当成是受了风寒。”风迎面吹起李思骁的头发,雨水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 赶回驿馆,里面静悄悄的,阒无一人。 “混账,让他们跑了!”李思骁一边把门挨个踢开一边骂道。 闻重倚在墙上,摇摇欲倒。 “闻重,你给我撑住了,我现在去追他们!”李思骁吼道。 “阿林。” 闻重与李思骁一起抬头,随即李思骁一个箭步架起闻重就循声而去。 走廊尽头的墙上满是鲜血,五尺长的老婆子被一杆枪钉在了墙上,两条腿随着风摇晃。 “阿林。”老婆子干巴巴的声声念叨着。 “李思骁,还能救吗……”闻重如同自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9 言自语。 李思骁叹了口气,“她活不了了,我们得去追那伙贼人,快点闻重,你没多少时间了。” 他拉了闻重一把,却没能拉动。 “你好歹……把她放下来。”闻重喘息道。 “宰相大人,你真不怕麻烦。”李思骁火气又上来,正要上前去放那老婆子,又听得一声“阿林”,如同从胸中发出。 老婆子抬起右手,手中的罐子哐当哐当响着。 “阿林,你总嫌我个儿小,我恨不得他们杀了你……我今个救你一回……你是不是能给我个笑脸儿?” 老婆子手中的罐子摔碎在地上,卜签散了一地,其中还有几个绿豆大小的丸子。李思骁眼尖,连忙捡起来塞进闻重嘴里。 好一会儿,闻重睁眼时,四周景物都不再旋转了。 李思骁把老太婆埋了,两人骑上马奔前路的众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夜以继日~~ 第七章 思骁骑射 闻宰相一行终抵西朝兴庆府,一番接见宴请接风洗尘,不在话下。 一连三日的磋商,双方讨价还价,最终达成协议开通边境贸易,南朝农作物瓷器与西朝牛羊马匹等可在新开放的五个榷场自由交易。 这一日,兴庆皇宫园中,西朝皇帝李元昊与闻宰相亭中饮茶,阶下舞女舞姿婀娜。 “我记得上一次相见时,闻大人只有十岁吧。”李元昊道。 “那时我随父亲在西朝勘察河道。恰是元旦朝会,受到了陛下接见。”闻重望着杯中的碧螺春,想这约也是南朝的茶叶。 “那时倒想不到闻大人如此能言善辩。”李元昊笑道,指的是签订协议时闻重为南朝争夺的利益。 “在其位,尽其职而已。” 李元昊的目光随着舞女翩跹的身段来回移动。 这种时候应该喝酒,不过闻重不喜欢酒,单是那股气味就会勾起他不愿回首的记忆。他轻轻啜了口茶,注视着杯中最后一片茶叶沉了下去,道:“陛下,当年我父亲送给您的那幅西国水路图,您可还留着?” 李元昊回过头,说是好好挂在书房中。 请陛下带我去看看,闻重这样说道。正经话还没开始说呢,闻重心中淡淡的想。 西朝的军队中,有一支名为“质子军”。人数约五千人,专门负责保卫皇帝安全,是由豪族子弟中选拔善于骑射者组成的一支卫戍部队。 李思骁喝着西朝美酒,坐在人群中看着。面前是一片辟出的空场,场心有一个四面的靶子,一些质子军中的贵族子弟轮流绕场骑射,众人中不时腾起一片叫好声。 李思骁置身一片喧嚣之中,只听得到自身咕嘟咕嘟的咽酒声。身世坎坷和几年来的江湖闯荡,使他时常有种看破功名利禄的感觉。这世上许多人,诚然苦苦追求名禄,而且也可谓兢兢业业,周围的一切,人也好事也罢,如同漩涡一般绕着其自身旋转。然而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漩涡的中心却空无一物。内心空虚,叱咤一世亦不过是虚华一场。 不过李思骁却明白的知道,自己这个漩涡的最深处,有个东西在里面。它在心底很久了,坚固而不可拔出,所以几年的漂泊之后,他最终回到了汴京。越是维持着空虚冷漠的外表,内心的那个东西就越是熊熊燃烧。既是支撑着他的动力,亦是日后毁灭他的邪火。我每日苦苦挣扎,又有何人过问?他想到这里,甚至浮起了一丝冷笑。 这时众人的喧嚣淹没了他的冥想,无聊的抬首,只见场上那个贵胄公子正骑着马来回绕场耀武扬威,想必是技压群雄了。李思骁的邪气又窜了上来,他把酒壶一扔,夺过身边人的弓箭,走下了场中去。 书房中门窗紧闭,晦暗的光线下,闻重的目光细细描摹其父绘在羊皮上的西朝河道图。良久李元昊微笑道:“闻重,你阳光下是一个样子,黑暗中又是一个样子。” “本质都是同样的。”闻重无甚兴趣的回答。 “是啊,说这些话对你而言没什么用,你像你爹爹,一向都难以动摇。”李元昊透过黑暗望着闻重的背影,“不过,如你刚刚所说,北国的军事实力远胜过南朝和西朝,特别是擅长闪电突袭的骑兵。我若与南朝密约,难保不受北国铁骑报复。” “北方要报复只是早晚的事,”闻重依旧看着河道图,“如今北方强大,若灭了南国,西国便是早晚的事。” “照你的说法,西朝不是死在南边手里,就是死在北边手里。”李元昊作色道。 闻重转过了身,走回李元昊身边的桌前坐下。他倒了一杯茶,默默喝起来。李元昊一直盯着他,直到一杯茶饮尽。 “陛下,您比我们上次相见时急躁了。”闻重放下茶杯,对视他。 “你比上次见面时固执了。”李元昊不再与他对视,摇头道。 “我刚刚进来时说过,南朝与西朝必须结盟。”闻重顿了顿说,“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同样的东西。” 李元昊默不作声,少顷他才再次开口。 “时间。”他说。 闻重点头,“如今南朝百废待兴,而贵国的农作物、茶、瓷器等等都还多赖于南朝进口。在这些方面,南朝应该可以为贵国提供技术和银两上的援助。” “这算是诱惑?”李元昊一笑。 “谈不上什么诱惑,南朝与西朝的结盟,是形势所趋而已。”闻重微微一躬道。 李元昊与闻重在众侍卫簇拥下一边交谈一边走向跑马场,李元昊正介绍此时正在举行的一年一次的骑射大赛,忽闻前方围观人群一时沸腾喧哗。内臣开了路,人群纷纷向两边散去,只见跑马场上两个骑手绕场奔驰。 “最先跑完十圈,射中靶心最多的人为胜,”李元昊对闻重道,“看场上那名骁将的衣着,可是闻大人的人?” “是我的护卫,李思骁。”闻重几乎目不转睛的注视这李思骁的一举一动。 他此刻落在后面。只两腿夹住一匹枣红马,手上却搭弓瞄准,眨眼间箭已离弦。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只见那箭不偏不倚正劈开了前面质子军护卫的箭。接着的几箭莫不如此。 以这一路上对李思骁的观察,闻重断定李思骁是故意紧追这西朝公子后面,专射这公子的箭借以羞辱。很快闻重的想法便被验证,质子军护卫一箭射偏,李思骁的箭却不射靶心而依旧劈开前面人的箭。闻重虽被此人骑射技艺震撼,却也觉得他过于咄咄逼人。若被此人盯上,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闻重心里无奈一叹,转身对李元昊揖道:“我这护卫太过无礼了,下来一定狠狠责罚。请陛下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闻大人言重了,这个李思骁身法迅如疾鹰,实在是个人才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0 。”李元昊笑道,“若他是我西国人,现在绝对已经是骑兵总领了。” 闻重蓦然被点醒,他原本微蹙的眉舒展开了。 “确实当是个骑兵的统帅。”闻重看着场上,忽觉阳光晃眼,定睛看时,李思骁俊美的容颜一晃而过,只有他投来的笑容犹在眼中。 第八章 尚方宝剑 西朝之行近于两个月之久,闻重掀开车帘,满目熟悉的南国景物,已是深秋。 遥遥看去,封丘门已能望见。儿时闻重跟随父亲旅居四方,不以为苦;没想到在汴京定居数年,别后归来见着汴梁的城门,竟分外觉得亲切。已近黄昏,天衍此刻大约在跟吴翰尧习武,闻重这样想着,心中蓦然淌过一股暖流。 车中闭目坐了一会儿,听到渐近的“哒哒”马蹄声。来人吆喝马停下,闻重听出这是吴翰尧的声音。吴翰尧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马车停了,闻重急忙下来。 吴翰尧正和李思骁说话,看到了闻重,他抬抬眉招了招手,“怎么样闻重?这一趟是不是乐不思蜀了?” “吴伯伯,官家怎么了?”闻重省去寒暄,疾步上前。 吴翰尧见闻重脸色,回避了目光,道:“我正是有些事向先给你打个招呼。” “天衍出什么事了?”闻重固执的又问。 “闻重,你瞧瞧你,我还没说呢,你就这副样子。哪像个稳重的宰相大人。”吴翰尧仍是拖延了一句。 从不见吴翰尧吞吞吐吐,闻重心中一暗,抿紧了唇。 “贤侄,你听我说。”吴翰尧吐了口气,“前日官家不慎从紫宸殿顶摔了下来。” “现在还昏迷不醒。” 闻重一颤,吴翰尧急道:“闻重,你先别乱来,听我说!现在太后正在宝慈殿中与知枢密院事、六部官员等大臣商议立新君之事……” “闻重!你别胡来!”吴翰尧一把拉住闻重胳膊。 “放手。”闻重一边拉马缰绳一边道。 “我知道你要闯进宝慈殿,你不能硬来,闻重……”吴翰尧匆匆看李思骁,“你别把缰绳给他!”李思骁一言不发,闻重拉过缰绳上了马,只听一声马嘶,他已向封丘门奔去。 吴翰尧气得一跺脚,亦急忙上马追去。 宝慈殿中,香炉上的金兽吐出朦朦胧胧的香雾。温软的香气与诸人绷紧的面孔很不相称。 段太后环顾一圈,众臣都低着头。 “这么说,诸位大人都对昭王殿下继位之事没有异议了?”知枢密院事荀瓒高声问道。 沉默许久,终有一微声:“宵王泰琪殿下,如何?” “宵王骄淫好色,德行不足。”段太后只简单的说。众人便又没了声音。 荀瓒似对刚才那人恼怒,目光冷冷的逼视一番。少顷,眯起眼,“那么,明日便宣昭王泰胤入宫——” “这是谁在擅作主张?”骤然一声道。 众人俱抬头,望向门口。闻重提剑,孑然走进宝慈殿。 “闻大人,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就进来了?”段太后柔声嗔道,只觉一股黏糊糊的恶意。 “内臣说太后娘娘正在和诸位大臣谈论要事,拦我入殿。既是要事,身为宰相就义不容辞。所以我下令将这个不懂本分的内臣推下去了。闻重来迟,请太后娘娘恕罪。”闻重面不改色的说,目光扫过所有人的眼睛。段太后略有一惊,没想到闻重平日闷声不响,却原来也有这般口才。 “张大人,怎么热成这样?”闻重目光直视满脸冷汗的工部尚书,“殿内焚香热些,外面倒是凉快的很,您早些让人打开门不就成了。” “何必如此密不透风。”闻重转向荀瓒,微微一笑。 荀瓒仪表堂堂,此刻亦威严的瞪着闻重。 “太后娘娘与诸位大人在商议何事?”闻重突然道。 “我们在谈立新君,刚刚已确定了昭王泰胤。”荀瓒声音浑厚,余音在殿中回荡。他言罢看了段太后一眼。 “为何要立新君?”闻重问。 “宰相大人刚刚回京,有所不知……陛下不慎从紫宸殿顶跌下,伤的很重,恐怕……”众臣中一人细声解释。 “陛下怎么会上到那种地方?”闻重又问。 “陛下年幼,好动……” “谁这么说的?” “……”这人不敢再说。 “陛下如何上的紫宸殿,如何摔下,”闻重逼视荀瓒道,“可查明了?” 荀瓒一哂不语。 “太后娘娘,”闻重道,“南朝自建朝以来,凡立新君,必是皇上亲自立储;皇上未能立者,由太后与重臣商议。如今宰相不在,太后娘娘却与诸人言立新君之事,是何用意啊?” “陛下迟迟不醒,老身过于急躁了。”段太后避开闻重锋芒,笑道,“既然闻宰相回来了,我们便从头再议吧。” “太后,已定下的事岂可随便更改。”荀瓒对段太后说,转而面对闻重咬牙冷笑,“闻大人,闻宰相,先皇驾崩已两年了,你借由扶持幼帝之名,到底想一手遮天到什么时候?” 段太后惊,尚未言语,只见剑光一闪,闻重手中宝剑抵在了荀瓒颈下。众人俱惊起。 当年泰明帝赐予闻重尚方宝剑之事虽众人皆知,然而数年来从未见他拔出。今日一见,方知他这是动起真格的了。 “荀大人,你还记得这把剑么。”闻重不无悲哀的说,“当年两军对阵,先帝却因得知了一个消息,不顾你我劝阻执意离开军中。为了隐瞒军中无主的状况,先帝赐予我这把剑。渐渐的,有将领起疑,执意要入帐见先帝。那一天,我,挥剑斩下了其中一人的首级。” 两人对望,之间横亘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那一年我不过弱冠,荀大人也还是而立之年,血气方刚。你可记得,你我二人是如何提心吊胆的守住消息,费尽心思稳定军心?” “先帝后来曾说,你是南国的矛,我是南国的盾。”闻重捕捉到了荀瓒的眼神。 “当年你杀那个将军时哭了。”荀瓒好久才说。 “不过你还是杀了他。”他又道。 闻重喟然叹息,“荀大人,闻重素来敬仰您的德行和胆识。荀大人所虑所思,闻重比谁都了解。” 荀瓒摇首,“闻重,即使你这么说,陛下也已经……” “陛下一定会醒来。”闻重打断道。 正当这时,有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一愣,随即扑倒在地,传话道皇上醒过来了。 那是苍白冰凉的光芒,透过窗落照在冰冷的石板地面,天衍恍惚的看着,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是一间寂静的房间,静得只能听到父亲的生命缓缓流逝的声音。黎明的清辉笼罩在那个人身上。他的瞳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1 深黑如潭水,绝望但平静。一瞬间,天衍突然嫉妒起即将逝去的父亲,世上有这样一个人,隐忍着自身的悲哀,守护着他的离去。这段深邃的感情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天衍无法理解,无法进入。倘若可以,天衍恨不得自己才是躺在榻上的濒死者。 他呻吟起来,片刻后张开眼睛。 望向窗的方向,地上依旧一片银光,只是失去了刚刚似梦似醒时的那种触动人心的力量。 “天衍,你醒了。” 天衍回了回头,看到了闻重。 “现在是……清早?”他艰难的说。 “是深夜,大约四更天。”闻重轻轻拨开天衍挡在眼前的凌乱额发。 “闻重,你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傍晚。”再次听到了闻重柔和的声音,天衍才感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你昨晚醒了一次,还记得昨晚的事么。”闻重躺卧在天衍身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轻轻盖在天衍身上。 “好多人、好多人在吵。”天衍辨认着闻重,似乎觉得此刻并非现实。 “没有人吵。你伤得很重,醒过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闻重道。 “那是我……和那时搞混了。”天衍轻轻咳嗽一声,“头痛。”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不痛。”闻重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至少要躺两个月,好好休养会好的。” “你猜,我掉下来时在想什么?”天衍动了动手指,夹住了闻重一缕乌发。 “谁知道。” “我在想,坏了,闻重回来一定要骂死我了。”天衍笑着,然而下一刻却被身边男人拥在了怀中。 “闻重……” “别再说了……”闻重的声音透过衣料传出。 闻重其实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只不过这源泉被他深埋心底,表面所能见的只有涓涓细流而已。天衍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怅然之感。 第九章 深夜对饮 自闻重归来,一旬的时间过去了。这十天内他一直陪在天衍身边。天衍从小敏锐,大约也是感觉到了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几日来对闻重表现的甚为乖巧,身体也有所好转。 这一日,闻重终于再次踏入次都堂。一入眼的便是案上小山一般的文件,闻重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声。坐到桌前开始捅这堆白蚁窝。 一坐两个时辰,他再抬头时原本偏东的日头此刻已经到了西边,不知不觉错过了午膳的时间。他放下手中事,闭目靠在椅背上。 那一晚实在不得不为。天衍年幼,太后与荀瓒一边一直势力强大。倘若在立国君之事上都任由他们操纵,失去主动权,那么天衍今后的王权将形同虚设。闻重所为,是为了向众人摆出姿态,告诉他们,南朝之主是这个被你们轻视的九岁的孩子,不容置疑。 然而虽然知道这是势在必行,闻重还是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高高在上,装腔作势,他也就是这样一副嘴脸。厌恶,但是必须做。绝望,也必须前进。这他才是一向的作风。不过,经过那一晚,他也终于再一次与荀瓒互陈了心声。 荀瓒从年轻时就一直追随泰明帝,三次南北之战他都参与其中,深得泰明帝信任。他虽然说一不二,但也一诺千金,是条难得的好汉。后来闻重与泰明帝相识,追随他后,荀瓒也对他多方照顾。荀瓒慷慨热情,闻重少年老成,那时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一切都在某个晚上发生了变化。 从那时起,闻重变得更加寡言,荀瓒变得愤世嫉俗,两个人就像交叉过的直线,从此渐行渐远。闻重知道,荀瓒与段太后一同支持昭王,是因为他想完成泰明帝生前的心愿,吞灭北朝,一统山河。天衍年幼,更无心北伐;昭王是唯一有实力有雄心吞灭北国之人。只是这样未免不计后果,闻重看着这些财务的亏空和褴褛的百姓忧心忡忡。闻重知道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想法,然而已然是两条路上的人,绝无可能在回到原先心平气和交谈的那一点。 一切都在那个酒气熏天的夜晚错过了。 闻重的心情蓦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坐起身,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的事务上。 深秋的夜晚,西风吹起衣袂,分外萧索。 此时正是亥时,闻重掐准了时辰,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向东华门。那个踞坐的身影总是在那里,今晚自然也不例外。 闻重一如平素,从东华门出宫回府。只是这一回,他走到门前停住了脚步。 李思骁依旧额发挡住眼睛,仰头喝酒。 寂静的深夜只听得到壶中的酒声和闻重的喘息。 “思骁,今晚想请你喝一杯,如何?”闻重凝望着黑暗中男人的脸。 “闻大人如此有雅兴,我自然奉陪。”李思骁道。他说起话来总有几分敌意似的,尤其是像这样微微笑着说时。 两个人坐上闻重的马车,李思骁说出“丰饶酒馆”的名字。丰饶酒馆是州桥夜市附近一家相当寒酸的小酒馆,天衍曾在此遇见过李思骁一次。 这时夜已深了,酒馆里空荡荡的,撒暂的也好散妓也好都已不在。两个人拣最里面坐下,叫了二斤黄酒。 闻重斟满一碗,敬李思骁: “那晚多亏你将内力送入天衍体内,救醒了他。”闻重将酒一饮而尽。 李思骁看了看他,“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并非不会,只是不喜欢罢了,”闻重目光有些黯淡,少顷振作了精神,“和你喝茶未免太无味了,何况有人邀你喝茶你怕是不会去吧。” “也未必。”李思骁一笑,亦捏起酒碗一口饮尽。 “路上下毒的那些人,可查出来历了?”李思骁放下酒碗问。 “吴将军正在查。”闻重道。 “你心里怕是已经有底了吧。”李思骁又给两个人各满上了一碗。 闻重淡淡一笑。 两个人也不吃下酒菜,各自闷头喝酒。喝完了又叫店家去沽。李思骁嘴角翘起,道:“喝了这么多,你倒是一点不醉。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过去喜欢喝,练出来了。”闻重的确毫无醉意,看着李思骁给他倒酒。 “过去?”李思骁抬眼。 “是啊。”闻重却只应和了一句。李思骁这才想起,眼前这个男人比自己年长了六岁,他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岁月。说实话,李思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闻重这种人一起喝酒,而今夜同饮,却不像先前所想那般无趣。诚然两人话不多,但话间的沉默,却都仿佛是长年的默契一般自然而然。 不知不觉的,李思骁有些微酣。 “思骁,前日官家说要谢你。”依稀听到闻重的话。 “无甚可谢。”李思骁轻笑。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2 闻重放下酒碗,喝酒时随意的坐姿变得有几分端然。 李思骁知道他有话要说,不然事务缠身的宰相也不会特意找他来喝酒,只是不知他想说什么。 闻重似乎在斟酌字句。 “官家与你有一面之缘,对你赞叹有加。如今你又救了他性命,所以他一直惦记着要谢你。又听说了你是明福帝姬之子,论起来是他的表兄,所以希望能够重用你,让你一展抱负。” “在西朝时我已经见识了你的骑射技艺,向官家推荐你做殿前副都指挥使,官至正四品,封壮武将军。” 闻重静静说完。 李思骁喝了一会儿酒,露出了短暂的一哂,“多谢闻大人提拔。” 闻重无奈的一叹。 “怎么,闻大人还不满意?还是等小的跪下磕头,谢皇上大人们的恩典?”李思骁哈哈笑道。 “闻大人此刻定是在想:‘这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一家遭弃置,郁郁不得志好几年了。这一路上摇头摆尾的表现给我看,不就是为了当官吗。如今一下子封了正四品大员,还要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当真是不知好歹。’闻大人,小的说的对不对?”李思骁冷冰冰的注视闻重,微笑道。 闻重被他呛得无言以对。沉默许久,闻重道:“思骁,是我失言。不说官家了。” “算我欠你恩情。”闻重愧疚的说,他竟看低了李思骁。 “我本不觉得谁欠谁,你们这些官场上的人无趣的很。不过既然你在意,那这恩情你就欠着吧。”李思骁道。 闻重因为刚才的失言,变得沉默起来。 看来酒已经喝到头了。李思骁起身,“闻重,你欠我的,改日向你讨。”他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醉了,只身走出了丰饶酒馆。 第十章 雪中落梅 转眼已是年末。 福宁殿内,贴了纸的雕花窗户大都关紧了,唯一开着的一扇,下面也放暖炉烤着。桌上的菜肴热气腾腾,有砂锅里的熬鲇鱼,炙子骨头,螃蟹清羹、杏仁豆腐等等。天衍吃着螃蟹,舔着手指头。 闻重支颐望着窗外。那日天衍以轻功飞上紫宸殿,果然是有人撺掇。只是那小太监死活不肯说,只道是自己主意。吴翰尧觉得闻重受到行刺与天衍受伤有什么关系,他也明确的说他怀疑昭王。不过一切都是推测罢了,这事非同小可,必须拿出证据。眼看就要元旦朝会,各国使臣,宗亲都要进京朝拜。今年除夕早些,宗亲们大约会一直留到除夕夜宴吧。 “闻重?”天衍放下螃蟹叫他。 闻重这时才回过头来。两个月了,天衍渐渐康复,每天叫御膳房准备各种补品,吃得他的面颊红彤彤的。 “闻重,你总是不吃东西,还总是发呆。”天衍伸出油腻的手指要抓闻重袖子,被他躲开了。 “给我杏仁豆腐吧。”闻重不再想心事,转回头对着满桌佳肴。 “闻重法师,阿弥陀佛。”天衍双手合十笑道。 闻重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东西。天衍循着闻重刚刚的目光望向窗外,他突然有些惊喜的说:“下雪了。” 闻自顾自的吃东西,似未听闻。 “喂,闻重,下雪了啊。”天衍扯了扯闻重衣角,黑色的衣料上立刻出现几道爪印。闻重抓起桌上手巾丢给天衍。 “闻重,这时今年第一场雪,你带我出去转转嘛。”天衍揪着手巾委屈的看他。 “只在宫里。”闻重道。 “去外面嘛。” “那就不去了。” “大师……” “还敢这么叫?”闻重看着天衍的样子又有些好笑,“你伤刚好,就先忍一忍吧。等痊愈了,带你去吴将军家找云姬玩。” “好,闻重你可不准不认账。好久没见云姬了!”一提到云姬,天衍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了,闻重一见又开始头痛起来。 天衍穿着白色的狐裘披风,披风的帽子扣在头上。两个人默默踏着沿廊的台阶。走到了假山顶,见那扶桑亭的石板地面拂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虽是午后,浅淡的太阳却隐在了厚厚的云层后面,感觉不到往日的温暖。 从亭中向下遥遥望去,各个殿廊亭阁错落有致,静谧肃穆。北苑那边有一片矮林。 “那是梅林?”天衍回身问。 “对,多是从苏州运来的,立春时就会开了吧。”闻重回答。 “梅花很香啊,我最喜欢冬天,也最喜欢梅花。”天衍笑意盎然,“闻重,你呢?” “都一样吧。”闻重走到天衍身后,扶栏道。 “什么叫都一样啊,谁都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吧。就像你喜欢豆腐不喜欢肉。”天衍瞪着闻重那一身厚重的深黑色长衫,款式每日有些许的不同,沉闷的黑色却从不改变 “你这是在生什么气啊,是不是最近人参吃多了?”闻重笑道。 天衍朝他做了个鬼脸,“我们蹴鞠去吧。”他看腻了景色。 “你身体这样,不能安静待会?”闻重拍拍天衍头顶毛茸茸的帽子。 “就去!”天衍闹起来,“我现在可以从这里用轻功飞下去,能飞到东西大街,你信不信?” “你还敢!”闻重脸一沉。 “又凶我,我每天盼你回来,你一回来就凶我,我下回再也不想你了!”天衍往栏杆上一靠,仿佛天下的委屈都让他一个人受了。 闻重就怕他这架势,想冲他发火又舍不得,哄道:“行了,将来当了人家爹爹也要这样横么?我教你吹笛子吧,好不好?” “笛子?我喜欢,小卿姐姐吹过。”天衍眼睛一亮。 “吹《梅花落》,好么?”闻重道。 “梅花我也喜欢,闻重你可真好!”他说完就令假山下候着的人取笛子来。 一管竹笛,但见闻重放在唇下,微闭目,婉转清脆的笛声飘扬于苍茫寰宇。那曲子,有如苍凉孤独的魂魄,立于山巅。茫茫碧落,浩浩地坤,横亘着不见停泊之处的绝望。绝望然而却依然伫立不倒。 浑然不觉的,细小的冰晶飘落在他的乌发和睫毛上。一时北风起,刹那间长发倾泻,衣袂翻飞。凄然惶惑亘古不变的严冬苍穹下,天衍看到闻重深深的目光微笑看他。 一曲终了,风不停。 闻重放下笛子,走过去揉揉天衍的脑袋,“学这首曲子,怎么样?” 天衍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这可是那个每日凶巴巴逼自己读书练字,总是为自己担心受怕,时常被气得叹气连连的那个闻重? “你吹的是《梅花落》?”天衍唇微颤,问。 “汉乐府的横吹曲,原本李延年做了二十八曲,魏晋以后流传下来的只有十八曲。刚刚吹得是这其中之一的《梅花落》。”闻重解释。 “你教我这个。”少顷天衍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3 别过头说。女官苏小卿那日为他吹的也是《梅花落》,吹完时天衍笑着说姐姐你就像这梅花,清雅高洁。如今听得这样一曲《梅花落》,他才知这首曲子当是这样吹的。 自己了解的闻重,不过是他的一点点罢了。 那样的一双深瞳,今日又一次令天衍跌入了其中。 第十一章 二人往事 元旦朝会之日,天衍端坐于大庆殿中。镇殿将军四人立于殿角,场面恢弘堂皇,极尽皇仪。列班的有诸位王爷宗亲,着朝服挺立的百官,着士服的举人解首,诸国使者依次入殿朝贺,各州的进奏史也入殿献上地方特色的贡品。每年这个时候,市井小儿们便围街观看,最是京城热闹之时。 元旦朝会过后,紧接着就是除夕,届时宫中要办大宴,礼部与六尚局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了。这一年除夕与元旦挨得近,道远的宗亲们便留在了宫中。 这一日天衍在垂拱殿看奏章,大多是朝贺的话,他揉揉眼睛,苏小卿进来道:“太后娘娘找官家呢。” “她找我作甚?”天衍眉头皱起。 “新年嘛,官家去给说个吉祥话又何妨。”苏小卿为天衍找出出门的斗篷。 几个宫人跟着,天衍不大情愿的进了宝慈殿。 一进宝慈殿,顿觉哪里与以前不同。天衍的目光最终定在了香炉上,是味道。段太后总令尚香局的女官调一些香软腻人的混香,今日的香,却有一股清洌凛人的味道。宝慈殿里的女官带天衍到院中阁子去,说是太后娘娘正在和昭王殿下说话。 昭王,天衍攥紧了拳。 走进园中的画阁,天衍看到两个人正坐在桌前品茶聊天。段太后与昭王泰胤俱在观赏阁中所挂画作。每年的元旦朝会和除夕夜宴时都能见到昭王,只是天衍从未和他有过交谈。内臣报官家来了,二人才回过头看到天衍。 昭王今年三十有五,看去却绝不像过了三十的人。衣着素雅得体,发簪是桃木雕的,此刻正冲天衍微笑着。 “臣恭祝陛下圣躬万福。”泰胤起身一拜道。 天衍没想到是这种气氛,只好应道:“皇叔多礼了。”天衍勉强向段太后请安,三人坐下饮茶。 “官家比去年见时高了许多,也愈发像先皇了。”泰胤慨然说。 “不过还是孩子脾气,让我头痛的很啊。”段太后眼波回转,投向泰胤。令天衍惊讶的是,泰胤竟目不斜视。 段太后与泰胤说了一会儿家常话,天衍只看着茶杯又一耳没一耳的听着。少顷,听泰胤说道: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皇兄就比同龄人聪敏。我一直是追着他的背影长大的呢。”泰胤遥望窗外天际,“可惜再不能——”他截住了话头,无声的饮了口茶。 天衍不禁抬起了眼。 “皇叔为何会去东海?”天衍细细观察着泰胤问。 “这说来话长了,”觉察了天衍的目光,泰胤一笑,“总之是我不好,惹得你父皇生气了。” “父皇不太容易生气。”天衍试探的进了一步。 “的确。所以是我做了过分的事,所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泰胤退了一步。 “皇叔,讲给我听好不好?”天衍此刻一心一意都在略带忧郁的昭王身上,段太后完全被抛在了一边。 “有点……难以启齿。”泰胤微微躲开目光,“简而言之,我伤了先皇喜欢的人,害的这个人离开了先皇。” “听不明白,”天衍看段太后,“娘娘明白么?”然而却蓦然发现段太后总是皮笑肉不笑的脸冷如硬石。天衍觉得今日宝慈殿甚为奇怪。当年泰明帝驾崩之时,天衍亲眼见到这个昭王和妖后在床上所做的苟且之事。却不知这二人为何并不给人亲密之感。 “先皇喜欢的人是谁?”天衍追问。 泰胤还未言语,段太后起身道:“这里太冷,我先回房里去了。”她穿上女官送上的披风几步走出了画阁。 天衍虽不会顾及段太后心情,但也觉得她今日举止与往常殊异。 “太后娘娘不愿听这些事情,所以我本不想讲。”泰胤望着太后背影道。 “为何?”从未有人与他说过先皇过去的事,天衍此刻紧紧抓住昭王不放。 “她觉得没面子吧。”泰胤握着茶杯,低着头,“因为先皇喜欢的,是一个男人。” 天衍瞬间被冰封一般。 “你胡说吧?你太大胆了!”天衍愕然站起。 “我就是太大胆了,所以才会被流放东海。”泰胤苦笑道,“请恕臣失礼,陛下。” “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天衍双手压在桌上,紧紧盯着泰胤的眼睛。 “陛下,这些话由微臣说并不合适。”泰胤深深一躬,“我原以为,过去这些事闻大人早已告诉您了。” “闻重?”天衍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 次都堂中。 闻重扶额翻动案上关于秋税的上报。南朝的秋税自十月份起征,可延至次年二月。今年南方雨水充沛,目前报上来的税收比前一年翻了一番,到了次年想必这个数字会更大。 坐在他对面悠哉喝茶的中年男子瞥了他扶额垂首的样子,笑起来,“闻重,今年收成不是不错嘛,怎么还是这一张苦瓜脸?” “宵王殿下,任何人被您这样整整盯了一上午都不可能一直满面笑容吧。”闻重眼一翻,无奈道。 宵王泰琪掩住嘴,一双桃花眼弯起来,“两年不见了,我一心想多看你两眼补回来,谁知你这么冷漠,跟了天衍就喜新厌旧了么?” 闻重手一抖,两张纸忽悠悠飘落地上,“您什么时候能说点正经的,泰琪大人?”他绝望道。 “好好,说正经的,”泰琪放下茶杯,敛容端坐,“你跟天衍进展的怎么样了?” 闻重一只手遮住了双眼,长叹一声。 “你真是的闻重,这点幽默感都没有,天衍可是会讨厌你的哦。”泰琪冷冷道。 闻重放下手,正不知他这是认真还是说笑之时,泰琪身子一歪,伏案看了他一眼,立刻一边拍桌子一边大笑起来。 怪不得当年泰明帝一见他就跑,闻重一边郁郁的想,一边细看他眉眼。虽已不似年轻时那般,却也自有一番风流。闻重想起过去只要宵王一进宫,所有的女官都擦粉熏香,一个接一个的“不经意”与他擦肩而过,博他个回眸一笑。泰明帝每每提到这个弟弟都咬牙切齿说他是个“情种”,不过那口气更像是在说“白痴”。 闻重招架不过他,只好等着他笑完。好在宵王也不是那种胡闹之人,少顷又敛了容,稍稍坐正。他瞟了低头批阅报告的闻重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只有茫茫的天和几棵枯树罢了。 泰琪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喃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4 喃道:“大哥这一走,让很多人都变了。”泰明帝同辈排行最大,称为大哥。 闻重低着头,手中笔停了一下,又继续动起来。 “泰胤也好,段皇后也好,”宵王闭上了双眼,“……连我自己都变了。” “大哥他就像是一个磁石,深深地吸引了很多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毫不犹豫,勇往直前。而他身边的人,只要一心一意的信任他,追随他,甚至只是望着他就能够获得力量。如今,这个中心的磁石不见了,于是四周的铁砂都散乱一片。”泰琪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闻重幽黑的双眸。 “可是,唯独闻重你,始终没有变。”泰琪微笑道。 “您也没变,不要太看轻自己了,泰琪殿下。”闻重不禁道。 泰琪身子后仰,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闻重,”他稍前倾看闻重道,“你现在依旧深爱大哥?” 闻重动了动唇,叹,“我一直仰慕先皇,如果您非要用那种说法,我也没办法。” “你仰慕大哥,可是大哥仰慕的却是另一个人。”泰琪道。 “这我知道。” “宫中假山上的那个扶桑亭,就是大哥为他而建。” “我知道。” “大哥在宫中建这个亭子,告诉那人,即使在宫中也可以看日出日落。然而即使如此,那个人依旧还是逃开了大哥身边。” 闻重眼睛微微睁大,凝视泰琪。 “大哥对那个人近乎于执迷,甚至不惜做出荒唐的事情。那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泰琪摇头,“当然也有泰胤在其中的挑唆,那人选择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闻重一时失神。最初得知泰明帝有个深爱之人是在多年前那个酒气熏天的夜晚。喝醉了的泰明帝紧紧搂着闻重的肩,悲痛欲绝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那个夜晚,被泰明帝拉上床并未让闻重真的遭受怎样的打击。真正刺在他心上的,是完事后泰明帝惊慌失措的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向他道歉。 一声一声,划开筋骨,扎入心底。自己原来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事被荀瓒撞见,他便认为闻重是因此比他更受器重,从此嫉恨他。 “还有一点,恐怕你也并不知道。”泰琪略略露出痛苦的神色,这在他很少见,闻重的思绪被他的话拉了回来。 “那个人,曾是大哥的太傅。” “我明白您的意思,”闻重静静地说,“那个人当时与先皇的关系,大约就是我和天衍之间的关系吧。” “大哥和那个人之间的结束并不好。而如今相同的开始,我想看看你和天衍间,会走到哪一步。” “泰琪殿下。”闻重摇头,“您恐怕是误解了。我与天衍之间,不过是臣与君的关系,即使说近些也不过像是父与子的关系。” “感情这东西是难以捉摸的,很难给它一个界限。大哥走时,天衍的状态我看到了。闻重,正是你把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恐怕已经是天衍心中无可替代举足轻重的角色,你称之为君臣之情还是父子之情都无所谓。” “如果天衍因为你执迷不悟起来的话,你要怎么办,闻重?” 闻重毫无迟疑,“先皇把南朝和天衍托付给我,在完成诺言之前,我不会考虑其他。倘若天衍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那个时候我会离开。” “真像你,闻重。”泰琪苦涩道,“但这是我不愿看到的结局。” “功成身退不好么?”闻重道。 “功成身退,呵,南朝这个政治的漩涡进入了就难以出来。照你的性格,恐怕会落得凄凉。” “你一辈子享不到福,凄凄凉凉……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闻重蓦然想起西行途中驿馆那个老太婆的卜卦,竟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闻重,我不相信深邃的感情会被同样是男人的身份和政治的权力斗争阻断。我想看到你和天衍走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泰琪站起了身,“其实我一直很喜欢那个人。”他向门口走去。 “……我也一直很喜欢你。”闻重看到了他唇畔的微笑,一晃而过消失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我热死我了 第十二章 除夕夜宴 宫里最盛大的酒宴便是除夕时的天子家宴了。宗室们于紫宸殿拜见帝后,饮酒观礼,通宵达旦。 大年三十这日,天空清澈湛蓝。天衍换了一身紫色的丝绸长袍,腰间玉带束起,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纱衣。他仰望着殿檐的鸱吻,眼中映照出一抹碧落的青蓝。 “官家真是个玉人。”伺候更衣的苏小卿不禁感叹。 “我是泥人,小卿姐姐才是玉人呢。”天衍回了头,笑眯眯的看着身后的清秀女子。苏小卿脸一红,急忙扭过头去。 “闻大人有几日没来了,到了年底宰相大人反而更忙呢。”苏小卿说起别的来,才正过脸。 天衍却又望向了天空。自上一次与昭王谈过话,就再没单独见过闻重。泰胤含含糊糊不肯说先皇喜欢的是谁,然而最后却暗示天衍去问闻重。天衍不由得想起先皇去世时闻重守在床边的那一幕,难道闻重与先皇真的是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天衍的怀疑有如一块被潮水不停拍打的礁石,时露时没。如今见到闻重时,也莫名的不愿直视他的眼睛。 唯一可以让他撒娇的人,此刻却不肯见了。不能不寂寞。 天色渐暗,然而宴会的时辰还未到,天衍由苏小卿伴着信步紫宸殿。 刚进紫宸殿的外一道门,就看到院中一簇衣着光鲜的女官,香气与笑声迎面扑来。这一簇的正中,是一个正优雅的笑着的男子。那样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除了宵王泰琪还能是谁呢。天衍无奈的耸耸肩。 “这位三叔还真是受欢迎。”天衍对身后的苏小卿道。 “奴家倒觉得宵王不过是只花蝴蝶。”苏小卿淡淡地说。 “小卿姐姐……”天衍摩挲着下巴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平日老实乖巧的女官。 “奴家该死!怎么竟敢妄自评论王爷!”苏小卿回过神来惊叫,连忙想跪下请罪,被天衍笑着制止了。正当这时,只闻道身后一阵清洌的衣香。天衍回首见是昭王。 昭王见了礼,两人寒暄几句,便入了第二道门进了院中。只见昭王走过去,一群女官纷纷散开,宵王泰琪从容踱出,先向天衍行了礼,随后对昭王泰胤笑道:“六哥,许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挺拔了。” “三哥才是。”泰胤拜道。 “近来在东海做些什么?”泰琪问。 “听涛声,写字。”泰胤仪态恭敬地回答。 “真是恬退啊。”泰琪笑眼弯弯的拍拍泰胤的肩,遂请天衍入殿,二人亦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5 相随而入。 入殿时,天衍走了几步,停下回首叫苏小卿。见她惊醒一般抬头,竟满面通红,随即匆匆跟上了天衍。 宴会开始,教坊司奏起恢弘的乐曲,殿内红木桌上围着青色桌布,配着黑漆坐凳。段太后坐于垂帘后,天衍坐于殿中,其余各宗室按身份尊卑列坐殿两侧,每个人面前都放置着各种珍馐佳酿,餐具一律是金、银、瓷、漆制品。比起上一次的除夕宴,今年要气派的多,南国似乎正在从泰明帝连年征战的萧索中恢复过来。 行第一盏酒,上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舞女霓裳如轻云流连;行第二盏酒,上奶房签、 三脆羹,京师杂技班演出百戏。如此一盏接一盏,宾客们兴致愈发高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天子家宴,闻重自然不在。天衍杯中只有茶,他淡淡啜着,目光扫过全场。虽未见闻重,倒是看到了较远处的吴翰尧。吴翰尧的长子是公主驸马,所以今日亦来赴宴。吴翰尧冲天衍挤了挤眼睛,天衍不禁一笑。 酒行至第六盏,宵王起身至殿中,在刚刚搬上的琴前坐下。四下静了下来。天衍早有耳闻,宵王泰琪精通音律,琴艺超群。此人不喜涉足政事,惟好月下与教坊女子弹琴弄曲,每度新曲,必是从歌女喉中流传于世。宫里人对他毁誉参半,有人说他风流淡泊,也有人说他品行不端。 此刻宵王敛服端坐于琴前,一双桃花眼微微低垂,白如玉麈的手指拂上琴弦。微微几下撩拨,清音空荡荡响起。随即左手按捻,右手勾剔,如同致密的核心裂开了一个口,那古朴醇厚的弦音一点点流淌出来。 起初是轻而断续的音,左指尖滑过琴弦,声声近于凄凉;接着一声又一声渐渐连成片段,如同有心事盘桓;弹到中间的部分,指尖轻轻拨动,仿佛一声声轻柔的嘱咐;曲子越往后越矛盾重重,最终以淡淡一句终了,犹如女子坐在马车中,回首那深情无限的淡淡一瞥。 这样一曲《胡笳十八拍》,让天衍不禁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陈居中的那幅《文姬归汉图》。北国的茫茫荒野,汉使者已整装等候,蔡文姬与左贤王静静对坐。她的身后,两个小儿正抱着他们母亲的腰。回归故里的喜悦,骨肉分离的悲伤,心中弦音激越,面上却平静淡然。 天衍不明白,倘若如此不舍,何必非要离开呢。明明心如刀割,为何又要佯装平静呢。这样的离别,他一辈子都不想遇到。 宵王泰琪已起身,鸦雀无声的大殿才渐渐有了人语。泰琪回到座位,泰胤给他敬酒,“不愧是三哥。” 泰琪神色尚未平,但莞尔一笑,“见笑了,下面可看六哥的了。”泰胤点点头,起身去更衣。 紫宸殿的宴席正觥筹交错之时,御街上闻重骑着匹瘦马慢慢走着。沿街的店铺都打了烊,亮灯的人家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抬头看天,一片透明的冰蓝。 走过州桥夜市,今日此处也阒然无人。沿街的一路食店也漆黑一片,闻重只看到前面一处星点的灯火,他好歹松了口气,策马前去。 走到跟前,才看到“丰饶酒店”的招牌,他才想起自己已来过这里两次。闻重走进去,刚想要些酒食暖暖身子,蓦然看到最角落的位置一个长发遮目的男人。 “你此刻不是应该在宫里宴席吗?”闻重走过去道。 “那里无聊的很。”李思骁抬头道,“倒是闻大人,怎么一个人出来逛?”不等闻重回答,他站起来冲店家叫,“两只烧肘子,两坛酒,再拿些下酒菜。”拎了这些吃食,他一只大手牢牢抓住闻重手臂,不由分说的把他拉了出去。 闻重被他一路拉到州桥边,李思骁跳下桥头拴着的乌篷船,伸手把闻重扶下来,解开了绳子。他把酒食塞进闻重怀中,不由争辩的把他推进船篷里。自己弄棹沿着汴河向西划去。 过了一会儿,李思骁亦钻进了船篷。他把酒食一一摆在两人中间,给闻重倒了一杯酒,自己则拎起酒壶,道:“上次承蒙闻大人请客,这次算我回礼。”言罢咕嘟咕嘟往嘴里倒酒。 瞧着李思骁这洒脱的举止,闻重心中也不由畅快起来。他也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河上西北风紧,船篷中却油灯一盏,酒意暖人。 “何处无舟,何夜无酒肉……”李思骁吟道。 “……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闻重接上。二人相视而笑。 李思骁的头发捋到了一边,俊美的脸上目光炯炯。闻重倚着船篷,啜饮杯中酒,望着这青年心中感慨万千。突觉倘若真让他入了宦,那才是消损他;李思骁这个人,本就该渔樵江渚,饮酒啸歌,鱼鹤为伴。 “闻重……”李思骁喝酒间目不转睛的盯着闻重,“你酒量为何如此好?” 闻重此刻酣然的倾在篷上,目光变得愈发幽远,“我爹是研究河道的专家,我儿时便与他行走于各处山水之间。有时遇着下雨,荒山野岭只得找大树或洞穴避雨。每每冻得瑟瑟发抖之时,爹爹就拿出酒来两个人分着喝。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身上就渐渐暖和起来。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李思骁含糊的喃喃。 “什么?”闻重微微前倾。 “我说,你后来为什么不喝了?”李思骁把手掩在嘴前。 闻重苦笑,“这说来就话长了。” 话语似乎并未传入李思骁的耳朵,他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闻重,目光定在他被酒润红的唇上。看上去又温暖又柔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思骁的拇指按在了闻重的下唇上。 唇上突然感觉到的粗糙感让闻重一时怔住,随后他淡淡一笑,拉开李思骁的手。终究是个孩子,即使看上去成熟些,闻重摇着头走出船篷。 船头西北风呼呼吹过,原来借着这股风力,船已经行过了东水门。闻重犹记得这里被称为汴水秋声,是东京一景。万家灯火遥遥的落在身后,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旷野。漫天繁星,莹莹落在水中,水天银辉相应,犹如南柯一梦,不知身在何世。 闻重柔顺乌黑的长发飞扬,深深的瞳中映出星空的光辉,一种轻灵静谧的幽思在心中缓缓荡漾开来。这时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正要回头,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抱住。 李思骁的脸埋进闻重微微敞开的衣领中,深深地吸气。 闻重见他醉成这样,无奈劝道:“思骁,别胡闹,快抬头看看天。” 李思骁的脸抬起。然而仰望星空的只有闻重,李思骁静静地凝视着闻重的眼眸。 闻重余光瞥到了,“你看什么?” “闻重,星星在你的眼中,我看到了。”李思骁笑了,显得有些忧伤。 闻重正要劝他回船篷中,却蓦然感到颈窝冰凉凉的,一滴,两滴,一片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6 。他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星光水色中,任凭北风吹散各自的心事。 紫宸殿这边,酒已行过第八盏。 只见四个绿衣假面人各背一板上场。板近一人高,两人宽,四边贝壳镶嵌,正中铺水纹纸。水纹纸是唐人发明,在迎光时可显出发亮的山水、花鸟、云龙等线纹图案。 箫声凭空响起,悠远旷古。四个背板人和着箫声缓缓起舞。这时一旁宵王的琴亦起了几个清音,但听得男子声如玉磬:“后皇嘉树,桔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昭王咏毕,人已至殿中。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衫,一头青丝用碧色绸带系住,右手握了一支宝剑般长的毛笔。此时琴声声渐紧,他以笔为剑,边舞边咏: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泰胤身姿颀长,动作八分刚强,二分柔婉。一扫之前上演的一出出靡靡歌舞。他手中剑锋清凛,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过飘逸的弧度,让人只觉一阵竹林清风飘然拂过。 与此同时,琴声愈发激越,四个背板人俱将板置于身前,围绕泰胤颠起舞步。泰胤手中毛笔蘸了浓墨,舞姿翩跹走笔如龙,待他吟道最后一句“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琴声戛然而止,惟余箫声怅远。四个风起龙啸般的草书大字昭然水纹纸上: 如是吾君。 以《桔颂》献与天衍的确别具心裁。桔生于南,年龄虽小却品格高洁可作师长,我愿与你生死相交,桔颂表达的这样的含义,正合于南国年幼国君天衍的地位,亦表达了颂咏之人对这个小国君的崇敬之情。只不过,明明是讨好国君的表演,昭王这样演出,却全然不觉有何谄媚庸俗之处,反而觉得他更像是行吟江畔的屈子大夫。 所有人都大声鼓掌,天衍却身冷如入冰窖。 他的眼中只有泰胤月白色的身影,荣辱不惊的微笑。 天衍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作者有话要说:泰明和泰琪是柳扶桑那篇里的人物,不过也没关系,涉及到的极少,大家看这篇就好了~~我想让天衍前面很猖狂,到了这一章就会开始转折,因为他意识到了强大的人很多。小孩子开始成长了啊~ 写这篇小说,其实一开始我是有个想法在里面的,后面慢慢说吧~~大家看文愉快哦(*^__^*) 呵呵呵 第十三章 所谓敌人 这一日早朝,天衍任命李思骁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封壮武将军 。先皇曾下令李氏子孙永世不用,于是天衍这一举自然遭到诸多大臣反对。天衍不理,紧接着就又下了一旨,将上千匹骏马交给知枢密院事荀瓒,令其送往北方戍边军队,另外从这一年秋税中拨款给枢密院。 众人俱不知这些马匹从何而来。天衍看似心绪不佳,只不耐烦的说他在南山建了马场,引进良种培育战马,至于马种何处得来他俱不解释。当然,荀瓒等人要想查自然查得出,只是闻重目的已到,无需遮掩。 天衍尽快结束了早朝,立刻返回垂拱殿。一路上闷声不吭,身后小黄门紧赶慢赶的追着。 未进门,便听到里面朗朗读书声: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天衍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一脚踢开门,大步进去夺过苏小卿手中的《桔颂》,三下两下撕成碎片,往她头顶一扬。 “读!你喜欢读是不是?出去读!到宫外头大街上读去!”天衍咆哮道。 苏小卿面容煞白,她退了几步,连行礼都忘记捂住嘴跑了出去。 “滚出去,谁都不准进来!”天衍又转身对黄门吼,几个小黄门吓得匆匆逃走。 垂拱殿一下子静寂无声。 没有人伺候更衣,天衍就穿着朝服。桌上摆着精雕细琢的端砚,一对青玉小狮镇纸,天衍一把抓起,然而手刚刚举起,停了一忽儿,又颓然的放下了。 二月淡金色的阳光洒在院子里,天衍看着太阳都觉得焦躁。然而他无可奈何。 他无奈。 天衍这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在殿内走走停停。没有人来。 他有时突然想把闻重叫来,冲他大发一顿脾气,质问他与先皇到底什么关系。然而他又立刻觉得自己可笑。这个时候闻重一定在忙着马场的事。马场的事也好,他与先皇的事也好,闻重什么都瞒着自己。 我当真这么无能么,天衍呆呆看着深蓝色的夜幕。 晚上回福宁宫,伺候就寝的是福宁宫另一个女官。天衍平日里喜欢跟女官们嬉闹,这日一言不发,默默拉上帘,躺在床上。 心中纷纭,辗转反侧。 不知多久,天衍起身推门出去。他披了件衣服,贴着粗大的绛红色柱子坐下。月亮又圆又苍白。天衍有些惊讶的凝望着明月,他竟从未注意到,月亮原来这么清冷。每年中秋时宫里设宴,大家热热闹闹喝酒赏月吃月饼。在他的印象中,月亮总是金黄色的圆盘,总是和宴会联系在一起。 他没有想到,一个人时的月亮,冷而苍白。虽然苍白,却还是让人觉得美丽,天衍很惊奇,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不太懂得凄美这个词。 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地面,都仿佛结了一层霜。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漾开,扩散。他觉得胸口有些疼痛,然而他并不想哭。近似于哀伤,然而却又不是。 他想问问闻重,他心中漾开的这种感觉是什么。 但闻重不在身边。即使闻重在,天衍也不会问。 天衍起了身,在一片月华中走回房间。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膨胀了,扩出一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明月,和他自己。 第二天依旧晴朗。 天衍坐在垂拱殿桌前看奏折,昨日早朝时投入的石子翌日荡起了无数波痕,天衍冷漠的一份接一份地看完。 闻重来时,他就这样静静坐在桌前。 直到闻重叫他,天衍才抬头。抬头扫了一眼,低头看奏折。 “今天天气很好。”闻重走到他身边说。 “是啊。”天衍回答。 “我想去街上走走,到曹婆婆肉饼店买些好吃的,你去吗?”闻重道。 “不大想去。”天衍换了下一个折子。 “还路过玉楼包子,听说出了新的口味,不去尝尝?”闻重像个老嬷嬷似的唠叨。 “今天我不想出门。” “那我买回来给你吃?” 天衍放下奏折,抬头狐疑的看他,“闻重,你今天怎么了?平日总让我读书看奏章的,今日倒一个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7 劲拉我出去?” “我听说你最近吃得都很少,以为你闷了。”闻重眉尖微蹙。 “我不闷。” “那你为什么整天闷闷不乐?” “闻重,你现在就这么啰嗦,等你老了我岂不是要被你磨死。”天涯瞪眼道。 闻重叹了口气,“天衍,你就没什么地方想去?” “你非得拽我出去?” 闻重看着他不语。 一对上那双深黑色的瞳,天衍就再无法佯装看奏折。“有个地方倒是想去。” 闻重显得释然,“哪里?” “你家。”天衍面容认真地说。 出东华门,坐马车沿东十字大街走,过了枣家子巷,停在旧曹门街的宅子前。 天衍跟着闻重进去,四处打量着:院子里无甚花草,只墙根几棵竹子。东西厢房一看就许久没人住,破了的窗纸也未修补。走进正屋,里面一幅字画都没有,看不到一点表现主人情趣的地方。 闻重让天衍坐在桌前,给他倒茶喝。茶很淡,倒是闻重一贯的清淡口味。 早春的鸟在邻家院内的枣树上叽叽喳喳叫着。阳光映在窗纸上,明亮温煦。 “变瘦了。”闻重端详天衍的脸,轻声道。 “还长高了呢。”天衍争辩了一句。 闻重笑了。 闻重笑起来真好看,天衍想。然后他又觉得这么想好像不合适。 “有书么?”天衍环视问。 “没有。”闻重坦言道。 “不是吧,他们不都说你饱览群书吗?”天衍惊讶极了。 “书看完就送到旧书摊。”闻重说。 “为什么?” “不想留下太多东西。” 天衍一时无语。这话听起来别扭,不过闻重本来人就挺别扭的。以他的官位本可以服紫,却终日一身黑衣。别人说话时他不说话,别人不敢吱声时他语出惊人。 “不过我有笛子。”闻重见天衍不语,说。 于是闻重教天衍吹笛子,一丝不苟的纠正他的用气和指法。天衍什么都不愿想,只一心一意学笛子。日头渐渐西斜。 天衍肚子饿了,不肯再吹。闻重说带他去吃曹婆婆肉饼,天衍嫌远。闻重说那好吧可以去离得很近的奶酪张家,天衍嫌腻。 闻重最后无奈的问他想去哪吃。 “你做。”天衍摆弄笛子道。 闻重沉吟了许久许久,起身道:“我做馄饨给你吃。” “我去邻居家借些东西,你先等我一小会儿。”闻重嘱咐完就出了门。少顷天衍见他抱着一把大葱几块猪肉酱油瓶子醋瓶子和几只碗一小把筷子回来。 天衍上上下下看了他几遍,笑问:“怎么没把菜板也借来?” “菜板家里有。”闻重知道他是讥讽,不与他一般见识。 天衍趴在桌上,看闻重切菜混馅儿和面擀皮。闻重把头发扎起来,把袖子卷到肘上。天衍原本看着他手上的活儿,渐渐地,目光却定在了他脸上。 闻重的目光很专注,双唇微抿起。天衍回想起,他从未见过闻重有过什么风轻云淡的表情。大事或小事,他无论做什么,都是这副认真的表情。同样的事情别人可以轻松地完成,他却总是要显得更累更吃力;然而同样是完成,他却总是完成的更稳妥周全。 盖帘上已经摆了很多馄饨,天衍数着,道:“够了,闻重。” 闻重不停手,“你得吃够三十个。” “哪吃得了那么多!”天衍拉扯他满是白面的手,“好了好了吃不完了!” 闻重把最后一个馄饨包好,抓着盖帘沿架在手臂上,走到伙房用筷子把馄饨拨到锅里。馄饨煮好了他小心翼翼捧着碗端进屋。 天衍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好吃!”他惊喜道。 “闻重,你怎么什么都会,还会做馄饨。” “我只会做馄饨,别的菜都不会。”闻重误解了意思,解释道。 天衍一口一个的吃着,他听了闻重的话,道:“你是不是特别爱吃馄饨?” 闻重看着他塞了满口,心中欣慰,“我小时候一生病,我娘亲就做馄饨给我吃。” “为什么是馄饨?”天衍一边吃一边问。 “娘亲祖辈是种田人,她大概觉得馄饨就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我也觉得你做的馄饨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天衍仰脸道。 闻重笑着替他擦去嘴边的汤汁。 天色晚了,闻重收拾了桌子,送天衍回宫。 一路上天衍掀开车帘望向窗外,闻重不打扰他,任他沉默。进了福宁殿,一番整理,等天衍躺在床上,闻重道:“你好好睡,我回去了。” 天衍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他说。 闻重一个人出了福宁殿,往东华门走去。东华门前空荡荡的,没有往日踞坐的那个身影了。这是当然的,李思骁已在南山训练兵马。自除夕那一夜,闻重向他坦言了自己希望增加天衍这方势力的意图。几日后李思骁来信说,他对党派无甚兴趣,但对那批良种马很好奇。 真是个奇人,闻重摇头笑着想。 他快到东华门时,突然身后有黄门追来。 “宰相大人,陛、陛下有请。”小黄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闻重跟着黄门折身返回福宁宫。 夜深了,月光将窗上的花纹映在绸被上,映在闻重披着黑衣的左肩。 天衍把脸埋在他的腹部。 闻重听着他时断时续的话:“……那个人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他应该很邪恶,很奸诈,可是他却那么正派,还显得那么光明磊落……反倒是我,阴暗虚伪……” “昭王他聪明、有礼、武功好,还有一种……很高傲又很谦虚的气质,我说不好,我一心想挑刺,可竟然找不到他的毛病!甚至、甚至连我自己都很喜欢他的神情、动作。” “可他是敌人啊,这种敌人让我……很害怕……” 天衍停了下来,他把脸埋得更深了。 闻重抚着他的头,目光变得纵深起来。 “这世上的人,经历各种不同的过去,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他们立场不同,观点到了不可调和之时,就是所谓敌人。没有人全是对的,也没有人全是错的,敌人也一样。”闻重的手停住了,他低头看天衍散乱的秀发,“昭王是你的敌人,可是他同样也是个很出色的人,这并不奇怪。” “天衍,一个人如果能欣赏他的敌人的优点,拿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他就会比他的敌人更强大。” 天衍翻过了身,仰面望着闻重。 闻重揉了揉他的额头,“昭王出生时,启德帝就已驾崩了。长兄如父,他一直在先皇身边长大。或者说,他一直追随着先皇的背影更为恰当吧。对北国的态度也好,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8 对内政也好,甚至连读的书,武功的套路都与先皇毫无二样。然而思想一旦成了习惯,即使前面的背影已经消失,也难以改变。昭王他不能,也不肯超越先皇。 “然而天衍,你却会超越先皇,成为缔造南朝盛世的一代贤主。” “为什么这么说?”天衍不禁盯住了闻重黑暗中闪动的眼眸。 “因为我会让你超过泰明帝。” 闻重的话依旧轻柔,然而正如那一日他对泰明帝的誓言一般凿入了天衍心中。闻重没有说,但天衍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承诺。与任何人都无关,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记忆。 翌日,苏小卿来伺候天衍起床,闻重已经回去。 她弯腰给天衍系腰带时,天衍唤道:“小卿姐姐。”苏小卿手一抖,慌忙应道:“官家有何吩咐?”天衍从枕下取出一本线书递过去,“姐姐打开看看。” 苏小卿小心翼翼的打开,惊住了。 撕开的地方都用纸条粘好,遮住的字用端正的小楷细细补上。听天衍款款背得: “后皇嘉树,桔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 “嗟尔幼志……” 苏小卿哭了起来,她抱住了天衍的脖子,伏在他肩上抽泣。 天衍瞬间慌了神,“哎呀?小卿姐姐,你还不肯原谅我?我就是个混人,那日让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那种混话来,小卿姐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啊。姐姐,不要哭了,我背《桔颂》给你听,我都背下来了,你想听几遍,我都给你背……” “刚才背到哪了?对了,嗟尔幼志……” “谁要听你背!”苏小卿捶打他道。 “那姐姐罚我抄书吧,我抄它一百遍给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呢!” “那、那怎么办才好……要不,我让姐姐咬一口好不好?”天衍眯眼笑道。 苏小卿破涕为笑,张口上去,天衍不敢躲,闭紧了双眼。然而却没有预料的疼痛,面颊上只有一个柔软的温润的触觉。 没几日,垂拱殿原先悬挂的“业精于勤”四个大字被摘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昭王的四个赫然的草书大字:如是吾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滂沱大雨……胃痛腹痛彻夜未眠…… 第十四章 患于水灾 光阴荏苒,春天飘然而过,夏天接踵而来。 春天的时候闻重忙着与西朝商贸上的事务,督御史台审查各地方官有无违背农时抓壮丁之举,从大宛请专家照顾南山的那些马,扩建马场。如今初夏刚至,他不是和一群白胡子老头说起天文地理,就是整日闷在次都堂中翻阅来自各地的成堆报告。 天衍能见到他,要么一清早,要么大半夜。 “吴老将军,闻重他每天在忙什么?”天衍练完吴翰尧新传给他的推波掌,闷闷不乐的问。 “似乎是治理河道的事,”吴翰尧趁没人瞅见,叼起支细杆翡翠嘴的烟杆子,忽悠悠抽起来,“我一介武夫,不懂那帮文官的事。不过听闻重说怕今年黄河要闹涝灾。” “会发洪水?”天衍闻所未闻。 “是啊,闻重他们家祖辈是研究河道的,他要是担心那就是十有八九。我听他说,他请了一帮观天象的老学究,预测今年雨水多。前些日子我看咱那汴河,水涨的,遇小桥船都要过不去了。” “汴河?”天衍问。 “汴河是黄河里的水,黄河水多时它就涨,黄河沙子多它也老淤。每年清理河道要花国库不少银两呢!” 天衍心想这些自己都不知道,回去好好翻书看。 吴翰尧舒舒服服吐了口烟,“我那天路过次都堂,看里面坐了一屋子人。六部尚书都齐了,围着看荀瓒和闻重吵。” “闻重和荀瓒吵架?”天衍眼睛瞪得溜圆。 “咳,确切说是荀瓒吵,闻重听着。”吴翰尧道。 “他们吵什么?”天衍问。 “我只是路过,没听太清。好像说起大河改道什么的。” “什么大河?”天衍拉着不让他抽。 “呵,”吴翰尧笑了,“官家,这些话问闻重不就是了,他自然知道得比老汉我清楚。” “而且官家若问,他肯定还会很高兴。”他又狡黠的冲天衍挤了挤眼睛。 用过了晚膳,天衍一个人往宰相治事的次都堂走。 刚刚去史馆翻看书籍,才知道黄河自古便被称为“四渎之宗”,有“善淤”、“善决”、“善徙”的特点。当年东汉时候王景治河,距今已八百多年。 天衍从未主动去次都堂找过闻重,他已经习惯每日捣了蛋闻重赶着他满宫跑。天衍见次都堂只一间房亮着灯,他便悄声凑到窗前。案上厚厚几摞文件书籍挡住了人影,不过只见那垂下来的黑色衣摆就知道是谁了。天衍目光掠过书桌对面的茶桌上一箸未动的餐盘,原本偷窥的乐趣一下子凉了半截。他噔噔的撞门进去。 闻重原本聚精会神,此刻被他惊得一颤。见是天衍,蹙眉道:“这么晚还到处乱跑,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天衍不理,往茶桌旁待客的椅子上一坐。 见他耍赖,闻重虽气也无奈,只好放下手上工作,起身关好窗,脱下身上黑色罩衣披在他肩上。 闻重折身回座,继续工作。 天衍见他连晚饭都没动,大概也明白他此刻心绪烦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让下面给你热热饭?” 闻重好像突然才想起了茶桌上的饭菜,望了一眼。又看天衍,不禁笑道:“我不想吃,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体贴人了?” “怕你饿坏了没人骂我!”天衍见闻重终于恢复了点人气,立刻抢白他。 闻重放下了手上的书册,问:“找我有事?” “吴老将军说大河要改道?还有什么涝灾?你都未和我说过。”天衍跳下椅子,趴在书桌上。 这话正触动了闻重的心事,他略显焦虑的靠在椅背上。少顷才说:“今年雨水多,黄河下游怕要决堤。我已经着地方官员加固河堤。不过黄河没两年就要泛滥一次,终不是长久之计。 “当年王景治河,河下游走道称京东故道。启仁帝时候决了澶州横陇埽,河改走东北流,称横陇河道,在京东故道之北。启德帝时候又决了澶州商胡埽,称北流,也就是商胡大河。然而北流在对北国的防御部署上不利,所以荀瓒一直主张挽河东流。” “挽河东流是什么意思?”天衍问。 “就是从大名向东分一支,把商胡大河挽到横陇故道上去。” “这样不行吗?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19 ” “泰明帝曾下令在清丰县西开凿了一条六塔河,东南接横陇故道,想让北流回行横陇。六塔河足足凿了十年。河凿成了放水通流,当晚就决了。成则矣,若不成就纯粹是劳民伤财,何况现在南国财力并不如前。” “荀瓒来你这里闹过了?”天衍问。 闻重有些奇怪,“你听谁说的?” “我听福宁宫的黄门说的。”天衍一想,还是别抖出吴翰尧这个老灵通。 “他是来过。”闻重一句带过,“想必三日后的早朝他便要说此事。” “天衍,如今你心中也有个底了,我们朝堂上再做定夺。”闻重拉了拉衣领,深深呼吸了几次。 翌日闻重驱车赶往南山。一大早出门,傍晚方至。 旷阔的草场上,大小马匹沐浴在红彤彤的晚霞中,或抬首远望,或低头啃草。闻重在山上看了一会儿,沿栈道随接应的人进山去。操练场设在山谷中,闻重看到一队骑兵正在绕场骑射,高台上闷头坐着一个长发遮眼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 闻重不打扰,一笑而过。待他背影远去,男子才抬头目送。 南山上原本有个前代的道观,废弃了多年,闻重着人整修一番,成了兵舍。他进了备好的房间,坐在椅上,颠簸了一天,身心俱疲。 歇了一会儿,仆人送热水来。闻重用屏风挡在木桶前,自己褪了衣服沐浴。 果然不能歇,只要一松口气,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闻重泡在热水中,昏沉沉的想。恍惚中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思骁,你可以先去吃饭,我洗好就来。”闻重闻着他身上这股酒味就知道。 “闻大人大老远赶来,还是一起吃吧。”李思骁坐在桌前椅上,望向屏风。 闻重一时尴尬,“那你能不能……别守在我这里。” 李思骁坏笑道:“闻重,你这是害羞吗?” “胡说!” “那你别赶我,反正都是男人。” 真是秀才遇着兵了,闻重刚舒展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虽然都是男人,可闻重在泰明帝那里有过深刻的教训,比起什么男女之嫌,他倒对“男男之嫌”更避讳些。 他水也不撩了,滑下的发梢落在水中,坐在那里干瞪眼。 李思骁绝对是故意的,闻重透过屏风上细小的孔隙,看他舒服的倚着桌子,把酒囊里的酒倒进小小的酒杯,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着。 感觉到水渐渐的凉了,闻重难得的忿忿瞧着人。再一想到自己浪费掉的时间,气不打一出来,连想吵架的心都有了。 偏偏李思骁这时还说:“闻大人,你平日就这么洗澡吗,连动都不动一下?” “我累了,不想动。”闻重压火道。他这时想起天衍的好来,那孩子顽皮归顽皮,但决不至于专戳别人的软肋。如果天衍长大成了李思骁这样,闻重非一头撞死不可。 “水凉了小心风寒,闻大人。”李思骁突然说。 他这一说闻重倒真觉得浑身发冷。 “放心吧闻大人,”李思骁终于无奈的一叹,“男人眼里,黄花大闺女值钱,黄花老处男就……” 只听哗啦巨响,屏风轰然倒地。映入眼帘的光景就是,男人发梢水珠飞溅,胡乱裹着一件中衣,赤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浑身发抖的指着看呆了的李思骁吼道:“你说谁是老处男!” 闻重觉得自己实在不会看人,总觉得李思骁外表粗野内心良善,其实根本就是表里如一一肚子坏水。 他那一吼引来了不少下人,当众出丑。 这几日原本就为了大河改道的事烦闷,再经李思骁一激,活佛都得跳起来。不过这样一吼,心里倒痛快了许多,闻重裹着被子,望着窗外树梢上的弯月。 李思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闻重这样恬淡的神情。 “闻大人还真是淡定。”他打趣道。 闻重不说话。 李思骁把药碗端到闻重面前,闻重到底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接过手里捧着。连日熬夜,又一路颠簸,再加上冷水一激,闻重果然因为风寒倒下了。 “闻重,有时不要太逞强。”李思骁道。 “你比我小,却反而来教育长辈?”闻重白他一眼。 “又开始了,你难道从小就这样么,非得这么强势,”李思骁拨开刘海,凝望他,“还是因为这些年的官宦生涯?” 闻重一叹,“我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训练的骑兵怎么样,二是看看大宛请来的专家把马饲育的如何。说些正事好吗?” “你明日若好些了,我带你看看骑兵的实战演习,全是针对北方骑兵的特点。这季节正是马繁殖时候,马房里有不少新出生的小马驹了,明日可召见那几个大宛人。”李思骁放下了头发,声音有些消沉。 第二天整日阴雨,闻重让李思骁带他去看骑兵们的演习,之后去了马房,回来后倒在床上。李思骁气得不与他说话,后来见他咳个没完,又只好忙着煎药喂他。 “你这样明日还想回京?”李思骁坐在床边,看怪物一般瞧着闻重。 “后天的早朝,恐怕有要紧事。”闻重实话实说。 李思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甚是轻蔑。他自幼看到自己家族的宦海沉浮,对这个势利的朝廷深恶痛绝。 “闻重,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就不会……” “总之我明日一早动身,你在这里好好操练,听皇命调遣。”闻重不愿让他再说,打断道。 “随你,你死活与我何干。”李思骁冷笑着甩他一句,推门走了。 这一日依旧阴雨,闻重望着北方的乌云,面容忧虑。 他扶墙而出,自己只身前来,马车都在山下。招呼了一个山上的侍从,得来的只是不住的劝留。闻重原本就固执,何况心里还惦记着早朝上改河道之事,扶着山石自己往下走。这时两个小役才急忙跟上护送。 山路难行又逢雨,再加上闻重病体虚弱,只得走走停停。一个小役撑伞,一个说要背他,闻重靠着石墙摆手,大声的喘息不止。两个小役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就朝山上跑去。闻重无暇思考,歇了会儿就又往下走。 雨水渐大,视线也模糊起来。闻重用湿透的袖子擦脸,视线却依然模糊不清。天旋地转。他一头栽倒,小役急得拉他,险些二人一同滚下山去。 等闻重再次醒来,已是在房间里。 他动了动,浑身便阵阵酸痛。张了张嘴,声音哑的不像人。 李思骁一直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便把他扶起来,倚放在阁棱上。 “今天在山里捡回来一只脸白得像鬼的落汤鸡。”李思骁瞥闻重一眼,讥讽道。 闻重实在没力气理他。 “刚才大夫来过,说了许多废话,气虚血虚表寒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0 里热什么的,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总之是要你多睡多补。”李思骁伸手拨闻重粘在脸上的头发,被他一躲。 “真不知好歹。” 仆役送上煎好的药,李思骁拿进屋,坐回床边递给闻重。闻重只抬了抬手,便气喘连连。 “你现在的样子真骇人。”李思骁直直看他,将药勺递到他唇边。 “纸……笔……”闻重沙哑的说。 “做什么?”李思骁讶然。 “信……给陛下……” 李思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真是执迷不悟。闻重,就算你能青史留名又有何用。人生只一世,每日蝇营狗苟的有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当官的,名利到手了,可死了就是一捧黄土,能带走什么呢?你已官至宰相,你还想要什么,闻重?” “纸……笔……” “闻重,你见过我失去理智的样子么?”李思骁突然陌生的看着闻重。 “我已经克制的够久了,你还要逼我么?”他轻轻说。 闻重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 李思骁把手指插在闻重领口,一点一点的划下去,“两年来,你每夜都能在东华门见到我,可你永远只是匆匆走过。但就是为了你一个背影,我风雨无阻的等着你。” “你第一次停下来跟我说话,我强压住惊喜,可你原来只是为了给景天衍招兵买马。” “我内心苦苦挣扎了八年。八年间我远离京城,行走江湖,甚至花天酒地,可我依旧没能忘记你。于是我回来了,那时你刚刚做宰相。我有时恨你,我为了你才时刻压抑着自己,可是你却根本不知道。你甚至不记得我。” 闻重胸前白皙的皮肤露出大半,李思骁贴上去轻轻啃咬。 “当年我们兄弟三个被押上殿,我娘苦苦哀求泰明帝,竟昏死过去。那些文武官员,以前总来我家,和爹爹称兄道弟,那时竟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那时头被按着,只听到有个人站到了我的脚边,为我们说话。当时泰明帝抓起什么瓷器丢过来,那个说话的人的血就溅在我面前。泰明帝说:‘闻重!就你脖子硬!’然后我们就被人放了。” “我那时偷偷抬头看,你满脸都是血,还冲我一笑。” 李思骁抬起头,竟是泪流满面。 “我已经忍不了了。闻重,你快阻止我……” 他的眼神陡然一变,瞬间疯狂地撕扯起来。 “我记得你。”闻重突然说,勉强推开他,“所以我才如此信任你。” 第十五章 宰相出京 昨日是闻宰相自上任以来的首次翘朝,引起“轩然□”。用天衍的话说,三省六部官员入文德殿之时皆如“支着翎子的斗鸡”,出来时则个个垂头丧气。 天衍派人去宰相家中,只见家门紧锁,宰相又不曾有家丁,不知其踪。接到闻重送来的书信已是晚上,第二天他便亲自赶回了。 垂拱殿中,天衍坐于雕龙桃木椅上,宰相与知枢密院事一左一右分庭抗礼。 只见荀瓒指着南国河道图,粗而有力的手指沿河道按描: “河经浚县、澶州,过商胡、阳谷,走利津县入渤海,这是东汉王景的河道;启德帝时候从商胡这里开出一条北流,经大名、恩、冀、深、瀛、永静等地,东北至乾宁军合御河入海,称商胡大河。大河行河虽顺畅,但扰乱了御河、葫芦河这些下游水道,漕运、邮传也时常延误。尤其御河狭窄,时常泛滥成灾。 “就算这些都放在一边,大河对我们的北方防御也极为不利。当初先皇北伐之时,因大河下游水系紊乱,粮草运输、战报传递均受牵制,险些误了军机。所以先皇下令凿了六塔河,想让北流改走东流,只是当时水部司不得其人,六塔河凿得过浅。 “如今北方在先皇那儿吃了亏,失地千里,定是想讨回来。陛下,微臣认为,凡事应以保全社稷为重!”荀瓒拜道。 “社是土地,稷是五谷。不顾百姓安居饮食之本,并非以社稷为重。”闻重手扶座椅,驳道。 “闻重,你休坐在那里谈玄论道!每次提此事你都推说没钱,盐税、茶税、丝帛税、夏秋农税,这些收来的钱都哪去了?难不成都进了你的钱袋!”荀瓒见闻重这副淡淡的口气,当即怒发冲冠。 “每年户部有收支明细,荀大人何不去查?”闻重为官清慎,涉及公事鲜少表露喜怒,“骑马行路,三日不食,纵是千里马也寸步难行。先皇十年征战,非有个三年五载不能缓过劲儿来。而河道一修,必然要倾掉天下一半的财力。” “先皇为南国争来多少疆土,你竟在此诋毁?”荀瓒喝道。 “金石厉而常遭磨损,水惟其柔方得长久。先人开辟疆土,后人若守不住又有何益。若是先皇再披战甲,我甘为马前卒,又有何推辞!”闻重眉头蹙起。 “两位爱卿,”天衍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朕听来听去,二位其实都是希望社稷稳固,国泰民安啊。殊途同归,何必争执至此?还是就事论事吧。” 闻重起身道:“陛下,黄河流经西北,携带大量泥沙。凡河沙淤积均是先在下游,下游堵塞,上游自然要决堤。河决大多由此。下游加固河堤,疏浚河道,上游植林木固定水土,可缓解水患。漕运、邮传之事,即使改了河道也未必有效。河是南国命脉,每年投入精力是必然的,并非一劳永逸之事。我知道北方危机四伏,可如果人力财力不足这仗如何打?改河道需要壮丁需要银两,当年六塔河修了三十六里,耗费整整十年,然而一夜决堤,前功尽弃。” “闻重,你便是怕这河道修成,却挽不过大河吧?”荀瓒虎睛一瞪,骤然一个转身对天衍五体投地行大礼,“陛下,微臣荀瓒今日立下军令状,若挽河不成,臣摘去这一品乌纱帽,引颈就戮!” 天衍惊得急忙下去扶起,闻重亦未料到,愕然伫立。 “荀大人何须如此?”天衍把年过五旬荀瓒扶起。 “臣……不愿见先帝拼死取得的战果,再被北人夺回去……先帝英明神武,先帝他是……明君!”荀瓒直率而易动感情,一时竟老泪纵横。 “荀大人,您既然都已立下军令状……”天衍回首看了一眼闻重,“朕便信你,即传中书侍郎拟旨,早朝时便令工部着手此事。” 大河改道的事尘埃落定,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来随着进入七月,河北河东连下暴雨达半月之久。每年六七月份正是黄河的伏汛期,河水暴涨,下游河水已纵横两岸。 百官还未从大河改道的风波中晃过神来,宰相闻重领命御史之职赴澶州治水的圣旨便再次让整个朝廷波涛翻滚。 虽然众人皆知闻氏祖辈研究河道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1 水利,如今又有洪灾的客观原因,然而这两件事离得太近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一时间闻宰相失势成了众人见面时的谈资。 只有天衍知道,闻重是如何无视自己的劝阻,执意要领水官事赴澶州的。那时澶州已是一片混乱,派去的官员均无法控制局面。闻重连代宰相职的人都想好了,一心要走。送闻重那天,天衍隐约觉得,闻重似乎急于离开京城。 就在闻重的马车出了城门不久,一匹单骑飞驰而来骤然勒马。 天衍认得这人是壮武将军李思骁。 “闻重呢?”他张口便问。 “已经走了。”天衍对这人有些好感便回答道,旁边随从皆嫌李思骁无礼至极。 李思骁怅怅地望了城门一会儿,又一言不发的兀自飞驰离去了。 天衍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蓦地有些不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我痛苦死了啊~~ 刚刚搞定了一篇小论文哈哈~ 第十六章 澶州洪水 澶州与商胡皆临黄河,自商胡北流商胡大河,澶州在商胡上游。 闻重到开德府,见了知府刘奉轩。 “下游泥沙淤积,水堵在澶州境内,如今大水满上河堤,官兵们皆在加紧修固河堤。”屋外倾盆大雨哗哗作响,刘奉轩言简意赅道。 “灾民多少人,如何安置?”闻重问。 “有些地方失去联系了,无法计数,现在安置在开德府的有三百多人。” “救济粮得走旱路,几日后会到,”闻重看着澶州地图,“派人通知河北东路节度使,让他疏通下游河道。” “是!传令!”刘奉轩吩咐信使。 天空一个响雷,闻重收起地图,转而对刘奉轩道,“刘大人,请带我去商胡埽。” 两人带一对人马赶到商胡埽时,见河堤数百赤膊壮汉正用沙袋石块堆积河堤。“河自决了商胡埽改道北流后,这里水就一直如此湍急,这么多年都未变。”闻重望着怒号的滔滔河水。 周围雨声嘈杂,闻重与刘奉轩二人对话不得不大声吼着才可听到。两人商议一番,回到城中。 几日后,但见商胡埽处有无数竹笼,内灌满石块,堆筑河堤。闻重说这是当初王延世的旧法。天时雨时阴,缠绵数日,下游河道亦疏浚了多处,水势稍稍缓和。 闻重几日来马背上奔波,风吹雨淋,衣服干了湿,湿了干。好在闻重幼时随父亲翻山越岭,底子好,所以虽作了多年文官也尚且吃得消。此时夜已深了,闻重和衣盖严被子躺在床上,却还是感到一丝丝凉气。 看了这几年的雨水,年初时他便有所预感,当时已想定,若是黄河涝灾他便亲自走一趟。尤其是这澶州,他爹爹当年便命丧于此。 从小生长于河边,幼年行走在河边,守孝三年于河边,与泰明帝结识,亦是在河边。倘若死也能死在河边,或许能死得从容些,闻重不经意的想到这些,又用力摇了摇头。滂沱大雨的夜晚,他总是显得有点脆弱。 夹杂在雨声中,门口响起了一直在等的敲门声。 “奉轩?快进来!”闻重急忙起身。 刘奉轩摘下斗笠,脱下蓑衣,“闻大人,有消息!” “你快坐下,”闻重倒了杯热茶给他,“你无恙就好,今夜雨下的厉害。” 刘奉轩也不顾烫嘴,一口喝进去,便连忙道:“其他地方的百姓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刚刚和那个曹村也联系上了,他们那儿唯一出山的路也被淹了。” “我记得曹村三面环山,唯一的路经过河边,这么说这村子岂不是成了座孤岛?”闻重焦虑的说。 “闻大人原来知道这村子,正是如此啊,我打算明早派船去把村民载出来。”刘奉轩道。 “奉轩……” “闻大人,您怎么了?” “这几年,曹村一段的河堤,有修缮过么?”闻重面色苍白。 “这、我任上是没有修过,之前有无修缮得问曹村的里正,不过这曹村是个山村,不富裕……” “十多年前曹村的河堤结构便不稳。如果依旧如此,恐怕河要从曹村决堤。”闻重道,雨声让他的声音显得飘渺。 “曹村有三十户人家,上百口人哪!”刘奉轩惊叫。 “而且三面环山,连日大雨恐怕会冲垮山石,到时三面泥石流俱下……” “闻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刘奉轩被闻重的话吓得跳起,“我们现在就去救人吧!” “现在大雨如注,漆黑一片,船如何行得?待天明再去。”闻重苦笑道。 翌日一早,闻重收拾一番,与刘奉轩带二十只小船沿水路去曹村。 整条路都被淹了,一行人驶于滔滔怒吼的大河旁。 雨比昨日小些,一行人的衣服却依旧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闻重自上游来一路望着,问刘奉轩:“这附近便只有曹村一处村民未疏散了?” “正是,这曹村是个穷僻山村,方圆数里都无人烟。”刘奉轩回道。 船行数里果然见着一片山,山脚下隐约露出些房舍的棚顶。待船近了,才发现但凡高出水面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有些人半个身子都落在水中。 刘奉轩立刻指示船队向人群处划去。 闻重他们坐的船大些,刘奉轩跳上另一只船,“闻大人在此等候,我去载前面的村民。”他言罢向村里划去。 闻重坐在船中,遥遥注视曹村的河堤。他收起目光,仰首望向群峰。仲夏的山,只有星点的苍绿色,随处可见光秃秃的土石。山木可以固土,却被肆意砍伐。十多年前这里的山要青翠的多。闻重犹记得。他在这里生活到了五岁。他与他娘住在半山腰,每次他娘下山到村子借米借面,回来都一身污秽。未婚先孕的女子,在村民眼中是不容于世的孽障。她娘是孽障,他自然也是。后来一场洪水,他娘过世,他痴迷于水道的爹为勘测这次洪水而来,父子相见,从此闻重随其父浪迹于江河湖泊。 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了。闻重犹似出神,大雨打在他的脸上,衣服上,他蓦然睁眼。 “赵大人,张大人。”他唤同船两名官吏。 “闻大人有何吩咐?”张领兵问。 “传令上游澶渊处官兵,决堤。”闻重说。 “什么!?”两人皆大惊失色,“您说决堤?那大水不就把上游淹了?” “上游百姓已转移,只有万顷农田。”闻重道。 “若不决澶渊,曹村的堤必毁。”闻重望着瓢泼大雨中孤零零的村落道。 两个官吏知晓了闻重之意,上了另一只返还上游的船。 载满人的船一只只的离开,闻重令船夫划进去。忽地只听一声巨响,苍空一个青色的闪电,犹如撕开了挡雨的屏障,大雨倾盆而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2 下。 勉强站在屋顶的村民中发出惊叫,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声。闻重接下了十余个村民,返还几里之外的高地处。闻重送村民上岸,再往回走。一路上尽是往来船只。闻重的船到了曹村,正碰上刘奉轩的船往外走,几只小船在狂风中摇摆不止。 “澶渊决堤了,闻大人!”刘奉轩在雨幕中冲闻重大声喊。 “我知道。”闻重点头。 刘奉轩听不清闻重的话,他又喊道:“我这是最后一批了,没人了!村里没人了!” 闻重再次点点头。却突闻刘奉轩船上一白发老者大声道:“还有一个人没上船!” “里正,大家都上船了!”又有村民道。 “曹三家闺女还在山上!半山腰那个草房子里!”白发老者遥遥指道。闻重循看去,正是当年他与母亲的住处。 “里正,那不要脸的娘们救她做甚!”一村民道。 “一人两命啊!”里正道。 “我去接她。”闻重说。 “大人,山上往下流泥汤子和石头呢,这山近不得啊!”这时划船的老汉劝阻。 “老丈,你先上刘大人的船,泥石流危险,我不想让你赔了性命。”闻重说。 “闻大人,您不要自己去,我再找船!”刘奉轩急忙拦道。 “来不及了,再等下去草屋怕被泥石流埋了,”闻重送上了船夫,自己弄棹,“而且,这个人,我想自己去救。”最后那句,他轻轻地说。 闻重弄棹向山脚下划去。雷电咆哮,巨浪翻滚。 这时水几乎已没到了半山腰,闻重将船栓在水边露出的树干上,下了船沿山路向上爬。雨水将土路搅成了烂泥,脚下不住打滑,时有陷足。 闻重望见前面的草屋,他拽着道旁野木荒草正欲登上一步,突然一声轰天巨响,他用力眨眨模糊的眼睛,见几丈远的树木皆被冲的东倒西歪,刚刚正是一股泥石飞流直下。闻重定了神不再停留,加紧步子向草屋走去。 “有人在吗?”闻重用力扣柴门,随后推门而入。 屋里的雨也不比屋外小,豆灯一盏,映照着草席上躺着的妇人的脸。妇人的身材瘦小,只有腹部高高隆起,显得分外乍眼。 闻重走过去,立于妇人身边,他看到满席都是血水。 妇人嘴唇惨白,她此时勉强睁了睁眼,“要生了……” 闻重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他一时失措,身子刚一前倾,妇人的脸突然扭曲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闻重坐在草席上,已不记得避嫌。他不知要做些什么,只任由妇人捏攥着他的手。闻重浑身的衣服都在往下淌水,凌乱掉出的散发也在滴落水珠,分明是三伏天,他却只觉浑身冰冷。 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原来如此艰难。 又是一声巨响,不知哪里被泥石流冲垮了。雷声、雨声、塌方声、女子的哀嚎声中,闻重牢牢握紧妇人的手。 婴儿的头和身体都出来了,啼哭声消失在又一次泥石流的轰响当中。妇人的手蓦地松了,闻重残存的理智让他站起,找出布条和刀子,处理了脐带。他扯出一条干布,把婴儿裹起来,递给近乎虚脱的妇人。看到墙角送泔水的推车,他把母子二人绑在车上,脱下外衣盖住。 天上又一个炸雷,闻重推着车一步一步走出去。 大雨卷着泥沙沿陡坡滚过闻重赤着的脚背,他顶着车一点点下撤。下了这个陡坡,船已可望见,闻重觉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只机械的快步迈着。 越来越多的泥沙从推车两边飞泻而下。 “我们会死么。”妇人脸色青白。 “不会。船就在那里。”闻重说。 到了水边,闻重把妇人半拖半抱弄上了船,他解了绳子爬上去,跪在船尾用棹子把船用尽全力支出去。他摇摇晃晃的爬起,弄棹,前行。 “山崩了。”妇人突然轻轻说。闻重一回头,只见滚滚巨石黑泥如奔腾的野马群排山倒海嚎笑而来,他觉得刹那间天崩地裂,猛扑到妇人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两侧船舷。一瞬间船凌空跃起,遽然坠落。 整个船在水中打了个滚,待重见天日之时,闻重一边大咳着一边回头,刚刚他们上船的地方已经被泥石夷平。没有时间了,闻重却觉得自己已经垮了,扒着船舷,大口大口的吸气。 妇人似在赔笑又似在哭,“老天爷罚我,害了官人了,害了孩子了……” 闻重垂头不语。 “官人,您把我放水里就行,您不用带我,您带着孩子就行……”妇人小心翼翼的抽泣,这看惯人脸色的妇人已经忘了如何放纵自己,即使在这生死攸关之时。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闻重那时凝视着他娘的脸,听她这样苦苦哀求乡人。他坐在舟中,再回头时,茅草屋前只剩一个淡而模糊地女子身影。 天边四垂,怒涛沸腾,漫天青黑色的滂沱大雨中,孑然一只小船。闻重握着棹,缓缓站起来。咆哮的风将他的长发撕扯的漫天狂舞,如同穷途末路的妖魔。 “别轻易言死,我们都会平安无事。”闻重望着妇人,平静而坚定地断言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对剧情很重要,第一部还有2章结束,然后天衍就长大哩~~~~哦嘿嘿~然后第二章会出现一个蛮……腹黑的角色~~~ 第十七章 走街串巷 出了朱雀门,沿御街直走过了龙津桥一路向南,拐进西街。出大巷口向南,过小巷口三学院,西去直抵宜男桥小巷。天衍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进了鸡儿巷,隐隐传来哭声。天衍走近,见一户人家门口,一个七岁上下的小姑娘正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掉着金豆子。 天衍停在小姑娘面前,歪歪头看她,微微一笑,“小丫头,你哭什么?” 小姑娘抬头一看,面前是个穿着鹅黄色儒衫,玉佩琳琅的小少年。她看了一眼又哭了。 “小丫头,你怎么见了我哭得更凶了?”天衍不解了。 “因为我和你说了也没用,”小姑娘呜咽道,“你能给我够下来那个吗?”她用手指了指头上。胡同的老槐树上,挂着一只风筝。 “啊,太高了。”天衍笑眯眯的惊呼。 “你果然不行……”小姑娘正要哭,却只见眼前的少年凌空而起,脚尖点着树干飞身而上,抓住风筝一个翻身,翩然落地。 艳阳天,槐花纷落,少年身姿清逸,笑容明亮。 “给你。”天衍把风筝递给小姑娘,正要走,却被她从后面拉住了袖子。天衍回眸,见小姑娘满脸绯红,不禁莞尔。 小姑娘还未说话,却突然听得一声吼,天衍好奇地回头,前面叉腰站着三个同龄的孩子。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欺负玉兰?”为首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3 一个光头男孩指着天衍骂道。 “山阳!这个小哥哥帮我取下了风筝,你不准骂他!”玉兰生气的一跺脚。 “山羊?”天衍一怔,随即嘴角不禁扬起,“山羊咩咩?” “哇呀!臭小子!你敢戏弄本大爷,你死定了!”“山羊咩咩”跳脚大骂,挽着袖子直奔天衍而来。 玉兰一步拦在他面前,“不准欺负小哥哥!” “玉兰,你、你、你怎么不向着我呀!”山羊急得拉玉兰。 “我向着你呀,你打不过小哥哥。”玉兰抬着小下巴傲慢的说。 “玉兰,山羊可是在少林寺长大的,你可别小瞧他!”山羊的两个跟班说话了。 玉兰冲他办个鬼脸,“你就是打不过小哥哥,打不过打不过!” “老虎不发威当爷我是病猫啊!”山羊睥睨天衍道,“小子儿,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打架喽打架喽!”两个小跟班负责起哄。 天衍苦笑,心想自己无辜的很,眼光刚一落,正对上玉兰亮闪闪的大眼睛。 “比什么?”天衍一下子没了退路。 “按咱小巷口的规矩,家伙随你挑,”山羊手一挥,“不过你要输了,得叫我老大,跟地上磕仨响头!” “如果我赢了呢?”天衍侧头问。 “那你就是我们老大!”山羊似乎觉得天衍大言不惭,笑道。 “很公平嘛,那你们有什么兵器?”天衍问。 “棍子。”一个跟班道。 “拳头。”另一个跟班道。 “根本没得挑吧。”天衍撇了撇嘴。 最后,狭长的巷子里,天衍与山羊各持棍站在一头。天衍不懂棍法,只权当是剑。只见山羊“哇呀呀”的冲了上来。山羊左劈右打,天衍身形灵活,或闪或架。天衍惊讶的发现山羊的招式倒真沉稳老练,说出自少林或许不假。 “有两下子。”天衍赞道。 “爷是谁!”山羊得意。 “山羊咩咩。”天衍哈哈大笑。 山羊气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抡棒就打,天衍后撤一步,飞身直上,凌空落于山羊身后,棍子横打过去,架在山羊脖子上。 “这招叫腾云落雁。”天衍道。 “腾你姥姥,落你姥姥!”山羊猛一回棒,疾速扫来。天衍一惊,冷不防被他翻了个跟头。天衍以棍尖点地,反弹而上,一路飞檐踏壁,从高处落下,以棍法劈头打去,山羊把棍一横架住,两人一瞬僵持。山羊单膝被压在地上,他用力一顶,天衍又翻上天空。两人之后斗了数十回合。 终于夕阳西下,漫天飞霞。 两个大汗淋漓的少年背靠背坐在明亮的红色夕晖中。 “你怎么去少林寺学武的?” “一出生就给搁少林寺门口了,我总找人比武,不小心重伤了一人,被赶下山了。” “你棍法真不赖。” “我拳法更了得。” “没见过你这么臭美的。” “哈,长见识了?不过景天,你的身手也不凡嘛,虽然比我差点劲。” “……” “生气了?” “别咩咩叫了。” “我揍你!” “哈哈哈哈……” “景天哥哥,喝酸梅汤了!” “玉兰!你为啥只叫他,你为啥不叫我呀!” …… …… 出了朱雀门,沿御街直走过了龙津桥一路向南,拐进西街。出大巷口向南,过小巷口三学院,西去直抵宜男桥小巷。天衍隔三差五的站着小巷口,冲着小巷里大叫:“玉兰,山羊咩咩,小三,小乙——” 几个孩子东奔西跑,穿街走巷,吃枣糕,买拨浪鼓,耍棍子,偷喝李郎中家的老黄酒。天衍在宫里的喜怒哀乐,尽在此地烟消云散。他如此送走了南国的夏天和秋日。 闻重七月份离京,两个月在澶州,一个月去了大名。他澶州时几乎与汴京失了音信,直到澶州洪水结束后才又有了书信。他寄给天衍的几封信,说了些澶州洪灾的情况,说了几句督促天衍勤勉的话,至于他自己遇到的事,有什么感觉均一字不提。 月色苍茫,天衍站在扶桑亭中,倚栏凝望。今日也去找山阳他们了,一群小大人熙熙闹闹了一整天,尽情的喧闹之后,一股莫名的苍凉却向天衍心头袭来。 他把笛子举到唇边,哀愁而悠扬的曲子飘荡在深蓝色的夜空。 望月怀人,他思念起那个一丝不苟的男人来,许多人说他古板无趣,然而他们哪里看见那个人欣慰时唇畔的笑意,惊喜时眼光的灵动了。 笛声停了,天衍合上双眼。 苏小卿在他吹笛时寻来,静静等他一曲终了,才走上前。 “官家,夜深了,跟我回去吧。”苏小卿抚上天衍的肩。 “小卿姐姐,我觉得,有点孤独。”天衍牵了牵嘴角,却叹息。 “官家不是孤独,是寂寞。“苏小卿的目光凝聚在明月之上,轻轻地慢慢地说。 “不一样么?” “孤单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去思念,寂寞是不能去思念一个人,所以寂寞更无奈一些,您才会叹息。”苏小卿淡淡道。 “我不能去思念一个人?”天衍望着她问。 “您思念他,可是您知道您这样思念他并不好。您心里很无奈。”苏小卿道。 “你能理解?”天衍深深地看着她。 “我能理解,因为我也这么思念着一个人。”苏小卿回过头,轻轻柔柔的笑了。凄美的月光下,女子如同信步走下广寒宫的仙子,带着豆蔻年华的缱绻笑容,显得既不经世又深谙世故。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啊女人~~~ 第十八章 乌鸦宰相 京城依旧是繁华所在,闻重撩着车帘看着御街,车如流水马如龙。 马车过了宣德门,在大庆殿外廊北去百余步的横门,即宰相入朝下马之处停下。秋汛一过,工部的水部司官员立即开始挖掘河道,实行挽河东流的政策。闻重在大名府察看了近一个月,返还京城。信上告诉宫中后天才回来,闻重实际到京城时却是今日。 闻重下了马车,走过大庆殿,他步子比平时略快些,束发的绦带在身后轻轻飘荡。比起离京之时闻重瘦了许多,整个人显得修长起来,比起往日的端庄,多出了几分雅致。 此时正是秋日的午后,闻重进了宫一路上都在想天衍此刻正在做什么。正正四个月,他未见这孩子一面,不知是否长高了呢。闻重笑笑,走得却更快了。 进了垂拱殿未见到天衍,闻重心想他定是贪睡去了。穿过垂拱殿,闻重来到福宁宫。四下静悄悄的,唯有寒蝉鸣于疏桐。 寝宫的门紧闭,闻重推了推,发现上了锁。他踟蹰了片刻,正要离去,听到了里面有声音。 闻重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4 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少顷响起脚步声。 天衍打开门,看见门口的闻重,沉默好久,才恢复神色,笑道:“不是说后天回来么,我本来还想到封丘门接你去呢。” “刚进的城,想先来看看你。”闻重看着天衍凌乱的头发和趿着的鞋子,“睡午觉呢?” “嗯,刚醒……”随着闻重的步子,天衍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闻重见他无意让开。 “乱的很……”天衍匆匆解释。 然而闻重已经瞥到了紧紧合着的床帘下一双三寸长的小巧绣花鞋。他表情没什么改变,只是退了半步。 “天衍,关上门。”闻重道。 天衍合紧了门,跟着往外走的闻重,然而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轻轻叫道:“闻重。” 闻重停下步子,转过身,细细端详天衍。 “闻重,苏小卿从小就陪着我。求你,别说出去好么。”走到亮处,天衍身上欢爱的痕迹暴露无遗。 “你是皇帝,这种事不会有人罚你。”闻重双手交握,看看天衍,又看看天说。 “可是会有人处置苏小卿。”天衍看着闻重淡漠的样子,深深忧虑起来。 “你现在想到苏小卿了?天衍,你保护不了的东西,就不要轻易去碰。你总说自己长大了,却连责任二字都不懂。”闻重依旧淡淡的口气,却声声刺入天衍心中。 “别再说了,闻重。”天衍摇着头。 “闻重,就这一次,请你不要说出去。我们没做什么,我们只是……” “你们能做什么?你今年多大?” “你干嘛问这种话!”天衍一拳捶在柱上,“你说这些是要羞辱我么?” “我若要羞辱你,就不会退出来和你站在这儿。” 天衍偏过了头去,“闻重,我只求你,别说出去。” “你当我说的出口么。”闻重一哂,拂袖走出福宁宫。 天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的背影,这时他才发现闻重整整瘦了一圈。他不回家,反而先来宫里看望自己。 然后天衍意识到,闻重刚刚愤怒至极。因为在这之前,天衍从未见过他冷笑讥讽。 几日过去,天衍一个人出了宫,漫无目的的在京城大街小巷信步。一路上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市井里关于宰相在澶州治水的议论。路过茶坊,说书人眉飞色舞的讲闻宰相在曹村如何如何救了一对母子,他与那村妇如何如何一见钟情,仿佛当时就在旁边一般。路过妓院,勾栏女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闻宰相的容貌多好云云。然而所有这些话却只让天衍想起闻重那轻轻的一哂。再不敢让他露出那种失望偏执的表情了,天衍咬着唇想,今日回去便对苏小卿道歉,便和她说清。 那个月夜,苏小卿宛若仙子,凄然笑道:“我们思慕的都是月亮上的人,注定落得寂寞。”天衍望着她,心中一动。然而,小卿姐姐,用寂寞可填补不了寂寞啊,天衍苦涩地想,他一步走错,就失了自己唯一的红颜知己。 天衍回到宫中,正是华灯初上之时。他找了苏小卿一圈,却不见她人影。天衍跑到六尚局,询问尚服局那些女官,众人皆说不知,却有一个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恻然告诉天衍,他一出宫苏小卿就被太后叫走了。 天衍的头嗡的一下,他狂奔到宝慈殿,黄门说下午那个女官被打出宫去了。天衍疯了一般,跑出了东华门。 黄门来传苏小卿时,她不声不响的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垂拱殿,目光在昭王所书的四个大字上停了停,便一笑离去。 一进宝慈殿就被拿下,大公公问她是否勾引官家,她说她勾引他很久了。又问她做了什么,她说若是官家再大些她说不准就怀龙种了。大公公给她一巴掌。段太后让小太监们那鞭子抽她,抽了她一个下午。他们把她架到段太后面前。 段太后眼波流转,略带笑意。纤长的手指勾起苏小卿的下巴,小巧的唇凑到她耳边呢喃:“你觉得你配喜欢泰胤么?” 苏小卿吃吃笑了,“我不配,你也不配。” 段太后面若冰霜,少顷她大度的一挥手,“把她丢到小甜水巷的歌坊门口。”几个太监便拖着苏小卿出去了。 天衍如同受了伤的野兽,四处乱闯。他跌跌撞撞的跑在小甜水巷,见露水阁的门前围了不少人。他拨开人群。他跪在草席前。他掀开席子。他怆然泪下。 这曾是个懂他的人,带着满腹心事走了。他亲手断送了她。 保护不了的东西,就不要轻易去碰。天衍想起闻重的话,仰面向天无声的咆哮着。 你连责任二字都不懂。天衍的心如同被这句利刃一次次刺穿,疼痛的失去了理智。 他睁开泪眼之时,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遥远。 两天之后,天衍出现在次都堂。 闻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他。 “为什么?”天衍静静地问。 “你问什么?”闻重身子一仰,支着头道。 “为什么太后知道了?”天衍在闻重面前端然站着。 “你若是闲得无聊,干嘛不去读书练剑?”闻重身子前倾,重新低头看文件。 “你总让我读书,你便觉得自己是个尽责的人。”天衍目不转睛的看着闻重,他依旧批阅着文件。 “你亲自去赈灾,整个南朝都夸你,你就觉得自己是个大忠臣。”天衍慢慢地说着。 “你每天穿着这件丧服,表现你对先皇的忠心,你不觉得太做作了么?” “你总是一副庄重谨慎的样子,就以为别人不知道你过去如何以色侍君的。”天衍盯着闻重,却始终不见他抬头,也不见他停笔。 “你对先皇承诺过,宁死不负,可你根本一件都没做到。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做不到!你当初怎么敢那么信誓旦旦?” 天衍知道闻重最在意什么,他知道什么话最让他心痛。他知道他在往闻重心窝捅刀子,他期待着闻重暴跳如雷,抽他一巴掌。 可闻重只是低头写字,一笔一划都不乱。 天衍再沉不住气,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闻重,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只会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喋喋不休、触我霉头、又黑又臭的老乌鸦!我爹当初怎会把我交给你!你听着,闻重!朕就御赐‘乌鸦’做你的号了!从今以后你就是乌鸦宰相大人!哈哈!好笑吧!你怎么不谢恩!哈哈!”天衍泪流满面,撞翻了门口的几个黄门宫女,夺门而去。 须臾,闻重手中的笔掉在了桌上,墨汁飞溅。 他慢慢抬起右手,捂住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上部的的最后一章了o(∩_∩)o 亲们,鱼某某要告假三天哦,所以今天会双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5 更!明早去太原玩玩,周日半夜才能回来,周一就要开学了啊~~ 谢谢亲们的支持,留言就是我的动力啊~~~~ 对了,这章天衍和闻大人决裂了……貌似,下章直接是十年后,另外会有一个我挺喜欢的配角出现哦~请亲们继续支持吧~~~(*^__^*) 第十九章 露水姻缘 十年前的露水坊不过是小甜水巷里一家灰头土脸的小相公馆,如今汴京繁盛已非十年前可比,这些烟花之地也就都随着兴旺起来。 前院多是丝竹歌舞,笑靥如花的少年们拨弄琵琶,舞起水袖,朝廷官员,富商巨贾们闲来就到这里洒银子,喝花酒。一时间男风反而成了时尚似的。 天衍坐在角落里的茶座,从容不迫的啜饮杯中酒。 两边狎客的谈话声滔滔不绝。 “如今这男风盛行,露水坊的头牌红叶,见一面就得十两银子,听一曲就要二十两!” “没辙儿,官府撑着腰呢,我听说朝廷里不少大员都是他恩客。” “我看没准啊,宫里那位就有龙阳之好……” “嘘!这话小声说!” 天衍咂着甜润的梅子酒,怏怏地心里念:谁有龙阳之好了,真个是冤杀我也。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侧耳倾听这些人谈论。 “……你们可听说过成都知府墨青蓝?” “这人我晓得,听说他已受命吏部尚书,应该已经在成都府往京城的路上了吧?” “这人可是公开标明他断袖的身份,而且是个吟诗弄月的老手!” “呵,端的是个嚣张的主。” “这人在文坛上颇负盛名,和一帮狂士号称临海八仙,每年到东海蓬莱仙岛的望海阁上喝酒吟诗。引得一帮不经事的小娘们年年跑去堵阁子。” “这等人要是来了京城,还不把露水坊弄个天翻地覆?” 天衍呷着酒一边听一边微笑,想不到自己提拔上来的吏部尚书,竟还是这等人物。那几人话音刚落,天衍却忽闻不远处一人说话,那声音如纱如缎,让人想一听再听。 “在下久闻红叶公子之名,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可劳烦老爹通报?” “哎呦,真是,今个红叶福薄见不了公子这标致人物了!”那露水坊老板愁眉道,却看着天衍,“已经让这位景公子给先要了。” 这时不只适才说话之人,连刚刚交头接耳的狎客们也俱回首看天衍。 天衍的眼睛却只打量着说话之人,手中的酒停了许久,才回了神继续喝起来。 那人一身水蓝色兰叶纹长衫,外面罩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腰间松松垮垮的系了带子。姿容清俊,风流雅正。举止打扮如风月老手,神色却又有几分天质自然。 那人也看了天衍多时,才转而对露水坊的老板。少顷天衍见他讨了纸笔,唇畔含笑写着什么。天衍等得有些倦了,心想这个红叶如今谱大了,对他都要摆架子。 一会儿又见那个人站起,把手中信笺交付老板,道:“今日无缘与红叶公子相见,劳烦老爹将此书信交与公子,在下另择佳日再来造访。” 那老板拿着信颠着小步跑向后院。天衍见那人不紧不慢的穿过堂中不少美少年灼人的热目,向门口走去。他步子几乎迈出,却骤然听得一个清亮的嗓子:“墨公子留步。” 红叶一身朱红色的曳地长裙,敛起傲慢,嫣然一笑:“墨公子作了好词,怎不见一面就走?” “听说红叶公子已有人等了。”门边的男子回首微笑。 红叶瞥天衍一眼,道:“这人无妨,他那十两银子,怎比得上公子一纸千金。请公子就坐,我这就唱一曲。” 红叶走上台,台上弹唱的都匆匆散开,他抱着琵琶独个坐在台上,稍凝神,即指尖起舞。 随着缠绵的曲调,那清亮的嗓子飘到了九霄云外: “暖凉天,清明未至雨来先。疏竹浅草,相与玉兰对无言。轻寒。意阑珊。相识旧雁何时还?只叹斯人如烟,一朝辞别竟经年。无梅无酒,无琴无剑,一纸幽思蔓延。怎奈何肠断,寄与阿谁,不可释然。 “光阴漏下指间,不成片断,思绪总无端。犹记你,心轻如燕,强作愁颜。一少年。回首可堪,落梧满地,言笑晏晏。世间无常,人心向背,只叹情随事迁。 “回眸雨声阑。旧恩新怨,尽付流年。草露一朝一暮,叹何匆匆,留萋草连连。纵得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弹指一挥间。思故人,举首目婵娟。忆往事,雁度寒潭。窗见昏,衣冷凭栏。默无言。人生本若然。长路漫漫,欢欢悲悲,悲悲欢欢。”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众宾客皆动容,无一人声。天衍喉中甜润的梅子酒此刻也显得有些苦涩。这样一首词,唱得虽是小官思念故人恩客,然而这其中所叹人世沧桑,思念故人之情,却绝不止于勾栏之中。若非词人亲身经历,断不能写出如此词作。天衍不禁对这个姓墨的另眼相看。 “这词用的是柳三变自度的《戚氏》之调,取名为露水姻缘。”红叶眼光潋滟,嘴角勾起,“不愧是成都府的墨青蓝。” 墨青蓝三字一出,满座哗然。 话分两头,却说旧曹门街宰相宅,闻重翻阅着成都府来的书信。墨青岚这人闻重有印象他少时清傲狷介,后来改性归心,二十二岁考取功名,如今在成都府做了四年的知府,政绩卓著。 天衍下旨迁墨青蓝为吏部尚书之时,朝中大臣普遍赞同。一来这墨青蓝在成都知府任上确有作为,二来其祖父曾为翰林学士,其父官至兵部尚书,算是个官宦世家。 自三年前开始,天衍便亲自给京试出题,主持殿试。凡有才学者都留在京城,安置于史馆等“储才之所”,再陆续鉴识分配至重要职位。朝中老臣中已有怨言,认为皇上这是想甩开老臣弄出自己的一班朝廷来,更有甚者说他这是兔死狗烹。 段太后见缝插针,极力拉拢老臣,俨然形成两个帮派。闻重算是泰明帝时候的旧臣,然而天衍帝又是他一手带大,夹在夹缝间,左右为难。他本不喜这种朋党作风,议论政事时只就事论事,两边不靠。然而宰相位高权重,怎可独善其身,一来二去,宰相府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段太后有心结,他自己又何尝没有。随着泰明帝驾崩这些结看似小了,其实却是拉的更紧。有些事只有慢慢去化解,闻重只怕天衍操之过急。这些忧虑时常盘旋在他心中,然而却不得出口。 如今的景天衍,是个心里装得下天下事的九五之尊。 闻重骨子里是孤傲的,不愿再去遭那一党人的白眼。如今天衍身边聚集着一批当世俊杰,早已不是当初他孤弱一人,紧抓闻重衣角对峙群臣的姿态了。 闻重正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6 凝眸沉思,突然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跑了进来。 “阿呆,你来做什么?”闻重走过去,蹲在小男孩面前问。见他鼻涕流到了嘴边,闻重掏出帕子给他抹掉。 “伯伯,钱,阿呆吃糖。”小男孩说着口水流了出来。他两只眼睛的距离明显太宽了。 闻重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放在阿呆手里,对他说:“叫你娘给你买糖吃,自己不出去,好不好?” “娘,买糖。”阿呆呵呵笑道。 “对,找你娘去。”闻重送他出了屋,看他跑去了西厢房。 当年闻重在澶州曹村救了一对母子,一年前这个叫荷花的女子带着呆傻的儿子来到京城,说是近来听到了孩子爹的消息,来京城寻他。想在闻重这讨个厨娘的差事做,攒够了盘缠再去找。女子说得凄楚,闻重一时心软,就让他们住了西厢房。东厢房已经住了个三年前来雇来的仆人。 闻重送出了阿呆,一个人踱到了后院。他站在廊上,点了吴翰尧送他的细杆烟斗,一边吞吐着一边恍惚的望着墙根的几株竹子。后院被荷花辟成了菜园,竹子大多砍了做菜地的围栏了。 烟雾缭绕中,闻重觉得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山阳来寻他时,不禁踟蹰了步子。闻重俯在栏杆上,眼梢的皱纹悄悄地展开,往日紧绷绷的冷峻此刻都松懈了,整个人显得平静而柔和。 山阳不会对闻重的举止多嘴,他走过去道:“老爷,李将军的信。”把信递过去。 “先收起来,我一会儿再看。”闻重心不在焉的说。 山阳便走回去,依旧把这封信放在李思骁那些其他未拆封的一叠中。 翌日早朝,文德殿上。 殿前官宣新任吏部尚书墨青蓝入殿。 只见一人长身玉立,身着崭新的紫色官服,至殿,叩首呼万岁。声音如纱如缎。百官列班中传出纷纷议论,墨青蓝是个闻名南朝的文士,市井关于他轶闻甚多。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待墨青蓝起身,正与天衍四目相对。 两人当时自然是各揣了心事,朝堂百官之前,心照不宣。 只见龙椅上天衍支颐微笑道:“爱卿,朕听说你早年简傲不驯,有意效仿巢、许狷介之士?” 墨青蓝安之若素,恭谦道:“狷介之徒不值效法,陛下厚德载物,松下自有清风,才是微臣和世人的楷模。” 这话里有春秋,天衍知道他这是讽刺自己昨日去露水坊之事,反正两边文武也听不明白,天衍索性笑道:“爱卿比朕年长,闻道在朕之前,朕比你还慢了一步吧?” 那墨青蓝忍着笑,极力郑重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天衍听得一怔,随即释然而笑。这人脑筋灵活,口才了得,他日非得把这笔账讨回来不可,他如此心里想着,却对这人更刮目相看了。 之后百官议事,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青出于蓝~~登场啦~~~~~ 第二十章 吏部尚书 四月早晨,四处都透着股早来的春意。闻重抱着奏折走在禁中东西街上,两旁的百年木制殿宇仿佛要都在这春风细雨中发芽出新枝了。 自从家中住了荷花母子和山阳,闻重在家的时候便多了。宫中晚归的话荷花他们就待门等他,他过意不去,渐渐就把办公场所从次都堂搬到了家中书房。像今日这样有事与皇上商量的时候,再让山阳赶车送他到宫中。近几年来闻重有何政事都尽量在朝堂上言明,迫不得已才会拖得私下去垂拱殿面圣。 北国时常有些小动作,军队常常以此要求增加拨款。而自修筑大河东道以来,徭役赋税也不得不增加。虽是天下太平,南国收税采取的仍是泰明帝北伐时的制度。田赋按照亩输一斗的定额课取谷物,江南、福建等地,则每亩每年纳税三斗,分夏税秋税两次缴纳。除此还有“身丁钱捐”、“身丁米麦”、“丁口盐钱”等丁口之赋,并有皮革、筋角、农具、鞋钱以及曲引等税目,称为杂变之赋。两者都随同两税输纳。此外,纳税户还要轮流到各级政府去服差役。 这样的税收制度并不合理,不说地方各州县,单闻重这里就收到了不少上书和抱怨。他除夕前后趁假走访了江南一些地方,几个月来调出了不少各地的户口、耕田、赋税等情况,拟出更改赋税制度的新方案,打算征询天衍的意见。 他到了垂拱殿内门口,黄门请他稍候,便去里面通报。闻游目于庭院中的梅树,天下皆知天衍帝好梅,江浙等地的发运使每年都送来名贵梅树,被皇帝或送亲贵,或植于庭院。 闻重出神时,黄门回来了请他入殿。闻重站得久了,缓缓试着步子,迈过门槛。黄门盯着他抬腿时露出的厚厚棉裤看,被闻重回望一眼,才连忙低头退下。 进殿时里面正有人谈话,原来天衍帝、户部尚书赵元初、礼部侍郎范真、御史台主孟进等人俱已在座多时。天衍帝命人加座,置于第二位。 黄门奉茶来,闻重端起小饮一口,便放下了。 “闻大人近日可好?”天衍脸上犹带刚刚与众人谈论时的笑意,转过头寒暄道。 “尚好,劳陛下挂心。”闻重微微颔首道。 “诸位刚刚在谈论何事,我进来时听了一两句。”闻重把奏章握在袖中问道。 几个官员只换着眼神笑,天衍答道:“我们在说更改赋税制度的事。户部赵大人那里收到了不少上书,民间对现在的税制颇有微词。他夜以继日的起草了一篇赋税新制方案,今日拿来与几位爱卿讨论。” “闻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天衍问。 “微臣也正是为改革税制而来。”闻重答。 “哦?没想到宰相也有改革之心?”赵元初道,“请问闻宰相有何高见?” 闻重见他这样问,本不欲开口,然而今番就是为此事而来,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他道:“我认为目前南朝的赋税主要有两个弊端。其一是田税收纳的不公,其二是徭役过重。我想应当着各州县官员对已经垦种的土地作一次清查,以四边各千步作为一方,进行丈量……” “闻大人与赵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此新法推行便少些阻力了。那对徭役法宰相又打算如何变更呢?”闻重尚未说他拟定的具体之法,礼部侍郎范真便惊喜地大叫道。 闻重想不出礼部侍郎与赋税改革有何相干,但他不愿在垂拱殿与天衍身边宠臣冲突,便打住了话头,说起募役法:“现行的徭役制度,是每户轮番到州县政府应差役,我建议应改为由州县政府出钱募人应役……” “钱从何来?”礼部侍郎范真反问道。 “诸路州县每年预计应用募役费用若干,由管内住户照户等高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7 下分摊,大户多摊,小户少摊。”闻重解释道。 “那灾年怎么办?大户也不肯了。”范真笑着摇头道。 闻重看了范真半晌,才道:“灾年国库难道不拿钱粮救灾么,还要向百姓讨钱不成?往日里收的税收,便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未等范真说话,闻重便起身向天衍拜道:“陛下,既然赵大人已经有了草案,那我们上朝时再议,微臣先行告退。”范真问完话,闻重就知道与这等人再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这个新科状元确实有才学,然而至少还得五年历练,才站得住官场。 天衍起身道:“闻大人,你没别的事了吗?” 闻重拜辞:“无旁的事,微臣不再叨扰。” 见闻重出了东华门,山阳诧异他回来的这么快。然看出他面色不好,也不多问,赶了车往旧曹门街驶去。 随着天气回暖,万物都欣欣向荣起来。 天衍昔日与些市井的孩童戏耍,如今他们也各奔前程去了。只是这流连市井的习惯天衍已改不了,何况春暖花开,他想念起那些买卖人的吆喝声。 在和乐楼里喝了一杯茶,信步走到楼下的马市。不少马贩子叫卖着,街道拥挤不堪。天衍见前面围了一大群人,便也凑热闹的过去瞧瞧。 只见围观人群的正中,一个马贩子正牵着一匹俊俏结实的枣红马,手打在马臀部夸耀道:“我这匹马日行千里,这是当年弼马温大闹天宫时误跑下界的天马,瞧瞧这毛色、这蹄子!” 端的是一匹好马,天衍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半晌,开口道:“你这马卖多少银子?” 马贩子见有人问价,伸出两个指头,用力比划两下。 “二十两?”人群中有人道。 “二十两你买撮儿毛!二百两!”马贩子吼道。 天衍真是看上这匹马了,只是出门未带这么多银子,正踟蹰着,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如纱如缎。 “马是匹好马,值这个价。”墨青蓝一身水蓝色长衫,从容言道。 “这公子识货!”马贩子顿时乐了。 只见墨青蓝走近,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马的前额,款款道:“此马白额入口至齿,名曰榆雁,又叫的卢。”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已有人认出他就是墨青蓝来了。 然而却见墨青蓝拿下手指,摇扇微笑:“的卢马,奴乘客死,主乘弃市,乃大凶之马也。” 一瞬间众人皆呆若木鸡,下一秒哗然散去。 这人还真是喜欢制造轰动效果,天衍无奈的笑着想。只是那马贩子怎能轻易饶了墨青蓝,一把扯住他衣领。墨青蓝也不挣扎,只表情痛苦的别过脸。 天衍发现墨青蓝根本不会武功,放他不管恐真要受皮肉之苦,心一动,一把攥住马贩子的手臂,揽过墨青蓝,施展轻功飞身下到另一条街去了。 待脚落到地上,天衍把他放下。墨青蓝理了理衣服,才合扇向天衍拜道:“多谢景公子相救。” 天衍见他这副神色不乱的样子,不禁道:“你一点不慌乱,是早知道我会救你吧?” “我为你说话,免得你花了冤枉银子,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墨青蓝摇扇笑道。 “你就会耍小聪明。”天衍道。 “小事靠智,大事靠德。”墨青蓝悠悠望着夕阳,天衍正觉得他此言有理之时,却见他忽地回眸一笑,“所以才叫小聪明啊。” 天衍没见过这种人,每每败下阵,干脆不与他争,转而道:“没想到你还会相马,当真是个伯乐。” “我这个伯乐只会相马,倒不如景公子会相人。”墨青蓝喜欢笑,而且他的笑容也很有感染力。 “我怎么会相人了?”天衍见他一脸明亮,心情也莫名愉快起来。 墨青蓝拍拍自己胸脯,“你不是相了我这个伯乐嘛,不然我此刻应该在成都府喂马,而不是在这京城闹市与你谈天了。” 天衍又被他的话惊住了,心想不知南朝还有多少风颖标彻的人物,只恨自己活了二十载才见着这一个。 “景公子,上次在露水坊青蓝失礼了,”墨青蓝这时说,“今日我请你喝酒当赔罪如何?”言罢也不由分说,拉着天衍便在大街的人群中穿梭,不顾身后怨声。 天衍跟着他,也不见他进哪家酒楼,一直走到一个小巷子里。“这是九曲巷,里面有做酒的人家。”墨青蓝头也不回的解释,直把天衍拉到一处小户人家才停步。 “李叔开门,是我。”墨青蓝虽急着叫门,声音却依旧低哑柔和。天衍从第一次听就很喜欢他的声音。 里面老头儿开门出来,一边抱怨一边笑:“墨大公子,老汉我留给自己喝的酒,都快被你沽没了!” “李叔,拿地窖里的女儿红来,再借我两只碗。”墨青蓝催老头道。 “得得,怕了你墨青蓝了。”老头儿抱怨着,却快着步子去取酒。 待酒拿来,天衍问他去哪里喝,却见他指着天。 天衍停了片刻,道:“屋顶?” “不愧是天子,果然领悟力高。”墨青蓝笑容愈发灿烂。 “你上得去?”天衍又问。 “你拉我上去不就成了。”墨青蓝顺理成章的说。天衍见他表情如此坦然,简直想像那买酒的老头儿一般抱怨几声了。最终天衍还是抱着他飞身上了屋顶。在他往上飞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忽略许久的事:这人可是个断袖啊。 两人高坐在瓦片之上,夕阳金辉铺天盖地。 天衍这样武功了得的人坐得平稳,墨青蓝这个毫无功夫的人却恣意欹斜着身子,丝毫不担心掉下去。 他的侧脸被夕阳勾出了一道金边,细细的汗毛熠熠生辉。天衍默默地看了许久,直到他睫毛抖动,转过脸来。 天衍的目光停在他的眼中淡淡的瞳色上。 “夕阳真美。”天衍怅然道。 “世间万物各有殊色。只随人心境不同,得一时之顾罢了。”墨青蓝见天衍眼中寥落,淡淡道。 “其实人也一样。有些人只得君一时之顾,有些却相伴终生。”他缓缓呷了口酒。 “你经历过很多事情吧。”天衍望着他。 “哪有,我其实单纯的很。”墨青蓝笑着,却把斟满的酒碗朝天举起,不知是敬何人,才慢慢地喝下去。 “我喝醉了,抱我下去。”墨青蓝对天衍说。 真正喝醉的人是不会承认的。天衍笑而不语,抱他飞身而起。 有些人只得君一时之顾,有些却相伴终生。后来过了很多年,天衍才发觉,墨青蓝当时的诸多戏语中,其实是伴随着不少良言的。 作者有话要说:闻大人啊,辛苦养了娃,结果这般…… 闻重这个名字,其实我很喜欢重这个字,男人嘛就要把一切扛在肩上~哈哈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8 第二十一章 成都起义 天衍打算推行的赋税新政尚未公布于世,便接到了震惊朝野的消息。简阳农民起兵,已攻下成都府了。谁都没想到成都突然出变,而且农民军竟势如洪水,几日内便拿下了成都府。 天衍紧急召大臣议事,封吴翰尧为辅国大将军,前往成都府镇压。 半月后后传来战报,官军在简阳遭到农民军抵抗,最终夺回简阳,然折损亦多。如今大军已前往成都府。 天衍坐在垂拱殿中,静静望着当年昭王所书大字。墨青蓝在任时颇有惠民政策,为何成都农民会起反心?农民军举兵如此突然,而且这么快就夺下了成都府?官军装备精良,人数多于农民军一倍以上,竟会折损甚多?天衍觉得疑云重重。自己所器重的赵元初等人俱是文官,吴翰尧又不在身边。荀瓒是太后一党,他不能与之言。心中如此思虑,却无人可解惑?天衍不禁在殿中踱步不止。 踱着踱着,他蓦然想起一个人的话: “这世上的人,经历各种不同的过去,有各种不同的想法。他们立场不同,观点到了不可调和之时,就是所谓敌人。没有人全是对的,也没有人全是错的,敌人也一样。” 闻重,闻重,天衍默默念着,虽然闻重当年的话让他平静下来,然而心中却惆怅的难以自拔。 他们二人之间,何时变得无话可说了呢? 天衍当日便传了墨青蓝。墨青蓝原是成都知府,对地况民情都了如指掌,天衍令墨青蓝与他一同前往成都府。 “官家去做什么?”墨青蓝当时一惊。 “农民起兵必然是有缘由,一味镇压并非根除之法。他们若对了,我若错了,还能及时更改。”天衍道。 “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般话来。”墨青蓝上下打量他。 “拾人牙慧罢了。”天衍想起闻重说这话时深深地眼眸,心中不禁又紧起来。 翌日召来闻重,与他交代一番,次日便与墨青蓝动身前往成都府。 侍卫护驾,行了数日,至于军帐内,吴翰尧急忙出帐相迎。三人一同入帐言事。 “成都府地势险峻,城墙高筑,易守难攻。我军在城下搦战多日,城内却没有动静,毫无出战之意。” “城内粮草如何供应?”天衍问。 “粮道皆被我军封了,只是见城中军毫不慌乱,我怀疑——”吴翰尧花白的眉毛紧蹙起来。 “农民军与吐蕃勾结?”天衍接道。 “正是,成都府路临界吐蕃诸部。而成都府到吐蕃边界山路凌乱,难以一一封堵。倘若从吐蕃运粮入城,便就是官军数载也不必发愁。” “农民举兵,如何还能勾结境外势力。”天衍道。 吴翰尧不语。 墨青蓝道:“你们言兵家之事,我一个书生不甚明了,出去走走。”言罢摇着扇子出帐去了。 “吴老将军难道怀疑墨青蓝与此事有关?”天衍不禁问。 “那到不是,只是军机大事恐旁人泄露,还是谨慎为好。”吴翰尧道。 “老臣怀疑的是,此事恐怕有人暗中煽风点火。简阳一战,我发现农民军中有几个武艺高强的,乡间有些个高手本也没什么,只是在加上这吐蕃之事,便觉蹊跷了。” “城中军为首的是何人?”天衍又问。 “名叫关啸虎,简阳人。其余的都不清楚。那人武功了得。”吴翰尧道。 天衍皱眉沉思起来。 锦城内外相持不下数日。清晨露水未晞,天衍便起身。路过墨青蓝睡的帐,他已不在了。天衍穿过草丛间依稀的小路,一直走到河边。 墨青蓝散发披襟坐在河边石头上,不时丢出手中小石子打出几个水漂。 几日来吴翰尧与天衍议事,总将墨青蓝支开。天衍没想到吴翰尧平日嘻嘻哈哈,大事却如此谨慎。墨青蓝每日坐冷板凳,心中想必也有抱怨,只是天衍几日忙于军务而无暇顾及。 “青蓝,军中饭已造好,你和我回去吃吧。”天衍问道。 墨青蓝回头望他,微笑:“你今日怎么有功夫理我了?” “你生气了?”天衍拍拍他的肩。 “没有,我还乐得清闲呢。你忙你的。”他摆手赶道。 天衍见他这样,便摇晃他:“吴老将军对不熟悉的人谨慎,我总不好逆着他,毕竟他是我的师傅。你不要怄气了,我可是信你的。” “那你是站在我这边了?”墨青蓝问。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吏部尚书,你有什么事,我自然罩着你。”天衍拍胸。 “好好,那小人跟定景老爷了。”墨青蓝打趣道。 “你这人,才说几句就没正经了。”天衍扶额叹。 墨青蓝把手中的小石子丢在脚边,稍稍敛服问:“官家找我有事吧?” 天衍轻咳一声,“确实有件棘手之事。”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打算与城内农民军谈判,派去的使者回报说,农民军不肯相信官军的诚意。要谈判的话,他们只肯与成都知府墨青蓝谈。” 墨青蓝听了一笑:“我当是何事。这有何难,我去与他们谈便是了。” 天衍不禁急道:“你不要想当然。若是他们把你扣住,你怎么办?” “既然要坐下谈判,便应当将猜忌放下。我若被他们抓了,那只说明我这个父母官当得不称职没赢得半点口碑,死了也没得抱怨。”墨青蓝依旧满不在乎地说。 “你总有的说。”天衍苦笑着摇头,“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听了天衍的话,墨青蓝不禁笑吟吟道:“景公子,你这种地方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言罢掸了掸衣服,回军帐去了。 两日后墨青蓝代表官军入城谈判,跟随的只有一小队步兵。城中不少平民百姓沿街跟着观看,墨青蓝遇到认识的便冲他们微微颔首。 墨青蓝一行被安置在原先的知府府邸,府邸外有农民军重重看守。谈判次日进行。这夜三更天时候,天衍偷偷摸出府邸,脱去官军军服,换上一身农民军的行头。 翌日,谈判在农民军军营中进行。 帐外数以万计的农民军,帐内一边坐着关啸虎与其余四个首领,其中一个曾任里正,墨青蓝认识;另一边,墨青蓝正襟端坐。 双方的争论主要在赋税和徭役之上,墨青蓝按照天衍之前的指示与之谈判,然而以他这般辩才,竟也无法与对方谈拢。 墨青蓝发现自己的任何提议都会被这个叫关啸虎的人驳回。这个人根本就不想谈,他几乎确定了这一点。 少顷他笑道:“关将军,在下知成都府四年有余,成都府能守到什么地步,恐怕在下比将军清楚。官军若切断了粮路,只怕满城百姓跟着受苦,将军一定不希望见到,而陛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29 下亦是同样不忍。” “墨大人,在下说了,除非景天衍让位,成都府决不罢休!”关啸虎拍桌道。 “关将军非要鱼死网破?还是说——您有恃无恐?”墨青蓝眯起眼盯着关啸虎,“恕在下见识浅薄,有史以来,几乎每个朝代都有农民起义,只是没见过与外族狼狈为奸的。您最好提醒吐蕃人,不要玩火自焚。” 关啸虎听了这话,脸色刷的白了,随后铁青。他暗暗按住了刀。 墨青蓝本是想虚晃一枪,却没想到正中靶心。余光瞥到关啸虎的动作,他倏然起身。帐外已喧哗很久了,他撩开帘走出去。 许多成都府百姓在往前推挤,有人高喊墨知府回来了。墨青蓝环视一圈,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份东西,他把盖着玉玺的圣旨公示在众人面前,高声道:“各位乡亲,我手中的是皇上的圣旨,即日起对各州县已经垦种的土地作一次清查,依照土地质量分别规定每亩的税额。新颁布的农税法,将令每年的夏税秋税减半。另外,废除每户轮番到州县政府应差役的规定,改为由州县政府出钱募人应役。我所说的这一切赋税新制,从此刻生效!” 被士兵拦住人群顿时沸腾,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天衍从未见墨青蓝用如此高声道:“锦城的弟兄们,我跟你们喝着一条河里的水长大,我祖祖辈辈葬在这蜀川的大山里!赵五哥,我小时候和你一起喝阿娘的奶长大。孙郎,我六岁时在私塾和你打架,我们两个被先生骂出去罚站。李叔,我上京时,你包了五个炊饼塞进我怀里……” 墨青蓝眼中噙泪,嗓音沙哑:“我再没良心,再目中无人,也不会帮着外人欺负你们……这个关啸虎,他勾结了吐蕃人你们知道吗?我们吃的是蛮夷的米,我们自己的田地却在荒废!锦城的乡亲们,不要再听这个贼人的挑拨,我墨青蓝对天发誓,从今以后,绝无一人能夺取蜀川人的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如有违背,我愿乱棍死于亲人们手中!” “墨青蓝,我让你再妖言惑众!”关啸虎大吼一声,已经挥刀追上。一些农民军听从他的命令向墨青蓝扑来,另一些则替他阻挡。然而关啸虎已然红了眼,挥剑胡乱砍开前面挡住的人群,墨青蓝被挤在人群中无处躲闪,只见眼前寒光一闪。 他却不见大刀落下,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农民军的士兵用手牢牢握住了刀身。随即此人猛的踢开刀,拉住墨青蓝就跑。 “你!”墨青蓝愕然的看着农民军打扮天衍。 “对不起,来迟了些。”天衍奔跑中仓促的笑道,墨青蓝心中一暖。 天衍抓过一匹马,将墨青蓝一把抱上,自己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耳边风声呼啸,景物飞逝而去。不知跑了多久,墨青蓝只听得天衍耳语:“关啸虎追上来了。”少顷墨青蓝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天衍猛地勒住了马,关啸虎举青龙大刀几步杀来。两人马下厮杀。天衍手无寸铁,面对关啸虎频频砍来的刀只是躲闪。那关啸虎占了上风,愈战愈勇。 见墨青蓝下了马,天衍急道:“这里危险,你先走。” 关啸虎又一刀砍来,天衍飞起一脚,踢开他的右手,青龙大刀锵然飞落入地。关啸虎气急败坏徒手打来,天衍此刻显得游刃有余。 正当这时,一个士兵大喊着跑来:“守城军擅自打开城门,官军进来了!”关啸虎大吼一声,两眼赤红,传报的士兵此刻慌忙逃窜保命去了。 天衍与关啸虎二人对峙良久。远方已能听到官军劝降的呼声。天衍似乎有意拖延。 少顷只见关啸虎眼光一动,猛打一拳,天衍用掌接住。然另一拳紧接着照他腹部打来,天衍眼快抓住,整个人却被这彪身大汉压倒在地。官军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关啸虎如同困兽,在做最后一搏。 这时墨青蓝拔起青龙刀,三步并两步上前,对着关啸虎的后颈直刺而下。关啸虎回头都来不及,眼珠暴突,满口鲜血伏倒在天衍身上。天衍一把将他推开,看着满脸愕然的墨青蓝。 “天衍……”墨青蓝怔怔地跪坐于地,两行清泪簌簌地流下脸颊。 天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一把揽过他,狠狠地吻上那两瓣微微发颤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墨青蓝那一刀,就是所谓的杀人灭口。 天衍和墨尚书的关系终于更进一步啦~~闻大人要怎么办啊~~ 天衍改装入城,是要查出幕后黑手,不过恐怕失败了……这一章都没有闻大人啊心肝痛啊,我还是第一次写闻重这种类型的受,还是写起墨青蓝比较上手~嘛,不过还是还是喜欢大叔啊~ 第二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衍帝妥善处理了成都府的农民起兵,凡不抵抗的农民军均不予追究。施行宽大政策,安抚成都百姓。六月望日前,天衍帝回到了京城。 早在天衍帝归来之前,流言蜚语便已在京城大街小巷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皇帝不惜扮成士兵保护入城的吏部尚书墨青蓝,两人在成都府做了伤风败俗之事,一路上坐则同辇,寝则同榻。原本就有传言说天衍帝有龙阳之好,而墨青蓝是断袖则是尽人皆知,两人亲密,传闻便显得真实可信。 伴随着天衍帝的归京,传言也更加猖獗了。即使是深居简出之如闻重,也无法塞耳不闻。 闻宅的书房中,桌上凌乱的铺着新政出台后的各地反馈,地上随意扔着几个纸团。闻重一手拿着文件细细审读,一手持着烟斗的细杆。已是三更,满室烟雾缭绕。 山阳请示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老爷,李将军今日的信。” 闻重并不抬头,心不在焉地随口说:“你先放着,我一会儿看。” 山阳尚未回话,只听得一句:“你不会看的。”房门大开,李思骁一身酒气,手里握着厚厚一叠信,丢到闻重桌上。 “李将军!你这是擅闯民宅,窃人财物,我要送你去官府!”山阳骤然厉声喝道。 “我与闻重说话,轮不到旁人插嘴!”李思骁一把推开山阳,耸然立于闻重面前。闻重深深吸了口烟,叹息般吐出去,“山阳,你回去睡吧。” “老爷!”山阳狠狠盯着李思骁叫道。 “回去吧。”闻重疲倦地说,山阳注视着李思骁,一步一步退出了房间。 李思骁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细细地审视闻重。闻重却只是自顾自的抽着烟,漫不经心的低垂着眼。 李思骁伸手握住了闻重持烟杆的手,用厚厚的手掌包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你以前从不抽烟,这几年却抽得这么凶了。”李思骁轻轻地说。 闻重默然无语,仿佛也懒得把手抽回。 “别这么冷漠,闻重,说句话吧。”李思骁取下了他手上的细杆烟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0 斗。 闻重抬头看看他,“今夜又自己出去喝酒了?” “去丰饶酒店喝酒来着,那家店掌柜的打算回乡去了,所以我想最后再去喝一次。” 闻重沉默了一会儿,道:“思骁,你今年已是而立了吧,该成个家了。” 李思骁走过去,跪在他脚边,把脸埋在他腿上,“我只要你,除此无他。”闻重听的叹了口气,“你过去年少不懂事,如今这么大了怎么还要说这种话?我是男人,而且快四十了,你守着我做什么?思骁,你是名门之后,又一表人才,为何不好好过日子?” “我管你是男是女,是小孩还是老头子!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我都等你。”李思骁隔着衣料亲吻着闻重的腿,一路向上,待到腰间时闻重伸手抵住了他的额头。 “你又在耍酒疯了。”闻重推开他站起,“我让山阳送你回李府。” 李思骁一把抱住他的脚,闪动的眼光透过额发的遮掩射来,“闻重,你明明那么孤独,为什么还能十年如一日的过下去?” “我有许多重要的事都没做完,没闲暇想些旁的。”闻重往前迈不动步子,放下衣摆道,“你不想走就去我床上睡,我有文件没看完,你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每次喝酒都跑来跟我耍酒疯,你也稍微节制一下吧。”闻重拖着匍匐于地的李思骁,无奈叹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又到了七夕佳节。 盛夏的夜空中星光璀璨,闻重刚刚放下笔,舒了口气,荷花便敲门进来了。她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莲子羹,放到闻重书桌上。 “大人,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莲子,知道您喜欢清淡的,做了给您解解暑。”荷花怯怯地笑着说。 “有劳你了。”闻重谢道。见荷花站住不走,他问:“荷花,你还有什么事?” 荷花低眉顺眼,绞了会儿衣角,才道:“大人,明天就七夕了。阿呆他不知听了哪家孩子说了,吵着要上街逛……山沟里的娃子没见过啥世面,奴家就想、想带他上街走走。” “让阿呆多出去走走好,你们明天去吧,不用管家里的事了。”闻重道。 “谢谢恩公大人了,谢谢……”荷花连连弯腰。 “荷花,不用这么客套的。”荷花来了闻重家中一年多了,依旧处处小心翼翼,闻重总劝她不要害怕别人脸色。不过她过去在曹村是怕惯了,总也改不了。 两人正说话间,阿呆却推门跑进来,直扑到闻重膝前,叫道:“伯伯,上街,阿呆。” “阿呆,你怎么能随便闯进闻大人书房!”荷花急得上前揪他。 阿呆一屁股坐到地上一边蹬腿一边大哭:“娘凶!伯伯,带街上,阿呆,买花瓜!” “阿呆,地上凉,快起来。”闻重抱起他,“伯伯带阿呆上街去,给阿呆买糖吃,好不好?” “糖——”阿呆口水流出来了,也不闹了。闻重把他交给荷花。待这母子二人出去,闻重重新坐回桌前。 十年前的那个七夕恍如昨日,天衍欢叫着四处乱跑,如同一只出笼的小鸟。天衍为了买并蒂莲和他走散,还戏弄地说要和他百年好合。 当年戏说百年好合,如今却是十年陌路。 今昔何夕兮? 情随事迁,不堪君问。 作者有话要说:(*^__^*) 第二十三章 再逢七夕 “七月七日京城路,良辰良景四方人。天上星河恨泪眼,人间灯火眷红尘。” 闻重走在后面,望着前面拉扯的荷花和阿呆,漫不经心地听着歌坊里似有似的无吟唱声。潘楼东去十字街,京城里人叫做土市子。如今七夕佳节,两边依旧琳琅满目。闻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阿呆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什么都新鲜,伸手便拿,被荷花训斥着放回摊上。阿呆走了几步,就扑腾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街上路人都看这母子俩,荷花胆小,顿时噤若寒蝉。闻重晃过神来,几步跟上,抱起阿呆。 “阿呆是个爱哭鬼。”闻重故意说。 “阿呆不是!”痴儿争辩道。 “怎么不是?把小爪子拿下来给伯伯看看!”闻重拉他揉眼睛的手,阿呆立刻眯眼紧鼻做出一张笑脸。“哎,阿呆还真的没哭啊。”闻重笑道。 “没哭!”阿呆手舞足蹈的在闻重怀中乱动。 荷花这时也放下心来,三个人继续逛着夜市,渐渐走入热闹的中心。铁屑楼这里已经许多人驻足,原来店家正要放烟花。 只见铁屑楼下街上几个大花炮,三个伙计摆弄着,一会儿工夫,三个人匆匆跑开。只听“嗖”的一声,一束光蹿上夜空。所有人的头都高高仰起,期待的望着。 然后一声巨响,漫天红雨,纷纷洒落。深蓝色的夜幕中,这明亮的灿烂的人间星火让众人欢呼雀跃起来。 阿呆在闻重怀中拍掌大叫,而闻重也不禁受到了这欢闹气氛的感染,脸上漾出浅浅的微笑。 天衍低下头时,余光瞥到的,正是男人仰望夜空的侧脸和唇边温柔安详的笑容。 一瞬间,万籁倏然远去,万家灯火骤然失色。天衍的眼中,只有男人含笑伫立的身影,宁静而优美。 一旁的墨青蓝看见天衍失神的目光,循着望去,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他猛地推了天衍一把,自己却先走过去,“闻大人,真是巧,您也来看烟花了。” 闻重收起仰望的目光,注视墨青蓝,又看到了他身后走过来的天衍,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荷花见了两个陌生的男人,躲到了闻重的身后。阿呆转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墨青蓝。 墨青蓝俯身逗阿呆,“你几岁啦,怎么还让爹爹抱着呀?”没想到阿呆又哇哇的大哭起来。 闻重把阿呆交给身后的荷花,对墨青蓝介绍:“这位曹夫人是我的乡人,携子来京寻亲。寻人不遇、盘缠又不够了,所以暂时住在我那里。” “青蓝真是失礼了!”墨青蓝连忙躬道。荷花没见过这样场面,只搂着阿呆一个劲儿地往闻重身后钻。 “闻大人,既然这么巧遇着了,一同上楼用些酒菜如何?我已在楼上定了雅座。”墨青蓝微笑道。 闻重刚摆手尚未能出口推辞,墨青蓝却把脸凑到阿呆面前,嘟起嘴道:“小哭鬼,想不想吃糖?” “吃!”阿呆止住了眼泪,双臂乱动找墨青蓝。 “走,哥哥请你吃糖!”墨青蓝从颤抖的荷花怀中一把抱过阿呆,灿烂一笑跑上楼去了。 “抱歉,他就那副德行,”天衍对闻重说,顿了顿,又道,“难得佳节,一起吃顿饭吧。” 闻重点点头,让天衍先行,随后带着荷花一起走上楼去。 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天衍与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1 闻重对面坐,墨青蓝和荷花母子坐于两侧。 阿呆先伸手去抓蜜饯,荷花急得拉他,墨青蓝却道无妨,笑眯眯的把一盘蜜饯放到阿呆眼前。 待温过的酒上来,墨青蓝便举杯先敬闻重道:“青蓝在成都府时便久闻宰相大名,没想到今日有幸能与您同座。” 闻重却不碰酒杯,略欠身道:“墨大人,对不起。我一直不喝酒。” 墨青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天衍举杯碰了墨青蓝的酒杯一下,“闻宰相从来不喝酒的,你非要敬,我替他干了吧。”说完一口饮尽。 “宰相大人不喝酒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墨青蓝也喝掉自己杯中的酒,笑道:“我记得有人跟我说闻大人酒量很好来着。” “青蓝,你又来诓人了,”天衍哑然失笑,“自从我认识闻宰相,就没见他碰过酒杯。” “那就是丰饶酒店的掌柜诓我了,”墨青蓝似乎在生气,“他急着把店盘出去,我正好有个亲戚想来京开店。我嫌他店面小,他却跟我说连壮武将军和闻宰相都来店里喝过酒呢。当时他说得天花乱坠的,说闻大人怎么怎么千杯不醉,李将军怎么怎么甘拜下风之类的话。这样看来,他只是急着要钱信口雌黄罢了。” 这一次轮到天衍的表情僵硬了。 闻重似不在意,对墨青蓝道:“丰饶酒店的掌柜没骗墨尚书,我确实与李将军在那里喝过酒,大约是十年前的时候。” “怎么会,闻大人可是滴酒不沾的。”墨青蓝眼中含着盈盈笑意。 闻重无意解释,天衍沉默不语,满桌只听着阿呆啃雕花蜜煎的声音。 墨青蓝微微偏着头,从酒杯间悄悄观察闻重。这个人没有昳丽的容貌,不着华丽的服饰,在人群中扫眼而过绝不能让人驻目。然而,只要稍稍观察他的举止,听他说几句话,便再难将此人忘怀。这个人的端庄平静就如同旷阔的深海一般,澄之不清,扰之不浊。 酒席间的尴尬被痴儿的叫声打破,他听到了楼下卖糖人的吆喝声,急得从荷花腿上跳下,叫嚷道:“阿呆吃糖人!伯伯!”伸手拽闻重的衣袖,荷花拦也拦不住。 “阿呆要吃糖人,伯伯带你下去买。”闻重起身,弯腰拉着阿呆的手,转而对天衍、墨青蓝道:“多谢墨尚书款待,闻重告辞了。”于是被阿呆拉着,荷花随其后下楼去了。 墨青蓝目送三人离去后,回头正看见天衍眺望着盈盈星河。他笑而不语,默默喝自己的酒,任天衍心中波浪翻滚。 作者有话要说:墨青蓝那么聪明,闻大叔怎么是对手呢……sigh啊 话说,学生我什么时候能摆脱小透明的悲剧啊~话说,一周三百页的进度,微生物你果然凶残啊…… 第二十四章 误会重重 七夕之后,皇帝帝宠幸吏部尚书的传言更盛行了,然而夹在在市井闲谈中的还有关于闻重和荷花闲言碎语。荷花孤儿寡母寄居与闻重这个单身男子家中,确实容易让人多想。闻重本人素来不会被别人的议论左右,只是荷花显得愈发的怯懦孤僻了。 这样看来,终究是要想个办法的。闻重站在后院走廊中沉思。 正当这时,他听到了匆匆的脚步声,山阳跑来尚未开口,紧跟着的李思骁就出现在他面前了。李思骁从来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两次三番酒气熏天地闯来闻宅,早已让山阳深恶痛嫉。 闻重在澶州治水时受了寒湿,腿脚一直不便。三年前便想雇个家丁,能帮着做些杂务。山阳来应招,说自己是京城人,父母双亡,家住小巷口。那时山阳虽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然膂力惊人。闻重留下了他,日子久了两人也习惯了彼此性子。闻重教他识了些字,他也俨然成了闻重家人一般。 山阳扯住李思骁衣服,李思骁竟甩不开他。正要恼羞成怒一掌打去,被闻重上前拽住。闻重令山阳退下。 八月的夜晚透着秋日薄薄的寒意,苍白的月光落在沿廊上。 李思骁额前的长发挽到了头上的发髻中,一双悲哀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闻重。 “你已经忍了我很久了吧。”他极轻地说。 “如果十八年前你没有救我就好了。”他轻轻地自嘲道。 “思骁,你在说些什么?”闻重细看他,发现他面色苍白,眼神清醒。 “你一直希望我能在皇帝和昭王针锋相对之时,成为他的利剑。为此,你可以忍受我十几年的纠缠。”李思骁深深地呼吸着。 “明日我便去同城,不将北军打出边塞,活捉他们十个上将军,我便不回来。”李思骁苦笑起来,“闻重,其实你本不必去请皇帝下旨的。只要你对我说,滚到天边去,把北军杀光再回来,你便不用再见到我了。” 闻重此刻蓦地一阵心悸。天衍竟背着他把李思骁支出京城赶到北方去,天衍究竟在想什么?闻重思前想后,七夕那日酒桌上墨青蓝的话突然飘过了他的脑海。他与李思骁喝酒,是想为天衍拉拢他,只是这般心思不愿说给墨青蓝知道。天衍那时沉默不语,闻重看得出他心有芥蒂。只是印象中天衍素来欣赏李思骁高强武艺,闻重想不出自己与他喝酒有何不妥。不论如何,决不能让李思骁怨恨天衍,他麾下的骑兵战马,是闻重精心挑选的锐中之锐,二人一旦反目,后果不堪设想。 “思骁,别再说这般气话了。”闻重不作辩解,叹道:“为何你要苦苦纠缠于这些儿女情长,大丈夫应当以天下为己任,建功立业才是啊。” “闻重,闻重,十年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李思骁突然踉跄着退了几步,怆然泣下,“在你的心里,景天衍,就是一切。” “思骁!”闻重心中慌乱,向他走去却被阻止。 “你当我认识你闻重才一日吗?你就算心中厌恶,也绝不会背地做手脚的。我等着你争辩,等着你叫我留下……可你什么都不说,你护着景天衍,你不惜让我恨你也要保全他。” “闻重,你不必再说了。到此结束了。我不会再爱你。”李思骁静静地说,慢慢的转身离去。 “思骁!你等一下!我……”闻重面色苍白,抓住他的手臂。 “闻重,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在了,你要自己留心昭王一党。明日我巳时出京,但你不要送我,因为景天衍会来。” 李思骁拨开闻重冰凉的手,走出月华,消失在寂静的黑夜中。 闻重一夜恍惚,直到天明才合眼。 他想起那一年除夕,自己孤身一人,却被李思骁拉去喝酒。乌篷小船中,两人把酒言欢,尽诉心曲。闻重突然省到,自泰明帝辞世,自己能与之喝酒交心的,竟就只有李思骁一个人而已。 他最初把李思骁看做故人之子,后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2 来当成天衍的筹码,最后苦恼于他畸形的爱慕。 然而闻重竟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二人相知相交了十几年。 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简单而纯洁。 李思骁是他的朋友啊。 闻重起身时是卯时三刻,离李思骁走还有近两个时辰。他昏昏沉沉的穿好衣服,叫山阳驾车,直奔封丘门。 车子一路飞驰,到了封丘门。整个城门前空荡荡的。 闻重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下了马车,想找个地方等李思骁来。然而刚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匹白马碎步走来,马背上是面无表情的天衍。 闻重抬头凝望他,干燥的唇动了动。 “你来晚了,他卯时刚过就走了。”天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音调平淡而干枯。 闻重不再看他,微微低着头。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去澶州治水之时,为了不见李思骁,也是早早的就出了城门。昨晚他故意告诉自己巳时离开,其实却是卯时出城。闻重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多么残忍绝情。 他伤害了他许多次,他却只伤了他这一次。 天衍对李思骁心怀芥蒂,闻重前来相送,必然惹火烧身。李思骁知道闻重必然会来,告诉他的时间整整推迟了两个时辰。然而闻重悔恨交加,早早赶到了封丘门,仍是与天衍相见了。 李思骁的苦心,闻重此刻全部了然。 他安静地走回了马车,让山阳赶回去。 天衍倚马,冷眼望着马车卷起的尘土。他一直都以为闻重的心中,只有已故的泰明帝而已,所以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都无法走进闻重的内心深处。 他此时突然发觉他错了。原来占据了闻重这颗心的,竟是这个叫李思骁的男人。 他冷笑一声,策马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李思骁是忠犬吧?我好想写武侠耽美啊,好想写魔法师,好想写现代文啊……这一篇是南朝北朝系列的最后一篇文,今后一定要变变风格~关于泰明帝的事,可以参见柳扶桑那篇,不过那个是处女作,一直觉得有逻辑问题……我要写短篇啊写同人啊啊啊啊啊……话痨发作啊…… 第二十五章 荀瓒之死 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闻重身子微倾,倚靠在壁上。知枢密院事荀瓒已连着两次没有上朝了。 九月初,从大名府起挖掘的东流河道放水通流。大河分出了二股,然而主流依旧走北河道。历经十余年的挽河东流再次失败。当初荀瓒曾当着天子之面立下军令状,若挽河不成,便辞官领死。 挽河失败的消息一出,据说荀瓒当时便昏厥在地。闻重素来知晓荀瓒,他心高气傲,如今急火攻心,一下子便垮了。当年,荀瓒和闻重是泰明帝的左膀右臂,两人共佐先君,与北国打了不少响亮的大战。如今荀瓒病如山倒,闻重禁不住感慨世事无常,心中一片驱不散的忧愁。 到了踊路街的荀府,闻重通报入内。 进了内室,荀瓒卧于病榻之上。闻重走到床边,见他两眼凹陷,面色灰白。闻重心头一阵酸楚。荀瓒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侍从奴婢下去。房间中只剩闻重与他二人。 荀瓒花白胡子抖动了好久,才呜呜地出声:“闻重,我……一直等你呢。” “荀大人……”闻重想起他壮年时的健朗豪迈,眼角红了。荀瓒摇着头,眼中晃过一抹惆怅。闻重看懂了,握住他厚实的手,唤道:“荀大哥。” 荀瓒点了点头。 歇了许久,他才再次缓缓地开口:“闻重,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场景。那时我陪先皇到澶州视察河道,当地百姓们都围上前争先恐后地拜见先皇,只有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握紧拳站在河边,黑幽幽的眼睛顽固的盯着先皇。” “泰明帝走过去问我名字,我转身跑了。”闻重淡淡笑道。 “后来下暴雨,水涨得快没了桥,你冒险过桥把《南朝河道图》送来给先皇。”荀瓒咳着笑着,“先皇归京时,你跟了好几里,赶不回去又不肯上车,先皇只好令我把你扛在肩上丢进马车里。” “一直都是你照顾着我,荀大哥。”闻重微微合目,深深吸了口气。 “你聪明好学,个性坚韧,是个能当重任的人,先皇私下里时常这么说你,对你越来越器重,甚至超过了先跟随先皇的我。” “但是你依旧对我如兄长一般慈爱。”闻重攥紧了荀瓒的手。 “你很优秀,性子又直,我总是放心不下,担心你遭人嫉恨,”荀瓒自嘲的咧开嘴,“结果没想到最嫉恨你的人竟是我自己。” “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误会了。” 荀瓒摇着头,“先皇与你强行房事,我便认定是你勾引主子。呵,好一个误解,我只是拿这个借口来嫉恨你罢了,闻重。” “荀大哥,别妄自菲薄。”闻重咬着唇,悲戚道。 “我了解自己,我不打算给自己开脱,但也不打算求你谅解。闻重,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积得太深了,等到我死,便可以结束了。” 闻重捂住了双眼,拼命地摇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重,你抬起头,听我一句劝,”荀瓒抬起闻重的下巴,让他的脸正对着自己,“远离天衍帝,别陷得太深,否则你就毁了。” 闻重愕然,“荀大哥,你这话何意……” 荀瓒怔怔看他,突然一把抓住闻重的前襟,挣扎着想要起身,喉中却涌出了一口热血。他痛苦地大吼一声,下人们闻声慌忙赶来。 闻重撤了几步,脑中如眼前的场面一般混乱。 他觉得荀瓒最后是想告诉他什么事的,但已经不得而知。闻重回到家后,当夜便传来了荀瓒辞世的噩耗。 知枢密院事位高权重,荀瓒一死,朝里朝外皆揣测其继任者。 圣旨一出,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吏部尚书墨青蓝迁为知枢密院事。墨青蓝素有政绩,平成都府乱又有功,何况官宦世家,才华横溢,闻名南朝。只是市井勾栏等处不无小人挤眉弄眼相视诡笑。 已经是十月份了,汴京的天气渐渐寒冷。到处是光秃秃的枣树和缩脖耸肩的行人。闻重书房里早置放了火盆。他坐在书桌前,读着北方的捷报。 荷花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的微笑。 闻重见她这几日都忙忙碌碌的,便问:“荷花,阿呆他爹可有消息了?” “没有、没有……”她低着头连连说,少顷又战战兢兢的赔笑。 “闻大人……”她小声叫了一下,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递给闻重看,“您看这个,我这几日连夜缝的。把这个包在膝上,就能挡住寒气,也不用穿那么热的棉裤了……” 闻重惊讶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3 地看着荷花递上的两个厚厚的棉套,才知道她几日来都是在做这个。 “去年冬天就见您总腿疼,跟山阳小哥一问,才知道是当年在澶州时受了寒湿。您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想、我就……”荷花越说脸越红,最后低着头不说话了。 “谢谢你,荷花。”闻重双手接过了套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恳切谢道。 荷花绞了衣角好一会儿,才又抬抬眼看他,“恩公大人……”她喃喃道。 闻重等着她说,她沉默了很久,突然跪倒在地,哽咽流涕:“恩公大人,我和阿呆孤儿寡母,求您别赶我们走啊……” “我何时说要赶你们了?”闻重连忙去扶她,她却干脆抱住了闻重的腿。 “我知道……外面人说咱俩闲话,我没头没脑的投奔您,让您受了他们的气……可我、我真的没处去了……” “我遭了报应,儿子是个傻子,帮不上忙还竟遭人欺负……” “我想带着阿呆死来着……可我看着他,我就想起来我们娘俩的命是您拼死救的啊……我走投无路了才编个瞎话到京城投奔恩公……”荷花嚎啕大哭起来。 “荷花,我从没打算赶你们。”闻重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给她抚抚背顺气,却又有碍于男女之嫌。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安慰。 荷花却一把抓住闻重的手,那眼神让闻重恍如回到了十年前,荷花临盆时被她死死攥住的场景。一瞬间耳边狂风怒号,暴雨咆哮。 “恩公……奴家愿意给您作婢作妾……我什么都能干……您再救我一次吧……再救我一次啊……”她撕心裂肺的干号,哭昏于地。 闻重忧愁地看着她,深深长叹。 第二十六章 马革裹尸 黑色的暴雨如同撕毁天地的恶魔,身后响起越来越近的铁蹄声。 闻重疯狂地奔逃着。他的心如同被人揪住,两条腿越想跑越抬不起。他瘫倒在地,拼命的往前爬。大雨全部浇在他脸上,无法呼吸无法言语,窒息感让他胸口剧痛。 他爬着,痛苦地抬头,看到小小的天衍蹲在他前面哭。后面的铁骑声越来越大,如同雷鸣一般。闻重焦急的扑过去把天衍藏在怀中。黑如乌云的铁骑从他身上踏过,他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被打断,整个身体如同被火灼烧。 天衍突然大笑,闻重惊得低下头,映入眼中的竟是一个老太婆狞笑的脸。她满口黑牙尖叫道:“你要死在你最惦记的那个人手里!” 闻重只觉得整颗心被人一刀劈开,他惨叫一声,猛然惊醒。 闻重脸色惨白,浑身被汗水湿透,两个膝盖如针刺入髓般剧痛。他颤抖着用手支撑起身体,靠在床阁上,如捞上岸的鱼一般大口地喘息。 山阳猛地推门冲进来,见闻重坐起,急问道:“老爷,我听到您的叫声,出什么事了?” 闻重这时才缓过气,“没事,做了噩梦而已。你快回去睡吧。” “我给您倒杯水。”山阳拎着桌上白瓷壶倒了杯水,拿到闻重跟前,“腿疼?”他问。 闻重点点头。 “给您烧点热水,敷一敷吧。”山阳叹了口气,要起身。 “不用。”闻重摇头道。 “山阳,明日大军要归京了吧。”闻重问。 “是,听说李将军此去北方斩下了北国九个上将军的首级,皇上要亲自迎接。”山阳道,淡淡看了闻重一眼,“老爷,我劝您就别去了,风湿要加重的。” 闻重忧虑地摇头:“山阳,我想不通。天……皇上他为什么非和李将军过不去?他从前是个很体贴很单纯的孩子。” 山阳静静看着闻重,默然无语。 “你回去睡吧,我没事了。” 闻重捧着茶杯,把头垂在肩膀,睫毛微微翕动几下,闭上眼睛。 翌日清晨,闻重睁开眼,一望到窗外天色,惊得翻身坐起。他匆匆穿好衣服,拖着两条腿走出房间。 正要找山阳,却迎面碰上。 “山阳,快去套车,已经晚了!”闻重道。 “闻大人,别去了。”山阳不去套车,只上前扶他。 闻重挥开他,急道:“你为何总拦我?我对不起李将军,一直想等他回来,向他请罪。如今他凯旋归来,你却让我呆在家里?” 山阳却不听,抱住闻重就往房中走。闻重没想到他竟不听自己的,气得直骂他,他却不为所动。闻重一向固执,拼命地挣扎起来,山阳抱不住他,闻重跌在地上。 “闻大人,别去!”山阳一把抓住起身便走的闻重。 闻重气恼至极,怎奈力气又不如他。两人撕扯间,荷花满脸惊恐地跑进门:“大人,李将军战死了!” 山阳停住手低下了头,闻重如遭五雷轰顶,整个身体簌簌发抖。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夺门而出。 万人空巷,闻重随着人流涌往封丘门那条街。遥遥地能看到着丧服的士兵和漫天飞舞的纸钱。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闻重被人推来搡去。他浑浑噩噩地随着入城的军队蹒跚前行。突然见一队高头大马,后面便是皇辇。闻重跟着众人跪拜。走在前头的侍卫官宣读圣旨,皇帝追封李思骁为镇国大将军。 闻重抬起头,看到了人马中间的棺椁。 从军营临时找来的棺椁,显得又小又窄。李思骁那么大的个子,睡在里面多挤啊。 他那么高、肩膀那么宽,被他抱住时,闻重只有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笑眼。 他的手也很大,能牢牢包住闻重的手,不让他把烟杆放到嘴边。 众人稽首中,闻重一个人扬起的脸显得格外突兀,不能不被高坐车驾中的天衍看到。天衍下了车一直走到他面前。 天衍看着闻重的眼神,显得有些无措。 闻重觉得天衍看他的表情很奇怪,毕竟是在众人面前,闻重勉强开口说话:“陛下,微臣失礼了,请您恕罪。”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如同从远处被风吹来,飘忽不定。 “闻重,你还好么?”天衍却这样问。 “……我很好。”闻重不明白天衍什么意思,迟疑了一刻回答。 “请陛下回龙辇吧。”闻重恭恭敬敬地请到。闻重重新低垂着头,却能感觉到头顶天衍一直凝望的目光。他觉得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的时间,看到天衍远去的金靴。皇上起驾回宫,众人才从地上起身,议论开来。 闻重觉得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他向后跌退了几步,靠在墙上。他用力把衣领拉开,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息。 “老爷!”闻重听到山阳叫他,抬起头看。 山阳大汗淋漓,看到闻重的一瞬却怔住了。“老爷……”他的声音哽住了。 闻重见山阳也这般看他,不禁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4 问:“你怎么了,山阳?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山阳咬紧嘴唇,伸出手擦拭闻重的双颊。“老爷,别哭了。”他哽咽道。 闻重听了他的话一惊,伸手摸自己的脸,竟一片潮湿冰凉。 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京城所有的大街都阒无人影。冷冷的秋雨夹杂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凄凉的纷落。清晨却如同黑夜。 吴将军府上,天衍喝着热酒,望着窗外。 吴翰尧嚼几口咸鱼干,就着酒咽下去。“官家,你这事做得不妥。”他又一次说。 “闻重当初亲近李思骁,是为了增加您这边的势力。李思骁带的是南国最精锐的骑兵,他留在京城,昭王就不敢轻举妄动。” “您令李思骁北征,他如今又战死沙场,闻重一番苦心都付之东流了。” “李思骁跟闻重那些纠葛,我也知道。可您也不能就因为这种事把他赶出京城啊。李思骁这孩子从小看遍人情冷暖,性格偏激,我不知他临走前见闻重说了什么,不过他走时肯定是死了心。他没了闻重,是肯定活不了了的,不战死也得自刎。” “那闻重没了他,能活下去么?”天衍回了头,忽然问。 吴翰尧嘬了口酒,丝丝地吸了几口气,“闻重没了谁都能活。” “您怎么这么说他。”天衍看着吴翰尧这副长年万事不上心的样子,不禁苦笑道。 “我说的是实话。先皇驾崩时,我看着闻重那副样子,我就想完了,他一定活不了了。结果他愣是扛住了,还把官家给养得这么好,”吴翰尧笑着轻打自己嘴巴,“其实先皇真的很英明啊,他若是没有把官家您托付给闻重,闻重一定就殉葬了。可先皇知道,闻重这个人,只要心中有了信念,就算再绝望都会撑下去。” 天衍沉默着,似乎在揣摩吴翰尧的话。 良久他才道:“吴老将军,云姬最近好吗?” “好得不得了,长相好气质好性格好,我说官家,您什么时候把她娶进宫啊?”吴翰尧炮语连珠地说。 “快了,等再解决一些事情。我立她做皇后。”天衍道。 “好好,您立云姬做皇后,我也对姓墨那小子好一点吧。”吴翰尧道。 “您说什么呀,我跟墨青蓝不是那种关系……”天衍急得争辩。 吴翰尧哈哈大笑起来,他走过去抚着天衍的肩:“官家,心里有什么话就说给闻重听,这世上他是最向着你的人。”他语重心长地附耳道。 昏暗的房间中,不时响起呻吟和梦呓。 荷花拧干了帕子,再次贴在闻重额头。她蹲在床前,抱着双膝。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夹杂着冰雪,潮湿寒冷的气息渗透进来。山阳侧耳听了一会儿,拿起伞出了门。 他撑伞出了宅子门口,看到靠在外面院墙上的天衍。他没打伞,头发和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 山阳叹了口气,送伞过去,天衍摇摇头。 “他还好吗?”天衍问。 “不太好。烧得厉害,风湿又发作,昏睡三天了。”山阳道。 天衍默默点点头。 “山羊,我从小到大只见闻重哭过两回。第一回是我从紫宸殿上摔下来,受了重伤苏醒之时。第二回,就是李思骁的死。”冰冷的雨水顺着天衍的脸流下。 “天衍,让我保护闻大人的是你,可是每次伤害他的也是你。”山阳不禁微蹙起眉。 “……的确。”天衍自嘲地叹息道。 “进去看看吧。”山阳不忍见他如此。走上前为他撑伞,拉着他的手臂把他带进去。天衍走到门口,却迟疑不入。山阳推他,他才走了几步进了房间。 荷花见了天衍,慌忙爬起躲到别的房间去。天衍慢慢走到床边,然而却不敢看他,转身想走,却突然听到闻重叫他。 “天衍……” 他一点点回头,却见闻重依旧紧闭着双眼。原来是呓语。 天衍悲戚地看着他清瘦的容颜。这几年闻重真的老了,可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天衍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把闻重带到深山里去,他饿了他便给他做饭吃,他腿疼他便给他捂着,他老得走不动了他便抱着他走。从小到大,天衍从来没有这样执着地想去珍惜一个人。不过他也知道,闻重绝非一个他可以左右的人。他的欲念终究不可达到。 天衍不敢再看,不敢再听,他按捺着自己心中的欲望,快步走到门口。 突然停下步子,他对山阳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替我保护闻重。” 不敢回头,他走入了十一月冷冷的秋雨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这章很欠抽……不过看在我码字码抽了的份上下手千万轻些= = 吴翰尧这人,我想他有多面性,很会做人,也知道怎么稳固自己的地位,但同时也是个忠君的良臣。人都是复杂的。有绝对的善恶,却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李思骁代表的,是用全部身心去爱人的人,这种人一旦失去所爱就无法生存。这只是其中一种爱人的方式而已。我写这篇文时,其实是想探讨这些问题。爱或许也可以更坚强些,虽然这样也会更痛苦,比如说闻大人…… 第二十七章 天衍闯宅 转眼又是年末。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四下积雪未融。 瑞雪兆丰年吧,闻重淡淡地想。他穿着旧棉裤,套着荷花做的新护膝,身上披了件厚重的棉衣。身上穿得臃肿不堪,更显得人不胜衣了。他站在院中新搭的马厩旁,抚摸着一匹漂亮的枣红马额前至齿的白鬃。这匹马是李思骁的部下牵来交给闻重的,现在这个叫穆遥的人已接替李思骁成为那一队金锐骑兵的将领,封归德将军。想来思骁与这人关系应当不错,不然也不会知道思骁和他的关系。闻重抚着马鼻,枣红马欢快地蹭他的手。穆遥对闻重说这匹马是出征前皇上御赐给李思骁的,日行千里,李思骁给它取名叫碰雪。 好一匹的卢马!闻重把脸贴在马额上,痛苦地闭紧了眼睛。 “老爷,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去吧。”山阳匆匆赶来扶闻重道。 闻重摆摆手,自己慢慢往回走。 “山阳,年货都办好了?”闻重问,眼前一团团白气。 “都办好了,您放心。”山阳道。 “你再上街时买些姜糖回来,阿呆喜欢那个。” “好,我下午就去。” “山阳,你和我进屋,我给你拿些银票给你,”闻重进了屋,把手放在火盆边烤了烤,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樟木盒子,“你拿这些钱去寺东门街巷的布店买些好料子,请街口的徐婆婆来给荷花量量身段,做一套嫁衣,两套新服。” “老爷!”山阳瞠目道,“您真要娶荷花?” “怎么?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5 ”闻重数好银票,对折递给山阳。 山阳不接,又道:“这不妥吧,您别就这么拿主意了呀,好歹找人再合计合计……” “我上无老下无小,有什么可合计的?我年纪不小了至今未婚娶,荷花带着阿呆也是举目无亲的。我比荷花大四岁,年龄合适,而且荷花本人也同意……” “不是这个问题,老爷,您朝中大事那么干练,自己的事怎么糊涂呢!”山阳连连叹气,“您跟荷花……您喜欢荷花么?” 闻重见山阳又不肯听他话,蹙眉道:“日子久了自然会有感情。我们三十多岁的人了,结为夫妇是想相濡以沫,难道还要想年轻人似的海誓山盟?你这孩子,总是逆着我做甚么,快拿着银票。” “可……老爷,李将军刚去了,您就婚娶……”山阳想起天衍凄凉的眼神,一咬牙又去提闻重的心疾。 窗外白茫茫的,屋中却昏暗无光。闻重拿着银票的手无措的动了动,他把脸转向窗外。山阳顿时后悔了,忐忑地注视着闻重微微翕动的眼睑。 “如果那晚我没有骗他,思骁就不会死心,他就一定会回来。他是不想见我,才不回来的。其实思骁想要的东西,我都给得起,可我都不给他。”闻重回过头,望着山阳。 “一直以来我都太自私了。那些谣言伤不到我,可荷花她一个女人如何受得了。人死不能复生,可我不能再去伤害活着的人了。” “李将军的丧期一过,我便娶荷花过门。”闻重起身,“山阳,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心意已决。你不肯去,我自己去便是了。” 山阳低头拉住他,拿过了他手中的银票,嘴唇微微嗫嚅,终不做声地跑出门去了。 天衍穿了件白色的裘衣,敲着露水坊后院最后一间房的雕花木门。先是慢慢敲了两声,等了一小会儿,又急促地连敲三声。 里面有了动静。“景爷,快进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天衍推门进去,轻纱床帏中,慵懒地躺着一个靡艳的青年,火红色的长裙铺曳了整张床。房间中残留着欢爱的气息。 天衍看到这景色无奈的叹气,“红叶,你故意的吧。我可不是断袖。” “骗人,你不是跟那个墨青蓝如胶似漆嘛!”红叶爬起叫道。 “那不是被你教出来的嘛,我明明是喜欢小鸟依人的小娘子的。”天衍气呼呼地说。他走过去一把推开红叶,坐在床上。 “最近京城有什么动静?”天衍问。 “昭王的奸细小动作不断啊,我觉得快要下雨了。”红叶捉起天衍的手,玩弄着,“话说泰胤殿下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啊。” “你真敢说。”天衍推他一把。 “不过没天衍大爷英俊潇洒,行了吗!”红叶讥道,拉开天衍身上毛茸茸的狐裘大衣,一头钻进去,“墨青蓝你给我留着。” “他太聪明,你拿不住他。”天衍笑道。 “没有我红叶拿不下的人。”红叶作色道。 “好,只要你抓得住他,我就把他送给你,如何?”天衍耸肩道。 “你可得一言九鼎。”红叶盯着他眼睛道。 少顷眼一眯,嘴角勾起,又笑起来:“还有件事,挺有意思的。” “按着以往经验,你觉得有趣的事,通常会让我头大。”天衍把他拎出自己的怀抱。 “闻大人要结婚了。”红叶嘲讽地笑起来。 天衍倏然站起,脸色发青地死死盯着红叶。“他娶什么人?” “曹氏。” “我为何不知!” “你跟墨青蓝打的火热,哪有功夫关心你的相父大人啊。” “那女子畏手畏脚的,还带着个傻儿子,闻重怎么会娶她!” “人家闻大人才不像你们俗人呢,他心眼好,想给他们孤儿寡母一个名分。可是明媒正娶哦,”红叶挑眉笑道,“我们小甜水巷里有句话传了好几年,叫‘偷汉要偷墨家郎,嫁人要嫁乌鹊相’。” “乌鹊相?”天涯诧异道。 “怎么?‘乌鹊’不是你当年赐给闻重的御号嘛,京城人背地里都爱称他为‘乌鹊君’。”红叶说。 “我那只是一时气话。” “从你嘴里说出来,大概很伤人吧。” “总之我不能让闻重娶亲。” “什么混话呀。”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我就是不准。”天衍一脚踢翻了桌子。 “哎哟,景天衍,你又开始撒泼了!”红叶叉腰骂他,“有本事别跟小爷这儿作孽,找你的乌鹊君去呀!” “我现在就去!”天衍咬牙切齿地甩下一句,轻功飞出房间。 旧曹门街的闻宅院门“哐当”一声巨响,院中的闻重和山阳都震得一个激灵。天衍一手撑门,一见面就死死盯住闻重直直奔来。山阳以为他怎么了,连忙上去拦。天衍不理他,径自走到闻重面前。 “我有话对你说。”天衍冷冷道。 “说吧。”闻重面无表情。 “我不准你娶亲。”天衍单刀直入。闻重一惊,看了西厢房一眼,急忙拉天衍往外走。怎奈拉不动他。 “山阳,把官家请出去。”闻重冲山阳喊。山阳上前拉天衍,但又不好使蛮力,只得束手无策的望着闻重。 “官家,这话出去说吧。”闻重道。天衍凝视他却不开口,闻重无奈又说:“那你进屋说。”却仍是拉不动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闻重咬了唇问。 “除非你答应我不娶亲,否则我哪儿也不去。”天衍横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娶亲有何不可?犯了哪条王法了?” “没别的,只是我不准。” “你……我为什么要你批准?”闻重气得脸发白。 “你要是娶亲,我就大闹婚宴。你洞房之夜,我就紧急把你召入宫中。把你一直留在宫里,直到女方退了亲为止。” 闻重瞪着他,气得说话都发抖了:“你、你出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走。”天衍高闻重半头,气势也高他一等。 “天衍!你越大越回去了是不是?把小时候耍无赖的把戏都拿出来了!”闻重骂道。天衍抱臂看他,他知道闻重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好好,你爱站哪儿就站哪儿。”闻重一甩袖子,自己走回房去了。 山阳凑到天衍跟前,又气又笑:“我说,你这是哪一出啊?” “你别事不关己,闻重要娶亲,你为何不拦着!”天衍压低声音责道。 “闻大人有多固执你比我知道,而且……”山阳摇摇头,“你冻着吧,我回屋了啊。”说完就哂笑着回自己屋里了。 寒风瑟瑟,天衍不禁打了个寒战,拉紧了白色裘袍的前襟。闻重在屋里看见了,心绪愈发焦虑。他蹙眉看了他半天,见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6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6 他转身走了,稍稍舒了口气。 天衍转身走进西厢房,荷花见这一个大男人进来,吓得直往后躲。 “曹夫人你不必怕,七夕之日我们不是在铁屑楼一同吃过饭吗?”天衍微笑道。 “景公子……有何贵干?”荷花定了定神。 “我听闻大人说了曹夫人的艰难处境,很同情你们母子俩。我在朱雀门东为你们买了幢宅子,家具童仆一应俱全。” 荷花直勾勾看着他不语。 “另外,这是三万两银票,你与孩子将来不愁吃穿。”天衍扬了扬手中银票,“您什么时候搬走?” “我不搬……”荷花沙哑地说。 天衍一愣,“为何?” “因为我喜欢闻大人!”荷花涕泪四下。阿呆在一旁见他娘哭了,“嗷”的一声扑上来一口咬住天衍拿着银票的手。 天衍惨叫一声,用力的掰阿呆的嘴,阿呆却发狠地死死咬住。天衍总不能对一个小孩用内力,只能听着自己手指咯吱作响。山阳先跑进来,用力拉阿呆,给他几下,阿呆连哭都不哭,嘴里愈发用力。天衍疼得大叫。闻重腿脚不便次山阳赶来,上前抱住阿呆,急道:“别咬了,阿呆!伯伯要生气了!”阿呆听了闻重的话,才松了口,满嘴是血。 “荷花,你不是要去徐婆婆家量衣服吗,快带阿呆去吧!”闻重对荷花说。荷花畏惧地看着天衍手上的惨象,慌忙点点头拉起阿呆跑了出去。 闻重拽着呲牙裂嘴的天衍一边走一边呵斥:“你怎么总给我惹事!” “是那小孩咬我!我手指都要断了!”天衍争辩道。 “肯定是你先招他,不然他怎么会急眼!” “闻重,你怎么这么护着这小孩!为什么我小时候你却总骂我!” “你和一个痴儿争什么!我看你越大越没出息!” “闻重!你偏心!” “别叫了!街坊四邻都要被你吵来了!” 闻重拉着天衍进了屋,山阳打来清水就悄悄退出去。闻重给天衍清理了伤口,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闻重看着天衍修长的手指上裹着的厚布,叹了口气。 “现在不疼了。”天衍看着他说。闻重不说话。 “原来你还是会心疼我的。”天衍用伤手拨弄闻重放在桌上的手指。 “行了,闹也闹了,回去吧。”闻重把手拿下去,别过头道。 “我不走。”天衍见他又这般冷峻,急着说。 “官家!”闻重突然回头,喝了一声,却对上天衍红着的眼睛。 “对不起。别恨我好吗。”天衍凄然地寻觅闻重深黑色眼眸中藏匿的情感,院中马厩里碰雪打了个响鼻。 “你走吧。元旦朝会来了不少使臣,你得回宫应酬。”闻重叹息般说。 天衍伸手去拨闻重垂到眼前的散发,闻重无意识地一退,用手打开。 “啊!”天衍握住伤手叫了一声。 “天衍!你怎么样?”闻重急忙低头去看,天衍却借势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钳固住他的双手。 “天衍,你做什么……”闻重的下巴卡在他的肩膀,挣扎地说。天衍温热的舌钻进他的衣领,勾挠着他的脖子。闻重的手颤抖了。 他蓦然间想起了当年宵王泰琪说过的话: “感情这东西是难以捉摸的,很难给它一个界限……我想看看你和天衍间,会走到哪一步。” 闻重的整个身体都战栗起来,天衍惊诧地放开他,“闻重?你没事吧?” “你……胡闹些什么。”闻重强压住惊慌,做出生气的样子。 天衍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闻重有些不稳地站起,打开门,“……快回宫去吧。” “闻重,你答应我不要娶……”天衍快步上前,扶住闻重的肩。 “你能让李思骁复活吗?”闻重突然问。 天衍垂头不语,碰雪又骚动起来。 “……那你就回宫去吧。”闻重拉开天衍的手,回到房间,把门关上了。 “如果天衍因为你执迷不悟起来的话,你要怎么办,闻重?” 闻重发现,真到了这一步,他竟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十八章 闻重娶亲 元宵节刚过,闻重便宴请诸人。旧曹门街的街坊邻居都到场了,朝中几个有往来的老臣也都来捧场。闻重这次极注重形式,愣是雇了轿子载着荷花绕了半座城,新妇下车时撒了谷豆,一群孩童熙熙闹闹地去捡,新妇踏着青布条走进门,脚不沾地。 闻宅的门额挂一段彩绸,下边扯成穗。闻重进门时随行的众人都争着扯下一些。汴京人又这种习俗,称为“利市缴门红”。 吴翰尧还没喝喜酒就醉了似的,险些将门额上的彩绸一把扯下来。他见了闻重就哈哈大笑着用力拍他的背,众人笑着拉他坐下。 屋中热闹熙攘,天衍站在雪地中静静地看着。他第一次见闻重不穿黑色的衣服。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闻重穿了一身朱红色的长衫,配着他绸缎般的深黑色长发,犹如夭夭之桃,灼灼其华。 闻重终究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 如今,他为人夫,为人父。他属于别人了。 天衍甚至萌生了一种冲动,他想冲进去把闻重劫走,把他锁起来狠狠地蹂躏。让他再也不能这样宁静端庄,撕碎他的骄傲,打破他的固执,让他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 “天衍?” 一切幻想被山阳突然地招呼中断。山阳无意间瞥见了站在大门外冻得脸色发青的天衍。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山阳轻嗔道。 “我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祝福他一下。”天衍冷冷的说。 “你敢!吃我拳头!”山阳一拳打去,天衍接住了。 “……我回去了。”天衍苦涩地笑笑,一个人恍惚地走了。 回到了宫里,走过空荡荡的次都堂,走回垂拱殿去。 满院梅花胜雪,暗香浮动。天衍被这些无情之物勾起了往事。那时闻重广袖翩跹,黑发飞扬,漫天如沙细雪,清幽的笛声飘扬于苍茫寰宇。 他吹笛给他听,他对他微笑,他牵着他的手。 他是一只孤独的乌鹊,不是金丝笼中的夜莺。 笛声哀愁凄怆,天衍孑然立于梅林之中,一曲《梅花落》,几多欢喜几多愁。 梅云隐约间,一个身着水蓝色长衫的清逸男子姗姗而来。天衍见到他,便停下了笛子。墨青蓝拈起一枝梅花,微微一笑:“这造物太过冷艳无情了,我还是喜欢野菊花。” “你若不说话,气氛会好得多。”天衍脱下身上的白色狐裘,披到墨青蓝身上。 “我不是为了冲一冲你的晦气嘛。”墨青蓝笑道。 “宰相大人成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7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7 亲了,你不是还有我呢么?” “你?你能陪我一辈子?” 墨青蓝一把抓住天衍的手,“你这是向我求亲吗?我等这句话好久了。” 天衍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和你开玩笑。” “天衍,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你和闻重就像是梅叶和梅花,开谢在不同的时节。有缘无份又何必强求。”墨青蓝劝道。 “你总是能看得那么清楚。”天衍怅怅地看他,笑了,“青蓝,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对你又爱又恨了。” 天衍深深地凝望着面前微笑的绝世男子,将他拥入怀中,吻上他柔软的唇。寒冷的空气中身体却变得火热,天衍扯开他的衣服,啃噬着他的温润洁白的肌肤,看着他那一贯玩世不恭的微笑,渐渐沦为迷乱放纵的欲望。 两个月后,梅花落尽梅叶生。闻宰相与曹氏女的传闻完全成了夫妻相敬如宾的典范,而皇帝与知枢密院事的关系却被炒得更热闹了。 福宁殿中,天衍在床上架了一盏小桌,拥衾批阅奏折,听得帏外门的开合声也不抬头辍笔。少顷墨青蓝端着银盘蹿上了床。盘中放着一坛温热的梅子酒。 “一大清早睁眼就不见你,就是为了出宫买这个?”天衍瞥了墨青蓝一眼。他正惬意地眯起眼抱着坛子喝酒。 “前天召集枢密院十二房的官员开会,有个人一身梅子酒的甜味儿,把我的馋虫勾起来了。” “竟然有官员工作时喝酒?这人是谁?”天衍恼火地说。 “不知道是谁,我把他直接拖出去打了。”墨青蓝道。 “你把他撤职了?” “我自然要杀一儆百。我提拔了个能干的补上空缺。”墨青蓝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天衍身边,“闻重的奏章?说什么事?” “赋税新制的事,已经推行快一年了,他提出一些改善方案。”天衍道。 “哎——” “怎么了?” “天衍,我发现你的字迹和闻重的几乎一样。”墨青蓝饶有兴致地笑道。 “自然一样,我的字是闻重手把手教的。”天衍淡淡地说。 “不过还是有些差异。闻重的行楷就像他本人一样,高旷又不入疏狂,缜密而不流琐屑,颐指气使,从容不迫。”墨青蓝拎过闻重的奏折,细细看着,“你的字更近于行草了,气象有些凌乱,提得起,但收不住。” “好大的胆子,墨青蓝。”天衍在墨青蓝的额角敲了一下。 “你要不要喝酒?”墨青蓝不以为意,摇着酒坛勾起嘴角。 “你肯当我的下酒菜的话。”天衍戏弄他。 墨青蓝含着酒吻上他的唇,天衍推开满桌奏章,与他翻滚云雨。 清明时节正是踏青佳日,闻重一家乘船出东水门到了隋堤。 荷花嫌闻重总穿黑衣晦气,给他裁了件深蓝色的丝绸长衫。闻重一试,打眼瞧去竟分外精神,何况丝绸昂贵,荷花又费了功夫,闻重便依她穿了。 荷花在一帮笑不拢嘴地看着父子俩。阿呆喜洋洋地举着燕子风筝,闻重喊他“放手”,便拉着线跑起来。东风习习,闻重沿着河堤跑,一会儿“燕子”便飞上了天。阿呆手舞足蹈地奔过去,闻重把线轴递到他手中。 河边山阳牵着碰雪让它啃食嫩草。碰雪已经跟他很熟了,这的确是匹千里良驹。山阳一边饮马一边感慨地望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山阳从小是孤儿,身边没个人嘘寒问暖,直到天衍让他进了闻宅。天衍身份尊贵,容貌俊美,文武双全,然而这些山阳都从未羡慕过。他唯一羡慕的,是天衍能够在闻重身边长大。 惆怅之间,闻重向他走过来了。 闻重把一捧甜枣伸到他面前,笑着问:“发什么呆呢,这是早上刚打下来的枣,我刚才吃了一个,很甜。” 山阳放下缰绳双手捧过来,叼了一个在嘴里咬,“真甜!”他笑道。 闻重顺着碰雪背上的鬃毛,碰雪就不吃草了,拿鼻子蹭着他的脸。闻重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叠成了弯弯的弧线,与他柔和的笑容相得益彰。 “老爷今天看上去真精神!”山阳不禁道。 闻重只继续笑着,摇了摇头,与碰雪嬉戏。山阳知道此刻闻重心里在想已故的李思骁。虽然山阳明白这样说并不公平,但李思骁也好天衍也好他们的确都一直折磨着闻重。他听到过闻重深夜里的辗转反侧,看到过他整夜整夜地抽烟。现如今闻重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平淡而快乐,他是个多么适合笑的人啊。山阳心中暗暗地想。 “老爷,山阳小哥,吃午饭了。”荷花在大柳树边喊他们。 山阳捧着枣,闻重牵着马走过去。荷花手艺很好,做了几道家乡的小菜。四个人围坐在树下津津有味地吃着。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过日子就好了!”荷花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那娘子可比神仙还快活。”山阳接茬笑道。 “老爷,要是我们一家搬回澶州多好,就那么过上一辈子,什么也不去想……”荷花说着说着声音却哀愁了。 闻重轻轻地啜着茶,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十九章 青出于蓝 那一年墨青蓝刚刚及冠。 他远远地摇扇走来,望海阁下的女人们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呼。上面阁中坐着的易卯之玩着麈尾对上官菊道:“他来了,我刚刚可提醒你了,上官公子。” 墨青蓝微笑着穿过百花丛,用扇子轻轻拦住一双双朝他伸来的手。发丝不乱,神色清明,朗朗然怀抱日月降临望海阁。 “他第一眼看你就会疯狂。”上官菊记得易卯之刚刚的话。 墨青蓝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上官菊。那时上官菊才十八岁,有些晚熟,瘦瘦小小的还没长开,而墨青蓝却是风华正茂,霸气全张。他的目光一直定在上官菊身上,从门口走到自己座上。 “青蓝,你从来不迟到。”座中李紫霄笑道。 “抱歉。”墨青蓝露出歉意的笑容,起身微微一躬。“紫霄,你旁边的这位公子是……” “在下上官菊,久仰墨公子大名。”上官菊恭恭敬敬地说。 “墨青蓝会夸你的名字。”又是易卯之之前的话。 “我一向喜欢菊花,牡丹太骄傲,菡萏太正派,梅花太冷情,菊花最好,平淡却不干枯,可以相伴终老。” “如果你叫莲,他就会说你可以相知相交,他的话你一句也别信。”易卯之之前的良言又冒出来,可上官菊只觉得墨青蓝是在说他个人喜好,倒不像易卯之形容的那样夸张。 墨青蓝说完,就不再专注于上官菊,与其余六个人清谈论道。 上官菊这时才敢悄悄观察他。他见过的像墨青蓝这么美的人,只有扬州知府家的小少爷,可小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8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8 少爷却没有这样闲雅淡泊的气质;他见过的像墨青蓝这么才学渊博的人,只有林麓书院的王教书,可王教书却没有墨青蓝这样风趣从容的谈吐。 墨青蓝余光瞥到了他,冲他微微一笑。 “他会冲你频频色笑,千万别理。”易卯之曾云。可上官菊觉得墨青蓝笑得一点都不色,反而很亲切。易卯之说墨青蓝这个人又好色又傲慢,可上官菊觉得他又恭敬又谦和。 上官菊有些脸红。他出身扬州富商家庭,虽然家境殷厚,可到底比不上士大夫阶层的地位高。他爹娘对他寄予厚望,从小让他与那些官宦子弟交游。结果养成了上官菊有些自卑的性格。他觉得易卯之只是拿他寻开心,光彩照人的墨青蓝怎么会看上卑微的自己呢,他羞的低下头。 “菊,你的眼睛怎么了?”墨青蓝突然问。 上官菊几乎跳起,菊、菊、菊,他满脑袋嗡嗡响。“远的东西看不清,所以老眯着眼睛……”他嗫嚅道。 “郎中怎么说的?”墨青蓝微微蹙眉问。 “我这是娘胎里的病,郎中说不能治。”上官菊有点语无伦次,“……我娘亲打听说卧龙山青松寺里的泉水可以治,但得三跪九叩上山求得,还得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喝下去……其实……好像是谣传……其实……我不知道……” “对不起,我、说多了……” 上官菊的头埋得更低。 “是我问多了。”墨青蓝抱歉的笑道。 一旁的易卯之终于受不了了,叫道:“青蓝,你别戏弄上官公子了!人家跟你这种风月老手不是一路的。” “上官公子,墨青蓝可是个毫无节操可言的大断袖,他最喜欢青涩型的,你可别让他给赚了。”李紫霄也笑着帮腔。 墨青蓝喝着杯中酒,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任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拆台。 “各位,别这么说墨公子了,他难道不会生气……”上官菊焦急道。 “我还没见过青蓝发火,正好想看看!”李紫霄说。 “有上官公子在这里,青蓝是绝对不会发火的。”易卯之说。 众人听言哈哈大笑,更热闹了。上官菊早就听闻望海楼的这些人都是些礼法之外的狷介之士,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疏狂,不由有些不安。 墨青蓝望着他焦急的神色,从容起身走到他面前,揽着他的肩把他扶起。 “我先送菊回客店,你们继续喝酒。”他扶着菊往外走。 到了门口回首对嘴型:下回找你们算账。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墨青蓝把上官菊送回了客店,也没进去喝杯茶,便笑着告辞了。 上官菊在客店一连住了几日,墨青蓝都没有再出现。易卯之果然是在拿他寻开心了,墨青蓝对他根本就无意。这样一想他竟有些闷闷不乐。提前收拾了行李回扬州去了。 远离了那些疏狂之士,上官菊又过上了他平淡乏味的扬州生活。 他习惯了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与墨青蓝作比,每一个都不如他。他一遍遍回想着墨青蓝的每一句话,他的声音既有丝绸般的华丽,又有绢纱般的颓靡。 这样痴痴醉醉的过了一个月。一日,他们全家把他围在中间,三姑六婆摆开架势。他们让他娶知府家的千金。不过是为了生意好做,何必要把知府千金说的多国色天香,上官菊苦闷的想,再说,这世上难道有比墨青蓝更美的人么。 他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只听得有人说话,如纱如缎。 “打扰诸位了。菊,你可以来一下?” 上官菊一下子蹦起来,惊喜万分地转身,却一下子僵住了。 眼前这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就是个叫花子。然而这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递给上官菊:“青松寺的泉水。” “抱歉,因为要赶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前交给你,所以就只好这样从卧龙山直接赶来了。”墨青蓝弯起嘴角笑起来,上官菊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就是这个场面。 墨青蓝向上官家人道了歉,寒暄一番便离去了。 上官家里人虽然心里感动可没人敢留他,要知道墨青蓝的性取向,可是跟他的才学一样声名远扬。 上官菊打听出了墨青蓝住的客店,当晚便去找他。 墨青蓝打开门,看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上官菊。上官菊痛哭流涕的向他备陈定亲之事。墨青蓝抚着他的背道:“扬州知府的千金我认识,是个美艳聪慧的姑娘。菊,这是你的福气,怎么倒哭了?” “青蓝!你!你为何为我三跪九叩去取青松寺的泉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上官菊抓着墨青蓝前襟哭道。 “我把你当做至宝。”墨青蓝的吻温柔地落在他耳边。 墨青蓝带着上官菊私奔了。 墨青蓝虽然不拘礼法,但到底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从来没做过比这更出格的事。他爹是兵部尚书,立刻表明立场,与这个不孝子断绝关系,扫地出门。 墨青蓝终归是个纨绔子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他带着上官菊投奔了不少往日的好友,大多被打发些盘缠就避而不见了。他那时不过二十岁,却因此而遍尝人情冷暖。上官菊一贯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吃不得苦头。那段时间墨青蓝卖过字画,典过玉佩,还到勾栏里卖过词赋。他娘可怜他这个独生子,时不时地偷偷送些银两给他。 日子过得虽然拮据,可墨青蓝毕竟是南朝的名人。上官菊跟着他南南北北见识了不少世面。他渐渐地发现了一些事情。比如宵王爷容貌可与和墨青蓝媲美,却比他身份高贵;比如赵大儒的学识也可与墨青蓝一拼,酒席中却比他更出风头。其实比墨青蓝更出色的人很多,只是他之前窝在扬州这弹丸之地,没有见到过。此外,上官菊还发现,其实墨青蓝也有很多灰头土脸的时候,他也有很多狼狈的姿态,不雅的习惯。 在上官菊的这些新发现中,有一件事最深的吸引了他。他发现自己的手脚变长了,个子长高了,宴会时有人赞他姿容,走在街上有人回头顾盼。 他已经不再是个卑微的丑小鸭了,墨青蓝霸占了他两年青春韶华,难道还要让他继续霸占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菊收到了一封家书。墨青蓝陪着他赶回了扬州老家。 上官菊扑到在他爹的病榻前。老头子嚎叫着爬起,指着上官菊身后静静伫立的墨青蓝,听不清他在骂些什么,只见他口吐鲜血,吐了数升便断了气。 上官菊背对着他,良久道:“到此为止吧。” 墨青蓝说:“菊,你多保重。” 墨青蓝离开了扬州。那时他娘已去世,他爹令人守着不准他回成都府的墨宅,他也不愿去京城求他爹。 墨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9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39 青蓝在大小勾栏里过了几个月自暴自弃的日子。后来在蓬莱岛上的一个酒席中,碰到了上官菊。那时文坛上的人习惯称墨青蓝、上官菊、易卯之等人为临海八仙,上官菊曾模仿墨青蓝的诗文,借此已立足南朝文坛。 上官菊显得成熟了很多,他身边也围着几个年轻人。上官菊指着墨青蓝告诉他们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墨青蓝。于是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墨公子只喜欢十几岁的小少年!”“墨公子不拘于礼法,娘亲去世时也不服丧!”“墨公子去勾栏院卖过诗词!”“墨公子后脖子上有一块胎记,所以他总是披长发……” 墨青蓝微笑着,一如上官菊在望海阁初见他时那般,默默喝着自己的酒。 上官菊端着两杯酒走过来赔罪。 那一夜墨青蓝喝醉了。上官菊着他那一群人把他扛回房间。墨青蓝醉的手脚都抬不起,但他头脑却清醒的很。 上官菊趴在他身上,笑着说:“青蓝,我们再做一次吧,好不好?” 墨青蓝想回答,但却发不出声音。他茫然地看着上官菊。 “以前每次都是你在上面,今天换一换好吗?”上官菊诡笑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年轻人开始动手脱墨青蓝的衣服。 那一夜雷电交加。 他们一共七个人,墨青蓝痛苦不堪时就数次数,数着数着昏过去。他再睁开眼时,迷药的劲儿已经过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自己满身狼籍。 他胡乱穿上衣服,在瓢泼大雨中疯了一般奔跑。他觉得自己浑身在流血,肮脏而耻辱。 他的自尊被击溃,他苦心经营的优雅被嘲笑,他无意识地,却狂奔上了望海阁。 他呆傻了一般望着这里,他和菊初见的地方。那时他光华耀眼,从容写意,那时菊翩翩少年,青涩单纯。如今他无家可归,声名狼藉,如今他被他深深爱过的人背叛羞辱。 墨青蓝这个人完蛋了。 望海阁建在悬崖上,面临大海,故得此名。墨青蓝哀嚎着爬上窗口,大雨打在他□的胸前,狂风吹得他长发乱舞,闪电照亮他扭曲的脸。 墨青蓝这个人完蛋了。 他怪叫着一头冲下去。 天旋地转。 天旋地转之后,他看到了头顶的乌云,身旁咆哮的大海。他被一个男人抱在了怀里,这个人此刻正站在悬崖下的礁石上。 “我始终认为,活着的人才最值得骄傲。你是墨青蓝吧。” “你是谁?”墨青蓝沙哑地问。 “景泰胤。”男人回答。 第三十章 黄袍加身 春去秋来,枢密院的人事巨变,在京军、殿前司等长官也都换上了新面孔。朝中不少人抱怨连连,说墨青蓝是任人唯亲。不过因为有天衍帝给他撑腰,所有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那些老臣们和新贵的矛盾愈发激烈,暗流汹涌。 天衍在内娈幸宠臣,在外流连勾栏。他几次去露水坊点头牌相公红叶服侍。南朝人对天衍帝的印象,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一日天衍坐在垂拱殿中,有黄门用银盘托进来一张松花笺,说是红叶公子送来的。天衍露出了酒色之徒的微笑。他打开信笺,看着上面熟悉的字体: 景爷,今夜子时三刻北巷口松子何家东去五十步,红叶盛装相候。 这是昭王与墨青蓝接头的时间地点,天衍一直着红叶暗中调查。此时他起身叫女官更衣。 “官家这是去哪啊?”女官问。 “我去吴府看看云姬美人。”天衍笑道。 这是靠近南熏门的一家小客店。 闻重只身坐在客房中,手里拿着细烟杆,闭目凝神。窗外只有秋风吹动枯叶的沙沙作响。房门轻轻地动了一下,闻重欠起身来。 门开了,进来一个戴狗皮帽子的中年汉子。 他拜道:“闻大人。” “如何?”闻重问。 “昭王七千骑兵已经出动,三万主力也已经在东海整装待发。” 现如今京城有四千步兵,半月内能调来的精装部队有五万人。闻重思忖着。“你再去暗中跟着。”闻重对汉子道。汉子称诺,重新戴上狗皮帽子开门左右看了看,悄声离去。 现在入宫让天衍调兵,可以赶在昭王主力到达前部署完备。闻重起身出了客店。 外面天色暗淡,南熏门远离闹市,闻重步履匆匆,要赶到朱雀门一带叫马车入宫。这样阒无人影的街道,他却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闻重心中戒备起来。 “闻大人。”他突然听到身后熟悉的人声,回头望去。 闻重刚刚定睛,只觉脑后一阵风,什么东西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他心念不好,挣扎了几下,就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浑身酸麻,闻重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类似于民宅的地方。然后他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几个老臣。 “闻大人,您醒了。”方浩问首先拜道,他身边站着张延、胡瑥端、许思等一版跟随泰明帝多年的老臣。 “你们这是何意?”闻重皱眉道。 “闻大人,张将军已暗中在京城安插了兵马,只见暗号,便可杀入宫去。” “你们要造反!”闻重怒道,“你们难道对得起先皇的恩情!” “先皇对我们有恩,可天衍帝对我们无义!想当年先皇是如何光明磊落,傲视群雄,而如今景天衍这不肖子孙把南朝搞得乌烟瘴气!他宠幸佞臣墨青蓝,整了多少元老,现在是君不君臣不臣啊!” “闻大人,我知道你一直对先皇忠心耿耿。先皇临终前把天衍帝和南朝交在您手中,如今南朝百年基业就要被天衍帝毁于一旦啊!先皇赐您尚方宝剑,斩昏君,杀佞臣,您是最有资格废黜景天衍的人啊!” “你们这些拿国家俸禄的,如今昭王就要攻城了,你们不想着保全圣上反而要拖他后腿!”闻重心急如焚,他们既然敢把谋反之心告诉他,那么他若不答应就必然不能活着出去。如此一来,如何将昭王起兵之事告知于天衍,倘若未能在昭王主力军兵临城下之前调来远军,天衍就只有引颈受戮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浩问突然把一件龙袍按在闻重肩上,众人皆叩首跪拜。闻重大惊失色。 正当此时,门突然被一脚踢开。门外的和门里的全部瞠目结舌。 天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原本那些准备给景泰胤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他伸出手指着披着龙袍的闻重,一句话也说不出。闻重脸白如纸,连挣扎都忘了,绝望至极地注视天衍。 吴翰尧亦惊惧万分,指着闻重:“你……怎么……” 闻重这时才稍稍恢复了些理智,“这些逆臣打算今夜起兵杀入宫中,我被他们掳来,想借我之名求个名正言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0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0 顺。” “拿下这些逆贼!”吴翰尧大吼一声,屋外的官兵冲了进来把方浩问等人与闻重一同拿下。 “官家,闻大人……”吴翰尧满面焦虑无奈。 天衍似乎仍未缓过神,直直地注视闻重幽黑的双瞳。他原本以为今夜能将昭王一网打尽,却没想到抓到的竟是闻重。从炽焰中被拉入冰冷的海底,他几乎被击垮。 “闻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自然不会谋反。”突然一个如纱如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墨青蓝披着一件斗篷,微微笑着走到天衍身边。 “只是,忠臣也奈何不得黄袍加身啊。”他看到吴翰尧投来目光中的恨意,神色不改地说。 “全部带走,押入刑部大牢候审!”天衍大吼一声。 暗无天日的地牢,不允许探监,谋反头目皆单独关押。 牢房里潮湿寒冷,闻重抱膝坐在稻草上。他觉得自己这一生经历过很多的九死一生,但仍没想过有一天竟会莫名身陷囹圄。 潮湿的寒气如同钻进了骨缝里,疼得他一阵阵寒战。 他安插在东海的探子报来的消息,如今无法告诉天衍。他心急如焚。这时牢房的门响了,几个狱卒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拖出去。 长时间呆在黑暗中,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光亮。闻重感到自己被锁在了刑架上。 桌前坐着的审讯官念了一遍案情,抬头问闻重。 “方浩问当时的确把龙袍披在我身上,可是我并没有答应与他们一同谋反。”闻重道。 “可其他人都说您当时确实答应了,他们才高呼万岁。”审讯官道。 “他们诬蔑我。我没有参与谋反。” “您是怎么被他们掳去的?” “我在南熏门一带的街上走,被他们迷倒了,醒来就在松子何的宅中。” “那么晚了,您去南熏门做什么?” “我约了人见面。” “何人?” “……” “您与他见面所谓何事?” “……昭王在东海起兵,已率七千骑兵往京城来了。我要面圣。” “闻大人,您如何得知的?您谋反在前,诬蔑王爷在后,可是罪上加罪啊。” “让我见皇上。”闻重咬牙道。 “皇上现在可是连闻大人的名字都不愿听。”突然有一人走进审讯室,微笑道。 “墨大人。”审讯官连忙起身,一脸谄媚给墨青蓝让座。墨青蓝摆手笑笑,示意审讯官继续。 “闻重,其他人都咬定你参与谋反,你的说辞又漏洞百出。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了!” “闻大人,你在南熏门见的是何人?”墨青蓝问。 闻重冷冷看他不语。 “是个戴着狗皮帽子的人么?”墨青蓝又问。 他捕捉到了闻重眼中的惊愕,一笑:“那人已经死了。” “你!”闻重脸色刷得白了,“你是昭王的人。” “那些老臣勾结段皇后要她内应,段皇后出主意说可以拿闻重做旗帜。我就将计就计,引皇上来拿你。”墨青蓝道,“闻大人,你不要想见皇上了。你以为你发现了昭王之事,还能活着出去么。” “刘大人。”墨青蓝对审讯官道。审讯官恭恭敬敬的站起来。 “如果闻大人能觉得愧对先皇,以死谢罪于狱中,那就是你的功劳。” “是、是,下官明白。” 墨青蓝的披风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 闻重真正不见天日的日子开始了。其他罪臣都俯首认罪,一个个游街斩首。闻重却在审讯室中备受酷刑。 在他少有的意识清晰的时间里,他便焦虑不安的算着日子。只消半个月,昭王便可兵临城下。而他绝对无法从这个地狱出去。 他想起泰明帝,那是个急性子又有点好面子的人。经常对他大发雷霆,可每次都后悔,却又碍着面子不肯说软话。闻重眼前浮现出泰明帝羞红的俊美容颜,就忍俊不禁。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可爱,这是他故意冷着脸看泰明帝时心中的想法。 和泰明帝在一起的日子,称得上鸡飞狗跳,可是……却回味无穷。 即使和那个人吵吵闹闹的过上一万年,也会让他觉得短暂吧。 想要完成那个人的心愿,想要在九泉之下见到他时,听他说:闻重,干得不错嘛!然后自己就抱怨他:你以为说这一句话就过去了?你自己撒手不管快活去了,害得我每天累得半死,变成了干瘪老头!泰明一定会挠着头望天,说上一长串无关紧要的,然后气呼呼地叹一声:好啦,算我对不起你。别总那么小气,闻重!然后他就会搭上自己的肩,,满脸笑容的带他东走西逛。 想要完成他的心愿。 “天衍绝不会来救我。地牢里都是墨青蓝的人。我绝对无法从这里出去。泰明,你听到了吗。可我还是要活下去。绝对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闻重,你在嘟囔些什么?”审讯官问他。 “哈哈哈哈!”闻重骤然大笑。审讯官吓得退了几步,“你疯了吗!你笑什么!” “啊——啊——啊哈哈哈哈!”闻重大叫翻滚,整个刑架哐当当乱响。 “怎、怎么回事?”审讯官慌忙问身边狱卒。 “大人,前日我们在他手腕打进了几根生锈的钉子,之后他一直发烧说胡话。我看这厮是不是烧傻了?”狱卒禀道。 “他真傻了?”审讯官躲的远远的看着浑身抽搐不止的闻重。 “大人,小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墨大人让我们把闻重逼死,可他怎么都不肯死。再关下去我怕他伤重死在狱中,这就是咱们的责任。要是昭王事不成,皇上哪日再想起闻重来,还不拿我们开刀?我看他也疯傻了,干脆画了押,把嘴一堵拉上法场砍了算了。”狱卒道。 审讯官沉思一会儿,道:“给他画押。” 闻重从刑架上被放下来,重新丢进了湿冷的牢房。 只要离开地牢,终究还是有一线希望的。闻重暗暗地想。 垂拱殿中,天衍面前已跪了一片。 “陛下,人心难料啊,闻重这一回谋反不成,难保没有下次啊!请将闻重斩首示众!”赵元初道。 “陛下,闻重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市井小民都说‘这南朝是姓景还是姓闻啊’。”范真道。 “陛下,您还记得当年南山马种之事?闻重暗中有不少人手给他效力,那么多马匹,不声不响就给办妥了;马匹能暗中置备,军队难道就不能了?”孟一涛道。 天衍淡淡地扫视这些大臣,轻叹:“闻重原来有这么大能耐,可以弑君夺天下。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做。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点。” “陛下!您姑息闻重,岂不是助长了贼臣们的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1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1 反心!” “陛下!杀闻重以戒天下!” 天衍别过了脸,任众人呼喊。 跷着腿坐在一边太师椅上喝茶的墨青蓝惬意地捧着一本书,用那华丽中略带颓靡的声音朗朗念道:“后皇嘉树,桔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所有人都看着他。天衍脸色铁青。 墨青蓝扬扬手中用纸条粘补起来的一本残破的《桔颂》,道:“昨天在官家枕下摸到的,上面有女子的名字。” “官家可认识苏小卿么?” 一瞬间天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用上了头顶,手脚虚软无力。一种如同被人剜出了心脏投入盐水中的痛感劈头盖脸而来。 “明日,午时三刻,处斩。”天衍道。 众臣皆叩首称皇上圣明。 第三十一章 游街示众 深秋西风萧杀,汴京城昏暗寒冷。 闻重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两肩被士卒按压住。身体佝偻着,蹒跚前行。他们很照顾他,给他穿了他平日里常穿的黑色长衫,还梳理了头发。然而闻重的衣衫下却体无完肤,两个膝盖痛入骨髓。 闻重嘴里堵着布,口中的鲜血被压回了喉咙。他浑身簌簌发抖,寸步难行。 具《南朝史》记载,当时沿街观看的人群厚的像堵城墙。毕竟这是天衍帝时候最著名的大案。 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闻大人如今落难了,自然有些个好事者要打一打这只落水狗的。闻重正拼命忍着腿上的剧痛,冷不防被人泼了一盆脏水。他浑身一震,一下子坐到地上。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哄笑。 冷水打湿了衣服,贴在伤口上更加难忍。身后的士卒喝他起来。闻重两条腿站不起,又扑腾一声坐在地上。 “他的两条腿在发抖呢。”有个小孩说。 “他一会儿要被砍头了,心里害怕。应该给他点酒喝。”有妇人回答。 闻重闷声咳起来,他焦躁不安。士卒拉他不起,一脚踢在他膝上,闻重顿时蜷成一团满地打滚。 “他在耍赖吗。”有人说。 两个士卒一起用力拉起闻重,拖着他往前走。随着法场的临近,闻重浑身颤抖个不停。他先前寄希望于天衍,期待他能念着这十几年的恩情赦免他。后来他希望吴翰尧在半路上能送送他,听他说一句话。可是这些希望都破灭了。过了前面那个酒楼,就是法场了。 天衍站在酒楼上望着被押来的闻重。闻重依旧穿着深黑色的长衫,乌黑柔顺的长发,清瘦白皙的脖颈。只是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为什么把他的嘴堵上?”天衍问身边喝酒的墨青蓝。 “因为他一开口就数他给先皇立的功,刑部的人怕百姓对陛下有怨言,就不让他说了。”墨青蓝静静看着下面道。 “为什么不让他自己走?”天衍微微蹙着眉,看着闻重佝偻的身影。 “他腿有风湿,地牢里太湿冷,所以发作了。”墨青蓝说。 “那是闻重去澶州治水时落下的病,有十年了。他以前身子骨很硬朗,澶州回来后就不行了。”天衍道。 闻重走到了酒楼下,他停下喘息。 泰明,你在天有灵,告诉我怎么办!闻重悲戚地仰首看天。他看到了酒楼上的天衍。 一瞬间,他疯狂地甩开身后的士卒,呜呜地叫着。天衍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惊愕。闻重的眼神中有热切,有执着,有孤傲,有深静,然而天衍就是找不到丝毫的哀求。他曾想过要把他逼入绝境,让他臣服,然而闻重已经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仍然不肯让人玩弄于鼓掌。 “漂亮的眼神。”墨青蓝静静地说。 天衍不禁望向他,却正迎上他紧随其后的一脸讪笑:“闻大人真让人有征服欲。” 天衍冷哼了一声。 下面起了骚动,士卒用刀鞘抽打闻重,他却只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天衍。天衍看到他口中的布被染红了。 “让他们住手,他们快把闻重打死了!”天衍对墨青蓝急道,“把他嘴里的布取出来!” “你们适可而止,” 墨青蓝冲下面喊,“快押犯人走。” 下面的士卒不识得皇上,只见过墨青蓝,听了他的话,拖着闻重向法场走去。 监斩的是吴翰尧,时辰尚未到,闻重跪在法场正中,下面人群好奇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 闻重已经折腾的没了力气,躬身垂首的跪着。这时范真穿着官服牵着个孩子走到闻重面前。孩子的哭声吸引了闻重,他艰难地抬起头,顿时痛苦万分。 “小孩,这个是你爹爹吗?”范真问。 阿呆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用力摇摇头。 “范大人,别干扰法场。”吴翰尧道。 “吴大人,我好心带这孩子找他爹,您怎么这么不近人情?”范真笑道。 “小孩,他怎么不是你爹了?”范真恶狠狠问。 闻重的目光与范真相碰,他心中一暗。许多年前的一桩事倒是突然袭上了心头。只是闻重无暇顾及,只想不知荷花此刻在哪里,心中焦虑起来。 “他是造反的大奸贼!不是我爹!”阿呆叫道。阿呆什么时候还会说奸贼这个词了,闻重冷笑着看范真。 “小孩,你大声喊三遍,我就给你买姜糖吃。”范真贴着阿呆耳边说。 “他是造反的大奸贼!不是我爹!” “他是造反的大奸贼!不是我爹!” “他是造反的大奸贼!不是我爹!” 旷阔的法场,小孩子撕破嗓子的叫声显得格外响亮。法场下有些妇人忍不住哭了。人群中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上来,一把扯住阿呆吼道:“你混蛋!你连自己命是谁救得都不知道!我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啊——”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声盘桓在苍灰色的阴冷天空。 荷花衣冠不整,哀号不止,人群中有人同情也有人指指点点。闻重想安慰她,可是无法说话。想为她拢拢头发,可是两只手绑在背后毫无知觉。吴翰尧令人上去把范真拖了下去,把荷花母子也连拉带抱地弄走了。 时辰到了,吴翰尧看看天。有副官催他。 他起身道:“我要敬闻大人一杯。” 他拎着酒朝闻重走去,刚走一半,听得酒楼上墨青蓝悠悠道:“闻大人从来不喝酒。” 吴翰尧恶狠狠地瞪了墨青蓝一眼:“我就想敬他!他不喝老夫替他喝!” 说话间,狂风乱作,飞沙走石。吴翰尧抬眼望去,只见沙石间一单骑飞驰而来。 “有人劫法场!”众人乱喊。 山阳骑着枣红马碰雪手持钢棒闯入法场的官兵中。只见他一阵厮杀,奔闻重而来。吴翰尧冲过去抱住闻重往马背上一扔,山阳单骑杀出了法场朝南熏门驰去了。 酒楼上天衍安静地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2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2 看完了这一幕。 “这下可以回去了?”墨青蓝叹着气看天衍。 “走吧。”天衍微微一笑,挽过墨青蓝的手走下楼去。 第三十二章 针锋相对 “醒了!” “闻大人!” 闻重听到耳边的一声声巨响。眼前恍惚一片。 “太好了,闻大人,我快吓死了!” “您正正昏睡三天了!” 闻重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看到了山阳放大的面孔。 闻重挣扎着坐起,山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闻重脑海中一幕幕回放,最后记得的场景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马背上挥舞钢棒的青年。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闻重终于开口说话了。 “九月廿二。”山阳道。 闻重一个翻身摔下了床,众人大惊,急忙将他扶起。 “快通知吴翰尧将军,昭王七千骑兵……” “闻大人,已经给吴将军报信了。您三日昏迷中,不停地在说这些话。”山阳道。 闻重这时才深深地出了口气。 “皇上暗中请宵王相助,截断昭王的主力。昭王的骑兵今晚恐怕就会到京城。吴将军在城内部署了军队。我看皇上是想瓮中捉鳖。” 闻重注意到说话之人,竟是归德将军穆遥。 “穆将军,你怎么……”他这才环顾四周,“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穆遥笑了,“闻大人,一般人早就先问这句话了。这里是南山马场,山阳兄弟把您从法场救出,一路奔来南山。” “山阳,对了,你怎么会武功?”闻重突然想到了一系列问题。 山阳抱着闻重的肩,心里的话憋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说出了。 “其实我许多年前就认识皇上了。是他让我到您身边保护您的。”山阳想起自己亲眼目睹的天衍与闻重之间的那么多误会,有些心酸地说,“李将军去世后您病了些日子,那时皇上来看您,他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闻大人’。他大概知道昭王要谋反,一定会先除掉您。您被抓后,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法场截人。” 闻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总当天衍是孩子,每每为他操各种心。却没想到这个孩子其实早已长大了,而且自己还受到了他的保护。 “闻大人,”这时穆遥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拜道,“在下与李将军拜了把子结为兄弟,曾答应过李将军,无论何时都会替他照顾闻大人。在下愿听闻大人调遣!” 闻重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前的形势。 “穆将军,现在是什么时刻?” “卯时二刻了。”穆遥道。 “穆将军,你听我说。你带领手下一千骑兵,设一阵地于离城四里地之处。在阵地设置旌旗金鼓,摆多列强弩。每隔一百步设置一个突击之门。部分骑兵掩护阵地侧翼,另外派精兵埋伏在南熏门外要道的两侧。等昭王兵来,可与汴城成犄角之势。”闻重面色凝重嘱咐道。 “是!”穆遥抱拳而退。 “闻大人……”山阳了解闻重,不禁忧虑地唤他。 “山阳,我必须回京城。”不出他所料,闻重执着道。 昭王率骑兵先来,刚到城外,道路两边的士兵冲杀出来,紧接着乱箭如雨,从高处射下。昭王人马俱惊,陷于穆遥的埋伏中难以抽身。两军一阵昏天黑地的厮杀,昭王毕竟久经沙场,识得这种布阵是当年闻重随泰明帝北伐时守枭城用过的。抬眼望见穆遥于高处的阵地,率一小股骑兵杀开掩护阵地侧翼的骑兵,破了穆遥的阵势。 昭王率剩余兵马之取京城,然已是人疲马乏,折损甚多。 城门之上,明月当空。吴翰尧持枪,等候多时。 “昭王殿下,圣上未下旨召见,你不在东海来此作甚?”他声音威严,盘桓夜空。 “本王是来勤王诛贼的。”昭王神色平静。 “哪里来得贼?”吴翰尧哂道。 “闻重迷惑先皇在前,结党忤逆在后。如今他刑场上被救走,想必要卷土重来。”昭王抬首望着吴翰尧,月光照着他一身戎装,“我便是来保护陛下的。” “我看你是贼还捉贼吧?”吴翰尧冷笑。 “吴老将军素来和闻重交好,莫不是近墨者黑了?”昭王挑衅道。 吴翰尧的眼睛细细眯起,杀气直射入泰胤眼中。 “逆贼,休要激我!老夫绝不会让你进这道城门!”吴翰尧怒吼一声。 “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昭王不慌不忙地淡淡道。 京城迷宫一般的小巷尽头,男人蓝色的衣衫隐约在黑暗当中。 他身上满是剑伤,虽每道都不深,但看去鲜血淋漓。男人后退了几步,正站在月光下。清辉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红叶的眉头紧了紧,“墨青蓝,你若肯老老实实待在露水坊的地窖里,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墨青蓝笑了笑,“我与红叶公子各为其主,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你为何非要为景泰胤做事?”红叶叹道。 “我还他人情罢了。”冷汗滑下墨青蓝的鼻尖。他又撤了几步,红叶一剑刺去,他的脸上便多了一道血口。 “我说了,你别想给景泰胤通风报信。”红叶恨恨地说,“上次松子何密谋之事,让你得了便宜,我差点被天衍那小子砍了。这次你休想再耍诡计。” “红叶,”墨青蓝望了望不远处女墙上的明月,又低头看红叶,怅然道,“你还记得我上次在露水坊和你说过的话?” “你别故意迷惑我。我不记得你什么鬼话!”红叶作色道。 “我说,我想带你去看烟花,记得吗?”墨青蓝凝望着红叶眼,红叶倒真想起了,不禁一怔。 只这一瞬的失神,墨青蓝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圆筒,用力一拔。 一道光窜上夜空,突然炸开,变作万点红雨,漫天飘洒。 城内的叛军看到的暗号,与守军厮杀,打开了城门。昭王骑兵冲了进来,吴翰尧措手不及,大惊失色。急忙率守军与之大战。 “烟花很美吧,红叶。”墨青蓝微笑道。 “混蛋!”红叶上了当,怒吼着挥剑刺去。 满城火光,到处是厮杀声。 红叶未能困住墨青蓝,昭王里应外合杀入城中。大军与吴翰尧的守军拼杀,昭王带领一队人马直奔皇宫。到了宣德门,便见到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人马。 见都指挥使并不前来迎敌,昭王有些诧异地勒住了马。 “昭王殿下,陛下有请。”都指挥使面无表情地说。 昭王驱马前行,却被都指挥使拦在前面。 “入皇宫应当下马。”他道。 昭王微微一笑,果真下了马。身后骑兵见状亦都下马。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3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3 然人马刚走了几步,却又被都指挥使拦住。 “陛下只请了昭王殿下一人前去。”他又说。 昭王未开口,身后的部下却都怒不可遏。“殿下,何必与此人废话,我们杀了这些人易如反掌!” “殿下,宫中必然有埋伏!” 昭王抬手止住众人。“你们在这里等我吧。” “我们是来勤王的,不可惊了陛下。”昭王道。他竟一个人走进了宣德门。 皇宫里空无人影,既无守军,也无宫女太监一干人等。数百年的玉楼琼宇,在苍凉的月色下显得肃穆寂寥。这是天衍对他的挑战,景泰胤心知肚明。而他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回避挑战的。他是个很孤傲的人。 走过空荡荡的福宁宫,他来到宝慈殿。殿内有灯火。他按剑推门而入。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依旧是那股浓重的熏香气息。泰胤素来不喜这种甜腻的香气,正如他不喜段太后这种浪荡的女人。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得不忍耐她。 殿中挂满了一幅幅的长卷,随风飘荡。段太后喜欢书画,收藏了许多珍品在画阁当中。如今这种时刻,她鼓捣这些出来干什么,泰胤有些烦躁地挥开。 穿过画卷组成的帘幕,泰胤看到了段太后和景天衍。 太后面前摆了一把素琴,天衍端坐在蒲团上。房中点了几盏青灯,香炉中飘散着氤氲的香气。月光透过窗纸隐约的流泻在冰冷的地板上。 泰胤走到天衍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来。 “皇叔。” “陛下。” “近来在东海做些什么?” “写字,听涛。” “甚清闲啊。”天衍微笑道。 “托陛下宏福庇佑。”泰胤恭敬作答。 “皇叔,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除夕宴上,你表演了一出《桔颂》吗?” “陛下还记得啊。” “皇叔所赠之字,朕一直挂在书房中。” “微臣受宠若惊。” 两人说得都只是一些家常,然而只要懂武功的人却都能感到其中针锋相对的气势。两个人只要稍一松懈,对方便可趁虚而入。 此刻沉默如同粘稠的液体,倾盆而下,似要将人凝滞。 天衍抬起了头,正对上泰胤亦抬起的眼睛。 “皇叔本该带些兵马进来才好。” “陛下何尝不该在宫里埋伏重兵。” 天衍闻言笑了。 “这一天,我已等了十年。” “十年磨一剑。”泰胤道。 “今日我们比剑。如果你赢了我,”天衍看着泰胤,“你就赢了南朝的天下。” 泰胤眉梢微抬。 “一局一天下。好!”少顷他畅然道。 “请。” “请。” 二人站起。天衍一身墨蓝色长袍,罩着黑色的纱衣。泰胤脱下铠甲,放下月白色长衫的衣摆。抱剑,鞠躬。 段太后的琴声,潺潺响起。 第三十三章 双人问剑 氤氲的月色中,白衣男子剑影翩翩。依旧是碧色的丝带束发,依旧神情清明,无懈可击。天衍招架着他,心中不得不说,这个人确实完美无瑕。 如同高山上的飞瀑,清洌纯净,又义无反顾。 这一点,和闻重有些像,所以自己才会喜欢他吧。只不过他们还是不同。吴翰尧曾说,昭王的心中是空无一物,闻重的心中却是大千世界。 泰胤的剑刺了过来,天衍看见他月白色的衣袂如花瓣一般在剑光四周飞旋。天衍飞身而起,一招腾云落雁,向泰胤刺下。 泰胤用剑支地,倒立起来,一脚将天衍的剑踢飞,天衍急忙追剑。两人同时落地。 泰胤看着天衍,他黑色的罩衫在风中飞扬,双眼直视自己。 “闻重把你照顾的不错。”泰胤道。天衍的目光中起了涟漪,泰胤笑了。 “你们父子两个的喜好都一样。”泰胤说着又劈剑而来。 “十年前你说了一半的话,今日把它说完!”两剑相碰,锵然作响。 “皇兄他曾喜欢一个男人,可是那个人离他远去了,”泰胤舞起了剑花,“皇兄四处寻找他,近乎于疯狂。” “北国皇帝曾藏匿过他,皇兄就攻打北国。” 天衍细细看着泰胤的招式,蓦地一剑向剑花的中心刺去。 泰胤收起剑花,倒踏着垂下的画卷而上,借势一剑劈向天衍。 “有人说他成仙了,皇兄就到处求丹问药。” 天衍架住他的剑,两人僵持。 “皇兄这样的情况,直到遇到了闻重只有才缓解。你现在与闻重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当年的泰明帝与那个男人。” 泰胤一个翻身落在天衍身后,“如果你最重要的这个人死了,你会怎么办?” 琴声变成了一个个滑音,惆怅哀婉。窗户上的雕花花纹映照在苍白冰冷的石板地面,天衍伫立的身影也落在繁复的花纹当中。 琴声渐渐繁密起来,如流水潺潺。天衍沉默了许久。 “……我会死吧。”他说。 泰胤轻笑:“如果是我,就会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的心愿,拥有他所拥有过的东西,细细揣摩他面对它们时的心情。” “所以天衍,你不是我的对手。”泰胤再次摆出剑式。 天衍亦举剑静候。 然而泰胤并没有出招。他的身子在月光中晃了几晃,衣服褶皱间的阴影和洁白的月光变幻浮动,犹如散乱的碎玉。他倒在地上。 天衍惊讶间,却也感到了一阵晕眩。他扶住额,慢慢跪下去。 香炉上的金兽恍惚地吐着甜腻的香气。 段太后的琴声停了。 泰胤挣扎着抬起头,盯着段太后,“你点了苦头陀,婉儿,为何!” 段太后神色呆滞,怅怅地环视了大殿一圈,目光落回泰胤脸上。 “我已经不能再爱人了。我爱过泰明,也爱过你,可你们都不爱我。泰明他不爱我,却至少肯告诉我。你不爱我,却还要骗我。你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可我只是想要被人爱,被人当做珍宝,幸幸福福的过日子而已。” “为什么你们爱的人不在了,你们就不能去爱别人呢?你们的爱难道就只够给一个人吗?你们真好笑。” “我已经累了,我也不能再去爱谁了。” “让一切都结束吧。” 天衍看着段太后慢慢地起身,端起一盏青灯,一个一个地点燃从房梁一直垂到地面的那些长长画卷。她的身影隐约在从天垂下的火龙间。 天衍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造化弄人。 火光越来越亮,天衍的心中越来越黑暗。昭王挣扎着爬起,又倒下去。爱竟然也可以成为杀人的理由,天衍绝望地闭上眼睛。可爱当然可以,他自己不就因此而除掉了李思骁么。这就是报应。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4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4 然而这难道就是爱么。 嫉妒、绝望、自私、疯狂,难道爱就是这些东西吗。天衍沉沉地叹息着,在这将死之际,他突然开始反省自己。 他杀死了闻重最重要的朋友,还企图拆散他的家庭,在朝廷上孤立他,最后任由墨青蓝陷害他。他竟然就是拿这些来回报默默温暖了他这么多年的闻重的! 闻重怎能不心寒呢。 天衍有如万蚁噬心,绝望而痛苦。然而突然的响声让他他睁开了泪眼。段太后丢下了烛台,手指向飞动的火龙当中。 闻重慢慢地走出了阴影,熊熊燃烧的画卷在他身后不断地烧断坠落。 天衍百感交集,凝视着他。火光中只能见到男人永远挺拔的身姿,却不见这十年岁月带来的衰老和憔悴。 天衍和泰胤一看便是中了毒,闻重直视段太后,“给我解药。” “我给你。”段太后吃吃笑着,天衍觉得这女人已经疯了。 段太后把脚下泰胤的剑踢给闻重,“苦头陀的解药只有我有,你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我就给景天衍。” “闻重……”天衍挣扎着动了动,“快走……” 闻重看着他,沉默不语。 “快走!你忘了是谁害死了李思骁吗!”天衍吼道。 “我若死了,你会把解药给天衍?”闻重问段太后。 “她不会!她已经疯了!”天衍用力撑起身子,却又倒在地上,动了真气,口中便涌出了鲜血。 “你死,我就救他。”段太后嫣然道。 “好。”闻重弯腰从地上拾起了剑。段太后雍容的笑了。 “闻重!你给我滚!用不着你救我!你以为你是谁!”天衍满头是汗,疯了般大骂着。他手扒着地向闻重爬去。 闻重咬了咬唇,举起了剑—— 鲜血四溅。天衍大声哀嚎。 然而剑刺入了段太后的腿。段太后呆呆地滑坐在地上。“你何必嫉恨我,先皇并不爱我。”闻重淡淡叹道。 “他爱你的,只是你不知道。”段太后闭上了眼,冷冷地笑,“他自己也不知道。” 闻重不再管她,弯下腰把天衍背在自己背上。站起来有些摇晃,他稳了稳步子,咬牙走出宝慈殿。 闻重进宫时,山阳在宣德门与昭王的人拼杀,此刻不知是否脱身。闻重面色苍白,步子也愈发蹒跚。 后颈间突然感到了潮湿冰凉的水滴。 闻重咬紧了唇,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闻重,放我下来。”天衍声音微弱,轻轻笑道,“我又不是孩子,多丢人。” “你就是孩子。”闻重不回头地说。 出了东华门,闻重把天衍放在路边丢弃的破板车上,推着他往旧曹门街走。天衍恍恍惚惚地望着他。 “闻重,你和我去蓬莱仙岛吧,好吗?”天衍悄声问。 “好。”闻重看着前方,侧耳倾听远处的厮杀声。 “我种稻谷,赶集时卖了,给你买笔墨纸砚,好不好?” “好。” “我秋天时采菊花,酿酒给你喝。”天衍闭着眼,昏沉沉地说。 “好。” “……你真的答应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天衍喃喃着,不知是梦是醒。 “只要你一醒来,我们就走。”闻重把车停在旧曹门就的宅子前,抱住天衍,深深叹道。 整个宅子阒无人声,闻重把天衍靠在床边,转身在衣柜里翻找。少顷找出了一个小布包,取出里面几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这是当年去西朝的驿馆内,算命的老婆子竹筒里的解药。闻重为了调查这事,留了下来。 他把药丸塞进天衍口中,含着茶壶里剩下的凉水,把唇贴上天衍的嘴。 他正专心把水送入天衍喉中之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蓦然抵住了他的脖子。他猛地一颤,水顺着天衍嘴角流下。 闻重慢慢起身,颈上的剑也随之抬起。 闻重终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范真。 “闻重,你刚刚在做什么?”范真看到了刚才闻重的举止。 “果然是个佞臣。”他不等闻重回答,讪笑道。 “我进来时你就在我家中了吧。”闻重看着范真手中,泰明帝赐给自己的尚方宝剑,“就是为了找这个?” 范真冷漠地翻动着剑柄,打量着,“你就是用这把剑,杀了我爹爹的?” 十多年前,闻重就是用御赐的尚方宝剑斩下了企图闯入主帅军帐一探虚实的范大将军的头颅,瞒下了泰明帝不在军中的事实。 “果然是范将军的儿子。”闻重叹道,“刑场上时,我便隐约觉得是。” “闻重,你一手遮天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到头了。”范真笑道,“只不过,人人都有一死,你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目光掠过旁边尚未苏醒的天衍。 “冤有头,债有主,我欠你范家一条命,你想要我怎么偿还都可以。”闻重顺着他的目光,忧虑的望着天衍苍白的脸。 “你还惦记他?”范真冷笑,“天下人都说墨青蓝是佞臣,却不知真正搅得皇帝心神不安的,是他的相父大人才对。” “闻重,你说你该不该死?” “你动手吧。”闻重垂手道。 “闻重,我若把你做成人彘,你说皇帝还会不会喜欢你?”范真上下看着闻重,突然一挥剑,闻重只觉得眼前一片红光,他蓦地捂住了双眼,满手是血。 “你自以为是,草菅人命。你连猪狗都不如!”范真一边笑一边骂,闻重只听剑声,右腕剧痛,一只手被他齐腕切下。 鲜血到处乱溅,闻重喘息惨叫不断。 苍白的月光变成了血的颜色。 第三十四章 内乱之后 苍白冰凉的光芒,透过窗落照在冰冷的石板地面。 那是一间寂静的房间,静得只能听到父亲的生命缓缓流逝的声音。黎明的清辉笼罩在闻重身上。他的瞳深黑如潭水,绝望但平静。 天衍知道这是梦境,他张开眼。 地面上依旧一片银光。闻重侧卧在他身边,伸手拨开他嘴边的头发,微笑着望他。 “你从紫宸殿摔下来,伤得很重。”闻重轻声说。 天衍一下子哭出了声,他伸手拉着闻重乌黑柔顺的长发。天衍把脸埋进他的胸前,用力地摇着头。 抬起头时,他坐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中。闻重站在他身边,头发扎起来了,袖子卷到了肘上。他手上沾满了白面,目光专注地包着手中的馄饨,抬手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 “我也觉得你做的馄饨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他笑着对闻重这样说。 天衍见闻重微笑起来,伸手擦去孩子嘴边的汤汁。 那时闻重的面容,年轻又温柔。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5 乌鹊君 作者:如鱼饮水 分卷阅读45 他走路时端庄而挺拔。没有人可以让他畏惧,没有人可以伤得了他。 闻重陪伴了他这么多年。 天衍觉得心很痛,滚烫的泪水流下来。他想要与他重新开始,他想要温柔地呵护他,他想看到他安心的微笑。 天衍哭起来,哭得汹涌。 有人给他擦去脸颊的泪水,有人扶他起来,有人喊他的名字。 天衍睁开泪眼,望着围在他身边的人。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明媚和煦。空气中飘浮着桂花糕的甜香。山阳端了药来,云姬泪眼朦胧地握着天衍的手,吴翰尧捋着胡子笑逐颜开。 “这里是福宁殿,你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泰胤的主力军被我包围,尽数投降。冲入京城的骑兵被吴将军全歼。段太后和泰胤都葬身火海。你中了苦头陀的毒,服了解药如今已无大碍。”一个人坐在人群外的桌前说。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宵王泰琪。 “闻重呢?”天衍开口问。 “他已经走了。”泰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慢慢放下,道,“我过去曾问过他,如果他跟官家成了彼此爱慕的男女之情怎么办。他那时说,只要官家可以独挡一面,兴盛南朝,他便会离开。” “闻重走了!不可能!他不可能不顾诺言!”天衍抓住床边,身子探向宵王,痛苦地喊道。 “这是他留给你的信。”泰琪递过一张信笺。 毫无装饰的普通信笺,熟悉的漂亮行楷映入眼帘,天衍的泪水滴到了信纸上,他默默读着: 天衍: 你昏迷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思索。最终我还是觉得应该离开你。我过去总把你当做孩子,直到这一次我才发现,其实你已经长大了。 先皇把你托付给我,其实,又何尝不是让你来拯救我呢。 我们之间,有过那么多快乐的回忆,也有过那么多辛酸的误解。与你共度的时光,会成为我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如今的我,已经是对南朝无用的废人。请你,不要找我。 你以后也要勤勉的处理国政,好好和云姬过日子,听吴老将军的话,不要惹祸。 看到南国国泰民安,我便知道你的心意犹在。 闻重 太和十一年九月廿七 天衍把信纸贴在脸上,掩面而泣。 闻重,始终不是一个他可以左右的人。 尾声 自昭王之乱平息后,天衍帝亲君子远小人,每日勤于朝政,再无流连勾栏宠幸佞臣之举。 国家太平,政治清明。 福宁殿中,夜已深了,天衍坐在桌前。 吴皇后走到他身后,将手中绸衫披到他肩膀。 “官家,这是闻大人这个月的信么?”云姬抱住天衍的肩,把下巴贴在他颈窝,微笑着问。 “是啊,闻重说他写这封信时宿于船上,他儿子阿呆非要划船采莲子吃,娘子荷花训孩子,锅碗瓢盆一通乱响。”天衍爱惜的抚摸着干净简单的信笺。 “闻大人家里还是这么热闹。“云姬说。 “我明天就让山阳去找生有荷花的湖,这一次一定要找到闻重不可。”天衍亲吻云姬的鬓角。 云姬噗噗笑道:“官家就是不肯听闻大人的话,他若被你找到,一定要被气坏的。” 天衍有些惆怅地笑了。 鄱阳湖上。 水面烟波渺渺,荷花老尽,莲蓬新生。 一乌篷小船,横斜水上。红叶倚着船顶,立于船头。乌篷中传出华丽似缎,颓靡如纱的吟唱声: “君似荷花侬似莲蓬,去曷来兮手扶空茎。漫言无情惹恼多情,只怨开谢不同时令。” 红叶不理他,眉尖若蹙,恹恹地望着湖面。 眼前划过一叶小舟,汉子弄棹,娘子给他擦汗。打情骂俏,言笑晏晏。 红叶眉尖的纹又多了几道,他一把掀开帘子,钻入船篷中。 “你就不能出去透透气!”他冲里面人叫道。 篷内豆灯一盏,酒桌一方。墨青蓝一身水蓝色兰叶纹长衫,执笔坐于桌前。 红叶坐到他身边,看着面前干净简单的信笺上漂亮的行楷,高旷又不入疏狂,缜密而不流琐屑。 墨青蓝凝眸专注地写着。 “这些信你还要写到什么时候?”红叶有些悲凉地叹道。 墨青蓝拎起信纸轻轻吹干墨迹。 “那一夜我们跟着血迹赶到闻宅,只看到昏迷不醒的天衍和范真的尸体,满地满墙都是血。闻重他……定然是死了。”红叶道。 “他真的死了?”墨青蓝不大在意地说。 “他若没死,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音信全无!而且那些血你也看到了,你觉得一个人流了那么多血还可能活吗?”红叶气急败坏地说。 “可范真是谁杀的呢?闻重的尸体又在哪里?”墨青蓝把信纸装进信封中。 红叶默然。 “天衍不可能像闻重那般坚强,只凭信念便可以活下去。”墨青蓝望着红叶,淡淡道:“活着,便要有希望才行。” “这时候倒是充起好人来了。”红叶骂道。 墨青蓝并不回嘴,静静靠在船篷上,若有所思的望着篷外高高的天空。 一些候鸟飞过去了。 “青蓝?”红叶见他不语,俯身过去躺在他怀中。 “红叶,闻重一定会回来的。”墨青蓝拢了拢红叶的鬓发。 “你怎么知道?”红叶抬头看他。 “因为他是乌鹊君。” 墨青蓝举起酒杯,对天敬道。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