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梦》 分卷阅读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 《往世梦》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文案: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因缘邂逅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道漓,谢瞻白,秦畴夜,尤世淡 ┃ 配角:竺大闲,左寥夕,严槐枝,严径柳 ┃ 其它:两生湖梦,玉浮派 =============== 第1章 白发婴 马蹄坡的春天草木繁茂,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花粉颗粒。每到这万物复苏的季节,尤道漓便觉得自己与万物的节奏刚刚相反。她困得直打瞌睡。 “竺大闲?这什么破名字。” 尤道漓把写有“竺大闲”仨字的竹牌往身后一扔,恰好砸中了某人的脑壳。 那人看上去比尤道漓略长几岁,是个男的。他俯身拾起竹牌,瞧清楚上头的字后,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嘴角,但看向尤道漓时,笑容已然淡去,只是略有责怪意味地对她说:“我倒觉得这名字与众不同,是‘大闲’而非‘大贤’,不是少了一分俗气,多了一点趣味么?这是长老给你的姻缘命牌,你怎能把它扔了?” “我爱扔就扔,关你什么事?”尤道漓做了个鬼脸,叉着腰道,“再说他也不是与我命数最合的对象,那上头不是写了个‘三’么?他只排第三。我这手里还有第一和第二呢。第三名扔了也罢。” 男子:“哦?却不知姑娘手中另两块命牌上写的是谁?他们的名字与年庚,又是否让你满意?” “另两个嘛——”尤道漓正想回答对方的问题,却猛地意识到她都不知眼前人是谁。 她没见过这个小哥。 “不关你的事。”尤道漓十分警惕地把命牌藏进胸前的暗兜中,打算离去。 “且慢。”小哥伸出一手拦住尤道漓的去路,手中还亮出了一块相似的竹牌,上头写着—— “尤”、“道”、“漓”。 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眼前人的姻缘命牌上,尽管年纪尚幼,尤道漓也还是羞红了一脸。她再度端详这多事的小哥的样貌,心想与自己同岁的谢瞻白应该长不了这么高,更别说年仅十岁的竺大闲了,看来这人就是命数与自己第二契合的同门师兄,比自己长三岁的秦畴夜。 “你、你是……秦、秦……”尤道漓磕磕巴巴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俯首行了个礼,道,“见、见过秦师兄。” “命牌不过供人参考,师妹不必以之为准。不过这上头好歹写了他人的生辰八字,随手委弃山间,似有不妥。师妹以为呢?”秦畴夜说话间,把竺大闲的竹牌还给了尤道漓。 尤道漓作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收下竹牌,连连点头道:“嗯、嗯、秦师兄说的有道理,比我尤道漓还有道理呢。” 秦畴夜迈步走到尤道漓身后,仔细瞧了瞧,正当尤道漓想问他瞧啥瞧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听闻你这一届的玉浮弟子中有不少白发婴,我本想着你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但看你青丝如瀑,应当与传说无关了。” 尤道漓蹦转了个身,面对秦畴夜说:“诶,师兄,这回你可猜错了。我也是白发婴!不过我恢复得好,九岁起便是乌发了。” 秦畴夜:“哦?据说当年居渊掌门之所以收养了几十个白发婴,是因为这些婴孩生来五脏衰竭,需辅以正副掌门的阴阳相合之力补足魂气,才能勉强存活。待长到三五岁时,白发小童开始习道,能否成人,全看其修为深浅。尤师妹九岁时便修得乌发,如今看来更与常人无异,可见天资过人。” “不不不——”尤道漓摆摆手道,“我的情况跟其余人不同。不是说白发婴之所以生来白发,可能是因为前世投胎时神魂不全么?我有一个双生姐妹,她在娘胎里的时候,匀了些精气给我,所以我生下来时,没有其他白发婴那么虚弱,恢复起来也快一些。” 秦畴夜笑着点点头,道:“看来师妹是有福之人。” “可不是吗!哈哈哈……”尤道漓没心没肺地笑了几声。 秦畴夜:“能寄养在玉浮山中,自是福缘不浅。却不知师妹府上在何处,回趟家是否容易?” “我老家远得很,在杭州!从没去过……等我把御剑术练个精通,就方便回去了。”尤道漓觉得这个师兄虽然管得挺宽,但看起来还蛮好说话的,便从怀中摸出另一块竹牌,想要跟他打听个事:“秦师兄,你看这个,‘谢瞻白’,你认识么?” 秦畴夜看着竹牌上的字,皱了下眉头,回道:“认得。” 尤道漓喜上眉梢,继续问:“他长得如何,是胖是瘦?” 秦畴夜:“我也是前几日才刚见过他一面。不胖不瘦,面容清俊。……他乌丝间白发,生来体弱,被掌门收养山中,这一点与你相似。” 哦?这么有缘吗!尤道漓听了秦畴夜的描述,心里仿佛快要认定那个与自己命数最合的未来夫君了。 嗯,就差亲自见一见。 “对了秦师兄,”尤道漓把写有谢瞻白的命牌揣回兜里,开始关心起秦畴夜来,“你的第一名是谁?” 秦畴夜:“我说了,命牌之事,不必作准。第一名是谁,又有什么重要?” 尤道漓:“欸,话不能这么说。给咱们三个选择,总好过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地找。秦师兄若是不喜欢你那‘第一名’,那当然是没办法了。但要是你还没见过那人,你不妨跟我打听打听啊,说不定我认得她!” 秦畴夜:“左寥夕,你认得吗?” “啊!”尤道漓一声惊呼,“认得认得!秦师兄,原来你才是有福之人!” 秦畴夜与尤道漓并肩徐行,穿过马蹄坡上山栀花的香气,渐渐走到了可以远眺玉浮南丘的最高处。他也是今日才拿到姻缘命牌的,本来对这玩意颇有些不屑一顾,但看到命数排第二的名字如此滑稽,才一时兴起,想知道拥有这名字的本尊发起议论来,是否真的那么“有道理”。 秦畴夜:“此话怎讲?” 尤道漓一脸惊奇:“你不知道吗?左寥夕可是丞相之女!不过她从小跟我一起在玉浮山中学道,没有半点官小姐的架子。身份矜贵而不自以为贵,贤良淑德字字占齐,这么好的女子,竟然与你有缘,你说你是不是有福之人?” 秦畴夜:“哦?呵呵。” 尤道漓扬起眉毛,双手反背:“诶?你不信我说的??” 秦畴夜:“名门闺秀,在下倒是见过不少。” 尤道漓:“不不,她肯定跟你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秦畴夜:“怎么个不一样法?” “嗯……”尤道漓伸出两个食指,指着自己的眼睛,道,“她的眼神,柔而不媚。说起话来,气清且和。虽然满腹珠玑,但从不在人前卖弄文墨。看似瘦瘦弱弱的,练起剑来比谁都拼命。长相呢,更是没有辜负她那国色天香的翁主母亲,从不刻意修饰,却叫人越看越美。” 秦畴夜:“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无可挑剔。这样的贵小姐,想来必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 有男子趋之若鹜,轮不到在下娶她过门。” 尤道漓:“不不不,她才不会招蜂引蝶。你不懂了吧,最好的女子反而易被冷落,因为她们含而不露,很多男子不懂欣赏。” 秦畴夜:“那你呢,你招蜂引蝶么?是否有人欣赏?” 尤道漓:“我?一半一半吧。你看我,性格活泼,容易结识生人。但我也口无遮拦,日久难免使人生厌。姐妹们知道我的脾性,于我多有包涵。男子么……通常对我避而远之。” 秦畴夜:“哈哈哈……师妹既知自己使人生厌的症结所在,为何不改改?” “师兄此言差矣。牛马四足,是谓天。穿牛鼻,落马首,是为人。”尤道漓指指天,又指指地,“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们修道之人,当然应该效法于天,保德顺道,坚持自己的天性啦。再说了,蜂蜂蝶蝶有什么用?徒增烦恼!我只要我的‘第一名’喜欢我就够了。” 秦畴夜:“……” “对了秦师兄,我刚通过了‘玉浮三试’,今年秋天就可以进入剑璋、剑珩或是剑璩班修习了。”尤道漓急跨一步拦在秦畴夜面前,又行了个礼,问,“秦师兄,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谢瞻白的,他是否通过了‘玉浮三试’?若通过了……他会进哪个班?” 秦畴夜面上不快的神情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含笑答道:“他似乎对道术更感兴趣,想来会进道璋、道珩、道璩其中之一。” “啊!……”尤道漓双眉一蹙,愁得撅起了嘴,“怎么办,我想学剑……” 秦畴夜:“你想学剑便学剑。既然同在山中,要认识谢瞻白并非难事。” “唉,自古情笃夫妻,多是少年相识。我今年十三岁,结识他倒不算晚。不过也得朝夕相处,才方便培养感情……”尤道漓说到这里突然打住,瞥了一眼身边的秦畴夜,心想自己身为一个姑娘家讲出这些话,是不是有点太不害臊了?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红着脸岔开话题:“太、太阳要下山了,此、此处倒宜观赏夕阳之景。” 秦畴夜拍拍她的肩膀,指向她的右手边,道:“师妹,夕阳在这头。” 尤道漓挠挠头皮,笑说:“啊!哈、哈哈……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已完结的《两生湖梦》在这里:/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注1:“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出自《道德经》。 注2:“牛马四足,是谓天。穿牛鼻,落马首,是为人。”出自《庄子》 第2章 姻缘牌 尤道漓摸黑回到玉浮南丘,待走到半山腰的居处前,见二楼的窗户透出微光,便知同舍的姐妹还未就寝。 没睡正好,她今天想说的话可不少。 “啊啊!!——”尤道漓被突然闪身出现的晏如寄吓得惊叫连连,她没好气地拨了一下眼前人的长发,托起她的小脸道,“难怪浮樽长老要禁止女弟子披头散发地在山间游荡,果然很像女鬼。”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晏如寄一边把尤道漓拽进房门,一边说,“今日刚发下姻缘命牌,你就独自晚归。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去见命数相合的男子了?” “没有没有——”尤道漓急忙否认,但转念一想,自己虽没有刻意去见,但不是偶遇了一个么?便坦白道:“你别说,我还真见着一个。” 同舍的左寥夕、严槐枝、严径柳本在床上看书的看书、假寐的假寐,一听尤道漓这话,都立刻抬起头来,竖直了耳朵。 严槐枝与严径柳是相差半岁的堂姐妹,虽非一母同胞,但总是心意相通。她二人异口同声地问:“见着了哪一个?!” 五人的床铺首尾相连,围着中心的一盏落地灯。灯罩里的夜明珠,还是左寥夕以第一名通过“玉浮三试”时所获的奖赏。 尤道漓走到左寥夕和晏如寄之间,蹦上自己的床位,以半跪的姿势对其余人说道:“我见到的那人,是我的第二,左寥夕的第一!” “秦畴夜?”左寥夕把书收进床下的暗屉中,似乎是准备专心聊天了。 晏如寄:“啊?原来与我们命数相合的男子,还有重复的?” 尤道漓:“一人手上有三个,僧多粥少,哪能不重复?我的第一叫谢瞻白,第二秦畴夜,第三竺大闲,你们呢?” 晏如寄:“我第一苏御今、第二庄知濠、第三漆则阳。” 严槐枝:“田在宥、竺大闲、楚北游。” 严径柳:“楚北游、田在宥、贺无愠。” 左寥夕:“秦畴夜、谢瞻白、孔汲深。” 严槐枝:“哈哈,看来重复的还不少!唉,其实也不奇怪,我们几个同岁同命,相配的男子自然也差不了太多。” 严径柳:“是啊,都是生来命薄,为了能活下去而拼命修道,不曾畅快地度过一日。要不是因为从小留着白发羞于见人,怎会连一个男弟子也不相熟?什么谢瞻白、秦畴夜、田在宥、楚北游、贺无愠、漆则阳、孔什么、竺什么……都不知是何方神圣。咳!若是长得歪瓜裂枣,我宁可再做半辈子尼姑。” 左寥夕摇摇头道:“儿时虽苦了些,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从前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虽苦亦乐。” 尤道漓往侧边一滚,上了左寥夕的床,搂着她的肩道:“各位姐妹莫伤感,我们这不都活得好好的么?都说白发婴十不存一,我们五个却都挺了过来,想必个个后福无穷。对了,今日我见到的那个小左的未来夫君,当真是一表人才!本以为能配得上小左的男子世间难寻,没想到还是长老高明啊,一算就给她算出一个。” 晏如寄:“真有那么好?!你快说说啊怎么个好法?!” 严槐枝、严径柳:“快说快说!” “嗯……”尤道漓回想了一番,描述道,“他今年十六,已长得颇高了。目深鼻高,但绝不是胡人。讲话文绉绉的,语气比同龄人老成些。他俩一个娴静一个稳重,岂不是天生一对?” 严径柳:“没听出有多好啊。” 尤道漓:“唉,是我嘴笨!总之等你们见着真人,便明白我的意思了。……秦畴夜肯定不是一般人。” 晏如寄也爬到左寥夕床上,戳了戳她的胳膊问:“我们都在关心你的未来夫婿,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寥夕淡淡一笑,说出了一句颇让诸人惊奇的话:“我认识他。” 严槐枝:“啊啊啊!没听你说过啊?” 严径柳:“你怎么认识他的?” 左寥夕微微蹙眉,面露难色。尤道漓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然后竖起食指对严氏姐妹摇了摇。 相国之女自然认得一些有复杂背景的贵人,若是不便透露,当然不该为难于她。 严径柳:“诶,别人的事情我们可以不问,你的未来夫君,我们总得知根知底吧。” 左寥夕平日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 端庄娴雅,此刻却顽皮地晃了下脑袋,这傻气的模样也只有这屋子里的人见了,才不觉得奇怪。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命数最合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嫁。我不喜欢那人。” 尤道漓:“不喜欢?!我觉得他看上去不错啊。” 左寥夕从床下的屉子中取出写有“秦畴夜”的命牌,十分大方地拍在尤道漓手心,道:“你觉得不错,就给你吧。” 尤道漓赶紧把命牌扔在床上,急道:“别别别!我自有我的如意郎君,要你的干嘛。难道将来要他们二夫侍一女吗?” “你不要,我便扔了算了。”说话间,左寥夕便下了地,准备把命牌丢出窗外。 “等等等等——”尤道漓眼疾手快地拉住左寥夕,从她手中取下命牌,“那我还是暂且帮你收着吧。这上边好歹写了别人的生辰八字,乱扔可不大好。” 话音一落,尤道漓才意识到自己正是重复了秦畴夜白天对她说的话。 秦畴夜器宇轩昂,与左寥夕年龄相当,而且命数最合,郎才女貌,有什么好不喜欢的呢?尤道漓觉得左寥夕说不定是一时糊涂。 夜深人静,清澈的月光从靠近屋顶的气窗照进来,在五张床中心的地板上投下微白的光亮。其余四人已睡得香甜,尤道漓却有些辗转难眠。 她从枕头底下取出谢瞻白的命牌,施了个咒法使其在床头打转,然后闭上眼睛,心想: “正面就去学剑,反面就去学道!” 法力消尽,竹牌晃晃悠悠地停下了转动,倒在了枕头上。 “算了,这个不准。”尤道漓气呼呼地又把命牌塞回了枕头底下,“等见过那人,再作决定不迟。” 其实无论去剑璋班还是道珩班,剑术和道术的修习都是不可偏废的,只是长老教授时有所侧重罢了。尤道漓自幼因白发之故,花了许多精力钻研道术,如今颇有些厌倦,才希望将来以剑术为主。然而她又想着最好十六岁便能出嫁,那不就得把握这同窗三年的时光,与未来夫君建立好感情基础么?她可不相信有洞房花烛夜一见钟情之说,只知道日久见人心。 她想慢慢了解谢瞻白,也让谢瞻白好好认识她。 说起来,要见到这位“未来夫君”,确实有个机会,而且正在眼前。 居渊掌门有令,两日后的卯时,所有白发婴须至玉浮西丘的往世洞中商议要事。如果秦畴夜说的没错,谢瞻白也是白发婴,那他到时也必赴约。 对此,尤道漓感到又期待,又难免紧张。 待秦畴夜回到自己宿处时,也已是皓月当空。其实他住的地方并非独门独院,但同舍的弟子都因各种理由离开了玉浮,他便一人占了三五居室,乐得清静。 秦畴夜:“当真?” 墙角中的暗影轻声回道:“千真……万确!殿下,如今左贼在江陵遥制朝政,京城内又有其从弟相应,江山易姓,便在顷刻之间!殿下真的还不还朝么?” 秦畴夜:“左相大权似奸,未必与将军同流。朝中还有诸位叔伯,本王此时回去……不过徒为人俎上之肉。” 暗影:“诸王各有兵马,唯殿下无之!若再不有所行动,恐怕……” 秦畴夜:“既无兵马,又如何行动?自古诸王分兵,都落得骨肉相残。外有权奸觊位,内有兄弟争国,非自今日而始,亦未闻其有所终。等吧。” 暗影:“……是!那个……殿下……” 秦畴夜:“想说什么?” 暗影:“太后不知怎地想起殿下来……说是,殿下也是时候成家了……那左相有两个女儿——” 秦畴夜:“朝中人事纷乱,太后竟还有此闲心,呵。便还是说本王因求访仙山而不知所踪吧。” 暗影:“是!……属下告退。” 秦畴夜并不点灯,只是借着月光抽开屉子,“嗒嗒嗒”地丢了三枚竹牌进去。 随着屉子“啪”地一声合拢,四周便寂静得只剩一点山鸟的啼声了。 晚风送入的花香渐冷,屋中只有自己与月影徘徊。山中的日子,确实有使人感到寂寞的时候。 秦畴夜本欲解衣就寝,但终究还是回到案前,取出其中的一枚竹牌,看了看。 世道浇漓,怎就起了这么个名字?那人的父亲恐怕颇有些嫉俗愤世,但那人却…… 秦畴夜:“傻。” 他只说了一个字,虽然语义并非褒扬,脸上却莫名有了难得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已完结的《两生湖梦》在这里:/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3章 往世洞 往世洞中有一泓醴泉,因气味醇香而得名。 居渊掌门与行崖副掌门分处醴泉两侧,古椿、明爻、通象、浮樽四位长老退立下首,三十余名头发斑白的弟子跪在醴泉淌出的水流中。 尤道漓在众人列好整齐的队形之前,已迅速打听到了谢瞻白的所在。于是她抛下了姐妹四人,有意挤到了谢瞻白身侧,借着洞中不算亮堂的光线,偷偷看身边的人。 果然是面容清俊,乌发中尚有一缕灰白。 谢瞻白察觉到了身旁人的注视,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 尤道漓趁机亮出怀中命牌,轻声对谢瞻白道:“‘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阁下真是好名字啊。” 谢瞻白一见命牌上的数字,便知眼前人是谁了。他冷笑一声,回道:“‘世道浇漓,人心不古’。你的名字倒不怎么样。” 尤道漓莫名被数落了一句,但并不感到气馁,反而觉得这人严厉的模样也很有趣。不过没等她继续与谢瞻白攀谈,四下便安静到她不敢再出声了。 居渊掌门老态龙钟,缩着脖子枯坐上首。他眼皮肿得好像两个鸟蛋,有时看不出是睁是闭。颈上的皮肤层层圈圈地粘在一块儿,使尤道漓很担心他会不会因湿气而生疮。都说修道者朱颜永驻,尤道漓暗自想道,居渊老头儿大概是开窍太迟大器晚成,活到百来岁才得道,以至于不比其他长老那般容光焕发。 别说其他长老了,就是旁边这位行崖副掌门,看着也是青春俊俏得很呐。虽不比妙龄少女,但好歹是个风韵尤佳的美妇。不对,应当说,她的眼角虽有淡淡笑纹,却是个比少女更顾盼神飞的风情美妇。 居渊以难以让人察觉的细微幅度动了动下巴,行崖便代他说道:“关于白发婴的由来,想来尔等听过不少传闻;对自己遭此困厄的原因,亦多有猜测。”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胖乎乎的白发小童插话道:“您可别说是因为我们前世做亏心事太多,今世活该遭此报应,诓我们多积德行善修福报,找家里人给玉浮山捐香火钱!” 左寥夕恰好坐在小胖身旁,她伸手扯了一把这傻弟弟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不得无礼。” 胖弟本还有话要说,但一见左寥夕那双美丽的眼睛露出怪罪的神色,便立刻没了脾气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 。 尤道漓伸长脖子往前排探看,心想这胖弟人小鬼大,前途不可限量呐。 浮樽长老笑了笑,对胖弟说:“玉浮山不需要香火钱。” 这位长老平日里酒不离身,闲暇时最爱给门下弟子占算姻缘。所谓姻缘命牌,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也只有他,会笑呵呵地回应一个小孩的无礼之言。 居渊掌门的嗓音似乎有些疲惫,他开口对行崖道:“不必卖关子,直说罢。” 行崖对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十五年前,当时还为豫朝境内的阳虎山脚,有一整村的人死于非命。后有过路人行经阳虎山,向州官描述了当地人奇特的死状——不论男女老幼,其尸身均鹤发而鸡皮。无外伤,无毒症,无瘟疫,似是瞬间五脏衰竭、油尽灯枯而死。此后的两三年间,九州南北,许多白发婴儿相继诞生。” 跪在醴泉中的弟子原本还不知副掌门为何提起一桩无头命案,待听到这里时,才开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有胆大的人问了一句:“我们竟是阳虎山脚的村民转世?!” 行崖:“也许。只是猜测。阳虎山脚之事并非孤例,本座查阅旧籍时发现,这样的命案,每五十年便有一起。案发地点南北东西不定,相同之处是从无一个活口。而白发婴,亦是每隔五十年,便有一波降生。” 尤道漓觉得这说法未免有牵强附会之嫌,忍不住腹诽道:“两位掌门没少下山看戏文啊,想象力当真丰富。” 严槐枝发问:“那害人五脏衰竭而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行崖:“能摄精取魄,使人投胎时神魂不全,必是妖物无疑。只可惜但凡见过罪魁祸首的人……” 胖弟又插话道:“都死了,喝了孟婆汤!就是我们,什么都不记得!” 行崖对胖弟笑了一下,问他:“若是你能想起往世之事,助我与掌门缉拿妖物,但代价是可能神志错乱,你可愿意?” “我不想得神经病!”胖弟慌忙摇手拒绝,但见行崖依旧盯着自己看,便只觉得浑身汗毛倒数,害怕地躲到了左寥夕身后。 左寥夕替他解围道:“行崖师尊,人真的能想起前世的事么?” 行崖:“此处之所以名为往世洞,自有其深意。待诸位成人后,本座将传授坐忘之心法。只要依法修习,在往世洞中冥想千日,便有可能忆起前尘往世。只是此法颇有凶险之处,非修为深厚者,不可全身而退。若要一试,诸位不能不勤加修炼。” “扯扯扯,比戏文还扯。”尤道漓不觉把心里话轻声嘟囔了出来。 后排的某人比尤道漓胆大,他索性高声问:“若我不愿忆起往世呢!” 没等行崖回复,发问者身边的人便纷纷斥道:“掌门于我等有救命之恩、养育之德!你怎能如此不思回报?不过是叫你勤修苦练,忆一桩往事罢了。这点小事便如此推诿,将来如何任起救扶苍生之责?” 古椿长老点点头,正色道:“尔等均是修道之人,理应有济世之志。” 明爻试图安抚众人:“于往世洞中修习坐忘之法,并无性命之虞。一般来说,也不至于神志错乱。只是若有人心志不坚,过于留恋往世,则可能将往世与今生相混,从而有些麻烦。” 古椿:“诸位若有不愿修习此法的,还请即刻说明,玉浮并不勉强。” 洞内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人心存犹疑,但终究没敢吱声。 行崖:“尔等既无异议,从今往后,便须对己多加鞭策。为确保各位功力精进,本座会安排半年一考。不能通过者,重罚相待。” 尤道漓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还以为修得乌发后便万事大吉,没想到坎坷的路远没走完呐!原本跪得笔直的她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小腿肚上,显得十分委顿。 “要事”既交代完了,掌门也没想多留众人,便解散了集会。待正副掌门出洞之后,早已腿脚酸麻的弟子们才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 前排的胖弟还原地坐着揉膝盖,神情沮丧一如尤道漓。 浮樽长老特地上前摸了摸胖弟的头,对他说:“大闲,你年纪最小,三年后再考不迟。” 尤道漓一转头的功夫,谢瞻白便不见了人影。 “在哪儿呢……”尤道漓又是踮脚又是蹦跳,总算越过众人的头顶发现了谢瞻白的所在。她一路飞奔过去,一把拽住谢瞻白的宽袖,气喘吁吁地唤道:“谢、谢……谢瞻白!……” 谢瞻白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尤道漓的拉扯,问:“找我何事?” 尤道漓捋顺了气,一边紧追着谢瞻白的脚步,一边直起腰来问:“刚才行崖副掌门说了,咱们得好好修炼。我就想问问那个,剑璋剑珩剑璩,道璋道珩道璩,你会进哪个班修习嘞?” 谢瞻白冷笑一声,反问:“你不是说副掌门所言荒谬犹如戏文么?还打算好好修炼?” 尤道漓:“欸,我怎知自己是不是就活在戏文中呢?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 谢瞻白听了尤道漓的话,快速行走的脚步稍稍一滞,但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依然只顾自己前行。 尤道漓不得不再央求一次:“喂,透露一下嘛。” 谢瞻白:“我去哪个班,与你无关。你头脑不差,就是烦人了点。” 说罢他疾走如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没给尤道漓继续纠缠的机会。 “尤道漓?”陌生男子从后头拍了一下尤道漓的肩膀,问她,“你是尤道漓?” 尤道漓转过身来,对陌生男子点了点头。 此人与谢瞻白差不多高,差不多年纪,肤色偏深,穿了一身黑衣——这在玉浮山中较为少见。 他凑近尤道漓耳边,低声说道:“小谢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出生时也是白发,与他一同被送到玉浮山中寄养。不过他表妹命薄,前岁殁了。” 原来谢瞻白心中记挂着已不在人世的表妹?难怪他对自己这个“命数最合的女子”如此冷淡。尤道漓心领神会,十分感激地向眼前人抱了个拳:“多谢阁下告知!敢问阁下是?” 男子也抱了下拳,答道:“在下漆则阳,与谢瞻白同舍。” 尤道漓:“漆兄古道热肠,不如帮人帮到底,顺便告诉我谢瞻白会去哪个班吧!” 漆则阳:“道珩。” 尤道漓:“多谢多谢!” 漆则阳:“尤师妹不必急着道谢,漆某也有事相询。” 尤道漓:“漆兄但问无妨。” 漆则阳:“晏如寄……去哪个班?” 尤道漓正要脱口而出“剑璋”二字,突然多了个心眼,问道:“漆兄,我记得与她命数最合的男子……好像不是你啊?” “尤师妹有所不知,在下命犯孤星,不比你们人人手上有三块命牌。”漆则阳亮出写有“晏如寄”的竹牌,果然,上面连数字都未标明。“若是这上头写的女子也对在下无意,在下便只得孤独终生了。” 尤道漓对他上下一打量,寻思着眼前人这天煞孤星的命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 数,竟只有晏如寄一人能解,既如此,他必不至于三心二意。如此痴男遇怨女,说不定倒是一段福缘。 尤道漓:“剑璋,她说她去剑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语出《庄子》 已完结的《两生湖梦》在这里:/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4章 田压寿 七月初一这日,尤道漓因怕道珩班的名额被提前占满,特地起了个大早,风风火火地赶到仙箓司的综事堂中,准备提交入学书函。却没想到四下冷冷清清,除了负责接待的师兄秦畴夜,半个人影也无。 显然其他人对于开学一事,不及她如此热衷。 “道珩?”秦畴夜没有急着将尤道漓的姓名记录在册,而是搁了笔,微有嘲讽意味地说了句,“我记得有人说过,牛马四足,是谓天。穿牛鼻,落马首,是谓人。” 尤道漓喜欢学剑,却为谢瞻白而选择修习道术,岂不是违背了本心初愿,放弃了自己的“道”?她知道眼前这个姓秦的正在调侃她的自相矛盾,颇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尤道漓:“秦师兄有所不知,只因我那同舍的四位姐妹都去剑璋班,我才只得跑来学道。如此闲暇时我们便能互相指点,使道术剑术两不……耽误。” 秦畴夜:“闲暇时还不忘修道习剑?你与你的几位姐妹,倒是志坚行苦,叫人钦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尤道漓取了笔,蘸了墨,殷勤地递给秦畴夜,催促道,“秦师兄,快写上我的名字。” 秦畴夜:“人上人?你想做怎样的‘人上人’?” 尤道漓:“自然是与造物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逍遥浮世的真人啦。” “哈哈。”秦畴夜终于落了笔,但似乎并没有尽信尤道漓的说辞,问道,“见过谢瞻白了?” 尤道漓含羞一笑,点点头。 秦畴夜:“觉得如何?” 尤道漓一听谢瞻白,就有了聊天的兴致,摇头晃脑地说:“他啊,目彩澄清,应是个忠贞狷介、言而有信之人。” 秦畴夜:“以谢瞻白的家风,他自是清节之士。” 尤道漓:“家风?秦师兄,你认识谢瞻白的家人?” 秦畴夜:“有所耳闻。” 尤道漓眼巴巴地看着秦畴夜,心想你既“有所耳闻”,就快跟我说说你“耳闻”过什么啊,难道让我一个姑娘家一再厚着脸皮打听个不停么? 秦畴夜自然明白眼前人的急切,他从书案底下拖出一把凳子置于身侧,对尤道漓说:“师兄今日缺个书记。” 尤道漓赶紧绕过桌子坐下,抢过秦畴夜手中的笔,连连说:“我来我来。” 秦畴夜:“谢瞻白父讳允文。” 尤道漓惊得眼瞪得睁圆,问:“就是那个以文臣督师,取得渡江大捷的谢太傅?” 秦畴夜:“无奈忠言遭忌,积忧而死。” 尤道漓:“唉……” 秦畴夜:“你叹什么气?” 尤道漓:“子曰‘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厉直刚毅者难与变通,以死全节,是为君子坦荡兮知乎天命,义也,宜也。” 秦畴夜:“你既不知谢瞻白的身世,又与他本人不甚熟悉,怎知他忠贞有信?难不成你会看相?” 尤道漓将一支毛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笑说:“看相?雕虫小技,本大仙自然精通得很。” 秦畴夜转过身,捋平了前裳正襟危坐,道:“既如此,就请师妹也帮我看看。” “你?我早看过啦。仪正容直,五骨丰隆,柱石之器也。骨色发青,贵人之相也。气清而朗,是为礼也。色平而畅,是为智也。想来自小家教颇严……”尤道漓说到此处便噤声,想起左寥夕对秦畴夜的身份三缄其口,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胡编下去。 秦畴夜:“哈哈哈……我若说你看得准,算不算自夸?” 尤道漓摆摆手道:“好说好说,秦兄之命贵不可言,自然不必太谦。” 秦畴夜:“尤师妹神通广大,可否透露在下近十年休咎何如?” 尤道漓用笔杆拄着一侧的腮帮子,故作严肃道:“嗯,明堂素净,所求必得。斜眉入鬓,终登廊庙……再多我就看不出来了,要不你写个字?我给你测测字。” 秦畴夜另取了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个“畴”字。 尤道漓左手托腮,右手手指在“畴”字上指指戳戳,解释道:“你看,这寿字的上半部,三横一撇,你这一‘撇’几乎没有出头,看着像个‘王’字,‘王’下是个‘寸’。身为王者却只有寸土之地容身,可见正处势窘之时。” 秦畴夜流露些许讶异的神色,随即淡淡一笑。尤道漓敏锐地察觉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对自己的猜测也更有信心了,接着说道:“不过你放心,你这个‘田’字写得很大,将来坐拥万顷良田不是难事,就是……” 秦畴夜:“就是如何?” 尤道漓:“就是‘田’字太大,且压着‘寿’字,说明家业负担过重,恐怕有累性命……唉,终身如履薄冰,难得喘息啊。” “哈哈、哈哈……”秦畴夜大笑,“那这性命之累,可有解法?” 尤道漓竖起两指,道:“解法有二。” 秦畴夜:“愿闻其详。” 尤道漓:“其一,自然是舍了家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秦畴夜:“其二呢?” 尤道漓:“其二便是好好修道,广结善缘啦。修道习剑,既能强身健体,又去忧解乏。广结善缘呢,便是网罗英才——尤其是这山中之人,未必不是秦兄将来飞龙乘云的一阵吉风。” 秦畴夜抱了个拳道:“尤师妹的金玉良言,真叫秦某受益匪浅。” 尤道漓正要说客套话,却见有人站在门口、不耐烦地敲了敲本就敞开的门。 道珩班第二个来签到的人,是谢瞻白。 这美少年果然与我有缘!尤道漓心想。 谢瞻白走到近前,向秦畴夜行了个礼,而后递上了自己的名帖。 尤道漓乐颠颠地在自己的名字之下,写上了谢瞻白的大名。 “好俊的字。”秦畴夜调侃道,“也不知师妹是平时里对书法多有留意,还是唯有这三个字写得格外气韵生动?” 尤道漓被秦畴夜说得两颊发烫,连头都没敢抬,赶紧捂住了字,小声道:“画蚓涂鸦,不堪入目。” 谢瞻白第二回见到尤道漓,依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于是干脆视而不见。他一言不发地再向秦畴夜抱了个拳,便告辞离去了。 尤道漓:“你看,这人是不是狷介清直得很?对你这个师兄,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更别说像我这样赔笑脸了。唉……” 秦畴夜:“尤师妹之所以巴结在下,亦不过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姻缘,何错之有?” “秦兄弘恕而宽人,自能包容我的一点私心。唉……”尤道漓唉声叹气不绝,猜想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 自己大概是被谢瞻白讨厌了。 这临时委派的书记任务,一直做到酉时方毕。正当尤道漓与秦畴夜打算起身离去时,门口又闪进一个黑影。 秦畴夜:“则阳?” 听秦畴夜这一声称呼,他与漆则阳当是旧识。 漆则阳也没有多话,步履匆匆地走入堂中,投了名帖。 尤道漓下笔之前还有些犹疑——漆则阳不是应当追随晏如寄去剑璋班么,为何也报了道珩?不过她又觉得这大概是男子的自尊心作祟,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也不奇怪。 漆则阳还未走远时,秦畴夜便问道:“尤师妹,你觉得漆兄的气运佳否?” 尤道漓叹道:“此人命犯孤星,姻缘莫问。” 秦畴夜:“哦,连这都能一眼看出来么?” “不不不——”尤道漓心想自己这半仙是不是装得太像了,唬得秦畴夜真以为她知晓天机,“我不是看出来的,这是他之前告诉我的。” 秦畴夜:“他为何跟你说起这个?” 尤道漓:“哈哈,因为他手中唯一一块姻缘命牌,写着我舍友的名字,晏如寄。” 秦畴夜:“那晏师妹,可对他有意?” “认都不认识呢。”尤道漓自嘲道,“我的舍友又不像我,这么着急。不过呢,我知道与如寄命数最合的男子另有其人——苏御今!你记得吧?刚才也来签到了。” “那苏御今……”秦畴夜摇摇头道,“自是比不上则阳。” 尤道漓回想了那苏御今的模样,确实也觉得其骨相不入品,神貌不入流,无论筋骨体态,都和漆则阳差了一大截,便回道:“是啊是啊,不过粗蠢者胜人以寿,有时候傻人有傻福。倒是你那个‘则阳’,虽然紫面剑眉亦属贵相,但他眼底之色青如凝墨,定是有心事忧劳。不祥,不祥啊。” 秦畴夜:“相面本是旁门,可听师妹说起来,倒颇有趣味。今日有劳师妹相助,不知师妹可否赏脸,让为兄请你吃个饭?” 尤道漓正在揉发酸的手腕,一听吃饭,立刻有了精神。不过她又想起还有件事没做,便回绝道:“不必不必,多谢秦师兄这么客气。我还有点事,就不吃饭了。” 秦畴夜:“有事?你的事竟被在下耽误了一天,在下更过意不去了。” 尤道漓:“不不,没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得去浇棵树而已。” 马蹄坡的夏天本来应比春日更为葱郁,但因今夏雨水少,许多草木都枯了,唯有一颗杏树兀自油绿,一串串金黄的杏子压弯了枝头。 尤道漓郑重其事地对执意跟来的秦畴夜介绍道:“这是舍妹种的树。” 秦畴夜:“你的双生姐妹?” 尤道漓:“没错!十岁那年,她随父母来山中看我,种下了这棵树。说让我睹树思人,吃杏子的时候想想她。” 秦畴夜:“她叫什么名字?” 尤道漓:“尤世淡。先生乐道者,于世淡无欲。高风自绝人,正行不违俗。” 作者有话要说: 已完结的《两生湖梦》在这里:/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注1:看相的部分化用了不少《冰鉴》(曾国藩)、《人物志》(刘劭)的句子。 注2:“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出自阮籍的《大人先生传》。 第5章 山人乐 秦畴夜:“尤世淡?尤道漓……大道日漓,淡泊世事,你姐妹二人的名字取得,倒有几分深致。莫非府上是书香门第、士人之家?” 尤道漓把随手掰下的狗尾巴草插在了发髻上,空出手来往树根洒水,一面答道:“不不,三代白丁,士农工商占其末。我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不过家父喜好附庸风雅,有时候有些酸气。” 秦畴夜:“你怎不问问,我家中是做什么的?” 尤道漓笑说:“我要是问这种问题,不是逼着师兄对我说假话么?” 秦畴夜:“……若我骗你,你会气我么?” 尤道漓摇摇手道:“不会不会,对我这样的乡野小民,就算说了假话,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要是告诉我真话,我反倒害怕惹事上身。” 秦畴夜从她头上拔了一根草下来,饶有趣味地在指尖把玩了会儿,又问:“在你看来,何为‘要紧’之事?” 尤道漓拍了拍手上的土,故作神秘道:“秦师兄,你可知这玉浮山中,跟尘世间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秦畴夜:“想听听师妹的高见。” 尤道漓:“我的‘高见’就是,尘世间有许多郑而重之的事,在山中人看来,都是过眼云烟。而山人嘉赏的东西,到了尘世,反被人鄙弃、讥嘲。所谓‘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我本没打算入世,你在尘世是乱贼也好,是忠臣也罢,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既如此,与之相关的假话,自然也不要紧。” 秦畴夜:“你虽无入世之心,但若你的夫君有意回朝呢?” 尤道漓想起谢瞻白那一脸耿介的模样,头顶的狗尾巴草晃了晃,皱起鼻子说:“那自是没办法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对了师兄,有一件事,我上回就想跟你说来着。” 秦畴夜:“师妹请讲。” 尤道漓凑近了两步,仔细瞧了瞧秦畴夜的领口,道:“这里衣的织料,白天看着并无特别,天色一暗,便隐隐反射出交纹的光亮,似乎是……贡品。” 两人目光相交,各自心照不宣。 尤道漓说左寥夕不加修饰,其实她自己更是如此。玉浮派本不禁俗服,门人弟子尽可穿得花花绿绿,她却向来只着灰白道袍——因她这一届女弟子太多,玉浮山的女式道袍数量不足,尤道漓领到的两身还是男款的。从头到脚无一亮目之色,连束发的钗子都是最不起眼的桃木。姐妹们曾问她为何不稍作打扮,她的回答是:涂脂抹粉只能使本就好看的美人锦上添花,以自己的姿色,再花功夫也是徒劳。 然而她究竟长得如何呢?秀鼻翘唇杏核眼,蜜白肤色中透着青调,身材中等偏矮,虽然不过十三四岁,但玲珑曲线已初具,只不过尽掩在宽大的道袍之下。乍看不是美人,细瞧却颇为灵动可爱。 尤道漓并不羡慕她人的美貌,只觉得中人之姿已是足够。对她讨厌的人,她不屑于以美色赢得尊重;对她喜欢的人,她更不想用色相来博得青睐。她觉得自己这样平凡的长相挺好的。 所以她还是她,一个发髻简单,道袍灰旧,面无桃红之色,唯有一双眼睛澄清透亮的尤道漓。 盼了一个月,总算盼到了道珩班开始授课的日子。 玉浮山中虽有不少弟子装扮得柳娇花媚,但像尤道漓这样只穿道袍的也不算异类。开学前几天,她已把旧袍子洗得干干净净,还修整了下摆的毛边。今日穿上一身暖烘烘的阳光气息,她自我感觉十分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7 精神。唯一的不足是发髻梳得不够利落。因天生碎发太多,她头上总是毛毛躁躁的,即便快到及笄的年纪了,看着也还像个黄毛丫头。 早早赶到学堂的尤道漓没有急着入座,而是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观望。直到谢瞻白入内坐定,她才假装不经意地选了谢瞻白前排的空位。谢瞻白抬头见到这毛哄哄的后脑勺,倒不觉得意外,只是神色冷淡地将视线移去了别处。 “你们听说了吗!常山王借口葬妻南山,居然一人一骑越过两国边境,投了北虏!”左后方的苏御今口沫横飞地与人攀谈道,“我看他老婆也是被他弄死的。” 苏御今的兄长苏执古接过话茬:“自从任城王被诛之后,常山王便难以自安,唯恐受到牵连。他投降北虏固然有罪,但没有兴兵造反,已算是不错了。” 尤道漓见谢瞻白也在听那些人的对话,便也想掺合进去,插了句嘴:“唉,常山王本不用逃的!你们想想,太子含冤而死,老二任城王又因诬陷太子之罪而被处以极刑。今上年迈,连失二子,就算老五常山王有什么过错,老皇帝也舍不得对他下手了。” 苏御今:“妇人之见!帝王家弑父灭子的破事多了去了。父疑子,子疑父,总有一日兵戈相见!谁都知道先下手为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尤道漓撇撇嘴,没有反驳。 漆则阳立在一旁,双手抱胸,道:“就怕常山王降北之后还有别的动作。” 尤道漓:“还是老七硬气啊,在北国做了十年质子,不管两国是战是和,不管那白虏皇帝如何软硬兼施,他就是不投降!常山王这回北上,遇到那个十年未见的七弟,应当惭愧。” 身旁的空座上忽然多了一个女子,尤道漓一见这双桃花眼,便想起眼前人的名字了。她叫风怜目。 风怜目朝尤道漓飞了一个媚眼,笑说:“听说常山王姿容俊美,去了北国倒便宜了那北地的女子。” 尤道漓:“得了吧,再俊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他在青春年华时早已被本国女子便宜占尽,如今投往北虏的不过是朵弑兄欺父、叛国通敌的败柳残花,不必可惜。” “哈哈哈哈!”漆则阳笑道,“尤师妹说得有理。” 尤道漓“轻浮”的说笑并没有逗乐谢瞻白,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用。谢瞻白见她双手撑在自己的书桌边缘,极不客气地用笔杆一杵,尤道漓只好松开了手。 风怜目问:“你们几个都很熟悉吗?我叫风怜目,还不知各位的大名呢。” “我来介绍我来介绍。”尤道漓因报道那日干了书记的活,对座中人已有了大概的了解,指着苏氏兄弟道,“那是苏执古、苏御今,易学大家苏辩先生的两位公子。站着的是漆则阳漆兄。坐着的是谢瞻白。……我身旁这位是风怜目风姑娘,她母亲是有名的宫中乐师,想必她也弹得一手好琴。我叫尤道漓,道德的道,淋漓的漓。” 秦畴夜不知何时已走到近旁,他用手肘轻碰了一下尤道漓,提醒道:“不介绍我么?” 尤道漓赶忙补充道:“秦畴夜秦师兄,你们应该都见过了。” 风怜目取出怀中的姻缘命牌,上头正写了“苏执古”的名字。她摇摇头,轻声对尤道漓说:“你说浮樽长老会不会算错了……” “风姑娘是否觉得,与鄙人并无眼缘?哈哈。”苏执古不以为意,“姑娘天人之姿,苏某自不敢高攀。” 尤道漓瞧了一眼苏执古,看他长得确实一般般,不过言行持重,不像是肚里无货的人,若是相处久了,说不定会越看越顺眼,便对风怜目道:“浮樽长老算姻缘是有名的准!今日无眼缘,不代表日后不会有。来日方长嘛——哎唷!!” 一块竹牌从谢瞻白手中飞起,砸到了尤道漓鼻子上。她接住一看,发现正是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块。 尤道漓:“喂,你这什么意思!?” 谢瞻白漠然不予理会,尤道漓只好憋着气收好了竹牌。 秦畴夜轻轻拍了拍尤道漓的肩,而后微微提高嗓音,对众人说:“今日古椿长老另有要事,由我代课。” 秦畴夜竟能代古椿长老授课?座中弟子虽年纪比秦畴夜稍幼几岁,但也不能不因此感到惊异。尤道漓也暗自感慨道,这个姓秦的师兄当真是聪明秀出之英杰,早熟得很啊。 “引水浇树?” 被秦畴夜带到中丘山脚的诸人一头雾水。 原来秦畴夜上的第一课,竟是让众人以道术汲引地下水流,灌溉附近的一小片桑园。尤道漓心想,这个道法倒很实用,今后她就不必吭哧吭哧地挑水上马蹄坡上浇树了。 二十名弟子静立桑园之中,依照秦畴夜传授的心法,全神贯注地感应地下水脉。 他们学道都有些年份了,然而之前所习之术无非是调畅体脉,从来不及外物。要用道术御动实实在在的东西,还是头一遭。 从清晨一直操练到正午,真正引出水流的人不出五个,尤道漓和谢瞻白就是其二。白发婴出身的弟子,不仅习道早,而且大多天分过人。 早秋的天气格外炎热,正午尤然。即便身处桑树的阴凉中,有几人也还是被暑气蒸得汗流浃背。此处又显出了众人基本功的差距。体脉调畅者本可应寒暑之变,所谓冰肌自生凉,炎夏清无汗。 秦畴夜听见水声,颇感讶异,显然是白发婴弟子的修习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于是他提前收了队,将弟子们带回了室内。 “地下水凉,若以之浇树,需先杀其寒气。”秦畴夜道,“去物之寒气,另有心诀。将《玄海玉典》翻至第八十三页……” 此后秦畴夜还讲解了不少有关培植桑树的技艺与常识,如条桑与地桑之别,何时种下为妙,掘土几尺为宜,如何施肥,如何使根深叶旺等等。同窗弟子多半觉得莫名其妙,尤道漓却听出了另一重意味。 农桑者,国之基也。秦畴夜竟向道士灌输农术要领,可谓用心良苦。 他的真实身份也越发让人不敢深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已完结的《两生湖梦》在这里:/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6章 尘世美 尤道漓带着一身烟火气从膳房中退了出来,前襟沾上了不少油醋酱汁,端着菜盘的两只爪子也冒着油光。她的厨艺并不高明,但近三个月来钻研得很起劲。每日现学现卖,目的是讨好她认定的“未来夫婿”,不过似乎效果欠佳。 “尝尝!”尤道漓把一盅瓦罐汤端到了晏如寄面前,那当中竹荪与土鸡混合的香气漏得满屋都是,使晏如寄也顾不得染指甲了,二话不说就拾起了勺子。 晏如寄:“我都试吃了小半年了,你那无情相公可开窍了没?再这样下去,不只你与他结缘无望,我也快胖得嫁不出去了。” 尤道漓:“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别提了。” 她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8 坚持送了三个月的早点,花样翻新了二十余种,谢瞻白愣是连食盒都不愿掀开一下。试图了解他的喜好,从诗词歌赋到诸子百家,能读的典籍与散章她都读了,可每每见缝插针地想与谢瞻白聊上几句,换来的都是冷眼相待。只要长老安排分组练习,她都厚着脸皮挤进谢瞻白所在的小队,但谢瞻白除了面无表情地完成任务之外,从不多对她说一句话。这般回绝的态度,已是不能更明确了。但一根筋的尤道漓却还没有放弃的打算。 左寥夕等人都觉得,尤道漓是太迷信浮樽长老的姻缘牌了,或许这玩意儿根本是他老人家戏弄徒弟的恶作剧。不过她们都没有劝尤道漓收手,毕竟她虽屡战屡败,但倒还算乐在其中。既如此,就由着她对谢瞻白三日一撩,五日一扰吧。 晏如寄:“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你怎么就这么晦气呢?” 尤道漓仰天长叹,表达了深深的无奈。 晏如寄挪到尤道漓床头,拨开那堆从九渊阁里借来的旧书,苦口婆心地劝道:“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看你送吃食的这条路走得没错,但读这些东西恐怕没什么屁用。男人呢,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什么老庄屈宋三曹二陆大小谢,若他对你的外在不感兴趣,你腹中有再多诗书也是枉然!你看你,一身破道袍改长改短穿了好几年,发髻好像一个坟包。” 尤道漓:“可是——” 晏如寄:“可是什么?” 尤道漓:“有人说我长得像一位已故的师叔。我看了那师叔的画像,还挺美的呢。” 晏如寄:“唷?是谁这么好的眼力,懂得欣赏你这块没雕过的璞玉?” 尤道漓想起秦畴夜那神神秘秘的古怪行径,短叹一声,心想那人的审美趣味大概是代表不了广大男子的。而且他或许也并不觉得那画像上的师叔好看,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了一嘴罢了。她投降了,手往床底下伸去,拖出一只木箱。 晏如寄好奇地探过头来,问:“你还有压箱底的宝贝呢?” 尤道漓答道:“这是几年前,我家里的人远道来山中探望我时,给我带的几身大姑娘的衣服。现在或许能穿了。” 晏如寄用食指指肚在箱子盖上画了一道,看着指头上沾取的灰尘,皱着眉说:“跟刚出土的文物似的。” 尤道漓:“顶多就是有些背时罢了,好歹是女装吧。” 好容易打开了略为生锈的铜锁,一件淡红色的衣裙映入眼帘。 晏如寄抓起衣服,道:“哇,这件蛮好看的啊!” “不行不行,红的不穿。”尤道漓又往下翻了翻,发现一抹水绿,微微点头道,“嗯,就你了。” 晏如寄见尤道漓竟要换装,比给自己梳妆打扮还兴奋。她连忙取出各色胭脂水粉盒,盯着尤道漓那张青白带黄的脸跃跃欲试。 尤道漓:“喂喂喂你要干嘛……” 晏如寄:“怕什么?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么。” 尤道漓无奈地在铜镜前坐下,觉得自己这是第一次对世俗屈服。 晏如寄:“对了,今日又不上课,你打算去哪儿碰谢瞻白?” 尤道漓神秘兮兮地说:“戏院。” 晏如寄惊道:“你们约好的?!” “当然不是……唉。”尤道漓又叹了口气,“漆则阳给我的情报。” “漆则阳?就那个号称只有我能解他孤星之命的黑脸男?”晏如寄心中充满狐疑,“我觉得他这人不大可靠。” “为什么?”尤道漓对帮过她数次的漆则阳并无恶感,“他就是话不多,人好像挺热心的啊。” 晏如寄:“他每次看到我都似笑非笑的,笑又不说话,弄得我浑身发毛。” 尤道漓:“我看他就是想跟你说话但不好意思开口,才只能一个劲地傻笑。” 晏如寄:“傻笑?那哪是傻笑,分明是奸笑……” 桃汐镇位于玉浮派与蓉城之间,虽不及蓉城那样繁华,但也不乏可消遣之处。那露天的戏院便是其中之一。 夜幕降临,特制的竹笼灯将舞台照得雪亮。凭票入场的观众已大抵就座,在边缘徘徊了许久的尤道漓也终于鼓足了勇气,往谢瞻白身旁的位子走去。 谢瞻白见一个女子在身旁落座,赶紧站起身来,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座位号后,才抱拳对眼前人道:“姑娘是否寻错了位子?在下一位朋友……是、是你!?” 随云髻,明珠珰,双颊略施脂粉,一扫平日里的黯淡。白色缎子束紧纤腰,还显出了其上略为超龄的丰满;绿色的外纱青烟薄雾似地罩着婀娜的身段……难怪一时没认出来! 尤道漓扯扯谢瞻白的衣角让他坐下,亮出自己的戏票,轻声道:“漆兄今夜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谢瞻白自知被舍友卖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立即发作,便只得暂时压抑怒火,先把戏听完。 “刘渊建汉,你喜欢这出吗?”尤道漓不顾谢瞻白眼中的排斥之色,自顾自地问道。 谢瞻白听而不闻,尤道漓只能自问自答:“汉室恩结于民不假,刘渊善用权术也是真。但那唱词中称赞武帝‘攘夷拓土’,未免过分了。” 谢瞻白:“有何过分?” 尤道漓见谢瞻白竟有了回应,一时间更加激动,滔滔不绝地说道:“刘渊虽然自称祖上是刘邦的外孙,但他毕竟也还是匈奴的后代。‘攘夷拓土’之‘夷’,何之谓也?不正是自己的老祖宗吗!匈奴歌曰:‘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唉唉唉,你说冒顿单于要是听到刘渊的唱段,是不是棺材板都要压不住啦!” 谢瞻白“哼”了一声,也不知算是被逗笑还仅是冷笑,但尤道漓已经很满足了。 一个时辰下来,尤道漓就这样硬聊个不停,而谢瞻白的反应不过就是“哼”、“哈”、“呵”三字而已。 戏终人散,两人并行而出,走上了通往玉浮的山道。 可尤道漓不想这么快回去。 她提议道:“喂,你饿不饿?听说镇上有夜市,近日引入了京城有名的菜品旋煎兔肉,我请客,去吗?” 谢瞻白:“修道者一日一食,岂可多餐?” “修、道、者……多、餐。”尤道漓掰着手指说,“十一个字,你竟回了我十一个字!可以可以。” 谢瞻白:“你不怕被人笑话吗?” 尤道漓:“笑话什么?” 谢瞻白:“你身为女子……成日对一个男人紧追不舍。” “我这叫顺应天命!”尤道漓掏出两块命牌,左手是“谢瞻白”,右手是“尤道漓”,笑说,“为你我的未来考虑,我现在不能不多费点心。” 谢瞻白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嗤笑,回道:“此物不过是浮樽长老醉后所作,怎可将命数之谈当真?” 尤道漓:“哼,我宁可信其有。” 谢瞻白:“如果你我真有缘分,你又何须如此操心?说到底,其实你也不甚信之。” 天黑不怕脸红,尤道漓干脆说:“那就算我以此为借口接近你,行么?” 谢瞻白:“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9 ……” 尤道漓:“欸,我就问你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瞻白:“与你无关。” 尤道漓:“当然有关!你若有喜欢的人,她也喜欢你,我就不骚扰你了。你若有喜欢的人,但她不喜欢你,你就再考虑考虑我。你若没有喜欢的人,那就喜欢我吧!我保证对你死心塌地。不用聘礼,婚礼简单点无所谓。家务活我全包。你想出世或入朝我都随你。……还有什么条件?你尽可以提!” 四下已无人间灯火,唯有头顶星月交辉。在昏黑的夜色之中,尤道漓静静等着谢瞻白的回复。 谢瞻白:“谢某并无心上人,但觉你我并无夫妻缘分。……多谢你的错爱,过去几月中,劳你费心了。但你的作为,不只招人非议,也使谢某人不堪其扰。有缘自会相知,无缘不必强求。还请尤姑娘就此罢手,还谢某一个清静。” 尤道漓乖巧地连连点头,嘴上却说:“嗯嗯,你要清静可以,但想让我罢手可没那么容易。” 谢瞻白:“你——!” 尤道漓:“除非哪天你有了喜欢的女子,否则我便信这浮樽长老的命牌,信上天注定你我今生有夫妻之缘。” 谢瞻白见尤道漓听不进理,便也不想再跟她胡搅蛮缠。他突然停步,说了声:“到了。” 尤道漓往左右看了看,感到莫名其妙,问:“没到啊?” 谢瞻白:“此处已是玉浮地界,没有危险了。别过。” 尤道漓:“喂、喂——!天太黑了我不认路!” 谢瞻白终究御剑消失在了夜幕中,还未学会御剑术的尤道漓只能自认倒霉。她确实一到晚上就认不得路,哪怕在玉浮山附近也一样。唯有一条路是熟的——从马蹄坡到玉浮南丘。 垂头丧气瞎踅乎了半天,尤道漓边走边安慰自己道:“起码他陪我到没有危险的地方才离开,还好还好,是个好人。” 绕了不知多久,尤道漓才摸到了马蹄坡。这固然已是大大偏离了正确的路线,但好在一到马蹄坡,她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抬头望见坡顶杏树的剪影,尤道漓突然没了倦意。她往南丘的方向行了两步,可却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终究决定回转过身,攀上这座马蹄形的小山坡。 走近了才发现,树下坐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7章 王孙去 尤道漓撞见秦畴夜对月独饮,第一反应是赶紧溜走。毕竟姓秦的看上去情绪不佳,未必想被人瞧见自己失意的模样。她自己也正心潮低落,没有安慰他人的闲情。 不过秦畴夜已然发现了她。 他浑身酒气,眼中还有些湿润,目光停留在尤道漓身上,似乎有种强迫她过去意味。尤道漓踟蹰了一下,弯腰捡起两个歪七倒八的酒坛,小心翼翼地走至秦畴夜身侧,踢了踢他的脚,问:“喂,你没事吧。” 秦畴夜随即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竟有这等幻觉了。” “幻觉?”尤道漓把酒坛往地上一扔,“你再喝就真该喝出幻觉了。” 秦畴夜眯起眼睛:“你……?”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尤道漓扯掉耳珰,拔下银钗,披散长发,想让眼前人看清自己本来的模样。 秦畴夜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轻触尤道漓额边的碎发,原本极为颓丧的表情中竟露出一丝笑意,道:“是你……” 尤道漓用银钗敲敲酒坛,说:“平日里看你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还有这种不良嗜好。” 秦畴夜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可知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 尤道漓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没意识到秦畴夜所愁苦之事如此严重。她忙把酒坛推给秦畴夜,说:“你喝你喝……” 秦畴夜:“不陪我喝吗?” 尤道漓:“不不,我酒量差极,除非你想背我回去。” 秦畴夜:“背你回去,也无不可。” 尤道漓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心想秦畴夜该不是在调戏她吧?不过看他面上又恢复了愁云惨雾,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尤道漓:“唉,人固有一死。方生方死,即死即生,如水结成冰,冰消成水,自然之道也。想开点。” 秦畴夜:“有人生,千秋不知名。有人死,万物尽涂炭。” 尤道漓:“是……是谁没了?” 秦畴夜:“你可知道,今上的七皇子?” 尤道漓张大了嘴,半天发不出声。 陈留王赵絮未及弱冠之年便去北国做了质子。在双方交战的数年中,他被北国的皇帝流放荒山,饱尝北地风霜之苦。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一命呜呼了吗? 秦畴夜:“此前北虏受常山王之降,便已使今上颇为不快。如今……皇叔陨殁,恐怕……” “皇、皇叔!?……”尤道漓赶紧捂住耳朵,“我、我什么都没听见!” 话音未落,西北方向便“嗖嗖嗖”飞来三支利箭,钉在了杏树的枝干上。秦畴夜一阵冷汗沁透背脊,将醉意消得干干净净。 尤道漓大脑一片空白,心肝儿颤得好似那箭尾不断震晃的羽毛。 没等尤道漓反应过来,秦畴夜便一把将她拉到了隆起的土堆之后。 偷袭者显然意识到了远攻的无效,很快便以轻功跃上了山头。 杀手脚步轻捷,没发出丝毫响动,但尤道漓却能觉出死亡的气息无限逼近,害怕得耳朵嗡嗡地响。 瞧了一眼身边的人,唉,竟是个皇子!虽然自己不想死,但皇子更不能死。尤道漓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快手拔下秦畴夜头上明晃晃地簪子,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再指了指西边。秦畴夜起初还不明所以,但下一瞬便见尤道漓跃出土堆,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她竟想帮他引开追兵?! 东边的密林尽是阻人前行的毛竹,尤道漓因身材纤细且熟悉地形,跑得飞快,一边跑还一边用剑砍断身后的竹子。 三个追兵果然因横七竖八的毛竹而难以速行。从那斑驳的竹叶间,也分辨不清逃跑的人是男是女。 “啊!——”一支利箭擦过,尤道漓只觉得左胳膊似被狂风猛刮了一下,瞬间的冰凉触感过后,火辣辣的疼痛钻进肌理。 秦畴夜从后方追上黑衣人,先趁其不备击杀了最末一个。随着那黑衣人一身惨呼,前面两个立刻掉转过身,发现真正目标乃在背后! 两人抛了□□,拔出一刀一剑,齐向秦畴夜袭去。尤道漓听见短兵相接之声,意识到情况不妙,也匆忙折返。 “跑!”秦畴夜大喊。 尤道漓抓握剑柄的手剧烈颤抖着。 她有上前助阵的冲动,但又知面对训练有素的杀手,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一刀,两刀,三刀,一连三招都差点击中秦畴夜的要害,幸被他一一接住。尤道漓紧张得透不过气。 想哭,想喊,却像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0 被暗夜与恐惧扼住了喉咙,不能出声,更无法动弹。 终于,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退到十步开外的位置,凝神运气。 秦畴夜在黑衣人的左右夹攻下快要支持不住时,两个杀手的头发忽然起了火。 二人慌忙倒地一滚,想熄灭这无由之火。秦畴夜趁此机会刺穿了其中一人的心脏。 还未把剑从死者的肋骨中抽出来,另一杀手已一跃而起,一道寒光直冲秦畴夜后颈。 “呃!!——” 尤道漓用捡起的□□朝那杀手连发两箭,其中一支没入了杀手股间,那杀手也因此失去了刺死秦畴夜的最后机会。 秦畴夜用手肘顺势一击,中箭的杀手便伏倒在了地上。 “谁派你来的!?”秦畴夜摁住杀手的脑袋,问道。 尤道漓见状,想到应撑开那人的嘴巴以避免其自尽,但慢了一步。 最后一个黑衣杀手也翻了白眼。 秦畴夜这才发现尤道漓左边的衣袖已被鲜血浸湿。 双唇发白的她冲秦畴夜摆摆手,接着撕下半条裙摆,随意包扎了下。 血是止住了,但二人尚未脱险。 不远处响起哔哔啵啵的声音,呛人的烟气弥漫开来。凉如水的山中暗夜,被灼人的冲天火光打破了静谧。 秦畴夜试图以御剑术带走尤道漓,但他御剑的本领还未至精湛,自己逃脱有余,带一个人却力有不逮。 尤道漓只得提出另一个逃生之法:“秦师兄,你能引出地下水流,是么!” 秦畴夜黯然道:“恐怕无力抵御这四围烈火。” 尤道漓:“从这里向南——约五十丈处,有一口半枯之井。合你我二人之力,咳、咳咳……或许能用水冲出半条生路,逃到井中避火。” 秦畴夜:“五十丈?!” 尤道漓:“师兄若不愿独自逃走,就与我一起试试吧!” 风助火势,秦畴夜已无暇多想了。 涌自地下的水流果然在火海中浇出了一条道,两人不顾一切地趟进了大火的缝隙中。 脚踩滚烫焦土,胸中憋着一口真气,这五十丈的路途仿佛比千里万里更遥远。 尤道漓原本还担心自己记错水井的方位,好在老天怜惜,那井就在眼前了。 秦畴夜快步上前,推开了挡住井口的断木,接着迅速跃入井中,并接住了随后而下的尤道漓。 头顶还有火光照耀,井底的两人均喘着粗气。 尤道漓看着身上被烧得破烂的衣裙,感到十分无奈。但见秦畴夜也没好到哪里去,那浑身泥泞的模样与他贵公子的身份颇不相称,便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一笑。 秦畴夜:“我们差点就成了两只烤羊,你还笑得出来。” 尤道漓:“这不是大难不死嘛,有什么笑不出来?” 秦畴夜:“……让你跑,为何不跑?” 尤道漓:“我也让你跑啊,你为何不跑?” 秦畴夜:“圣人教诲,不敢背义偷生。” 尤道漓:“怎么,你以为我就没读过圣贤书吗?” 秦畴夜:“哈哈……圣贤书……你一个姑娘家……” 尤道漓:“姑娘怎么了?” 秦畴夜:“你一个姑娘家,胆子倒不小。如此九死一生的办法,也亏你想得出来。” 尤道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只知凡事不可轻言放弃。” 秦畴夜:“比如对谢瞻白,你也不会轻易放弃么?” “没错!”尤道漓毫不犹豫地答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秦畴夜忽觉心中隐痛,苦笑了下。 他对眼前人,有好感。也许没有太过强烈,但十分真切。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输在了一个数字上:第二和第一,真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他向长老交代的八字,本也不是真的。 其实他知道自己大可争上一争,无奈他已不能在山中久留了。身为皇族,过的却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对谢瞻白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他却难以奢望。 尤道漓见秦畴夜神色愀然,不禁有几分为他担忧。她敛起嬉笑之色,极认真地说:“秦师兄……前路凶险,你若再遇绝境,也不可随便放弃。” “……嗯。”秦畴夜对尤道漓笑了笑。 山火应是惊动了玉浮中人,没过多久就被扑灭了大半。狼狈不堪的尤道漓和秦畴夜爬出枯井后,发现四周还有不少刚参与了救火的玉浮弟子,心想这一夜的危机总算是渡过了。 漆则阳疾步跑至秦畴夜跟前,确认他无碍,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该走了。”漆则阳神情严肃地催促道。 秦畴夜点点头,曰:“稍等。” 他将尤道漓拉到一边,问:“你可有……那种东西?” 尤道漓:“什、什么东西?” 秦畴夜:“荷包也可,香囊也可,玉坠也可,剑穗也可。” 尤道漓:“没、没,没,都没……” 秦畴夜显得有些失望:“今当远别,何以赠我?” “你要去哪儿?”尤道漓话一出口,便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她在身上东摸西摸,也实在是摸不到什么可赠人的物事,只好说:“唉,那些都没用,我送你几成功力好了。” 说罢,她夺过秦畴夜手中的剑,将自己好不容易修得的一点灵力,慷慨地注入其中。 秦畴夜:“你这样……恐怕会难以通过下一次行崖副掌门的考试。” 尤道漓:“谁说的?还有半年呢!师兄有所不知,我之前专修火系道术,但越修便越觉得不适合我,想转成水系,却又舍不得已有的一点修为。这下正好,我可以从头来过!等你我下次相见,保证让你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秦畴夜笑着摇摇头。 尤道漓以为秦畴夜在质疑自己的能力,皱起鼻子道:“师兄,山下俗事虽多,可别放松修炼啊。若是三五年后被我赶上了,你可没面子。” 秦畴夜:“师妹的嘱咐,为兄字字记在心上。” 尤道漓:“那就后会有期了,保重!” 秦畴夜握紧佩剑,道:“后会有期!” 迎接秦畴夜的护卫已在山脚等候多时,不知何时换上一身戎装的漆则阳也跨上了马鞍。 他想问秦畴夜前一夜的遭遇,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倒是秦畴夜先开了口:“你为何总撮合尤道漓与那姓谢的?” 漆则阳坦然笑道:“怕殿下在山中多有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8章 凤鸦配 九渊阁,原先只是玉浮东丘上的一座藏书楼。随着道学日盛,修道者所著之书愈发汗牛充栋,自剑法至医药弥不有涉;加之前朝玄学兴起,道学开始与儒学、佛学多有交汇,于是玉浮便逐渐扫除门户之见,兼纳并包地揽收经史子集,而藏书的阁楼亦从独栋变为日渐扩大的楼群,以至有今日覆压半山的气势。 玉浮五重丘的格局说来十分简单。男女弟子分住北南二丘。中丘最矮,顶部是开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1 阔的紫翠广庭,半山腰的仙箓司中,设有处理派中杂务及会见别派道友之所。长老多寓于西丘。那被行崖副掌门以“往世”命名的山洞,便在西丘南麓。 东丘的风景被喜好读书的弟子收拾得尤为别致。不只四时有花,那花树种植的布局还考虑到了花色的搭配与花香的调和。山之阴气清花白,山之阳香浓色丽。东侧松竹间,有几间四面透光的茅庐,供弟子凝神练气。西面山涧旁,有形制各异的五座凉亭,无论在其中读书还是清谈,都不会使人败兴而归。 谢瞻白从前与同舍的漆则阳较为交好,身着一白一黑的两人常一同出现在东丘之上。自从漆则阳随秦畴夜离开玉浮之后,谢瞻白虽不时会向苏执古讨教《易》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徘徊书舍之间。 山中的日子过得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间,进入道珩班修习已有一年多了。近半年来,他没怎么受到尤道漓的骚扰,可见之前他对尤道漓开诚布公的一番声明,并非没有起到作用。如今的尤道漓只是偶尔带些糕点分与众人,并有意无意地给他留一两块。因其他弟子都欣然接受,他若推辞,反倒显得特殊,所以他也吃了几回。除此之外,尤道漓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她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一日傍晚,他照旧借了两册没读完的书带回宿处。刚进门时,衣袂上仿佛还残留着一路上染来的秋菊香气。 屁股还未坐热,便又苦读起来。 白发婴弟子的修习需比其他人更为勤奋——谢瞻白一直将掌门交代的使命记于心上。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幼年遭的罪是谁之过,但谢瞻白想。 他有他的心魔。 将《玄海玉典·气》册读到倒数第二页,纸上的字忽然消失了。不一会儿后,墨迹重现,却出现了与前文毫不相干的内容: “欲忆往世梦,需取琅玕珠。此事勿外泄。” 谢瞻白立即起身,移步到窗口,想借夕阳的光线将那奇怪的字迹瞧个分明。但那怪字一闪即逝,书页瞬间恢复了正常。 正着看,反着看,这本书都无特别之处。他确定,问题不是出在书上。 这是他第三次遇到相同的情况了。 深秋时节大概确实适合读书,连尤道漓都不觉得困倦。当然了,她本也不算惫懒,惫懒的白发婴弟子,早已去阎王殿报道了。 “这本我看过!一般一般,无甚洞见。”尤道漓从谢瞻白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刚从书柜取下的一本小册子说。 谢瞻白没想到尤道漓突然出现,无奈地摇摇头,把手伸向了另一册书。 尤道漓:“这本我也看过!尚可尚可,虽然废话太多,但若能去芜存菁,读完倒还有点收获。” 谢瞻白压低声音道:“安静。” 九渊阁的书斋,不是可以放声谈笑的地方。 尤道漓立刻把音量降低,做贼似地说:“没事没事,我刚看了,没别人,就我俩。” 今日桃汐镇上有集市,许多弟子都下山赶热闹去了,九渊阁也更冷清了些。 谢瞻白快步踱到书斋之外,在距门口不远的草亭中站定,问:“找我何事?” 尤道漓:“我有个内部消息,特来说与你知,想跟你商量商量。” 谢瞻白:“请讲。” 尤道漓:“秋假之后,道剑六班的授课长老会公布一项决议,便是……让所有弟子两两组队。你知道,本派从前有双剑合修的秘法,但后来被禁了,如今仅限正副掌门修习。然则单枪匹马地行动,终究比不上有一人照应。古椿长老以为,兴许还是使弟子们结对互助得好。这搭档关系可持续到两年后的结业大考……据说我们这届的大考,将由居渊掌门亲自负责,他老人家指定的题目……一向是最难的。所以呢,找个好搭档很重要啊。” 谢瞻白:“呵,找你?” 尤道漓:“上回白发婴的测试,唯有你、我、左寥夕被列入甲等。道珩班中灵力比我强的,或许有一两个;但要论剑术,我就不谦虚了。你看,我不只不会拖你的后腿,而且与你命数相合,只要我二人联手,别说通过大考了,想必遇上天劫也能化险为夷啊。” 谢瞻白:“你这巧舌如簧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尤道漓:“好说好说,天生的。” 谢瞻白看着尤道漓一脸期待的模样,竟有些为她的提议所动。她虽远不及左寥夕等名门出身的弟子端庄持重,也没有寻常女子的矜持,但好歹并不矫揉造作,亦不卖弄风骚。数次高分通过测试,已可证一个“慧”字。看似能说会道,却极少与人交游,几乎堪当一个“淡”字。一身朴素的装扮,亦能反映品性。若不是她对自己过于热切,他可能也不至于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她烦人,也是真的。 “喂,考虑得怎么样了?”尤道漓见谢瞻白打量自己许久,耳朵都快被打量红了。 谢瞻白:“你的姐妹左寥夕呢,她打算寻谁?” 尤道漓:“唉,她你就别想了。她要提携后进,谁功夫不行她便帮谁。” 谢瞻白:“既如此,你我为何不提携后进?” 尤道漓:“哈?啊?……别啊……” 谢瞻白起身离去,留下尤道漓风中凌乱。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晏如寄连说六个“不行”,但她知道就算再说六万遍,也劝不动左寥夕。 尤道漓一进房门,就见晏如寄满面忧虑,问道:“咋了?” 晏如寄指指左寥夕,一字一顿地说:“她,要跟,竺大闲,一队。” “噗!!——咳、咳咳,”尤道漓猛地吐出半口凉茶,用眼神向左寥夕求证晏如寄所说是否为真,在等到肯定的回应之后,她面上便出现了与晏如寄一模一样的表情。 尤道漓:“小夕夕,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带得动的。” 晏如寄:“唉,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今日的,实在根基太差,人还懒惰!初入剑璋班就垫了底。那体格……哪有半点习武之人的样子?” 左寥夕笑道:“他还小,现在打基础也不晚。” 尤道漓:“不不不,不是基础不基础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你不知道他多会怼人啊。你教训他一句,他能顶你十句。” 左寥夕:“只要他反驳得有理,又有何妨听听他的意见?竺大闲看似事事不如人,却挺过了白发之劫,或许此人福大,或许是大智若愚,也未可知。” 尤道漓:“你果然思路清奇。” 晏如寄:“外加品格高尚。” 两人齐齐摇头道:“不服不行。” 因为谢瞻白的拒绝,尤道漓最终与同座的风怜目结了对。而谢瞻白则因在《易》学上受了不少苏执古的提点,觉得应当有所回报,便选了苏执古。 “喂。”尤道漓虽时常在东丘遇见谢瞻白,但她谨记着谢瞻白对她躁进之举的反感,所以很少上前招呼。此刻见他凭栏远眺,目光黯淡凝滞,好像有深沉的心事,便忍不住过去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2 轻唤了一声。 尤道漓:“在想什么呢?” 谢瞻白回过神来,才发现尤道漓在他身旁。也许是夕阳的余晖柔化了眼前人的轮廓,此刻的尤道漓看在谢瞻白眼中,竟有些温柔之色。 本不想对她说什么,但他莫名改了主意,回道:“你见过死人吗?” 尤道漓心想,我不只见过死人,我还杀过人呢。与秦畴夜躲避追击的那个晚上,她向黑衣人连发□□,尽管不致命,但也是起了杀心的。而且那黑衣人最后确乎死了。 “见、见过……”尤道漓脸色有些发白,“还不是寿终正寝的死人,是横死。但我当时也在逃命,所以没看仔细。” 谢瞻白:“逃命?……” 尤道漓:“人生在世,谁不是在逃命?你我都是白发婴,你应该懂啊。生命如同陪造物游戏,跑赢了才能多活几年。” 谢瞻白:“跑赢的是少数。” 尤道漓忽想起漆则阳口中的“表妹”,才猜到谢瞻白是在为何事伤感。她试图化解眼前忧郁的气氛,笑说:“你知道左寥夕跟谁组了队么?竺大闲!当真是帮助后进,一点不怕被拖累。” 谢瞻白:“若是当年,我也多帮帮阿真……” 他无数次地想,若是小时候他能多向表妹传授自己修道的心得,也许她根本不会早夭。 他无法忘记,阿真是如何在总角之年衰竭而死的。五脏的相继枯萎使她发出极其痛苦的□□,本该稚嫩的小手在他掌中迅速化为枯骨……在那骷髅一般下陷的眼窝中,谢瞻白第一次看到了鲜活的生命归于死寂的恐怖。 尤道漓柔声道:“你当时也还小……连各位长老都对夭折的白发小童束手无策,你又怎可能有力回天?” 谢瞻白低头笑了下,似乎是领受了尤道漓语中关怀的好意,道了句:“多谢。” 彼时无能为力,不代表今日依然无所作为。若能擒获作恶之源,哪怕只有最微茫的希望,他也愿奋力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9章 一城困 六月,上令北伐。 世子炻拜龙骧将军,加征讨都督,密备舟楫,渡黄河,以东路进。癸酉,下青鉴城。 渤海王纶领彦州刺史,督五郡军,以中路进。七月丙子,破仇玉城。 北殷主以左贤王慕容千介为讨蛮将军,南下兵围仇玉城。月余,渤海王军中告急,粮尽援绝,城内百姓以桑椹为食。 帝令辅国大将军左愔自江陵而上,解仇玉城之围。左愔称疾不至。 并州刺史刘赟,表请联合氐、羌、乌桓之众,亲率诸部以攻慕容,上不许。 局势危急。 “不意今日复见王师……”河北大儒崔宓,此时正在世子暂寓的府邸中老泪纵横。 秦畴夜亲拊其背,道:“城虽下,意未平。如今百姓扰扰,民情摇荡,恐有思乱投虏者。崔先生声望素重,士庶所仰,当助我安抚内外,镇定军心!” 崔宓:“敢不尽力,敢不尽力! 殿下以神武雄才,收拾旧地,摧破凶逆,救其涂炭,实乃家国幸事。数年之内,定能廓清中原,匡济华夏,复我河山,以慰洵仁太子在天之灵!” “扫荡虏骑,自是末将之职分。固结人心,则全赖先生之力,此诚万世之功也。”秦畴夜对崔宓不吝优礼,几番美言劝慰毕,才将之打发回府。 “殿下,”漆则阳入厅议事,他神情凝重,显然是忧非喜,“当真要救渤海王?” 秦畴夜:“为人臣,当救城。为人侄,当救叔。” 漆则阳:“皇上还未下旨……况且殿下若走了,这青鉴城如何守之?” 秦畴夜:“我已致书四叔,请他轻装北上。此间士族多招募武人以自固,城外远近坞堡亦皆降于我,守城不难,无需深忧。” 漆则阳:“将青鉴城拱手让之么?呵,这倒确实像是殿下会做的事。” 秦畴夜:“藏舟于壑,不若藏舟于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所谓让于不让。” 漆则阳:“东越王长于将才而短于抚御,只怕在其治下,青鉴城将有肘腋之变。” 秦畴夜:“安抚衣冠,招怀流民,自有崔氏在。” 漆则阳想起适才出门去的那个老头子,摇头一叹,笑容中的意味似是惋惜又似是钦佩。他不再质疑秦畴夜的决定,甚至不提妄然行动可能会被皇帝加罪的后果,只问:“何时动身?” 秦畴夜转过身来,直视漆则阳道:“子时。” 月黑之夜,秦畴夜率七千轻骑自城南而出,名为有皇命急召需赶赴京城,实则一路向西,倍道而行。 四日后,大军行至仇玉城东北二十里处,路遇良田百顷。时值秋收季节,秦畴夜见麦浪迎风,心知慕容千介未料其奇兵突至,遂大收粮草以为己用。余下的庄稼即被道火焚尽。此所谓坚壁清野,不言而喻。 北地秋风渐肃,众人都明白此战不宜久耗,但秦畴夜却不直接自东进攻,而是下令赍三日之梁,取险狭之北道,绕至城西,方安营扎寨。 慕容千介闻听城东一场大火焚尽粮草,一时间无法确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左愔不援,刘赟被忌,都在他意料之中。他日防夜防的,乃是东越王赵缜的兵马,因而在东南面布下的哨兵也最多。 谁能想到刚攻克了青鉴城的洵仁太子之后,会在这个节骨眼马不停蹄地弃城而下,甘冒大险来救这位三叔——常人皆道皇家视手足如仇雠,即便皇帝下诏强令赵炻出击,他也该借口守城之难,拖延出兵之期吧? 围城之战不止折磨城内士众,对城外人而言亦是一种丝毫不敢松懈的煎熬。仇玉城北依峻岭,南凭黄河,东有平原,西边是地势较高的山地。平原上的粮草烧尽之后,慕容千介军中便起了到西边狩猎的念头。 秦畴夜屯军在仇玉城以西、隔了三座小山的山坳间。他一面加紧联系背后的刘赟出兵,一面试图遣谍人入城,以冀豫军能在里应外合之下,一举冲溃北殷军的防线。 次日凌晨,哨兵来报,东面的小山之后,果有百来胡骑出来捕猎。秦畴夜闻讯立刻跃上山头,稍作观望后,即令大军列阵山岗。 处于低地的一百胡骑见头顶上大军压山,竟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要溃逃的迹象。副将林小石当即劝道:“殿下,胡虏以寡敌众而不惧,恐有诈。” 秦畴夜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见那胡骑不仅不逃,反而下马解鞍,以示不走之意。此处山深林密,隔山之后更为视野之盲点,若有伏兵在侧,倒也不奇怪。 秦畴夜:“下马解鞍,犹如孔明焚香奏琴,实乃欲盖弥彰,多此一举!” 豫军随即如狂风般冲下山来,将那近百北殷兵士围了个结结实实。 漆则阳:“我军十万,汝不足百,胜负已定,多伤无益,投兵弃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3 甲者不杀!” 山谷间杀意弥漫,鲜卑兵士自始至终未发出半点声响,只是用鹰隼般的锐眼紧盯着四围敌阵,仿佛在寻找任何有可能使其逃出生天的缺口。 然而不知谁先“哐当”一声丢了长刀,短暂的静默之后,投兵于地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所有胡兵都扔了武器。 此战收获虽微,但好歹兵不血刃。世子麾下大多如此想道。 但秦畴夜并不这么想。 他细细观察众人,暗自思忖,这百人遭遇敌军数千骑,竟能安然唱一出空城计,差点蒙骗了我军副将,其中定有高人指点——而且这人应是位阶极高,颇能服众。但放眼望去,这百人的服饰毫无二致,莫不是那头领有意乔装成了普通士兵,以避免成为众矢之的? 秦畴夜在漆则阳耳边低声问道:“你可看清了适才是谁先丢弃了兵甲?” 漆则阳使了个眼色,秦畴夜按其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双有意掩藏在寻常士卒中的精光黯黯的双目。 漆则阳轻声回道:“据说慕容千介喜好畋猎,为此还斩杀过一位进谏的副将。” 秦畴夜缓辔行至那人跟前,笑说:“遇敌不惊的精锐,在被包围之后竟不战而降,实在不能不使人起疑。……也难怪,连左贤王都不力战突围,其余人又何必无谓送死呢?兴许是想兵行险着,隐没众俘间暂全性命,徐图逃归?慕容将军,幸会了。” 慕容千介大笑三声,道:“果真英雄出少年,看来南蛮子气数未尽。未知阁下是?……” 秦畴夜:“在下单名一个炻字。” 慕容千介:“哈哈,原是故太子之后!你是如何确知我的身份的?” 秦畴夜:“在下曾在山中学道,向道人学了一点相术。” 说罢,秦畴夜勒马回转,命人礼邀慕容千介入帐,并暂绝与刘赟消息之往来。 以左贤王换渤海王,想来对双方而言,都是不亏的交易。 此役之后,世子炻因救城有功,而妄动兵马为罪,又有人上书称其私与刘赟言兵事,由此功过相抵,没有得到封赏。 秦畴夜回到京城府邸中,终于解下了穿着经月的战甲,翻开了□□书。 读了约一个时辰,天色已暗,方想起还未进食。 世间气浊,俗务缠身,自不能像在玉浮时那样飨风服道,一日一食了。 洵仁太子的冤案平反之后,身为其独子的赵炻并没有继承储君之位,而只被封了一个安秦郡王,因此他府邸的规格并不大;加之他常年化名秦畴夜在世外求道,极少于此居住,府中的下人更是人少之又少。 油灯烧尽,月色透窗,又只有他与自己的影子徘徊。秦畴夜才知道原来寂寞的根源不在于仙山,不在于王府,而在于人。 “嗒嗒嗒。”漆则阳用指关节轻击门框,秦畴夜道了一个“进”字。 漆则阳送上门的是沉甸甸的三层食盒,与一壶清酒。 秦畴夜见到来人,展颜一笑,说:“正想找你,你就来了。” 漆则阳:“不来不行,侍卫都说,在门口便听见殿下肚子叫的声音了。” 秦畴夜:“左一个‘殿下’,右一个‘殿下’,不拗口吗?” 漆则阳“不叫‘殿下’,难道叫‘秦师兄’?” 秦畴夜:“哈哈,‘秦师兄’好,就叫‘秦师兄’。” 漆则阳:“‘秦师兄’可是有些舍不得山中岁月?” 秦畴夜:“你呢?不觉得世间不如世外清静么?” 漆则阳摇头道:“有心事的人,无处觅清静。……‘秦师兄’还不吃吗?你不下箸,我也不敢动筷子。” 秦畴夜闻言,饮了半杯酒。想了一会儿后,他忽对眼前人说:“你得回去了。” 漆则阳嚼着一口肉,抬起头,眼中先有一丝惊异,随即便化为了然之色,回道:“是该早作准备。” 秦畴夜嘱咐道:“回去需把传音术先练个精熟。” 漆则阳别有深意地一笑,说:“传音术自是最要紧的,不过,除了传音之外,‘秦师兄’是否还有什么话,需我传给山中的师妹听?” 一双明眸浮上心头。 离山两年,她都十六了,是否已与谢瞻白定下了婚嫁之事呢?对此,秦畴夜不愿多想。 他饮了余下半杯酒,答道:“并无。” 当年不过觉得她有些好笑罢了,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兴许性情已变。若是已嫁为人妇,当然更不该打搅她的生活。 世间战火纷乱,山中日夜却依然静如小河淌水。道人们日常的念诵与嬉笑声,仿佛早已与松涛和雀鸟的啼唤融为一体,是玉浮山中最鲜活动听的韵律。 尤道漓、严槐枝、严径柳并肩坐在中丘顶部的紫翠广庭边缘,一人手里拿着一截树枝,对着身前气喘吁吁的竺大闲教训不休。 严径柳:“你这小臭胖子,别以为你左姐姐大你三岁就得迁就着你!她不教训你,自有我们教训!不准偷懒,继续练!” 竺大闲擦了把汗,对严径柳道:“径柳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特适合做教书的夫子,老成又威严,嘴边还有八字纹儿,一看这上了年纪的模样就让人觉得特有学问。” 严径柳气得捋起袖子,好在被严槐枝拦住。严槐枝尽量放柔了语气,温言道:“一年后便是结业大考了,你年纪虽小,但掌门并不会因此给你放水啊。你要知道,你的左姐姐本是最厉害的,若因为你的拖累而无法通过大考,你可实在对不起她花在你身上的精力。” 竺大闲:“要是你们三个带我,自然功败垂成。但左姐姐是女仙,是女神,有她在,我也能上天!” “喂!”尤道漓猛得用树枝敲打地面以示威胁,厉色道,“不只要通过考试,还要考得好!有点追求!追求!!”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10章 一夕惑 尤道漓从一场说不清是喜是悲的乱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今天透过窗纸散进室内的晨光似乎有种特别的灰白色,空气中还透着结了霜一般的寒意。冷风一丝丝从窗缝中溜进来,吹得她神志无比清醒,顿时把梦中所历忘了个一干二净。 披上厚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地,伸出两指去推那冻得像冰的窗户,只见漫天雪絮纷纷扬扬地落下,悄无声息地使树木楼房都一夜白头。 “下雪了?!”严槐枝缓缓坐起,她的问句唤醒了严径柳与左寥夕,唯独晏如寄还用被子蒙着头睡得死沉。 “嗯。”尤道漓点点头,她没有立即阖上窗,而是眯起眼睛努力分辨风雪中出没的黑色人影。 头发蓬乱,五官看不清,以那魁梧的身材判断,来者肯定不是个姑娘。 冒雪前行的黑衣人好像也发觉了窗户里张头探脑的女子。他一面走近,一面抬起头来迎向晨光,对着尤道漓笑了一笑。 尤道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4 漓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画面如此熟悉,好像许多年前曾经见过一般。但这显然不是事实。 “漆、漆则阳?”她犹豫了许久才叫出这名字,这实在是因为两年多的时间使少年们长变了样。 面上多余的赘肉收紧,鼻子与眼窝的轮廓加深,除此之外,更为显见的变化,就是个头—— 他高大得让人无法相认。 “都穿好衣服了吗?”立定在门外院落中的漆则阳嚷道,“我上来打个招呼。” “啊?啊——哦哦。”尤道漓转头对室内人道,“漆则阳在门口,他说要上来跟你们打招呼,你们赶紧穿下衣服。” “漆则阳?什么风把他吹回来了?”严径柳一边系腰带一边问。 尤道漓:“你听这呼呼的,自然是西北风。” 左寥夕步至晏如寄床边,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头,催促道:“客人来了,快起床咯。”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不……起……不起……我……不……起……” 尤道漓想跟漆则阳说声稍等,谁知他已御剑腾起,停在了窗前,笑说:“没事,就让她睡着。” 严槐枝倚着窗棂问:“漆兄不是随那身份莫测的贵人离开了么?怎地又回来了?” 漆则阳:“学艺不精,丢了饭碗,不得不回来再听几年长老教诲。” 严径柳:“你这人说瞎话不打草稿~瞧这真气充沛的,分明是功力深厚,比山中苦修的我们更有长进,哼。” 漆则阳:“哈哈,日日刀头舔血,也不失为逼人进取的修习之法。但纯靠自己领悟,终不及有人指点迷津。” 尤道漓:“你真要来上课吗?我们现在都是两两一组。你半路归队,恐怕已是找不着伴儿了。” 漆则阳:“古椿长老自有安排,漓儿妹子请放心。” “梨儿?”严槐枝狐疑的眼神投向尤道漓,“他叫你叫得真亲热。” 尤道漓也不知漆则阳哪儿来的灵感叫自己什么“梨儿妹子”,但念在从前自己对谢瞻白紧追不舍的日子里,漆则阳出力甚多,她也不好给他脸色看。 严径柳就没那么客气了,直说道:“喂,招呼打完了,还有别的事吗?我们一会儿得去上课,还没梳妆打扮呢,都被你耽误了。” 漆则阳又哈哈一笑,回道:“招呼还没打完,不是还有头猪在被子里吗?” “唉吵死了!……”晏如寄猛地掀了半截被子露出脑袋,闭着眼睛冲窗外挥了挥手。 漆则阳这才心满意足,抱了个拳,踏剑离去。 漆则阳样貌的变化颇让姐妹们感慨了一番,四人对着铜镜端详许久,心想自己大概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头换面了。从白发婴,到头发花白相间的女童,再到如今雾鬓风鬟的二八女郎,时间当真是过得飞快。 当然了,变的不只是发色。 因肌肉随着表情生长,到一定岁数后,一个人平日里是忧多乐少、恬淡寡欲或是笑口常开,观其面相便能知道个七八分。 十六岁的谢瞻白,长相中更多了几分勃勃英气。尤道漓觉得他这发展的趋势颇合自己的意愿,毕竟以谢瞻白的清秀,其面部骨势若弱个几分,就会显得太像女子了。 十六岁的尤道漓,则依然有着让谢瞻白觉得匪夷所思的厚脸皮。其实尤道漓并不是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而是她眼梢嘴角天然挂着笑意,所以即便置身于最难堪的情境中,你也看不出她有多无地自容,而只好奇她到底在乐什么。 就像此时此刻,听苏执古说决定接受朝廷征辟,提前离开玉浮,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将要送走同窗的伤感,也非对其前程的祝福,而是关心谢瞻白会与谁重新组队。 “我觉得你们两个不合适。”尤道漓一本正经地说,“从前派中就有传闻,说你俩成日形影相随,恐有断袖之情。现在你们还想成为搭档,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谣传么?不如各自找个女弟子一起修炼,也好洗洗嫌疑啊。” 漆则阳闻言便乐,回道:“既如此,我便找你吧。我与你一组,谢兄和风姑娘一组,甚好。” “哎哎别别,你别找我啊!”尤道漓慌了,“你属火,我属水,水火不容。怜目习风术,风助火势,一定旺你!” 风怜目靠在桌边,瞧瞧漆则阳,又看看谢瞻白,懒洋洋地答道:“两个美男子,一个俊,一个壮,跟谁我都不亏。随意随意,你们争完了,告诉我结果就行。” 谢瞻白每每被卷进这样的话题,都缄口不言。在他看来,此事完全无需问过尤道漓的意见,自己自然是和漆则阳同组。平时尤道漓较为收敛的时候,他觉得尤道漓并不讨厌。眼下看她又在人前争起自己来,谢瞻白不禁扳起了脸。 不可控制的厌烦情绪,把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一丝好感,冲荡得不剩分毫。 一日课毕,收拾书本将要离去的古椿长老,突然记起了什么。他看向尤道漓等人,当着全班人的面说道:“本届弟子中还无火阳风阴、雷阳水阴之合。自今日起,漆则阳需多向风怜目讨教□□剑道之要领。谢瞻白……与尤道漓既是命数最合,二人组队,当也是上佳之选。” 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立刻大笑道:“是啊是啊,既是命数最合,不如先做搭档,后做夫妻,□□一辈子,修个白头到老你侬我侬的好道行!” 尤道漓本还觉得喜出望外,但一听同窗们的嘲笑,便知事情不妙。果然,但闻脑后“啪”地一声,谢瞻白拍案而起,气急败坏地离开了学堂。 她无可奈何地耷拉下脑袋,不知日后如何该面对这位不情不愿的搭档。 “没事没事。”风怜目捋捋尤道漓的后背,“来日方长,他会想开的。” “会吗?”尤道漓心头一阵苦涩,不知问题是出在谢瞻白身上,还是自己身上。 黄昏时分,积雪消融,玉浮的山道尤为难走。脚下时滑时粘,头顶还有松针上不断滴下的雪水,好像下雨一般。 尤道漓艰难地翻过两个矮丘,终于望见了对山上的一座凉亭。那为苏执古所设的饯别宴在亭中刚刚散场,与苏执古最为熟络的苏御今、谢瞻白、孔汲深已一同回转。 尤道漓就在其必经之道上等着。 “喂!……” 三人先后从尤道漓面前经过,苏御今和孔汲深都对尤道漓点了下头,唯有谢瞻白对其视而不见,急得她喊了一声。 三人又走了几步,孔汲深方停下,拦住谢瞻白,道:“她既是你的搭档,或许……是有正经事需商量。你避得过一时避不过一世,就算不想与她组队,也得和她说清了才行。” 苏御今不以为然:“瞻白便是独自一人也能通过大考,何须有个累赘?” 孔汲深:“哈哈,瞻白道法虽强,但掌门之命不可违,那结业大考,还是得两人同时参加。另外,我得说句公道话,尤师妹可算不得累赘。” 苏御今:“她不是累赘,只是烦人,呵。” 几人的对话,尤道漓听得分明。愣了片刻之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5 后,她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会被这样议论。 本想追上去叫住谢瞻白的尤道漓,仿佛突然被定在了原地。摸着胸口的两块命牌,她第一次对这东西产生了怀疑。 然而谢瞻白倒是向她走了过来。 “你修为高,无需我提点。我也不劳你相助。”谢瞻白如是说,“待结业考时,你我同去便是。” 原以为尤道漓会反驳几句,没想到夕阳中的她只是睁着雾气朦胧的双眼,点了点头。 魂不守舍地回到宿处后,尤道漓又发了半天呆,连姐妹们的闲聊都没有参与。直到天色全暗,妆奁中透出夜光簪的微亮。 “怎么忘了还有这东西!……”尤道漓取出匣子中的夜光玉石簪,急匆匆地出了门。 御剑来到北丘,寻着了漆则阳和谢瞻白等人所住的小楼。 她就院门外候着,打算随手拦一个人,请其帮忙把漆则阳叫下来。 碰巧谢瞻白正在窗边,他看到楼底徘徊的尤道漓,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来寻自己的,二话不说就闭了窗。 “找我?”漆则阳大步上前,也不知尤道漓有何贵干。 尤道漓单刀直入地问:“你还在帮秦畴夜做事吧?” 漆则阳目光有些闪烁,反问:“你想找他?” 尤道漓举起玉簪,答道:“我不找他,但是他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这玩意看着很贵,我多拿片刻都觉得难受。想请你帮我还给他。” 漆则阳接过簪子,不待细看,便明白了它的珍贵之处—— 洵仁太子遗物! 漆则阳把玉簪塞回尤道漓手中,道:“他跟我说,这东西,需你亲自还给他。” 尤道漓:“亲自?他还会回来吗?” 漆则阳:“哈,有缘何愁不相逢。” 第11章 崇吾山 漆则阳闲倚院门,面前的屋檐底下滴水不绝,啪嗒啪嗒的声响听得人心里有些潮湿。 他身形峻拔而不修边幅,平日里极少显露身手,对于派中事务也不大热心,甚至有随意敷衍考试的嫌疑。虽然跟谢瞻白挺聊得来,但应当从未真的敞开心扉,而且行踪诡秘,眸光也总是明明灭灭,好像有极为繁重的任务纠缠得他心力交瘁,又好像其实他并没有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她找你何事?”身后传来谢瞻白的声音。 “怎么,怕我又出卖你?”玩笑似的语气可见漆则阳不是脸皮薄的人。他确实不只一次将谢瞻白的动向透露给尤道漓,不过谢瞻白就算对此有所不满,也还不至于前来兴师问罪。 谢瞻白:“随口一问而已。山下的日子过得可还逍遥?想邀你比剑,却不知你在俗世中是否疏于练习,怕欺负了你。” 漆则阳:“哈哈,从前你我输赢各半,今后你恐怕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了。” 谢瞻白还未及回应,他鞘中长剑先嗡嗡地振了起来。这剑似乎比它的主人更争强好胜,此刻正渴望一战为快。 漆则阳伸手按住谢瞻白的佩剑,笑说:“今夜有事,改日再过招。” 听了这话,谢瞻白眼神中的战意方收敛起来,温言道:“伴君如伴虎,凡事多加小心。” 漆则阳含笑致谢,随即便迈步踏上了泥泞的山径,留与谢瞻白一个萧索的背影。 “崇吾山,山中空,内有泽,泽飞鸟。” 紫翠广庭上人头攒动,谢、尤二人从西南角的木箱中抽取了自己的考题。 尤道漓:“唉,抽到啥不好,抽着个神兽题。” 谢瞻白刚想向尤道漓解释题意所指,就发现她清楚得很。 随着年龄渐长,同届的弟子中穿俗服的越来越多,只有极少数人依旧偏好玉浮派发的灰白道袍,谢瞻白与尤道漓便是其二。 风怜目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此时见他二人凑在一起读题的模样,禁不住调侃道:“瞧瞧,这五颜六色的人堆中,你俩看着倒颇像一对儿。” 谢瞻白神色不悦,尤道漓也高兴不起来,接话道:“唉,所以有句话叫‘貌合神离’。” 风怜目:“将来若是做了夫妻也同床异梦,那还是不做的好哦。” 尤道漓听到“做夫妻”三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很久没去设想这种可能了。 没错,半个月后便是结业大考,考完之后,这一届道珩班便会解散。三年半的时光已在不知不觉间从指缝中溜走,如今仅剩最后一点尾巴了。想起当年许下的愿心,她只觉得恍如昨日一般近切。她当然并非不曾努力,只是恐怕始终未得要领,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谢瞻白对她的态度也没多少好转,更别说培养什么感情了。 想到这里,尤道漓轻轻一叹,摇了摇手,示意风怜目莫在继续这个话题。谢瞻白见她这丧气的模样,略有一些意外。 尤道漓问风怜目:“你抽着了什么?” 风怜目的神情仍是十足的慵懒,仿佛事不关己地答道:“我也是神兽题,孰胡。” 尤道漓:“啊,孰胡可不好打!” 风怜目:“无所谓,我那大个子搭档会搞定。你的飞鸟是什么玩意?” “崇吾山中的蛮蛮鸟,据说只有一翅一目。通常是雌雄一对,比翼而飞。”尤道漓勉强忆起古书中的插图,试图将之想象成真鸟的模样,但觉得有些困难,“若不是掌门出了题,我还以为世间根本没这东西……崇吾山山腹中空,内有瑶泽,泽水消骨,一沾毙命。看来神兽题不只是难,弄个不好还是有去无回啊。” 风怜目:“说来也是莫名其妙得很。人家去降妖驱鬼,便是牺牲了也有个说道。上古神兽有什么好打的?它们躲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没出来为祸人间,我们何必白白去找死呢?” 尤道漓:“也许是咱们玉浮的仙药库存告急,正好遣我们去神兽洞里掏点宝物回来?你是不是也得取得指定的仙药,才算通过考试?” 风怜目点点头,展开写有题目的纸条,读道:“钟山白胶、阆风石脑、太微紫麻、夜津日草、圆丘紫柰、白水灵蛤、凤林鸣醅、崩岳电柳……我的妈呀真不少。” 尤道漓:“唉,我们也是。只好去陪那些怪物松动松动筋骨咯。” 漆则阳走来近前,拍了拍风怜目的肩,说了一句:“不用怕。” 尤道漓见到这一幕,忽感羡慕非常。她旋即朝谢瞻白看去,然而谢瞻白只是神色尴尬地别过了头。尤道漓眼眸一暗,适才目光中那噼里啪啦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可如何的荒凉。 玉浮山已在神州之西,而崇吾山更在西之又西。 因旅途遥远,行路不易,谢、尤两人怕延误归期,都十分默契地提前收拾好了行装,并带上两份古地图,提前十日便启了程。 尤道漓起先还怕谢瞻白不招呼一声就走,但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自居渊掌门为众人准备的题目下发之后,谢瞻白破天荒地到南丘找了她两回。 一回是送来了他所查到的各种有关于蛮蛮鸟的记载,一回是来约定出发的日期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6 。 看来他十分看重这次考试,还不至于因厌恶自己而意气用事。 原以为像玉浮这样的仙山,已算是少有红尘渐染的化外之境了。没想到愈往西行去,愈使人觉得——其实玉浮亦与尘世无二,唯有这彻底不见人迹的荒域,才是天地本真模样。 所有植物似乎都因不必惧怕人的骚扰而疯狂生长。有些林子可以密到无从下脚,有些树可以高到望不见顶。 奇花异卉迷君眼,陡崖乱石阻人行。 有一种面盆大的多瓣香花,随着观察角度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尤道漓为此回头看了好几眼,结果是有整整半个时辰视物不清,拽着谢瞻白的衣角才能勉强前行。 有一种散播恶臭的青草,总在无风时妖娆地扭动。若从东面靠近它,它便立刻将你缠住,而且刀剑不摧。若从西面砍下去,它马上萎堕成一滩绿水。 有时候天空会迅速暗下来,好像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抬头一看,却是一条大鱼的影子扭了个身,从云间穿过;如梦幻一般,让人觉得绮丽又悚然。 有时候跟前会突然裂开一道沟,沟里瞬间长出许多菇,好像正是这些蘑菇的迅猛生长撑裂了大地。 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没名字。没名字,没记载,没有书能告知谢、尤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威胁,只能随机应变。 累。 白天累,晚上找歇脚的地方更累。两人通常是先觅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头,然后跟生命力旺盛的花草树木们搏斗一番,直到锄出一小块秃土,才背靠背地坐下。 行了七日之后,谢瞻白和尤道漓二人都略微挂了彩。 这天凌晨,他俩御剑并行,往脚下一看,只见一个形似大螟蛉的土丘,于是齐齐下冲,按落在一棵青紫色的矮树旁。 “这就是螟蛉角吧?”尤道漓掏出地图,正着看反着看,又御剑腾起忽上忽下,比对一番之后,才确定两人已近终点。 谢瞻白往西北方向一指,道:“崇吾山。” 那山看着不大起眼,比想象中矮不少。不过顶上隐约冒着青烟,想来必有灵物居住。所谓灵物,就是蛮蛮鸟了。 让人感到有几分安慰的是,螟蛉角四周仅有些无毒的小草和紫花。若非草色偏蓝,青山冒烟,紫花似海,这里倒有几分像玉浮附近的马蹄丘。 几日前,尤道漓脖子上长了一些疹子,目前已大抵痊愈,但暂时留下了殷红的瘢痕。因天还未大亮,谢瞻白回头瞥见暗疤,误以为尤道漓脖子上有鲜血渗出,情急之下用两指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瞧,结果惹得尤道漓惊呼一声。 “啊!……”尤道漓连退两步,一是不习惯被男子这样触碰,二是羞于让谢瞻白看清自己的疹瘢。 也许是连日来背靠背休憩的习惯,使谢瞻白在一时之间忘记了男女之嫌。他面带歉意地收了手,并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膏,道:“也不知你是痒是痛,不如涂点清热消炎的外药,或许会舒服些。” “不用不用。”尤道漓红着脸道,“不痛也不痒,已经好了,没、没什么感觉。” 谢瞻白看她害羞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开怀。他笑了一下,对眼前人说:“崇吾山须臾可至,打双蛮鸟也不急于一时。这些天赶路赶得你我都乏,不如歇息两日再去应考吧。” 尤道漓正有此意,“嗯”了一声后,便倚着矮树坐下了。 谢瞻白见状,也步至树荫下,坐在了尤道漓身侧。 轻柔的凉风好似有意抚着二人,使紧绷的神经趋于舒缓,肩背上的酸痛也渐渐消弭。从晨曦微露到金阳当空,清风送来的花香几经变换,嗅得人通体舒畅。 放眼望去,紫色的花海起伏如浪,间或有几只彩鸟于其上掠过。 尤道漓轻轻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谢瞻白的嗓音中已有成年男子的沉厚。尤道漓转头看了他一眼,一不小心被他英挺的侧面诱得有几分悸动。 她赶紧收回视线,不愿再做那芳心荡漾的白日春梦,回道:“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这一路走得真累,累到绝不想再走第二次。可若是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又觉得将来说不定会怀念此处的风光。” 谢瞻白:“人若是一直留在原地,便会忍不住向往外面的世界。若是越走越远……又难免会有越多的牵挂。” 尤道漓:“呵,所以才想学会乘奔御风的逍遥之术?” 谢瞻白:“然则生命终有限……” 尤道漓:“即便天涯海角可朝夕而返,时光也无法追回。” 谢瞻白:“所以唯有珍惜此刻。” 两人说完这番话后,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宁静的时光没能享受多久,便觉前方袭来一阵劲风—— 睁眼但见两只巨大的蛮蛮鸟比翼在前! 第12章 穿心莲 蛮蛮鸟的翅膀宽达丈余,扇动起来狂风大作,霎时把谢、尤刮到了半空中,紧接二人便顺着螟蛉丘南面的斜坡一路翻滚下去,一同遭难的还有那棵被连根拔起的矮树。 若是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在此一招之下扭折脖子送了命。但谢、尤好歹有武艺傍身,即使面对突袭缺少防备,也不会忘记护住要害。 两人几乎是同时抽剑插 入乱石中稳住了身形。土崩沙走之际,尤道漓本想先跟谢瞻白稍作交流再出招,但谢瞻白却趁岩泥乱飞时悄悄绕至双蛮鸟背后,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冲其尾。 双蛮鸟反应亦快,直接拿爪子拨下山石,不只挡住了剑气,崩碎的利岩险些就砸穿了谢瞻白的脑壳。 尤道漓听出了谢瞻白出招的响动,明白在这危急关头必是难以与之协调动作了,只得御剑而起,自上而下刺向神兽。 双蛮鸟并未顾此失彼,雌鸟继续拨石头砸脚下的谢瞻白,雄鸟仰头冲尤道漓喷出火焰。尤道漓在空中滚身躲过烈焰,并一口气纵跃至双蛮鸟脑后,在雌鸟后颈刺了一剑。 雌鸟因吃痛而暂停了对谢瞻白的攻击,这也使得他终于能从石头雨阵中逃出来,弹剑上冲,当机立断地砍下了雌鸟一趾。 双蛮鸟凄厉地嘶嚎一声,震得尤、谢二人聋了半晌。 “这鸟只能相携而飞——”谢瞻白话还没说完,尤道漓已然心领神会。二人御剑离开螟蛉丘,停在了雄鸟火力不及的高空中。 比翼双飞的缺陷就在于不能灵活转身。飞翔的双蛮鸟只能同进同退,无法像谢、尤那样左右夹攻,所以必须将其引上半空,二人方有胜算。 谢、尤在空中稍作休息后,那不堪断趾之辱的双蛮鸟果然相携而上。 “土克风,定!”谢瞻白一手紧抓尤道漓,一手施展土行咒,暂时克制了双蛮鸟扇动的狂风。 尤道漓:“我居身前,你去背后!” 谢瞻白没听号令,而是与尤道漓一齐从正面发招,结果一人以水一人以火,两相克消,不只没对双蛮鸟造成分毫损伤,反被雌鸟的风术再度击中,险些摔个粉身碎骨。 谢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7 瞻白在下落时运掌力将尤道漓往上一推,喊道:“你去背后!” 尤道漓无奈,丢下两个字:“轮流!” 二人总算达成共识,一者在前方挨招,一者在背后攻击,随势而换。 一直相持到日将西落,花海中的昆虫开始出没,并发出五颜六色的缤纷光亮。尤道漓不知那些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光线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体力即将用尽的她此刻只能纯凭本能麻木地躲闪和反抗着。 力竭而亡不如搏命一击! 见双蛮鸟的灵力也有枯竭之势,她突然催动全部真气使得遍体生寒,一头钻进雄鸟喷出的火浪中,下一瞬便洞穿了雄鸟脑颅。与此同时,谢瞻白的佩剑亦自雌鸟之喙中刺出,二鸟同时毙命。 尤道漓在一击之后失去了浑身力气,在空中翻了个身,勉强想要寻回重心,但禁不住天旋地转大脑空,倒头栽了下去…… 待尤道漓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毛茸茸的飞毯上。 毛色油光发亮,其下似有脊骨一耸一耸地动着…… 双蛮鸟?! 雌鸟驮着她,谢瞻白则盘腿坐在雄鸟背上,二人二鸟朝崇吾山的方向飞去。 雄鸟转头道:“你们两个年纪轻轻,下手倒不轻。” 谢瞻白对一脸疑惑的尤道漓解释道:“适才与你我对战的,是二位前辈的虚影。” “二位……前辈?”尤道漓两只手探进羽毛中摸了摸,热热的,真是神兽啊。 雌鸟似是被挠得痒了,抬了抬脖子,从羽毛间甩出一些草药,落在尤道漓身前。尤道漓赶紧用手扒拉扒拉,一边念叨着,一边将之揣入怀中:“哇……黑河蔡瑚、沧浪青钱、徊水玉精、神吾黄藻!那什么……蛮蛮鸟前辈,我们还想要炎山夜日、八天赤薤、火枣交梨、夜牛伏骨……” 雄鸟笑说:“剩下的在崇吾山中的穿心莲里,你们还有一关未过。 ” “哦哦哦——”尤道漓点头如捣蒜,“穿心莲、穿心莲……” 二鸟在崇吾山门洞前站定,谢、尤二人自两翼滑下,落到了地上。 雌鸟转身道:“你二人修为当属上乘。” 雄鸟:“就是配合太差。” 雌鸟:“暂且算你们通过。” 谢瞻白抱拳道:“多谢前辈。” 雄鸟拿单边的翅膀拍了拍二人,说:“穿心莲便在瑶泽之上,去吧。” “女娃且慢。……另有东西送你。”雌鸟摇摇摆摆地走进洞中,从石缝里衔出一小支绿草,交于尤道漓手中,并在她耳边轻声道,“但愿你用不上。” 尤道漓看着手中青荧荧的怪草,觉得好像在书上见过,但一时想不起名目,刚想开口询问,她与谢瞻白就眼前一黑,被双蛮鸟鼓起的旋风卷进了崇吾山深处。 “咦!!……”尤道漓险些就扑进了面前的瑶泽中,幸亏谢瞻白抓了一把她的后背。 那瑶泽之水本是漆黑一片,此时仿佛感应到有人接近,渐渐显出幽蓝之色。那蓝光愈来愈盛,逐渐自下而上地照亮了整个中空的崇吾山腹。 二人这才看清悬浮其上的两朵巨型玄铁莲花:一朵盛开,一朵闭合;一朵上升时,一朵下沉。 升沉交替,中间以铁索相连。 谢瞻白:“开者为阴,闭者为阳。” “铁索上有火母粉。”尤道漓御剑至阳莲之侧,透过闭合的莲瓣缝隙窥其内部,片刻之后,她对谢瞻白道,“东西都在里面,好像还有颗珠子。” “珠子?!”谢瞻白闻言神色微变,也御剑飞到了不断上升下沉的铁莲旁边。 “你说……这两朵莲花此起彼伏的,会不会只要站在阴莲上,阳莲就能打开?”尤道漓话音未落,已自顾自地踏进了阴莲之中。果然,脚下的花心一沉,耳边响起机关转动的金属摩擦声。还没等尤道漓反应过来,阴莲的花瓣已倏地闭拢,把她关了个严严实实。 阳莲也确乎开了,剩下的药草和一颗蓝珠,就在莲须当中的莲蓬之上。 “怎么回事?!”尤道漓所在的阴莲不只困住了她,还令她使不出分毫灵力,“我、我打不开这个破花!它、它怎么还在往下沉?!” 两朵莲花同时下落,眼看与消骨化尸的瑶泽水面就只有不足三尺的距离了。 谢瞻白心想,或许取了阳莲上的宝物,阴莲便会打开。就在他伸出的手快要触到药草时,尤道漓惊叫一声:“慢!——” “这是……”尤道漓伸手触到莲瓣内侧的凸起,嗅了一嗅后,直感到心脏骤停,嘴张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后半句话,“我这里头……有、有火药……” 炎山夜日、火枣交梨为至炎之物,接触人气时必发出光热,而火母粉遇热即燃…… 若斩断阴阳莲之间的铁索,金石相击之间亦必火光四射,一样会把尤道漓炸个粉身碎骨。唯一能化解危局的办法,乃是以水系寒术冻结铁索。可阴莲中的尤道漓道法尽失,而谢瞻白……不曾修习此法! 铁莲底部已贴近泽面,不一会儿就会把阴阳莲一并吞没。 谢瞻白不能不做出决定。 他再次把手伸向了药草和蓝珠。 “青津碧荻寒不枯,园丘紫柰天下无……!” 电光石火间,尤道漓终于想起了雌蛮蛮鸟给她的是何物!她将青津碧荻揉成湿乎乎的一团,从阴莲缝隙中将之投了出去,顿时四周寒意大盛,抵消了阳莲中发出的热气。 阴莲盛开,尤道漓足下一点破荷而出,与瑶泽溅起的消骨水花只差毫厘。 安全了! “喂!——”尤道漓往下一看,却见谢瞻白不知为何仰面倒下,半个身子已没入瑶泽…… “琅玕珠。”尤道漓见谢瞻白醒了,便将珠子抛了过去,道,“此物许是长久掩埋世外,蓄积的灵能太强,你初碰它时,被它弄晕了。” 谢瞻白:“那消骨水?……” 尤道漓:“没有什么消骨水……那瑶泽,好像只会发光而已。唉,看来书上所载不可尽信。” 谢瞻白坐起身来,探头往洞外一看,星月满天。 “琅玕珠之事不可外泄。”谢瞻白对洞口的尤道漓说。 尤道漓抱膝而坐,点了点头,回道:“‘泄之必死’,我看到珠子上的字了。” 她猜想这琅玕珠对谢瞻白可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但不想多问。心情有些郁闷,兴许是因为刚才谢瞻白不顾一切地取药草和宝珠,险些把她炸飞了?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一点尤道漓很明白。 她想起与秦畴夜在竹林中逃命的那一夜——那秦畴夜贵为皇子,且与自己交情不深,都愿意头脑一热、放弃独自逃生的机会,差点跟自己葬身火海。相比之下,这所谓与自己“命数最合”的“未来夫君”,怎能在生死关头如此清醒地取舍? 看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浮樽长老算错了。 尤道漓摸出怀中两块命牌,对着其上自己与谢瞻白的名字,叹了口气。 谢瞻白见尤道漓安静得出奇,大概猜到了她心中不快的原因。薄唇张了又闭,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8 欲言还休,终究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13章 长老误 四脚落定在蜀西一座无名峰上,抬头可见朗朗星空,远眺则是灵聚雾绕的玉浮五重丘。 这一路上虽然有惊无险,但实在累得非比寻常。此刻谢、尤两人都想赶紧回到宿处歇息。谢瞻白当往北去,尤道漓该向南归。 稍作休息后,尤道漓对谢瞻白道:“那我回去了。” 谢瞻白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二人便就此分道了。 一入卧房,尤道漓就觉得双腿一软,干脆趴在了地上。懒了不知多久后,才爬起来,迅速脱尽衣衫,钻进了被窝中。 另外四位姐妹尚未折返。自己因提前出发,回来得也格外早,所以恐怕得独寝几天。 她有些担心左寥夕,生怕竺大闲捅出什么要命的娄子。严径柳与严槐枝姐妹搭档,自然合作无间,不难成事。与晏如寄组队的庄知濠不知功力深浅,但见他每次修炼完都会把晏如寄送回南丘,起码人还是不错的吧。 尤道漓躺在床上,虽困倦至极,却难以入睡,不停地想这想那。 她翻了个身,将藏在枕头下的命牌一一摸了出来。 “竺大闲”的那块,是她之前差点丢弃的。大闲的好,恕她难以领会。何况他只有十四岁,还是十足的小鬼。 “秦畴夜”不知在俗世过得如何。二十岁了,说不定早已娶妻生子。就算还未订亲,那样的家世她也高攀不起。 “谢瞻白”呢,似乎完全不理会命数相合这一套。偶尔平心将他当作朋友看待时,他的回应倒还正常。稍想跨越一步,他便立刻摆出臭脸。 其实这次的大考之旅,已使二人之间有了些许同舟共济的温情。若是再有三年的时间,或许铁树真会开花也未可知。可尤道漓一想到他毅然伸手去取药草的那一刻,便觉得心中膈应。若是成为了他的枕边人,可能半辈子都会做那被火药炸飞的噩梦吧? 罢了,既然道珩班已经散了,或许这姻缘命牌的预言也该有个了结。 次日,尤道漓和谢瞻白将各自所持的四味仙药分别交到了仙箓司的药房中,然后又转入综事堂内,先后在结业书上签了大名。 两人并不是同去的,却在走廊上不期而遇。尤道漓朝谢瞻白笑了下,既没有假装与他同路,也无主动攀谈,只是自然而然地擦肩而过。她有别的事要做。 御剑来到玉浮西丘,寻至浮樽长老寓所,老远就闻到了酒气。 “哒哒哒——”尤道漓敲了敲门。 院门半掩,铜环一个歪斜一个绣绿,向内窥去,发现其中草木似乎从未修剪,藤蔓茂盛到既掩盖了人径,又缚住了窗门。她不禁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人住。 “啊!——” “缘有三生,一世为憾,二世则圆,三世、恐相负……嗝——” 原来浮樽就半躺在门后,倚着院墙,说着醉话。 “长、长老……”尤道漓想过去扶他起来,却反被他按住肩膀,跌坐在了地上。 浮樽这一按似是用了几分内力,让尤道漓的肩头麻了半晌。她无奈,只得顺他的意,盘腿坐在对面。 浮樽年逾花甲,但外表年龄不及实际的一半。据说他虽嗜酒如命,平日授课时倒很清醒,只有稍得空闲时,才烂醉如泥。 浮樽指指尤道漓,笑说:“小妮子有事问我……” 尤道漓结结巴巴道:“嗯,长老……我是、是来问……” 浮樽抢着说:“姻缘!” 尤道漓:“你怎知道?!” “哈哈……”浮樽仰起头,灌了一口酒入喉,方答,“我若不知……如何做长老?” 尤道漓:“长老莫笑我……” 浮樽一边摇头,一边晃着酒葫芦道:“好笑、好笑……一世为憾,二世则圆,三世恐相负……一世错爱,二世情浓,三世意转薄……三生之缘早有定数,终究是忧多……乐少……哈哈——哈哈!” 尤道漓:“那个……长老,我不管前生今世,我就想知道……” “姻缘牌?”浮樽看到了尤道漓手中的竹片,“戏作、戏作……你竟还留着。” “戏作!?”尤道漓听了这俩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此要紧之事,长老怎能当成儿戏?” 浮樽:“气什么?哈哈……说戏作,自是谦虚,准头嘛,总是有一点的……拿来,我瞧瞧。” 尤道漓将自己与谢瞻白的命牌一并递了过去。 浮樽抛开已喝空了的酒葫芦,一手接过一块命牌,眯起眼睛,又占算了起来。 尤道漓:“长、长老……你看这命牌上的二人,可还相配?” 浮樽有些犹疑,指着左手命牌上“尤道漓”仨字,问:“这是你?” 尤道漓点点头。 “错了错了!哈哈,错了,错了,大错特错!……”浮樽不住地摇头醉笑,“不是你,不是你!……” 说罢,他忽然从尤道漓眼前消失,接着屋内便传来桌椅翻倒的声音。 “古里古怪。”尤道漓不小心把腹诽说出了声。 因为藤蔓覆满门窗,这个浮樽长老就索性移形穿墙入内,难道不古怪吗?唉,虽然没懂他刚才说的疯话,但如今命牌都被他收回去了,尤道漓觉得,她也不需要别的答案了。 错就错了吧。 左寥夕等人如期而返,余下的同届弟子也相继归来。 尤道漓已多日未见谢瞻白,起初颇有些惦念,月余之后倒也淡了。只是可惜自己这三年青春时光,使劲使错了地方。但说起来,谢瞻白其实从一开始就表了态,是她自己不听劝地一头热,她又能怪谁呢? 倚着窗棂不知呆了几许,雪青色的袖子半垂在窗外。单螺髻上别无装饰,唯有一支淡青玉钗点缀素净。鬓上抹了稍许香脂,多余的碎发因此服帖。长睫之下秋波浮动,两颗眼珠总像乌潭一样使人深陷。 成年后的尤道漓似乎越长越艳,即便穿着道袍也不像正经道姑,更别说换上俗服了。她对此浑不自知,只是不愿补那破旧道袍,才换了新衣;因单螺髻最为简单,才梳单螺髻。有时晏如寄取香脂取多了,会把多余的蹭在她头上,她也任其胡来。 玉浮山中美貌女弟子多不胜数,同寝的姐妹也各自环肥燕瘦,从前道珩班的同座风怜目更如珠玉照人,谁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呆子。”漆则阳立在前院喊了她一声。 玉人惊动,秋波照向院中人。 漆则阳:“还不走?” 尤道漓这才意识到时辰已晚。 道珩班弟子约好今夜在桃汐镇上聚会,自己差点就把这事忘了。 “来了来了——!” “喂,我都忘了是去什么地方聚会。”尤道漓急急跟上漆则阳的脚步,仰着头问。 漆则阳边走边道:“蓉楼。” 尤道漓随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19 之御剑而起,惊呼:“不是吧,那很贵!” 两人背向夕阳往东飞去。 漆则阳:“你不知道么?蓉楼是剑璋班庄知濠家的产业,他已将此次玉浮弟子聚会的花费全免。” 尤道漓:“还有这种事……我倒没看出他是个有钱人。” 漆则阳:“呵,你整天盯着谢瞻白,何曾好好瞧过别人?” 尤道漓:“这你就不懂了吧,庄知濠与晏如寄命数相合,我出于关心当然曾经看过一看,但思及避嫌呢,又不敢多看。” 漆则阳:“避嫌?哈,你是很爱避嫌。对了,你跟谢瞻白怎么了?” 尤道漓:“啊?什么怎么了?” 漆则阳:“跟我装蒜?道珩解散至今,你都没来找过他一回。他亦心绪不佳。打鸟时发生了什么么?” 尤道漓:“他心绪不佳?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吧。” 漆则阳:“与你无关?他不是你的未来夫婿么?你理当好好关心。” 尤道漓:“唉,别提了,我问了浮樽长老,他说他给我算错了。” 漆则阳:“算错?所以你便不管他了?” 尤道漓:“诶,你这话说得好笑,我哪管得了他啊?不管不管!” 漆则阳:“看来你真的不知。” 两人在桃汐镇外的小山坡上落了地,那名为“蓉楼”的酒家就在一里开外的小镇口,打着随风招展的酒旗,向远来之人致意。 尤道漓收了剑,摇摇手道:“不知不知,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漆则阳:“那你想知道么?” 尤道漓:“他的事么?你若愿说,我就随便一听。” 漆则阳:“哈,看来谢瞻白艳福已尽。” 风怜目在蓉楼门口候着,待见着漆则阳和尤道漓,立刻没好气地上前一手抓过一人,将漆、尤往楼上拽去,一边招呼小二道:“小二哥,三楼迎月厅的两桌可以上菜了!” 尤道漓自知来得晚了,连连认错。她见厅中的两大圆桌各有一、两个空座,便拣了没有谢瞻白的那桌,与风怜目一起坐下了。 在两个月没见的日子里,谢瞻白起初没觉出异样,只道是尤道漓还在气恼穿心莲一事,待其想开了自会恢复从前的罗唣。却没想到尤道漓不只不再主动寻他,连他去东丘九渊阁,也没有邂逅她的运气——莫非她是在有意回避?莫非自己真该去向她认个错么? 从前他唯恐尤道漓在人前口无遮拦地说道什么姻缘之事,此刻见她毫不犹豫地坐在了另一桌,好像没看到自己似的,不由得心中泛起酸涩,连口中的酒都没了滋味。 这样莫名的失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因何之故。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14章 蜀中乱 邻桌的苏御今两杯酒下肚,说起醉话来:“呵,这庄家真乃豪富。如今蜀中战乱,物资紧缺,各家商铺多囤积居奇。这庄知濠,竟能大笔一挥,销了玉浮的账……难怪他身边总有几个女弟子莺环燕绕,不肯离去。” 面相颇为老实的同窗齐木缘搭话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莫在背后说道了吧。” 尤道漓本不想理会这些议论,但因庄知濠平日里与晏如寄走得最近,她自不能对这酸溜溜的一番嘲弄坐视不理,便提高了嗓门说:“富者,言其家财,豪者,言其性情。自古聪明秀出之辈,均知乱世中财不可守。庄师兄能轻家财而重英雄,自然引得贤俊倾慕,无分男女。” “倾慕?好个倾慕!”苏御今一向与尤道漓不对付,此刻酒壮人胆,正好闹事,便醉红着脸站起身来,向隔壁桌的尤道漓喊话道,“我正奇怪,怎地某人许久不来叨扰谢兄,原是另有了倾慕的男子!哈,也好,也好,正巧谢兄家里给他安排了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胜过某些乡野村妇不知百倍。” 尤道漓听说谢瞻白家中给他订下了亲事,不能不说有几分惊讶。然而命数之谈既是虚妄,她自没有了计较这事的资格。一时心下黯然,灌了一口闷酒,连跟苏御今斗嘴的精神头都没了。 风怜目见尤道漓眼眶泛红,很有些同情她这些年来枉费的心力,对苏御今的刻薄之语亦十分不以为然,便出口帮衬道:“女貌郎才,便是难成眷侣,也可各生欢喜。某人与其为谢兄担心,不如多反躬自视——就不提庄师兄的富庶与阔气了,你那样貌可有谢兄的几分俊,功夫可有尤妹的几分高?若真是样样不如人,就难怪身边没有莺环燕绕了。” 苏御今被风怜目噎得极没面子,身旁几人见情况不妙,只好出来打圆场。孔汲深“哈哈哈”了几声把尴尬的气氛掩过,毛桑筠起身邀众人互相敬酒。如此勉强打破僵局,才使这同窗聚会不至演变为一场唇枪舌剑的骂战。 尤道漓杯酒过后,就给自己换上了茶水。但也不知是不是那桑落酒的酒劲太过猛烈,醉得她头脑不太清醒,于席间百感交集,几次差点哭了出来——道珩班解散之后,所有弟子都将下山游历。除了白发婴出身的几位与掌门有往世洞之约外,其余人将来未必归派。所以这一别,恐怕就是天涯海角难相逢,谁也见不着谁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而哭泣,她觉得可以哭得理直气壮。但她又怕大家以为她流眼泪的原因在于谢瞻白,所以只好使劲憋着,再憋着。 一直憋到热菜撤下,上了凉菜,茶足饭饱,她才有些冷静下来。 抬头看看那几位喝得脸红脖子粗的男道友,她觉得,这些人将来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青春少年,多有可爱之处,但往往稍长几岁后,就会染上俗气。或是色心渐长,或是对妻妾颐指气使,或是漫无边际地吹嘘当年之勇,一个个都是越发地面目可憎。若是如此,自是相见不如不见。自己记得这些人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模样,就够了。 说起来,谢瞻白倒不像是一个会沦为庸俗中年的人。所谓骨鲠之士,总有一腔对抗浊流的傲气。虽然有时不免显得迂阔顽固,但只要能始终一节,便值得钦佩。 也许就算没有姻缘命牌的引导,她也会因为这点而对谢瞻白另眼相待。不过想这些都没用,显然自己身上并没有能让谢瞻白看重的闪光之处。 胸中憋得透不过气,耳边尽是嗡嗡声。她没有兴致去听孔汲深对众人发表的临别赠言,只知宴席要散了。散了好,散了好。 无精打采地拍拍袖子起身,尤道漓随风怜目一道下楼,出了酒家,走进了桃汐镇的夜色中。 “哎——”漆则阳追上二人,拍了下风怜目的肩,对尤道漓说,“你先回去吧,自个儿回去。我找风师妹有事。” 尤道漓皱着眉头看了他二人一眼,也不知漆则阳搞什么名堂。 挥别二人之后,她独自踏上回玉浮的山道,想先步行一段路,消一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0 消腹中积食。 “咳咳。” 尤道漓听见咳嗽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竟是谢瞻白。 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谢兄。”尤道漓大方地招呼了一声。 “漓、漓……”谢瞻白想起漆则阳多在背后称尤道漓为“漓儿”,但他实在叫不出口,最后还是唤了一声,“尤师妹。” 两人并肩而行,踩得脚下落叶呲呲地响。 尤道漓先起了个话头:“结课之后就没见过你,听说你不愿下山游历,想提前进往世洞修习坐忘之法,可有此事?” 这当然又是漆则阳告诉她的。她猜想谢瞻白之所以对此事这般上心,当与其表妹的惨死不无关联。这既是他的心病,她自希望他能早日寻到答案。 谢瞻白听尤道漓这样问起,知她对自己还有几分关心,先前郁郁的情绪立即消了几分,答道:“是……掌门说此法学起来耗时日久,提前修习也无不可。你呢……最近如何?” 尤道漓:“我?我暂时没时间想坐忘的事。蜀中战乱,流民甚多,我和几个姐妹打算去救济受累的百姓,也算是游历了吧。” 谢瞻白:“成都王据蜀称雄,也难怪朝廷会派军前来平叛。蜀地本就易守难攻,王师背后还要提防江陵左贼,即便以东越王的雄才,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克蜀。这战事,真不知得拖到何时了。” 尤道漓:“听说之前那位打下青鉴城的世子,这回做了东越王的副将。不知有他相助,东越王能多几分胜算。……” 谢瞻白虽与尤道漓聊上了,但说的尽是些无关之事——还有必要道歉吗?看尤道漓这友善的态度,倒也不像是有在责怪他的模样。 尤道漓见谢瞻白突然缄默,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便问:“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谢瞻白顿了一顿,方道:“穿心莲的事……当时千钧一发,我以为你必无逃生之可能,才决定……” “哈哈,我也以为我死定了,还好我脑筋转得快。”尤道漓的确介意谢瞻白当时的反应,但听他这样道歉,她又觉得自己的“介怀”有些无理,只好用戏谑的语气将这话题随口带过。 谢瞻白:“你不与我计较,还把我救出瑶泽……我欠你一份情。” 听到这个“情”字,尤道漓怔了一下,好像燃起了几分希望,但随即又赶紧给自己灭了火,摆手道:“没什么。” 谢瞻白:“如果……有什么谢某可效劳的,你尽管开口。” 尤道漓想了想,眼睛一亮,回道:“……听说令兄谢睦玄是大文豪,你可否代我向令兄讨要一件墨宝?舍妹仰慕他已久,过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了,我正需备份寿礼。” 谢瞻白:“这……有何难?你有妹妹?” “我有一个双生妹妹,她在老家杭州。我先代她谢过你了。”尤道漓抱了抱拳,停下脚步,往四下看了看,又说道,“此处已是玉浮地界,不用送我了,告辞。” 谢瞻白:“等等——” 尤道漓:“?” “你还可以让我……再做点别的。”谢瞻白心想,两人已到婚嫁之年,家中也急于为他张罗亲事。若尤道漓此时开口要求,自己便顺势娶了她,弥补那险些将她炸飞的过错,这样或许不算荒唐?这念头是刚刚冒出来的,他此前从未想过。 尤道漓:“当真?” 谢瞻白突然紧张起来,背上沁出的冷汗使他的酒有些醒了,顿时开始后悔适才莽撞的慷慨。但既然话以出口,便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尤道漓见他的脸色变了一变,就算不能猜准他心中所想,至少也明白对方没有真正接纳她的意愿。所以她说:“……舍妹近日写成了一本文集,让我作序。你知道,我最怕写东西了……若是有谢睦玄的弟弟代序,她估计能高兴上一整年。” 谢瞻白松了口气,收下文集,道:“明日给你。” 尤道漓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忍不住想吹捧他几句:“哈哈,以谢兄的文才,只做道士,甚是可惜。” 谢瞻白意会到尤道漓不愿强迫他的这份用心,感慨了一句:“其实……你是个好姑娘。” 尤道漓被夸得莫名其妙,只好也回一句:“你也是个好人。” 谢瞻白:“谢某年少时颇有倨傲自高的毛病,赖你一直不嫌——” 尤道漓:“哎哎,别这么说。我有多烦人,我自己也清楚。……对了,苏御今说你要成亲了,是真的吗?” 谢瞻白:“早日成家……自是家母所愿。但谢某在山中还有未竟之事,暂时不便回去娶亲。” 尤道漓点点头,回道:“娶亲不在乎早晚,有缘自会相知。” 谢瞻白:“有缘……” 尤道漓:“哈,我知道,你又想嘲笑我迷信缘分之说了。” 谢瞻白:“不……缘分之说,也许……信则有之。” 尤道漓:“我以前也这么觉得,一半天命,一半人意。但后来又想,会不会人意亦是由天命决定的呢?……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浮樽长老发给咱们的姻缘命牌?” 谢瞻白:“……记得。” 尤道漓:“前两日我找到浮樽长老,问他会不会算错姻缘。他看着我俩的命牌说,‘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谢瞻白:“错了……?” 尤道漓叹了口气,好像终于把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卸了下来,笑道:“你我并无夫妻之缘。” 谢瞻白一向不信命牌之事,甚至对那东西颇为排斥,此刻听尤道漓说他二人并非命定夫妻,却感到高兴不起来——原来尤道漓之所以不再殷勤,是因为浮樽长老的一句话? 既非命数最相配的天作之合,她自不必费心经营这金玉良缘了。 尤道漓见谢瞻白发着愣,难以揣度他在想些什么,索性不再管他,道了一句“告辞”,便转身御剑,飞向了玉浮南丘。 年幼的玉浮弟子,通常以四、五人为一组,同住在一栋二层小楼。待其长到十四五岁时,往往回乡的回乡,出山的出山,剩不下几人。如此房舍便空了出来。略加调剂后,不少弟子就有了独居的幸运,最多也不过与另一弟子分享寝室。像尤道漓、严槐枝、严径柳、左寥夕、晏如寄这样五人俱在且不愿拆分的情况,实数少见。 从前与谢瞻白同舍的苏御今与孔汲深,如今早已获准入居相隔不远的空宅中。漆则阳则成日不见踪影。谢瞻白的宿处因此既空且静,是个可以安心读书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15章 惠子坞 就着油灯的光亮,翻开刚到手的文集,首先瞧见了清秀隽雅的“尤世淡”三字。 那隶书的墨迹好像一杯淡茶上袅袅升起的热气一样蜿蜒,立时洗净了欢宴过后残留的醉意与浮躁心绪,使谢瞻白整个人都定了下来。 他将眉一挑,嘴角勾起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1 一丝笑意,仿佛看到了尤道漓的另外一面,既有些讶异,又觉得不必讶异。 文集中所写的多是鬼怪乱谈,似乎是尤世淡听尤道漓这个不靠谱的姐姐讲了太多仙魔故事,才忍不住加以发挥,将尤道漓的世外所历付诸笔墨。其中崇吾山那节尤为精彩。谢瞻白从前对这类不入流的故事书不感兴趣,没想到这本文集读起来竟颇有滋味,一口气看到深夜,翻到最后一页纸时,还很有些意犹未尽。他索性也不睡觉了,研了墨,提起笔,将序言一挥而就。 次日午后,谢瞻白御剑来到玉浮南丘。出门时便觉得天色不妙,待走到尤道漓居处前,果然落起了倾盆大雨。 六月的天,一向喜怒无常。 正在门口收衣服的严径柳见到谢瞻白,先是感慨了一句“稀客”,接着便客气地将他引入一层茶厅,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 尤道漓匆忙下楼会客,显然是没料到谢瞻白手速如此之快。好在晨间她采了一些茉莉花扣在茶碗中熏香,此刻只要调入蜂蜜、甘草外加一滴姜汁,即可冲出香汤招呼客人,不至于失了回敬谢瞻白的礼数。 谢瞻白身为男子,自未冲饮过这样讲究的茶汤。但觉这白花的清气与当下时节十分相称,甘甜的回味亦使人心神愉悦,便欣然连饮了三口。放下茶碗时,犹感唇齿留香。 尤道漓趁其品汤时快速读完了书序,边看边点头不已,笑得比茉莉汤中的蜜味还甜,不住称赞道:“昨夜与你分别后,我还在想,我本该跟你说一说舍妹作文的初衷。谁料你竟能自行体会她的话外之意,三言两语便得其要旨,将这序写得犹如画龙点睛,实在是难得中的难得。” 谢瞻白:“令妹虽谈妖说怪,但处处关照人心,语中似与世不违,又分明有清鉴在怀,当真是冰雪聪明。” 尤道漓听谢瞻白这样夸自己的妹妹,觉得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回道:“我妹妹是聪明得很!其实她刚出生时也十分虚弱,本来也该习道强身的。但我爹娘实在舍不得将两个孩子都寄养山中,才留下了她。” 谢瞻白:“哦?她也是白发婴吗?” 尤道漓:“不好说,说不好。据说我俩当时都是奄奄一息,不过呢,又比其他白发婴强一些。你看她,虽没有学道,不也长成人了吗?就是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唉。” 谢瞻白:“无欲最是延寿之法。令妹若人如其名,自当长命百岁。” 尤道漓心想,谢瞻白竟在安慰她,这真是人之将别,其言也善,其色也温。哦不,他态度转好的最重要原因,应是那姻缘命牌的失效。自己不再热切地想要嫁入谢家,他当然也不必诸多防备了。想到这里,她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悲,笑得有几分酸涩,回道:“多谢谢兄吉言。” 谢瞻白:“对了……你家住在何处?” 尤道漓:“我家?” 谢瞻白:“家兄在京城为官,寄递书函可走官道。令妹若想要他的字,我让他直接寄一幅过去便是。” 尤道漓:“当真?!可这不算公事……似乎……有些不妥。” 谢瞻白:“无妨。本朝官员每年可借官道寄二十回家书,此为国朝恩例,不算公器私用。” 尤道漓听言,暗想这谢家恐怕是既人丁不旺,又亲属零落,以至于一年仅二十次寄递家书的恩例都用来有余,难怪谢母希望儿子能早日成家。唉,既如此,便祝福他将来娶个能生会养的媳妇儿吧。纯臣之风当代代相传,这样的人多了,对这世道有益。 她取了笔墨,写下家中住址,交于谢瞻白手中,并再三谢过。等阵雨止歇,才将之送出了门。 跟谢瞻白一番客套,差点误了去桃汐镇采买物品之事。次日她便要离开玉浮了,行装中还差些药品和干粮。据说蜀中如今糟乱非常,不时有流民聚义为盗。堆积如山的蜀卒尸骸也使人头疼。烧则引发燎山大火,埋则因天热而发出恶臭,还会污染许多水源,使得疫病蔓延城镇村郊。 玉浮派常年蒙受朝廷恩幸,自该站在王师一边。但苍生何辜,诸人又怎能对蜀地水深火热的乱象视而不见?几经商议后,姐妹五人打算去到庄知濠家的坞堡中,为招抚流民与医治伤员贡献绵力。 庄家在蜀中势力颇大,既不与成都王合流,跟朝廷亦无甚关联。族人在群山中据堡自守,按时纳粮,从不公然反抗当地官府,但也不肯轻易为人所用。在这战事胶着之际,成都王当然更没有心力去管那些软硬不吃的山中堡垒了,甚至连有逃兵遁入山中投靠庄家,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人在庄家使者老张的引导下,跋涉了两日,才兜兜转转地找着了庄家惠子坞之所在。也是到了近前,尤道漓才明白这庄家的坞堡何以坚不可摧。 四围青山属第一道屏障,越过青山后,有突然下陷的河塘沟渠。紧接着地势又陡然高起,整座坞堡便建在那几乎与半山齐的高地之上。 高地周边有升降绳梯与螺旋石阶,最多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看来不只千军万马难以上攻,坞中人应当也很少外出。 说是坞堡,其实惠子坞与一城大小无异。墙高得骇人,且墙里有墙,堡中有堡,呈固若金汤之势。坞中空间丝毫不得浪费,家家屋顶均铺土种菜,从空中俯瞰,一片绿意盎然。户户院中还有池塘水井,想来这水并非来自地下,而是全拜天雨所赐。 听老张说,惠子坞中每户人家的鸡鸭牲畜都有定数,多三只以上即充公,少则补上。男女年满二十必须成婚,二十五岁仍不育者,必领养他人之子。不许纳妾,不许赌博,一日饮酒不可超过三樽,连坞主都需守此规定。 “安不忘危。”老张虽然身形伛偻,但脚步轻快,不难看出是有几分内功的人。他领尤道漓等五人来到东北角的一处院落前,推开木门,一边道:“惠子坞的许多规定,虽显得不近人情,但要在乱世存身,则非如此不可。诸位既来到坞中,也需守坞中的规矩。” 严槐枝笑说:“好险,我们离二十岁还差个两三年,不然岂不得被迫嫁人了?” 老张亦笑呵呵地回道:“姑娘说笑了,规矩当然要守,但坞主还不至于逼各位嫁人。若你们不愿,随时离去便是。更何况,这坞中实有不少青年俊杰,姑娘们若真住上两三年,说不定水到渠成,不需管什么坞中的规矩,便自然成家了。” 严径柳听说坞中有青年才俊,兴致高了几分,正想细问,却被左寥夕打了岔:“张叔,我们此行的目的在于救人,但一路看来,似乎坞中人皆安居乐业,未见有饥困流民……不知我们究竟能做些什么?” 老张赞许地点点头,答道:“左小姐果然是菩萨心肠。流民并非没有,但都安置在了坞南。这坞中需要各位的地方很多,全看各位想做什么。” 左寥夕:“在下略通医术,可勉力为流民疗伤治病。” 老张:“这自是最需要的!甚好,甚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2 好。对了,你们之中,可有会催发稻谷,汲水浇园的?如今坞中人多粮少,如能使田地多产些粮,或能用道法去远处运粮过来,坞中都是不胜欢迎。” 严径柳抢着说:“我与姐姐识得催谷之术,运粮交给晏如寄。” 晏如寄:“诶,干什么要我跑腿啊!……” 老张:“晏姑娘稍安勿躁,本坞在深山中开垦田地之事乃是绝密,良田位置所在,非坞主亲信不可得知。坞主曾交代,对你们几位可无所讳言,老张我才脱口而出。真要参与运粮,还得有坞主的首肯。” 尤道漓拍了下晏如寄的肩道:“看来想跑腿都未必能跑。话说张叔,我们只认得你们少主,怎地坞主也对我们几个如此放心?” 老张:“少主?哈哈,尤姑娘有所不知,如今老坞主与少坞主并为惠子坞之主。我适才所称‘坞主’,便是指少坞主。” 尤道漓:“一坞二主?难道不会吵架吗?” 老张:“争执自是有的,若有龃龉之处,小的服从老的便是。” 晏如寄嗤笑道:“哈哈,看来庄知濠这少坞主做得不大顺心。” 老张:“是也,是也,说起来,晏姑娘可愿意为少坞主分忧?” 晏如寄:“我哪有能耐为他分忧?我连跑腿都未必跑得上!” 老张:“不不,老坞主道,只要少坞主一成亲,他便将坞中人事全权交给少坞主。所以少坞主的忧心事,就是缺一位夫人。” 晏如寄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老张话中所指,霎时红了脸。尤道漓见她这有些害羞的模样,不禁想到了漆则阳的孤星之命,默默为那大个子捏了把汗。她岔开话题道:“张叔,除了医病、催谷、运粮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活儿可做吗?” 老张:“还有一件,最是辛苦……便是去惠子坞周边巡视,有敌,则来报。若遇见流民、伤员,或给予水粮、就近安置,或将之带来坞中。” 尤道漓:“嗯嗯,我就做这个吧!谢谢张叔。” 往世洞中,谢瞻白正在修习坐忘之术。 五识具灭,仿佛置身一片虚空。心中澄静,忘却物我之别。 能达到这般境界已是相当不易,但要论追寻往世记忆,却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该带上琅玕珠? 那宝物灵力太强,他暂时还无法强用。那可否让居渊行崖助自己一臂之力呢?他不是不想提有关琅玕珠的事,只是每当想开口时,嘴就像被封住了似的,发不出声。 天意也好,有人从中作梗也罢,看来他都得独自去寻解决之法了。 天快亮时,见谢瞻白出了往世洞,太虚阁中的行崖副掌门才撤去探照其行动的天心之镜。 她朝枯坐的居渊掌门看了一眼,得到了一个摇头的回复。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点阅已完结的《两生湖梦》~ /onebook.php?novelid=2624644 第16章 去巡山 五人按照山中习惯,把床铺首尾相连围成一圈,中心摆上随身带来的夜明珠。 左寥夕见尤道漓有几分郁郁不乐,不知她是否还在为谢瞻白的事伤怀,便用四指拍拍她的脑门,问道:“想什么呢?” 尤道漓没有立刻回答,在床上左翻了个身,右翻了个身,终于忍不住说道:“这惠子坞也不知是站在哪边的,万一将来他们趁两王俱伤时举兵谋反,我们在这里治病救人运粮草,岂不是为虎作伥么?” 严槐枝听言,吓得从床上噌地坐起:“哎呀妈呀,那不是得诛九族!?” 严径柳倒不太担心,道:“有丞相之女陪着我们,怕什么?何况我看那庄知濠是心向朝廷的,否则何至于对寥夕如此优待、几番想特地为之安排上房?” “不不不……”晏如寄从被窝中探出头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试探过,庄知濠那小子对此事的态度颇为暧昧……他当然不会明着说要造反啦,但想要他拥戴朝廷,恐怕还得听他讨价还价一番。” “我想去军中。”尤道漓此话一出,其余四人都惊得一愣。 晏如寄:“助东越王克蜀?你别想了,如今蜀道断绝,鱼凫关上把守重重,崖关下的死尸堆积如山,尸毒瘴气直冲天际!……啊对了,还有道人结界封印灵力,你插上翅膀都飞不过去。” 严槐枝:“照你这么说,那东越王要打过来岂不也是难如登天?” 晏如寄:“可不就是难如登天么……最好的结果是两边各退一步,朝廷将成都王的爵位再升一级,以蜀国国主目之。成都王也别称帝,每年入个贡……唉!” 左寥夕:“此例一开,豫朝江山恐怕便要四分五裂了。” 严径柳:“好了好了,睡前莫论国事,明朝还有活要干,大家都睡吧。” 诸人默然,虽不无报国之心,但自知能力有限,只能暂听周公召唤,去梦中图谋济世大业了。 在惠子坞附近的山坳中守株待兔,每隔两天就能遇上几个伤兵流民。尤道漓根据老张的要求,把看似读过书或会武功的人都送进了坞中,其余的则尽量带去附近村镇的义庄中暂住。若见死尸,就地火焚,以免其传播疫病。 这一日,她御剑愈行愈东,已能远眺蓉城之所在。这里距离官府的势力范围太近,按理说惠子坞的人是不许插手的。但她这些天见了太多死于半道的逃难者,实在不想再闻到腐肉焚烧的气味了,此刻恨不得直接从蜀道上背活生生的人回来,便把心一横,继续向东探去。 又翻过一个山头,隐隐听得前方有官兵骚动的声音,她才知此处的确有哨兵守岗。不过林深树密,前线尚且吃紧,后方这有限的兵力又怎可能守得住每条山道?思及此,她又大着胆子没有折返,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地呆着,想伺机而动,看看有没有可能扰乱官兵的布防。 “追!——” 不远处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号令,差点没把尤道漓吓得灵魂出窍。她一手捂着狂跳的心,一手拨开三尺高的杂草,偷偷向有脚步震动的方向窥去——但见昏黑天色中有一群举着火把的官兵四散开来,像是在搜寻什么。 正要弓着身子后撤,脚上突然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低头一瞧,竟是一只淌着黑血的手! 尤道漓差点惊叫出声,余光瞥见有一簇火光匀速逼近,紧张得血流凝结,好像一盆川椒水从头淋到脚一样浑身发麻。 独自逃走自然是没多大问题,可就怕这样会给惠子坞惹来额外的麻烦。而且,脚边这半死不活的人,难道就不救了吗?突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有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迅速披下头发,从伤者的血手上蹭了一点血涂在眼角,接着隔空灭了那逐渐靠近的火把,同时施了一个火咒,使一道幽蓝的火焰自下而上照亮自己惨白淌血的面庞。 自从她放弃火系修为之后,便再也点不着真正的道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3 火了,每次都只能从指尖冒出一些蓝不蓝绿不绿的火光。伤不到人,吓人却一吓一个准。 那被灭掉火把的两个士兵先是怔怔地看了一眼木头棒上焦黑的蜡油,等再转头向前时,便瞧见了扮成女鬼的尤道漓。 两人第一反应便是掉头疯逃,但跑出几十步后,又狐疑地转身。却见女鬼现身处唯有蓝绿色的火光依旧,而尤道漓已趁那一会儿功夫拼尽全力御剑,带伤者行了数十丈远,暂时隐伏在两块大石间。 喘了口气后,她又探身出去,声东击西地隔空点着蓝火以吸引士兵注意,然后竭力贴着地面怒行数十丈。 士兵们当然没想到一个重伤的俘虏能在草丛中疾行如风,所以搜索队伍向前推进的速度并不太快,也没有注意远处的动静。尤道漓就这样一边死死搂紧伤者,一边蹲着御剑,直到彻底翻过一座山头,才直起身,扶着伤者朝惠子坞的方向行去。 走一会儿,飞一会儿,再走一会儿,飞一会儿。尤道漓已然精疲力竭。 她将伤者放倒在一道山涧旁,气喘吁吁地对那满身血污的人说道:“这里应该安全了,我稍歇会儿。” 伤者身上几个大穴都被她封住了,如此才没有继续失血。尤道漓探了探他的脉象,基本确认他伤不致死,方松了口气。 尤道漓:“欸,我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也不知道伤在哪里。现在需脱了你的衣服上药。但我声明,我这纯属救人心切,不是想占你便宜,也不会对你的清白负责。你要是不同意,就动动左手的手指,咱们回到惠子坞中,再找男人来给你疗伤。同意的话,就动动右手的手指,我这就下手。” 感受到伤者右手一颤,尤道漓也不再婆妈。她三两下除去了这人的衣服,就着山涧反射的月光,把那破烂的里衣浸在水里揉了揉,然后以之轻轻擦拭伤者全身,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便全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我的老天,差点以为你在装死,没想到真伤得这么重——”尤道漓嘴上说得轻松,手却忍不住有些颤抖,显然是被这伤势吓到了。 取出怀中的金疮药,用手指蘸取些许,一点点涂在伤口边缘。因怕伤者痛得受不了,尤道漓只得努力找话说,以分散其注意力:“喂,你是蜀军逃兵,还是东越王的麾下?……” 尤道漓:“挨了这么多刀,你还敢往外逃?你就是原地不动也随时可能见阎王你知道吗?” 听到伤者喉中发出微弱的声响,尤道漓赶紧阻止道:“别说话别说话,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哦对了,你是不是想喝水?” 尤道漓掬了一捧清冽的溪水,从指缝中一点点漏到伤者唇边,顺便也冲去了那人脸上的泥土与血污。 怎么……这张脸,好像有点熟悉?? 伤者饮下水后,才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你说过……遇绝境,亦……不可放弃……” 尤道漓:“秦、秦……秦师兄!!” 秦畴夜次日醒来时,已安然躺在惠子坞的客房中。回想昨夜所见之人,他十分怀疑是梦幻一场。 医治伤者是左寥夕职责所在。虽然她此前与秦畴夜没有多少交情,可这人毕竟是同门师兄,她又很清楚秦的身份底细,自会对其格外上心。一听到秦畴夜房中有了动静,她便推门入内,端来了早点和伤药。 秦畴夜见到屏风上的剪影时,先是一阵喜悦,但发现来者并非自己所想,又难掩淡淡失落。 “她平时重手重脚,对你倒是轻柔仔细得很。”左寥夕一边利索地换药,一边说,“留疤是难免的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秦畴夜:“她……?她在哪儿?” 左寥夕:“她昨晚累得够呛,今天大概得睡个懒觉。” 其实尤道漓并没有睡懒觉,她早就出门巡逻去了。与秦畴夜的久别重逢,使她有些心烦意乱。她说不清道不明为何而烦,只是想离秦畴夜远一些。 然而同在坞中,总是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刻意回避,又难免使人觉得奇怪。想到这里,尤道漓才决定日落时分去瞧瞧秦畴夜,好歹问一声安。 “秦师兄,你在吗?”尤道漓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尤道漓心想,没人在正好,反正她是来过了,礼数已到。她没敲第二遍门,便轻巧地转身,却见五步开外,一名男子独立斜晖,其仪态如孤松独立,萧萧肃肃,神情似春阳映雪,暖而清明。 初见便知他非常人,此刻更无须怀疑他的贵胄身份了。尤道漓一双波光盈盈的杏眼对着秦畴夜呆视了一会儿后,既羞且怕地向旁看去,红着双颊道了一声:“秦、师、师兄……” 她昨夜把秦畴夜剥了个精光,现在怎能不羞不怕? 秦畴夜也是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昨晚天色太暗,他纯是通过尤道漓说话的嗓音和语气分辨出她是谁的,完全没料到她已出落得如此明艳又水灵,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了青春女郎的模样。 “师妹……”秦畴夜身上的伤一处都没好,因躺着更痛,他才下了床。但在这一瞬,他忽觉所有疼痛都消失了,只有一朵烟花自胸口绽开,愉悦的焰火贯透四肢百骸。 夕阳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尤道漓意识到秦畴夜重伤未愈,不该在外吹风受累,便赶紧让开道,对其说:“秦师兄,你快回房歇着吧。” 秦畴夜体会到尤道漓神色中的回避之意,那传遍周身的酥麻感顿时由甜变酸。想到尤道漓多半已与谢瞻白定下终身,心中更感苦涩。他点了点头,颇为不舍地回望了她一眼后,才缓步迈入房中。 第17章 琅玕珠 新一届弟子刚入剑道六班修习,上一届则皆四散游历。走在玉浮五重丘的山道上,谢瞻白周围几乎没有熟悉的面孔,旁人总是匆匆向他问候一声便与他错身而过了。好在他本身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才能习惯这种冷落。 夏季的东丘南麓浓香熏人,哪怕刚被一阵雷雨洗过,那残留的花露气息也依然让谢瞻白皱起了眉头。他有时觉得这些浓艳的夏花就像尤道漓似的,想必有人喜欢,但这多情的色与香实在招摇得过分了,光看都觉得躁得慌。他所倾慕的,应是白石清涧上的明月光,独立空山自开落的梅花霜。 佳人,当内敛不发,使人反复求之,魂梦萦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要不屑于薄夫之巧辞令色,方配得上厚重君子,哪有自为令色巧言,以取悦端庄君子的道理?且阳当刚健,阴为柔顺,阴者阳之所求,阳之所求者阴,如此男求女应,方得阴阳相合,哪有女求男应,阴者动而阳者静的道理? 他对着夏雨过后零落尘泥的芍药慨想了一番,愈发肯定了尤道漓不是自己的良配。可自打尤道漓离山之后,他怎觉得那白石清涧上的明月光太过清冷,这花木生发而人迹悄悄的九渊阁也太过安静了呢?居然静到他有些看不进书,真是奇也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4 怪哉。 正摇头间,忽觉脚下踩了个空。那松木地板突然似软泥一般塌陷下去,吞没了原本立于其上的白衣青年。 四下一暗一明,他竟来到了一间从未见过的藏书室! 奇怪,那书舍之下就算有暗室,也当是埋于土中的地下室,怎地这书房墙上还有扇窗子,窗子似乎还透着光? 谢瞻白快步过去,伸手一推,不料呼地一阵北风吹进,那洒了他半身的冰冰凉凉东西,不是雪花是什么!?明明是夏末秋初的炎热天气,东丘上的芍药开得正旺,眼前窗外却是一片肃杀的寒冬之景,怎不让人觉得是在做梦? 不,不是做梦……传闻九渊阁建于多个空间交叠之处,当中有无数非有缘不得进入的缝隙暗宅——这竟是真的! 谢瞻白立刻转头去翻墙角的乌木书柜——他今日别无其他反常之处,唯一可能导致他入此书阁的东西,便是揣在怀中的一颗琅玕珠。如此想来,书阁中所藏典籍,多半与琅玕珠相关! “琅玕珠,为琅玕树之实,原出昆仑山。道人持之,可吸风饮露而不食,不假多劳而功倍进……至珠人一体,行坐忘之法,使此世性空,则往世梦现。其前生所修之德,乃得续。然或惑于两生情思而不辨彼之虚,恋于往世之人而不识此之实。此为险关,不可不察也。……” 原来琅玕珠不只能助道人修炼,还是恢复往世记忆的关键所在。而寻回上辈子的记忆,亦是恢复上辈子的修为。若前生也是道士,修为自可叠而加之?如此说来,这琅玕珠确实是至宝一件。 谢瞻白又翻了翻其他的书,发现其大抵都记载了以琅玕珠辅助修行的各项要诀。从石碑拓文、帛文、简册到纸质书无所不有,将隶书篆文对照着看,倒也能读懂个大概。当下一一默记,并干脆盘腿坐地,修炼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瞻白见琅玕珠上冒出青色的一缕烟气,似是灵力暂竭之象。他从古书上得知,这琅玕珠一日之内最多用上两个时辰,心想自己大约已在密室中呆了两个时辰有余。此刻琅玕珠需要休息,自己也得歇口气。然而适才只顾着翻书与修道,竟没去想怎么从这密室出去,这可如何是好?他在墙上敲敲摸摸,想寻出什么机关暗道。 随着怀中的琅玕珠一亮,谢瞻白只觉得衣袖与头发都被来自头顶的怪风吸得向上飞扬,顿时足下一轻,整个人又被提了上去。 他回到了之前所在的书舍,四周阳光晃亮,暑气弥漫,仍是雨后初霁之景。 原来密室里的时间亦与此处完全隔绝。自己偷得了两个时辰的光阴。 谢瞻白回到宿处时,发现门板上插着一封书信。取下一看,原是兄长所寄来的。 内中提到两桩事,其一,是所谓的“墨宝”已递去杭城尤家,请他放心。 其二,是此前想为他迎娶过门的表姐易华真,上个月被邀请到了玉浮山中修复法器,虽然这门亲事暂且耽搁了,但表亲之好不可不叙,提醒他多为关照。 易华真正是表妹易朴真的同胞姐姐,师承琼州无极岛。谢瞻白心想,这位表姐既早已到了玉浮,为何不跟他招呼一声?据信中所提日期算来,她应已在仙箓司呆了十天半个月了。 收了书信,藏好宝珠,谢瞻白再度出门,御剑往中丘仙箓司飞去。 秦畴夜本被安置在了惠子坞的南面,但庄知濠得知此事后,立刻将他接到了北边的上等厢房。这样一来,左寥夕照顾他倒是近便了些,另外几个姐妹也与他搭上了话。 傍晚时分,尤道漓又满身血污地回到所居院宅,但见院中石桌上摆着惠子坞发放的五菜一汤,四周所坐的,除了姐妹之外,还有个秦畴夜。 晏如寄冲她招招手,道:“快过来,就差你了。” 尤道漓不待洗漱,便在秦畴夜身旁的空位落了座。左寥夕习惯性地给她施了个咒法,她的脏脸脏手才恢复白净。 “吃啊。”尤道漓端起碗筷,冲身边的秦畴夜笑了下。她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何自己一见秦畴夜便手足无措,只能用笑和简短的语言来掩饰尴尬——从前不是好好的吗?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 餐桌上这才响起筷子碰碗和咀嚼吞咽的声音,秦畴夜倒不急着祭五脏庙,而是旁若无人地问尤道漓:“听说你明日休息?” 尤道漓差点没噎着,“嗯嗯”了两声。其余四人也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张大耳朵听着二人的动静。 秦畴夜夹了一筷子鸡肉到尤道漓碗中,道:“多吃点,你太辛苦了,不可累坏。” 尤道漓耳红脸热,但觉得不是被秦畴夜说红的,而是被姐妹四人盯红的。她猛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喉咙,对秦畴夜说道:“不累不累,都是些分内之事。就像如寄运粮草,槐枝径柳催稻谷,寥夕治伤病,我就抬活人、烧死人,都是应做之事,分内之事,没什么辛苦不辛苦。” 言下之意是,我救你也是例行公务,你可不必对我太过感激。 秦畴夜:“听说,你有东西想还给我?” “哦!是是是!”尤道漓大大松了口气,心想原来秦畴夜是来要回他的玉簪的,那还给他不就得了?她放下筷子,伸手往胸口暗兜中探去,取出一支用帕子裹好的钗子,递给秦畴夜,道:“一时情急拿了你的东西,抱歉抱歉。” 秦畴夜犹豫了一下,才把玉钗收入袖中。 尤道漓这才意识到她在怕什么。以前她年龄小,不太懂秦畴夜为何三天两头寻上她。现在她隐隐猜到了,这位皇子似乎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怎么能行呢?!她是良家女子,可不能做什么贵胄王孙的露水情缘。她也是乡野小民,不敢奢望秦畴夜以爱侣相待。不管他的兴趣到了什么程度,自己都得躲得远远的。 好在他把东西收回去了,也就是没有交换定情信物的意思,想到这茬,尤道漓抚了抚胸口,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连谢瞻白都看不上自己,何况秦畴夜?尤道漓啊尤道漓,你真是昏了头了吧。她想。 秦畴夜转向其余众人,问了一声:“谢瞻白呢?他去何处游历了?” 晏如寄等面面相觑,显然是答不上来。自从尤道漓不再骚扰谢瞻白之后,她便很少跟姐妹提起此人了。姐妹们更不会主动去打听那人的下落。 尤道漓心中暗道:“怎么就没一个人出声呢?你们也未免太不关心我的‘前准夫婿’了吧!”她清了清嗓子,答道:“他不游历,他说他想早日进往世洞修习坐忘大法。掌门允了。” 秦畴夜:“他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尤道漓一句“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刚要出口,又吞了回去,说道:“放心放心。” 姐妹几个听了尤道漓的回答,都觉得莫名其妙——她明明与谢瞻白无甚瓜葛,为何不稍作辩解?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她是怕秦畴夜这个麻烦上身,便默默吃饭,也不说破。 然而这秦畴夜到底是不可多得的俊俏公子,左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5 夕不要,尤道漓也不要,岂不是太过可惜?严径柳忍不住说了句:“哈,从前发下姻缘命牌时,我还觉得浮樽长老为老不尊,竟弄些骗人的把戏来逗我们。现在一看,好像那命数之说,也不必尽斥之为虚妄。” 严槐枝:“一半一半吧。庄知濠与晏如寄,秦师兄和尤道漓,看来都是缘分不浅。不过你我的楚北游与田在宥,却是面都不曾见过。” 秦畴夜听言,无声地笑了笑。尤道漓只道是朋友之缘也是缘,就没去纠正严槐枝的措辞,依然像个八哥一样重复道:“有缘有缘。” “我在这里别无熟人,你明天若没有安排,可否待我四处转转?”秦畴夜兀自说道,“我有些事想问你。” “我、我有……那个——”尤道漓看看晏如寄,又看看严氏姐妹,竟无一人搭腔救她,只得回道,“好,好的。” 第18章 烂桃花 “他看上你了。”严径柳双手抱胸,看着秦畴夜远去的背影,对身旁的尤道漓说道。 严槐枝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严径柳左侧,摇头叹气。 “怎么办?”尤道漓两手一摊,“一朵烂桃花。” 晏如寄探头过来,问:“为什么是烂桃花?你从前不是把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嘛,怎么现在倒成了烂桃花?” 严槐枝:“可是考虑到了……门户?” 尤道漓点点头。以秦畴夜的姿貌人品,自然是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女童都见之怀春,可麻雀要去凤凰巢里安家,岂不是痴心妄想?思及这一层,她便全神戒备,绝不敢再自问对秦畴夜是否有思慕之意——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喜欢的问题。 严径柳见严槐枝与尤道漓想法一致,颇不以为然,问:“你们觉得怎样才算幸福圆满?嫁于庸夫俗子,算计柴米油盐,生两个儿子女儿,顶着夫妻名义相守到死,就是不枉一生?在我看来,与其苟且一世,不如快活一时!管他是天王老子、江洋大盗,能爱一岁便一岁,能爱一天便一天。哪怕他注定相负,也无怨无悔!反正大不了到时候再一拍两散,回山中做道姑嘛。做回逍遥快活的道姑,可比守着个脑满肠肥的臭男人强得多!” “你说的没错。”左寥夕幽幽应道,“若对方亦是性情中人,你我又何妨孤注一掷?只不过,你倾心待他,他却可能有所保留。像秦畴夜这种人,自小生在修罗场中,早已习惯了阴谋算计,若非天天为自己考虑,也活不到今时今日。他喜欢你,或许有几分真心。他须舍弃你时,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听了左寥夕的话,尤道漓才明白她一开始就表示不愿与秦畴夜深交的原因。左寥夕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且不说秦畴夜或许只是戏弄她,就算他真对自己有意,又能如何呢?他肯定比自己更清楚两人门第的差距,也知道娶高姓名门之女才有助于他争权夺位。 不过,要说他绝对地自私自利,又好像失之偏颇。被伏兵追杀那夜,他不就没有只顾自己逃命么? 尤道漓叹了口气,走到贮酒的墙根处,弯腰抱起一坛“一径香”,搬至院中心的石桌上。一手揭了红色的封纸,一脚踏上石凳,豪迈地对其余几人道:“姐妹们,碍眼的男人已经走了,今晚咱们尽可以喝酒乱性,来来来!……” 晏如寄:“哎等等!我还藏了两盒玫瑰酥,刚才秦畴夜在,没舍得拿出来分,我这就去取——!” 虽说是要开怀痛饮,但这姐妹五人毕竟没忘记惠子坞的禁令。一人三杯下肚,以助欢歌笑语之兴,倒也是忘忧解乏,畅快得很。 谢瞻白到了仙箓司中的无量厅门口,说是来拜访表姐易华真,但暂摄厅主之职的易华真却以公务繁忙为由,让手下把他拦在了厅外。谢瞻白本以为稍等一会便得入内,没想到竟一直等了两个时辰,他才意识到或许这位表姐因他推延亲事而记恨在心,正在给他脸色看。 “抱歉,我忙得忘了。”易华真身着冰丝雪缎,衣袖拂过之处似留有幽兰余香。 谢瞻白听不出她的道歉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觉得自己理亏在先,不管对方如何刁难,也该心甘情愿地领受,便说:“敝派请表姐远道而来,自是有要紧的事做。瞻白来得不巧又冒然,等一等也是理所应当的。” 易华真瞥了一眼谢瞻白,淡淡一笑,道:“你长大了。” 谢瞻白比易华真小两岁,年幼时他见过这位表姐一面,当时只觉得这表姐与其胞妹易朴真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肤白胜雪,眼长而媚,鼻梁高耸又精致,殷红小嘴中吐出的话语总是轻轻柔柔。他从那时候开始便认为,女子好看的标准当如是。这也是尤道漓一度难入他法眼的原因之一。 “表姐……既到玉浮,为何不知会我一声?瞻白还能未尽地主之谊。”他不敢再打量风华正盛的易华真,恭恭敬敬地俯首说道。 “呵呵。”易华真柔声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前些日子两家长辈间有些误会,我不知你是否恼着我,才没敢与你通气。” 谢瞻白:“误会?恼?……表姐,这从何说起?两家订亲本是寻常,只因瞻白在山中还有一事未了,日夜为那事操着心,恐怕无暇顾及妻子,才觉得不妨延宕延宕。表姐若因此羞怒,瞻白这便算是来请罪了。” 易华真:“你我皆修道之人,成亲与否,本也无所谓。不过……若你在玉浮已有了心仪女子,但不好意思与姨母开口,或许,我可以帮你说说?” “绝无……此事!”谢瞻白三两句话就被逼得略显慌乱,“敝派掌门有令,白发婴弟子需在成人后修习坐忘之法,寻回往世记忆,以助擒获五十年一遇的吸魂之妖。在那之前,瞻白不便离派……” 易华真:“此事我也有所耳闻。你想查到是什么东西害得吾妹夭折,这份心意,我自懂得。然而……往世之说,我虽不敢妄断是伪是真,但坐忘之法,却会使人忘却外物,对一概危险无所防备。不知你在修习此法时,身旁可有人护佑?” 谢瞻白:“表姐放心,瞻白是在西丘往世洞中行坐忘法,西丘为敝派掌门与诸位长老所居之处,无人敢来作乱。” 易华真扬了下眉,表情似有些不置可否,但嘴上还是说道:“既有掌门与长老在旁,外人必是不敢来犯了。不过,若有用得上表姐的地方,还请你尽管开口。谢家虽退了婚,但你我毕竟还是中表之亲,无需见外。” 谢瞻白纠正道:“表姐……谢家,应未退婚,只是延后了婚期。” “呵呵,”易华真掩面一笑,“延期,亦不过是比退婚好听了些。延期而未有期,不就是遥遥无期?若不算退婚,你又何必叫‘表姐’叫得如此恭谨?此处没有外人,说句实话,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表——华真。”谢瞻白红着脸改口道,“谢家自当言而有信,不如……就以两年为期?”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6 易华真又笑了笑,道:“瞧我,竟像是逼着你给了个婚期。不提了,不提了。你说还未尽地主之谊,正巧我既饿且乏,不如,就请表弟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谢瞻白愣了一愣,才侧身让出一条道,请易华真走在前面,两人往膳厅步去。 醉酒使尤道漓多梦,梦中她似乎见到了秦畴夜。但这不是你侬我侬的春梦,而是一个酸酸楚楚悲悲戚戚的怪梦。她莫名哭醒了,醒来却不知为何而哭,只是对秦畴夜的恶感加深,但又隐隐觉得自己与他的纠葛恐怕还远远不会结束。 清晨推门出去,那穿着寻常服饰但难掩一身贵气的公子已在院中静候多时。 秦畴夜对她笑了笑,好像晨曦破开阴云暗雾,立刻冲散了黑夜在人心中残留的酸败腐烂之气,一下子就把尤道漓从无名的伤感泥潭中捞了出来。 尤道漓:“师、师兄……早。” 秦畴夜见刚睡醒的尤道漓脚步有些摇晃,忍不住想伸手去牵她,但终究握着拳把手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已在她生命中缺席三年,关于这三年里尤道漓与谢瞻白经历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他以为自己早就出局了,此刻不过是死皮赖脸地想窥探别人家后院种的牡丹花。但可欣赏之而不可亵玩之,他会把握分寸。 尤道漓看秦畴夜对自己客客气气的,防备之心减了几分。她再次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贵公子就是贵公子,也许天生风流态,无情似有情,哪可能对一个乡野丫头动心呢?与其杞人忧天地担心秦畴夜看上自己,还不如多提醒自己别被他迷晕了头。想到这里,她释然一笑。 秦畴夜:“在笑什么?” 尤道漓:“没、没笑没笑——” 秦畴夜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边人,问道:“我记得你从前爱穿男装,何时转的性?” 尤道漓:“师兄这话说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当然穿女装才是正经。” 秦畴夜:“娇娥?哈哈哈!!” 尤道漓搞不懂秦畴夜为何大笑——自己长得不差,自称“娇娥”应该没毛病啊?莫非是秦畴夜回到宫城见了太多千娇百媚的可人儿,因而觉得她粗鄙丑陋不堪?欸,这倒是很有可能。尤道漓酸溜溜地回道:“那我自然是不及师兄长得俊,啧啧。” 奉承话听过无数的秦畴夜,还是第一次被女子夸赞样貌。他俯身凑近尤道漓,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 尤道漓微微后仰,尴尬地笑了笑,答:“必须必须,师兄这模样长得,王母娘娘看了都思凡……” “那你呢?”秦畴夜再逼近一步,问,“你看了可有感觉?” “啊、呃……我——”尤道漓被眼前人盯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秦畴夜见她双眸含水,面颊羞红,逗弄她的兴致愈发高了,更想干脆把她拨入怀中,吻她个七荤八素。 尤道漓:“世子殿下,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红唇一开一合,“世子殿下”这四个字,让秦畴夜蓦地清醒…… 第19章 无量厅 身上沾着几十种尸毒,分明爬过鱼凫关的死人堆。伤重成那样却不安稳呆在俘虏营,拼死也要逃脱成都王的控制,以冀在背后捣捣鬼……他不是那个弃了青鉴城孤军南下解渤海王之困的龙骧将军,此次西征的副将安秦王,洵仁太子的独子赵炻,还能是谁? 秦畴夜伸手在尤道漓后腰上扶了一下,以免她因后仰过度而跌倒。面对两次舍命相救的小师妹,他自没打算再隐瞒身份,因而也没有否定尤道漓的猜测。 “我是有事问你。”秦畴夜退开了半步,“你可知道,惠子坞是打算投靠成都王,还是心向朝廷?” “什嘛!??”尤道漓惊得跳起。前两天看庄知濠对秦畴夜那般热情礼待,她还以为他们暗中早已商定了对付成都王的计划。眼下听秦畴夜如此一问,她才知这惠子坞是敌是友还没定数。既不能确定惠子坞会帮谁,秦畴夜为何不安分呆在坞南的流民所?她本打算让左寥夕帮他解完毒后,再带他偷偷离开惠子坞,想来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可现在……她也不顾上什么身份尊卑,拦在秦畴夜面前责问道:“你连惠子坞站在哪边都不知道,就冒然对庄知濠表露了身份??!!” “你很担心我?”秦畴夜见尤道漓快急哭了的模样,不能不有些动容。心头一股暖流涌起,与埋藏许久的爱意交汇,热得发烫。 尤道漓越想越不妙,懊恼得就差没插自己两刀。她从责怪秦畴夜转而开始埋怨自己。是的是的,是她把秦畴夜带进了惠子坞,是她害了秦畴夜!就是因为她当时不够深思熟虑,才让他此刻无法脱身。如果秦畴夜有个三长两短,她必然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赔大豫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死一万次也不够赔一个洵仁太子的独苗! 尤道漓慌得又是跺脚又是原地打转,口中念念有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带来这里!师兄,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得想办法赶紧走!” 秦畴夜两手按在尤道漓肩上,试图安抚她突来的急躁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惠子坞耳目众多,与其被他们发现,不如开诚布公。我既来了,便也不会逃。” 尤道漓看到秦畴夜眼中的笃定,稍稍平静了几分,但眉头依然皱着,眼角还有泪花。 秦畴夜十分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 尤道漓眼色躲闪,低声道:“殿下的性命关系甚大……若因为我而、而落入奸人之手,我就是千古罪人。” 秦畴夜反问:“可你不是说,我是忠臣还是奸贼,跟你都没有关系吗?” 尤道漓听了一愣,回道:“那什么……我自吹是世外高人的时候,当然要故作潇洒。可我到底有父母姐妹活在世间,又哪能真的不在乎忠奸是非……” 秦畴夜看了一眼尤道漓,发现他第一回不愿见到这种臣民对主上的忠心。他再次想到了谢瞻白。没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多半是谢瞻白的家风影响了她吧。想到谢瞻白不仅是功臣之后,将来或许还是朝堂上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而自己竟对他的眷属有轻薄之意,秦畴夜感到既恼恨,又羞愧。 尤道漓努力使自己乐观起来,擦了擦眼睛道:“师兄决定推诚待人,这固然是一招险棋。不过在这非常时刻,恐怕本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此《易》之‘大过卦’是也。……那个,若有我可以效力的地方,还请尽量吩咐。” 秦畴夜:“哈,你说的没错,当大过之时,为大过之事。我本身陷敌营,命在顷息,却被师妹救了回来,可见天命在我。余下的,你便不用操心了。相信师兄,自有布置。” 尤道漓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道:“对了师兄,你刚才问我,惠子坞是站在哪边的,这个问题我是答不上来,但我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些人……不敢保证消息真假,你姑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7 且一听。” 秦畴夜:“洗耳恭听。” 尤道漓:“庄知濠的父亲庄晋,也就是老庄主,是个老财迷。他想要的,无非是利益。从前蜀中有榷酒之禁,后来开放了,只收酒税。庄晋最希望的,乃是恢复蜀地的榷酒法,然后由他承买官府的经营之权,如此他便能专有鬻酒之利……庄知濠呢,想法跟他爹有些不同。他想拓展庄家的产业,不愿偏处一隅。既要闯出蜀地……那我想,他应是更偏向朝廷一些吧。不过商人重利嘛,究竟惠子坞是黑是白,说到底,还得看朝廷和成都王,谁的赢面大。” 秦畴夜:“那老庄主和少庄主,究竟谁能做主呢?” 尤道漓:“听说是小的听从老的,但是呢,自古父子俱强者,老子最后都得输给儿子。我看少庄主真正当家做主的日子也不远了。” 秦畴夜点头道:“师妹所言,总是句句在理。” 听了一句夸,尤道漓心情由阴转晴,心想,这安秦郡王自己都跟没事人似的,她个太监急什么急?说起来,秦畴夜这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模样,倒是很能让旁人安心。 “师妹如此聪慧,又有心报国,何不去考一考女科?”秦畴夜暗暗盘算,想这眼前人虽不能与自己春帐相伴,但要是能把她和谢瞻白一并拐到京城,时不时见一见,应也是赏心乐事。 尤道漓:“哎别别,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什么远见深谋。只有聪明人听在耳中加以采择,我的胡言乱语才有些价值。” 秦畴夜一劝不成,并不气馁,心想谢瞻白总归是要入朝的,尤道漓又能逃得到哪儿去? 两人沿着坞堡外围的人工渠走了大半圈,一直到午后阴云密布,眼看就要大雨倾盆,才回到了坞中。 谢瞻白自从无意中发现了以琅玕珠辅助修行的秘法之后,便天天都去九渊阁的暗室呆上两个时辰。不过此事既不可外泄,他自不能让他人发觉他的修为正进步飞速。好在现在山里熟悉他的人不多,他也省得隐藏。 话说回来,琅玕珠和往世洞虽耗精力,但那无量厅厅主易华真,他也还是得照顾到。毕竟是未婚妻。 每日酉时,他都会去到仙箓司中,等易华真。 一进无量厅,首先见到的不是未婚妻,而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师兄。那师兄似乎刚与易华真谈完天,也没理会谢瞻白的抱拳礼,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厅去。 说来也怪,这易华真看着虽是清雅若兰,好像独居幽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自她来到玉浮之后,这无量厅却是热闹了许多。莫非人人都有宝器需要修复?当然不是。登门的多是男弟子,这一点实在太明显了,由不得谢瞻白不发现。 优秀的女子,自然被人多所顾盼,谢瞻白这样对自己说。 然而尤道漓的“无人问津”是否是因为“不优秀”呢?他没有深想。 “你们玉浮山,好像有不少闲人。”易华真懒懒地拨弄了一下碎发,似有些无力地半伏在案上,手肘撑着桌面,手心斜斜托着左腮。 谢瞻白:“这些人……叨扰你了。” 易华真一对笑目含情,专注地直视谢瞻白的眼睛,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谢瞻白就是这厅内唯一的光亮。她用无奈的语气淡淡抱怨道:“你可识得一个叫‘丘达生’的人?他遣人送来了帖子,邀我今晚去蓉楼赴会,都不曾问我愿不愿意。” 谢瞻白瞄了眼帖子,说:“丘师兄早已应征入仕了,我也不知他如何又回到了玉浮。” 易华真:“他是回来探亲的,不巧遇上了战事,蜀道断绝,他便一时回不去了。” 谢瞻白听这话,知易华真早与那人聊过,心中有些不快,回道:“你既有约需赴,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寻你。” “哎~”易华真匆忙起身,从后头牵住谢瞻白一手,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温柔地说道,“我又没说我打算去……” 谢瞻白回头看了一眼柔情似水的眸子,顿时也没了脾气,笑了一下,问:“今晚想吃什么?” 易华真凑到谢瞻白耳边轻声道:“我给你做了吃的。”说罢转入内厅,取出一个食盒,消了其上用于保温的法术,将内中小菜一一摆在案上。 谢瞻白刚要道谢,却见易华真忙碌间,手腕不小心撞到了桌沿。本来不过是寻常的磕碰,她却痛得叫了一声,谢瞻白立刻捉起她的手查看,才发现腕上有烫伤的痕迹。 易华真含羞道:“笨手笨脚,让你取笑了。” 谢瞻白立刻施了个冰咒在其腕上以缓解痛楚。他原是不会这法术的,但在穿心莲那事之后,心血来潮地学过一阵。由此他又想到了尤道漓。 易华真见谢瞻白神思恍惚,问了声:“在想什么?” 谢瞻白回:“女人做菜,都会伤到自己吗?我……想到家母了。” 易华真:“我从前没下过厨,今日新学的,才为热油所伤。” 谢瞻白回想有一阵子尤道漓的两只手上总有许多红印,当时还以为她练功出了岔子,现在才明白伤痕的来由,心中颇有些异样的感受。 第20章 紫麻毒 风怜目本打算去京城游历,但因蜀中战事而出不了关,便去南诏国转了一圈,而后早早回到了玉浮山中。 回到山里也不能没事做,于是她干脆申请了无量厅中的职位,成了易华真的下手。 第一次看到谢瞻白来无量厅寻易华真时,风怜目惊得下巴都快掉桌子上了。直到易、谢二人人手挽手出了厅去,她才把张大的嘴合拢。 当天夜里,她便施展传音术,跟尤道漓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前准未婚夫的最新情况。 尤道漓收到线报时,正精疲力竭地行在返回惠子坞的山道上。听了风怜目的描述,她并不觉得意外,也无所评价,只是谢过了她的一番好意。 “她刚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风怜目一边跟谢瞻白交代易华真的下落,一边捧着一件玉器,用布蘸取一种带香味的油,对其擦了又擦。 谢瞻白:“不舒服?” 风怜目:“没什么,就是女人的事,月月有之。你看,那桌上的红糖姜水。” 谢瞻白瞧了一眼风怜目桌上的物件,除了已经冷却的红糖水外,竟还有燕窝鹿茸。 风怜目冷笑了一声,道:“你可来得晚了,某些人送礼送得比你勤快得多。” 谢瞻白:“谁?” 风怜目:“我哪知道?我又不及你的未婚妻交游广阔。” 谢瞻白听出了风怜目语中的嘲讽之意,一甩袖子就要离去。 风怜目:“哎,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谢瞻白在门前驻足,问:“有何赐教?” 风怜目:“你的未婚妻很适合你,一个长袖善舞,一个确然不群,正好互补。” 谢瞻白:“她并非善于交游,只是有闲人过于殷勤。” “所以这算什么,怀璧之罪?哈哈哈哈……”风怜目笑着摇头道,“我也花容月貌,你可见过有闲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8 人上门?尤道漓人美道法高,你可见过有闲人上门?左寥夕更不用说了,出身名门,性子随和大方,长相剑法道术都属一流中的一流,你可见过有闲人上门?要驱散闲人,一个眼神,三言两语足矣。” 谢瞻白:“你究竟想说什么?” 风怜目:“有人喜欢众星拱月的感觉,这本无需深责。但若是要做夫妻,你总得对枕边人多有些了解吧?要想真的搞懂一个人,光靠每日一顿饭的时间,可不够。……我知道我这是多管闲事,不过毕竟同窗三年,我有些忍不住。” 谢瞻白:“你从前不是这样多嘴的人。” 风怜目:“哎,以前我不看好你和尤道漓,所以没有多说什么。如今觉得你和易华真有点希望,才提个建议。” “不看好?”谢瞻白似乎意识到自己不适合这样问,但他还是问了句,“为何……不看好?” 风怜目:“你就是喜欢易华真这种类型,不是吗?尤道漓你根本看不入眼。” 谢瞻白:“……” 风怜目:“得了得了,快去吧。” 谢瞻白:“去哪儿?” 风怜目:“自然是去探望你的未婚妻,还想被人占先吗?” 谢瞻白出了无量厅,御剑至玉浮南丘。在步行去易华真居处的路上,他瞥见一座暂无人住的二层小楼。 听说她们都去拯危扶溺了。说起来,这一寝五人倒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她们比寻常道人更关心世事——莫非是那个叫左寥夕的丞相之女带得好?这年头并非所有修道者都愿意舍己为人的。 风怜目的话犹在耳边。他忽然意识到,易华真似乎确实是满足了他对爱侣的所有要求。 只是此时夜风渐凉,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门前停步。 有些事情在经历时觉得十分庸常无味,甚至有几分厌烦,但回想起来倒有些美好。 积尸如山的鱼凫关上,传来一个让两边大喜大悲的消息。 左愔大约是反了,终于。 他擅自移镇沽口,使大军逆江而上,此刻距东越王所在已不过半日脚程。只要左愔一声令下,其麾下七万步兵便可与成都王一起,对王师形成前后合围之势。 前方的成都王居高断要,背后又有左愔虎视眈眈,首尾夹攻,东越王将若之何? 兵法云,若彼我势均力敌,外有腹背之患,则攻之不可不急,此所谓十围五攻。然而东越王竟收兵退驻白莫城中,挖深堑,筑高墙,闭而不出! 尤道漓如今吃不下睡不香,甚至也无心去山里寻觅走失的流民。白天巡逻时总是一不小心就越界到蓉城边缘,盼望着得到一点前线的消息。 “比起他直取金陵,我宁可他挥戈西进。” 秦畴夜给了她这样一句话,大约是想安慰她。然而任凭秦畴夜再神气自若,尤道漓也实在是坐不住了——东越王赵缜是宗室子弟中最能打的,若他的强兵劲旅一战而没,左愔与成都王赵绩的势力连成一片,则豫朝便是丢了半壁江山。那逆臣举兵东进的日子还会远吗? “火燎神州,洪流华域”、“天地无心,万物同涂”……这些句子在尤道漓脑中萦绕不散。 耳听着鸡啼破晓,眼看着东方泛白,她觉得度日如年。 死尸两具,刚被尤道漓拖行至四周无草的荒土坚石之上。她摸出怀中的火折子,一口气将之吹燃,以之点着死者的衣襟,而后习惯性地背过身去。 神思恍惚之际,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气味。 尤道漓迅速转回身来,用咒法扑灭了火苗。俯身仔细查看尸体,但见这人身上有几处重创,应是失血过多而亡的。从头到脚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除了刚才那被烧焦的地方,还在持续发出一种怪异的香味。 “这是……!?” “那边有人!”不远处传来官兵的声音。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尤道漓立刻起身,正要御剑飞离,却因刚刚吸入的毒气,灵力尽失,四肢瘫软,正面朝下栽进了泥地。 等她醒来时,人已到了蓉城中,却不是在俘虏营,而是被扔在了大街上。 城中人迹萧条,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繁华模样。偶尔有一些零散的士兵经过。他们看上去精神颇为萎靡,连盘问她这个可疑人士的兴趣都无。 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水缸碗盆,似乎把所有能盛水的器具都陈列在了外头。尤道漓回想起那尸体焚烧时的怪味,联系眼前所见,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蓉城的水源应是被下毒了。这毒不是别的,正是太微紫麻! 尤道漓只知太微紫麻溶于水后,喝了会使人肌软无力,不知道携带太微紫麻之毒的尸体焚烧起来,竟能使得药力加倍。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睡了一个时辰才恢复神志。 两军交战,下毒自是惯用伎俩,但这事似乎有些蹊跷。 蓉城周边水源众多,且皆是更新较快的活水。若非用到太微紫麻这等强劲的仙药,寻常毒物想要污染此地用水,应当说是绝无可能。即便是太微紫麻,也需持续投入水中,才能保持药效。是谁在成都王的重兵把守之下天天大着胆子投毒呢? 如果是东越王派谍人入城,在水源里下了毒,那东越王为何不趁此机会大举进攻?此刻成都王的士兵虽可以靠喝雨水过活,战斗力不至大减,但毕竟士气低落,人心思乱。 还是说,他们想耗到雨季结束,等城中士兵没有天雨可饮之时,再来攻城?到了那时,说不定成都王会因为自知必败而直接开城投降,兵不血刃。如果是这样,东越王为什么不等到旱季来临再下毒呢?现在下毒有什么用? 蜀中多雨,雨季中的成都王军队尚能靠天雨支撑一段时日。若不打算在这时候攻城,现在投毒是既冒险又浪费的。 尤道漓将自己腰上晃眼的佩剑缩成一把匕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之藏入了袖中。想到刚才昏迷的自己让官兵捉了,竟没被查收武器,她不能不感慨这伙官兵也实在是够粗心的。 她想去给东越王报告军情,劝其趁早攻城,但一来她通不过鱼凫关,二来东越王也未必信她所言。她又想回到惠子坞中通知秦畴夜,但想必秦畴夜也没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去,毕竟鱼凫关上的道人结界,已让传音术都失去了效力。而且万一她把成都王的注意引向惠子坞,暴露了世子的所在,逼得惠子坞在这时候选边站,那秦畴夜的处境可就更不妙了。 进退维谷之际,她瞄到了墙上的一纸榜文: 成都王军中缺大夫。 尤道漓拍了拍身上的泥,再以净咒除去浑身污垢,大袖一挥,榜文已在怀中。 用随身带来的伤药换了一套布衣,再用传音术向姐妹们报了个平安,她往暂被成都王占用的蓉城府衙走去。 “父亲……娘!” 往世洞中盘腿而坐的谢瞻白从迷梦中惊醒过来,那声“娘”的余音还在洞中回荡。 他盯着腿脚边潺潺流动的泉水怔了半天,才渐渐想起自己姓甚名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29 在做什么。 片刻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八岁孩童,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手忙脚乱地煮开水和鸡蛋——他的娘亲要生产了。 据说醴泉本就能使人闻酒香而生幻觉,他不太确定适才所见究竟仅是黄粱一梦,还是真正的前世所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瞻白疲惫地起身,出了洞去。 太虚阁天心镜前,行崖副掌门面露忧色。眼睛半睁半闭的居渊在旁安慰道:“放心,只要没有琅玕珠,就无事。” 第21章 女医仙 谢瞻白在卧房中凝神静思。回想往世洞中的梦境,他觉得不仅真实无比,好像还颇为牵动了他的情绪。 梦中的他完全忘记了有关谢瞻白的一切,只觉得自己是……是吾笙,没错,就是一个叫“许吾笙”的小孩。 莫非自己真的想起了前世?掌门称两年后便会召集所有白发婴弟子,使众人一齐在往世洞中冥想。届时居渊掌门和行崖副掌门都会运功助弟子们一臂之力。 若他能率先达成目的,自然就无需劳动正副掌门输送功力,也没其他白发婴弟子什么事了。 大营中弥漫着军人的汗臭味。 成都王的大军驻扎在蓉城以东三十里。尤道漓进了营地方知,此中之所以大夫紧缺,乃是因为某姓王的将军强迫许多医者立下了军令状,七日之内找不出解毒之法便人头落地。结果人死了一大片,毒还是那样毒。 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田九渊田大夫,刚称出了百人份的药草,嘱咐尤道漓将之倒进一口大锅中熬煮。 田九渊:“这药略能提神,但不治本。” 尤道漓:“这些草药都很寻常,效果应当也是有的,但若长此以往,恐怕有几味药该供应不上了吧?” 田九渊:“是是。而且用多了,药效也会下降。还得琢磨新的方子。” 尤道漓:“……那王将军现在还杀大夫么?” 田九渊:“想来不能够了,蜀中的大夫再多,也是会杀光的。杀光了又于事何补呢?” 尤道漓也觉得自己应当暂无人头落地之忧——要不是如今军中病急乱投医,哪能让她这个身份不明的外来客随意进营?不过这弱女子的外表倒也功劳不小。眼前这个姓田的大夫,只瞧了她一眼,问了两种草的药性,便跟军官老爷打了包票说她能帮上忙。负责此事的低阶军官也不以为意,他们都觉得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肯定是人畜无害。 面前的火炉热浪滚滚,但三口大锅里烧煮出来的绿色药汁却散发着清凉的香气。 其实尤道漓正纳着闷——照理说太微紫麻的毒性没有这么烈,而且只要不喝地上的水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是有大批的军士精神厌浮,非得喝药提神不可? 你别说,连她都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莫非众人所中之毒,并非她以为的太微紫麻? 尤道漓的医术都是跟左寥夕学的,只有半桶水,但好在鼻子灵,记性好,辨别草药不在话下。那尸体焚烧时的气味,是天竺葵中杂有胡麻和檀香,照理说,应是太微紫麻没错。 在腹中搜索良久,也没能得出新的结论。 “呜喂呜喂~!”身后传来田大夫的声音,“快焦了!” 尤道漓赶忙踮脚看了眼锅中浓稠的药汁,一边挥开蒸腾的雾气一边回道:“没焦没焦!正好!” 田九渊也走近瞧了一瞧,但见草药的叶子已充分煮化成了浆水,各色粉末也彻底交融混匀,药液稠度适中,笑得两瓣胡子往外撇开,称赞道:“看来你火候掌握得不错。” 尤道漓灭了火,抄起一旁的大铁勺,把药液分装进三坛齐腰高的大瓦罐中,并问:“田大夫,那我这就把药送过去么?” 田九渊摇摇头,说:“用不着你送,有人会来取——” “来了!”三个戴盔束甲的军士进到院中,见到田九渊身旁有个面生的女子,都新奇地多看了两眼。 其中个头最高的那个说了句:“老规矩。田大夫,请吧。” 田九渊听言,便从桌上拿起一枚瓷勺,舀起瓦罐里的药汁就往自己嘴里送。每罐一勺,一共喝了三口。 个头次高的指着尤道漓说:“你也喝。” 尤道漓乖乖照办。 三人确认田九渊与尤道漓都无异状,才各自抱起一个药罐,往院门走去。 行至门口时,领头的高个军官突然停步。他转头看向尤道漓,对她从头到脚一打量,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身旁个头次高的军官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图,咧嘴一笑,在他耳旁说了两句话。 “你过来。”领头军官命令尤道漓。 尤道漓左看右看,确认了被招呼的是自己而非田九渊,才惴惴地走向居心难测的军官。 领头军官从怀中摸出一个浅棱碗,递给尤道漓,再倒了一些药汁在碗中,对她说:“你去给将军送药。” “哦、哦……将军在哪儿?”尤道漓嘴上答应得爽快,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领头军官:“我带你去。” 领头军官腿长步子大,尤道漓在后跟得气喘吁吁。这鱼凫关附近到处是结界,她的灵力基本使不出来。 待到了将军军帐前,那军官先请守卫通报了一声,等得到允许进入的回应后,方在尤道漓背后踹了一脚,使她跌跌撞撞进了账内。 见了将军该行什么礼?尤道漓心里骂了十万遍“叛贼”,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膝盖一屈,跪在了软绵绵的虎皮毯子上。她低着头,把药碗举过头顶,道:“将军,喝药了。” “说了本将军不喝——”被成都王委任将军的范僧仲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但听说话声来自一个女子,略为讶异地往下看去。 范僧仲:“哼,好大的胆子。” 尤道漓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分明跪着呢,要是胆大能跪着么?爱喝就喝,不喝拉倒啊。 “将军不喝,民女便退下了。”尤道漓说完便起身,猫着腰往外退去。 “站住。”范僧仲的嗓音颇有些不怒自威,唬得尤道漓僵在原地,不敢走也不知该不该再跪下。 还是跪吧。 尤道漓:“将军……有何吩咐?” 范僧仲:“抬头。” 尤道漓收拾了下面上百般不屑的表情,微微抬了下头,但这角度依然不足以使座上的范僧仲看清她的样貌。 范僧仲索性走到她跟前,伸手猛地掰起她的下巴,俯身瞧了个一清二楚。 “哼,难怪会被送进来。”范僧仲冷笑道。 尤道漓听了这话心里一凉,脸色由红转青,脑中浮想纷纷。 “害怕?”范僧仲半蹲在她面前,饶有兴趣地观察眼前人的反应。 尤道漓当下想到,若这将军敢乱来,她就干脆跟他同归于尽,也算是舍身报国了。 “不怕。”尤道漓口是心非地答道。 范僧仲:“如此说来,你是心甘情愿的?” 尤道漓:“民女心甘情愿来……送药。” 范僧仲:“本将军不需要喝药。” 尤道漓仔细看了看范僧仲的脸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0 色,倒确实不像气虚神疲的模样,便说了句:“将军好像没中毒。” “你一眼便看出来了?”范僧仲说话间,将自己的右手手腕伸到了尤道漓面前。 尤道漓会意,将两指搭上去试探脉象。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方道:“将军体内似乎有另一种潜伏已久的毒素,可能是这次幸免于昏病的原因。” 范僧仲面色一变,抓起尤道漓便往屏风后拖去。 一路上东磕西碰,撞得尤道漓眼冒金星。她最终被甩在一张矮榻前。 “你是什么人?”范僧仲压低声音问。 尤道漓也被昏毒所侵,虽然不太严重,但多少有些肌软无力,正好能装作全无武功的模样。 “我是大夫啊……哎唷……”她这样回答。 范僧仲:“蜀中的大夫本将军见得多了,你是第一个说出我身中隐毒的。” 尤道漓心道,我看的可都是玉浮的医术药典,要说医治普通人的伤寒杂症,我可能有点榔槺,但谈论起奇毒仙草怪病绝症什么的,那可是我的专长。 “我是在玉浮学的医……”尤道漓话中半真半假,“本是下山游历来的,也不知怎地就被军官抓进了蓉城中。后来听说军营里需要大夫,便想来……帮个忙。” “玉浮?”范僧仲听到这两个字,越加警惕了起来,“既是玉浮高徒,应当身手了得。” 尤道漓摆摆手否认道:“女孩子学什么打打杀杀?玉浮里也不只是教法术和剑术,我便是学的医。” 范僧仲摸了摸她两手的虎口处,发现其细嫩柔滑,丝毫没有持剑者该有的老茧,才信了她几分。尤道漓心中暗笑:这大老粗哪知爱美的女道士有专门预防生茧的灵药?这样想来,真该感谢晏如寄从前常把多余的药膏蹭在她手上。 范僧仲笑了下,这相貌英武的将军偶尔展露温颜,倒也显得没有那么重的杀气了。 “玉浮向来受朝廷恩惠不浅……”范僧仲试探道,“这次就不想回报圣恩吗?” 尤道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我们道士讲究无为。明哲保身,存性养命,好处全拿,危殆远离。任凭世间如何争斗,都不闻不问,在山里过清净日子,就是这么无情。” “哦?哈哈哈哈!……”范僧仲突然大笑起来,听得尤道漓心肝颤了几颤,“既想远离危殆,为何来到军营中?” 尤道漓:“反正被抓进蓉城了,也没别处可去。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所谓反者道之用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范僧仲忽觉眼前人有些滑稽,笑道:“原来你是个书呆子。” 尤道漓巴不得这个将军以为自己是腐儒一枚,赶紧接话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民女这是学以致用。” 范僧仲:“呵,那书中可有治这昏病的法子,玉浮来的医仙?” “不不不,医仙不敢当……”尤道漓心想,别说我是真不知道怎样解毒,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在下……学识浅薄,惭愧惭愧,只能打打下手……” 见范僧仲面露凶戾,尤道漓才赶紧补充了后半句:“不过我或许能想出几个缓解症状的新方子……还有啊,如果让我查访查访这军营四周的水源地,兴许我能找出大家得昏病的原因。” 范僧仲冷冷道:“你最好能。” 尤道漓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范僧仲:“若我身中隐毒能对抗昏病,说不定从我着手,也能寻出医病之法,是么?” 尤道漓点点头:“有可能、有可能……” 范僧仲:“既如此,你以后便天天来我帐中,研究我体内的隐毒!” 第22章 书呆子 “她没有‘遵师命回玉浮’,是么?”秦畴夜问左寥夕,“她在哪儿?” 姐妹四人暂时隐瞒了尤道漓的行踪,惠子坞没有深究,但秦畴夜却找上门来了。 左寥夕神色恭谨但语气冷淡地答道:“道漓不想让人知道她在何处。” 秦畴夜:“谢瞻白呢,他是不是有些太不关心了?” 晏如寄正想说“关谢瞻白什么事”,却被严径柳抢了先:“那阁下是不是有些太过关心了呢?” 晏如寄补充道:“不关你们的事,我们自会去救她。” “救!?”秦畴夜脑中一根弦突然绷紧,但见眼前四人对自己十分警惕,只好继续耐着性子好言问道,“她救过我的命,我理当有所回报。除了玉浮与惠子坞,这蜀地处处都不安全……若她身陷险境,还请一定让我知晓。” “她在蓉城,暂时无碍。”左寥夕回答,“秦公子想要报答救命之恩,自是诚心一片。但想必公子也很清楚,你离她越近,她越危险,离她远一些,她反而安全。” “多谢左小姐提醒。”秦畴夜对左寥夕抱了下拳,踏着夕阳薄晖拂袖离去。 严槐枝疲惫地坐下,扶着石案叹道:“怎么办?心里好没底。” 左寥夕:“这战事拖得太久了,军用匮乏,将士思归,谁心里都没底。” 严径柳:“听说左愔擅自调兵西镇,恐对王师不利。若成都王与……” 左愔是左寥夕的伯父,严槐枝赶紧用眼神阻止了严径柳继续说下去。 不料左寥夕自接话道:“若成都王与左愔沆瀣一气,擒了东越王,并了他的人马,下一步便是顺江而下,直抵王都了。好在如今成都王与东越王暂时休战,左愔也不敢妄动。” 听左寥夕都不避左愔名讳,其余人当然也就无所顾忌了。严径柳道:“所以左……左愔打算如何?坐山等虎斗?” 严槐枝:“他可能想看看成都王与东越王哪边的胜算大。如果成都王守不住了,他说不定就顺势帮东越王打个胜仗,不只不算谋反,还克蜀有功呢。” 晏如寄:“我不明白,朝廷为什么不趁现在调军攻取江陵,端了左愔的老巢呢?他现在遣兵西进,想必后方应是十分空虚啊?” 左寥夕摇头道:“若朝廷真的突袭江陵,那左愔不反也得反了。” “笃、笃、笃……” 这不紧不徐的敲门声,一听便知是老张。 老张进了院子,拱了拱手道:“打扰各位,少坞主有点急事,想请晏如寄姑娘过去一趟,可方便?” 晏如寄戳戳自己的鼻尖问:“我、我?——” “你打算怎么看?”范僧仲正说着话时,忽把身上的铠甲解开了。紧接着裤腰一松,索性除去了上上下下所有遮挡。 “将军、慢、慢!”尤道漓慌忙用手挡着眼睛说,“所谓望其气色,闻其声息,问其病症,断其脉象,看脸足矣,足矣……” 范僧仲一把抓过尤道漓的手,极不客气地说道:“书呆子,本将军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我怕将军感染风寒……”尤道漓此刻真觉得自己跑来军营中是个极大的错误,不只不能杀贼擒王捣蛋,还被逼着研究化解昏毒的药方,这不是助纣为虐是什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1 么?她无奈地说:“真不用脱衣服,快穿上吧……” 范僧仲这才将外衣随意一披。 尤道漓:“将军体内潜伏的东西似毒非毒,极难推断其究竟来自何处。我毫无头绪,只能从些琐碎的问题开始问起了,将军莫怪……” 范僧仲坐回位子上,说了一个字:“问。” 尤道漓跪在矮几前,摊开一张尺余宽的宣纸,握直了笔杆后,方问道:“将军体内的‘隐毒’……是否有时会让将军感到不适?” 范僧仲:“偶尔腹中隐痛,但并不碍事。若非你说,我也没想到许是毒素。” 尤道漓:“那将军平日里的饮膳、熏香,兵器上淬的毒汁,受伤后敷用的药物,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范僧仲:“从伍之前,吃素。十五岁后便喝酒吃肉,无甚特别。兵器上不淬毒液,也没用过什么熏香。小病未曾服药,伤了便淋半坛酒,加金疮药。” “吃素?”尤道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然而联想到范僧仲的名字,又仿佛猜到了一半,问,“将军……莫非,信佛?” 范僧仲:“自小因身体不好被送进寺院寄养,故而取了这样的俗名。这和毒有关吗?” 尤道漓:“难说、难说……将军小时候身体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的?” 范僧仲:“小时候脾胃虚弱,春夏季节咳嗽不止,药吃过无数也不见效,大夫都说活不过十岁。在寺院里静养了十载有余,亦未见好转,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后来遇上一个江湖郎中,吃了两粒无名药,就好了。” 尤道漓:“将军可记得那郎中是从哪儿来的?吃的无名药是什么颜色,有什么气味?” 范僧仲:“郎中……我只知好像是个道士。药是黑的,苦的……许是酸的?哪能记得!?” 尤道漓:“将军是何方人士?” 范僧仲:“祖上陇西,祖父那辈因战乱南逃,住在蜀北一带。你这究竟是在治病,还是要为我作书立传?” 尤道漓心道:我自然宁可为你作书立传写祭文,也不想给你医病啦。 她翻了个白眼,回道:“我对将军一无所知,没奈何只得从头问起。将军若不相信我这脓包,不如直接把我咔嚓了……” 范僧仲听到“我这脓包”四个字,不由得一乐,心想脓包固是脓包,但再不济也是个长得水灵灵的脓包,咔嚓了有点可惜,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便说:“你若真有办法,再问三天三夜本将军也照答。” 尤道漓在纸上标了几处重点,一本正经地说:“自陇西至蜀北一带,氐、羌二族与汉人杂居。将军若是自小在那儿长大,又病急乱投医试过许多办法,说不定就吃过那族中巫医的土方——这得查查。将军……蓉城府衙应藏有不少地方志略,当中或许记载了羌人医病的方法,可否允许我去查查书?” 范僧仲:“可以。” 尤道漓:“至于那道士郎中所给的药……这蜀地并无其他修道门派,独我玉浮一家。那道士该不会给你吃了什么仙药吧!?这可是我玉浮严令禁止的!……欸,将军,你能不能……” 范僧仲眉头一皱,喝道:“有话快说。” 尤道漓:“但凡服用过仙药的凡躯,烧起来都有仙味。” 范僧仲:“你想烧了我?” “一根头发、一根头发而已……哦不,五根!……也许十根……”尤道漓先伸出一个手指头,然后又变作五根,最后干脆竖起了两掌十指。 但听刺啦一声,范僧仲拔出银晃晃的佩刀。 掌上一阵寒风掠过,留下了一股头发。 尤道漓双手恭敬地拿着头发放进面前的灯罩中烧了起来。 “似有……若无?”她皱着鼻子吸了半天,也不敢确认到底有没有仙味,只能确定没有太微紫麻的味道,“话说将军,你小时候的病情有那么严重吗?怎么连来路不明的道士的药都敢吃?” 范僧仲:“听我娘说,曾外婆小时候曾遇上一场蜀中的大瘟疫,全村的人都是靠一位道士贩售的丹药才得以活命。家里多藏了一粒药,一直藏到我娘那代。我娘本无病,只是经年不孕,便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吃了那祖传的药试试,没想到很快便有了我——所以她才对长得像道士的郎中都深信不疑。” “……啊!”尤道漓一拍脑门,想起派中一件旧事。 范僧仲:“想到什么了?” 尤道漓:“哎!那就没错了,百年前玉浮曾有两个道士私自下山贩售仙药,看来有一粒流落到了令堂腹中。难怪刚才烧头发时我觉得好像有仙气好像又无!” 范僧仲:“那便确定了,是你们玉浮的仙药可以解昏病?” 尤道漓:“不不不,没有这么简单。将军容我再查查书,琢磨琢磨……” 范僧仲:“我这就下令叫人给你运书过来,明天日暮前,给我答案。”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范僧仲的意思就是让她通晓看书,尤道漓只觉得两眼一黑。 范僧仲:“可有异议?” 尤道漓:“将军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若我明日之前没想出个所以然,将军是不是打算宰了我?” “宰了你?哼……”范僧仲掰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没那么便宜。” 尤道漓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毛,倔强地想道:虽然我现在使不出灵力又手软腿软,但你要弄死我,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范僧仲见她一脸傲气,心中越是想笑。 回到宿处时天已全黑,好心的田九渊得知了尤道漓的遭遇,特地为她熬煮了一大锅提神汤药,以便她挑灯夜读。 尤道漓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范僧仲不受太微紫麻影响的原因:许多仙药的药性都互相排斥,如果先服过其中一种,往往就能对另一种产生抗力。所以范僧仲娘亲吃下的仙药,并非能解太微紫麻之毒,而只是预防了太微紫麻在范僧仲体内发挥作用。 所以那个百年前的仙药之方是无需研究了。 眼下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太微紫麻的药性会这么烈?她一心两用地边翻地方志,边思考着仙药药性变化的可能。 不行不行,还是得求教于外援。 确认田九渊已然睡下,周边亦无其他可疑人士,她才躲进被窝中,拼尽灵力施展传音术,向左寥夕匆匆叙述了她的疑问。 不过片刻,左寥夕就回复了尤道漓。 答案很简单:太微紫麻不只溶于水,更溶于各种毒!它本身不过是使人昏睡的一种麻药,药性也并不强,但一与其他毒素混合,药力加倍。 “尤道漓啊尤道漓,要不怎么说你是猪脑子呢!”尤道漓茅塞顿开,“难怪烧尸体的毒烟竟能把我迷晕,可不就是因为尸毒与太微紫麻相融了么!说起尸毒……” 尤道漓拨开满床的地方志,寻出其中两本,就着昏暗的烛光用力地从头翻到尾又翻到头,终于找着了她想看的东西:羌族有赶尸传统,为防止活人被尸毒感染,族中巫医制出了几种抵御尸毒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2 的药方。这些方子有时也被用来医治命不久矣、面有尸气之人。 那范僧仲既有娘胎里的仙药对抗太微紫麻,又服过预防尸毒的巫方,当然就没毛病啦。 次日清晨,尤道漓带着乌黑的眼圈出了营地,在两个卫兵的监视下查看水源与粮仓。 踅来踅去,一直摸到距离鱼凫关百尺之处,她才被严令不得再前。 四周充溢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头脑昏胀的感觉也越发强烈,她捏着鼻子问卫兵:“前面……都是死尸?”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憋着气往回跑了一里远,等停下来时,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莫非,太微紫麻之毒,是被塞进了那些堆积如山的死尸口中? 因夏季风往西吹,这些死尸便一面腐烂,一面使混合了尸毒的太微紫麻之毒一点点溶于水,融于气,往西播散,弄得蓉城中无处不毒!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天天投毒,那毒早就一次性投好了,全靠尸体缓慢地释放着…… 是谁?是谁把毒喂进了一具具死尸中!? 第23章 鱼凫关 惠子坞的秋离堂内没有半个下人在旁伺候,只有庄知濠和晏如寄面对面站着。 庄知濠在玉浮时行为规矩,看着也并不显山露水,但这一切似乎都是他刻意为之。一回到惠子坞,他便自然流露出了少爷坞主的气势,使晏如寄也不觉对他恭敬了几分。 “如寄,考虑得如何了?”庄知濠措辞温和,但他想催促的事却很让人为难,“只要你答应拜堂,便万事大吉。洞房中自可分床睡。待蜀中战事结束,你去留随意。” 老坞主庄晋曾表示,只要儿子娶妻,他便放权。庄知濠告诉晏如寄,他愿意出动惠子坞所有人力背袭成都王,无奈现在他还做不了主,而老坞主又心向成都王,所以…… “听说你的姐妹身陷蓉城?可能还在成都王军中……”庄知濠似乎很清楚尤道漓的下落,“鱼凫关东西二十里道术罔效,她一个弱女子在敌营中,实在太过危险。” 晏如寄:“为什么……非得是我?” 庄知濠笑道:“相府千金,在下自是不敢染指。严氏姐妹出身书香门第,隔行如隔山,与我惠子坞也是两路人。唯有贵府上是江东巨贾,将来或可有些合作。娶了你,老头子也不会有异议。” 晏如寄虽不喜欢这样的答案,但也知道庄知濠说得没错。她叹了口气,咬咬牙答道:“好吧,我同意。” 等晏如寄离开后,老坞主庄晋方从内厅转出来,拿烟杆敲了一下庄知濠的脑袋,斥道:“兔崽子,为了强娶一个丫头,竟诬陷你老子想与逆贼合谋。” 尤道漓来到范僧仲帐中时正是晚饭时间,她已一整天没吃没喝也没睡,看到眼前桌上的烤牛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范僧仲见她面容憔悴,竟有几分过意不去,遂招呼她到自己跟前,推了一碟肉给她。 尤道漓立即抓起大骨头棒子啃了起来,一边用油腻腻的手抓着几张纸塞给范僧仲,上头写着她这一日翻阅地方志的成果。 她基本上已是和盘托出,说此间昏病是太微紫麻与尸毒混合而成的结果,并写明了范僧仲不受影响的原因。然而并没有解决之道,这不只是因为她不想告诉范僧仲,实在也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 范僧仲想待尤道漓吃完解说给自己听,因而不急着读纸上的内容,只是看着她大快朵颐。 突然,范僧仲腹痛的隐疾发作,他手往怀中一摸,没摸到想找的东西。 尤道漓见范僧仲表情痛苦,脑门上青筋绽露,瞬间便意识到了他在找什么……一瓶丹药,昨天她帮范僧仲捡衣服的时候顺手牵羊摸走了,原本只是想了解这将军有没有藏什么抵御太微紫麻的秘密药方,结果发现不过是瓶止痛药。 尤道漓:“将、将军……你怎么了?我去叫人来!” “嘘——”范僧仲一把捂住尤道漓的嘴,低声道,“你没发现,外面有些不寻常吗?” 左边的帐子一颤,随着兵士短促的闷吼声,尤道漓看到了一道黑血喷出的影子。 范僧仲正欲提刀,但腹中之痛愈烈,连站起来都有困难。 “这叫‘没有大碍’?”尤道漓无奈道。 范僧仲忽然抬头,一手扯过尤道漓的细胳膊,一手转动矮桌下的机关,虎皮垫子随即塌陷,两人先后顺阶滚进了地下的暗室中。 尤道漓掸了掸土灰起身,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存着不少水与食物,两面土墙上有烛灯燃烧。 “有人袭营么?……”尤道漓扶着范僧仲在一张简陋的塌上躺下,用帕子沾水,擦了擦他的脸。 范僧仲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快说,如何解昏病!” 他知道夜间份的提神汤药士兵往往不愿喝,因喝了就容易睡不着,所以此刻许多人正昏弱无力,比他这个腹痛难忍的将军好不了多少。有人在这时候袭营,岂非如同砍瓜切菜?问题是,这里距鱼凫关还有点路程,若来者是东越王的人马,军中怎可能没有收到消息?若威胁来自后方,则袭营者必然多不了。 “我不知道怎样解昏病……”尤道漓两手一摊,“但我大概知道怎么治将军的隐疾了。” 范僧仲听了前半句话正要发怒,听得后半句又把火气收了回去,问:“如何治?” “将军身材健壮……肚子却有些圆。”尤道漓边说边解开了范僧仲身前的铠甲,“我猜你腹中有灵蛊,且很可能是与生俱来。” 范僧仲忍痛笑道:“看来脱光给你看,也不是、全无用处。” 尤道漓拔出匕首,在范僧仲腹上比划了下。 范僧仲:“你……打算把我剖开?” 尤道漓假装镇定地说:“只要将军同意,我这便下刀。” 范僧仲将脸往右边偏了一偏,道:“那里有酒。” 尤道漓:“嗯、嗯……” 此役,成都王军中死伤七千,还折损了两名将军。当然了,范僧仲不在其列。 腹上的切口,已被尤道漓用拙劣的针法缝好,看着犹如一条血色蜈蚣。 “灵蛊在这里头。”尤道漓把一个小瓦罐递给范僧仲,“细微的灵物最爱寄宿仙药中,你家祖传的那粒,想来原是它的安家处。难怪你自小腹痛,令堂……应当寿数也不高吧。” 范僧仲:“多谢。” 尤道漓:“不必谢我……这本就是我们玉浮山造的孽。你之前吃的江湖郎中的药,只是让灵蛊进入深眠,但它还是会不时醒来的。” 范僧仲:“昨夜你为我切腹,为何我并无知觉?” “将军早就痛晕过去了……”其实尤道漓是干脆点了范僧仲的昏穴,但她又不想让范僧仲知道自己会武功,只能这样忽悠过去。 范僧仲:“你不必在此照看我,快回去想昏病的事,本将军再给你一天时间。” “你——”尤道漓想说范僧仲怎么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但又想大概是因为昨夜的突袭实在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3 太震慑军心——敌人既知道了成都王军中如此不堪一击,那大军来袭还会远吗?昏毒,当真是燃眉之急。 话说,昨晚偷袭的人为什么不受昏毒影响?莫非他们跟下毒的是同一拨人,早就服过抗毒之方? 要抗毒确实容易得很,随便弄点仙药吃即可。 尤道漓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在出帐子之前,她忽转头问了一句:“将军,其实我有些好奇……你幼时既在寺庙修佛,为何现在要……打打杀杀?” 范僧仲听言,意味深长地回了句:“修罗场亦是证菩提处,总需有人入地狱。” 尤道漓回到宿处睡了一觉,反正她也没打算帮成都王军中解毒,干脆就不去想了。 清晨醒来时觉出了几分凉意,想到入秋后的风向即将变化,到时候中毒的就不是鱼凫关西面的蜀中地区了,尤道漓才意识到这局势对东越王来说也是危急得很——赶紧趁这会儿攻城呀,还等什么呢?! 天还没有大亮,就听院门外有铠甲碰擦得声音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几个卫兵进到了院中。 “姑娘,将军让你过去。” 尤道漓匆匆穿上衣服,心想范僧仲也未免太急了,说好的一天时间,怎么才一个晚上就又来寻她了? 卫兵带她一路穿行,却没有走向范僧仲的营帐。 “听说你治愈了范将军的隐疾,对这军中昏病也已颇有了解?”站在面前问话的事一个看起来四十不到的男子,以周围人恭谨的神色看来,这人应是成都王赵绩无疑了。 尤道漓膝盖后方被人踢了一脚,痛得她跪倒在地。 跪就跪,又不会少块肉,尤道漓抬头应道:“是的,王爷。” “玉浮弟子?巧了。”赵绩面上带笑,但那种笑意却让人背脊发冷,“今日有一个玉浮弟子自称能解军中昏毒,主动来到军中献方。本王想让你二人各自说说,看看你们玉浮弟子的见解,是否一致。” 尤道漓:“玉、玉浮弟子?!” 赵绩:“把人带上来。” 尤道漓转头看去,瞧见了一个身材较高的面生男子。 赵绩:“他叫楚北游,你认识吗?” “楚北游?”尤道漓只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回想了一番后,才记起来这人是与严径柳命数最合的对象,“听过他的名字,但从前没见过。” 她不知道楚北游是否真的有解毒之方,如果他真是来助成都王的,可如何是好?若他也是来搅局的,那万一他与自己的说辞不一致,他会不会因此而无辜送命? 由于楚北游与严径柳命数相合,又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尤道漓比较愿意相信他是好人。 赵绩:“没见过也好。本王已听过他的秘方,现在想请你道一道这昏毒的来龙去脉。” 没等尤道漓开口,一旁的范僧仲便插话道:“禀王爷,她早已把她的发现都写下来了。” “哦?”赵绩接过范僧仲递来的一沓纸,粗略看了看,“毒源是鱼凫关的死尸堆?呵。” 尤道漓听得头皮发麻。 赵绩走近尤道漓,问:“那你觉得,若烧了鱼凫关的死尸,可能解决这一代的昏病?” 尤道漓当然知道那些死尸不能烧。尸烟的毒性更烈,足够迷晕一城的人。可她不知楚北游是怎么与赵绩说的。如果他说解决之道就是纵火焚尸,而自己道出焚尸等于自取灭亡,那企图撂倒整个成都王大军的楚北游马上就会人头落地。如果楚北游提醒赵绩不能纵火焚尸,而自己却说这个方法可行,那人头落地的便是自己。 尤道漓避重就轻地答道:“焚尸?这两天气干燥,焚尸若不能控制火势,恐引起燎原大火!……那会烧了王爷的军粮的。” 赵绩:“如此说来,你倒是很为本王考虑。” 尤道漓看了一眼楚北游,暗下决心,指着他道:“虽然解决了毒源之后,军中昏病自会好转,但他怎能想出这么个危害山林的方法,请王爷治他的罪!” 赵绩哈哈大笑,拍了下尤道漓的头顶道:“若是危在旦夕,要军粮何用?……传令下去,遣神凤营二十人快马去鱼凫关,立即焚尸!” 第24章 阶下囚 是夜东风不缓不急,恰好将滚滚尸烟均匀播散。在众人头昏眼花之际,突袭成都王军营的死士再次出现…… 副将以上均被五花大绑,成都王亦成了阶下之囚。 尤道漓因有修行傍身,醒得比其他人早一些。 “殿下永远是兵行险着啊……”尤道漓撑着塌沿起身,把秦畴夜递给她的水咕噜咕噜喝得一滴不剩,“咳咳、万一我没认出您来,为求自保而告诉成都王那些尸体烧不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我自有两手准备,不过……”秦畴夜拔下头上的玉簪,笑道,“多谢师妹对在下记挂得深。”“所以那些尸体中的太微紫麻之毒,都是殿下……喂进去的么?”尤道漓想到这茬便不寒而栗。 “自然不只我一个人。”秦畴夜听着那声“殿下”颇不顺耳,皱眉道,“称我师兄。” “哦,师兄。”尤道漓厚着脸皮改了口,“不知师兄打算怎么处置成都王?……” 秦畴夜:“你以为呢?” 尤道漓:“可以直接交于圣上,也可把功劳推给东越王,又或者……” 秦畴夜:“师妹大概与我想的一样。” “殿下。”真正的楚北游进了帐中,轻声禀道,“赵绩醒了。” 秦畴夜似有些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尤道漓,才转出帐去。 成都王已被松了绑,但手头没有兵器,头脑亦有些昏沉。不过一见秦畴夜,他便彻底清醒了。 秦畴夜立在他面前一丈处,拱手行了个礼,道:“六叔。” 赵绩冷笑一声,回道:“六叔已是你俎上之肉,何必如此装模作样?” “六叔大概从没把我当做侄儿。”秦畴夜不留情面地问道,“宫中传说六叔非圣上亲生,六叔可是因此而反?” “轮不到你来质问本王!”赵绩气得脸色铁青,但见四下没有旁人,才勉强平静了几分。 秦畴夜:“这里只有你我叔侄二人,六叔不必动怒。但想提醒六叔,侄儿之所以还恭敬地称呼一声‘六叔’,是因为圣上视六叔为骨血。” 赵绩:“那你可是奉圣上之命,前来剿灭‘骨血’?” 秦畴夜:“侄儿是来平乱的,若是无‘乱’可平,自然就不需再动干戈了。” 赵绩:“哼,‘匪首’在此,怎会无乱可平?!” 秦畴夜:“‘匪首’?呵,侄儿倒觉得,匪在四叔身后。” 赵绩:“你……什么意思?” 秦畴夜:“六叔可愿助四叔一臂之力,指挥蜀军东击左贼,将功补过?” 赵绩静默了一会儿,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孺子、可笑孺子……你真当皇家有骨肉之亲,王室有手足之情?你真以为本王此时反戈助老四灭贼,就可保住项上人头?谋逆是何等罪过,皇帝怎会信你一面之词?!是、是,本王知道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4 了,那毒是你下的,想必你早与老四通过气,邀他趁我军昏病无力大举攻城,结果如何?他迟迟不来,是不信你,还是想耗死了你?恐怕两者兼有之!老四不想看你活着出蜀,更怕你给他的消息不实,不巧左愔率军前来,他正好找个借口闭城不出,来一招疑兵之计!他想等你死,等左愔疑惧而退,你可知道?” 秦畴夜心知赵绩说得没错,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侄儿知道。” 赵绩:“那你何必再与本王浪费时间?你应当提着本王的人头去阙下邀功!你是太子之子,父死子继,储君之位本就非你莫属!你应告老四一个延误军情之罪,让他死了觊觎大宝之心!你更该让老四与左愔鹬蚌相争!别忘了你的皇爷爷已是衰病之年,你的三叔就在金陵侍侧。一旦宫车晏驾,孰居地利,不言而喻!老四恨不得现在插翅回京,你若不蠢,就不该再迁延半刻!” 秦畴夜:“京城之地利……难道就是因为远镇西蜀,六叔才更自疑并非圣主亲生么?六叔是否想过,这蜀中地产丰饶,易守难攻,自古非贤臣能吏不能镇之。圣上遣六叔治蜀,不留质子,不扣家眷,不以州官为副、行监督之实,难道不正是为了平息宫中谣传,以示对六叔信任之笃?诚如六叔所言,在京的几位叔叔各有相争之心,如今已是死的死,逃的逃。而六叔独安于蜀中,十年生息,马壮兵强,难道不能将此视作皇恩眷顾?圣上若疑六叔,断不会使六叔入蜀。若六叔不曾入蜀,六叔以为,你在那云谲波诡的金陵城中参与朝斗,活到今时今日的希望能有几成?” 赵绩听言怔然,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你倒很像你的父亲。” 秦畴夜:“……侄儿就当六叔这是夸奖了。” 赵绩:“是夸赞没错,但你父亲这样的人……恐怕活不长。” 秦畴夜:“君子乐天知命,求仁得仁,无复怨怼。” “不、不……”赵绩摇摇头,又说道,“我记得你幼时多得三哥指教,难怪你身上还有几分孤注一掷的险劲,难怪……我会栽在你手上。有仁有勇,你胜过你父亲,也胜过老三。今日六叔输给你,心服口服。” 秦畴夜:“那……” 赵绩:“兄弟争国,虽死不辱。但若让左愔老贼得了便宜,则难免为后世所笑。你要是能让老四信我,我便出兵助他。若老四不信,你便自将蜀卒去吧。” 秦畴夜:“惠子坞已号称奉六叔之命运米五万斛以馈白莫城,四叔纳了。三日之后,共击左贼!” 癸酉,成都王军中的昏病已大抵康复。赵绩命旗下精锐神凤营与白莫城中的东越王军汇合,向□□袭左愔。秦畴夜又使谍人诈称兵至江陵。左愔军中见神凤营与东越王的人马一并前来,大惊失色,又闻后方被毁,众心离散,纷纷欲弃辎重而走。 东越王乘胜径进,尽俘其众。一度权重难制的左大将军,终于枭首台城。 秋风渐肃,骑在马上的尤道漓推了一下挡住视线的沉重的钢盔帽沿,问身旁的秦畴夜:“殿、师兄,你打算何时回京城呢?” 秦畴夜:“奠师兄?听着好不吉利。” 尤道漓:“秦师兄、秦师兄……秦师兄这回功劳这么大,想来金山银山的赏赐不会少吧?哦对了,成都王被送去金陵软禁了,圣上说不定会命你守蜀?” 秦畴夜:“你好像很关心?” 尤道漓被说得耳朵一红,强辩道:“军中皆论功行赏,我也帮了忙,却什么都没捞到,有点不高兴而已。” 秦畴夜:“你想要什么赏赐?” 尤道漓哪真想过什么赏赐,顿了顿,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说:“你的玉钗挺好看的,要不给我吧……” 秦畴夜犹豫了一下,回道:“这个……抱歉,不能给你。别的都行。” 尤道漓忽觉心头一酸,方知自己此前确实是想多了,赶紧说:“没事没事,那等我想好要什么再问你要!” 说完她赶紧打马向前,把秦畴夜甩在了身后,以免他看到自己莫名红了的眼眶。 她也不再问秦畴夜何时回京了。 蜀道既通,众人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回乡探亲。不过在那之前,尤道漓还得先回玉浮跟姐妹们汇合。 她以大夫的身份从成都王军中转到东越王帐下,算来总共已呆了一月有余。听说姐妹们都已经离开惠子坞了,她没有随东越王去京城领取封赏的打算,自然也该回山去。 回房收拾东西的时候,从一身旧衣服中蹦出了三块竹牌。尤道漓见了,禁不住一身叹息,自言自语道:“亏我这么相信你,没想到老天跟我开这样的玩笑。第一个谢瞻白,是算错了的。第二个秦畴夜,连名字都是假的。……还以为他——唉!原来他只是言语轻佻,喜欢说些让人误会的话,真是比谢瞻白还讨厌一百倍。” 尤道漓恨恨地将写有“秦畴夜”的两块竹牌扔进了纸篓中。 正要跨出门去时,她又突然转身回来,捡起纸篓里的竹牌,用帕子包好,再丢了进去。 “我这就不叫‘随手委弃’了哦。”尤道漓自说自话,“我是‘好好丢弃’的。” “从前在玉浮栽培的死士,都在鱼凫关……”漆则阳抱着胸道,“你先回京,我带他们的衣冠回玉浮安葬。” 秦畴夜微微点了点头。 漆则阳知其心情沉重,便想说个轻松点的话题:“这次该回去娶个王妃了吧?没有正的,侧的也行。” 秦畴夜:“你怎关心起这个来了?” 漆则阳:“有家的男人,应当不会再做出这种险中求胜的事了。我也是为你捏把汗。” 秦畴夜眼前浮现尤道漓的面容,想到她对自己似即若离的态度,心中又苦又甜。 想见她,就现在! 快步来到尤道漓暂住的平房,推门却见空空如也。桌上留书道:“回玉浮了,有缘再见!” 只八个字,真乃潇洒俊爽,干净利落。 转头瞥见纸篓里的帕子,秦畴夜缓缓蹲下,抬手用内力将帕子吸到了掌心。 竹牌?! “秦畴夜”、“秦畴夜”。 尾随而来的漆则阳站在门口说道:“她回去了,你也该走了。” 秦畴夜看看帕子,又瞧瞧竹牌,转头对漆则阳道:“你觉得我这时回京,是凶是吉?” 漆则阳:“你功劳盖过两位皇叔,恐遭人嫉恨,因此凶在吉中。但不去参与争斗,何来更大的收获?吉亦在凶中。” 秦畴夜回:“既如此,先不回去。让圣上安我个浪荡之罪。” 第25章 两双人 望着晏如寄空空的床铺,姐妹四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成婚本是喜事,但像庄知濠那般软硬兼施地逼人答应,不能不让她们觉得有点怪怪的。 关于探完亲后的去向,姐妹四人各有打算。严槐枝与严径柳借惠子坞的人脉寻了一份在京中书局编修药典的差事,左寥夕和尤道漓则皆有游历北国的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5 念头。四人商讨一夜的结果,便是如此兵分两路。 次日早晨,严槐枝推窗向外看去,瞧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大闲,找你左姐姐么?”严槐枝笑问。 竺大闲背手而立,抬头笑了一下。那少年人身上的灵气与生动划破秋日灰霾,让严槐枝看着都倍感舒心。 严槐枝:“一楼门没锁,你先进来坐会儿,自己倒茶。” 竺大闲乖巧地“嗯”了一声,推门进入了一楼客厅。 这一年多来他变化极大,原本身上软乎乎的白肉好像全长成了个头。自打童稚的声线开始变得沙哑低沉后,人也安静了不少。 左寥夕最先下了楼,手中还不忘带上竺大闲最爱吃的糖煎青杏。竺大闲默默收下,耳尖的皮肤好像透明一般,露出血红的颜色。 他从前总是动不动就粘着左寥夕,如今收敛了许多。 左寥夕放开食匣后,反手便击出了一掌。竺大闲虽有些恍神,但好歹眼疾手快地接下了这招,笑说:“姐姐又拿我当小孩耍了。” 他年纪固然不大,但却已比左寥夕高出半个头,要管他叫“小孩”,当然不大合适了。 左寥夕:“几月未曾督促你练功了,谁知你有没有听我的话好好修习?” 竺大闲:“姐姐的话,我何时不肯听过?” “啧啧啧,对你左姐姐就如此甜言蜜语,见着我们就辣口毒舌。”严径柳懒懒地出得厅来,抢了一个竺大闲手中的甜杏子吃。 尤道漓也不知何时窜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问竺大闲:“无事不登三宝殿,贤弟上门有何贵干?” 竺大闲没有理会尤道漓,转头对左寥夕道:“姐姐,掌门说我通过了大考,虽然年纪略轻,但只要有师姐师兄同行,便也可下山游历了——” “慢着!——”尤道漓蹦进左寥夕与竺大闲之间,指着竺大闲的鼻子道,“我就知道你又来寻我晦气。我告诉你,你左姐姐这回要结伴同行的人是我,我们要去又危险又……又危险的北国!你想要找师兄师姐同行,只能另请高明!” 尤道漓右手引向门外,嘴里说着:“请吧请吧。”好像巴不得他立刻消失。 竺大闲绕过尤道漓,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指着最上面的地图对左寥夕说:“我猜想姐姐想去看看阳虎村,所以找了一些地理图志,大概弄清了村子的方位。另外……我还起草了两份拜帖。那附近有北仓派和雁霜派,我们可以顺道拜望。” 尤道漓万没想到昔日贫嘴的懒汉变得这般勤快又有心机,心中悲叹左寥夕多半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看来这趟旅程是非得带上这个拖油瓶不可了。 果然,左寥夕接过竺大闲手中的图志和书信,拉了拉尤道漓的袖子,说:“那就带上他咯。” 尤道漓捂着耳朵不愿听,但也只能一边跺脚一边哀嚎着接受了事实。 “哎,你们几个,都聋了吗?”严槐枝快步走向院外,“这外头都有人唤‘师妹、师妹’唤了半天了。” 田在宥立于门外,向前来迎客的严槐枝拜了一拜,道:“在下田在宥,奉世子之命,前来问些事情。” 严槐枝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他身后,发现除了秦畴夜外,还有另一个陌生男子,回道:“我叫严槐枝,问我还是问别人呐?” 田在宥听到“严槐枝”三个字心中一惊——那不正是他姻缘命牌上的列在首位的名字么?不过他也没敢多想,只说:“我们几个,想要暂住山中。但因玉浮北丘已无空舍,浮樽长老便让我们在南丘自寻宿处。在下觉得,这附近都是女子居处,多有不便,就想问问严师妹,这南丘之上,哪边住人较少?我们躲在僻静处,进进出出时也不至惊扰了各位师妹。” “田师兄稍候。”严槐枝冲屋内的人招了招手,喊道,“径柳,道漓,出来帮忙!” 严径柳与尤道漓应声而出。 秦畴夜见着尤道漓,才跨了一步站到田在宥之前,介绍道:“这是田在宥、楚北游两位师兄。” 严径柳与尤道漓抱拳行礼。 严槐枝也向田、楚二人介绍了严径柳与尤道漓,并复述了一遍田在宥等三人的来意。 尤道漓此刻满脑子都在想严径柳与楚北游、田在宥与严槐枝本该是命中注定的两双人的事。想到这两对人终于相见了,她的好奇心蹭蹭蹭地上涨,都忘了问秦畴夜为何没有回京。 秦畴夜因尤道漓丢弃命牌与不辞而别的事,本就有怨在心,眼下看她只顾着瞧楚北游与田在宥,胸中更是窒闷。 “西面山脚人少。”尤道漓伸手抢过田在宥和楚北游提着的包袱,“二位师兄许久不曾回山了,就让槐枝与径柳带你们四处转转吧。我先把世子送过去。” 田在宥、楚北游看向秦畴夜,问:“这——?” 秦畴夜当然乐意与尤道漓独处,便对二人道:“师妹说得有理,二位师兄随意转转吧。” 严径柳伸了个懒腰道:“转转也无妨。” 严槐枝也对尤道漓的安排并无异议。 尤道漓左肩一个包裹,右肩一个布袋,怀中还抱着一大筐书,整个人几乎都埋在了秦畴夜等人的行李中。秦畴夜想代劳,她却死活不肯。 在经历了蜀中战事之后,她很是对秦畴夜添了几分景慕之意。一不留神就会想到他,每次见到他还有些莫名的紧张。 她自感这样的势头十分不妙,为避免自己“误入歧途”,才尽量对秦畴夜恭恭敬敬。 说起来,其实她从刚认识秦畴夜开始,好像便有这样的警惕——一种自动将他从姻缘名单上剔除,禁止自己对他生出任何邪念的警惕。 起先是因为秦畴夜与左寥夕命数最合,后来是因为什么,她也不能完全说清。 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山道上,尤道漓若无其事地与秦畴夜闲聊起来:“师兄打算住多久?” 秦畴夜:“暂无打算。你是否还需下山游历?” 尤道漓:“是是,我跟左寥夕要去北国!” 秦畴夜:“那……谢瞻白呢?” 尤道漓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哪知道谢瞻白要干嘛?她回道:“他反正不是在阁里读书,就是在洞中练功咯。” 她的猜测大错特错。谢瞻白既没有读书,也不在练功。他正走在玉浮南丘蜿蜒的小路上。 “你们……”秦畴夜想问他二人何时成婚,却见谢瞻白牵着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了二十步开外处。 尤道漓因怀中的东西遮挡了视线,暂时没有发觉。她气喘吁吁地说:“前面有两幢小楼,我记得我下山之前都还没人住,现在应该也空着。” “秦师兄。”面前想起熟悉的嗓音,是谢瞻白对秦畴夜抱拳行礼。 尤道漓这才歪着脖子往前看去,一眼就猜到了谢瞻白身旁的女子是谁,招呼道:“你们好。” 秦畴夜原以为是谢瞻白趁尤道漓不在山中时暗结新欢,却见尤道漓对此并不讶异,一时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谢瞻白并不知道尤道漓回到了玉浮。如此邂逅,让他觉得浑身不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6 自在。罢了,尤道漓早知他有未婚妻的事,眼下不过是见上了面,又有什么大不了?他介绍道:“这位是秦畴夜师兄,尤道漓师妹。这是在下的表……未婚妻,姓易。” 秦畴夜:“未婚妻?你不是和——” 尤道漓赶紧打断秦畴夜,说:“易师姐也住这儿啊?我刚还跟秦师兄说这里没人住。秦师兄与楚北游师兄、田在宥师兄可能要在你隔壁暂住几天,叨扰了叨扰了。” 易华真见秦畴夜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没怎么注意尤道漓,只说:“不碍事。” 尤道漓:“易师姐,你住靠北那栋,还是靠南那栋?” 易华真娇娇柔柔地回道:“北面的。” 尤道漓:“好好,那我们先过去了……” 她没有兴趣与谢瞻白和他的未婚妻多谈什么,继续急吼吼地往前赶去。 秦畴夜对谢、易二人微一打量,确认这二人的关系是未婚夫妻无疑,才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尤道漓。 二楼有三间不大的卧房,正好供三人居住。尤道漓走进向南的那间,搁下行李,然后忙不迭地从筐里把书取出来,摆上空空的柜子。 秦畴夜站在她背后看她忙碌,面上的表情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师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 尤道漓动作一僵,心道:没告诉你又怎样,这种事有必要逮谁就跟谁说吗?再说也不关你的事。 见尤道漓不答话,秦畴夜又不依不挠地问了一句:“你和谢瞻白……没在一起?” “没有没有。”尤道漓不耐烦地答,一面抖开床单胡乱一铺,“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 “你既然没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扔我的命牌?!”秦畴夜将自己从纸篓中捡来的两块命牌丢在了床上。 尤道漓有点懵,大概是没想到秦畴夜会这么生气。她指了指身后的命牌支支吾吾道:“假、假名字……反正是假的……” 就在她想挪步逃开时,秦畴夜忽然将她推倒在床,并在她的后脑撞到床板之前,将大掌垫在了下面。 迎面是秦畴夜粗重的喘息。 “你、你——”尤道漓惊得花容失色,“你干嘛!?——强抢民女??” 这身子既重且烫,压得她眼冒金星。 感受到身下人僵硬且发抖,秦畴夜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安抚道:“别害怕。” 尤道漓心想,去你奶奶的,这能不害怕吗,怕得我话都说不利索了。 秦畴夜哑哑地在她耳边说道:“既然不喜欢假的我,便让你看看真的我。” 第26章 第一个 “不看不看……”尤道漓在心中接了半句“白不看”,偷眼从指缝中望出去。 窗纸外有大树掩映,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叶子照进室内,斑驳的光影晃得暧昧。 月夜验伤那回因光线不明而没瞧仔细,如今这肌肉虬结的身躯自愿献美于前,哪有不看的道理? 看着看着,尤道漓那原本捂着眼睛的手便不自觉地下滑,落到了两腮的位置。 秦畴夜见她眸光似水,脸红得好像熟透的苹果,一时情难自禁,托起她的后脑勺、对准其芳泽便吸吻起来。 滚烫的体温似乎会传染,尤道漓才明白过来所谓“干柴烈火”是多么精当的比喻。不只烧得容易,而且热得让人发晕。 天旋地转,外加浑身酥软无力,她觉得自己像一团米糊一样任由秦畴夜揉捏着,又似一支小舟在巨浪上沉浮飘荡不能自主,只希望那坚实的身子能赶紧陷进来,再陷、再进…… “你瞒了我这么久,害我忍得辛苦。”秦畴夜一直从嘴亲到脖子,最后在尤道漓的锁骨上咬了一口,“略施薄惩。” “完、完了?”尤道漓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秦畴夜听言,突然挤进尤道漓两腿之间,俯身在她耳边道:“也可以‘没完’!” 这姿势让尤道漓羞耻感大作,她连忙否定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畴夜右手探进尤道漓里衣中,拨着她胸前的素绢兜子问:“做我第一个女人,如何?” 尤道漓听了这话猛得清醒,再不敢放任自己神迷心荡,心中暗骂“你他妈想要多少女人”,嘴上却只得软言求饶:“师兄、我……虽在世外修道,但也不能太过……蔑视礼法。如此……实在是不妥。” “好。”秦畴夜在尤道漓身旁躺下,扯过一床薄被,趁尤道漓想翻身起来,从后面拥住了她,好像撒娇一般地说,“就躺一会儿。” 尤道漓妥协了。两人一前一后,大白天的拥衾而卧。 关于男女亲热究竟是谁占便宜的问题,尤道漓认为当然是长得好看的那个比较吃亏。这样一想,她便释然了许多。 无所谓,反正排除了谢瞻白秦畴夜和竺大闲之后,这世上估计也没剩什么属于她的真命天子了,到头来估计自己也是修道终老,既如此,来点露水情缘也无妨,聊胜于无嘛。 胸和腰被箍得很紧,后面还有个东西硌着自己。尤道漓心中叫苦不迭,心想我也是个正常女人,哪禁得住你这样诱惑。 她难受得扭了下身子。 感受到身前的磨蹭,秦畴夜愉悦地闷吼了一声。 接着便是微微地、缓缓地在后面做起顶撞的动作,隔着衣料。 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几乎已蜷缩成一团的尤道漓才觉得后腰一热又一凉,湿了一片。 “你是第一个。”秦畴夜又把尤道漓勒得更紧了些。 尤道漓欲哭无泪,心想:好吧好吧,祝你以后有千千万万个;不过我也不算“第一个”,顶多是半个。 “嘘——”尤道漓突然从被子中探出了脑袋,“好像有人来了。” 秦畴夜:“有人来又如何?” 尤道漓赶紧推开秦畴夜,滚下了床。 来者竟是谢瞻白与易华真,易华真手里还端着一碗莲子羹。 房内的旖旎风光还没能收拾干净:尤道漓的发髻乱得不像话,脖子以上都红彤彤的;秦畴夜更是只披了件外衣,敞着胸。 易华真站在门口先是一愣,随即便笑盈盈地说道:“中午多做了一些莲子羹,本想端来给新邻居尝尝,没想到……师妹也还未走。” 一旁的谢瞻白面无表情。 “多谢费心。”秦畴夜接过餐盘,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我与尤师妹分着喝便是。” 尤道漓不知该不该邀请谢、易二人进内小坐,不邀吧,有点说不过去,邀吧,那床上还有秦畴夜褪下的衣服和自己掉落的发钗…… 易华真:“不知秦师兄将在这儿住到几时?” 秦畴夜拉过尤道漓的手,回答道:“住到几时不确定,我们还得商量商量。” 尤道漓惊讶地看向秦畴夜,心想你住到几时关我什么事。 “那、那个……”尤道漓欲找个借口离开,“我饿了,正要去膳厅。” “你忘了?还有莲子羹。”秦畴夜揽住尤道漓的腰,温柔地提醒了一句后,又抬头对易、谢二人道,“秦某眼下还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7 有些事没做完,晚些再去拜访二位。” “没做完?”易华真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三个字,笑道,“既如此,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谢、易二人一下楼,秦畴夜就关上了门。 尤道漓回想着易华真看向秦畴夜的眼神,很有些不快:谢瞻白是瞎吗?由着未婚妻当他的面勾引别的男人? 秦畴夜见她神色不悦,问道:“怎么,怕谢瞻白误会?” 尤道漓红着脸说:“眼见的就是事实,哪有什么误会……” 秦畴夜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尤道漓直说道:“那个易华真,好像对你有意思!” “吃醋?”秦畴夜心情大好,“放心,那种女人我见多了。” 尤道漓:“哪种女人……又美又仙又有风情的女人吗?” “自作聪明的女人,傻子才当做宝。”秦畴夜吻了下尤道漓的额头,笑着说,“我只喜欢你这样的。” 尤道漓被秦畴夜的甜言蜜语迷得一时失神。 她头一回知道原来在人怀抱中的感觉如此舒服,因此竟生出一个想永远呆在秦畴夜臂弯中的念头,小脸主动往其胸膛上蹭了蹭。 秦畴夜从她这细微的动作中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心中不禁有几分感谢谢瞻白——他让了谢瞻白三年,原以为自己只有吃喜酒给礼金的份了,哪能想到谢瞻白不进反退,慷慨相让? 因为白天发生的事,谢瞻白今日在往世洞中练功颇不顺利。 本来,再遇尤道漓,是有一点点高兴的,哪怕他不愿承认。 可让尤道漓见到他与易华真携手而行,却让他莫名地头皮发麻。 而撞破尤道漓与秦畴夜的“□□”,则正是他此刻心烦意乱的原因。 “贱人!” 随着练功时的气血翻涌,谢瞻白的情绪越发高昂,忽然口不择言地咒骂了一声。 朝三暮四,不知羞耻,水性杨花……好在自己当初没接受她!若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一定会有辱家门,祸贻三代! 他恨不得冲到尤道漓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顿,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厌恶她、鄙视她。他甚至……有点恨她? 费了许多时间才进入坐忘之境,往世之梦渐渐占据心神,他又变成了许吾笙。 许吾笙十一岁,进入阳虎山上一座道人开的学堂,开始念书了。 这道士姓陈名传,脖子上有块红色胎记,因而村里人又唤他为“赤颈仙”。 赤颈仙于儒释道无所不通。应村民的要求,他在学堂里多讲授四书五经,偶尔也说一说益寿延年的修道之法。为山下老太太诊病时,才搬出阿弥陀佛那套。 许吾笙家不算十分富裕,但父母俱在,儿女双全,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妹妹才四岁,便已识得百字有余。她皮肤雪白,眉眼精致,聪明伶俐,看着就像…… 待谢瞻白从往世梦中惊醒时,他才意识到,他不只感受到了前世的自己,还见到了上一世的易朴真!……原来这表妹,曾经是亲妹妹。 尤道漓与秦畴夜在房中一直腻乎到日落西山,若不是楚北游神色凝重地出现在门前,秦畴夜何时会放尤道漓回去都是未知之数。 一步步迈下楼梯时,尤道漓还忍不住面红心跳地回味适才的温存。神思恍惚之际,她突然被耳中不小心听到的一句话惊得呆住了。 皇帝……驾崩了!? 即位的是渤海王赵纶! 没等尤道漓走远,秦畴夜便追了上来。 他用力抱了一下尤道漓,说:“我需尽快启程回京,你……你必与我保持联络!” “此去凶险,你……”“珍重”二字还未出口,尤道漓便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去!” 秦畴夜喜出望外:“当真……?” 尤道漓不只一次亲眼见识过秦畴夜面临的种种危险,心想新皇登基乃是非常时刻,千叮万嘱不如陪在他身边;再说金陵城本与杭州同在江左,等确认秦畴夜无虞后,再回趟家也容易。 至于她和秦畴夜的关系……虽然此前她极力抗拒,但经此一日,好像浑浑噩噩地木已成舟。想到将来二人必不能成眷属,尤道漓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又觉得事在人为,没有必要太过悲观,便决定赌上一赌。 除非身不由己,否则,能在一起时就在一起吧。…… 尤道漓:“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秦畴夜:“不必着急,今日蜀关已毕,我们明晨再出发。” 从前道人在世间游历,大可御剑飞行高来高去,可随着道士入世愈深,朝廷对其的戒心也重了起来。为防止有道法的寇贼越界流窜,官府便雇道士设立了许多咒界关卡。即使道人能上天入地,也得在关卡之前暂停脚步,不能乘奔御风畅行无阻了。 尤道漓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强装自在地点了点头。 第27章 鱼之渴 秦畴夜正欲休息,却听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尤道漓去而复返,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去开门,可来的却是易华真。 禁不住双眉蹙起,神色也冷了下来。 “秦大哥……我本非玉浮弟子,就不叫你师兄了。”易华真羞羞怯怯地说,“听说你有许多年没回来了,不知这南丘的空宅,你可住得惯?” “住不惯。”秦畴夜不冷不热地回道,“坏在一楼不设门,访客都直奔卧房,实在是不习惯。” 易华真笑容一僵,才知眼前人虽跟尤道漓厮混于室,对自己却有几分柳下惠,而这冷淡的态度,倒更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她显出楚楚可怜的知错模样,柔声道:“秦大哥这是怪我鲁莽……” 秦畴夜:“不敢,你是谢瞻白的未婚妻,又是易家长女,名门闺秀,自然懂得避瓜李之嫌。趁夜来敲我这个独居男子的门,想来定是有要事相告?” 易华真哪有什么“要事”可说,但她倒也并不脸红,依然笑如三月春风,缓缓轻轻地回道:“‘要事’算不上,不过听说明日蓉城中将召开无遮大会,为死于蜀中战事的兵民超度。我在山中寻了许多人,都没一个愿与我同去的,便想来问问你……” 她刚才已从旁人口中探听到秦畴夜的身份,心想秦畴夜必然挂怀士民生死,哪怕所谓“法会”是佛门弟子所办,也当有去一观的意愿。 秦畴夜:“呵,百姓生时不图救济,死后念经算什么功劳?抱歉,在下明晨便要启程回京,易小姐还是另找同伴吧。” “明日就走!?”易华真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都没顾得上秦畴夜话中的讽刺之意。她心念飞速一转,又说道:“回京途中当经过江陵……我本江陵人士,秦大哥可否为我带封家书回去?” 秦畴夜:“你是江陵人?是、是,谢瞻白也是江陵人。既如此,我一会儿也去找他叙一叙。” 易华真:“他……他在往世洞中修炼,通常很晚才会回来。” “往世洞并非禁地,难道我便寻他不得吗?”秦畴夜往外跨了一步,关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8 上了身后的门,“我现在便去,易小姐可要同行?” 易华真心想两人同去的话难免会使谢瞻白起疑,为免落得两头空,她只得回绝了。 秦畴夜步入往世洞时,谢瞻白还在坐忘之境中。他对秦畴夜的到来毫无感知,秦畴夜亦摄于其周遭流转的混沌真气,没站多久便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谢瞻白结束运功,两人才说上话。 “让秦师兄多候了。”谢瞻白躬身行礼道,“不知师兄找我有何事?” 秦畴夜:“我明日回京,道上将路过江陵,想问你是否需要我帮你带封家书回去。” 谢瞻白对秦畴夜的观感颇有些复杂,他不明白秦畴夜这样一个贵公子为何看得上尤道漓,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此对他有些恶感。然而面对对方如此主动的善意,他又不能不表示感谢,只好说:“多谢师兄有心,然家母本随兄长寓于京城,前些日子又转徙宿州,无论是京城或江陵故邸中,都已无人可收家书了。” 秦畴夜念及谢家之所以亲属凋零、人丁单薄的原因,微微一叹,回道:“既如此,我便不多扰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瞻白抱了下拳,再次谢过秦畴夜后,才御剑往北丘飞去。 秦畴夜将要离去之际,忽然神思一晃,脑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熟悉的片段,但倏忽即逝。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夜乱梦,先是闺房缱绻之乐,后来则是梦到了自己临行之前找不着尤道漓的人,接着又听说谢瞻白毁了与易华真的婚约,转而去尤家下了聘,尤道漓随之而去。 醒来时情绪极其糟糕,确认梦中非真后,才大大松了口气。 此时月未西沉,但他已没了睡意,干脆徒步走到尤道漓宿处前,立在院中,想象二楼某张床铺上那人酣睡的模样。 巧的是,尤道漓也已下了床。她也是莫名地睡不着觉,才蹑手蹑脚下得楼来,推门出去,却见凌晨的一片幽蓝色调中,有人在等她。 秦畴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搂紧尤道漓,感受到怀中人从僵硬到放松,她的心脏在无比贴近的位置跳动,他觉得安心极了。 尤道漓:“你……怎么了?” 秦畴夜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从前对尤道漓的感情不过是喜爱加感恩,所以他曾经想过把她交给谢瞻白去照顾。可就在这个清晨,他忽然发现他对眼前人的喜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他要天天看到她,夜夜看到她。他不能再允许两人分隔千万里之遥,更不能再容忍她心中惦记着谢瞻白! 秦畴夜:“你会反悔吗。” 尤道漓:“反、反悔什么?” 秦畴夜:“把谢瞻白让给别人,你会反悔吗?” 尤道漓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首先谢瞻白就不是被自己“让”出去的,其次她确实也没太把谢瞻白和易华真的事放在心上。虽然她知道自己和秦畴夜白头到老的可能性不大,但一次只能喜欢一个,这点廉耻她还是要的。 “以前我只想早点嫁人……现在,我想要的更多一些。”尤道漓小手攀上秦畴夜的肩膀,在他耳边道,“现在我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喜欢的人……是我?!”秦畴夜只觉得如聆仙乐,就差没把尤道漓整个人举起来抛上头顶。 两人正腻歪间,二楼的窗户“咿呀”一声开了,严径柳丢了一块红色的帕子出来,刚好盖到了尤道漓脑袋上。她和严槐枝与左寥夕已偷听多时,憋到这会儿才忍不住探出头来起哄。 严径柳:“看看是谁在这里私定终身!” 严槐枝:“哟!怎么还自己掀了喜帕?!等不及吗?快上来快上来,洞房都给你俩收拾好了!” 连左寥夕都笑了,虽然笑中还有隐隐的忧心,但她也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只是对秦畴夜说:“世子,我们家尤道漓没怎么见过世面,你把她带去京城后,需多教她待人接物的规矩。” 严径柳:“还有啊,她口味重,恐怕吃不惯清汤寡水的淮扬菜,多带她下胡人菜馆!” 严槐枝:“还要看紧她一些,都说金陵少年模样俊,她这花痴病难改,说不定会喜新厌旧!” 左寥夕:“你们这实在走得太急,本来我们可以一起去的。” 严槐枝:“也好也好,有我们几个在,他俩反而拘束。人生能有几次与所爱之人携手远行的机会?要珍惜,珍惜!” 严径柳将尤道漓的包袱抛了下来,道了句:“京城见!” 尤道漓向楼上的人挥了挥手,虽然知道不久之后就会重逢,但还是禁不住湿了眼眶。 与尤道漓和秦畴夜同行的,还有田在宥与楚北游。四人卯时出发,辰时便抵达了鱼凫关。秦畴夜这才想起易华真托他带家书的事,不过他显然对此事并不热衷。虽然他很少因身份自矜,但想到一个仅两面之缘的人,在明知他身份的情况下,请他把什么无关痛痒的家书送到人府上去,他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来那种女子平时使唤人惯了,把自己也当成了追随她的浪荡客。 他们四人各持道籍,以道人身份通过了鱼凫关。本来亮出安秦郡王的身份可以少被盘问,但秦畴夜不想引人注目。 人到江陵时天已全黑,四人寓于城西栖云山上的海潮观中。 海潮观在半山腰上,高达七层,层层有十余间客舍,算是江陵城中数得上的大道观了。它坐北朝南,面临秋水湾,因早晚可观赏潮涌潮退,得了一个“海潮”之名。 秋水湾的另一头称为明月洲,夜来灯火万家,凭栏远眺,往往使人更觉观中清寂。 尤道漓走到阳台上,本想看看渔船,吹吹冷风,但不一会儿秦畴夜就出现在了背后,把她圈进了自己厚实的披风中。于是从头到脚便只剩了一个“暖”字。 其实尤道漓一直不明白秦畴夜是看上她什么了。她很怕有朝一日秦畴夜突然醒悟过来,认清眼前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然后三言两语把她打发了,那她的自尊心可受不了。 于是她问了个蠢到家的问题:“师兄……你会、喜欢我多久呢?” 见秦畴夜楞了一下,她赶紧又缩着头说道:“没事没事,我瞎问的。” 秦畴夜笑着回答:“只知要白头到老,不知那是多久。” 尤道漓听得耳朵像通电似地一阵麻。 这迷魂汤是一口灌进了心坎里,现在她头昏得很。 秦畴夜:“回头。” 尤道漓好像被下了咒似地回过头去,毫无意外地撞上了一个吻。 秦畴夜一面吻着,一面在她身上上下摸索,于是尤道漓很快又成了一条被浪花拍上岸的鱼,又渴又热。 “今晚,可以睡你这里吗?”秦畴夜两手托着她的腰,轻巧地将她提溜进了屋内。 尤道漓心想这进展未免太快了些,不是说好不乱来的吗……她摇头道:“不、不行……” 秦畴夜抓起她的手,将之送进自己里衣内,一边说:“放心,我不碰你。……但,想让你碰碰我。” 尤道漓咽了口唾沫,手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39 点发抖,头还在摇。 秦畴夜:“乖,握住它……” 第28章 海潮观 尤道漓五指微微屈了屈,大着胆子试探这玩意的弹性,却见秦畴夜的眸光转暗,浑身的肌肉和筋脉都紧绷起来,喉中还发出低哑的闷吼声。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想把手收回,但秦畴夜阻止了她逃离的动作。 尤道漓:“我、我碰过了!……” “继续……”秦畴夜将尤道漓的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唇贴着她的耳畔说,“有情人当如是。” “真、真的吗……”尤道漓从嗓音到肢体都抖得厉害。 她并非懵懂无知,但懂的也实在不多。 “权宜之计。”秦畴夜回道,“在你同意我碰你之前,只能这样解决……” 尤道漓心想,你倒是解决了,但我被你撩得欲死欲生的,又该如何解决?她知道这心里的质问一旦说出口,秦畴夜的回复必然简单粗暴,到时候局面只会更加失控,所以只能憋着。 好吧好吧,先帮你解决了再说。 抱着不怕被始乱终弃的必死之心,她甚至没再欲拒还迎地矜持一下,只像个木偶般全照秦畴夜的指示来了。 夜半三更,敲击门板的声音突然震醒了整个楼道。秦、尤二人也不得不整理好衣冠,出门查看骚乱的原因。 尤道漓穿的还是一身男子样式的旧道袍。 不算明亮的一径烛光中,只见那个名叫纪南的海潮观小道士,手中正挥着一根敲钟的棒槌。他挨门挨户地狠捶了一通,等所有外来客都眯着睡眼开了门,才冲四面抱了抱拳,道:“半夜惊扰各位道友,实在抱歉——” 走廊尽头的女道士打断道:“抱歉就不必了,赶紧说贵观出了什么事。要是有山洪地震的危险,可别耽误咱们逃命!” 纪南叹了口气,答:“就在刚才,敝观秋水娘娘的画像被盗了!这画像乃是敝观镇楼之宝,也关乎江陵全城百姓的福祉。追查盗画贼片刻也耽误不得,这才不得不将各位唤起来。” 隔壁房间的田在宥笑问:“敢问道长,何为‘秋水娘娘’?在下向来爱好收集书画,虽然家中所藏珍品不多,但对名家名作多少有几分了解。有秋水图,有洛神娘娘图……却从未听过名为‘秋水娘娘’的宝贝。” 楚北游接话道:“莫非是书画双圣谢稽留、谢亭山兄弟的遗珍?” 对门一个干瘦的中年道士抢在纪南之前回答:“你二人真是好笑,人在海潮观,却连‘秋水娘娘’都不知。所谓‘秋水娘娘’,指的是百年前来江陵城治理水患的一位女仙。那女仙未曾留下名姓,但与其夫君同宿在面朝秋水湾的海潮观中,便被百姓称作‘秋水娘娘’。她的画像亦是不慎落在宿处、没来得及带走的,想是其夫君所绘。” 站在他一旁的年轻道士接话道:“我日间瞧了一眼,当真是衣袂飘然,凌空欲飞,佳人绝色……”说着说着,面上还露出了悠然神往的表情。 尤道漓心想,画像珍贵或许是真的,但要说关乎江陵百姓福祉,就是胡扯了。所谓女仙,多半只是修行较高的女道士,说不定还是自己的师叔师祖。道士是会死滴,人死如灯灭,女仙早已投胎转世去也,光是她的画像哪里保佑得了身后之人?她打了个呵欠,脑袋不自觉地倚在秦畴夜胸口,眼皮也越发沉重。 纪南再拱手道:“想来各位也知道秋水娘娘的画像对敝观的重要性,一会儿等青云师父来了,他会挨个搜房,望道友们谅解、谅解。” 对门的年轻道士回礼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等本就是在贵观借宿的,就算青云长老想把我们都赶出去,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是搜一搜房间,有什么要紧?” 诸人一听,倒也是这么个理儿。虽然清梦被扰令人懊恼,可住人屋檐下,这点小事总得配合。 尤道漓闭着眼睛半醒半睡,只等人快快来搜。 大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青云道长才卷着袖子火急火燎地来到这一层。他二话不说,捋了一把花白的大胡子,走进西面第一间房门口,翻箱倒柜地找其画来。 第一间没有,第二间没有,第三间也没有。 来到秦畴夜与尤道漓二人面前,道长正欲进门,却被秦畴夜忽地挡住了。就在青云长老吹胡子瞪眼睛地想要推开眼前人时,秦畴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往东面一指。 尽头的女道士发觉异样,立即退回房中去,但青云道长已倏忽追至—— 原来女道士另有一个盗贼同伙。那女飞贼此时正背着画趴在阳台外,也许是试图逃走,也许想要栽赃给隔壁。 “欸!你——快进来!”青云道长不敢逼近,“那画上有咒,若在日出之前离开海潮观,就会以道火自毁!” 看热闹的众人才知道为何这毛贼既偷了画为何不赶紧溜走。 青云道长说晚了。那女贼已在外头巴了好一会儿,因功夫不到家,掌心渗出的汗液又太滑,禁不住手上脱力,往下栽去—— 好在被身法最快的尤道漓拉住。 人是拉住了,但画却从布囊中掉了出去。 “秋水娘娘”于半空中陡然展开,接着便在秦畴夜等人的注视下焚起道火。 火光照亮了其上栩栩如生的女仙模样! 短暂的惊艳过后,这百年前的绝品画作即成了飘散的灰烬,随风葬入了秋水湾中。 “唉!唉!……”青云长老气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小道士纪南把敲钟棒夹在腋下,用手抚着老道长的背,试图安慰。 众人唏嘘不止,而秦畴夜心中却只余惊诧…… 像,真像。 “像,真像!”两个女贼指着尤道漓,异口同声地说。 青云道长见到两个女贼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还没来得及教训她俩,他先顺着二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亦惊得说不出话来。 揉揉昏花的泪眼再度确认了下,青云道长方拊掌道:“秋水娘娘!是秋水娘娘!” 尤道漓想,我是女的没错,“仙”就不必了,赶紧摇了摇手。 两个女贼立刻跪倒在尤道漓跟前,争先恐后地带着哭腔说: “女仙,我娘病重,求你去我家中救救她!” “我们不慎弄坏了您的画像,绝非有意为之,实在是想朝夕供奉,期望您显灵救救娘亲!……” 尤道漓本想否认“秋水娘娘”的身份,但见面前跪的毛贼竟是如此孝女,怕她俩被海潮观责罚,只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认了下来。 “你们的事,先等等……”她清了清嗓子,转头对青云道长道,“那张画……太旧了,我想要我、我夫君,再给我画一幅。贵观若不嫌弃,可否收下新画,不要再怪罪这两个女娃?” 秦畴夜会意,立即隔空取来笔墨纸砚。青云道长哪见过这等修行?再看这男子也确实儒雅俊秀、气度不凡,更不再怀疑“秋水娘娘”与其夫君的身份,连连称谢。 “画中的你御剑浮于秋水上空。”秦畴夜指了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0 一下窗外,天刚有些亮。 尤道漓笑了下,当下御剑出鞘,翩若惊鸿地跃出窗外,摆了一下画中的姿势。 晨风拂动间,长发凌空的尤道漓竟美得有几分惊心动魄,甚至不似凡人,直看得秦畴夜神思恍惚。 把画作交于青云长老之后,尤道漓先说服秦畴夜独自补眠去,自己则随两个孝女去到明月洲上的一户民宅中,探看老娘的病情。 她在路上说得很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女仙,只是在世外修道的人。她医术一般般,但会尽力而为。 左右一查,发现竟也是仙药惹的祸。这姐妹二人遇上自己,也算找对了人。 她又用传音术吵醒了左寥夕,讨教一番后,遵照左寥夕的方法助那大婶将周身之气流转一番,打通了因仙药而凝滞的血脉,并教给姐妹二人一套手法,说明必须坚持用那手法给老娘按摩一月以上,才能抵消仙药的副作用。 “这还算是最轻的了。”尤道漓摇头叹道,“以后除非实在有大病,否则千万莫再轻信道士卖的仙药。有些药性太强,连我也受不住。” 肤色较深的妹妹回道:“道士姐姐,你究竟是在哪儿学的道?我也想学!” “你不会武功,居然敢把自己挂在阳台外,这份勇气贫道很敬佩,不过……”尤道漓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个女娃身上灵气亦重,说不定还真是块修道的材料,便说,“可以可以,修道要趁早,你若真有此志,早些入蜀,寻一个叫‘玉浮’的门派,那就是我的来处啦。” 妹妹面露难色,问:“能不能就跟着你学呢?我还得照顾娘亲,不能去蜀中求仙。” 尤道漓听她这么说,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心想自己不但抛下父母在山中修道十余年,连难得有回乡探亲的机会,都竟然改了主意打算去京城,外加还与男子私定终身,真乃不孝之至!不过好在父母感情甚笃,可以互相陪伴,膝下另有一女孝敬,多少算点安慰。 “我……那个,我也没法呆在江陵。”尤道漓一拍脑门,取过桌上的纸笔,奋笔疾书起来。 大约忙活了半个时辰,才将《玄海玉典》的第一册默写完毕。她将这入门道书交到妹妹手中,让她不妨自学自学,然后才辞别了这户人家。 回观路上,她想到那对姐妹似乎是早就没了父亲。大婶丧夫,稚女丧父,只得相依为命。如今女儿长大了,若嫁了人,家里便只剩老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可怜。若不嫁人,又是耽误了青春年华,十分可惜。当真是两难啊。 其实儿女本是家中过客,真正相伴到老的本该是夫妻……唉!秦畴夜会娶自己为妻吗?她对此毫无把握,心想若是二人未婚而先做了什么,结果珠胎暗结,秦畴夜又不娶她过门,那她对得起自己的小孩吗?——千万不能让孩子幼年无父!尤道漓这样想着。 第29章 梨花白 刚过庐州,国门未至,秦畴夜就接到了圣旨—— 新皇册封他为太子!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赵纶明明有儿子,干什么以侄儿为嗣? 尤道漓察言观色,觉得秦畴夜似乎并没有为他那“皇爷爷”的去世感到多么悲伤,也未因太子之衔的从天而降而高兴。 也许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尤道漓假设他是难过的。 当然了,她也很关心,这太子的册命,秦畴夜到底是受还是不受。 关于这件事,秦畴夜半个字都没跟她提起,她也不敢主动问。这让尤道漓觉得,其实他二人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 她当然不希望秦畴夜做太子,原因很简单。 如果秦畴夜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郡王,那他娶个平民为妻或许还有可能。若是秦畴夜入主东宫,那太子妃必然是名臣豪族之女。自己别说是做独一无二的正妻了,肯定连侧妃的头衔也捞不着啊。 历来的平民皇后,都是嫁于开国君主,或是皇家专权独大的朝代。如今世事纷纭,王室衰微,皇位的继承人必得以婚姻的手段笼络江东豪贵,哪可能随性而行地娶什么女道士做后宫之主? 想到这里,尤道漓又感到头皮发麻——别说世人不会允许她成为一国之母,就算面前毫无阻力,她也不想在宫城中与那三千佳丽争风吃醋、生不如死地过一辈子。 所以,她觉得,秦畴夜身登大宝之时,大约就该是自己与他分道扬镳之日。 如果他舍不得,自己便趁有空时进宫探望探望他好了。 楚北游骑马探路,田在宥在帘子外驾车,秦畴夜与尤道漓则坐于帘内。 他已换上样式华贵的郡王服,尤道漓也是俗装打扮。她觉得自己像个丫鬟,正静静呆在闭目养神的主子身边。 马车粼粼向前,两边喧声渐闹。金陵的深秋风大得很,有时大到与人说话都得提高嗓门才能使对方听清。撩开车窗的布帘向外看去,但见道路两侧整整齐齐地种植着楸树。那树干苍劲挺拔,高达数丈,似已有百年历史。枝头树叶还未凋尽,满目黄绿交杂。 越靠近王城,尤道漓越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了,说话做事都小心了起来。 进到城门中后,马车又停了停,突然,车帘猛地先开,钻进来一个黑色人影。 “漆则阳!”尤道漓叫了一声。 她知道漆则阳是秦畴夜的人,所以没有特别惊讶,但是漆则阳看到她很惊讶。 他先俯身在秦畴夜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待秦畴夜面色了然地听完消息之后,才拿剑鞘敲了一下尤道漓的脑壳,问:“你来做什么?” “观光。”尤道漓的回答简洁明了。 漆则阳:“如今正是大丧之时,哪有什么光可观?早些去别处玩!” 尤道漓不明白漆则阳为何要赶自己走,跺了下脚道:“哎,你吃火药啦?我、我是随殿下来的……” 漆则阳转眸看向秦畴夜,秦畴夜这才一把将尤道漓搂入怀中,笑对漆则阳道:“没事,我看着她。” 见到这一幕,漆则阳才确定了芳心易主这件事。 他皱起眉头,用一种复杂的神色望了尤道漓一脸,没说什么好话,便转身下了车去。 “奇怪奇怪……”尤道漓禁不住自言自语。 秦畴夜:“什么怪?” 尤道漓若有所思道:“漆则阳啊,嗯……他好像不太高兴。他从前对人挺好啊,今天怎么……” 秦畴夜语气冷冷地打断道:“他高兴与否,与你何干?” “我、我我……”尤道漓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觉得奇怪……我好奇!” “你的好奇心得收敛几分。”秦畴夜扳过尤道漓的下巴,好像想盖上印章一般用力吻了她的双唇,道,“你是我的女人,不能对其他男子好奇。” 尤道漓虽然挨了训,但心情还不错。她乐观地想道:你说我是你的女人,那你也是我的男人!你既知道男女之情不能分享,肯定也能理解我会吃三宫六院的醋。既然如此,要“白头到老”,亦必然不会是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1 在宫城中与我“白头到老”。我放心了,我相信你不会去做什么太子的。 想着想着,她越发开心起来,干脆伸手勾住秦畴夜的脖子,将整个上身都贴了过去。 秦畴夜还未见过尤道漓如此主动,原本在心中盘算的事情只得暂时搁置,身为青年男子的基本欲望迅速窜上头来。若非片刻之后便得入宫见驾,他恨不得现在便宽衣解带! 马车先在一座小楼前稍作停驻,尤道漓下车安顿,秦畴夜则马不停蹄地直奔宫城。 在门口迎接的漆则阳,见到尤道漓双颊绯红的模样、以及脖颈间粉红的痕迹,依然露出了一张冰块脸。尤道漓甚至发现他在转身之后微微叹了口气,要不是秦畴夜禁止她多管闲事,她是一定会上前问个明白的。 抬头看到院门上方的匾额写着三个字。 “流雪居。”尤道漓沉吟道,“芳春照流雪,深夕映繁星。流雪者,梨花也。梨、漓?……” 她才明白过来秦畴夜要她住的地方既非客栈,也非王府,而是一所别院。 果然,漆则阳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他让我帮他买的宅子,没想到是给你住。” 尤道漓的心情一落千丈:完了完了,另置别院的意思,就是金屋藏娇?自己只能在这里等秦畴夜前来眷顾,而没有踏进王府的资格? 从头到脚一阵冰凉。 她暗下决心,等秦畴夜忙完这一阵,一定要问个明白—— 谈不拢就不要谈,早点分开,对两人都有好处。 提起下裙迈入门槛,穿过种满梨树的前院,进到用于待客的“风入阁”中。尤道漓将行李往边上一搁,坐下来倒了杯水喝。 “绕了半天,结果还是如此。”漆则阳脸上的黑云稍散了些,不过他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尤道漓听不明白。 漆则阳突然问尤道漓:“你确定你想清楚了?” 尤道漓:“想、想清楚什么?” 漆则阳:“那个玉钗,你还给他了吗?” 尤道漓:“还了!” 漆则阳:“他没再给你?” 尤道漓心想,他不只没给我,我主动要了他都没肯——莫非那玉钗是什么要紧的宝物?她用摇头回答了漆则阳。 漆则阳:“那是洵仁太子遗物,得传给嗣子。” 传给嗣子的意思就是,只能交到正牌王妃手中?尤道漓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酸气从胃中腾起,差点让她模糊了眼眶——自己果然是盲目乐观了。 “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漆则阳叹了口气,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有事找我。” 尤道漓收拾了最小的一间房住了进去,衣服叠在裹行李的包布之上,书也收在了随身带来的竹箧中,未占用半个柜子。她显然没有久居的打算。 一连七天,秦畴夜都被新皇帝留在了宫内,不知在做些什么。 尤道漓将流雪居的所有下人都遣回了王府,自己每日洒扫庭院,偶尔上金陵大街上溜达溜达;三餐也是自己动手做的,日子过得清净悠闲。 这天午后,她搬个了小板凳,坐在风入阁前的梨树园子里。白梨果实已尽被她摘收了,本想拿去卖,但她暂时不缺盘缠,便找了两口缸来酿酒,搁在了后院。 坐在树下发着呆,胡思乱想的她,倒也慢慢把事情都想清楚了。 首先,太子之位不好推辞。除非秦畴夜能放弃世俗的所有匿迹山林,或者他坚持让赵纶以亲生子赵煜为嗣,自己当个辅政亲王,否则他就得做江山之主。 匿迹山林,当然是尤道漓最希望的。然而问题就是,也许秦畴夜并非不想做皇帝。从拒绝以玉钗相赠,到给她购置别院,若说尤道漓猜不出他的盘算,那她一定是在装糊涂逃避现实。 她可以要求秦畴夜放弃太子之位吗?她觉得自己若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有些自私。 她可以接受姬妾的身份吗?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会疯。 说到底,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不是秦畴夜强迫她接受,就是她逼迫秦畴夜放弃。 每每想到这里,尤道漓便有收拾包袱走人的冲动。 在园子里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她才捶了捶酸麻的腿回到房中。胡乱吃了点东西后,便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夜里听到响动,尤道漓十分警觉地下了床。 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才发现来者是秦畴夜。 秦畴夜快步到她面前,在她耳边道:“你醒着,正好,收拾东西跟我走。” 尤道漓正想问“去哪里”,但又觉得他半夜来此肯定是情况紧急不宜多叙,便二话不说地转身抓起包袱的两角系好,再背上书箧,整装待发。 秦畴夜没想到她的动作能这么快,随即意识到她大概本就有随时离去的准备,心口一紧。 他购置别院的原因,正与尤道漓猜想的一致。他想以此试探尤道漓的态度,看她有几分妥协的可能。眼下看来,她是不愿意的。 只要她不愿意,别说一座别院了,就算宫城禁卫也锁不住她。 第30章 此间寒 尤道漓不知马车在金陵城中星夜奔驰为何竟没有引起巡夜卫兵的注意,直到驶到北边的城门口,才发现周围人多得很。 一个包裹从车窗飞进来车里,抖开一看,竟是两件花花绿绿的戏服。 “要扮成唱戏的人?”尤道漓麻利地套上宽大的戏服。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何在。 秦畴夜笑了下,对她说:“拿着就行。” 尤道漓“哦”了一声,但她觉得新鲜便没脱下,顺便还踢开脚边的箱子看了眼:有磷粉,彩球,绸带,花鼓——尽是伶人表演的道具。 她往秦畴夜的方向挪了几寸,凑到他耳边问:“这是、要做什么呀?……” 秦畴夜用同样小心翼翼地语气在她耳畔答道:“去、北、国。” 尤道漓闻言一惊,迅速撩起车帘往外瞧了眼,接着又快速把脑袋收回来,做贼似地在秦畴夜耳边问:“这是去北国交聘的、使者的车队?” 秦畴夜觉得她贼头贼脑的模样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是。” 确认这是使者的队伍后,尤道漓立刻眼睛放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心想难怪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马车,原来是要随使者去北方献艺的! “谁谁、谁是主使?”尤道漓拉了拉秦畴夜的衣角问,“李锴?丘赟?苏执古?吴彦穆?” “李锴。”秦畴夜回答,“你好像对金陵城里的青年才俊很是熟悉?” 自古奉命出使的官员,都是容止可观且辩才敏捷的风流人物。李锴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据说为人风神俊悟,不仅反应机警,而且兼善音律,确实是一时之选。 尤道漓连连摆手,否认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 秦畴夜:“在惠子坞时听说的?” “不不,在道珩上课时听人说起的。苏御今啊,孔汲深啊,风怜目啊。还有左寥夕,她也蛮了解的。诶。”尤道漓又坐近了一点,嬉皮笑脸道,“你不用吃醋,我只喜欢你。”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2 她想:不能只让你给我灌迷魂汤,甜言蜜语我也会说啊。 秦畴夜神色微动,又问了句:“从前为何不喜欢,现在为何又喜欢了?” 尤道漓脱口而出:“从前觉得门户的差距不可逾越,不敢有非分之想,现在……” 现在不也跟从前一样有门户之别吗?尤道漓说了一半发现自己没道理了。 “现在觉得无所谓……先占了你的便宜再说。”她讲这离经叛道的话时憋了一张红脸,说到末尾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此刻确实只有快活一时的念头了。不管结果好好坏坏,到头来总算是一种经历。然而她真的完全不在乎失去吗?当然不是。她连问“你会不会娶我为妻”的勇气都没有,就怕这话一出口,一切便戛然而止了。 虽然明知道早点结束是好事,但她还是不愿这么快打碎迷梦。说到底,她也没有那么理智。 秦畴夜将她搂入怀中,隔了半晌才说道:“有些事,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一出口,尤道漓就算是得到答案了。 罢了罢了,自古多少有情人都是“身不由己”,有人迫于门第,有人迫于父母,有人迫于生计,有人迫于生死。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有什么必要顾影自怜?起码眼前的胸膛还未冷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这孤男寡女在车里抱上之后,要放开彼此就没那么容易了。尤道漓也经常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遇上秦畴夜后就没了羞耻之心,好像她本就属于这个怀抱一般、沉醉得如此理所当然。 两人在车里的动静惹来了守门官兵的注目,他大步过来掀帘一看,却见是个穿戏服的女子正与情郎缱绻得欢,当下只是猥琐地一笑,没有追究,便放他们通行了。 车队行进了半日,终于赶在午前到达了两国边境。北国的主客郎裴昭元已率人在境上引接。他与李锴一番客套完毕,即命北国的车马导引于前,将大豫使团的队伍朝都城洛阳带去。 说起来,自从南北停战后,这还是豫朝第一次派使者北上。想来是趁老皇帝驾崩的契机,北国先命使者前来吊慰,豫朝才算有了个阶梯下,派遣使团回访,所谓礼尚往来。 此番北国为了接引豫国使者,竟让宰臣裴昭元降阶暂摄主客郎一职,可算是给足了李锴面子。豫国使团之规模空前,也表达了通好的诚意。 不过尤道漓就知道这绝不是秦畴夜突发奇想跑来使团里凑热闹这么简单。 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养足精神的二人趁晚饭时间溜出了使团的车队。 漆则阳已在半里外的马驿等待,稍作交代后,三人三骑便向西南方向驰去。 赵纶独子赵煜在仇玉城之役中失踪,至今还未寻回。赵纶怕北国知悉后虏其为质,才对外封锁了消息,找了个替身在宫城中假冒亲生儿子,同时将侄儿秦畴夜(赵炻)立为太子。 秦畴夜北上,是来找堂弟的。 尤道漓骑马立于仇玉城恢宏的城墙之外,心想时隔一年半,这赵煜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还在仇玉城中。北国之大,光靠他们三人,恐怕找一辈子也未必能找着。 要说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就得看秦畴夜跟赵煜是否熟悉了。那小鬼脾性如何,是老实还是机灵,遇到危急情况会作何反应,倾慕哪些英雄人物,或者…… 漆则阳策马绕过尤道漓,停于秦畴夜马首,说:“我审问了当时负责照看小世子的军官,他说小世子偶尔会趁其不备溜出军营,甚至彻夜不归,回来时身上尽是香粉气味。赵……皇上当时亦试图寻找小世子下落,但听了这番话便雷霆大作,下令不必再寻,结果便是直到撤兵而去,也没再见到世子踪影。” 秦畴夜:“……煜儿虽然顽皮,但还不至于流连脂粉之地。” 尤道漓觉得更奇怪了,插了句嘴:“他不才十二三岁吗,去脂粉之地能干什么啊?” 漆则阳:“话虽如此……但我们若要找他,恐怕还需从仇玉城中的脂粉地着手。” 尤道漓听这意思是他俩得去逛窑子,心里有些不乐意。 三人以道人装扮进了仇玉城中,先找了一间客栈投宿。漆则阳特地跟掌柜要了一间两卧相连的客房,美其名曰方便他保护秦畴夜;给尤道漓安排的房间则在另一层,远得很。 尤道漓回房后,先传音给左寥夕说了下情况——看来是没法在京城与她们相聚了,但或许能直接在北国碰头。 接下来三天,秦畴夜和漆则阳都在风月场所进进出出。其间找到了几间囚禁女子的地下暗室,也抓获了几个拐卖良家妇女的恶贼,但没发现任何有关赵煜的线索。 仇玉城中天正寒,这天晚上,尤道漓泡了一壶热茶端去秦、漆二人房中,想问问他二人接下来的计划。 她一进门,漆则阳便皱眉道:“你怎也涂脂抹粉起来?香得瘆人。” “喂你搞错没啊。”尤道漓打开茶壶的盖子亮给漆则阳看,“这是天香茶,里头泡着陈皮、姜片和风干的桂花,是花茶香,不是脂粉香!……” 说到这里,她忽有所悟,道:“其实有香气的地方未必是青楼,军爷若是分不清香粉之香与其他香味,那小世子很可能是被冤枉了……殿下,你可知小世子平时有何爱好?他若喜欢游山玩水,我们可以问问市集上的花匠,这城里有没有香气浓郁的花田。他若是喜欢读书,身亦或许是藏书阁中防止纸页生虫的草药之香。我还听说染坊有染坊的香,画铺有画铺的香。更别说道观里的熏香,寺庙里的檀香了。” “寺庙?”秦畴夜突然想到了什么,“煜儿自小爱听人讲佛经。” 漆则阳双臂抱胸道:“呵,那就对了。这北国佛教兴盛,光仇玉城里就有三十六寺,寺寺常驻名僧。小世子若好佛,怎可能不趁机造访?只是寺庙里的气味再香,也不至于跟脂粉之香混同吧?” 尤道漓回道:“那就要看是什么寺了。前些日子风怜目去南诏国转了圈,我听她讲了不少佛国见闻。说是南诏的寺庙中都会种植五树六花,一到夏季尤其香气熏人。从前南诏曾向北国进贡无忧树与白兰花——” 漆则阳:“以北国的气候,恐怕存活不了。” 尤道漓:“是啊,所以无忧树与白兰花都被分种在了温泉之侧。我记得仇玉城不是有个很有名的温泉寺吗?” …… 这温泉寺不只有白兰花香,而且还已因此改名为香云寺。 香云寺坐落于仇玉城西北面。以主殿为中心的方圆三里地内,温泉星布。凡有温泉处,即栽有白兰花与无忧树,以之簇拥石头雕成的佛像。 有佛像的地方便有供奉。温泉四周的石头缝中,往往插着许多善男信女前所进之香。于是温泉的热气与香的烟雾混合,白兰花与无忧树的气味与檀香混合,使得此处不只比外界暖热,而且人在其间仿佛于云雾中穿行,颇有些神神秘秘之感。 秦畴夜、漆则阳、尤道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3 漓三人以俗装入寺,各自捐了些香火钱后,便可随意游览了。 第31章 听钟鸣 漆则阳往四周瞧了瞧,笑说:“这寺不设围墙,倒不怕有人来偷东西。” “不设围墙,佛法无边?”尤道漓用脚指指温泉旁一块刻字的石头,道,“看这,前朝学士的题字,不说价值连城,也能卖不少钱了。这么多好东西遍地都是,看得我都要起贼心。若说防盗的话,光靠佛法可不够。” 漆则阳:“呵,人欲无穷,食髓知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秦畴夜皱着眉头接话:“这寺里的小沙弥确实会武功。” “我们是不是最好在寺里住几天?”尤道漓心想这香云寺占地如此之广,半天都转不过来,一时间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漆则阳亮出怀中的一串钥匙,道:“已向僧人租用了三间厢房。我们寻人的事情需在暗中进行,若操之过急,恐怕会暴露。香云寺靠近北边的城门,出城容易,进城亦便,住在这儿也好。” “哎,你们看这个!”尤道漓蹲在一块石头前,挥手招呼秦畴夜与漆则阳过来。她面前的石头上刻的不是别的,竟是一道符。这本是道家的东西,怎会出现在佛寺中? “这是我教他的……”秦畴夜大概认出了赵煜的笔触。尤道漓与漆则阳听了,方知三人没有来错地方。 “小师傅请留步!”尤道漓逮着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个躬,客客气气地问,“小师傅,我是远来的客人,不知贵寺有多大,又有多少温泉和题字的石头。我在这儿住上三天,可能逛得过来?” 这小沙弥大概是六根未净,又没怎么和女子打过交道,便连尤道漓的脸都不敢看,低着头答道:“回女施主,香云寺有大大小小三十六泉,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题字的石头我未数过,想来少说有三五百、或、或者七八百。住上三天,应能把城内半寺游遍。” 尤道漓:“你们在城外还有地盘?” 小沙弥:“是的施主。城墙之外有敝寺塔林,另有香泉、石窟与佛像,以、以及扫墓僧的便宅。” “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傅。”尤道漓再行了个礼,目送了小沙弥。 虽是初冬时节,但白兰花花期较长,且其枝叶均有芬芳,因而隐隐还是能闻到香气。 尤、秦、漆三人分头闲逛。尤道漓试图跟人打听是否有好佛的少年前来求教,但没敢问太多,生怕会引人起疑。她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可以说是没什么收获。让她没想到的是,漆则阳竟然对佛学很有研究,他也因此颇得寺中长老的青眼。看来需把大半的希望寄予他身上了。 要说香云寺最受欢迎之处,不用说,一定是良缘池了。这也是旁边唯一没有种白兰、却栽着桃花树的一泓清泉。想来春日到此应有更灼灼璨烂的风光。 她向旁人打听了,这良缘池的玩法是这样的:你将心爱之人带至寺中,沉一枚铜钱到池底唤醒泉神,再扑一枚铜钱于掌心。正面说明二人会长长久久,反面则中道相弃。若还没有心上人,正面说明你未来的爱人也正在寺中,反面则否。 尤道漓一听便知这是个敛财的方法。铜钱总会积少成多,以香云寺客流之巨,这良缘池的铜币应早就堆得满出来了。如今空空如也,想来必是有寺僧假扮泉神定期“销赃”。不过尽管如此,她也还是想忙里偷闲地玩一把。 “结果如何?”漆则阳的一声问,差点没把偷偷摸摸的尤道漓吓得魂飞九霄。 尤道漓这才意识到她根本不知这北国的铜钱哪一面算正,只好把手心亮给漆则阳看,问:“这是正面还是背面?” 漆则阳看完一笑,拿了她的铜钱便走,也没给个回复。 尤道漓心想,这漆则阳估计是因为自己的孤鸾命,所以看不惯别人成双入对。可转念一思又觉得不对,他从前不是很帮着自己接近谢瞻白吗?哦哦对了,大概是晏如寄嫁给了庄知濠后,他对人生失去了希望,才变得这般阴阳怪气。 说到谢瞻白,她倒是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说不定自己才是孤鸾命。原本她很怕孤独终老,但自从秦畴夜强行进入她的生活之后,她似乎已经逐渐放弃了与人相守一生的愿望。或许严径柳说得对,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处一辈子,还不如跟喜欢的人呆一天。能想通到这个地步,她不知自己算是走火入魔,还是更上层楼,不过好歹心里舒坦了许多。 寺庙的氛围使人心中宁静,她在这里找回了一点玉浮山中的感觉。遥念嫁入惠子坞的晏如寄,不晓得她与新婚夫婿过得如何?进京途中的左寥夕与竺大闲,又是否一路顺风?严氏姐妹会不会一到家就被老爹唠叨得想吐血? 想着想着,她的猪脑子又记起了一件事:秦畴夜乔装打扮出国境,究竟是奉了他那三叔皇帝的密旨,还是他自作主张?如果是他自作主张,那他的皇嗣之位到底是推掉了还是没推掉呢? 次日夜里,秦畴夜把漆则阳与尤道漓叫到自己房中,研究一幅他从温泉石上拓下的字。 “百转千回,去来辛苦。旧不可追,将东复西。孤鸟啼夜,此悲何极?”尤道漓念了一遍,没看出什么花儿来,便问,“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秦畴夜答:“这是五叔的字迹。” 尤道漓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这秦畴夜口中的“五叔”,不就是常山王赵纬吗?她记得此人因怕被追究诬陷秦畴夜老爹的罪过而叛入北国,但很快便下落不明了。要说赵煜会对五叔留下的字刻感兴趣,倒是很有可能。 漆则阳:“根据我收到的消息,常山王最后出现的地方,也是仇玉城。” 秦畴夜:“想来不是巧合。” 尤道漓托着左塞作苦思状,道:“这六句话初看没有什么,再读好像有些熟悉的感觉……” 半晌之后,寺里的钟声响起,三人听得一个激灵。 秦畴夜率先说道:“《听钟鸣》?” 他迅速将那首诗默写在纸上: 听钟鸣, 当知在帝城。 参差定难数, 历乱百愁生。 去声悬窈窕, 来响急徘徊。 谁怜传漏子, 辛苦建章台。 听钟鸣, 听听非一所。 怀瑾握瑜空掷去, 攀松折桂谁相许? 昔朋旧爱各东西, 譬如落叶不更齐。 漂漂孤雁何所栖, 依依别鹤夜半啼。 听钟鸣, 听此何穷极? 二十有余年, 淹留在京域。 窥明镜, 罢容色, 云悲海思徒掩抑。 尤道漓:“诶,很多字里面都有诶!” 漆则阳:“每个字出现的位置分别是,三一一,一二三,六七三,五七二,五二。” 尤道漓:“若根据四言诗里的顺序再做调换,则是三一一,一二三,六七三,七五二,二五。” 秦畴夜:“以四言诗的断句,应为三,一一一二,三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4 ,六七,三七五,二二五。” 尤道漓连连点头,但这是什么意思呢?三人还是一筹莫展。 秦畴夜收起纸张,对二人到:“我们再去泉边瞧瞧。” 是夜无月,因而几乎没有出来秉烛夜游的游客。秦畴夜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将尤道漓和漆则阳带到了他发现石刻的温泉旁边。 因光线不明,三人只得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用触感弥补视觉的不足。 “这里。”漆则阳扶着一个石凳,低声唤二人过去,“别处的石几周边都是四个石凳,这里偏有五个,而且……” 他轻轻一拨,发现那石凳竟能转动。 “是要依次转动石凳吗?可数字里有六七,石凳却只有五个。而且这些石凳围成一圈,也不知哪个是第一,哪个是第五。”尤道漓一边说,一边用指关节瞧着石凳的大理石面。 漆则阳亦用剑柄敲击石凳,发出的声音更脆更响。 秦畴夜笑了笑,先将漆则阳之前拨过的石凳恢复原位,再依次敲过每个石凳,尤道漓和漆则阳一听,亦反应过来这石凳的顺序当如何排列了。 原来这石凳中空,且内中掏空的程度不同。肯定有人做过精密的调试,否则不至于敲击起来刚好与五音相应。 一二三四五,分别是宫商角徵羽。六和七或许代表高五阶的宫与商,所以还是等于一、二。 秦畴夜负责转宫商,漆则阳怀抱角徵,尤道漓则蹲在羽凳前。 按两种顺序各转了一遍,都没什么动静。漆则阳又提出将“六、七”所代表的宫与商反转试试。 又一轮转毕,尤道漓蹲得脚都麻了。片刻之后,但见黑暗中的石几缓缓下沉。秦畴夜拿提灯一照,发现底下竟是条地道! 他走在前面,漆则阳正欲跟上,便被其阻止了。 “你殿后,你殿后。”尤道漓抢了一步在先,笑说,“万一这机关从里头打不开,我们所有人岂不是都得闷死在里面了?” 漆则阳本想让尤道漓呆在外头,但见秦畴夜如此重色轻友,便也只能摊手。 尤道漓与秦畴夜步下阶梯后,那木梯果然噌地收了回去,石几亦上升。他俩抬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别的机关按钮,看来真是只能进不能出。 那赵煜若是走入这地道,他是否也就回不去了呢?秦畴夜与尤道漓心中都有些不安,只能顺着地道往下探去,看看尽头有没有别的生路。 第32章 地下情 地道的宽窄刚好可容两人并肩而过。左右上下都是石砖,墙上还有只余油蜡的灯台。 走着走着,左手边便豁开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简陋的石塌与桌案上空空如也,并没有赵煜或赵纬留下的痕迹。秦、尤二人只得退出来,接着往下探去。 起初怕地道中有人,尤道漓还不敢说话,此时竖耳倾听,发现除去自己与秦畴夜衣袖拂动的声音之外,这地道中半点动静也无,她便没有顾忌了,对秦畴夜道:“师兄,这香云寺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了,依你看,这地道是建于有寺以前,还是立寺之后?” 秦畴夜答:“以石砖的工艺看来,像是前朝故物。但这地道中灰尘不多,灯台上的蜡油亦有余热,看来至少眼下香云寺的僧人还在使用。” 尤道漓:“使用?出家人天天与人说自己心地坦白五蕴皆空,暗地里却走着神神秘秘的地道,咱们若再追究下去,恐怕会发现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啊。” 秦畴夜笑说:“仇玉城在两国边境,百年前此地纷争不断,修地道的寺庙应不只这一家,多半是用来避祸逃生的。如今边境清宁,要说僧人们在地下藏些怕被人窃去的经文宝物,也不是没有可能。” “哼,就怕他们六根未净,在这里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你瞧——”尤道漓指着右上方被灯台蜡油黏住的一支金步摇道,“想必是有人把良家女子抱入地道时,那女子的头顶撞到了灯台上的蜡烛。” 秦畴夜取下那支小金菊纹步摇,确认是女子饰物无疑,才不得不承认尤道漓说得有道理。 “这是呈堂证物,来来——”尤道漓用帕子裹走了秦畴夜手中的金步摇,一边说,“待咱们出去了,可得到衙门告香云寺一状!” 秦畴夜:“你别忘了,我们三个是偷偷来北国的,见不得官。” 尤道漓摆摆手道:“那没事,我夜里飞檐走壁进府衙,投个匿名状子好了。……诶不对,万一这女子是自愿的,我这样多管闲事,岂不是给人白添麻烦?” 秦畴夜:“女子被掳来寺中地道,自然是受胁迫的,怎还有‘自愿’一说?” 尤道漓:“那谁知道啊,有人偷尼姑,就有人偷和尚嘛。都说北戎西狄南蛮东夷,对于男女之事,没有我们汉人那么多讲究。那个,佛祖也是西来的啊,也许他老人家也见怪不怪。” 秦畴夜:“呵,你这满嘴歪理,佛祖也要忌惮你三分。” 尤道漓:“诶,我这才不是歪理。就拿南诏来说吧,男女夜游,以歌寄情,情通私耦,然后成婚。嫁娶不分宗族,□□不以为耻。……北国如今是以华夏自居了,但总有些旧俗留存吧?汉朝时边疆奴婢还说‘闻匈奴中乐’呢!世间欲断钟情路,男女分开住,掘条深堑在中间,使他终身不度是非关。不见方可不思。一旦有所见有所思,邪念便起,哪里禁绝得了。” “你既然这么想得开……”秦畴夜突然反手把尤道漓压在了墙面上,“不妨就在这偷香窃玉之所,成全了本王。” 烛笼落地后立即熄灭,四下只剩一片漆黑。 尤道漓惊得一愣,心想自从来到北国后,秦畴夜从未有过逾越的举动,还以为他心系找寻堂弟的要务而无暇顾及其他,哪知道他会在这地道中突然发作。 “师兄,我、我是汉人……”她想掉些书袋来扫落眼前人的兴致,便说,“汉人成婚以礼,所谓昏礼威仪,如承祭祀。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敬慎重正而后亲之,此为……为礼之大体。善哉善哉……” 秦畴夜俯首在尤道漓锁骨上磨磨蹭蹭,突然伸手勾起她两腿,使她夹在自己腰上,道:“我们皇家,没有那么多礼数。” 尤道漓心道:你们皇家礼数才多呢!哦不不,娶正妃当然礼数多,纳侧妃稍简,至于其他没名分的姬妾,自然无需兴师动众。难怪你说没有礼数,因为你就是想让我做个玩物!我刚才没过脑子就吐出了一段昏礼之礼,应该差点笑破您安秦郡王的肚皮了吧? “师兄,办、办正事要……”尤道漓还有个“紧”字没说出口,就被堵上了嘴。这不知究竟用作何途的地道中,随即响起了使人脸红的喘息声。 秦畴夜:“这里好,佛祖当佑你我情真……善哉。” 尤道漓暂时无力挣脱,只能在心中无奈地想道:看你这猴急的模样,倒真像是没碰过女人。好巧不巧,我也没碰过男人。你喜欢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慕你有仁有勇,也爱你玉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5 树临风。这才次次如天雷遇地火,你不想自控,我也忘了廉耻。不过这样的荒唐,早晚也得有个终了。若成为你的妻子是我的痴心妄想,那让我做你的姬妾也是你白日做梦。我此刻不“自重”,是我愿意的。为你做什么都愿意,为你冒死的风险也不怕。但只有一件事情我不愿意,那就是与人分享丈夫。我不愿做大,也不愿做小。你的“流雪居”,还是为别人留着吧。 “师兄,有、有声音……”尤道漓右手指着地道前方,气喘吁吁地说。 秦畴夜见她才亲了这会儿功夫就上气不接下气,在她耳边道:“师妹以后要勤练功、增强体质,不然师兄怕你扛不住。” 尤道漓听言,红着脸袭了一记粉拳过去,然而落在秦畴夜肩头时分明绵软无力,当真是花娇雨柔,嗔怨皆有情。 地道尽头确实有声音,而且像是从上头传来的。 两人轻手轻脚地行进了一段,再以内功增强耳力,聚精会神地听地上的谈话。 一个人说:“你倒是看清了没?进去的究竟是二男一女,还是一男一女?若是一男一女,说不定他们正在里头办好事,也难怪到这会儿还不出来。要是二男一女,他们仨究竟在磨蹭啥呢?” 另一人答:“你不懂了吧,所谓双龙……咳咳,这二男一女,可比一男一女折腾起来更费时。” 尤道漓脸上刚刚褪去的红潮再度翻涌,好在黑暗中不怕被人瞧见。 一人又说:“他们要是再不出来,咱们干脆就放把火进去,烧死这狗男女得了。” 另一人道:“你疯了吗,那墙砖后有前朝经卷,一并烧了可怎么办?我们还是守株待兔得好。再说了,他们只是好奇心盛,发现了地道而已,又不是偷东西的贼。长老交代,咱们只对付盗贼,不拿寻常游客开刀。” 一人回道:“可是他们发现了地道的秘密,不捉他们,难保他们将来不成为本寺的祸患。” 另一人道:“阿弥陀佛,那也是佛祖的意思。这地道的入口,本来就不安全了,不如趁此机会填了埋了,另辟机关,也不怕他俩说出去。再不济,就喂两粒无忧丹,让他们忘了前尘旧事,不就行了嘛。” 起先想下杀手的那人这才拍脑门道:“是是是,我怎么把无忧丹给忘了。” 另一人说:“稍安勿躁,底下的人应该快来了。” 重新点亮提灯,但见前方二十步处便已没路了,不过墙面上有凸出的大铁钉,可供人攀援向上。 走到只剩十步的位置,秦畴夜将尤道漓拦在身后,然后掌中发力、隔空震了一下地道尽头的地面。这一震使地面受力,瞬间触动了僧人布下的机关,于是一个铁笼从天而降,罩住了一团虚空。 地面上的人还以为猎物到手,高高兴兴地摇着绳轴把铁笼提上去。尤道漓和秦畴夜趁机一跃向前,攀在了铁笼下缘。 随着铁笼缓缓升起,两个僧人正奇怪怎地没人,秦畴夜与尤道漓已借力向上,一前一后地落在了僧人面前。 那僧人也有些武功,见情况不妙,立刻抄起家伙应战。暗中窥察多时的漆则阳这才现身,三对二,很快便拿下僧侣。 尤道漓把剑架在浓眉僧的脖子上问:“刚才是哪个要放火烧死我们呐?” 两个僧人互指对方,抢着答道:“是他!” “我听出来了,就是你!”尤道漓对浓眉僧道,“出家人,好狠的心啊。快说,那无忧丹又是什么东西!” 淡眉僧答:“唉,也没什么,就是用无忧树的花叶炼制的一味药,能让人忘事。我们怕你们泄露本寺地道之秘,所以想给你们来两粒。” 尤道漓:“你倒很坦白,那你不妨再说说,你们给多少人服过这种药,又放火烧过多少人?” 淡眉僧又叹了口气,道:“你看那地道中,又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我们当然是没烧过人啦。无忧丹的话,岁岁有之。” 秦畴夜:“都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地道?” 淡眉僧:“不不,都是来偷寺里东西的,先在地道里关一阵,以示惩戒。然后喂下无忧丹,叫他们忘记罪孽,重新做人。” 漆则阳:“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怎么做人?” “从前是什么人不重要,吃下无忧丹,就是寺里的人了。你看他——”淡眉僧指了指浓眉僧,“本是山贼一个,想来抢寺里的舍利。如今吃斋念佛,虽然偶尔还是喊打喊杀,但总归没有了作大恶的机会。” 浓眉僧惊讶莫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是……?” 漆则阳:“你现在让他知道了自己曾是山贼,这下他可还怎么继续呆在香云寺?” 淡眉僧摸出怀中的药瓶,笑说:“没事没事,再来两粒。” 漆则阳接过药瓶,直接给浓眉僧喂了一粒。浓眉僧瞪着眼睛不愿下咽,但还是被强灌了下去。接着便悠悠忽忽地昏倒了,立竿见影。 淡眉僧看浓眉僧的惨状,便知自己待会儿多半也是一个下场,求饶道:“几位施主,我看你们不像坏人,我也不是坏人,能不能两厢放过?你们想问什么便问什么,贫僧言无不尽,但求少吃点苦头。” 漆则阳看向秦畴夜,尤道漓也看向秦畴夜,只等他发话。 第33章 疾苦岭 秦畴夜:“豫国占仇玉城时,你可在香云寺中?” 大概是这个问题让人始料不及,淡眉和尚露出茫然的神情,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尤道漓:“喂,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淡眉僧答:“刚开始在,后来就不在了。那凶巴巴的将军将全城出家人都集合到一处,非说我们念佛误国,要教我们耕作之苦。于是在城里烧了几座庙,凑了几亩田,逼我们种瓜种菜。我们又得下地干活,又要给军爷们生火做饭,一天到晚被军爷督着,哪里敢回寺?要是能回寺,我们早就从这地道逃出城来了。” 尤道漓:“逃出城?……这里,已是城外了?” 漆则阳:“这是城外香云寺的佛窟。” 尤道漓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寻常的山洞,此刻抢过僧人的提灯四下一照,才发现这地道的出口乃是在一尊十数丈高的佛像背后。 淡眉僧忿忿说道:“都怪那渤海王太绝,手下亦不通人情,若他许我个豫朝国师当当,我说不定就告诉他这密道所在……” 尤道漓:“我问你,从这地道出来之后,可还能原路返回?” 淡眉僧:“那机关年久失修,早已不能从里面打开了。要想原路返回,只能靠寺里有人接应。” 秦畴夜:“自渤海王退兵后,你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身材瘦弱,面相仁善,清明俊辩,精通佛理。” 淡眉僧:“十几岁的少年天天都能见到,身材面相什么的没注意过。小小年纪怎可能精通佛理?这位公子可真会说笑。” 尤道漓用剑刃磨蹭淡眉僧的脖子,威胁道:“再不说实话我可要手滑了!” 淡眉僧:“真没真没……不过你们这么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6 一说的话,我倒想起之前也有官兵来问过什么少年的下落。有一阵子张榜贴得满城都是,不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吧?” 秦畴夜:“榜文是如何说的?” 淡眉僧:“说是朝廷要犯,但没说聪明啊好佛啊什么的。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惹出什么大麻烦来?” 三人听了淡眉僧的话,觉得大约也问不出别的了,便也给他喂了粒无忧丹,让他记不得适才的问题。 把两个僧人扔进地道后,漆则阳表示先不急着回城,他将尤道漓与秦畴夜引向了另一间佛窟。 此时天已微亮,空中飘着雪絮。 尤道漓见到那佛像吓了一跳,只因那结跏趺坐的佛像腿上,还有一个与他面对面呈交合状的女佛像。女佛抱着男佛脖颈,双腿环绕男佛后腰,姿势极其亲密。 漆则阳指着莲花座一角,对秦畴夜道:“你看,这是不是小世子所刻?” 又是一道符。 秦畴夜点点头。看来赵煜确实是来过此处。 尤道漓:“小世子阴错阳差出了城后,会不会因北军隔断通路而没能回去?想来北国也得到了小世子走失的消息,所以才派人四处搜寻。那小世子究竟躲去哪儿了呢?” “这明王明妃相拥而坐的佛像,称为欢喜佛。”漆则阳介绍道,“佛教有十方世界一说,西北方称为欢喜世界。这道符的刻印若只有殿下认得,那小世子或许是想以此暗示他的去向。” 秦畴夜长指拂过石刻,眼眸中仿佛起了雾气。静默片刻后,他突然说了三个字: “疾苦岭。” 疾苦岭,位于仇玉城西北面五百里处,是陈留王赵絮曾被放逐的荒山。 尤道漓心下觉得有些不妙。 草生芒种后,叶落立秋前,说的就是疾苦岭这样的严寒之地。连成人都未必能在那里挨过一个冬天,一个想逃避追捕的少年如何能死中求生呢?眼下天气又变得越来越冷了,若要去岭上寻人,必须赶快。 三人在佛像群与塔林中仔仔细细搜索了一整天,确认没有其他刻印留下,才回城中收拾了行李。秦畴夜还去市集上买了一身适合少年穿的皮裘,但愿有机会能用上。 尤道漓刚收拾完包袱走出香云寺的厢房,就遇见了同样整装待发的漆则阳。 趁这会儿秦畴夜不在,漆则阳忽问了一句:“谢瞻白不好吗?” 尤道漓心想,难不成你此前对我态度不善,是在为谢瞻白打抱不平?可关于谢瞻白的事,她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出最关键的一点:“他有未婚妻了。” 漆则阳冷笑一声,反问:“谢瞻白有未婚妻,你以为秦畴夜就没有吗?” 尤道漓脑中轰地一声,半天没回过神来。 西北方向城市较少,唯有村落星布。人迹罕至的峻岭深崖,往往是修仙门派的所在。这里少有阻人通行的道法结界,故而大多数时候秦畴夜等三人都可以御剑飞行。 只是偶尔因风雪过急而不得不缓下脚程。 两日之后,终于到了疾苦岭脚。 这里早已是大雪漫覆,但却有一种青紫色的花朵能破冻土而出。其花型如莲而形制稍小,在疾风暴雪中兀自芬芳。所谓千丈冰崖,五叶莲开,尤道漓不禁感慨,那小世子若真是有佛缘,这里倒确实是他见性成佛的好去处。当然了,她还是希望他还在人间,未去西天。 疾苦岭绵为东北、西南走向,起起落落绵亘三十余里。东南面有雁霜派、北仓派,西北面有昆仑派。三人猜想赵煜若匿身此处,很可能需跟周边门派做些物质交换以维持生计,所以便打算先拜访拜访这三个门派,企图从中获得有关赵煜的线索。 在雁霜派和北仓派各自呆了三日,只听说疾苦岭上一直都有狼孩出没,数量未知。那狼孩偶尔会披上熊皮,带上疾苦岭上采得的珍稀药草,与道人换取粮食。 “你们要去昆仑派?”北仓派的小道士负责送客,临别前不忘提醒道,“记得得从疾苦岭南边绕过去,可千万别直接御剑从疾苦岭上走。” 尤道漓:“为什么啊?” 小道士答:“诶,你们没听说过吗?那昆仑派自打百年前的一场变故后,异象颇多。先是高山变作了平地,平地中飞来一湖,接着蓄积湖水的低洼处又在一夜之间耸起来,成了现在的疾苦岭。同时西北面又起了几座大山,昆仑派方依山而建,在那之上复原了九重层城的规模。那疾苦岭啊,云晦雾瞑,妖魅丛生,不论你是脚踏实地地攀上去,还是御剑而飞,都会迷失路径。很多人去而不返,走运的,也至多是原路绕回,没听说有能穿过去的。” 尤道漓心中直呼“原来如此!”难怪前两天他们三个上疾苦岭踅摸半天总是走到原地。 秦畴夜谢过了小道士的叮嘱,三人随即动身向南,准备去昆仑再作打听。 万仞雪山之巅,以离恨宫为中心的九重层城向两面铺开。西面的赤金苑与东面的玄青院各有楼阁四千九百九十九间。屋宇上下交错,以盘旋曲折的廊道相连,既恢宏壮阔,又精巧繁复。 尽管此前听过传闻,看过图志,待亲眼见到昆仑山,尤道漓还是不能不为之倾倒。 她简直看呆了。 漆则阳看她一脸惊艳赞叹的神色,笑意浮上两腮,问了句:“很喜欢昆仑?” 尤道漓连连点头。也不知为什么,眼前巍峨的雪山让她有一种浑身战栗的感动。 自从被漆则阳告知秦畴夜有未婚妻后,她这几日很是思考了一番自己后半生的出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做道士最好。回玉浮吗?如果姐妹们都不在玉浮,独自回去也没多大意思,不如转去别的门派开开眼界——比如昆仑派。 她原以为秦畴夜会努力争取和自己成为眷属的可能,现在看来,不管他是否继承皇位,他都没有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既然如此,她想自己也该从无谓的迷恋中醒过神来了。等把小世子送到京城,她就走。 秦畴夜看了一眼尤道漓,眉头微蹙,似乎也觉出她有心事——是什么样的心事,让她对自己越发疏远? 三人以玉浮弟子的身份投上拜帖,昆仑派即为其安排了玄青院的三间卧房。 尤道漓安顿下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告知左寥夕自己之所在,并提醒她,若想在辞别北仓派后顺道走访昆仑,需从疾苦岭南面绕过来。言语中她把昆仑山夸成不亲眼一见必后悔一生的圣地,极力想把左寥夕拐骗来此处碰面。其实她与秦畴夜打得火热之际,哪能想起什么姐姐妹妹?实在是因为现在有些失意,才惦记起朋友来。 拜见过长老之后,漆则阳与秦畴夜继续去疾苦岭上寻人,尤道漓却另有打算。她自请在药阁帮忙,一来用以感谢昆仑派的招待,二来她想守株待兔,看看会不会有所谓的“狼孩”上门。 一日下来,漆则阳与秦畴夜无甚发现,但尤道漓有。 她在一颗雪茱萸的壳面上,发现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7 了指甲盖一般大的刻纹。 还是那道符。 那盆雪茱萸是前不久才从“狼孩”手中收得的,所以这是个好消息。 第34章 如幻身 外头风声急吼,将雪片和枯枝烂叶卷成旋涡状于空中翻滚,只有百年的雪松可以兀自屹立不摇。 尤道漓觉得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睡觉,尤其是现在天色已暗。她说明了雪茱萸的事后,就回房躺下了,无奈漆则阳与秦畴夜一前一后地登门,她只得裹着玄色大氅从床榻上起来,调整了一下塌边炉火的位置,邀请二人在两侧坐下。 漆则阳:“小世子既能通过狼孩把讯息传出来,那他在疾苦岭上应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我今日遇上了疑似‘狼孩’的人影,本想抓两个问一问究竟,但他们行踪鬼魅,我……竟也没能跟上。” 秦畴夜:“岭上的迷障似是天然形成的,并非出自任何一种道术。狼孩若自小生在其中,自有分辨虚实的能力。你我初来乍到,不能不落了下风。” 尤道漓:“真有这么神?我明天也想再去看看。” “你不许去。”漆则阳抢在秦畴夜前制止尤道漓,这让秦畴夜觉得有些惊讶。那岭上确实幻雾重重,靠近昆仑山的这一面尤甚。即使同行的两人前后相隔三五步,也有忽然走散以至各自迷失路径的危险。 漆则阳全然不为秦畴夜异样的目光所动,补了半句:“太危险了。” 面对漆则阳的命令口吻,尤道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秦畴夜:“药阁也需有人守着。” “哦……那你们帮我看看这个……”尤道漓从枕头底下取出几张符纸,“我本想着若能在药阁遇上来换粮食的‘狼孩’,就趁其不备打上一道‘寻迹符’。可我本事不济,画的符多半不灵,很怕浪费了机会。” 漆则阳看着歪歪扭扭的符文,笑着摇头道:“果然不济。毛病很多,一时难以一一纠正,以后再慢慢教你。把手摊开——” 尤道漓心想,什么“以后慢慢教”?说得好像今后他二人会时常碰面似的。她瞧了眼秦畴夜,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掌。 但见漆则阳凌空画了一道“寻迹符”,一眨眼间,那符印的光芒便像雪水融化一般渗进了尤道漓掌心。 “你、你这……”尤道漓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原以为漆则阳的修为应与自己和秦畴夜相仿佛,就算高一些也高不出太多。眼下看来,他的法力恐怕是自己的数倍不止。 “今日出现在疾苦岭北缘的狼孩,或许正是想上昆仑山换粮,但被我和则阳吓了回去。”秦畴夜神色不快,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明日起暂停搜岭,我们也留在昆仑候着。” 说罢他给了漆则阳一个“送客”的眼色,漆则阳略为轻蔑地一笑,拂袖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一男一女后,气氛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尤道漓现在不大愿意跟秦畴夜亲热了。每每想到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她都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怒。 日间寻人花了不少力气,原本秦畴夜没打算对尤道漓怎么样,但他刚才吃了一口无名醋,此刻颇有些不安逸,非得得到一点安慰不可。 他俯身从尤道漓的鼻尖闻到后颈,再从后颈闻到锁骨,好像猛兽在确认自己的猎物是否完好。尤道漓本能地避让了一下,钻了个空子逃离了秦畴夜的控制圈。 “你……白天辛苦了。我给你倒茶。”她疾步走向客厅中央的桌子,翻过一个茶杯,拎起茶壶就往里头倒水。 见尤道漓如此反应,秦畴夜才确认她果然有问题。 手掌落在她肩膀,秦畴夜耐心问道:“在想什么?” 尤道漓拂开肩上的大掌,退开一步道:“没、没什么……有些事,一时想不清楚。” 秦畴夜:“关于我的事?” 尤道漓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秦畴夜,十分认真地问:“漆则阳告诉我,流雪居是为我买的,是吗?” 秦畴夜:“不喜欢?” 尤道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给我买宅子。” 秦畴夜:“你不像生在官宦之家的女子那样熟谙朝廷是非,我怕你习惯不了那种勾心斗角。住在府外,可以免去一些麻烦。……我也不会允许她们去流雪居找你的麻烦。” 她们? 她、们…… 尤道漓静静听完每一个字,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觉得整个人像在针毡上滚了一圈那么痛。她现在很需要缩成一团,把浑身流血的伤口捂起来不被人看到。 尽力把哽咽咽进肚子里,如果哭出来的话,就太不像她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质问,只是说:“我需要想一想。” 其实她已经想好了,只是不想当面告诉秦畴夜她的决定。缓一缓吧,等自己逃出他的手掌心,再寄书断交不迟。 当秦畴夜以为尤道漓是谢瞻白的家眷时,他几乎有过用一切去换这个女子的冲动。但或许是得到了之后便不再珍惜的心理作祟,他现在只希望尤道漓能顺从他的安排。 娶豪族之女是身为王室宗亲的责任,更不必说他还有可能继承皇位了。尤道漓虽然说话不着调,但向来都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不会要求自己真的抛下所有去做闲云野鹤。想到这里,秦畴夜稍微舒了口气。 他轻轻吻了一下眼前人的额头,留下一句“我会让你做最受宠的姬妾”,便走了。 尤道漓木木地在房中坐了一晚上,心中最深的感慨是自己实在入世太浅、识人不明。 她还以为秦畴夜会跟她的姐妹们一样,不管出身如何,都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当然是至少要把他当做和自己完全平等的人来尊重和喜欢,所以她总是大着胆子喊“师兄”,而不称呼什么“殿下”。可如今看来,秦畴夜对自己的喜欢本质上无异于喜欢小猫小狗。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附属的物件,一种可以掂斤两、论轻重的东西,一件锦上添花的装饰……他想得倒美。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未来的宠姬之一,那她也不必把他当做什么独一无二的爱与希望,更无须因断交的决定而对他抱有什么愧疚之心了。先把朋友之义履行到底,帮他找回堂弟。然后功成身退,爱谁谁吧。 三人在昆仑等到第七日,终于在一个尤道漓快要在药阁收工的黄昏,遇到了一个前来换粮的狼孩。 他浑身罩着细藤编成的斗篷,连一双眼睛都没露出来。尤道漓想拖住他多聊一会儿,可得到的回复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不再多要点吗?你这雪蛤可很珍贵。”尤道漓小心翼翼地收好交易物品,接着递了两包三斤重的稻米过去,“你等我一下,我还可以取些腌肉给你。” 狼孩再次摇头,随即快步出了药阁,像个影子般倏忽而逝。 狼孩前脚刚走,漆则阳后脚便到了尤道漓跟前。 尤道漓:“我刚——” 漆则阳:“成功了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8 ?” 尤道漓点头,漆则阳立即施法感应寻迹符所在。秦畴夜随后而至,跟漆则阳对了下眼神之后,两人同时御剑出鞘。 将行前,漆则阳转头对尤道漓说:“岭上云深雾重,找寻三五日也不奇怪,你好好待在昆仑,不要担心。” 他再次说了秦畴夜想说的话,这回别说秦畴夜了,连尤道漓听着都有些别扭。 尤道漓:“哦、哦——唔……” 秦畴夜绕过漆则阳,仿佛宣誓主权般重重吻了尤道漓。 尤道漓对此十分麻木,甚至有些厌恶。但因为他二人将要赴险,她才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反感。不过仅仅是她的冷静,就足够使秦畴夜恼恨了。无奈他现在没有时间与尤道漓计较,只好暂且把这笔记在账上。 两个男子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中,尤道漓在门前木然守望了片刻后,才转出药阁,准备回去歇息。 一路上她都在出神地想将与秦畴夜分别的事,想到没太注意脚下的路。等她停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玄青院的客房,而是来到了赤金苑的一座红木阁楼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指引她走到了这里,当她抬头看向那两间面对面的厢房时,脑中几乎有闪电掠过。她整个人好像轻飘飘地悬浮起来,与另一个自己相逢、合并,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自己本就属于这里的奇妙想法。 难不成她开始有幻觉了? 自秦畴夜和漆则阳下山后,因漆则阳道法高强,尤道漓起初并不为他们担忧。可等到第三天还没收到任何消息,她不能不有些焦躁起来。 疾苦岭上道法时灵时不灵,传音术最易被迷障阻断,所以他二人暂无消息并不奇怪。然而她一连两天都梦见了那浑身以细藤遮挡的狼孩,越想越觉得其阴森可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冒出了去岭上寻他二人的念头。 但他二人若是安然无恙地回来,却发现自己被困于岭中,岂不是还得连累他们营救自己么?思及此,她才没有贸然行动。 在疾苦岭深处,秦畴夜和漆则阳惊骇地发现他们苦苦寻找的赵煜正在一片凹地里安然盘腿而坐。他肩上、头顶、后颈、脖子上巴着一个个青蛙大小、或婴儿大小的人形物,四周是一群上蹿下跳的所谓“狼孩”。 没有斗篷的遮挡,“狼孩”们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都没有脸。 第35章 前世妻 许吾笙十七岁那年已然诗书满腹,只待次年进京赴考。在那之前,家中先给他从邻村讨来个媳妇。 媳妇姓苏,小字杏儿。她识字且好学,嫁来三月有余后,虽不能写出像模像样的诗文,但与许吾笙闲聊时已颇能知其语中用典。二人一拍即合,可谓鹣鲽情深。 次年秋日,许吾笙与妻子整装南下。一路上风尘仆仆,有时免不了要卧月眠霜,但妻子不喊累,丈夫亦能苦中作乐。二人足迹踏过名山大川。有时在山寺借宿,对月高吟。有时于野镇投栈,也算见识了别样的风土人情。 到达京城时已值隆冬。眼见同年赴京的考生中有侍儿成群的富家子弟,也有形单影只的寒门举人、只望雁塔题名后娶得名臣之女一步登天,许吾笙毫无艳羡之意。他这一片对妻子的衷情发自真心,哪怕是考中进士后面对京中贵人介绍的亲事,他也毫不犹豫地回绝了。 然而福祸相依,就当他春风得意之时,远方忽传来父亲暴毙的噩耗。夫妻二人只得即刻启程,回乡治丧。 三年孝期中,许吾笙当然是不能做官的。不过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过于哀伤也是无益。夫妻二人继续过起男耕女织的日子。上奉老母,下抚小姑,一家人照样相处得和美温馨。 …… 日色渐暮时,谢瞻白才从往世梦境中恋恋不舍地醒来。这一日的梦仿佛做了数年之久,梦中人物似比眼前的更为真切。 “杏、儿……”谢瞻白有些恍惚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他这辈子出生于名臣之家,人人见他都高看他一眼。可他却十分歆羡梦境中乡野夫妇的生活。许吾笙的妻子刚刚有娠,多希望这个梦做到儿女出生再醒过来!他已取好了十数个男女名字,正在和杏儿商量哪个最佳。 谢瞻白本该把回忆往世的进度报告给两位掌门,不过自从上一次派中例会时居渊掌门突然咯血之后,行崖便随之一同闭关了。他现在只能继续依着自己的法子,一边提升修为,一边去往世洞中体验人生。 说起这个杏儿…… 这杏儿,长得与尤道漓一般无二! 难道尤道漓就是自己前世的妻子?谢瞻白有些不敢相信。 杏儿的性子似乎比尤道漓娴静一些,但这或许是因为许吾笙与谢瞻白二人的评价标准不同。许吾笙习惯了乡间的生动,自然觉得杏儿不算太过活泼。谢瞻白自小活得过于严谨,才对尤道漓的俏皮处大惊小怪。细想来,她二人的聪慧与乐观,岂不正是如出一辙? 前几日易华真突然离开了玉浮,很快易家那边又传来了悔婚的消息。据说是易家查知谢家产业不丰的缘故,已然另攀高枝。 谢瞻白对此毫无希图挽回之意,只觉得世人皆嫌贫爱富,易华真也不例外。 其实那尤道漓不也是如此吗?她现在跟着秦畴夜,应当过得很快活吧?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了。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虽然起初发现尤道漓与秦畴夜有私情时,他气恨非常,但真要论是非对错,毕竟是他拒绝尤道漓在先。人家如今另觅良缘,何过之有? 躺在床上,眼前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杏儿的影子,那影子渐渐地又与尤道漓的模样合二为一。他伸手向虚空捞了一把,捞来的是无尽怅惘。 太虚阁密室中,行崖正在运功为居渊补气。她面上忧色深重,似是知道居渊命不久矣。 过了一会儿后,行崖扶着居渊说道:“不管你是否反对,我们都得提前行动了。” 居渊大概很明白自己劝不动眼前人,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月夜,疾苦岭深雾之中。 几个无脸狼孩见有生人闯入,立刻跃起,朝秦畴夜、漆则阳扑去。秦畴夜挥剑将两个狼孩活活劈得稀烂,但谁知这劈开的肉躯之内却无血液溜出。四分五裂的肢体落在地上,又各自摇摇晃晃地立起来,漫无目的地东游西荡。终于,两条腿碰上了两条腿,接在了一起,成了四条腿。一个脑袋遇见了另一个脑袋,也将彼此牢牢吸住,仿佛形成了新的个体。 “这是此间半死不活的亡灵凝聚而成。”漆则阳也顺手劈开了几个,“不好对付——” “大哥?是大哥吗!”凹地里的赵煜这才睁眼发声。他头发长得垂下来后还铺满了方圆二尺之地,那些个头较小的亡灵就附着在他的肩上、胸前、乃至发梢。无脸亡灵们似乎意识到来者是来夺取赵煜的,立即将包围圈收拢,以赵煜为中心、诡异地蹦跶着。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49 他们不肯将人让出来。 见赵煜被一群亡灵拥簇,时刻有被绞死的危险,秦畴夜再救人心切,也不敢贸然上前了。 在一片阴森恐怖的气氛中,赵煜突然又合了双眼。他手上拨弄着什么东西,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张牙舞爪的亡灵即安静下来,软绵绵地依偎于赵煜四周。 秦畴夜:“那是……念珠?” 漆则阳:“小世子在为亡灵超度……然而这些亡灵生前就非人躯,死后更难对付。以小世子的能力,恐怕只能暂行安抚。” 秦畴夜:“那你,你有办法为之超度吗?” 漆则阳耸了下肩,道:“我只听人说过佛理,从没学过念经。……看样子这些亡灵对小世子颇为尊重,也许正是希望被人度化。他们去周边门派获取粮食,亦是为了供养这尊小菩萨。既如此,小世子定是不会有危险了。依我看,不如就让他在这儿念经念个十年,到时候不只他自己能修为大增,亡灵也将归于极乐,两全其美。” 秦畴夜不以为然,回道:“煜儿既能安抚亡灵,你我便见机行事,趁其不备把他救出来。” 漆则阳也知道秦畴夜不会轻易放弃,只得暂且陪他耗在这里。 数个时辰后,见那些亡灵们犹如睡着一般,秦畴夜轻步向前,待靠近赵煜时,猛地出手去抓他,却被一个惊醒的小亡灵突然窜起咬了一口。 是的,就是被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忽然裂开的口子给咬了! 其余亡灵亦纷纷震起,一个个向秦、漆二人袭来。好在两人把剑舞得滴水不漏,那飞扑的亡灵遇上急速旋转的剑花,就好像撞进了绞肉机,顿时肉沫飞溅,洒得到处都是。 然而这些肉沫很快又凝聚成类人模样,前仆后继地攻向秦与漆,弄得他二人精疲力竭,不得不退开了数丈之远。 凹地中的赵煜亦加紧念咒,亡灵们才重新像流水一般缩回他身旁,静静伏倒。 秦畴夜手上的伤口起先还不甚痛,后来逐渐冒出汩汩黑血。漆则阳知道情况不妙,劝他赶紧离山。 漆则阳:“被这等厉害的亡灵咬了,便是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殿下还是快走吧。两个太子之选,总得有个活下去。此处有我……” 忽听背后有树叶骚动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来了三个人。 尤道漓凭寻迹符的指引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左寥夕和竺大闲。 见秦畴夜因手臂上不停扩大的伤口痛得青筋暴起,尤道漓还是不能不起了关怀之心。待听说这是亡灵所为后,她和左寥夕便互相看了一样,随即同时出指施法,一人以水灵冲刷死气,一人以土术封印创口,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秦畴夜的伤势才被控制住。 竺大闲:“左姐姐……这亡灵如此厉害,我们当真要再过去吗?” 尤道漓:“怕死就走啊,早教你别跟来。” 左寥夕安抚道:“你自己下山也不安全,留在这儿别动。” 漆则阳无奈道:“不要命的人真多,看来我们几个、或有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缘分了。” 尤道漓也叹了口气,说:“要不请殿下领大闲离开吧,互相有个照应。” “人是我要救的,怎能留你们在这里替我送死!?”秦畴夜说罢就提剑转身,往亡灵汇聚处大步迈去。 漆则阳、尤道漓与左寥夕匆忙跟上。 四人齐攻之下,确实比之前更能逼近赵煜所在。一只亡灵发觉情况不妙,突然缩回到赵煜身侧,面上豁开一条漆黑的大口子,眼看就要往赵煜后颈咬去。 秦畴夜等人惊得赶紧收剑后退,亡灵们随势反扑,因犹豫了一下而没能及时还手的尤道漓和左寥夕相继负伤。 漆则阳慌忙过来掩在两个女子身前,结果是他背上也被亡灵偷袭,留下了三道裂口。 眼看四人命在旦夕,狂躁的亡灵们却又突然停止了攻势,像游魂一般默默朝四人身后的方向走去。 赵煜身边的亡灵全走了,一个不剩。 秦畴夜这才过去背起了他。漆则阳则与左、尤二人趁此空档互相疗伤。 四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适才的转变是因何之故。等往回走了几步后,才发现所有的亡灵都聚在了另一处,而亡灵的中心,竟是竺大闲! “大闲!”左寥夕急得往前抢了几步,好在被尤道漓拉住,才没有再次激怒亡灵。 竺大闲念了会儿经,幽幽说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在为这些亡灵超度。” 漆则阳笑道:“你倒是早说你会念经啊,以你的修为,顶多在这儿坐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渡这些亡灵脱离苦海了。” 尤道漓:“他……真不会有危险吗?” 漆则阳回答道:“小世子在这里住了一年半载,都活得好好的。竺大闲有修为傍身,怕什么?再不济,我们隔三差五来瞧他一瞧便也是了。” 尤道漓捂着伤口叹道:“唉,早知如此,我们刚才打什么呀,直接下山找个和尚来念经不就行了?” 秦畴夜:“亡灵未必不伤行者,难得煜儿与竺贤弟都……与之有缘。” 竺大闲听见秦畴夜的话,又把经文停下来,没好气地说:“这样的缘分我宁可不要!遇到你们算我倒霉。你们也别在这儿添乱了,快把我受伤的左姐姐送回昆仑好好医治!” 然而左寥夕实在放心不下竺大闲,不肯走。 竺大闲急了:“左姐姐,你的伤需要用仙药来治,再不走,会留下后患的。” 尤道漓亦劝不动左寥夕,只得说:“算了,你左姐姐是不会走的。我且去昆仑求药,晚点再来陪你们。” 第36章 短别离 尤道漓背了两床棉被上山,外加一块厚毡。她和左寥夕在树荫下铺好了毡子,钻进了棉被中,远远瞧着竺大闲在坑里念经不停。 两人好久没机会这样闲处了,即便左膀右臂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这样突然缓下来躺平晒太阳的节奏,倒让人觉得比平日里瞎忙的时候快活得多。 尤道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真来昆仑看我了?” 不甘寂寞的竺大闲搭话道:“是来告诉你,你那秦哥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尤道漓丢了一小块石子过去,斥道:“你别打岔,专心念经,早念完早了事。” 这些亡灵极通人性,等它们确认周遭再无敌意时,对尤道漓与左寥夕也温和起来,好像全然没有什么被砍杀过后的仇恨之心。有两个婴孩大小的竟还钻进了左、尤二人被中,趴了一会儿后,忽而化作青烟飘散。 左寥夕在尤道漓右手背上拍了拍,望她做好心理准备。而尤道漓呢,其实也差不多能猜到左寥夕想说什么。她憋了几日的怨气突然冲上了头,一时情难自禁,竟伏在左寥夕胸口哇哇大哭起来。 左寥夕一边轻抚其背,一边说:“本是想来提醒你的,但看你躲在山上陪我,便知你也有所察觉了。” 尤道漓泣不成声,只是点头。 左寥夕:“准王妃是宜安周氏幺女,小字寂云……” 尤道漓抽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0 抽噎噎道:“这、跟、跟我……没关系。” 左寥夕:“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放不下权位,何苦来招惹你?哼,当时见他对你如此动情,我还以为他真会跟其他王公子弟有所不同。没想到……到底还是一路货色。” 尤道漓:“是我太蠢……我还以为、以为他跟你一样……” 左寥夕:“我家的情况特别。家父怕被朝廷忌惮,连儿子都没敢再生个,只有我这个独女。他也不愿我嫁入皇家,只望我在世外享清福。说起来,我是最幸运的。” “我……其实我没事,嗨,嗨——”尤道漓急促地深吸着气,“只是、想、想跟人说说……” 左寥夕:“我知道,我知道……在我看来,秦畴夜也很一般嘛。不过是比山中人多了一分贵气,比朝中人多了一分逸气 ,没什么值得稀罕的。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品性吗?看看我们大闲,舍己为人——” 竺大闲听了嘴角上扬,念经都念得格外欢快。 尤道漓:“秦畴夜……品性很坏吗?” 左寥夕:“他自私自利,瞧不起人,品性就算还没坏透,肯定也入不了上乘吧。” 尤道漓连连点头。 左寥夕:“他瞧不起你,你更得瞧得起自己。你没有什么比不上他的,是他配不上你,你明白吗?” 尤道漓继续点头,破涕为笑,说:“君之美我者,私我也。” 左寥夕:“你不信就问大闲呐~” 竺大闲遥遥应道:“你不及左姐姐十分之一,秦畴夜不及左姐姐万分之一,这样算来,你比秦畴夜好大概一千倍吧!” 尤道漓这才暂停啜泣,擦了擦泪眼,缩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秦畴夜、赵煜与漆则阳在昆仑山上休养了十天,尤道漓和左寥夕陪竺大闲在疾苦岭中露宿了十天。 等六人在玄青院的客房中会合时,尤道漓的情绪已然明朗许多,蓬头垢面的小世子也已被梳洗得清秀白净,只是身体尤弱。 秦畴夜见尤道漓眉头愁云散去,还以为是左寥夕的一番开导终于让她接受了皇家妾的身份,当下对左寥夕还有几分感激。 左寥夕看了眼秦畴夜,又看了眼漆则阳,问:“我和竺大闲是以道人身份从青榆关进入北国的,那文牒被审了月余才发还。你们三个,应当没有那么老实吧?” “唉,可不是吗……所以我们现在得怎么回去?”尤道漓的目光在秦畴夜身上短暂停留后,便投向了漆则阳。她并不想跟秦畴夜撕破脸,也懒得与他理论,只希望一切慢慢淡去。 秦畴夜还没领会到她这层心思,接话道:“我和惠子坞主约定,二十日后在仇玉城南见。他的商队中有四人欲留北国,刚好将我们四个替进去,从白洋关南归。” 左寥夕惋惜地拍拍尤道漓肩膀道:“看来我们不能同路了。” 尤道漓笑着应道:“好说好说,短别离而已。对了,大闲这回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既如此有能耐,我也不怕他拖累你了!” 竺大闲:“分明是我被你拖累在荒山野岭念了十昼夜的佛经。” 尤道漓哈哈笑道:“欠你一顿饭,欠你一顿饭!” 竺大闲:“我和左姐姐不打算再去京城了,等过了青榆关后,直接回玉浮。这顿饭账你需到蓉楼来偿,反正世人无情,多留无益,你也还是早些回山里好。” 尤道漓一想到回山,而山里还有人等,心中更暖,重重点头道:“一定一定!” 亡灵尽被超度后,疾苦岭上迷障褪去。六人直接御剑过岭,一直到了阳虎村附近,才分道扬镳。 秦畴夜带着赵煜御剑飞行,并不至于太耗他自己的真气,但赵煜有些吃不消这样的空中飞驰,因而四人最终还是买了马匹。 可走寻常道路南下也有一个麻烦,那就是北国境内曾有通缉赵煜的榜文,如此带着他招摇过市,免不了引起记性好的市民猜疑。考虑到这一点,尤道漓才突发奇想地把还未长出胡子的小世子扮成了一个女孩儿。 “挺好看的。”尤道漓摸着赵煜的垂鬟髻笑道,“谅谁都看不出来是个小公子。” 说起来,她倒很庆幸这一路走得急,秦畴夜又要照顾“堂妹”,所以两人没有什么你侬我侬的机会。她甚至猜想秦畴夜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离绝彼此关系的意图,只是不想挑明了说。如果可以这样平静地结束,当然最好。 半个月后,四人终于回到了仇玉城中。离与庄知濠约定的日期还有五天,他们大可好好休息休息,便又轻车熟路地来到香云寺,要了三间客房。 赵煜既是个“黄毛丫头”,当然既不便独宿,更不能与秦畴夜和漆则阳同寝,所以暂时留在了尤道漓房里。 刚搁下行李,尤道漓便去寺中的香泉打了一桶热水回来。一半倒在脚桶,一半装进面盆。她蹲下脱了赵煜的鞋袜,让他泡脚。一面又拾起一块棉巾在面盆里浸了浸,拧得半干后,方去擦赵煜的脸和手。 赵煜对左寥夕和尤道漓这两位姐姐都十分感恩。因和尤道漓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受她的照顾,对她的好感也更多些。 但他心中有个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这天他忽问道:“漓儿姐姐,你是我大哥的妻子吗?” 此时秦畴夜正端着一碗鸡汤想推门而入,听了赵煜这一问,他立即停下了脚步,默默在外立着。 尤道漓笑了,回道:“不是。” 赵煜:“那你将来会成为我大哥的妻子吗?” 尤道漓依然答得干脆又坚定:“不会。” 赵煜:“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小妾。” 尤道漓在给赵煜擦脸间隙,隔着毛巾捏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不是不是!” 赵煜:“你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要帮他做这做那?” 尤道漓:“有些事是因为该做而做,不是为了谁而做。君子义以为上。义者,宜也。你不能只读佛经啊,儒家的道理也该懂得。” 赵煜:“……可是我大哥好像喜欢你。” 尤道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煜:“你不信?” 尤道漓:“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嫁娶与否是另一回事。” 赵煜:“漓儿姐姐,你也喜欢我大哥,对吗?如果你不嫁给他的话,他就会娶别的女子……到时候你看着他与其它女子卿卿我我,你会吃醋、会后悔的。” 尤道漓:“哎我的小祖宗,说你懂得多呢,你又是一知半解。你放心吧,我不会吃醋,也不会后悔,因为把你们安全送到京城后,我就要回山里去了。今后不管你大哥娶多少女子,我都不会知道,也不会看到。……” 赵煜:“我、我知道了!你在山里还有别的情郎!” 尤道漓:“没有没有……暂时没有。” 赵煜:“漓儿姐姐……虽然我觉得我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但要是你找了别的姐夫,我也会为你高兴的。” 尤道漓:“你是个好孩子。” 赵煜:“漓儿姐姐……等你回去山里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尤道漓:“只要你不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1 告诉你大哥,我会偷偷回来看你的。” 赵煜:“一言为定——!” “哐当”一声,秦畴夜踹门而入。他把半凉的鸡汤搁在床边的凳子上,拉起尤道漓就往外拖。 尤道漓一直被秦畴夜拽到了后院拴马的树桩前。他扯开拴马绳,把尤道漓强推上马,自己则跨坐其后,扬鞭一挥,使马撒开四蹄,踏着冻土向城外的方向奔去。 耳边冷风呼啸,颠簸在马背上的尤道漓惊魂未定。 第37章 今生愿 城外最大的佛窟中供奉着释迦三尊。此时风吹雪絮,严寒的天气把善男信女都锁在了家里的暖炕上,唯有一片片手掌大的雪花还殷勤地向三座佛像怀中扑去。 面前是沉默不语的如来佛,身后是沉默不语的秦畴夜,尤道漓被圈在环绕的双臂中。 她回想自己刚刚与小世子说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可她能感受到贴着她后背的胸膛正压抑着怒火起起伏伏。 “唉哟……啊!!” 秦畴夜咬了她的耳朵,紧接着遇袭的是面颊与脖子,痛得尤道漓想咬回去。 “知道痛,就要听话。”秦畴夜两手分别掐住怀中人的腰与喉咙,“你现在,去跟佛祖发誓。” “咳咳咳……”尤道漓护着脖子猛地咳嗽了几声,“发什么誓……” 秦畴夜用唇贴着尤道漓耳边说:“你发誓,你会陪我一辈子,到、我、死……” “我、我不……”尤道漓摇头。 “为什么不?!”秦畴夜强行扳过怀中人的脸,直视她噙着泪水的眼睛问道,“你不是喜欢我吗?我说过要和你白头到老……别把本王的承诺当做玩笑。” 承诺?尤道漓心想,你的承诺又不怎么值钱。所谓“白头到老”,不就是把我安排在京郊的宅子里做望夫石吗?等我人老色衰被你遗忘时,肯定是想陪你都没有机会。到时候佛祖还以为我不遵守誓言,于是下了报应在我身上,让我不得好死,那我岂不是比王宝钏还苦,比窦娥还冤? “殿下,你已经有能陪你一辈子的人了,不是吗?”她叹了口气,缓缓回道,“还不止一个人,有很多人会陪你,她们会用自己的一生,来陪你的一生……恕我从小生活在山中,不能习惯人世间这样的不公平。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凭什么有些人就比其他人金贵,需要那么多人生命的总和,去满足他一个人的需求?难道真是前世的孽障,换来了今世的苦行?……我不信佛,我只记得圣贤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难以用来训诫凡夫,但像殿下这样的君子,总该能体会其中真意。……我曾经视你为友,愿为你赴汤蹈火。我知道你的生死关乎家国福祉,所以我为你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如果你只是想拿我寻欢取乐,给你妻妾成群的富贵人生锦上添花……我不愿意。” 说罢,尤道漓拨开秦畴夜的手,挣扎着跳下了马。 她低头让泪落尽雪地中,沉默了半晌后,才又抬头对马鞍上脸若冰霜的秦畴夜说了一句:“我宁愿回忆那一段我们只有彼此的日子,哪怕很短暂。” 扭头走进越下越大的暴雪中,尤道漓觉得自己刚把所有爱恨交缠的欲望都倒了个一干二净,此刻只剩下了空空的躯体。她好怕她会受不了这样的空虚而忍不住回头。 秦畴夜下马后快步追上尤道漓,拦在了她面前。 “如果我可以随心所欲,我当然会娶你为妻!”他捧起尤道漓的脸,尽最大的诚意说道,“我并非贪图享受,也不需要什么姬妾……若非情势所迫,我何尝不愿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可你明白,你知道,我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尤道漓听了这番话,觉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知道你不好受,可我别无办法……”秦畴夜轻吻眼前人的额头,然后大掌一抚,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心口,说起往事来,“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打扮得像个小子。当时我只觉得你说的歪理可笑,神态动作也很滑稽。后来我发现,但凡我一人独处时,都会不经意地想起你。我喜欢看你眼睛里的自作聪明,喜欢听你讲歪理时的自相矛盾……你让我觉得又新鲜,又熟悉。……是我从未遇到过的新鲜,又像是早就相识的熟悉。我当时觉得,若世上真有缘分一说,想必我的有缘人就是你了。谁知你一心扑在谢瞻白身上,你可知道我有多气?” 尤道漓两肩微微颤抖,眼中涌出的泪花都渗进了秦畴夜前襟的布料中。 秦畴夜:“我自出娘胎以来,忧多乐少……儿时父亲被诬谋反,若非三叔极力保全,我恐怕早已随父母魂归泉下。此后我为避京中议论,独往山中学道。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堵不住有心人的谗口,更难躲避狠厉者的追兵。你可知我辗转过多少门派,才终于在玉浮山偷得了两年安宁?你又是否知道,当你不顾一切地想为我引开杀手时,我心中有多么震动?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忘了多年的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只觉得就算与你同死,也不枉这一生。” 尤道漓听得晕乎乎的,心中暗流涌动,一时间全然忘了自己的委屈,反倒感叹起秦畴夜的身世来。 秦畴夜:“无论是为了巩固赵家的天下,还是报答三叔的恩情,我都无法为自己的婚姻做主。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绝不是把你当做寻欢作乐的工具。答应我,再想一想。……留下来陪我……也许不需要太久,十年,二十年后,等煜儿坐稳了江山,我便随你归隐,可好?” 尤道漓这下被问得没了主意,她摸了摸秦畴夜的背,想暂时安抚他,见他还是满眼忧伤,只得踮脚吻了他的唇。 “那我便当你是答应了。”秦畴夜这才像个讨到糖果的孩子般露出了笑意,和着雪花吻回去。 尤道漓:“我不是答应……我就想先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行。” 秦畴夜面上喜忧参半,说了一句:“好。” 五日后,庄知濠的商队如约而至,那假文牒上登记的资料竟然是两女两男。 “内人说,小世子必然会被尤师妹打扮成女子,故而用了两女两男。”庄知濠如此解释。 尤道漓听庄知濠说起“内人”二字时,偷偷瞄了一眼漆则阳的神情——毕竟他曾说晏如寄是唯一能化解他孤鸾之命的人——但见他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 北国颇好南方物产,因而边境上对商队查得并不太严。庄家又受朝廷恩宠,入关时通常也不会多被盘问。也亏得赵煜连日来好好学了一番女子的步态和眼神,诸人南归时才没有遇到大麻烦。 待诸人入得京城时,已近春节。闲下来的尤道漓去严氏姐妹所在的书局呆了几天,后来又想要回家过年,便趁秦畴夜来流雪居小坐时,向他辞了行。 “哦?噢,那自是应该的。”秦畴夜答应得很爽快。 尤道漓不知自己是否多心了,她觉得秦畴夜这回听说她要回家,不只没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2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2 有分毫阻拦的意愿,甚至还有些庆幸。等秦畴夜离开后,她回房心神不宁地收拾着行李,总感到有哪里不对。 傍晚,漆则阳登门…… 周寂云早已住进了安□□。 新皇帝赵纶见到独子生还,大喜过望,不过他也没忘记叮嘱秦畴夜多笼络周氏。事实证明,秦畴夜对此十分拿手,当晚就把周寂云笼络到他房里去了。 次日早晨,服侍洗漱的丫鬟在获得主人允许后推门而入。她恭恭敬敬地将脸盆端到床前,周寂云即从被中伸出两条玉臂,捞起半湿的面巾,给自己抹了把脸。 周寂云看上去年纪颇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她长得白嫩纤细,面颊天然泛着红晕,神情动作透着一股古灵精怪的娇俏,算是最受男子喜欢的类型。 擦洗完的周寂云刚要起床穿衣,就被秦畴夜一把搂了回去。 周寂云也不扭捏,干脆翻身坐在了他腰间偏下的位置,娇滴滴地说:“王爷还想要,是不是得先答应了妾身昨日所求之事。” “那就要看你是否能服侍得让本王满意了。”躺着的秦畴夜一挺身,惹得周寂云软绵绵地惊叫了一声,她随即反客为主,款摆腰肢,迎了回去。 周寂云:“啊……王爷折腾了我一夜,还嫌、不够?” 秦畴夜:“只要你粘着本王一刻,本王便一刻不想停。” …… 眼前这旁若无人的谑浪之景,把扮成丫鬟的尤道漓看傻了。 她的心情,惊讶大于气愤,恐惧又多于惊讶。 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雪地里与她说着温柔情话的男子,此刻会这样尽情享受着与其他女人的鱼水之欢?尤道漓见过蛮不讲理的人,自以为是的人,贪图小利的人,怯懦无能的人,但没有一种人比眼前的秦畴夜更让她觉得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春帐中的男女才释放完最后的精力。两人相拥小眠了片刻,等到日上三竿时,才先后下了床。 秦畴夜习惯自己穿衣,周寂云则让尤道漓代劳。 尤道漓略一抬眸,周寂云便发现了这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当下心中有些忌惮。 “好个丫鬟,若是眼睛不肿成这样,当是个小美人。”周寂云拨起尤道漓的下巴左看右看,问道,“你是新来的?为什么哭成这样,不愿卖身作奴么?” “我……”尤道漓随口扯谎道,“奴婢……前两日刚处理完丈夫的丧事,昨天才来府上报道的。” 秦畴夜听到熟悉的声音,斜眼看去…… 周寂云惊道:“原来是个小寡妇!你……你有孩子吗?” 尤道漓:“没、没有。” “逝者已矣,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看你正青春年少,又还没孩子,再嫁亦不难。这样吧……”周寂云指了指桌上的首饰盒,慷慨地说道,“除了里面那支玉钗是王爷赠我的传家宝,不能给你,剩下的你随便挑几件作嫁资,再嫁人去吧。” 如此绝色丫鬟怎能留在自己的夫君身边?周寂云的三言两语,不只打发了尤道漓,还赢了个行善举之名。 尤道漓挑了一串珠链后,一再叩首谢过。她也没管秦畴夜是否还需要伺候,端着脸盆就退出了门去。其泪水涟涟的模样,看在周寂云眼中是感恩戴德。 第38章 意难平 尤道漓失魂落魄地出了安□□,漆则阳早在街角等候。 她把珠链随手塞给漆则阳,说了句:“王妃赐给我的。” 漆则阳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接过链子,然后跟着她漫无目的地满城瞎走。 她顾不上路人的目光,边走边哭,哭得想吐,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昏天黑地。她从有记忆以来都不曾哭得如此惨烈过。 等走到城郊的湖边时,天色已暮,她也哭累了。 她开始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 秦畴夜让她恶心,回想起与秦畴夜亲密相处的种种,更让她觉得自己恶心。 她哭得凄惨时,漆则阳怕她一时冲动去寻短见,因而一步也不敢离开。见她不哭了,漆则阳又怕她憋着难受。 他搭话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尤道漓木木地看向他,才意识到他已跟了自己一整天。 “谢谢你。”她开口说话时方知自己嗓子已哑。 若不是漆则阳帮她假扮丫鬟去王府中看个清楚明白,她也许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打从心底里感激他。 漆则阳:“想回家吗?” “想……可——”尤道漓深吸了口气,“可我这样……暂、暂时还是不回家的好。” 她一时半会儿平复不下来,这时候回去只会让家人担心。 “距离杭州还有一段路程。”漆则阳拍了拍她的肩说,“我送你回去吧,可以取道苏州,看看沿路的风光。” 尤道漓听了,又落下热泪,抽抽噎噎地说:“你、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好像明白过来了,初至京城时漆则阳的恼怒就是怪她识人不明,是恨铁不成钢。他一直在提醒自己别落入秦畴夜的陷阱。 漆则阳笑道:“有人有三世夫妻缘,有人有三世友人缘。你就当我是你前世的至交好友吧。……明日启程,还是今晚就走?” “今晚就走!”尤道漓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漆则阳:“那你先去收拾东西,我也回王府打点打点。一个时辰后,此处见。” 尤道漓擦干眼泪,说了句“好”后,便朝流雪居的方向奔去。 急匆匆撞进院门,快步冲上自己住的小阁楼。她连灯都懒得点,捞起桌上的一团布包随意打了个结,也不管有没有别的东西落下,就急着转身向外走。 谁知黑暗中忽伸过一条手臂拦住了她的腰,紧接着她就被那在门后等候许久的人横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你哪儿都别想去!”秦畴夜压在她身上,将她试图反抗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另一手扯开了她的腰带,“早该要了你!早要了你,也不会如此夜长梦多……” 尤道漓试图用膝盖反击,却反被秦畴夜顺势分开了双腿。眼看身上的衣服被越剥越少,她心中惊惧且绝望。 “秦畴夜!”尤道漓的泪顺着两边的太阳穴流淌不已,羞愤至极时,她突然喊了一声眼前人的假名。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她哭得气息不匀,从胸口到头顶,好像都被酸液充满了,“王爷,你已经否极泰来了。你救过皇上,救回了小世子,又高风亮节地让出太子之位,满朝文武没有人再敢说你的谗言。你的婚姻、婚姻,虽是被人安排的,但在我看来,你也并非觉得毫无乐趣……” 如果说早上那一出是秦畴夜逢场作戏,那他的戏也太足了点。 尤道漓:“我好歹救过你的命,你不能恩将仇报。” “我这叫做……仇报?”秦畴夜还想吻尤道漓的唇,却见她嫌恶地撇过头去,他突然暴怒起来,发疯似地问,“你是否还想着谢瞻白?你是否还想着谢瞻白!你知道易家退了婚,所以你想回山中去和谢瞻白重修旧好!?” 尤道漓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3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3 懒得辩解,顺着秦畴夜的话说道:“是又如何?你找你的周寂云,我找我的谢瞻白,谁都别拦着谁!” 秦畴夜没料到眼前人会如此大方地承认,一时间恨得更咬牙切齿,他捞起尤道漓的后脑勺,瞪着眼说:“你骗了我,你说你喜欢的人是我,你骗了我!……” 尤道漓:“我不是骗你,我只是看错了人……殿下、演技出众,民女无力分辨真假。这种荣华富贵但需与人共侍一夫的生活,民女亦、无福消受。……” 秦畴夜掐着她的下巴道:“不要用周寂云的事威胁我!你别以为……你真有那么重要。” 最后一句话听得尤道漓心中凉透,如此一愣神,她便忘记了抵抗。秦畴夜趁机往前一挺,但发力的半道忽觉后颈一麻,还未得逞就昏了过去。 刚刚出手打晕秦畴夜的漆则阳,见床上的尤道漓□□,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 好在尤道漓已莫名地冷静了下来,没有继续崩溃痛哭。 她穿戴齐整后,伸手摸进秦畴夜的衣服里探了探,找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命牌,毫不犹豫地将之取回,并让漆则阳把那周寂云的珠链放了进去。 漆则阳看了一眼昏睡的秦畴夜,鄙夷之余,还有些惋惜与可怜。 “我就说谢瞻白比较好吧?”漆则阳调侃道。 尤道漓苦笑了下,说:“我又欠你一回。……唉别摸我的头!” 漆则阳悬在半空的手只得收了回去,笑道:“嗓音虽哑,中气却很足,看来没什么大事。” 尤道漓耸了耸肩,想作出自己确实已无所谓的假象。 出门前,漆则阳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感慨道:“其实他是真的喜欢你。但是……他这人有些魔怔。” 夜里,睡梦中的谢瞻白往身旁一摸,发现被子里空空的,顿时惊醒。他喊了一声“杏儿”,噌地起身下床,想去寻找妻子的所在。 但见自己所住的是玉浮山的楼阁而非阳虎村的平房,也不是他做官的凤翔府衙,才一点点回过神来。 此时他不是许吾笙,他是谢瞻白。 往世洞中的一梦如数年之久,连续在其中坐忘的谢瞻白已于梦中度过了比现世更长的人生。那梦境使他上瘾,以至于每每梦醒之时,他都头痛欲裂。 显然他更喜欢做许吾笙,但这个世界上已没有苏杏儿了。 前世是回不去的,这是谢瞻白痛苦的根源。 “那不如把前世的人找回来。” 这个念头逐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是的,他觉得只要尤道漓像他一样想起前世,她就会变成苏杏儿。他们就可以再做一世夫妻! 次日清晨,他又早早去到往世洞中。这几日,洞里已多了一些提前回山修习坐忘之法的白发婴弟子,包括左寥夕与竺大闲。 不过别人的坐忘,最多也只能忘记物我之别,根本无法见到往世的一丝一毫。唯有谢瞻白的梦境内容丰富,使他流连忘返。 许吾笙四十二岁那年,因母亲离世,他再去官位,携妻子回乡守丧。 他和苏杏儿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人了,小姑更不必说,所以家中只有两夫妻相依为命。 春日种花,夏日采瓜,农家生活比做官时更有趣味。 洗去铅华、渐露风霜的妻子,自没有了年少时的青春娇艳,但这不妨碍许吾笙觉得她是天地间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哪怕有多事的街坊总来说道什么纳妾生子,他也从不动心。 这一日村中集会,许吾笙亦带着杏儿去凑热闹。几百号村民簇拥着许久没露面的赤颈仙,许吾笙方知这幼年时的启蒙恩师尚在人世。 苏杏儿笑道:“原来你的师父是真有道行。” 许吾笙回:“早知如此,我那时便不读四书五经了,应求着他老人家教我服食延年之术才对。” 邻近的张嫂搭话道:“小笙呐,你现在学也不晚,赤脖子老头就是来教咱们这个哒。” 随着赤颈仙一清嗓子,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 “盘腿,坐。” 诸人遵照指示,乖乖盘腿坐下。 接着赤颈仙说了一套让人云里雾里的口诀,大意是使人凝神静心,忘却外物。 端坐一下午后,险些睡着的村民才睁开眼睛。他们个个自感神明开朗,骨骼也轻健了许多,于是纷纷称道赤颈仙的神力。 全村人随赤颈仙学了七日道。 谢瞻白的梦境戛然而止,这回醒得比从前早许多。 他试图再入往世之梦,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刚结束坐忘的左寥夕见他头冒冷汗,便走上前去,用一指点了点他的肩膀道:“谢兄,你没事吧?回忆往世不可操之过急,等掌门出关后,自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竺大闲跟在后头说:“唉,我看这事本来也不甚靠谱。谢师兄已经在往世洞中坐忘了一年了,他都想不起来,旁人更加没戏。查命案么,应该按照寻常的方法来。我和左姐姐就去阳虎村去实地考察了一番,不无收获哦。” 谢瞻白听了这话,突然拉过竺大闲的手,问:“你们有何发现?” 竺大闲故作神秘地在他耳边道:“我们掘地三尺,才发现村民尸骸。从骨头看来,他们死前似乎都盘腿端坐,好像……对,就好像在坐忘一般!” 第39章 不可说 秦畴夜回府后,少不了与周寂云有一番你来我往的应对。其实他并非不欣赏这女人的心计与头脑,虽然她身上少了一种尤道漓那样浑然天成的山人隐士的朴拙率真,但娶她,确实比娶一般的士族之女有趣一些。 夜里二人宽衣解带,周寂云双手在秦畴夜身上游走,忽然,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我的珠链?”周寂云笑盈盈看着秦畴夜,等他解释。 秦畴夜这一日过得浑浑噩噩,既忘了他胸口本有一块竹牌,也没发觉竹牌早已被人掉包。他再往胸口一摸,才确定那东西已不在了。 “你不是让那丫鬟当了珠链做嫁资么?我便替你赎了回来。”说话间,他把珠链系在了周寂云□□的脖颈上。 周寂云轻轻一笑,把秦畴夜按倒在床,而后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快活起来。 秦畴夜神志渐失,又度过了忘情的一夜。 尤道漓:“人说姑苏半城烟水,果真名不虚传。” 反正已经误了春节,尤道漓索性在苏州住了半月有余。今年冬天的寒气去得早,苏州城中尤其温热,这样的天气早早把柳芽和山茶花蕊诱了出来,使白墙黑瓦的古城倍添□□。 她此刻正坐在胥江岸上,右手边是一座拱形石桥,左手边是一轮满月。 “江南风景多如此,扬州、越州、杭州亦不遑多让。”漆则阳站在她身后,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与她对话,“我说,你这是要伤感到何时?今日收到消息,说秦畴夜还是被封为太子了,周寂云因有身孕,提前被册为太子妃……他的命运原该如此,跟随他就需容忍三宫六院。你能及时抽身,理当庆幸。” “你说得有道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4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4 ……”尤道漓微微一叹,转了个话头,问,“诶,话说……你先是帮我混进了王府,后来又把王爷……太子爷打晕了,不怕他找你算账吗?” 漆则阳:“我从来都只是帮他的忙,不是奉其为主。他若要怪罪,随他的便。” 尤道漓:“哈哈,是啊,因为你法力高强,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我就奇怪了,你分明跟我差不多岁数,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修为?难不成你有什么修炼的秘诀?” 漆则阳:“有啊,一种事半功倍的捷径,你可想学?” “想啊!”尤道漓瞪大红肿的眼睛,欢快地应道,“只要不是歪门邪道,我都想学!” “等你哪天早上起来时、眼睛不是肿的,我便教你。”漆则阳敲了下尤道漓的脑袋,转身离去。 “是不是骗人的啊故弄玄虚!”尤道漓冲他背影喊道。 她也想站起来,但因刚才的坐姿不妥,压到了大腿下侧的神经,动了一动后发觉两条腿麻得厉害。 半个身子都像有蚂蚁在爬,尤道漓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漆则阳见她还未跟上来,只得大步回去,问:“你怎么了?” 尤道漓指指两条腿,说:“麻、麻!” 漆则阳无奈道:“可以抱你吗?” 尤道漓沉浸于大腿发麻的痛苦中,没听清漆则阳的问题,问了声:“啊?” “没什么。”漆则阳再次迈步离开,一边说,“自己慢慢爬回来。” 谢瞻白自从无法忆起往世后,整个人都狂躁得很。 他大致梳理了思绪,猜想自己无法再进入往世梦境的原因,乃是因为他已看到了终局。 村民们,必是在向赤颈仙那妖道学法时,被其吸干了神魂。 他现在只想赶紧将这一切报告给居渊掌门,然后随两位掌门前去寻找妖道下落。等处理完此事后,他便去找尤道漓。 他相信,只要尤道漓也想起自己是苏杏儿,他们夫妻二人就能破镜重圆。 这一日,居渊与行崖终于出关了。谢瞻白迫不及待地奔赴西丘,不经门人通报,就莽莽撞撞地闯进了居渊寓所。 但居渊却似乎早已料到他会上门一般,没有露出丝毫讶异的神色。 今天的掌门有些特别,特别在于他没有缩坐成一团,而是昂首立在厅中。 谢瞻白俯身行了礼后,正要开始诉说自己于往世梦中所历。但他一抬头,忽感到一阵恐怖从头顶灌到脚掌心,浑身的寒意激得他牙齿打颤,筋脉中真气逆运,整个人险些昏了过去。 也不知自己愣了多久,他才勉勉强强开了口,但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只字未提往世梦。 五日后,掌门下令召回下山游历的白发婴弟子。 谢瞻白站在山门处,见一道道散着绿光的玉令自太虚阁发出,向四面八方急飘而去。他瞅准了其中一个,纵身跃起,将之截下。 施法将之稍作修改后,才放其东去。 “也不知能否成功,你还是先别回来吧。”谢瞻白心道。 所谓近乡情怯,初至杭城的尤道漓,竟在家门口徘徊了一炷香的时间之久,才鼓起勇气跨进院中。 家里似乎没人,但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显然当天有人煎过药。是谁病了?尤道漓无从知晓。 她不安地在院中等了一个时辰有余,才听到人声由远及近。奔出门外一看,但见父亲与母亲各从左右搀着一个浑身罩着纱布的女子缓缓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两个提药的家仆。 “爹、娘……妹妹?”尤道漓不知尤世淡何时得了重病,当下吓得眼睛都红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尤世淡摸着黑道:“姐姐?是姐姐!” 父母见了大女儿回家,且惊且喜,但喜中又有悲,重重叹了两口气,一时间也不晓得从哪里说起。 “伯父伯母,可否……”漆则阳做出一个可以代劳的姿势,获得尤父尤母首肯后,他便横抱起尤世淡,在家仆的指引下把她抱回了卧房。 尤道漓调整好情绪后,先给尤世淡把了脉,但没诊出个所以然。换漆则阳试脉,他也暂无头绪。 以外在的症状看来,尤世淡是气虚体弱,外加周身溃烂,低烧不退。 “生死有命,姐姐不必过忧。”尤世淡说起话来气息恬淡,虽然虚弱,但好在情绪稳定。 尤道漓摸着她的手道:“生病了却不告诉我,等你病好了我可得打你一顿。” 尤世淡:“姐姐这不是来了嘛……我自从去年有这病症之后,常常会想起道家以死为决疴溃痈的比喻。这世上有多少人活得如疴、如痈,痛苦不堪?我总觉得,人人都得经历一些苦难,才能去幽冥地府报道。我活到这个岁数,都没受过什么罪,如果没来得及吃苦就走了,难道不是一种便宜吗?” 漆则阳:“不过是长点疮,就想到死了?满口歪理,跟你姐姐一模一样。” “姐夫?”尤世淡怕自己的模样吓着外人,始终用布罩着脸。她因此而看不清东西,只能以听觉分辨着漆则阳声音传来的方向,唤道:“姐夫?是姐夫吧!” 尤道漓:“不是姐夫,是……唉,你就叫声大哥吧,他姓漆,漆哥哥,漆大哥,漆则阳,随便叫。” “我就要叫姐夫。”尤世淡歪着脑袋起哄道,“我生病了,我最大。” 尤道漓感到有些抱歉地看了漆则阳一眼,却见他在笑。 漆则阳:“你要是听姐夫的话,就许你叫姐夫。” 尤世淡:“……你要我听什么话?” 漆则阳:“你精神虚浮,不宜消耗。每日需少吃多餐,每餐得吃最补的东西,不能挑食。吃完后于庭中走百步,然后立刻歇下,不准多动。每天说话不可超过五十句,多闭目养神。可能做到?” 尤世淡一条条记下,点了点头。 尤道漓眼中燃起希望,对漆则阳道:“听起来你还挺有主意的嘛!” 漆则阳:“我是有些猜想,但还需时日证实。你我先给她输点气。” 尤道漓:“她从没修过道,会不会承受不了?” 漆则阳摇摇头道:“不管她是否修过道,她体内都莫名有些根基,相信我,她不会有事。” 尤道漓转忧为喜,赶紧把尤世淡轻轻扶将起来。 她和漆则阳一左一右,分别输入阴阳之力。 秦畴夜取下墙上的佩剑,拔出一看,寒锋之上还有隐隐红光,那是一种火系修为。 这残留的灵力曾无数次助他沙场御敌。这是尤道漓送他的,在她十四岁那年。 当时为何要向她讨要赠礼?其实是因为尤道漓擅自取了他的玉簪而忘了归还。他那时候不好意思要回来,于是干脆想让尤道漓也拿些东西与他交换。 结果尤道漓给了他自己所有的修为。 至于那支玉簪,他还是要回来了……如今躺在周寂云的妆奁中。 父亲交代过,这是要给妻子的,他照做了。 他想起尤道漓在把簪子还给他之后,又曾向他讨过一次。他没给。 对了,就是那天,尤道漓扔了他的命牌,不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5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5 告而别……原来如此! 秦畴夜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后知后觉。 那为什么二人“好上”之后,她都没有再问他要一次呢?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有些东西她要不来。 她并非无所求,她曾一再试探,她在试探中发觉了自己所处的窘境。 她知道到头来自己只是一个被金屋藏娇的小妾,谁知道这样的结局后还有继续投入感情的动力呢?所以她再没有向他要过什么。她在一次次的“清醒”中,算定了自己离开的时间。 她想错了吗?她没想错…… 她亲眼见到的画面,也许比她所设想的最坏情况更坏。 她还亲耳听到了一句,“你不要以为你真有那么重要”。 如果此生再无机会相见,那就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里,秦畴夜觉得自己心底开了一道口子,一点点向上撕裂,漏光了他半生黑暗中仅有的饱含温情与光明的岁月。冷风灌入其中,好像针扎一般。 第40章 第七日 尤道漓收到的玉令上写着,让她在一个月以后回玉浮。她知道姐妹们收到的都是“即日返回”,然而以尤世淡现在的状况,她怎可能放心离开?反复确认了自己手上这枚玉令标明的日期的确与其他人不同,她才暂且松了口气。 至少自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在尤道漓与漆则阳的悉心照料之下,尤世淡的身体状况略有起色,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待父亲母亲都记住了照看尤世淡的要领之后,尤道漓又决定听从漆则阳的建议,随他去东海捞取海珠,用外敷兼内服的方法,疗愈尤世淡皮肤上的脓疮。 这一路欠漆则阳的人情数不胜数,也不在乎多这一笔了——尤道漓想到这茬还略有些头疼——她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白发婴弟子陆续回到山中,行崖副掌门掐指一算,少了一个尤道漓。 她狐疑地看向居渊,但居渊只是无所谓地摆摆手,回道:“她本也不是。” 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咳得浑身虚颤,当真是日薄西山。 不过身体虽残败,功力却依然精纯。二人衣袂一动,下一瞬便落脚在了往世洞中的醴泉两旁。古椿、明爻、通象、浮樽四位长老早已于洞外布阵护法。 谢瞻白眼见洞外有长老相护,心中想道,从前有几个弟子在往世洞中提前自学坐忘时,从没请人来做过看守。这回如此兴师动众,莫非是长老们觉得两位掌门会有危险?然而不过是运功助弟子们集中精神罢了,能有什么危险呢?他冷笑一声,步入深洞。 假模假样地盘腿坐下,其他弟子都在努力进入相忘之境,他只是闭目养神。 直到第七日。 往世洞上空浮动着精气翻飞的碎片,其下的白发婴弟子都像冬眠的小蛇一般毫无自卫之力。谢瞻白每每想起自己曾这样做了一年,都觉得后怕不已。他屏息静坐,装出自己也已物我两忘的模样。 居渊与行崖的真气本是作发散状输入洞中弟子体内,前六日并无异常。 这天,行到半路的真气忽然逆转,坐忘的弟子们一个个头冒青烟,散溢而出的灵力反向两位掌门的方向飘去。 这是居渊和行崖在吸取所有人的功力! 被吸得半干的弟子一个一个面色枯槁,只有谢瞻白意识清醒,抵抗住了吞噬之力。 就在居渊和行崖因饱食之后、体内精气沸腾而意识混沌的一瞬,谢瞻白突然主动将自己尚且充沛的灵力汇入其中。居渊、行崖一时间难以消化猛然暴涨的能量,愈加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见鲜血自其七窍沥出,紧接着是一男一女的惨叫声响彻洞府。 古椿等人只以为威胁会来自洞外,哪想到洞里会突发状况?诸人只得立刻撤阵入内查看,但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古椿、通象、明爻三人就被浮樽点了穴。 “快!”浮樽不是来拦阻谢瞻白的,反而叫他赶快行动。 谢瞻白:“是你!?” 原来从前翻书时莫名浮现的字眼,是浮樽长老施法所为?每次他想要跟居渊、行崖说起琅玕珠时,也是他用法力扼住他的喉咙使他发不出声? 谢瞻白来不及多想,他趁居渊、行崖失神之际大袖一挥,再次逆转了真气的流向。原本从白发婴弟子身上夺取的力量这才被缓慢送回。与此同时,他又以极快的速度将居渊、行崖一时间无力留存体内的修为摄入琅玕珠中。 稍稍清醒过来的行崖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见谢瞻白正在用琅玕珠吸自己的功力,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出掌反击,而是怨恨地看向居渊,质问道:“你、你骗我?……” 说罢,她才发力向谢瞻白袭去。 正在吸存居、行二人功力的谢瞻白也四肢发软兼头脑昏沉,他避不及避,挡又挡不了,只能闭眼等死。 “啪!——” 居渊帮他拦住了这一掌。 居渊为什么要救他?他不明白! 他分明看到了,居渊脖子上的红印。 是的,这世间事绝无如此凑巧。一个颈上有红色胎记的妖道,在阳虎村中教村民行坐忘之法,最后吸干了村民精魂;一个颈上有红色胎记的修仙门派掌门,又教弟子们坐忘,声称要助其忆起往世之事。 以谢瞻白的经验,没有琅玕珠,根本就无法进入往世梦——难道居渊和行崖会不知道这一点吗?恐怕忆往世只是一个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在于…… 是的,要吸取人的精魂,最好是趁其全无防备之时。可这就奇怪了,白发婴弟子自襁褓时起便养在玉浮山中,居渊若要加害,多的是机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设下大考小考来督促他们加紧修炼? 对,恐怕居渊想要的不只是精魂,还有各人的功力!一个修炼有成的道士之精气,强过一整村的人命。这些白发婴弟子全受过两位掌门的恩惠,还怕他们不遵师嘱养肥自己好待宰杀吗? 那为什么,他现在要救自己? 琅玕珠已助谢瞻白迅速调和了本不属于他的真气与修为,现在他有力量反击了。 他一掌下去,居渊行崖便会命丧九泉,但他犹豫。 以刚才居渊、行崖在洞中所行之事看来,谢瞻白认为自己并没有想错。可他实在想知道,居渊为何要帮他挨行崖那一掌。 然而出乎谢瞻白意料的是,功力逐渐流失的居渊与行崖比白发婴弟子枯萎得更快更甚,不待他起杀心,那二人便在眨眼之间化成了两堆枯骨。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森然白骨…… 浮樽长老穿过安然端坐的白发婴弟子们,来到白骨之前跪下,用剩下的衣服拢了拢死者的残骸,说了一句:“我会将他二人合葬。” 谢瞻白正满腹疑问,怎肯放他走。 浮樽也知自己有对众人作出解释的责任,便看看古椿等三位长老,又看看谢瞻白,坦白道:“谢瞻白猜得不错,二十年前在阳虎村吸取村民精魂的,就是居渊和行崖两位掌门。” 古椿等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6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6 人因惊讶太甚,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浮樽:“一百多年来,他们都通过吸取凡人精魂,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但吸魂之法往往有反噬,如阳虎村那次,居渊就不慎将自己的部分精魄散入了村民之魂中,他的身体状况也因此大不如前。……于是他二人才想到要将村民转世一一寻回,一来是要收回自己的精魄,二来则是顺便将这些天生具有居渊魂力的道童培养成人,待其修道有成后再作吞噬,事半功倍……” 谢瞻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浮樽嗤笑一声,摇摇头,道:“说来也和这往世洞不无关系。居渊、行崖年轻时来到此处修炼,无意中想起了前世所历……不只是前世,还有前前世。你们可听说过人有三世缘?既已做过两世夫妻,这一世,便是最后的缘分。于是他二人就……不愿再入轮回了。” 谢瞻白听到此处,想起了自己寻回前世妻子的渴望,突然觉得居渊与行崖虽然可恶,但他二人陷入心魔的原因,他并非不能理解。 浮樽:“阳虎村一事后,居渊已意识到自己作恶太多,但他又不敢对行崖说明自己不愿苟延此世的打算,才想到要借你之手结束两人的罪恶……也算是让你报了仇。他让我在你借阅的书上动了手脚,还骗行崖自己已将琅玕珠沉入了销魂蚀骨的瑶泽之水。其实你知道,瑶泽之水连人都伤不了,更别说损坏宝物了。” 说罢,浮樽隔空解开了古椿等人的穴道。 古椿:“你……你既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跟我们说出实情?” 浮樽:“……我是他二人前世所生之子。父命难违,诸位……见谅。” 古椿痛心闭目,哀声叹道:“此事关乎玉浮声誉,若传扬出去……唉!” 明爻苦笑了一声,说:“我们三个不察是非原委,险些助纣为虐,实在有愧于长老之职,理当引咎而去。至于居渊和行崖,他们已经自食苦果,魂飞魄散,也不必再以恶名相责了。此事知情者不多,不如到此为止。” 通象点点头,补充道:“今天的事,就说是居渊、行崖有意设下此局,目的在于遴选白发婴弟子中能力最佳者继任掌门之位。因谢瞻白脱颖而出,二位掌门遂将毕生功力相授,而后羽化西去。” 浮樽亦有此意,他从一堆尸骨中拣出掌门信物山玄玉,恭恭敬敬地呈给了谢瞻白。 谢瞻白推辞道:“瞻白只想报私仇,阴错阳差得了功力,不敢再窃人掌门之位。” 浮樽见他不肯收,索性自作主张地将玉嵌在了谢瞻白的佩剑上,说:“这是天意,你推托不得!……” 谢瞻白无奈,只好朝几位长老拜了拜,道:“那瞻白暂且做一做这掌门,等事态平息后,再——” 浮樽摆摆手道:“以后的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第41章 两生花 谢瞻白先将往世洞列为玉浮禁地,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一心想把尤道漓弄去洞中。 几番打听后,他才知原来秦畴夜竟是当朝太子…… 这消息莫名使他醋意大起——那样的宗室王孙,那样的才学品貌,怎能不惹得佳人芳心蠢动?别说尤道漓不会愿意跟他走,就算是苏杏儿,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气得恍恍惚惚间,他又听到有人说“太子妃”已有身孕,顿时恼得更加眼冒金星。他直以为尤道漓就是太子妃,太子妃就是尤道漓,怀了龙种的尤道漓如何肯再嫁他这个白丁?回想起前世苏杏儿为他生下两个女儿,此时的他颇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理智就这样被心魔啃食得一干二净。 当晚,因法力高强而横行无忌的谢瞻白夜闯东宫,寻了一圈没找着尤道漓,索性打昏了秦畴夜并将之掳走,并留下字条相要挟。 等了一日不见回音,他又猜想尤道漓有可能是回乡省亲去了,于是火急火燎地赶到杭城。不巧这时的尤道漓仍在东海采珠,尤父尤母则是遵照漆则阳的指示亲自去某道观求药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家仆照看尤世淡。 谢瞻白走到尤世淡床前,也懒得自我介绍,只问:“你是尤世淡?你姐姐尤道漓在哪儿?” 尤世淡几日没受漆则阳与尤道漓的阴阳之力,精神日渐衰竭,已说不出话来了。谢瞻白看她病体沉重,好像是神魂游离所致,心想自己身上那合居渊行崖阴阳之力的超凡修为,不正可以为她补足魂气么?既如此,不如以医治她为条件,交换尤道漓的往世洞一行?他立刻又留下字条说明了此意。 “呃……啊——”尤世淡在床上发出费力的咿呀声,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谢瞻白看她病况如此恶劣,生怕她因家仆疏于关照而香消玉殒,干脆把她也掳了去。 他前脚刚走,尤道漓和漆则阳后脚便进了尤宅。他二人算准了今晚必须给尤世淡灌入真气才急忙赶回,当见到闺房中空空如也时,尤道漓差点吓傻。 漆则阳读了桌上的纸条后,劝慰她不必深忧。两人稍稍安抚了尤父尤母,然后立即动身西归。 往世洞中只有尤世淡、秦畴夜和谢瞻白三人。 尤世淡本就动弹不得,所以谢瞻白除了给她输了点真气之外,没对她做什么。秦畴夜则全身被法力定住,连脖子都难以转动。 谢瞻白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秦畴夜,好像说他是情敌也不尽然,说他不是情敌又确实是——到底算是秦畴夜抢了他的妻子,还是他要抢秦畴夜的妻子呢?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得说一句:“二位,多有得罪。” 秦畴夜冷笑道:“在下与谢兄素无愁怨,不知谢兄这般‘得罪’,所求为何?” 谢瞻白直言无讳:“我要尤道漓。” 秦畴夜:“呵,因为易家退婚,你便又想起她来了?” 谢瞻白:“殿下将来会有三宫六院,一年到头,恐怕也未必忙得过来。与其让她在群芳争妍中徒耗青春,不如将闲云野鹤放归山林。……她是我前世的妻子,我只会有她一个。我愿意用一身修为治好她妹妹的病,换她与我厮守一世。望殿下成全。” 尤世淡心里觉得莫名其妙,自己的姐夫不是那个黑衣服的大个子吗?旁边这个男人是谁?眼前这个男人又是谁? 秦畴夜:“前世之说未免太过虚无缥缈,谢兄想要夺人所爱,也该找个更可信的理由才是。” 谢瞻白心想,秦畴夜既不肯相信前世之说,那不如让他也想起前世之妻。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也会想要寻回上辈子的爱人,而不会对尤道漓有所执着了。 他没有多作解释,直接掏出琅玕珠,对面前二人稍作催眠之后,往世的记忆便像流水一样从秦、尤脑海深处溢出,占据了两人的全部心神。 尤道漓拼尽全力御剑,于天亮前赶到了往世洞。 她只跨进了洞中一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又走了两步后,忽然脚一软跪在了地上,脑中天旋地转,眼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7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7 前一片漆黑。 “你怎么了?”漆则阳拨起她的脑袋,摇了摇她的肩膀,差点没打她两个耳光。 “无、无……”尤道漓迷迷糊糊醒转,对着眼前人喊了一声,“无阙?” 漆则阳听言一笑,回道:“是,我是无阙,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无阙,是她上一世的好友。 尤道漓百感交集,但来不及放声痛哭——她现在需赶快去救这一世的同胞姐妹。 用剑撑着自己站起来,尤道漓跌跌撞撞地闯入禁地,一眼就看到了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尤世淡。她冲过去把了脉,确认其状态平稳,只是暂时昏睡,方把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她将尤世淡的脸按在自己心口,流泪不止。 她觉得十分愧疚,她猜想妹妹一定是因为在母胎中匀了太多精气给她,才自小体弱,成年后还得了这样仿佛油尽灯枯的怪病。 谢瞻白见她如此伤心,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哭得接不上气时,尤道漓转头一看,惊得瞠目结舌。 尤道漓:“你、你让我来,直接跟我说一声便是。你把秦畴夜掳来作甚?!” 谢瞻白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很心疼吗?” 尤道漓:“你、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京城局势瞬息万变,东越王的势力随时可能兴风作浪。当今皇上又正病重,他是随时可能要即位为君的人!你把他掳了来,可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谢瞻白突然发起怒来,“我知道他是太子,你是太子妃!我不在乎!尤道漓……漓儿,跟我走。宫廷生活虽然荣华富贵,但皇帝毕竟有佳丽三千,你就算做了皇后,也未必幸福快乐。嫁给我,我会把你的孩子当做亲生子女抚养,我不会娶三妻四妾。……你从前不是很相信缘分吗?我想浮樽长老并没有算错。你我是有缘分的,有三世之缘。我们前世便是夫妻……” 尤道漓只觉得谢瞻白话中错漏太多,简直不知该从哪处开始纠正。不过他竟在误以为自己是那“有孕的太子妃”的情况下,还想跟自己结成伉俪,这样不怕死亦不计前嫌浓情,倒让人有几分感动。 漆则阳听了谢瞻白的一番告白,瞬间明白了事情原委,当下也不再皱眉了,只是在旁高深莫测地笑。 尤道漓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太子妃,你快放了他吧。” 谢瞻白:“你不是?……想让我放了他?放他可以,你要发誓,再也不回去寻他。” 尤道漓急得想哭:“我寻他做什么?他都有有孕的妻子了,我去寻他做什么!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谢瞻白抓起尤道漓的手腕,发现其确实未有身孕,才知她所言非虚。 尤道漓:“现在总信了吧?快把他送回京城,他跟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谢瞻白:“那你喜欢他么?” 秦畴夜已从往世梦镜中醒转,他也沉默着看向尤道漓,想知道她的答案。 尤道漓:“我……” “你先别说。”谢瞻白再取出琅玕珠,意图施法,“等你想起前世的事,再告诉我,你心意属谁!” “南华……” 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入耳中,尤道漓低头看向怀中的尤世淡,竟是她在说话。 南华,许吾笙曾以南华为号。 尤世淡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扯掉了头上的纱布,露出一张与尤道漓五官绝似、但布满脓血的脸。 她用极轻的声音缓缓吟道:“春物、竞相妒……杏花、应、最娇。红轻……欲、愁杀,粉薄似啼销。……” 谢瞻白怔怔地和道:“愿作南华蝶,翩翩绕此条。……你……” “你是真喜欢杏儿吗?还是……我姐姐?”尤世淡没听到谢瞻白回答她,便再次昏了过去。 尤道漓明白过来了,原来真正的白发婴是尤世淡。不是她匀了精气给自己,而是自己匀了精气给她……该来山中学道的是她,前世嫁给谢瞻白的是她,浮樽长老以为与谢瞻白最有缘的也是她! 难怪浮樽会对自己说什么“不是你、不是你”…… “谢兄。”漆则阳取出怀中一包海珠,递了过去,道,“她身上的脓疮并非无法可医……” 然而谢瞻白此刻哪管得上这些。 他直接从尤道漓怀中接过尤世淡,而后一鼓作气,将他从居渊、行崖身上吸来的阴阳之力尽数灌了进去。 眼看尤世淡并无苏醒的迹象,谢瞻白慌了神。漆则阳赶紧拦住胡乱施法的他,又把了尤世淡的脉,才向他解释道:“放心吧,她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你也别太急了,不过——” 尤道漓、谢瞻白:“不过什么!?” 漆则阳:“她不比其他在襁褓中时就以阴阳之力补足魂气的白发婴弟子。因先天不足,她难以抵抗世间浊气。如今神魂是全了,但皮肤可能会继续溃烂,除非……去到比世间修仙门派更少有人踏入的蛮荒之地。” 尤道漓与谢瞻白对视了一眼,立刻想到了应将尤世淡带去何处。 漆则阳见他二人已有了主意,便走向那差点被人忘记的秦畴夜,替他解开了法力的禁锢。 秦畴夜默默站起身,走到尤道漓背后…… 他说:“江蓠(尤道漓),跟我回家。” 第42章 三生诀 “江蓠,跟我回家。”秦畴夜又重复了一遍。 被唤作“江蓠”的尤道漓,甚至不想转身面对这个前世的夫君,只是背对着他说:“殿下,以后的路,你需自己走了。” 秦畴夜:“……跟我走,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 尤道漓:“如果我有了别人的孩子,你还觉得什么都可以解决吗?在你让我妥协之前,你可曾问问你自己,若是易地而处,你会不会愿意妥协?……” 身后的人无言以对。 尤道漓:“殿下,上一世,你为我放弃了很多东西。你因为我而没有当上玉浮掌门,也没完成你想做的事。虽然我们白头到老,儿女成双,我很感激你……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快乐。” 秦畴夜:“我——” “呵……也许家国梦想无法替代,枕边人却可以替代,所以,也许……你这一世做出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尤道漓顿了一下,藏好了轻微的哽咽,继续说道,“我们忘记了前世的所有,唯独隐隐记着上辈子的遗憾,不是吗?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莫名地抗拒,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我上辈子就已后悔做你的妻子了。我知道你无法在我身上看到全部的世界,你不满足,我又如何自在得了?所以我想远离你。至于你……你这一世做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对上一世错误的纠正?……这一切既是天意,亦是人意。难怪浮樽长老说,缘分之事,一世为憾,二世则圆,三世恐相负。因为第一世情不及浓,彼此错过,所以才在第二世奋力补救。然而成全了第二世的美满姻缘之后,人们又开始在圆满中发现了不足,开始想要别的东西,于是到了第三世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8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8 ,便只得、互相辜负。……你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走。一世当遇一世人……你我三世情缘已了,就此别过。” 尤世淡感受到滴在她面颊上的泪珠,终于醒了过来。她伸手去摸尤道漓的脸,替她擦了擦满面泪痕。 秦畴夜终究独自踏上了回京之路,而谢瞻白则带着尤世淡去了崇吾山下,把掌门的位置让给了左寥夕。 一个月后,尤道漓回到杭州,向父母禀明了妹妹的情况。谢瞻白适时地传音过来,让二老听见尤世淡的声音,两位老人才放了心。 报完信的尤道漓,开始在家里的衣料铺中精心挑选,拣了最耐用的缎子,又跑去裁缝店做了衣裳,一件件收起来,扎成了一个结结实实大包袱,背在身上,好像蜗牛一般。 漆则阳随手拎起尤道漓的包袱,掂了掂,确实挺沉,不过那包袱的大小与他的个头一比照,就显得没有太夸张了。他问:“你这都是包了些什么东西?” “最里面是锅碗瓢盆、钗环首饰,中间层是衣服,最外头是两床棉被!”她答得洋洋得意,好像对自己能扎出这么个圆滚滚的夹心糯米团感到十分骄傲。 漆则阳:“你背得动吗?” 尤道漓作惊讶状,问:“啊!你不帮我背啊?” 漆则阳无奈,笑着把东西扛在了自己肩上,说:“上一世也没见你对我这么不客气。” 尤道漓:“我这一世脸皮比较厚,你没发现吗?” 漆则阳看向尤道漓的眼神中简直有几分宠溺,他说:“这样好。” 两人行在出城的大路上,好像有聊不完的话。 “对了!”尤道漓往前跳了一步,拦在漆则阳面前,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好像很早就想起了前世的事?” 漆则阳看她这神情动作越发像前世的江蓠,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他答道:“上一世的‘无阙’,是其母亲饮神兽之血而生。神血不入轮回,因而我只在往世洞口走了几遭,便都想起来了。” 尤道漓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上一世你还用自己的血救过我的命,所以这一世的我不待谢瞻白施法就都想了起来。还有啊,我经常觉得你很熟悉。” 漆则阳:“轮回转世,便是重新做人。记得太多,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不过你能放下陵越(秦畴夜),我倒有些意外。” 尤道漓:“唉,你都能放得下云漪(晏如寄),我又有什么好放不下陵越(秦畴夜)的?……说起这个,知恩图报的我,已经帮你查了许多书,找到了化解孤鸾之命的方法!想知道吗?” 漆则阳:“请说。” 尤道漓左手竖起一个手指,右手竖起两个手指,并在一起,道:“娶个有孩子的!就是奇数,不算成双成对了。” “想法不错,可我上哪儿去找个有孩子的?”漆则阳瞄了一眼尤道漓的肚子,问,“你有吗?” 尤道漓立即摇手道:“没没没没!……哎找个有孩子的还不容易?你可以在娶她之前,把她从没孩子变成有孩子嘛,又不是一定要做别人的便宜爹。” 漆则阳:“这样……可以吗?” 尤道漓猛地点头:“可以可以可以。” 漆则阳:“这可是你说的。” 尤道漓:“我说就我说,只要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我不信堂堂昆仑掌门转世,还能去强抢良家妇女。” 漆则阳:“如果我真抢呢?” 尤道漓戏谑道:“不是吧?你要真那么急不可耐、走投无路,那你还是冲我来吧,以免人家说我教唆犯罪。反正我欠你这么多人情,正好还了。” 漆则阳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在御剑起飞之前,颇有些认真地对尤道漓说了句:“一言为定。” 两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到了崇吾山脚。 崇吾山腹虽可遮风避雨,但尤道漓认为瑶泽之畔湿气太重,不宜居住,所以当务之急乃是盖个木屋。 以香楠为柱,松木为梁,屋顶盖上紫花藤,下设客厅、主卧、客卧、厨房与预留的小孩房间。漆则阳、谢瞻白与尤道漓三人花了七日盖楼,又做了两天的家具,再用一日布置,方大功告成。 尤世淡精神恢复得已与常人无异,面上也只有淡淡疤痕,还从谢瞻白那里学到了简单的道术。为了庆贺新居落成,她下厨做了几个菜,想好好招待姐姐和“姐夫”一番。 尤道漓拿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不知名怪肉,面露难色,对尤世淡说:“闻着是很香,看着也好看,就是不知这些世外的奇鸟怪兽,吃了会不会闹肚子。” 谢瞻白夹了一大筷到尤道漓碗里,说了句:“一定比你做的强。” 尤道漓缩了下脖子,摇摇头,心想没错,这才是她认识的谢瞻白。 “啊!好吃!”东西还没咽下去,尤道漓就忍不住惊呼道,“好吃好吃好吃!” 漆则阳倒不急着吃,他先举起酒杯,对谢瞻白夫妇道:“贤伉俪今生得以再续前缘,实在是佳话一段。漆某敬二位一杯。” 谢瞻白:“多亏了各位成全,瞻白心中感激不尽。” 尤道漓摸着尤世淡的手,心想自己的姻缘虽然泡了汤,但好歹妹妹这对令人称羡,这样也算是有所安慰了。情绪随着酒意上头,她也向二人敬酒道:“你们两个,竟然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还嫌不够……世上难得一见如此情真,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说罢两滴酸泪落下,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 尤世淡:“姐姐,你和姐夫不也是前世相识吗?” 尤道漓刚酝酿了满肚子的伤感情绪,一下又被尤世淡弄得哭笑不得。她解释道:“漆兄前世的妻子是我的师妹,我前世的丈夫是我的师兄。我和漆兄没做过夫妻,只是好朋友。” 尤世淡:“我上回睡得迷迷糊糊,只听你说‘三世情缘已了’……你和你前世的夫君,已相遇了三世?” 尤道漓摇头叹气道:“是啊,第一世他因为我没生儿子而纳了小妾,我离家出走,做了道士。第二世他娶了我的师姐,后来因为我假死,他才与师姐悔婚,死活要跟我在一起。第三世的他已经当爹了,我还能说什么?” 谢瞻白:“呵,你什么眼光?” 尤道漓也想自嘲,但她刚要笑,眼睛却湿了。本来觉得十分香甜的饭此刻卡在喉咙口,竟怎么都咽不下去。 漆则阳见她这不成器的模样,先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后抓起尤道漓的手腕道:“我有话跟你说。” 尤道漓被漆则阳拉到远离木屋的一颗白花树下,她不知漆则阳为何突然激动起来,只能站在树荫中干瞪眼。 “你要知道,他不是陵越,你不是江蓠,我也不是无阙!”漆则阳双手按在尤道漓两肩,好像想用尽全力唤醒一个沉迷梦幻的病人,“你妹妹和谢瞻白又做了夫妻,是因为他们的姻缘值得再续,但你的不值得!……陵越不值得你回头,秦畴夜更不值得你回头,你应当往前看!” 尤道漓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9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59 泪如雨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住地点头。 漆则阳见不得她这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想安慰她,又觉得自己的两只手没处放——摸也摸不得,抱也抱不得,只得揉着她的脑袋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尤道漓哭得越发大声,惹得漆则阳更加手足无措。 “你……”漆则阳鼓足勇气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你聪明……好看,待人真诚,是非分明,不知计较得失……” 尤道漓心想,我要是真有这么好,为什么第一世会被小妾抢了夫君,第二世也爱得苦多于乐,第三世被认为只配做没名分的姬妾?她只是感谢漆则阳的好意,并没有真的从中得到安慰。但因为不想让眼前人失望,她才努力止住了哭泣。 漆则阳见她欲对自己强颜欢笑,心里更不是滋味,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你对秦畴夜说,我们每个人都记得上一世的遗憾,你知道我上一世的遗憾是什么吗?……其实我不想承认,但……也许由不得我不承认。我的遗憾是你。” 尤道漓:“我……我?” 漆则阳:“上一世,我知道你另有意中人,所以我只希望你能美梦成真。我把你当做亲人,当做朋友,可除了亲人朋友之外,你对我来说,还有另一种意义。这一重意义我不想去深究,只是掩藏它、忽略它,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你为何特殊、为何重要。……直到这一世,我在往世洞口遇见你,我才想起来。想起了昆仑,想起了……江蓠。我才知道,我为什么要会来到玉浮,原来……只是为了遇见你。” 尤道漓:“无阙……你……” 漆则阳:“我说了,我不是无阙,你也不是江蓠。你我已然重获新生,理应有……新的开始。你……可愿意?” 第43章 大结局 尤道漓觉得有点懵,毕竟她活了三辈子都只有过一个男人,现在突然被相识很久的老友告白,一时之间哪反应得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好好把漆则阳打量了一番,从眼睛看到鼻子,从鼻子瞧到喉结……说起来,虽然江蓠与无阙是生死患难的好友,尤道漓和漆则阳是年少相识的好友,但江蓠与无阙之间、尤道漓和漆则阳之间,始终都有着一种克制的距离。他们从来都没有将对方当做无性别的知己随意嬉闹。此刻尤道漓细心观察着眼前人的眉眼口鼻,得出了结论:嗯,这是因为漆则阳长得太“男人”了,这种强烈的雄性气息难免让人忌惮三分,即使交情再好,也没法把他当做闺中密友。 那么问题来了,对自己来说,漆则阳和其前世无阙,究竟有没有区别呢? 尤道漓觉得是有的。她与漆则阳相识得更早。早在自己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时,她就与漆则阳交换了名姓。那时的自己性情张扬,几乎对任何人都毫无保留,更别说被她视为重要情报来源的谢瞻白舍友了。而江蓠与无阙却是相逢在她因情伤离开玉浮之后,彼时的江蓠已然渐闭心房,对无阙自然也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隔膜。更不用说无阙后来还有了自己的伴侣。 二人延续了前世的情谊,但没有了前世的顾忌,这会不会是老天的精心安排? 尤道漓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她把眼前人攘开了一点,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还有点饿,我们还是回去吃饭吧……” 漆则阳有些失望,不过他本也没打算一蹴而就,于是干脆装作自己什么都没问过,随尤道漓回到了木屋里的餐桌边。 尤世淡看到姐姐两颊的红云,自己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脑中翻来覆去,都在想如何推这二人一把。 夜里,暂时睡在小孩房里的尤道漓,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像眼一闭,就会陷进白天那个拥抱中。 她从没这样被人抱过,那怀抱里没有危险,没有侵略,没有占有,只有尊重,爱护,疼惜和包容。 她咬着被角,气呼呼地想道:“我是不是太犯贱了?总是非得喜欢那个把我当棵草的,却对……视而不见……” 想着想着,隔壁突然传来了谢氏夫妇的喘息声。尤道漓才知这房子的隔音有多差。 宿在客房的漆则阳也因这动静而无法集中精神修炼。 三天后,漆则阳向谢氏夫妇辞行。 他接受了昆仑派的执教邀请。 自从他跟尤道漓表明心迹后,尤道漓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忙活什么。他本想让尤道漓考虑与他同上昆仑,但见她这般回避的态度,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一直送到螟蛉丘,谢氏夫妇才止住脚步。尤道漓又把一个捆得扎扎实实的包袱甩在了漆则阳肩上,对他说:“你扛好啊。” 漆则阳叹了口气,笑道:“多谢你,但是……我不需要这么多行李。” 尤道漓:“谁说是你的了?这些都是我的。” 漆则阳:“你……?” “你忘啦?我上辈子还有昆仑剑法没学完!”尤道漓跳到漆则阳这边,转身对谢氏夫妇挥挥手道,“明年夏天再来看望你们,到时候最好能让我做大姨了啊。” 感受到身边一阵清香袭来,软纱做的衣袖轻轻擦到了自己的手背,漆则阳忽觉得仿佛一夜春风划开了昆仑山巅风雪如晦的漫长冬日,他眼中只剩下那笑起来比昆仑镜湖更清澈透亮的一双明眸。 尤世淡虽然早就知道尤道漓要走,但临别时还是有些洒脱不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自己会先用心学传音术,希望姐姐姐夫多珍重云云。谢瞻白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忍不住责了一句尤道漓:“要常来。” 尤道漓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崇吾山,以道人身份北上,历经月余,才又到了昆仑派。 因她不曾收到昆仑派的邀约,没能立刻拜入其门下,不得不在昆仑山脚住了半年之久。昆仑长老考虑到下半年风霜渐肃,昆仑附近的气候实在太过恶劣,又有几分为她的诚心感动,才同意她参加当年的入门考核。结果自然是她顺利过关,终于跟漆则阳做回了邻居。 “其实你本不用吃这些苦……”漆则阳提酒来她房里庆祝,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早和掌门说一声,想来他不会为难。” 尤道漓一边把一颗药丸放进漆则阳递来的酒中,一边答道:“不不不,这种事情,还是靠自己的好。” 漆则阳伸手去摸她额头:“你在吃什么药?身体不舒服?” 尤道漓笑道:“我没病!这是我妹妹让谢瞻白给我调的什么丸,消夷丸?说和酒吃了,酒量会变好。今天不是高兴、想跟你多喝两杯嘛!这是第一杯,你帮我算算,看我到底能喝几杯。” 漆则阳:“你酒后话多,要是千杯不倒,说个不停,不怕被我听到什么吗?” 尤道漓:“事无不可对君言,我的事情,前世今生,没有你不知道的……” 漆则阳:“哈哈,也是。”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0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0 尤道漓:“哎,你说就他们两个住在崇吾山下,会不会闷得慌啊?” 漆则阳:“那种地方正适合修炼,几年之后,说不定你妹妹半成仙躯,也不怕回世间被浊气所侵了。” “真的吗!?那到时候让她和谢瞻白也来昆仑,我们……”尤道漓差点想说“我们一家四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哪里不对。 喝到第七八杯时,尤道漓自以为头脑还清醒,就是脚下有些轻飘飘,身体还微微发热。 她歪着脑袋看漆则阳,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无阙……则阳,你好大……好像一个……佛?佛像……” “我像佛?”漆则阳按落她的酒杯,制止道,“你喝醉了,可以歇着了。” 尤道漓使劲摇头否认,但两颊分明比涂了胭脂还红,眼神也越发迷离。她伸出两手对着漆则阳的轮廓一番比划,口中念念有词:“像……像一尊大——大佛。那个,仇、仇玉城外的大佛……” 漆则阳收了酒盏,准备起身离开,无奈尤道漓摇摇晃晃地走到他跟前,把他按回了原位。 “真的很像……”尤道漓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漆则阳大腿上,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道,“你看这样……我们像不像……欢、喜、佛?” 漆则阳定力再好,也经不起她这样折腾,只得说:“不像。你回床上去……我该走了。” “不像吗?”尤道漓一点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她左看右看,调整了一下坐姿,一点一点往前蹭,直到大腿里侧的软嫩紧紧贴住漆则阳身上开始起变化的部位,才开心得一扭一扭地说,“这样像,这样……就像了……” 漆则阳额绽青筋,粗吼了一声。 次日醒来时,尤道漓回想起自己不知羞的言词举动,简直想要撞墙。不过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脱,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可见漆则阳并没有趁机胡来。 毫发无损,本来是应该庆幸的,但尤道漓的破脑子又冒出个荒谬的想法——漆则阳不是说喜欢她吗,为什么……难道他是说着玩的? 陷入尴尬、难堪、猜疑中的尤道漓,一连数日都没敢与漆则阳打照面。一直到冬至那天,漆则阳主动登门,她才只得若无其事地拿出果品蜜饯招待。 没有酒,只有茶。 她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漆则阳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问:“不喝酒了?” 尤道漓立刻摇头兼摆手,连连说:“不喝不喝,不喝了……” 漆则阳板起脸道:“你那消夷丸还不如不吃。以后注意。” 尤道漓点头认错,心想那谢瞻白的药丸真是害她不浅,真怕自己以后都没法在漆则阳面前抬头做人。 漆则阳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是别人……可不一定。对人还是有些戒心的好。” 尤道漓接着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轻声问了句:“你……为什么你不会对我做、什么……?” 漆则阳:“你神志不清时,我怎知你是否真的愿意?” 尤道漓听了这答案十分感动,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盏茶的功夫,漆则阳见天□□昏,便起身作别,迈向了门外。 尤道漓犹豫了一瞬,跑了两步追上,但实在没好意思开口挽留,连伸到一半的手都缩了回去。 漆则阳不解其意,回头问她:“还有事吗?” 尤道漓:“没、没有……” 漆则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明日见。” “哎、哎——”尤道漓心里着急啊,“你知道消夷丸……是什么意思吗?” 漆则阳:“……?” “我也是刚想到的。消夷就是……”尤道漓凑到漆则阳耳边说,“是小姨,是我妹妹想做小姨……你觉得行吗……” 漆则阳拨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想从她眼神中确认这话中的意思。 尤道漓羞得想逃,她一把将漆则阳推出门外,自己转身往里室跑去。 漆则阳楞了一下,随即跨回门内,从后头搂住闭着眼睛不肯说话也不抬头缩成一团的尤道漓,问她:“怕什么?不过是生孩子,你我都有前世的经验……” 尤道漓:“别、别说了……” 漆则阳将她翻了个面儿,捧起她的脸看了又看,看到她眼中确实不再是对友人的礼貌,对同门的义气,而纯是女子娇羞,方不再压抑体内叫嚣不已的欲望,重重吻了下去…… 第44章 尾声 三年后,秦畴夜登基。 他已有了二子一女。小女儿前几日才出生,他很高兴。 然而今天,忽有探子来报,那失踪许久的尤道漓与漆则阳,竟然早已在北国成婚,而且两人还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那喜获小公主的快乐立刻被冲淡了不少。 他用三宫六院、江山社稷替代了与某个女子相守终身的愿望,这笔与命运的交易,无论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但他也必须接受,自己本可以扮演的角色被他人替代,且被替代得……如此彻底! 想知道她的下落,是怕她过得不好。但听说她过得很好,好到恐怕再也想不起他来,好到她越发视前一世的夫妻情为不值一提的过眼云烟,好到她丝毫不为这兰因絮果的三世情缘感到遗憾,他实在无法强装豁达。 她又何尝不是做了选择?她放弃的是他,得到的是另一个他。前者能给她的不过是锦衣玉食但需与人争风吃醋的宫廷生活,后者却有独一无二的一片真情,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她的买卖也是值了。 呵,看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会算账的人。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公平,你若不肯舍大取小,你若总在掂量得失,那么对方也无法全情投入。当她也拿你与其他人比较高下时,你便懂得了你把她当做物件称量轻重时,她是什么感受。 这种感受糟糕透顶。 秦畴夜是个好皇帝,既奉儒家仁善之心,兼体老庄清静之道,也不广选秀女,也不大兴土木。在位期间唯一的营造,乃是宫里一座名为“山月”的道观。 道观里并没有道士,只有一幅“秋水娘娘”的画像。 年少时他屡屡遭人迫害,为此做过不少噩梦。多年后他发现,其实做噩梦并不可怕,可怕的反倒是那些使人沉醉的美梦——因为梦会醒。 美梦醒后的失落,总像浓雾一般在心头萦绕不散,使他尽日不展欢颜。 所以在既不想做噩梦,也不敢做美梦的夜晚,他就会来到山月观,看一看“秋水娘娘”。 “大哥,你在想什么?”赵煜侍立其侧,虽然大概也能猜到秦畴夜心中所思,但见他痴痴然的表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想什么?秦畴夜想到了很多。 有前一世,与妻子在遗世独立的不孤山上仰望繁星,一双儿女承欢膝下。 有这一世,带着心爱的女子月夜北驰,快活到险些忘记自己皇族贵胄的身份。 …… 他想了想后,说道:“有些东西,放弃了,会觉得很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1 往世梦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分卷阅读61 遗憾。但也只是遗憾而已……” 赵煜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秦畴夜低头看向自己空空的掌心,继续说道:“有些东西,放弃了,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