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闭尘关不得归》 分卷阅读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 书名: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文案 亲师父乖徒弟相爱相杀的暖萌大甜文。 “试问我师徒二人,道心所向,本无二致,缘何不得善始而终。” “却不知万年之后,可还能,再唤您一声师父?” 一大波虐正在赶来路上。 有训诫情节,慎入。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天晗,天昶 ┃ 配角:。 ┃ 其它 ================== ☆、【零篇】一 始劫堕天,废土九叠,是为魔域,吾之故乡。 ================= 我名为零,没有姓。 零是我的代号,吾主说,零既是无,我的理解里,大约是一无所有的意思。 我本是业狱中的囚奴,居住在七十二层牢狱的最深处,蒙受着最为酷烈的苦难,整整千年。 我被剥夺了原本的名姓,抽走了赖以生存的元灵,任人驱使与□□。唯存不多的记忆里尽是灼灼血泪之下不堪触目的遭遇,血腥与腐臭,黑暗与孤寂,锒铛铿鸣,狱卒狞笑,甚至其他囚徒的殴打,驭使,耻笑,辱骂…… 我去过牢狱的每一个角落,服侍过所有的囚犯,品尝过上千种刑具的滋味,因为丧失元灵,常年伤病缠身无力自愈,屡屡垂危岌岌却又始终求死不得。 我并不知晓自己所犯何罪,也不知晓自己是否被判处极刑,我忘了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因何而受难,也不知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在神智清醒的时候,我唯一所想所愿所求的,唯死而已。 我努力地想要把握一切机会,数度濒临绝境却又死地后生。 明明已经失去元灵几与凡人无异,却在孤独中舔舐了千年岁月。 明明已经伤痕累累再难为继,却始终触不到碎裂的边缘。 我不知是何人令我苟延于垂暮求死不得,然而无疑的是,那些早已被我忘置重霄之外的累累罪业,必是纵死难赎。 可悲吗? 当终于有人施我怜悯时,我早已不会悲伤。 而那个施我怜悯之人,却因我罹难。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夜,那个瞬间。 终将魂飞魄散湮灭无形的时候,我见到了吾主。 他以真身降临在我的身畔,幽光蔽体,墨裳雍华,青丝如练。在我涣离的目光里,他俯下身将我抱进怀中,一步一步,踏上盘旋的阶梯,走向那扇我早已不敢奢望的门扉。 从未有过的温暖将我紧紧包裹,千年的孤苦凄零顷刻云销雨霁,早已干涸的热泪终于盈满眼眶。 九天之上的神祇,万劫之下的恶鬼,你们终于来接我了。 我等你们,已经等了整整千年…… 然而我很快便知道,他并不是那个传说中会带我形消魂散于虚空之中的神鬼。 因为我亲眼看着他挥手间让耸立彼处何止千年的业狱坍落成泥,顺便取走了业狱中所有狱卒与囚徒的命。 哀嚎着消弭于天地的魂魄茵蔽玄空,碧绿的灵焰炽烈如堕世劫火,付之一炬的元灵烧透了整片旷野,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以为那便是末日景象。 那里有我恨的人,恨我的人,也有曾经悲悯于我却终因我而死的人。 我承他恩情求得一杯甘泉一宿安眠,他却为我所累魂飞魄散以致永世不得重生。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死何难,难如登天。 我何来力气制止他,甚至没有能力说出半个不字。 我在他怀里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仰望着那些最后的痕迹消逝于天地之间。 ============================ 那夜赤星孤悬,长空中幻灭往复冽然如电的红光经久不熄,我伏在他的背上,神醉于他一身幽兰芬芳,任由万千景象在我身旁飒沓而去。 他带我离开羁身千年的牢狱,来到影月林地琼台之巅的曜忝殿,在我空空如也的躯壳里注入元灵,将我已然逸散的魂魄硬生生塞了回去。 我虽忘了许多往事,却仍记得这样那样的细枝末节,譬如一些完全不知有何用处的咒法,再譬如……元灵虽是后天修炼而得,却大都终生只侍原主,并不能轻易馈赠他人。 当然也可能会有例外,我得知他是何人后,也终是无意再去揣度其中玄妙。 毕竟吾主,魔尊天昶。 从湮灭的边缘擦身而过,长久的伤病累困让我在曜忝殿的某个房间里昏睡了足足四十九日,待我醒来之后,他亲自前来探望,赦免了我的罪孽,赐予我自由。 自由……何为自由? 凭虚御风,扶摇九重,天地任我来去,逍遥六界玄黄? 自由,不过是上位者的玩物,对于一无所有的我而言,又有何用。 我欠的债已经太多太多,也真的活得太苦太苦。 此后须臾,他恩准我起身,与他相对而立的片刻,我正垂眸思索该如何与他分说这些苦楚,他那终日蒙着薄霜的脸上忽然压过一团阴影,勃然一记耳光扇得我眼前一黑,旋即将我摁上一方桌台,对着臀腿便是三下好打。 他腰间常悬一柄神器,形似长箫,通体漆黑,隐有华泽,据传取自九天樊石,经千年鬼蜮魔火锤炼,有开天辟地造化方圆之能。 他打我,用这种教训晚辈的手段,凶器正是那柄不世神器,辟天。 好在他没有动用咒法,手上的几分蛮力并不至于伤筋动骨,我虽然被打得眼冒黑星屏息难语,相比于牢狱当中的万般煎熬,却也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就算我早已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殴打,这顿打也未免来得太莫名其妙,我二人之间身份判若云泥,他岂会屑于如此拿我取乐,但若他当真是在生我的气,又怎会如此不由分说地蒙头便打? 正当我准备跪回地上问个究竟,膝盖还未触地,又被他鸿毛也似地捻了回去,毫无回旋余地地又在原处给添上华丽丽的数下。 这次他竟然动了真格,每一下的狠劲都足以穿透皮肉,直接往我骨头上砸。 我浑身疼得抽搐不已,闷哼与□□也愈发地清晰明锐,若非被他制在手中难以动弹,怕是要跳起来爬到墙上去。 “你既连死都不怕,打你这几下就受不住了?你若再敢寻死,本座……” 话到中半陡然停了,唯留两声哂笑太息,悠回延绵,细不可辨。 接着便是哐啷一声,按着我肩膀的力道被撤开,断骨折肢的钝痛也很快开始消退。蓦然回望,却见悬于屋顶的一盏灵火滢荧洒亮四壁,他不知何时已背过身去,周遭终年不散的赤光黯淡难辨,隽挺如松的背影被透过帘栊的骤风一拂,跹跹衣袂,萧萧瑟然。 ================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 ================ 被他摔落在地的辟天骨碌碌地往他的长履上凑,似在讨好着他。 好像,他竟然真的在生气? 我未免有些慌神,呆在原地大气不出,连脸上臀上两片仍在火辣辣地叫嚣着不满的皮肉都已经管不过来。 未过多久,他渐趋平静,转身的同时定定地盯着我的眼睛,毓秀俊逸如山似月的脸上笼回了那层终年不化的薄雪:“以后若无他人在侧,你见本座可以不行跪礼。本座尚还缺个侍从,你若无处可去,不妨留在本座身边。” 说话的同时两指一叩,在地上扭捏来去的辟天蓦地抖擞了精神,跃回他的手中。 我在云里雾里倒腾了好几个轮回,才算明白他生气的原因居然只是不希望我寻死,而且,还这般体贴地给我安排后路。 其实无论他究竟意欲何为,我除了顺从之外都别无他选。他如此一腔诚挚,反倒让我十分为难。 我终究没有办法不去顾及自己的贱奴身份,而且,我真的,已经找不到求生的欲望。 人生几何,去日苦多,他此生叱咤六界何其风光,又怎能理会我之所想。 尽管千年的牢狱之灾早已教会我如何收敛那点可怜的好奇,我仍然没有忍住借此机会多看他两眼。 他,大约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最好看的物事。 长发垂腰浅倚一束清风,赤目似血暗蕴三千世界,威色内敛英华自露只在一瞥之间便足以惊为天人。 难怪他修成魔神之后便绝少以真身示人,能与他萍水相逢得见一眼,真的可以死而无憾。 犹如欣赏一件流光溢彩的绝世珍宝,我贪婪的目光厚颜无耻地在他身上走了好几个来回。他大概终于被我看得有点不耐烦,瞳仁里光影攒动,辟天在他手心敲得哒哒的响。 “本座本来无意阻你去留,但你既然还有寻死之心,本座也不能坐视不理。如今你不肯好好活着,也不肯留在本座身边……不如暂且封了你的灵脉,打断你两条腿,让你先清醒清醒,再来慢慢和你谈条件,你看如何?” 纵然这千年里双腿少说也断了千八百次,他这番话仍是让我打了整一个寒噤。 我懂了,我没有拒绝的本钱。 我终归是身不由己,留在他的身边至少比在牢狱之中会好过很多,他允许我衣衫齐整地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凶器也并未使我如何痛楚难堪,我应该知足。 于是,自三月前的那一日后,我留在曜忝殿内,成了他的随侍。 也是自那时起,诸多难解的疑惑开始调皮地撩拨我尘封千年的心帘。 我族之人旦夕剥除本姓,则生当受尽凌虐任人折辱,死亦魂飞魄散永不重生。这条贱命连我自己都视之草菅弃如敝履,为何他却会如此在意,不惜屈身亲来业狱,不惜赐予元灵相救,甚至还因我一念轻生就怒火中烧。 其后的半月相处,这个问题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还愈发的扑朔迷离令我捉摸不透。 他送给我一副精致的木雕面具,嘱咐我外出时尽量不要展露真容。而后,我获准在殿内随意走动,甚至可以不必事先通禀进入他的居所。 不过,在起先的十余天里,我愣是没有踏出住所半步。 我的住所,乃是临近他寝居的一处阁楼。 阁楼已经空置许久,一直被人悉心照管不染纤尘。屋内空间并不宽阔,却处处透露着巧致温雅,譬如悬窗玉台当中那株灵华氤氲的芳草,譬如窗边托架上那柄质朴无华的三尺青锋,再譬如三尺案几上的一方砚台,一枚镇尺,一鼎香炉。 我想我应该来过这里,模糊难辨的记忆如烟霭雾云渺然飘零,看之不切,留之不住,挥之不去。 =========================== 我终日在这纵深丈余的小屋内缱绻往返,偶尔凭窗眺望,偶尔寄案冥思,探寻这里的每一缕蛛丝马迹,抚摸这里的每一处巧匠独心,试图从若即若离的思绪中找到些许答案。 十余日的时光流于无形,却仍然一无所获。 十余日后的这一天,他来寻我,我正缩在墙角里浅眠。 狭窄的角落让我可以尽可能地拖延被带出牢房的时间,我习惯于这样无力地保护自己。而在某次尝试过某道颇为有名的酷刑之后,我再也无法在床榻上安然入睡,只要意识还算清醒,一碰到床沿的檩条我便会止不住心慌气短浑身发抖。 甫一踏入房间,他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不由分说抽起辟天就是一顿噼啪闷响。 从惊醒到镇定不过瞬间,我将将扶着墙躬下腰等他继续,他却住了手。 “本座次次来看你你次次都这副猪模狗样,这臭习惯是不是改不了了?” 凄凄哀凉自心尖蔓到喉头,我扶墙站定,无言地望着他。 如果当真还有来生,做猪做狗有什么不好。 他眉下古井漾起微澜,顺手将辟天收回腰际,竟抱着些埋恨意味,如是道:“这床你睡不惯?本座让人换个中意的给你。” 我惘然一笑,低声道:“谢谢。” 而后,他又如此问我:“嫌我手下重了?疼?” 疼?当然疼!我再怎么受惯了折磨,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怎可能不疼! 然而我根本无暇顾及他的提问,那些噩梦般的记忆被他这句话撬开松动的闸门,呼啸着涌进我的脑海,顷刻间占据了所有的神识,令我阵阵晕眩以致险将昏阙。 [那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家伙有着一双褐黄的眸子,尖利的獠牙,黝黑而坚硬的皮肤,一副让人无法直视的丑恶的脸。 本已是遍体鳞伤的我被他的走狗卸掉胳膊,扔在他的面前。 他狞笑着向我扑来,堆满了污垢的指甲在我脸上划拉着,他问我,疼? 那时的我浑身抖得如同受伤的雏兽,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我知道,我的每一个反应,每一声悲鸣,都可能会让他更加癫狂。 他开始一寸一寸地将我的手指掰断,骨节碎裂的声响伴随着无法忍受的剧痛撕裂我的魂魄,在我凄厉的哀嚎声里,他油腻的手抚摸我的脸,呢喃着问我,疼? 疼……?] ====================================== 我匍在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住地干呕着想要将那些罪恶的记忆倒出躯壳,眼前的昏花堆聚成团,沉沉地压得我无法呼吸。 他将我拥进怀中,轻抚着我的背脊,语声中惯有的三分威严竟都柔和下去:“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 我本能地挣扎却毫无收获,只得用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肩胛,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想要将那些记忆逼出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 脑海,我悲啸,凄鸣,直到终于撕破了声线,却始终挤不出半点泪水。 “哭不出来本座帮你。” 话音方一入耳,屁股上被他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 那是将将才挨过打的地方,那里已经硬邦邦地结成淤肿,被他这一掌拍得油泼火燎。我猛地咬住了他的臂膀,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 事后我才得知这一下咬掉了他半块生肉,耗了好些元灵才将养痊愈。然而彼时他竟一声未吭,只是抽出另一只手狠是几下拍了过来,怒道:“都是些什么怪毛病!” 这一声厉喝加上些许略有腥甜的馥郁味道,终于将我从混沌之中唤了回来,昏黑的眼前洗过一拎清泉,未过多久已是七分朗然,缓缓地松开牙关,却见他的玄色的袖子已被咬出几道参差的豁口,我脸上腾地燃起一团火,极是自持地一声哼唧,想笑笑不来想哭哭不出。 他的手举到半空,毫无预兆地又轻轻放下,于是我亦将手从他身上拿开,站稳了身子,一动不动。 他退后半步扶住我的肩膀,问:“好些了?” 分明是满室兰香沁心,鼻尖却似嗅到了什么苦涩的味道,猛地便是一酸。 眼角里终于挤出两滴泪,我也往后挪了挪步子与他拉开距离,左手摸了摸仍有些发麻的脸,右手在臀上的伤处揉了又揉,忽而发觉那些淤青的硬块不知何时已经消退,竟连分毫的疼痛都已察觉不到。 我意识到这必是他的杰作,木然地将目光落到他胸前,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很低:“谢谢。” 他毫不经意地捂着左臂上的伤处,些许幽绿的荧光从他的指缝里散逸出来,一双血眸饶有兴致地在我身上游移来去:“有意见?” 我狠狠地摇了摇头。 你是主我是仆,你是天我地,你要下雨我拦不住。 还每次都劈头盖脸说下就下,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他眼眸里的积雪竟在此时化成片缕柔婉的笑:“你不必瞒本座,你心里想什么,本座看得一清二楚。天要下雨,你可以撑伞可以躲,本座不会怪你,不过躲不躲得掉,那得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也罢,下次本座会记得和你先打个招呼。” 我似被他一脚踩了尾巴浑身汗毛直竖,眼神赶紧地从他身上撇开,那些肮脏龌蹉乖戾暴虐的场面,难道他也看到了? 他将双手抱在怀中,颇有兴味地道:“你可以试着不去想,本座自然就看不到,这样对你也好。” 我极是凄惶地望着他,这些噩梦已经伴随我千年,纵然当初残害我的人都已经万劫不复,沉霾之下的阴影仍是丝毫不见光亮,说不去想就不去想,哪有那般容易? 他给了我一个很简单明了的回答:本座觉得你需要多出去走走,找点事做。当你有更多事需要去想去做的时候,自然就不会有心思沉浸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业障里头。 于是,消极怠工十四天的我终于正式地跟随在他身边,开始了作为一个侍从的生活。 ================================= 吾主身边原有九位随侍,添上我正好十个。 他们看上去都是那般年轻,有着清朗精致的面容,几乎别无二致的挺秀身姿,以及极是涵雅的名字。 始月,草生,弥生,清和,皋月,松风,文披,木染,竹醉。 他们都不会言语,也从不表露任何神情,那日吾主将他们一齐唤来我房里,少有地多解释了两句:这九个都是傀儡,三魂只余命魂,六魄只剩精魄,只听从本座一人命令,今日之后,你也可以随意支使他们。 在吾主引见我与他们认识之前,我便已和其中几人打过照面,每日木染与竹醉都会来我的房间洒扫,清和则终日守在我屋外,一旦踏出房门,他会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我终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大家都是仆从,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劳动我在偷懒,于是这日木染与竹醉照例前来,我亦想搭上一把手,却发现水桶里唯有两条棉布,连劳动工具都没我的份。 更无奈的是,即便我寻来工具与他们一同劳作,我将将扫过的地方他们定会一丝不苟地再扫上一遍,我将将擦洗过的地方他们也会不厌其烦地再三拂拭直到光洁如镜方才罢休。 甚至于我仔细地给窗台上的兰草浇过水,他们也还会再浇上一轮,拉都拉不住。 眼瞧着那盆兰草被水淹得黯然凋敝,我赶紧停止了这些毫无意义的举措,只得任由它去。 我唯一的工作是为吾主奉茶,其余的九位同僚虽然少了奉茶这份差事,却又要来服侍我。 所以,我的出现并没有让他们略得半分闲暇,反倒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调茶,甚为清简却又极是耗费时间,我终日里守着一方茶案,顶多也就出得三盏上品。 一樽玉龙十三味,乃是我最为得心应手之作。我亦不知自己为何熟谙如此繁复的茶艺,只知调茶之时止水无澜如拾明镜,十三道工序静则光风霁月动则流水行云,从未失于毫厘。 他很欣赏我的手艺,曾如此评价说,六界玄黄靡靡九重,唯有你配得上为本座奉茶。 或许他确实是个嗜茶如命之人,无意得知我在此道上天赋异禀,所以才如此煞费周章地将我留下? 这种理由,估计也就辟天那没脑子的东西会信。 每一个漫漫长夜,当我凭栏极目,瞭望十二魔星往复交佐,樵拾森森林海潜踪暗迹,而或阖目冥思,掸拭那些已经渐渐不再能纷扰我心的过往岁月,那些难解之疑总会在意念里交葛不休,随着时日流转不见消淡,反是常于无意之时窜上心头,令我坐立不安。 [我是谁,来自何方,与您是否曾经相识,究竟是何罪过使我千年来陷身地狱受尽苦难,又是谁人令我屡屡濒临湮灭却始终不得解脱。他与我到底有何血海深仇要如此折磨于我,如今他又身在何处,是否知晓我已经脱离苦境重获新生?] 然而,每当我认真地注视着吾主,在心里提出这样的疑问,他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三个月相伴左右,我始终没有勇气开口问他,这些疑问他既不愿回答,就算被我问出口,又能得到什么结果? ☆、【零篇】二 二 月余之前的那日,影月林地久旱逢雨,我与吾主独处曜忝殿穹顶之上的悬台。 悬台径长十丈,漂浮于穹顶之上高达百余丈的半空,本身是一块巨大的石板,其上或凌乱无章或自得其法地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符文。 若是平日从悬台北望,散布于影月林地的十余城池依稀可辨,稍近的城池之外尚还看得见大片的田野,随着时令更迭,时而青翠悦目,时而金黄璀璨,若非林地上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 往来不见日月,罩着的是青红紫白的天空,悬着的是大如斗笠的星辰,此处恐怕与凡界也并无大异。 然则彼时天色晦暗,骤雨泽地已有数个时辰仍是势如瓢泼。 四处雨幕如织云霭堆积,悬台四周灰云障目不见天日,胥赖吾主架起无形的界墙让悬台与世隔绝,纵然四处电光惊雷狂风斜雨错综交杂,墙内却始终滴水不沾微风不兴。 我聚精会神地煨着一炉清泉,枯枝细柴燃出橘色的火焰,间或发出毕剥之声,衬得四下里静谧如夜。 吾主端坐于悬台边沿,遥望着远处林海幽壑汹汹涛浪,忽然道:“你醒来也有月余,却始终不曾动过你的元灵,连煮水都不用灵火,竟也不觉得羞耻。” 我已经快要忘了,他赐给我的这些元灵如今依旧在我的体内,与我的魂魄交织缠绵。 然则毕竟是嗟来之食,我就算知道它的存在,也不会主动去用它。 我从壶中斟下半缕滚沸的清泉,静默地看着它们流入空空如也的杯中,而后端起茶杯缓缓转动。 此道工序名为温盏,置茶之前先温茶器,可使茶入皿时未经水润先得□□。 又听吾主道:“这雨已下足了三个时辰,再下便是洪涝之灾,你可以令它停了。” 啊? 我一片茫然地抬头把他望着。 他缓缓起身走到我跟前,取下辟天握在手里。 我浑身直是一颤,手中茶盏险些摔到案几上,他不由得蹙了眉头:“本座不过用辟天教训你两次,你就怕成这样?接着。” 言罢将辟天扔了过来,我甚是惊魂未定地将它接住,满脑子不明所以。 他转身走到悬台正中:“过来。” 我起身跟了过去,依旧是一片茫茫然。 他就近在地上踱了两步,寻到一处呈九芒七环排列齐整的符文,道:“辟天之能足以翻覆日月唤使星辰,我界能得千年风调雨顺当属它的功劳,现今辟天在你手里,能否让吾族十六城七十二万无辜百姓免遭水患,端看你了。” 啊?我? 他颇为嫌弃地瞥了我一眼:“本座既给你这个任务,自然笃定你有这个本事。” 记忆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咒法从眼底翻过,却没有任何一个旁边写着对得上号的使用说明注意事项,身体内的元灵也睡得死死的,都不知该怎么倒腾出来,如今他却让我做这样大的买卖,也当真不怕血本无归倒亏一把。 我只当他是在与我开玩笑,面无表情地把他瞪着。 ========================== “这便是驱云赶雨阵,你只需照着其上符文吟诵灵咒,辟天自然知道该如何帮你。”言毕退开两步,又道:“站上去。”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站到他指定的地方,九芒七环古怪阵法的正中央。 此时一道紫红色的电光划破长空落到曜忝殿穹顶之上,我被摄得生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到刺目的电光消退,他依旧崇岭古松般立在我面前,如是一声轻叹:“呵,居然真的忘得这般干净,罢了,本座念一句你跟一句便是。” 我族惯用的咒文都甚是佶屈聱牙,接下来的片刻时间,我直觉得舌头少说打了十几个死结。就算再如何心无旁骛,也少不了要出多少岔子,辟天在我手里几度金光辉耀又几度黯淡下去,转瞬又一道紫电划落穹顶,寂静的空间内,我分明听得吾主双手骨节被攥得咯吱作响。 然而他那清峻的面容仍是一派风轻云淡:“继续。” 待到我终于满头虚汗头昏眼花一字不差地跟完了二十四句咒文,辟天猝然自我手中挣脱,伴着一声尖啸直破云霄,其后只见一片幻彩鎏光普照万物,春水般沁凉的元灵自我周身徜徉四溢,又在顷刻间澎湃如碧海惊涛直捣洪荒。 未过片许,我眼前终于复归清明,柔似徐风的元灵宛转朔回流收于我身,消弭于我的感知之外。抬眸间极星高悬西空焕发生意盎然,层云交叠逝于山巅再无踪迹,重峦间几处惊禽腾空而上往来盘旋,真可谓雨后千叠暮山绿,数峰清瘦出云来,好一派胜似仙境的峻秀风光。 而当我再往回看时,却见吾主……浑身湿湿嗒嗒像是将将从汤锅里给捞出来。 他极快地回复了那幅孤傲的姿态,身上的水蒸成一团薄云冉冉消散,赤色的幽光与眸中的阴影变幻明灭。 只听他双指一叩,辟天直截了当地从半空飞回他的手中,而后,又被他搁在掌心里敲得煞有介事,眉目间堆出好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区区二十四句咒文,你能连着错上十三次,连本座费心费力架着的界墙都能被你念错的咒给震塌,呵呵。” 我只觉心脏一阵乱跳,四顾左右惶惶不安,我毕竟不曾学过咒法,您这也未免太勉为其难,要捉弄我也不带您这样耍赖的。 于是他将辟天放回腰际,抱着双手,仍是满脸笑吟吟地对我道:“万一他日你外出替本座办事,如此这般岂不是要丢尽本座颜面,明日开始本座便教你些咒术阵法,如何?” 还能如何? 就算我从没想过何时会离开而且也根本不想离开,在他面前又岂能说出半个不字? 说来,彼时他那突如其来的笑直是让我心中一阵发毛,我竟是许久之后才知,那便是他怒发冲冠的前奏,每当他露出那般笑容,轻则取人性命重则涂炭生灵,只是当时他生气的对象并非是我,所以才强忍着没有发作而已。 ======================== 曜忝殿依山而建,其上七层叠楼错落有致,紧邻穹顶的第六层乃是藏书阁,阁中一处视野开阔采光极佳的房间被吾主用作书房,内里东南两壁靠着直抵屋顶的书架,北侧悬窗落地,窗侧矮塌上置有一副棋盘,西侧则搁着书案,书案后的墙上悬着几幅书画。 我曾仔细地鉴赏那两幅画作,一副落款乃是吾主尊名,天昶,画作中俱是奇秀飞逸的崇山峻岭,看之不似我界景色。 另一幅画中绘着一鞠兰草,玲珑纤巧栩栩如生,此外还有一幅毛笔挥写的书法,其上洋洋洒洒十二字“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而不悔”,笔锋坚利凌锐,比之旁边两幅画作终归失了些灵秀之气,和四处景致颇显突兀,也不知为何会被悬在此处。 余心之所善,九死而不悔,何其可歌可泣的字眼,满室的文雅端致都被这十二个大字给辱没了三分,也真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二副落款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姓名,天晗。兰草下的题字显是作画本人所留,而书作下的题字,倒更像是被后来添上去的,且还极可能是吾主亲笔。 天之将明,万物始生,谓之曰晗。 天晗,天晗,想来此人在吾主心中地位必是非同小可,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 却不知为何我竟从未听闻关于此人的只言片语……难道他本非我界中人,乃是吾主在上界的旧识? 月余前的那日,我第一次踏入吾主的书房,他教清和抱来一沓足有三尺高的书册搁在案几上,对我道:“这几部乃是《天经》、《地玄》、《方外》、《轮化》,一共廿二分册,内含的便是最基本的咒术阵法,你把这些内容记下之后,以你的元灵修为,此界之中除本座外,无人可接下你十道灵咒,能破你阵法之人也绝不会超过五个,而且么,估计等他们破了你的阵,自己的命也该丢得差不多了。” 我极是骇然地望了望神情肃然毫无玩笑之意的吾主,又看向桌上的那些书,他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他这既不像盗也不怎么奸,所以他真的有事求我? 既然有事求我又始终不肯把话说明白。 端的是莫名其妙。 ===================== 吾主却似压根未曾看见我在如何居心叵测腹诽他,转身走到矮塌上坐下,自顾自地捻起一枚黑子搁上棋盘:“今日开始你须专心背书,不必再为本座奉茶。本座只给你一月时间,一月之内,你必须一字不漏将这二十二册书全部背下,你不妨先从天经首卷开始,今夜子时本座会来考校你背得如何,你且好自为之。” 他今日这语气强硬得颇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为何必须是一月之内……难道一月之后,会有什么连他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必须由我去办? 我自那沓书册中寻得天经首卷,将将翻开扉页便是一阵老眼昏花,再稍作细致地将其中内容一一揭过,冷汗涔涔直是凉到心头:“这许多文字我都未曾见过,一月之期也未免……有点勉强。” 他却瞧都不瞧我一眼,自顾捻着黑白两色棋子交相攻讦:“天之道,为万生灵,为万灵体,为万体本……” 我赶紧将书翻回首页,跟着他的所言所语一字一字地往下看去,将将不过半刻钟,他便将天经首卷一字不差地背了个透透彻彻。 我似被塞了满头的稻草,待他话音落定仍是一片凌乱地将他望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见他压根不再理我,只得将书抱在手里,一字一字如嚼苦蜡往肚子里塞。 未过多久已是头疼如裂眼花缭乱连字都快瞧不清楚,抬头却见他稳坐榻上,盘中棋局厮杀正酣,几度悬子将落又半道撤回,犹豫之间将皋月奉来的淡茶细呷半口,隽挺的眉峰直是歪成两撇,顺手将便杯中之水泼出窗外。 而后继续下他的棋,声色悠然地问我:“站这么久当真不累?过来坐。” 一月有余的相处,我早已习惯他对我这般温和平易,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坐到矮塌的另一侧,继续嚼我的书。 他吩咐皋月去取茶具,须臾之后,撤了桌上的残局,就着这方矮几生起一团灵火,竟是怡然悠哉地煮起茶来。 泉水沸腾的咕噜轻响伴着满室茶香浸淫而来,我心绪得以平和许多,背书也背得初见成效,极星悬于天中的午时,屋内一片白光敞明,他堪堪沏出两盏茶水,推了一杯到我面前。 我从漫天飞舞精彩纷呈令我阵阵作呕的咒文里抽出神识,面对他送过来的这盏茶,真真受宠若惊口齿难言,一时间脑海里思绪陈杂,眼角毫无自觉地挤出些酸涩的泪花。 您这得是有多大的事要我去替您办才犯得着这样躬身相待,万一我给您办砸了,您会不会把我的皮给扒了? 就算我再怎么不怕死,好不容易找到些活着的滋味,难免还是有些眷念的。 皋月撤走桌上茶器,将方才的半幅残局捧了回来,吾主甚自得地品着茶,目光在棋盘上飘忽来去:“此茶也算本座一番心意,你不试试?” 我稍事一礼,端起茶杯,一观,色清而润,二闻,气若芝兰,三品……我讶然抬眸:“您竟沏得如此好茶,这些时日我未免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他眼里浅笑婉转,放下茶杯捻起白子置于局中:“本座向来懒,若不是这些时日被你养高了品味,如何舍得亲自动手。论起茶艺还是你更胜一筹,何必这么谦虚。” ============================= 品得此盏仙酿,但觉五脏六腑都被涤洗得清灵剔透,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棋盘上落,但见黑白两子呈水火不容之势,竟是分不出个高下所以,他眼角余光留心于我的反应,又道:“看来你还没忘了如何下棋,甚好,今日你若背完这本天经首卷,我二人可好好来上一局。” 我到底对自己那点残缺的记忆不怎么自信,却也不敢悖逆他诚心相邀,于是俯身答礼,旋即继续投身于我的背书大业中去。 是夜亢虚二星主于天南,林地峰壑与天合成一幕墨色,颇是鬼祟幽深。吾主难得地在书房里点了一团橙黄的明火。 他如是解释:灵火碧光未免有点冷清,明火更合你背书所需。 火光摇曳着洒到书卷上,照得其间的字迹甚是暖意洋洋,而后他又沏上两盏茶水,背窗而坐,阖目冥思。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将手中书卷放下,对他道:“背好了。” 他抬起眼帘,不无兴味:“现在离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你不须再多看两遍?” 我点头道:“应该不必了。” 他将辟天放到手里,唇边光景似笑非笑:“本座教导徒弟向来严苛,背错一字便是十下,你当真不再确认一二?” 我当即一个寒噤,哆嗦着又将书抱在手中仔细地核查起来,这书文字少说也是数万,难道他当真如前所言打算把我的腿给打断不成? 心中飞快地将书本再默上两遍,将将到得收尾处,又听他道:“子时到了。” “本座虽可见你所思所想,但咒文尚需吟诵方能发挥效力,你且背出来,若有错处本座会提醒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定住心神,自天经首卷的开篇开始,缓缓地将这些阐述灵力往复运作玄通变化的字句一一吟出,其间到得有所体会处,竟觉元灵丝丝缕缕漫溢开来直至流转周身,似醍醐灌顶令我畅然舒悦,连他低声提醒我何处背错之时都未觉如何忐忑,待到此书背完,那些沉睡月余的元灵终于被我从体内唤醒,与我周身血脉融于一体,令我精力盈沛神清气明,真真妙不可言。 见我如此春光焕发,他却是颇为不屑地哂道:“看来,这些仙家道术,倒是合你口味?” 我辨不出他话中之意,正欲点头作答,又听他悠悠言道:“想我无荒一族,久居碧落,自得逍遥,却因尔尔之过,险遭灭顶之灾……至彼之时,这些仙家道术又有何用?” 他所言之事,我亦曾于牢中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 ,从他人的闲谈处得闻。 我族无荒,本是天蕴仙灵的上古人类,世代安居于无荒仙界。万余年前不知因何之故,蒙遭诸神举兵戗伐,吾主于万难之际,带领族人堕入魔域废土,自十二魔族部落的手中抢得栖身之所。其后吾主于鬼火魔狱之中,历经千年岁月,终成魔神之体,一统魔域废土,成就不世功业。 “不过,这其中的疏导元灵之类的咒术可以助你自愈伤痛,勉强值得一学,其余部分,你且当它是饭前小菜,品个滋味即可。” 而后他自塌上起身,又道:“你统共背错四句六字,六十下,可有意见?” 我讷然地仰起脖子,他脸色清冷如旧,周身灵光不知何时已被敛藏,手中握着那柄黝黑的辟天。 于是我也自塌上站了起来,摇了摇头:“主上所命,零,自当遵受。” ========================= 他用辟天点了点矮塌上的案几:“既然没有意见,那便好生受着。” 我却不太理解他此举是何用意,半晌没有动作。 他右手指节托着下颌,哂声自嘲:“连这点规矩都能忘得这么干净,真是……你觉着本座怎么打你会比较趁手,懂?” 这…… 恍尔想起月前的那两次,我犹疑着转过身,折下腰,手肘撑着案几。 他身长比我高不过半尺,想来如此他应是会比较顺手。 然而他并未急着动作,却将右手抚上我腰间某处极是柔弱的地方,那些将将在周身流转不过须臾的元灵再次复归沉寂难寻踪迹。 “你尚未学会如何自闭灵脉,以后受罚时记得将你的元灵收了,不然岂不枉费本座力气。”稍事停顿,又道:“若是觉得实在受不住,你尽管说出来,本座自会考量,但你若敢乱动,休怪本座不客气。” 他一席话本是令我感慨万千,这千年来可曾有人如他这般在意过我的感受?我求他莫要劈头盖脸说打就打,他便和我分说得如此仔细,我说我到底还是怕疼,他便如此提醒我不必一直强忍。 然而最后几字声色厉荏,生生把我那点小心思给吓了回去。 并不凌厉的风声连着辟天入肉的闷响,下手算不得重,却是疾如雷电丝毫不给人喘气的机会,我双手死死地抠在桌面上,方过得二十来下便是有些收受不住,又往矮几的边上抓,喉咙里连着几道哼哼换回些晚风凉气,勉力让脑子保持着清醒。 再是片刻下去,我整个半身都伏上了矮几,随着辟天落下的声音不住地揶揄挪腾,亏得我历经千年辛苦练出好一副挨打的本领,往常断筋折骨也就是咬咬牙的事情,偏偏屁股上这块肉就没怎么练过,直道是卦难尽算天道无常,老天爷这般费煞心机变着法子来折腾我,果真待我不薄。 正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想啥时候是个头怎么还没打完到底有没有六十他到底是不是数错了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只打六十,他总算是住了手,道:“你起身罢。” 这哪是说起就起得了,我双手护崽子似的往臀上揉了一阵,待到辣滚滚的劲头过了六七分,才堪堪地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地磨将起来,恰逢两滴泪珠子也在这时掉出了眼眶。 真是奇哉怪也,这些年什么苦痛不曾受过,为何他如此留情的一顿打却能打得我心头如此憋闷,直像塞了抹布一样的难受。 他却是轻声一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呵。” 我哪敢正眼看他,撇开目光自顾擦着那两吊泪珠子,脸上顷刻比下半身还烧得厉害三分,娘的这到底都是些什么毛病,一个多月日子过得太舒坦居然变得这般不经事了么。 他又坐回了矮塌上,吩咐皋月将棋具奉过来:“你且好生思量自己背错之处,明晨本座会再考校于你。” 我自是点头答应,又听他意兴盎然的声音:“时辰不早,来陪本座走一局快棋,半个时辰之内你若赢得本座,本座便给你解了灵脉,若是输了,你便好生捱到明天去,如何?” 由是我发现,他果然还是有点喜欢捉弄我的。 ===================================== 虽然这种作弄并不带有恶意,却也实实足足地是在捉弄我。 我就像那匹永远都吃不到胡萝卜的小马,被他牵着鼻子到处溜达。幸运的是,他那竹竿上绑着的胡萝卜虽然时常看上去遥远到无法企及,却总是能被我跳一跳就叼到嘴里。 不过半刻钟头,我落下白子后手翻盘,吃掉他大片江山。 他摇头直叹:“本座如此处处让你,你也不知谦虚一点,还真是不客气。” 挨打的地方想必肿得甚是厉害,本是宽松的底裤都像是被绑在了肉上,害得我弈棋之时始终难以专注心神,后来索性跪在塌上陪他下完了这盘棋,他倒嫌我不够谦虚客气赢了他。 鼻尖眉头直是一阵苦涩,险些又有泪水要摇落下来。 [这一月间超脱苦劫得此后生,到底来得太是突然,我,当真不知该如何与您相处,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您这般恩情,自古伴君如伴虎,它日稍有不慎,不知还会有何苦难在等我遭历,您是要我输,要我赢,还是有何指示,明说好吗?] 这些话我虽未说出口,想必他也已看得一清二楚。 与他四目相对的片刻,我分明看见他眼中历洗的岁月岂止千年万年,然他始终不曾表露任何喜怒之色,只是令我将手伸到桌上,食指轻点我的掌心,此后我胸中憋闷霎时豁然,欢悦的元灵又开始在我体内流转轮回,受伤之处如得灵药滋养瞬间再无分毫痛楚纠葛。 “想来是多少年了,难得有人陪本座下局棋。”他意兴索然地执起盘中一枚黑子:“方才此处确是本座失手,你赢得光明磊落,何须惧怕本座怪你?今日你也累了,且下去好生歇息,明晨不妨早些来此,本座这些时日会一直陪你背书。” 我自是谢恩离去,回到住所之时,虚星已沉下南山,斗星自西天逡巡而来,林地里层峦起伏山川耸叠,斗室内不知为何漫溢着淡淡的兰草香气。 惊觉窗台上的那盆幽幽兰草氤氲着碧绿荧光,我走到窗边细细端详它每一片如宝石般晶莹的草叶,又见其间半枝花苞亭亭玉立,已有我食指短长。 这盆兰草前几日被我与竹醉交相两瓢水浇得险些烂了根,明明早晨离去之时还是那般蔫蔫耷耷不见生气,竟在一日间活过来了,还活得这般好。 我心中深感宽慰,毕竟这盆草乃是吾主留在此地的尤物,或许于他有何特殊含义也未可知,若是被我害死,就算他不来怪我,我也无颜去面对他。 而后,又跟着习惯缩回了属于我的那处墙角。 眼前三尺便是吾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 主命人为我换来的一方叠敷,据说这是凡界某海上小国居民的习俗,他们向来不惯安眠于床榻,于是就地铺着草席而居。吾主为了让我睡得舒服些,不止铺了两层草席,还专门安置了两层绣锦绒毯作垫子。 我抱起双膝,就这样蜷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绒毯上那些精致而柔软的纹理盈盈地飘…… 浅浅小盹打过,有凉风习徐流入帘栊,我惺忪地抬了抬眼皮,却见一道赤色的光影立在身旁。 我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跟着心中又是一阵忐忑跌宕,吾主却并没有去掏他的辟天,而是两步走来将我抱起,甚是和缓地放到柔软的席垫上。 我极是小心地把他望着不敢动弹,他神色淡然地为我盖上被褥,起身熄了悬在壁上的灵火,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独自在被窝里哭了半夜。 大如圆月的斗星悬于南天,皎皎地照得屋内柔白如雪。可真的是好一轮斗星啊,上次见你,却是在业狱的刑房里,我被折磨得气息奄奄不成人形的时候,你躲在既高且狭的天洞外,偷偷地照着我。 千年来我们几度逢面你始终那般渺远,可你终于听到了我的悲泣,所以带着他来找到我,所以让他来到我身边吗。 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外趟,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直到生生地浸湿了半片褥衫。 而这一夜,我竟终得无梦安眠。 ☆、【零篇】三 三 翌日险些睡过了头,睁开肿得塞了棉花似的眼,却见极星已过山头,惊然从榻上跳将起来,套上鞋袜一面胡乱地整理形容一面往书房奔。 推开门扉,一室明光之中,他已煮好一壶清茶,自顾在矮几上就着一沓信纸写着什么。 我惶惶上前请安,他抬头看我一眼,竟是忍俊不禁地笑:“瞧你这眼睛肿得,用灵咒都消不下去了么?” 娘的我怎知道元灵原来还可以拿来这样用。 待到抱着书册坐到矮塌上时,已是如他那般摆出自觉满意的高冷形容,心头却始终有那么几丝杂念飘忽来去不得安生。 昨晚上被他瞧见又在墙角睡,他当真没有生我的气吗? 我是不是该对他道个谢? 他轻轻地捻过未干透的一页墨迹,用镇纸小心地压住,淡淡道:“你且好生背书,小心本座回头又把你打哭,到时封了你的灵脉,让你眼眶多肿上几日,可好?” 我哪还敢耽搁,连一杯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茶都没兴趣品上第二口,赶紧将头埋到书页里去。 由是这背书大业从此开始,绵延悠长地持续了足足大半月时间,其间几乎每日都少不了出些纰漏,他也当真如是苛刻至极地践行着他的规矩,丝毫砍价的机会都不给我。 好在数量太少时,他会兴味索然地许我赊账,否则怕是每天都少不了一顿打,倘若当真如此,也可算得上奇哉妙也黯然销魂的一段人生了。 如是第十五日,我终于开始着手背那堆讲解阵法纲要的《地玄》,却发现其中章句晦涩艰深简直令我大开眼界,端的是分开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半句都看不懂,足足让他给我讲解了大半日方才勉强明了大概。到夜间子时我终是连半本都未能背完,彼时他正将思绪停在皋月呈来的一封书信上,眉眼里少有的掠过几丝惊疑之色,纤长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抚弄,我于未经意见瞅见内里似有一个人名,梓生。 听我支吾半天再也背不下去,他将书信折了两折,点了一把灵火烧成灰烬,语声甚是悠淡却又丝毫不容回旋:“两百不能再少,合着昨前两天的账一笔勾销。” 我自感脸上当即失了颜色,磨蹭了好是一阵才扶着案几站好,哪知道我磨蹭他也跟着磨蹭,辟天在我身上来去比划,撩得我浑身寒毛直竖,忽又问我:“本座但觉你这些日子挨打时心里头想的东西愈发不堪入目,不如我们今日再多兴个规矩?” 我都想啥啦?不过就是求天求地求他祖宗连脏字都不带的,如果不是我没有祖宗我连他的祖宗都不会去求。以前在牢狱里耳濡目染学得的东西可一句没使唤上,啧啧,魔族十二部落数万年民俗历史沉淀的菁华全在我脑子里藏得好好的,随便拣两句倒出来都保准能让他气得把我舌头给割去做□□,什么叫不堪入目? =================================== 倏地便是一道烈风扫上我的腿,我给疼得生生一跳,赶紧收了心思连声答应:“您,您请吩咐。” “你且将方才背过的部分再背一遍,将将不到两百句,背错重来,如何?” 也亏他想得出此等两全其美一石二鸟的法子,即可以堵了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又可以让我温故知新,若非挨打的人却是我自己,怕是少不了要大呼妙哉。 我赶紧从脑子里倒弄出将将背过的章句,我背一句他打我一记,未想今日他下手竟尤其的狠辣,我连着数下都没能站稳,撑着方案一下一缩腿,堪堪挨了十余下,连呼吸都乱得两短三长,索性直接挪过案几把整个半身抱上去,撑直了两条瑟瑟发抖的腿,咬牙切齿地继续背我的书。 “三尺长地出得九方,七尺短竭入生阴阳,九方阴阳出十二灵境,入八百长空……唔……” 半句话断在中途,辟天一下砸到我臀腿交接的地方,我直觉涨得又酸又痛的皮肉炸了开去,跟着狠是几声低吟,却听他道:“八百长虚,不是长空。” 我唇齿龃龉得颇是厉害,颤巍巍地重复这句“九方阴阳出十二灵境如八百长空……” 啪地又是一声砸到原处,炸裂了的皮肉激得我头眼昏黑,心脏竟是停了半息之久,复又擂鼓似的直往胸外跳。 我终是未能忍住几声哼哼,气息微弱地问:“您,您今日缘何,下这般重手……” 身后传来的语声一如既往的清淡:“就冲你方才脑子里那些东西,不该受这几下?你倒是把你那些什么菁华倒出来给本座看看?” 我直到彼时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看我所思所想压根不需要对着我的眼睛。 我自忖在他面前还算是心思乖巧,却不知原来背后都被他瞧了去。怪不得他说我近来心中所想越来越不堪入目,还只道他是要编排个法子来折腾我。 我抽颤着勉力让自己的呼吸回复正常:“我,我真的不敢了……您,您可否轻些,我,实在是有些,疼得厉害……” 浑身从肌肤到骨肉除了痛还是痛,虽不至于断骨摧肠撕心裂肺,却也足以令我真心诚意地说上四字再也不敢,可当真是再也不敢了。 未想他竟然来拉我的衣带,想要伸手制止却发现四肢已经哆嗦着不听使唤。倏忽间又是一嗖凉意掠到腿上,心底漾漾地荡开些许身为囚娈任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 人玩弄的经历,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脑子里塞满的全是咒文经典,那些不堪回眸的往事也只在心里漂了两漂便渐渐淡去。 却听他倒抽了半口气:“怎生伤成这样才来求本座饶你?” 顺手将我的灵脉解开,而后反身坐下,我习惯成自然地去摸伤处,却触到湿漉漉的一片血。 旋即便是剧痛入脑,未能忍住一阵且长且短的低吟,待到凉风在肺腑里来来去去好几遭,元灵也兜兜转转地流了好是几个轮回,伤处仍是疼得我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他将辟天拾回腰间,手肘撑着案几托住下腮,瞥了眼光过来低声嗔我:“才学的冰玉敷体咒,不会用?” 既然得他允许,赶紧低声吟上两句灵咒,堪堪等疼痛消了八分,又惶急地将下衣提了起来,问:“您……不继续了?” 他眉眼里又颇是些哭笑不得:“一百四十二,还剩五十八下,且给你记着。” 从矮几上爬将起来,战战兢兢地回到榻上落座,正欲拾起那本背到一半的《地玄》首册,又见他神思微凝,如是道:“而今时日不多,你且多努力些,早日将这些书册背完,好替本座出去把事办了。” 我不由得对方才那封书信的内容生出好些好奇:“到底有何事需要我为您效劳?” 他眉眼间分明阴晴盘桓,却是仿似无心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你暂且不必往心上去,届时本座自会和你分说明白。” 若是多年之后回头来看,我怎可能会轻易信了他这句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彼时我毕竟对他知之尚浅,笃信着他身为魔尊的无可匹敌高不可攀,却不知至彼之时,魔界已是风云暗变波诡云谲,而我与他,也终将在那场不大不小的漩涡之中祢经生死别离,险致抱憾终生。 ============== 是月最后三日,我已将二十二册书卷悉数吞入腹中,他领我前往穹顶之上的悬台,教我识得二十四定天阵。 以辟天之力,行此二十四阵,可操纵星辰轮转,风雨往来,万物枯荣。 他耗费三日时间,极是仔细地与我分说了刻在悬台之上的二十四阵对应符文、阵眼,嘱咐我许多尚需多加注意的精要所在,我虽不甚明了他用意如何,也只得生生记下。 如是到得昨夜,又逢赤星孑悬北空,高台之上飘荡来去的灵火映得四周熠熠如昼,他与我讲完这许多艰涩难懂的文章,凝重了多日的神色终是舒缓开来,问我:“这几月来,可觉有所收获?” 我胸中亦是一片畅然,点头道:“风雨零落终归去,守得云开见月明,得侍主上座下,此生无可憾尔。” “三月之前见你之时,本座还怕终是拔不得你心中那片阴云,但愿此后你无论历经何事,能始终不忘今日所言。” 而后他执我之手,将我拉到悬台边缘席地而坐,凭空置来一副案几一樽玉壶,就着这满目的天地山河,与我斟上一杯醇香浓烈的杜康佳酿:“明日你即可离开此处,勉当为本座效一效犬马之劳,今日即是临别之日,清茶淡水未免无趣,来,干了此杯。” 他这哪还有半分为人主上的架子?我不敢推脱饮下此酒,烈香入喉气蒸天灵,直教人飘然欲仙抛尽俗尘,也不知是多少年灵力滋酿而得的上上之品。 以此佳酒为我送别,我如何不知其中深意?终是未能忍住问他:“这三月承您如此恩情,却不知此后当如何相报才能不负所望,如今即是临别之日,还望您开示一二。” 他与我注目片许,青丝玄袍在夜风之中鼓舞飞扬,周身灵光如舞如织妍妍不可方物:“你自觉本座这三月,何曾以主仆之心待你?” 我迟疑着,终是摇了摇头。 那般令人神醉的笑在他眼底流转,衬得这紫穹叠山蔼蔼林海尽显黯然:“你此番既已受教于本座,也挨了本座好些扑责,如今,可愿叫本座一声师父?” 我赶紧起身在他身后拜倒,惶惶答曰:“零,本是业狱囚奴,身负重重罪业万死难赎,纵得主上恩赦,实不敢以此残躯贱名辱没主上师门清誉。” 却听他不无阑珊地一声嗟叹:“本座当年堕身鬼火魔狱得成魔神之身前,何人能知天昶之名将铭于通天神柱永世流传,他日你承本座衣钵为主吾族之时,又有何人敢问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本座既有心收你为座下弟子,便不会在意你出身贵贱,只看重你心性天质能否担负本座厚望,但若你不愿认本座为师,本座也不勉强,你且起身便是。” 多年之前,我曾听闻如此一篇文章。 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并不知吾主为何看重于我,仅得三月相处,便愿意收我为徒。或许这些年所受磨难,未必当真一无是处。 我终是强按了满心忐忑,三叩拜首,字字言道:“师父对徒儿恩同再造,徒儿此生得入尊师门下,自当肝脑涂地以谢师恩。” 他之于我,虽为座师,恩重父母。 想我千年孤苦零丁得他相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纵将令我赴蹈刀山火海炼狱之地,亦当绝无半点怨悔。 吾师自立于我跟前,携我臂膀令我起身,抚我额前乱丝,柔眼若水清笑如烟:“为师向来不喜繁文缛节,你也不必这般拘谨,走,为师带你去见见你两位师兄。” ==================================== 师兄? 我竟还有两位师兄? 他带我来到羁身一月的那间书房,而我的师兄,分别是一字一画,与一柄半尺短匕。 一则挂在墙上一则躺在匣中,就没一个正经人样站着的。 他先是让我好好端详墙上的那副兰草与字迹,这两幅署名天晗的字画,我倒也算锱铢于心,颇有些不明就里地问道:“难道这天晗,便是我的第一位师兄?” 他极是怜惜地摩挲着那副笔墨题字之处,叹息之中多少怅惋,和着一袭晚风,奄忽若飙尘,错落天地间。 “天晗,为师座下首任弟子,天赋神骨,才姿卓绝,昔年他拜入师门时,还是一介垂髫小儿,不过千年岁月便得成魔神之体,其修为极盛之时已与本座不相伯仲,本座仗着精擅阵法略胜他尔尔一筹。” “两千年前,经与我族结盟的五大部落共襄推举,为师亲笔典册,成为我界二主,与为师共主此界江山。未想千年前堕世之战,他受神主蛊惑,因一语不合与为师心生罅隙,决战之前他临阵反叛,与为师刀兵相向,为师对他心怀不忍处处留手,他却以乾道诛神之咒致为师身受重伤,其后为师无力抗衡神主灭世之威,我族也险将就此陨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9 灭万劫不复。” “因叛族之罪,他已被为师咒杀。这十二字乃是他伏诛前所留绝笔,此后他之名姓成为我族禁忌,恐怕也并无他人会向你提及。” 纵使他这番话讲得再怎么风清月朗,最后几句的陡然跌沉仍是让我抖了好是几抖。 决战之前临阵反叛,如此了了八字,其间却不知是多少惊涛骇浪骨山血海。 当年堕世之劫亲历者如今已是寥寥可数,我有幸在业狱之中得见一位,他与我言道之时那般惨然绝望的神情,至今如在眼前。 相传吾师修成魔神之后,族人受他领携尽皆得成半魔半仙之躯。其后我族一统魔界,数度筹谋之下,于千余年前倾巢而赴,讨伐神域,复我家园,报仇雪恨。 那场长达百年的征战又被称为堕世之战,在最后的时刻,吾师踏平三千仙境直抵神域瞰世台,与神主展开长达八十一日的末世对决。 那场决战余波殃及寰宇,只一日间,人界天地倾塌再陷混沌,仙界轰然覆灭遁入虚无。 决战之末万神殿穹顶迸裂,天界诸神流星陨落,九霄日月颓然失色,整个六界洪荒都记住了他的名字,朗朗天地,永世昶明,是为天昶。 想我尊师当年何等神威盖世,本是势在必得的天神之座与六界苍溟,却因这天晗一念之错而失之交臂,其后更致过半族人蒙遭天神诛伐魂飞魄散,场面惨烈之至,我尤不忍细想。 更因此人,我族被永世封印于魔域废土不入六界轮回,若非神器辟天之助使魔域得见生机,岂非世世代代都将活在这炼狱劫火秽土废沼之中,直至魂飞魄散湮灭无形的那一刻。 现今再看,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而不悔,端的是好生刺眼的十二个大字。 能在那般攸关生死存亡之际,叛我族民伤我尊师……呵,当真好一个师兄,师父竟还能忍他遗迹在此高悬,他若泉下有知师父对他如此用情至深,也不知还能不能“九死而不悔”? “你这位师兄乃是为师心此生难解之疾,然则他所遵之道所行之事,为师如今也渐渐看得开了……为师苦心孤诣数千载,本想将他雕琢成一无瑕美玉,未想却失之于一念不合,致其粉身碎骨。想来其间过失,当是为师担得一半,他担得另一半,你亦不必如此怀恨于他。” “神界自许为天、自比为地,如此天地却草菅人命,何其令人不齿。是以为师毋宁带领族人堕入魔道,历经万年浩劫重生,企图翻覆六界于鼓掌之中。却因他而懂得,天道苍苍,因果轮回,终非吾辈可以妄度。” ========================================= 言罢他又转向书橱,寻出一只木匣置于书桌之上,翻开合页,内里乃是一柄精致短巧的青玉匕首,隐有血纹暗藏其间,柄首处刻着两字铭文,却不是我族惯用的文字。 “这便是你另一位师兄之物,他名为梓生,出身冥道鬼族,流落凡间之时被为师与晗儿所救,自此跟随为师左右。他天性冥顽不化向来不服管教,实令为师心力憔悴。百年堕世之战他几度给为师添乱险致大祸,为师始终忍他容他,堕世之战后为师神魂虚弱,终是制他不住,只得任他离开师门外出逍遥。此后千年他了无踪迹,竟似从吾魔域凭空蒸发了一般,为师多番寻他不得,却在半月前忽然得他行踪。” “你可还记得你背《地玄》那日……为师收到长翊来信,得知他如今所在,难免心中纷扰,倒是令你受了些苦楚。” 他将那柄短匕递到我面前:“此番为师请你所办之事,便是去寻你这师兄。” 一千多年不相往来,却去寻他做甚? 见我心中疑虑,他只宛然一叹:“为师毕竟不是无所不能,此番有一要紧事,须由他相助方能得成。如今为师因故羁身曜忝殿不能离开半步,只能请你代为效劳,你可愿替为师走这一遭?” 将将才说了那句肝脑涂地万死不辞,我若有半点犹豫,岂非令他笑话? 此后种种吩咐,我自是一一谨记,翌日天将明时,于穹顶悬台拜别,携着他予我的几件信物,骑着他的座驾离魅腾云扶摇而上。 虽不至于长亭短亭执手凝噎,却也是三步回首惜别无言,他的身影在悬台中央渐渐缩成了小小红点,直到层云遮目,终是再也不见。 ☆、【零篇】四 四 影月林地西北有一平旷之地,其间林木稀疏,良禽不栖,有豺豹魍魉隐于雾障之间,乃是吾族领地内最为荒芜野僻之处。 这里曾有一所专用于关押重罪不赦之人的业狱,以黑曜石砌筑堡垒,四周封以禁阵,入此狱者,大都历尽千万苦劫直至魂飞魄散方得解脱。 离别后的第二日,我在林地内寻得了这处废墟。 如今只剩满目疮痍残埂断壁,因我的来到,四处黑鸦惊啼交鸣,扑翼而去。 昔年此处,人人对我鄙之夷之,却有一人,每当我屈身于他关押之所,他总会对我善颜以待,赠我甘泉以解干涸,宽言慰语以安我心。我不知他为何被关押在此,只知他所犯之罪并不深重,不须受苦役毒刑,且牢中差役尚且敬他三分,而他于我,乃是黑暗之中唯一长明的灯火。 他名长天,长空万里,天高云远。 削枯木为牌,刻以长天之名,寻一巨木华盖之下,垒土而立之。 点三支灵火,置一杯浊酒,跪地三拜,洒酒于地。 愿你魂魄消散之处,永世天地长青。 第一卷 “零” 完 ☆、【时雨篇】五 五 师父曾与我道,如今魔界之中无人可接下我十道灵咒,当时我觉他端的是看得起我,然而在此后不到两月的旅途里,我很快便明白…… 师父他不仅看得起我,更是看得起他赐给我的元灵。 两月之中我遇到了来自魔族遗孽大大小小二十余次截杀。估计他们全都连我是谁都不曾搞个清楚,就因为我骑着师父的座驾离魅在天上飞,先是在远处苍蝇也似的绕着我嗡来嗡去,然后而或怏怏而去大胆认怂,而或如同饿疯了的狗见到肥嫩嫩的肉一样冲将过来,唯恐慢了半拍少啃到我两口。 再然后,但凡进我百步之内的,大都被我抽了元灵,从几百丈到到上千丈高低不一的半空随手乱抛。 在这整一个过程里,我的灵咒最多三句不曾念完。 师父赐我的元灵都能如此厉害,那他自己的元灵,岂不是…… 我不得不愈发好奇师父出手会是个什么样子。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还是,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 魔尊之号,天昶之名,果然不是吾辈可以稍加臆测。 除却那些长着犄角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0 蹄子尾巴而或人身马面人首鹰身奇形怪状的魔族,各种心智未开的巨兽猛禽也是令我眼界大开,有长着八个翅膀翼长十丈圆润滚肥适合用来烧烤与骑乘的鴖,有集犀兕熊罴之大成啸声如雷适合用来炖补和看门的饕,可惜的是,它们见我如见瘟神,我急着赶路,也没能捉上两只停下来好好研究研究。 从影月林地到极溟冻土,以离魅之力尚需两月之久。 师父本来命我不必太过心急,路上须多加小心,莫赶夜路,莫闯雷云,哪知出门还未三天,师父派人追上我,传信说,梓生伤了族中数百祭司,已经被长翊制在掌中,我族律令戕害同胞乃是万恶之罪,必须以命抵命。长翊要对梓生动用极刑,将在外君命鞭长莫及,师父也奈何不得。 再跑慢点,梓生就要变成梓熟了。 幸哉幸哉,当我赶到极溟冻土边缘,一处立于雪山山头上的营地,梓生还是生的,被数十位长翊军中的祭司以巨大的禁阵困在囚笼里,除却灵脉被完全锁死,脸上受了点轻伤,眼耳鼻口胳膊手脚身上大大小小的零件看上去似乎都还完好。 师父说,见到梓生后不必与长翊废话,先将人提回去,后面的事有他罩。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念咒破了禁阵,将蓬头垢面叫花子也似瑟瑟缩缩满面惶恐一看就脑子不正常的少年从兽笼子里拽了出来。 我满心欢喜前来拜谒的师兄扑腾着四肢嗷嗷呜呜地叫,嘴巴里吐不出半句人话。 正当我准备把梓生往离魅身上扔,却发现将才还跟在我身后的家伙已经了无踪迹,四下一望,雪地反光射得我眼睛发酸,百丈方圆的空地里,诸多被我破了阵法的祭司难免露出诧异之色,或许是碍于我的身份,暂且没有动作。 一个紫衫玉面目若朗星的男子翩翩然落在我面前,此人看之颇有些文雅之气,周身也蔽着灵光,却不是师父那般殷赤夺目,乃是颇有些深邃的暗紫颜色。 这便是如今在我族中声望如日中天堪比尊师的大将军,长翊。 “时雨阁下,您这是……?” 时雨,这是师父赐给我代为行事的化名,却是比零这个单纯的代号好听许多。 除此之外,他还让我在外出时戴上面具掩去真容。 我知他必有深意,甚至未曾于心中揣度,他却对我如此耐心解释:“待你将梓生寻回来,为师会诏令吾族族人,由十六城主及各部长老举行祭典给你名分,届时,你再以真面示人不迟。” 至此我才明白,要做师父的徒弟,光师父认我不行,还得让吾族族人答应。譬如天晗当年便是名正言顺经由祭典拜入师门,族人见他须以储君之礼相待,称之为殿下,而梓生却始终得不到族人承认,至今只是师父的外传弟子,族人见他也无需那些尊卑讲究。 却不知我一介囚奴出身,师父缘何认为我便能得到族人的认可?或许,也不过是允我一个念想罢了。 至于现在我这是要作甚? 我面具都戴了,蒙面大盗不抢劫还能干啥,来你家串门喝茶? ======================================== 我眼角余光再度往四下扫了半圈,看来离魅多半被长翊的人给扣下了,怪我方才见到师兄一时兴奋疏忽大意,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想来他们应该没必要和师父过意不去,也不至于因为我劫了梓生就拿离魅开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试试看能否脱身,若是尚有余力,再择时机来寻离魅不迟。 于是我把梓生从地上一把倒抄起来扛到肩上,哪知道这家伙刚上我的身一肘砸得我五内翻滚,两只爪子使了狠劲往我腰间软肉连抓带挠。 猛地被他两指戳进皮肉,我眼睛一瞠险些口吐白沫,娘的师父怎没告诉我师兄他耍起疯来是这般德行。 偏生师父给的书里还真没有定身咒这种玩意。 唉…… 好在愈合伤口这等程度的灵咒现在已经不需要念出声来,我强忍着一下又一下疏忽而犀利的疼痛,勉强一派淡定地应对长翊的满脸堆笑:“主上有命,梓生此人尚有用处,着我将他带回去。” 他那客套的笑容倏然敛了,换上一副他娘和媳妇同时落水还一定不能一起救的为难样:“时雨阁下,尊上难道未曾与你说过,此人伤了我军中三十七位祭司,抽走了十六人的元灵,现今已有六人魂魄湮灭……” 哪家强盗和你姥姥这么多废话。 我顺手将梓生往地上一掼把他砸晕,甩开御灵飞升的咒法拔云直上。 一道紫电毫无征兆破空而至,我眼前瞎了半息时间,闪身一撤正欲再飞,蓦然便是数不胜数青衫黄袍的祭司围住了我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八方去路。 长翊正正好地悬在我面前,离地足有十丈,清风为翼银雪为裳,青丝紫袍奕奕扬扬,眸中流光甚是藐然地落上我的脸,企图与我大眼瞪小眼。 他也算是我族中颇有名气的美男子,昔日在牢中都免不了时常听闻有关他的万般风流。若不是师父绰绰风华将我的品位养得太高,我或许会有兴趣多看他两眼。 然而现在,我的目光甚是好奇地凝视着他手中的一柄三尺拐棍。 我想他应是看不到我的神情,竟未忍住毫无顾忌地笑了一下。 这法器如此歪歪扭扭,枯藤老树上折下来的不成,竟比辟天还要寒碜几分。 然则还未来得及将他好好打量,倏然瞥见他眸中精光划落: “法不容情公事公办,给我拿下!” 一时间山巅之上雪峰之间风雷火电腾龙舞蛟气势恢宏,什么乱七八糟的咒法往我身上一顿瞎捅,我以体内元灵顶了个目不可见的罩子,看大戏一般把他们望着。 祭司们在这些光影之中列成井然的法阵,操使着他们的法器与宝物,瞑目呓语着那些繁复的咒文。喷瀑而起的积雪在半空洒落开来,橙紫蓝绿炫光之间纷纷扬扬下成好大一场,猝然被汹涌的灵力冲开,洗出一汪澄澄的天。 火电风霜轰轰烈烈在我身旁往复翻腾,我的思绪却飘飘然移到了别处。 仿似在许久前,我也曾见过这般绚丽的景象,也是这般身在灵力和咒术的漩涡之中,静静地看着它们在眼前奔腾交织。 我伸出手,却终是触碰不到记忆的边角,只能任着它再次从脑海里消失。 那些前尘往事,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缘再会,师父一直不与我明言,想必是觉得,或许就此忘却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罪恶滔天,就算万死难赎,就算那里埋葬的是我根本无法承受的重负。 可我……真的就应该放弃那个过去的自己吗? 这段思绪终不过昙花乍现,四周雷鸣电掣虽然丝毫未能引起我的兴味,却是一声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1 玻璃碎裂的脆响将我惊醒,心肺之间似被冷水一激,紧接着体内奔流不息的元灵猛地一滞,我身子沉沉地往下坠了数丈险些砸到地上,稳过神时掠回半空,抱着梓生的手不由紧了紧,生怕将将才被砸晕了的二师兄落下去给彻底摔坏掉。 原因无它,赔不起耳。 堪堪稳住身形抬头一看,那根木头棍子被长翊高举头顶,区区两道雷咒便破了我元灵架起的界墙,端的是威武霸气。 ===================================== 师父曾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不可妄自尊大。 于是我果然狠狠地被我瞧也不起的拐棍教育了一通。 此后不过电光火石,长翊和我过了少说上百道咒法,兼之上百位祭司的支援左右,我简直把脑袋里能使唤出来的既不会伤及无辜又不会暴露师承还能适当造成威慑的咒法背了个整遍,仍是死死地被围在阵里脱身不得。 就算此界当真无人可接下我十道灵咒,可这里少说一百四五十号人,其中还有个强到堪称作弊的。师父叫我不必分说将梓生带回去,又叫我不得随意伤人,还不许我暴露与他的关系,怎就没给我说这长翊竟如此不好对付?! 正当我左右无措满身热汗恰似穿着衣服洗过澡的时候,如火如荼的雷电火风却在顷刻彩彻区明,剩下满目残雪碎石一派狼藉。四周险峭的山头都被削平了好几根,光秃秃地甚是可怜。 长翊在我面前彬彬一礼,琼眉下莫测的黑影转瞬即逝:“时雨阁下方才处处忍让,想必也是尊上谕令所致?看来尊上或许确实有何难言之处,只是我族律法在上不可违逆……长翊有一两全之策,与其这般僵持下去徒费时间,不如长翊与阁下行一场武决,如何?” 武决,吾族中之人唯一正当的对阵方式,事先立旗举誓不用禁术不伤人命,须有三人以上围观公证,对决负者无条件答应胜者一个符合律法规定的要求。 如此甚是妙哉,我当然欣然答应,心道这长翊倒也算个通达之人。 这场武决我自忖少说八分胜算,就算不幸输了,毕竟我的元灵并非自己修炼而得,且修习咒法阵术至今不过区区三月。以师父的脾气,想来应该不会苛责于我……吧? 未过几许,长翊麾下上百祭司围成一个径长十余丈的圈,我和长翊站在正正当中,在三位头戴凤翎玉冠的高阶祭司见证下交换条件。 长翊的要求是,我放弃抵抗以劫囚之罪与梓生一同伏法。 我的要求是,放我走,既往不咎。 长翊不高兴,与我讲价:“放阁下走可以,既往不咎不合律法规定,恕难从命。” 我也不高兴,但是他们人多,讲理最怕势众,何况我还没理,只能认怂。 好在师父说过,回去过后有他罩。我只用负责回去,善后是他的工作,何必瞎操什么破心。 ======================================= 条件讲完,天地立誓,三位高阶祭司退开五丈围成一只小圈,长翊微斜着脸,饶有兴致地打量我。 我小心地把压得我肩头酸疼的梓生放在地上,出于礼貌,也开始煞有介事地审视面前的对手。 魔将长翊,尊师座下肱骨心腹,我族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据传其如今距离灵魔之体已不过咫尺,若再有机缘修出神魄,便是和师父一般的魔神。 可惜神魄岂是人人都能修出来的,此魔域千亿年岁,也不过出得四位魔神,前两者乃是上古时代的一世之主,其传说早已不可考据。还有二人便是师父与天晗,师父天生神骨尚还需经千年魔火锤炼,数历死劫万中求一得成魔神,而那天晗的神魄听师父说似来得容易,却也不知历经了多少不可与外人道哉的艰辛。 他长翊连神骨都没有半根,距离魔神二字,也未免太远太远。 说来这长翊还是当年堕世之战的亲历者,据传堕世之战最后一日,他趁机从神座之上夺得神器辟天带回魔界献予尊师,才有了魔域至今千年的风调雨顺生生不息。 堕世之战失败后,尊师身受重创无力荫庇覆巢,过半族人惨遭咒杀魂飞魄散,魔域之中仅存的五大部落妄图籍此屠灭我族。亦是此人于万难之时挺身而出,连番恶战逼退强敌。其后千年,我族于此界南隅影月林地休养生息,族民日益繁盛,尊师亦渐复神威,经由尊师与十六城主长老与族民恩典,他受封大将军之衔,率领十万英武祭司,历经百年征伐,如今除却负隅顽抗的溟魔一族外,已然收复虚空裂谷以南失地,魔域一统之日再度近在咫尺。 有意思的是,他虽带回神器辟天,一开始却无人知晓辟天有何用处,乃是尊师潜心精研数十载方解开此谜。 更有意思的是,我还曾于无意中听闻,他在堕世之战后的几百年间屡番求入师尊门下,师尊却始终不肯收他为徒。 以我族的律文,唯有尊上的首徒能够在其神陨而或禅位之后,承其衣钵统领族民。这乃是无荒一族自上界延续至今的传统,师尊当年亦是从前代仙尊座下袭得尊位,如今虽堕入魔界换了个名号成为魔尊,其中规矩却并未因此而改变。 所以就算他长翊怎么蹦跶,只要师尊不收他做徒弟,他就永远也成不了曜忝殿的主人。 如此想来,师父不让我轻易道出我二人的关系,而是给了我时雨这个化名和侍从的身份,或许也有保护我的用意? 毕竟储君之位,就算还未正式册封,甚至多半册封不成,也难免引人妒忌。 我以为又会和长翊你来我往至少几十道咒术,赶快把练了一千年的耐心重新端上桌子。 我还以为,他至少会和我先有所保留地试探虚实。 哪知耳畔方传来“开始”的号令,两道紫光惊落九天直劈我天灵七魄所聚之处,我周身触电似地失了知觉,元灵本能地带着我退出三丈,他姥姥这是要取我小命! 这里的祭司都是他的手下,就算他就此“失手”伤了我的性命,也多半会扣个帽子说我先动手伤他,到时候我横着回了曜忝殿,师父多半还以为是我自己找死,反过来怪我。 届时我魂魄散灭死人一个,又该怎么替自己伸冤? 枉我方才还以为他是个通达之人,谁知竟是如此心计! 醒过神的瞬间我毫不客气九元摄魂招呼过去直奔他脑门,他极是机敏地侧身躲避兼以手中的棍子堪堪挡住,那棍子咔地一声迸出一道不深不浅勉强断不了的裂缝,脸上几度阴云笼散却始终波澜不惊,未等我再度出手,唇畔抿出意有所指的笑,单膝跪地躬身俯首:“阁下修为高深,实非长翊可堪匹敌,长翊认输。”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2 这就怂了?娘的真怂! 我捞了地上的梓生夹在腋下转身欲走,却又听见他不徐不缓的腔调:“阁下留步。” 我偏回头斜眼瞅他。 “我等立誓之时说的可是放阁下走,几时包括这位梓生了?” 我…… 有些人是不能和他讲理的,理永远在他那边。 好在我压根也没打算和他讲理。 方才只是看你们唱一出大戏好生不易陪你们玩,我若当真想走,你还能留得住我不成? ========================= 魔界的夜晚,十二魔星交主四方,纵使同悬中天,也及不上极星十之其一。 不少魔界土著习于在夜间行动,诸多嗜好以血肉灵魄为食的恶兽也于此外出觅食,所谓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只是稍作臆想都令人胆寒。 扛着梓生一路运灵御风,兜兜转转几个大圈甩开追兵,斗星初上东方之时,我在离长翊营地不到百里的一处荒山落脚。 其实若我使开元灵飞,这一整日少说行得五百里路,但我还得去找离魅,就这么靠元灵御风飞回曜忝殿少说也得半年,就算我不被累死,搞不好师父也该急死了。 更何况我肩上还有个重似千钧的累赘,就算寻不到离魅,我也不能一直把他这么扛着。 “在外行事不可妄自尊大,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谨小慎微方是万全之本。” 这是临行前师父予我的最后一句嘱托。 我默默地将此话在心里念叨几遍,也不知待会是不是该趁夜回到长翊营地查探离魅下落,还是先休息一夜,待到明晨再做打算。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看看已经昏睡了大半日的师兄到底被我摔得怎么样了。 踏着枯树荒草在山顶扒拉出一片勉强平整的石面,将梓生放下。 借着灵火璨璨碧光,我细细把他的模样打量一番。 据师父说,师兄出生冥道鬼族,本是无形无体的幽鬼,在凡间作祟时被仙人所伤,禁锢在符咒之中,天晗无意间将他救下,寻了个凡间小孩的尸体让他得了真身,他就此一路追到魔界,最后成了师父的徒弟。 后来他也修成了半魔之体,另一半却非人非仙,而是鬼。 然而以如今所见,这只师兄在外表上似乎与我等也并无太大区别。我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露出来的是一张白的瘆人的脸,兼之唇边两只尖尖的小獠牙,以及一对长长的尖耳,确实有点像传说中专喜捣乱吓唬小孩的小恶鬼。 缘何……竟是这般可爱? 心头这一丝一丝提也不起放也不下的,莫非便是传说中的怜爱么? 可他是师兄我是师弟,怎么着也当是他来怜我才对吧? 我微微嘘出半声浅叹,又在他颈后发现一处两寸来长的血口,想必是我今日砸他那下给弄出来的。 于是念了灵咒治他的伤,哪知本来看上去并不严重的伤口哧地飙出一串红莹莹的血珠,接着便汩汩地往外流血。 我赶紧卷起衣角往伤口处摁,殷红的颜色很是得劲地染了我半片素白的衣衫,我索性将染血的地方撕掉一大片,揉成一团堵在他伤口上。 其间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大惊之下赶紧摸他的颈脉。 完了完了,不好不好,摔坏了摔坏了! 师父怎就没给我说他这么不经摔! 莫非我的元灵与他的鬼魄相克?看来这伤须得他自己整治才行,必须赶快把他灵脉上的封咒解开。 一道,两道,三道…… 长翊也真是瞧得起我这师兄,数十祭司阵法禁锢不算,居然还给梓生下了足足十八道封咒,硬生生地让我耗费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给解个干净,完事已是满头虚汗,直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榨得一丝不剩,端的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念咒文了。 待我解完这些封咒,他伤口处的血才终于勉强止住,我瘫坐在梓生身边等他醒将过来,顺手抚了抚胸口,那里藏着师父交予我的两封信,其一便是要我在寻得梓生之后让他亲自拆阅。 而另一封…… 那日临行之前,师父将这封信甚是郑重地交予我手里,“他日你若遭遇变故走投无路,此信自可为你点明前程。” 我亦甚是不能理解走投无路是何意思,师父总不至于真的以为我是路痴所以给我画个地图防止迷路? 可我此番不过出来寻我已经被人擒获在手的师兄,以今日遭遇来看,几可堪称举手之劳,难道还用得上锦囊妙计不成? 哪知我神思不过恍惚了半刻,方才还气息奄奄的人事不省的梓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化作一团黑云惊鸦也似地扑腾而去。 他姥姥的居然敢耍我! ☆、【时雨篇】六 六 趁着斗星尚明,我追着梓生所化的黑云越过了不知多少石峦雪峰,这家伙时不时在山尖树顶上停将下来候我片刻,当我距他尚还有百丈之远却又即刻惊飞而去。 心里头也不知骂过他多少代祖宗先人,却是分毫奈何不得,待到斗星西沉之时,我见他飘在近处山头,一双鬼火似的眼睛从那团黑影里分明地瞅着我。我顺势往下一沉,跌落数丈摔上雪地,装死。 他果然又飘了回来,在我十丈之外来回晃荡。 可笑的小子,和我玩心眼。 我压在身下的右手插入雪底往地脉灌注灵力,顷刻在雪层之下布下缚魂阵,待他将将飘到阵心位置,满目黯白霎时腾起冲天赤光,我拍了拍手从地上跳起来,抖落一身沁凉的雪花,优哉游哉两步踱到他面前:“跑哇,继续跑!” 他被我逼出原形瘫坐在雪堆里,一双青碧的眸子里杀意凛凛:“死傀儡,活死人,赶快放了小爷,小爷饶你不死!” 想不到他居然还会说人话嘛,声音还似灵鹊般的悦耳。 我笑吟吟地蹲在他身侧,就着阵法时明时暗的光影掰着他的脑袋查看他脑后的伤,却见彼处哪还有半点伤口的痕迹:“我劳神费心给你解了封咒,你不先道个谢吗?” 他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动弹的脖子公鸡似的一梗:“你把小爷放了,小爷可以考虑考虑怎么谢谢你!” 我收起地上的缚魂阵,又顺手在他身上种下封咒制住他的灵脉:“好啊,你现在可以动了,就是不能用元灵而已。” 他挪腾了一下手脚,想要翻身跳起又被我一把攥回地上坐着,斗星皎然的辉光落上他森白的脸,朗若星风的眉眼间神情简直称得上苦大仇深:“你到底要怎样?!” 我敛了满面吟吟的笑,严肃道:“你师父叫你跟我回去。” 他却是一脸的茫然:“师父?哪家师父?你有没有搞错!” 我将藏在腰间鞘内的青玉匕首□□,在他面前晃了晃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3 :“你可认识此物?” 师父曾与我说,这匕首乃是辨识他的信物,其中注有他的灵血,唯有在他身边会逸散灵光,此刻这匕首可不正通体透红盈光似血,还能有假不成? 哪知眼前的少年忽地烧成一团磷磷碧光,紧接着手中之物被一把怪力夺走,抬头再看他已在我三丈之外,左手叉着腰,右手将那匕首抛上抛下,脸上的笑邪得令我牙齿发痒:“天昶老儿难道没告诉你,小爷我岂是这等灵咒能制得住的?” 我眉头一拧几道摄魂夺魄的咒法朝他身上甩,他却连躲都不躲弹珠似的送了回来:“小子,你这咒法莫不是天昶老儿教的?你叫什么名字?” 这俩师兄一个留幅大字九死不悔辣我眼睛,一个口口声声天昶老儿刺我耳膜,师父这收的都是些什么糟糕徒弟。 我特姥姥的今天不替师父清理门户我还有个毛的资格叫他师父! ====================================== 星辉似月覆雪如镜,我和我的师兄在这谷壑间的雪地上你来我往半刻时辰,破空而过的咒法摧折了方圆十里零零草树,藏在暗处的恶兽怪禽大都冤死在举家逃亡的半路。 一时间地动山摇残影如梭,当我终于一咒破了他的灵脉,已经拔身飞到半空准备走为上计的他直直地落进雪堆,我扑上前去将他掼到一块斜平的巨石上躺着,毫不客气先下得五道封咒,又在地上布下一道缚魂阵,随时准备把他扔进去。 哪知此时他倒乖觉了下来,脸上那天地万物唯我独尊的倨傲也敛得一丝不剩,反倒甚是好奇地把我瞪着,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和他这一场到底打得有些累,在他面前盘腿坐下喘上两口气:“时雨。” 他却翻了白眼,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九个哥哥两个弟弟,老大叫始月,老二草生老三弥生老四清和老五皋月老六松风老七文披老八木染老九竹醉老十时雨十一出云十二长天?” 这一骨碌倒出来,洋洋洒洒标点都不用打,前九个可不正是师父身边傀儡侍从的名字。 而第十个……神萍写时雨,晨色奏景风,正是人间十月天。 我笑:“你可以这么以为。” 他偏过脑袋地上一唾,骂道:“你耍小爷,那十二只都是小爷当年送给天昶老儿的玩具,你天魂虽然缺了一块,好歹命还是你自己的,勉勉强强还是个人。” 天魂,三魂之一,主五灵感知,司掌着人的记忆与情感。怪不得我会前尘尽忘,原来,我的魂竟然已经…… 想来应该是在那些岁月生生死死之时,离我而去的? 好像他刚才还叫我活死人来着,三魂不全,不是半个死人又是什么? 不过,我是死是活关你屁事! 他这一口一个天昶老儿叫得也端的是顺口,我强压着满肚子的窝恼,在他脑袋边上悬上一朵粲灿的灵火,左手死死按着他的肩膀,右手从怀里掏出那封师父予他的信递到他面前:“这是师父叫我……” 他动也不动,极是古怪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漏了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扶了扶脸上的面具,道:“你师父叫我转交给你的信。” 我将信啪的一声拍在他胸口,退后两步寻得另一块凸石坐下,哪知就趁此时,这家伙将信顺手往我方才点来方便他照明的灵火上一丢。 等我反应过来收了火,那信封已只剩了一个残角,和着尚未燃尽的余灰在我眼前扬成细细绵绵的雨花。 慌乱冲将过去将那残角拾起抖灭火星,掏出内里仅余的半片残纸,其上唯余只字片言,与师父亲笔签名。 “含……勿因……留憾……昶……” 斗星惨白的光辉下,零落的笔迹字字如刀割进我的心肺。 心头怒火熊熊往脑门上烧,我浑身气得发抖,残缺的纸片揉成团掖进腰襟,惊然暴起将他压在身下,拳头落到他的鼻尖三寸,又被我生生收住。 他脖子猛地一缩,额前的两撮乱发被拳风刮得凌乱,夜猫似的眸子却极是不屑地瞥我:“啧,这么大火气,看来天昶老儿对你不错嘛,算了,实话给你说,小爷我现在对他没兴趣,他叫小爷回去小爷就回去?他又算哪根葱?” 俶尔之间,师父清风般的声音拂过我脑际。 “倘若梓生仍是那般顽劣不可雕也,你不妨先在路上替为师教教他师门规矩,也算帮为师省去点麻烦。” 身居魏阙坐观天下,运筹帷幄鼓掌之间,如此先见之明,真真不愧我师! ========================================= 我顺手掏了梓生藏在腰后的匕首,就近寻得一颗枯树,两片风刃截下尺余长短的枝干,取了其间柔韧的芯木,又用猩红的玉匕细细地削成尺余长两指粗的棍子。 这匕首还挺好用,没收了。 返身回到原处时,梓生倒是乖觉,想必他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仍是斜躺在那平坦的矮石上,动也没动,一双星目咕噜噜地看我。 我试图端出师父的架子,棍子在手心一下一下地敲,冷笑着往他面前走,他终于醒觉,拔开两腿跳起来就跑。 我冲过去野鸡似地将他按回石头,左手抓了他两只冰凉的爪子死死抵在腰后,右手一棍砸上他小腿:“你说主上算哪根葱?嗯?” 他腿上疼得猛是一蜷,歪着脖子瞪我,眼珠子凛凛地往我脸上甩冰刀:“你他娘的又算哪根葱!你凭什么打小爷!” 我又是三下招呼他两条大腿:“我是哪根葱不要紧,主上叫我教教你师门规矩再带你回去,你叫主上什么?” 他身上的衣衫煞是单薄破落,被我三记棍子毫不费力地打得直是哼哼,咬着牙冷笑起来:“他个老妖精活了一万多年还不死,不叫天昶老儿叫什么!天昶小儿?!” 我胸中气息猛地一窒,顺手去扯他的衣带底裤,亦是冷笑着回他:“你什么时候叫对了口,老子什么时候放过你!” 旋即便是狂风鄹雨对着他臀腿一顿乱抽,他在我手底下徒劳地挣扎,扯开喉咙□□叫唤声嘶力竭还仍是不住地骂:“他个老不死的一千年没想起小爷我在哪里过得怎样,现在不知遇到什么麻烦又要小爷去给他卖命,他几时拿小爷当过徒弟!我呸!” 我手上停了半息时间,顺机调整呼吸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反问:“你个狗兔崽子自己跑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藏起来逍遥了一千年,好意思说他不找你?这次你在外头闯祸杀了族人,要不是主上派我来救你,你就要被长翊抽掉魂魄做成干尸了你知也不知?” 哪知他得了片刻间隙,喘得几口粗气,嘴上的辞藻却是愈发不堪入耳:“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4 他狗姥姥的几时看重过他徒弟的命,当年师兄为他出生入死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小爷我要不是跑得快,还不早就被他做成干尸!” 哼哼,呵呵,师兄弟感情不错嘛。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而不悔,伤我师尊,叛我族人,害我魔界被诸神封印禁锢永世不得与上界往来就此脱离六界轮回,怎不把他丢业狱里呆个几千年好好享受享受生不如死的滋味! 气头上的念想一过,却是凉意丝丝爬上后背。 难道…… 我…… 不,不,这怎么可能,呵,不,不可能…… 未觉左手力道一软,梓生挣脱我的束缚从石头上滚了下去,极是慌张地扯他的裤子,我猛地抽回神识,又将他一把捉了回来摁到石头上躺着,瞪着他那磷光四射的眼珠,厉声问:“你师兄当真被主上咒杀了?” 他眼中冷冽蓦地淌开些凄凉的颜色:“当年当着全族族人的面,师兄被他抽了元灵打散魂魄,一把灵火烧成灰,看都没多看两眼就走了,那骨灰还是我给师兄葬的。” 森白的脸上写满悲愤怨恨,眸子里映着的岂不正是当年那些记忆的刻骨铭心不可磨灭。 他没有骗我。 我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六字:“活该便宜了他。” ============================= 哪知他眸子里杀意飞腾,发狂也似一声怪叫,两只爪子猛地攥了我的肩膀扑过来,我亦三两下再度扒了他的下衣,擒住他的手压了他的腰,抄起棍子往他森白的屁股上一通狠打。 他嘴里叫嚷的声音愈发尖锐难听,把我祖宗十八代问候干净又转向师父家的老先人,我索性从他衣角上扯下一大块布往他嘴里堵,他嗯嗯唔唔地乱扭脖子,两条腿蹬了几下又死死踩在地上,跟着我手上的动作左歪右蹭。 我脸上浸出丝丝薄汗,在这冰天雪地里顷刻凝结成冰,如针一般扎进我的油皮,生疼。 未过几许感觉他挣扎得弱了,再次停手,点起一团灵火,往他臀腿上藐了一眼。 不过是淤青交错地连成片,肿得厉害的地方也就半寸来高,连皮都还没破。 我伸手扯了他嘴里的破布,手心触到他脸上凉成冰渣的汗,他虚喘了几口气,咬了咬牙,总算没有继续他的叫骂。 我又道:“你今日若改不过这口,打断你两条腿把你扛回去就是,我不嫌累。” 言毕又是密集如雨的风声落成闷响,伴着凄声低吟在死寂的谷壑间荡开,晃悠悠地在我耳际回旋,他浑身跟着一下一下打着颤,却如此咒道:“他日你被天昶老儿兔死狗烹,别怪小爷没提前通知你……” “我这条命是主上给的,主上它日若要取回,我洗颈以待绝无二话,可你师父现今还没烹你,你对他就这般视若仇雠,当年师父救你养你谆谆教导之恩都被你忘干净了不成?” 我居然还能耐着性子和他这般绕费口舌,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他那呼哧的喘息间连着两声哼哼,显是有些力所不及,仍是死咬着牙关充嘴硬:“救我的是师兄,养我的是师兄,教我导我的也是师兄,他除了三天两头揍小爷,哪点像师父!” 这话里好歹终于夹了师父俩字,我手中的棍子情不由己就收了三分力道:“那你也该叫他祖师爷!几时轮到你指名道姓老儿老儿的乱叫!” 他抽搐着撕吟了两声,哼唧着偏过脑袋,给我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无谓的挣扎终于停了,我松开他的手,退后半步,择了一个顺手的角度,手中的棍子往他腿根一片紫黑的淤肿处压了压:“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改不改口?” 他冷哼,动也不动。 啪! 厉风如刀割开皮肉,我将那棍子收回时,他腿上砰然绽裂好不凛冽的口子,一溜赤红的血旋即蜿蜒而下,在碧火青光下如同妖艳的醇浆。 一声哀鸣惊破夜空,他那两只惨白的爪子在石头上一撑,翻身又往地上滚,我一把将他拽回来,按住他肩膀,两棍凌空而落,他浑身跟着抽了两抽,没了动静。 三道犀利的豁口并排着从腿根伸到臀上,缕缕的血终于汇成一股,顺着两条腿泠泠流落,顷刻染红一地残雪。 你当我这一千年的牢饭是白吃的,发起狠来连我自己都怕。 我挑起一抹冷笑,沾了血花的棍子再次点在他臀后:“怎样?改不改口?” 半晌不见动静,我正要举棍落下,他身子猛地一缩,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却是如此虚弱乃至几不可闻的一声:“师……师兄……求求你……” 我但觉耳朵被他给嚷背了,竟没听个分明:“再说一遍?” “师父……师父……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带着哭腔巍巍颤颤的声音终于泼灭我心头的怒火,而后他竟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九曲回肠嘤嘤哀婉,抽抽搭搭泣不成声,直到啕声震天地动山摇。 ☆、【时雨篇】七 七 魔星四沉极星吐光,眨眼间已是翌日清晨,荒草败树幽幽谷地之中,梓生匍在半人高的斜石上,饮泣声一段一段高去低来,扎得我耳朵疼。 我脱了外衣,撕开几条三指宽的布条,为他裹住止了血流的伤口。 眼见他两条腿膝盖往上都肿得甚是夸张,臀上更是青红紫黑没得半处好肉,心下难免有些暗恼,昨夜这手端的是下重了,想想师父打我那会,几时曾这么重过。 只怪这兔崽子说话也忒让人气愤,要我心疼可以,要我道歉,门都没有。 我揉揉他的乱发,抱着他寻着平坦的地面,放他侧身躺下。 他在我怀里抖得像只丢了娘的小狗,浑身冷得如同一团雪蔟,由是我就近折了些枯枝草梗抱来,点出篝火给他取暖。 然后我毫不客气就地将缚魂阵布了出来,再蹲回他的面前时,却见他那肿成一条缝的眼里居然还能寒光四溢端的好是骇人:“小爷我跟你没完!” 我手掌举到半空,将将要朝他屁股上落下去,他脖子猛地一缩,嫣红的眼眶大颗大颗往外滚着泪珠,哽咽道:“我会被怪兽吃掉的……我怕……” 于是我又在四周踱上两圈,部下一道境界阵。 鎏金的光壁围成一道径长五丈的圈,直冲云霄。 临走之前,我又将已经破烂得不成形状的外衣盖在他身上,想必这样他会舒服些。 他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瞪大了一双球眼睁睁地看着我,莫名的怜爱又在我心底化出沁甜的味道,笑吟吟地刮了刮他玲珑的鼻尖:“我还得去找离魅,乖乖在这呆着,天黑之前我一定回来。” 他脸上神经忽地一拧,两颗獠牙往我的指尖上咬,幸好我手缩得快,回过神来作势又要打他。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5 他细长的脖子再度生生缩成乌龟,见我没有下手,又极是瑟瑟地两声哼哼,哀吟道:“疼,我好疼……” 我直是没好气:“自作自受,给我忍着!” 此刻极星已出南山,残雪枯树峦峰陡石愈发分明起来,我不能再与他耽搁时间,拍拍他乱蓬蓬的脑袋,御起灵风头也不回地溜了。 循着方向回到此前长翊驻军所在,却发现山头山下的几处营地全都已经了无踪迹。 只不过一日时间,长翊的军队竟已拔营走了? 这是赶着要去作甚? 也不知离魅是否当真在长翊手里,但愿它莫要有事才好。 正当我试图从凌乱不堪的杂石堆雪里寻得大军行踪,却听闻远处山谷间荡来一声熟悉的嘶鸣。 离魅?! 骏马唤主的声音愈发急切,我越过两处陡峭的山头,可不正瞧见通体银白身披鳞甲的神豸离魅在一处草树稀疏的深谷之中仰颈高吭。 我心下大喜,自是使了十二分的精神向他俯冲过去,哪知将将近他不足百步,身子似撞上一只无形的大网,大惊之下往回撤身,那网却似从四面八方将我罩住,将我缚在其间再难动弹。 眼前雪地上撕开了巨大的豁口,如地狱般升腾着死黑的沼气,我在挣扎间抬头四望,果见周遭几处山头不知何时立了十余只暗影,如同守着腐尸的阴鸦,一动不动地伫立彼处。 无形的网线缠住了我的喉咙,我气息凝滞呼吸不畅,终是连半句咒文都再难出口。 成片的黑影遮蔽青空沉沉地向我扑来,体内的元灵顺着缚住我的网线流逝殆尽,刺骨的冰冷从皮肤浸到骨髓,天地之间所有的温度顷刻凝固。 不用再挣扎了……没有用了…… 残缺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奔涌交织,黯碧的灵火,漆黑的牢房,猩红的血色,刑具落地的哐当声响,嘈杂而尖锐的笑,还有……丧钟般一声一声锤响的心跳。 终于,我合上了早已不能视物的眼帘,任着生命与我道出最后的诀别。 对不起,师父……徒儿,让您失望了…… ============================ 沉寂而无垠的黑暗里,那些被我藏在记忆深处,始终未曾忘却的咒文,如同明灭的流萤,扑腾着脆弱的翅膀,翩翩飞舞。 可是有多久未曾这样一个人呆着。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不过是一幕寂寞无声的夜,和一场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好似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每一次,当魂魄愔愔地散失最后的温度,每一次,当我以为自己可以再无牵连地离开。 可都曾在这没有时间也没有光的世界里,独自守望。 “晗儿。” 这是,师父?! “小晗……”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为何我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试图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却发现,躯壳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悲伤,也没有了心跳。 “且拾云腴,再奕吴图,为师等你……等你……” “你可曾问,万年之后再会之期,可还能再唤一声师父,为师允你此问……而今不过千载,不过千载啊……” “你当真,不愿再回来?” 晗儿?……我? 我?……晗儿?! 倏然,那些幽暗的萤火飞得愈发的疾切,连成了线,汇成了片。 眼前的黑暗绽开一束湛白的明光,真实的触感顷刻充盈了我的躯壳,元灵在天地山海间奔腾翻卷着回到我的身体,缚住我手足的力量亦在顷刻消弭。 睁开双眼,只见极星朗朗天青雪白,层峦叠嶂岩壁耸峭。 沁凉的空气如同初雪吐梅,浅含着柔嫩的清芳,从我的鼻尖凉到肺腑,与我的元灵相汇相融。 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活着的感觉,窸窣的异动将我惊觉,甫一转头,却见方才还立在山头上的黑影直直地坠落谷地,而离魅,亦倒在了我的身旁,睁着他已经不再光彩四溢的眼睛,抽搐肥圆的身子,发出哀声的低鸣,直至落下了最后的气息。 我扑上前去却终是没能把它留住,它毕竟是兽,我的元灵触不到它的魂魄,只能轻轻合上它的眼睛,低声为他送别。 谢谢你两月伴我同行,若有来生,我们再做朋友,好吗? 转身跃向将才跌落的黑影,却只捡得几副不似人形的枯骨残骸。 倏然一道黑风从我眼畔腾空而上,我踏风御灵舍命相追,与他纠缠在陡峰绝壁雪域之巅,直至极星北落,终于在一处荒芜的雪原将他截下。 他的元灵在我手里冷光幻变,揭开他蒙面的黑布与兜帽,内里却是一张青白而尖的脸,血红的眸,蜷曲而短的犄角。 虽是第一次得见这般面貌,我亦知,这是极北溟魔。 我右手掐上他的脖颈,怒声诘问:“你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说!” 它双目一瞪,身子一挺,死了。 我未能从妄图害我的黑衣溟魔身上寻得任何有用的线索,而今只知有人意图取我的性命,且此人必和溟魔有所关联。 起初我怀疑长翊,然而长翊与溟魔生死对峙长达百年,怎可能会有如此精擅禁术的溟魔甘心为他卖命? 而且,对师父的使臣下手,这得是何等风险,他又岂能不知? 但若不是长翊,又会是何人? 先擒离魅,再布陷阱,莫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当今此界还有何人敢与师尊一搏,这些窜梁小丑,恐怕也只是拿我寻个发泄罢了。 若非离魅之死,我恐怕根本不会多做他想,如今点到即止,还当早些和梓生回去,禀报师父,由他定夺。 说来,此番能够险地逃生,想必是胥赖于那些沉眠在记忆深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咒文。 一念至此,那个熟悉的名字再度浮上我的脑海,远远漂着,时而清切,时而模糊。 那些在黑暗中聆听的声音,此刻已在我脑海中渐渐消淡。 只记得这句,且拾云腴,再奕吴图……可都是师父最为自得的闲趣所在。 我踏落在银树枝头,身后窸窣地霰落几片霜花。 眼前的枝梢散成一幅乱糟糟的画,蒙蒙星华,如笼薄纱。 =============================== 天晗,天晗…… 若我当真是你,这千年苦刑可足以弥消你的罪孽? 你若当真是我,又可还能不悔夙志,不改初心? 当年我所犯之罪,可当真如师父所说那般万死不赦。 师父又缘何会在千年之后忽然将我原谅,还如此费心积虑地欺我瞒我? 思绪如麻草,剪也不断理却还乱,我摇了摇头,试图将杂念抖出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6 脑海。 于我而言,真相如何,有何区别呢? 残生如此,还有何可望可求,不若且行且待,珍之惜之。 倘若他日再入苦境,有这数月往昔相伴左右,也当少得几分孤苦凄零。 我终归,已很知足了。 循着原路返回昨夜落脚之处,远远便瞧见篝火明黄的光铺满了整座山谷,我自御灵踏风而落,却发现篝火旁除了一堆枯柴两头兽尸,已经了无人迹。 缚魂阵,境界阵,划在泥石之中的阵图与符文已是凌乱不堪,心头麻草突然捅出一把刀子,把我生生骇醒:梓生跑了! 回眸四望,峰峦黑影连成一片,紫穹之下雪树之间,哪还有他半点踪影! 放虎归山,纵鱼入海,这下真完了…… 我浑身都脱了力,软软地跌到地上坐着,屁股咯上两粒碎石,疼得我眉头一皱,将将把那两粒石头扔将出去,却听半空传来悠悠鹤鸣,惊然抬头,正瞧见一只通体赤红翼长五丈的怪物扑腾着八只翅膀落到我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 这,可是只尚未成年的鴖鸟么。 又见一个矫捷的身影从鸟背上翻身而下,不是梓生还能是谁! 梓生拍了拍鴖鸟的后脑勺,鴖鸟忸怩着一声欢啼,就地蜷了一双细腿,摇摇晃晃地缩成一个圆球,乖巧而娴静。 我错愕地望着这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一幕,直到梓生的身影压住我眼前篝火的光亮,徐徐起身,开口却问:“你怎的又回来了?” 他极是冷傲地把目光抬高,妄图蔑视我:“你昨夜居然敢那般待小爷,小爷和你恩怨未了,当然要回来。” 话音未落手往我面前一摊:“把匕首还给小爷。” 我的手抬到腰间,却迟疑了一下。 他这是要作甚? 他皱眉,往地上一唾,索性伸过爪子往我腰间一掏,将那殷红的匕首夺了去:“真是啰嗦。” 旋即转身往那两只怪兽的尸体处走,我亦跟在他身后,看他这行动如常的样子,想必元灵已完全挣脱了束缚,伤口也应该已经痊愈,压根不需我去担心了。 也难怪长翊在他身上足足下上十八道咒缚才肯作罢,果然师父高足不可小觑。 师父曾与我说,此界之中能破我阵之人,除他之外不下五个,如今看来,其中必定有梓生的位置。此外还有四人,却不知又当是谁? 半路他反过头来瞪我,一双幽碧的眸子闪着鬼火:“跟这么紧做什么,小爷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跑,你少操点破心。” 他这话说得难听,却不是诓人的腔调,我将信将疑地在篝火旁寻了块凸石坐下。 转念又想,他若要跑早该跑了,何必还要回来,我如此疑心也未免显得小气。 他自在那里忙活着解剖两只怪兽的尸体,往我面前丢来两只羊腿,两块肋排。 剩下的部分他割成了块,往那鴖鸟面前扔,鴖鸟抬了抬眼皮,小心地往地上瞅了一阵,忽地抖擞起八根巨大的翅膀埋头饕餮,旋即是一阵飓风刮来,吹得我睁不开眼。 我赶紧展开一道界墙保住火堆,梓生回到我面前席地而坐,倨傲的神情里好似难得地多了几分内涵。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半途吞回腹中,细心地挑了几根树枝将羊腿叉起,递了一只给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笑:“我不吃东西。” 他怒:“帮小爷烤!” ========================== 醇香的油脂一点一点滴上柴火,溅起零星火花,毕毕剥剥的轻响充盈了这片宁谧的山谷,我自顾一停一顿地撩拨着脑中的乱丝,忽地却被梓生唤醒:“喂,那面要烤糊了,翻个面。” 并不浓烈的焦香气味漫入鼻尖,我将手中羊腿转了半圈,却见他不知何时支了两根木棍,两块肋排也正架在火头上烤着。 我稍稍躬下腰肢,左手托着腮,浅笑着看他。 柔黄的火焰融暖了他白净的脸,蓬乱的毛发掩不去那些灵秀之气,若是回头洗洗干净,保准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公子。 他张大了嘴,小而尖的獠牙撕开羊腿上的肉,嚼得甚香,一面问我:“你回头准备怎么赔小爷?” 啊?赔? 我茫然:“赔什么?” “你昨天把小爷打得死去活来,小爷我大度,不跟你记仇,可你总得赔点什么。” 也难得他塞这么多肉在嘴里还能把话勉强说清楚,我苦笑道:“你先乖乖和我回去,一切好说。” 他又想往地上唾,却险些把拳头大的一包肉吐了出来,赶紧住了嘴,费足力气咽下去,又道:“呸,天昶老儿……” 我瞠眼,身子往前一趋,他赶紧改正:“师父他老人家一向都不罩我,回头还不是把我交给你收拾。” 听他这般说法,那些困扰我整日的忧悒难免又在心头飘了起来。 我阖上眼帘,轻声一叹:“等回去再说吧。” 他没有急着去啃半残的羊腿,扑腾着眉睫眨了眨眼,神色少有地认真:“你为什么戴着面具?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好不好?” ☆、【时雨篇】八 八 未做他想便是摇头:“不行。” 他极是不屑地冷哼道:“啧啧,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看来小爷不给你多添点乱子你真当小爷是好捏的柿子。” 我心头微微一动,却不是因为怕他逃跑,而是忽然想起,那个困扰我多日的答案,或许只在这一举之间。 想来无论如何,回去之后终是要见的,某些不想直面的结果,当来之时自当来,难道还能躲得过一世? 一念至此,我缓缓将面具抬上额顶,静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他那幽碧的眸子圆鼓鼓地瞠了一小会,粼粼波光骤风起浪,趁那浪尖还没涌出眼眶,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化作一团黑云转头冲往身后的枯林。 稀疏的木林里惊起好不澎湃的风声涛声,我到底有些怕他就此跑掉,正欲起身去追,他却又回来了,手中抱着一堆新鲜的柴木,哗啦啦地抖落在篝火旁,返身往地上一坐,拾起地上的半只羊腿,吹了吹上头的泥土,啃上一口,似觉索然无味,往后一甩扔给仍在意犹未尽地啄着兽骨头的鴖鸟。 而后,他含着满目的水光,强硬地在脸上挂足了傲娇模样,也不评价我长得如何,直接转了个话题,问:“你……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晚?要不是我……小爷我开锁技术好,岂不是要被你两个阵法五道咒缚给困得饿死在里头。” 他这反应,可真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却道天凉好个秋? 比之那夜弈棋之后,师父予我的一目千秋,可是多少异曲同工。 我忽然便有些后悔了。 好不容易放下了千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7 年的苦厄,为何又要急着去背那赎不尽的孽债,是嫌这一生过得还不够难么? 恍又想起昨夜之事,他临到最后似乎曾唤过一声师兄。彼时我未能听得分明,倒以为是自己耳背,如今来看,难道他那时便已猜到了? 想来这一千年里,他对他师兄怕也是日夜思量长恨奈何……然则我除了装作不知还能如何? 想必他也明白,如今的我空有他师兄的一副皮囊,实则没有任何关乎他的记忆,有些话他若说得太多太明,反会令人觉得纠缠不休心生厌恶。 以他的性子,能忍着三缄其口,也真是难得。 由是我惘然轻叹,又问他:“你还会饿死?” 他翻了翻眼白:“你是不是记不得一千年前的魔域是个什么鬼样了?那时如果修为不够高,还憋着不吃东西,你说会不会饿死?” 对于千年之前的魔域,我已是全无印象,仅凭着他人的言谈知晓片许光景。传闻彼时昼短夜长,极星普泽往往不过数个时辰,紧接着的却极可能是长达数年的暗夜。随着夜晚的延长,空气里灵力愈发稀薄,酷烈的严寒与毒障肆虐此界,即便是土生土长的魔族,死于非命者亦十之八九。 然而自从辟天降世,我界千年来昼夜恒定往转,尤其影月林地可谓更胜凡间,风霜雨雪应时而至,乾坤之间生意盎然。想我多年身在牢狱,仅凭着天成的灵骨吸聚灵气,不吃不喝也能勉强度日,以他梓生的修为,又岂会犯得着多此一举的填肚子? 听他如此牛头不对马嘴的振振有词,何来半点师父的样子,莫不正是被那天晗给教出来的。 因着再度想到这个名字,我抬眸望向无垠的夜空,虚星冷清的光华无力地拨弄着半缕微云,始终瞧不清切。 但看这数月的遭遇,明明已经拔云见月天高地远,为何又总觉得,那云不过是与我漏了一块缺角,而后便顿在了那里,不聚不散,不来不去。 未觉又是一声浅叹,“现今,终归是好多了。” 当年长翊能从神座之上取回辟天,可当真是功德无量。 堕世之劫后诸神施加虚空封印,将魔域永世剔出六界轮回,若非长翊之功,我族族民所受煎熬困苦必是更甚千年之前。 纵使再如何虔心赎罪,怎比得过半分实际的弥补。天晗,也真当对他好生道谢才是。 ======================================== 想那长翊如此劳苦功高,却不知师尊为何始终不愿将他收入师门,反倒把我从业狱里捞了出来,还要重新给我入室弟子的名分。 朝朝暮暮浮光掠影,几许夜深人定时,师父眼中那些惋怜之意,可是最为明晰。 莫非他也只是于心不忍,不惜悖逆民愿也要免我苦罪,又怕我知晓真相之后更无生念,所以始终不肯与我明言。 右手不由抬到鬓角,触及面具冰冷的弧线。 零,时雨,天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此番回去,我又到底当如何自处。 我身负如此重罪,他执意留我在身边,也不知如何才能平息族民的愤懑与怨怼。 天晗,天晗,你何苦造出这许多孽啊…… 倒还不如活在狱中,好歹求个无愧心安。 “喂,又要糊了!” 恰如浅梦初觉,尚在惺忪之间,却见梓生欺身凑近火堆,徒手将烤得正香的肋排翻了个面:“你看上去心事很重啊。” 我将手中的羊腿转上半角,生涩地扯开唇线,终是未能笑得自然:“不过是些琐碎闲杂罢了。” 他疑神疑鬼的眼神刀子一样往我心头剜。 我赶紧凭空抓来话头:“你烤这么多肉,当真吃得下去么?” 他拾起一根枯柴挑弄篝火:“有什么吃不下的,小爷打几千年前就养成了好习惯,为防万一,随时保证肚子里有存货,胃口不好怎么存?”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吃货? 似曾听说,我族之人至今保留着上界的传统,喜欢依山面水筑城聚居,虽不必以俗尘烟火为食,却大都颇为精擅厨艺,以品鉴珍馐欢伯为癖。 梓生虽没有我族血统,却也是在我族中长大,受些耳濡目染倒也很正常。 此后片刻,我与梓生聊得几句闲话,心中甸甸的镇石终是松得几分,倏忽之间,白日里的险境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遭,我不由摆正了颜色,问:“你可曾见过一种,阵眼处三叉四方十九环,以血灵、魂术结织的古怪阵法?” 他面无异色地盯我半晌,伸手接过半熟的羊腿,仔细撕扯着烤焦的皮肉:“听上去好像是溟魔一部阵图,连你也不认识么?” “我今日险些因这阵法丧命,却不知是何人所为,后来好不容易追上一个施阵的,他却引咒自尽,除了知晓他是个溟魔,其他一无所获。” “我倒是认识一位精擅阵法的朋友,正巧我这几天要去找他有事,现在反正不急着往回赶,不如一起去找他问问?” 我未免有些踌躇,如今离魅离我而去,返程已是遥不可期,若是再为此事耽搁,师父怕是难免会担心。 况且,我所受之命乃是带梓生回去,倘若多生枝节,怕要得不偿失。 哪知梓生却似看破了我的心思,哂道:“你不过在外头多呆几天,天昶……师父那老儿……老人家就要发毛了?我呸,当年你……师兄也是,整天被他捆在身边,简直和童养媳没得两样。” ======================= 这话端的是有够刺耳,最后半句更是烧滚我一腔愠气,腾腾地直往脑门上卷。我顺手从地上挑得一根指余粗细的枝樤,猝然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将他压入黑影。 他脸上鲜活的颜色蓦地一滞,手中的羊肉应声落地:“你,你干嘛。” 我冷笑,拽起他的胳膊,推到一旁的斜石上,对着他臀后便是一记。 他狡兔般的猛是一跳,又被我毫不费力地捉了回来,随手封了他的灵脉,擒住他的胳膊,左膝死死抵住他的两条腿:“师父的尊名,你还是说得很顺口嘛。” 他无果地挣了两下,转过脸去不再看我:“我都改口叫师父了,你还要怎样。” “让你叫他一声师父倒还委屈你了不成!” 顺手又是一记枝条抽落,他牙关颤颤地抖:“我不都改口了嘛!下次不会叫错啦!” “童养媳又是什么意思?嗯?” “哼哼,当年师兄修成魔神之后,曾经出走三年音讯全无,从那以后,师兄但凡外出超过半年,就算天大的理由回去也得禁闭罚跪加挨揍,可惜师兄无论怎样就是死心塌地跟着师父,坚决不肯和小爷一起跑路,啧啧,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师兄他不是童养媳还能是什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8 么?” 出走三年,音讯全无? 呵,又是什么值得玩味的往事么? 我手上使得三分劲,伴着嗤的一声,他那脏兮兮的底裤撕开一道寸余的裂口:“你这说话没大没小的毛病,是不是改不了了?!” 他触电似的缩了身子,连连抽上几口凉气,双手一伸一收地往身后摸:“好,好,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 “知错了?” “知错了!” 我冷笑:“知错认罚,裤子脱了,我只打十下,让你长个记性。” 万未料到的是,昨日还那般宁死不屈的梓生,此刻却被下了咒一般的乖觉,毫无犹豫地两把扯掉裤腰,哼唧着叨叨:“要打就打速战速决,别跟小爷磨叽!” 好似师父是曾说过,天晗乃是唯一能制得住梓生的人,自从天晗一去,连师父都对梓生毫无办法,只能任他外出逍遥千年不归。 风水轮流转,一物降一物,真真诚不我欺,此番派我来带梓生回去,莫不也是有此考量? 师父果真英明! 嗯,方才他好像说,要速战速决来着? 埋眼细看,只见两道清晰的红痕叠在臀峰处,蹭破了油皮,隐隐渗着血珠。我手中的树枝划拉在红痕边上,刻意地放缓了声调,问他:“下次再听你叫师父的尊名,你说该怎么办?” 他肩头微动,哂得一声好是不屑。 “看来,你还是不服。”我索性也倚着斜石坐下,手指在石头上叩出得得轻响:“这样不好,万一回去过后,你不小心在师父面前说漏了嘴,师父肯定要怪我,哦,不,怪天晗没把你教好,到时候不止你要吃亏,我也得跟着你受罚,你说你这是不是……” 他猛地转过头来,磷碧的眸子里鬼火直冒:“你到底烦不烦?!还打不打?!不打小爷我起来了啊!” ============================ 你倒是试试看起不起得来?! 我正欲一个翻身将他擒住,却有几缕焦臭袭入鼻中,倏然之间,梓生化作一道残影惊呼着扑向火堆,取下炙了半宿的两块肋排,呜呼哀哉地撕扯着烧成黑炭的边角。 “小爷叫你快点快点你非不听,这下好了!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我未忍扑哧一声,敛成含蓄的笑。 他转头瞪我,怒叱:“笑什么笑?!” “你的裤子……” 他那素白的脸上腾地烧出两团火云,赶紧将肋排叼在嘴里,三抓两把扯起褴褛的下衣,堪堪遮得羞处。 我意味深长地嗟叹:“我还没开始呢,你这就急着穿上,待会又来脱?” 一道如电如刀的眼神朝我脸上甩过来。 而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打理他的排骨,当我不存在。 我又笑:“你再不过来,可得涨价了。” 却见他就此暴跳而起,化作一道黑风往鴖鸟所在的方向冲,不过片刻之后,再度死透了似的被我按在斜石上,一动不动。 我自使了七分劲,挥起树枝隔着底裤就是一下:“还跑不跑?” 他强扭着脖子,苦大仇深地瞪我,呼哧呼哧地喘上两口气,怒道:“你个死傀儡,还真当自己是师兄了?你凭什么打小爷!” 这话里有话,我如何听不出来。 我凝神盯住他愤懑不休的眼睛,未过半息时间,手上狠劲一按,指头掐进他的肩胛:“死傀儡?什么意思?说!” 他吃痛地吟了一声,哂道:“你这三魂六魄和元灵,全是硬生生被咒法缚在师兄的身子里头,尤其你这元魄,根本不是天生的本体,小爷我暂且看不出你的命魂到底是谁,哼哼,你是不是我师兄,还真得两说。” 我? 缚在他师兄的身子里? 傀儡? 难道,我还有可能,不是天晗……? 那我,到底是谁? 顿是一股巨力掀得我险些失稳,我霎时醒了神,三下五除二再度将梓生抓回斜石上,惊魂未定地冷笑:“你小子,昨日才说我命还是自己的,今日又编些话来耍我?” “小爷我说的可是,勉、强、是你自己的!”他再度拧了脖子,斜了眼角,瞄着我:“若不是你还有师兄的元灵,单凭这幅壳子,小爷我才不信你就是师兄,现在么,最多信一半。” 倒是怪了,缘何方才,我竟会那般在意自己是不是天晗? 若是,想必师父自有他的考量,又何须我妄加揣度。 若不是,可是少了多少重负,又何必非要证个明白。 ‘勉强’作为一个傀儡活着,比之昔日那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岂止好上万分。 我还有何可挑可拣? 我缓缓松开他的胳膊,捻掉枝条上的杈枝碎刺,浅声微叹:“就算我不是你师兄,师父叫我带你回去之前教教你规矩,你这一口一个小爷着实须得改改……” 他双肘往上一撑又要兴风作浪,我哪肯再给他半点机会,当即捉了他两只小手压到腰后,顺口下得三道封咒:“这毛毛躁躁的毛病也不怎么好,这次一并给你收拾了,你看如何?” 他那半明半暗的鬼脸睚眦欲裂端的煞是可怖,我心头直是一横,挥起手中枝条往他臀上疾风骤雨般抽落:“你到底改是不改?!” 那些个什么枝头抱香肝胆如铁,也就不过转息之间,统统化成了风雨伶俜柔肠百结。但见他眼畔两颗偌大的水珠子往下一滚,死咬着牙偏过头去,伴着枝条入肉的噼啪声响,兢兢颤颤忍了片刻,终是折去了那点可怜的气节:“行,行,我改,你赢了,我认输,轻点行不!”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的可就是他这种! 我将手顿在半空,强自放冷了声调,一字字道:“五十下。” 他浅浅扯上几口凉气,缓缓侧过脸来,莹莹碧眼楚楚一望,恰若西风凋碧树,刮得我满心好不萧瑟:“我,我认错,我改,可以少点吗?” ☆、【时雨篇】九 心头绷紧的弦就此一松,却又即刻醍醐灌顶般醒觉,这小子脸变得不要太快,莫不是装出来博取同情,心头想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还未可知。 “不、可、以!” 此时心软,岂非前功尽弃! 那张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霎时一灰,丢了魂似的凝在那里。 我松开他的爪子,手中枝条挑着他的手肘:“放上去,别碍着我,乱动重来。” 这家伙,一会梗着脖子催命也似,一个转眼又变成乌龟蜗牛,两条手臂半寸半寸地往上挪,磨得我牙关直是痒痒,索性又将他双手逮过来摁死,对着他臀上肉厚的地方一顿狠抽。 但见那些青红陈杂之上再添凌乱交错,未得许久已寻不得几处好肉,疼到厉害处,自是难免挣扎不休,口中呜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19 咽声声啼啼切切,间杂着不清不楚的几字:“轻点,轻点,疼……好疼!” 将将打得二十来下,我手上力道一失,枝条生生断成两截,由是松了他的手,返身两步拣得一根新的,回头却见他侧着身子,双腿微蜷,右手一抽一抽地探着伤处,小脸半斜,锐齿轻咬,细眉微蹙,眼角犹还吊着两串泪珠。 我踱回他身边,自顾理着枝桠上的短杈毛刺:“知错了?” 他瑟瑟地瞄了一眼我手中的枝条,赶紧点头。 “以后不乱叫师父名讳了,不一口一个老儿老儿了?” 他颤悠悠地吸了口气,咕哝道:“我向来,很敬重,师父他老人家……” 呵,这口改得,够识时务。 “既是敬重他老人家,你当和我早些回去,免得他老人家担心,知不知道?” 此刻他已止了抽噎,勉强能将话说圆整:“我,我还有事没忙完,攸关十万性命……” 十万性命? 我无荒一族栖于灵力充盈的山野林地,历经千年才繁衍至七十六万人口,却不知除我族外,如今魔域之中还有何处拿得出“十万条性命”? 我且信且疑地将他盯着:“此言当真?” 荧光悠悠的眼里揉着些迟疑,忽又斜斜地撇了我一眼,七分可怜,三分可气:“若不是为了这事,我为毛还回来找你,实话给你说……”吸溜半根鼻涕,继续道:“我可能需要你帮忙,看你有用,所以才回来,否则,否则就算你是我师兄又怎样?” 看我有用,所以才回来?着实有够直白。 这到底算个什么态度?找人帮忙有他这样的? 也不知那天晗得是如何脑子短路,才惯得出他这般怪脾气。 好在听这话中之意,倒也不像寻个由头来诳我,由是强自收了那股子险将再度腾上脑门的愠气,沉声问:“既是有事,缘何不早说明白?” “左一个师父长,右一个师父短,我怎知你……师父那老……人家是不是急着抓我回去,本来打算明早上把你骗上贼船再说,哪晓得你这么厉害,我打不过你……去还是不去,随你。” 我似是无意地将手中枝条在半空一挥,破出好不凛冽的一道风声:“你且先将来龙去脉与我说清楚,我须得考虑一下。” 大部分时候,刑具上身之前的那段时间,听着那些金木铁石碰撞出琐碎声响,可谓最是艰辛难熬。真真到了熬刑的时候,反正也撑不了许久便昏死过去,反是可能没那么难受。 这小兔崽子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使点手段岂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果是缩了缩身子,极是警惕地盯着我手中物事,颤颤道:“你去看一看,自然就知道,哪需要我废话。” 我微眯着眼观察他片刻,瞧这义愤填膺的小眼神,似乎当真不是虚言。 “我若不肯答应,你待怎样?” “爱帮不帮,我又没求你,别拦着我就行,事情忙完,我自会和你回去。” 分明是满面不甘不愿,嘴上可真是硬得好一派风骨嶙峋。 ============================ 十万性命,勿论是我族民,还是魔族余孽,按理来说,都可算是一桩大事。 若是魔族余孽,势当赶尽杀绝,若是我族族民,则必忘死相救,这便是身为我族之人,刻于骨血之中的信念,亦是支撑着我族历经万年颠离,始终折而不屈,断而不绝的缘由。 我虽已从籍册中除名,毕竟身在师尊座下,就算无心插手此事,至少也当过问明白,回去也好向师父一一细禀。 不过,缘何我总觉得,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 我欺身一掌压在他颈侧,右手攥了他的领子,狠声道:“别跟我玩花样,回去再说!” 他似被我骇住,犹含着两分可怜的碧眸直直对着我的眼,莹莹幽光渐渐沉淡,显是有些怅然:“好,好……我和你回去。” “怎么,那十万条命,是死是活,不管了?” 却是些许遗憾颜色爬上他的脸:“我还能管得了么,算了算了,比起十万颗魂魄,看来师父还是比较看重我的命,哼哼,就是不知这次,他又打算怎么用我。” 由是,我渐将右手松开,站直了身子:“我可以和你一去,但是,不要指望我会出手帮你。还有,你若敢玩什么花样,定不轻饶。” 哪知他却只是毫无意外地哂上一声,又问:“那你还打不打?不打我起来了?” 我折了手中枝条扔进火堆,反身寻着方才的凸石落座:“等事情忙完,再和你好好算账不迟。” 他在斜石上揶揄了片刻,翻身趴着,磨蹭着扯弄他的裤带,忽地放开嗓门嚷嚷:“喂,给我解了封咒啊,疼啊!” 奇哉怪也,昨日两个阵法五道咒也没见困他多久,怎的这会反而应付不了了? 我拾起地上的羊腿,挥指弹着上头的泥渣,懒得理他。 果是其然,不出两息的时间,他腾地自石头上爬了起来,三两下着好衣裤,两步跨到我面前,抢了我手上的羊腿,反身一坐骂骂咧咧:“你的心脏还是我师兄的不?师父给你换了块石头还是塞了坨牛粪,啧啧,多半还是前几天的牛粪,又冷又臭又硬。” 嘴里一面骂,一面还不忘将肋排小心地择个合适的角度,架上火头继续烤。 我自吁怀咨嗟,微微摇头,算是给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这千年来什么脏话不曾听过,只要你骂的不是师父,其余随意,你高兴就好。 其后几许,他似对我的反应兴味索然,难得地安静片刻。 我拾了半截木棍拨着柴灰,他自在那里拾缀着肋排糊透了的边角,喃喃自语:“再来点盐就完美了,可惜,可惜,盐瓶子也在路上给弄丢了,真是可惜。” 言罢从火堆上取下烤得肉香四溢的肋排,扔了一块过来。 我本能地将来物接下,又即刻朝他丢了回去,手上直如给火苗子舔过般疼得火辣,念上半句灵咒才得消停。 娘的这小子知不知道什么是烫? 他似反应过来,又将肋排捡了根树枝穿上,再度递到我面前。 “这可是峳兽身上的精华诶,我今个上午忙活半天就弄到这一头,你不尝尝会后悔的。” 肋排被烤得微有些焦黄,散发着足以令人垂涎三尺的淳厚香气。想是多年不识肉味,我到底还是有些心动,堪堪将树枝接到手中,寻得一处好下口的地方,正欲咬将上去,却是如此一幕景象毫无征兆地闪过眼前—— [眼前是昏黄的光,还有那些模糊的影子。 刑具,人,被吊在半空的自己,我半睁着眼,看着它们,绰绰憧憧,缠绵悱恻。 火盆上烤着一块肉,碳火星子舔出滋滋的声响。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0 一个声音传来。 再来点盐,岂不更好。 要有盐……就完美了…… 那肉烤得半熟,被一只铁钳夹着,凑到我眼前。 “吃吧,吃……” 我咬紧了牙将头偏开,却有另一个狱卒掰住我的颌骨,烧得发亮的铁棍贴近我的脸,滚烫滚烫。 “吃!” 那时的我还未曾流泪,那时的我已不再挣扎。 那时我仍然活着,却忘了到底为何而活。 我终是把那块肉吃了下去。 囫囵之间,只尝得淡淡的腥味,微有些咸甜。 明明是久违的甘饴,我却如鲠难咽。 我听到狱卒们熟悉而刺耳的笑,而我,也试着,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值得悲哀,不过是一场新的游戏,我,罪有应得。 钝挫的刀刃,再次割上我的臂膀。 我蹙紧了眉头低声嘶吟,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缠在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 火光人影虚虚实实,在我的视野里凌杂缭乱,耳际里全是那些尖利的笑声,高低相间,近近远远。 我抱住双膝缩紧了身子,手中的食物再度落地,仅存的半点神智支配我俯身去拾,却是不慎跌到地上,抽搐着蜷成一团,不住地干呕,撕心裂肺,翻江倒海。 “喂,喂,你怎么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挣扎着匍上凸石,单薄的底衫被雨瀑般的汗洗得透湿,贴在我的身上,凉意丝丝瘆入骨髓,又被温暖的元灵一一驱散。 梓生蹲在我旁边,拍着我的肩膀,又问:“你怎么了?好点没?” 这场恶魇,来得突然,去得也很快,我微喘着气,转过脸,对他颔首,在他的搀扶下,再度坐了起来。 篝火仍是鲜明而炽烈,荧白的雪,沉黑的泥,眼前的一切,真实得可以触及。 那些记忆很快被压进了深处,我挂着满额的冷霜,摇了摇头:“没事,我……” 我从地上拾起了那块犹然香气四溢的排骨,递到他的面前:“我只吃素。” 他并不伸手来接,警惕地注视我的双眼:“你到底怎么了?” 本以为早已从噩梦中解脱,到底还是差了点火候。好在现今这噩梦的频率确是大大的减了,自上次以来已过了足足五月,且不过这片刻时间便恢复过来。 我愣了片刻,抿开一丝清浅的笑:“真的没事……想是一场梦……有点太过深刻罢了。” 梓生那张生动的脸,顷刻间冷硬如铁。 他将我手中的肉排搁上柴堆,坐回原处,龇牙咧嘴视若仇雠地啃着属于他自己的那块。 伴着密匝的咔吱脆响,排骨被他尖利的牙齿咬碎,时而扭过脖子,呸地一声,将口中的碎骨吐进火堆。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沉重的神情,死了亲娘也似。那啥,我还活着呢,虽然可能只是副壳子,好歹人还在这里。而且还全须全尾地在这里,断掉的骨头少掉的肉,也早已好端端地长了回来。 忽然,他似喃喃自语:“业狱,对么?” 我如坠冰窖般齿关轻颤,赶紧摇头:“什么业狱?” 他抬眸深深看我一眼,冷笑,继续啃他的排骨。 只这一眼之间,我仿佛看遍了千山万水沧桑轮回,三生三世情怨似海。 从他矜倨桀骜的脸上,澄碧如洗的双眸里。 可,就算我当真是天晗,就算这千年业狱乃是师父所赐。 我又还能怨谁? 再看梓生这反应,就算嘴上被我打服了,心底又当是个什么光景? 好在他终究弱我半筹,在我眼皮子底下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只求他不要回去突然和师父翻脸,拉着我垫背一起挨揍就好。 正要开口编些由头让他宽心,他却随手将啃到一半的肉骨扔进火堆,背身侧卧曲肱为枕:“我睡会觉,你帮我守着,火别灭了,我怕冷。” 言罢不再动弹,未过几许,已是浅浅地打起小鼾。 我无奈地摇头,孑然守着这簇火,时而往里添上两支干柴。 长夜漫漫对影成双,每至此情,难免思长虑短。 不愿再去纠葛那些陈杂的伤痛,却有何物能够与我遣怀? 我又想起了临别之时,师父予我的两封信。给梓生的那封前夜被他烧了,唯剩的半片残页还被我藏在腰间,小心取将出来,细细捻开,仍是那几只残缺的字眼,忽却觉着,开头这“含”字,笔锋截断,似是少了小半。 含……晗? 浅浅吸得半丝凉气,再度将它揉回腰襟。 复又伸手摸出仍然完好无损地藏在内祍里的信,就着火光翻覆拾缀。 师父挺隽的字迹□□自现,写的却非我的名姓,而是“切勿轻启”。 心念微动,指尖划到封边,长声吟叹,摇了摇头,终是小心收回怀中。 ☆、【时雨篇】十 十 翌日南空微白,我与梓生同乘他的鴖鸟“小羽”,向着东极炼狱之地,一路向前。 本来昨日还想,这鴖鸟肥成这样,能当个临时代步的物事便已算是不错,哪知展翅腾空之时,竟颇有些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千里的势头。 由是在我眼里,它的八根翅膀终于不再只是八根肥嫩的烤翅。 据闻驯服异兽乃是难如登天的技艺,更莫说鴖鸟这种生性残暴的巨禽,行至半途,我撑开一道小小的境界阻绝那些狂冽的风声,如是问梓生:“这鸟可是你昨日擒的?” 梓生躺在柔软的鸟背上,小腿翘得一晃一晃,显是一派惬意:“师父没给你说过么,我出身鬼族,天生能与禽鸟兽类心意相通,小羽今年才四岁,拐个四岁的小姑娘,能有多费劲?” 有点意思。 “那,昨晚上吃的那两块肋排的主人,死前可说了什么?” “啥都没说,它们死的时候还在睡觉。” “可你毕竟听得懂它们的话……也算半个同类,当真还吃得下去?” “师父教得好啊,我怜其物,孰能怜我,弱肉强食本是天经地义,凡事物伤其类,岂非自绝生路。说起来,师父那么多废话,我也就那几句听得顺耳,这是其中最顺耳的一句。”他瞄我一眼,又道:“好像当年师兄不是很喜欢这句。” 我挑了挑眉头,倒是未尝觉得师父此言有何不妥。 恍尔又想,梓生也当亲历过当年往事,有些问题,师父避而不谈,或许,梓生能给我一个回答? “你可知道,当年堕世之战,你师兄为何会对师父倒戈反目?” “我天生体质受不得上界的清气,堕世之战我没有跟着一同前去,只记得……临走之前,师兄就似乎有什么心事,却不肯和我说。百年之后,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1 师父和幸存的族人比师兄先回来,师父神骨断了大半,神魄也险些散逸,伤得很重很重。师父说,师兄背叛了他,背叛了族人,那时候师父的眼神,啧啧,想想都觉得可怕。” 然则话至此时,他的眼中却并无多少恐惧的神色,反是糅杂着几许蔑然。 “师兄一个月后才回来,也受了点伤,但是比师父情况好很多。师兄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五部魔族联手叛盟,长翊领军征战,却是师兄出力最多,如果没有师兄,当时无荒一族说不定已经覆灭,可后来,就因为师兄放跑了全部叛军俘虏,功劳全算在了长翊头上,师兄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再后来就是审判,师兄什么解释都没有就认罪了,其实如果他不认罪,师父和族城里那些老不死的东西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但他还是认罪了……” 听他如此平淡地絮叨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往事,倒和听着说书故事并无两样,这些微的恍若隔世之感,甚至不曾于肺腑中化出半缕太息。 “你曾说你亲眼见他被师父咒杀?” 梓生转头看我一眼,只道:“我当时便曾怀疑那只是个替身,且是用时雨的躯壳做的幻形傀儡,但是毕竟没有证据……我本来想逼问师父,哪知师父拿了师兄的元灵据为己有,到底还是打不过他,然后我就跑路咯,不然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再欲问他,他却将头偏了过去,不耐道:“这些陈年旧事,想起就烦,别问了好不。” ================================ 传闻当年师尊堕入魔道之后,曾在鬼火魔狱之中修炼千年,终得魔躯神魄,是为魔神。而这鬼火魔狱,正位于虚空裂谷的起端,东极焦土的腹地之中。 不过半月行程,落入眼中已是一片荒败到无以复加的景象。平旷远袤的土地上寸草不生,皲裂的地缝时而喷瀑出炽红的岩浆。远方一处巨山耸入猩红的天空,缭绕翻卷的云烟遮掩了半片赤空,沉沉地好似随时都将坠落下来,吞噬整片旷野。 若非极星悬于南天,仍是那般湛白皎洁,我如何还能相信,此处亦是我等生活多年的世界。 据闻万年前魔族十二部落统治此界之时,纵横上千万里的魔域秽土,唯此东极炼狱之地始终鲜有人迹,却不知梓生与我言道的十万性命,到底与此处有何关联? 在我的再三追问之下,梓生如此解释,说:现今有一部溟魔部众,欲往东极取得魔火,襄助已然修成真魔之身的溟魔首领枭玄对抗长翊的十万英武祭司。若是此举得逞,我族这十万祭司,性命危矣。 可这家伙,不是将将才因为对族中祭司出手,被长翊的咒缚捆得和粽子也似,忽然变得如此体全大局,也未免忒奇怪了些? 怎知这一切的异常,并未能抵过我对那十万性命的上心,兼之我到底是有些托大,以为几番交手已经将他的虚实探了个透彻,只当他顶多不过一介灵魔,总归是逃不出我的掌心。 而当我想起师父临行前的又一句嘱托,彻底明白自己被他诳得有多离谱的时候,已然太迟太迟。 “梓生之言,十句之中最多只可信得两句,其余皆当细细斟酌,否则遗患无穷。” 我从无眠的梦里醒来,睁开双眼,周遭是一片纯然的赤红色。 这是一所处处透露着雄奇而粗犷的殿堂,穹顶帷幔,灯台屏盏,红彤彤的成了片,几方用作桌案的石台与地面却又是一片纯粹的墨色,望之皆是悃质无华,不事雕修。 这是何处? 我为何会在这里? 东极之中,有一处名曰鬼蜮的所在,此地正在东极最高的历瞿山,拔地而起,耸峙旷原,高万仞,山麓之上,魔域瘴气与火山灰烟集聚而成的黑云经年不散。历瞿山腹之内,乃是熔岩深池,其万丈深处,便是当年师尊修炼千年的鬼火魔狱。此处积蓄着整片魔域大陆最为浓厚的魔气,纵是魔族土著也不敢轻易涉足,非修为高深者,近此山百里内,立地毙命。 在历瞿山巅环绕的重重黑云之上,却有一块径长百丈的嶙峋怪石以魔域瘴气为凭悬于半空,巨石上耸立着一处殿堂,名曰炽焰穹殿,巨大的禁界华彩万变,阻绝了来自历瞿山的炎热与魔气,若从远处高空观望,恰若一颗浑圆的明珠,缀饰于这片废土焦墟的东极之巅。 进入鬼蜮的界限之后,梓生非但没有因为抵御魔气而显出半分不济,反是猝然变了副模样,眸子成了与师父相仿的赤色,却比师父的血瞳更加妖艳摄人,一身形容里的落魄之意,顷刻被炽烈的灵光掩得不余分毫,换却多少睥睨苍生的狂野之气,瞩目视之,岂非正乃一句,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我察觉异常,当即与他动手,起先他还处处让我,抽得闲空还与我双双叫骂不休,一句狗兔崽子一句死傀儡,唇枪舌剑淬的可都是见血封喉,未过多久,他终于骂不过我,索性就将我一咒拍晕过去。 再醒来时,我便已身在这炽焰穹殿之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报还一报,苍天饶过谁。都说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我、认、栽! ========================= 与梓生这等缺乏教养的人不同的是,我能够正确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窘境,打也打不赢,逃也逃不掉,就算骂服他又有什么用,于是我从表面上乖乖放弃了一切抵抗。 梓生全天候无间隙地把我守着,比跟屁虫还粘人。 此刻他正坐在我身旁的石台边上,换了身干净的墨色短衫,乱蓬蓬的头发也已打理干净,被红色的绸带束成一股,素白的脸上犹含几分狷介,倒与我想象当中师父那般绝傲的神姿,颇有几分相类。 石台上搁着一副精致的茶具,他聚精会神地调着茶。 手忙脚乱了大半个时辰,他捧着茶托,走到我面前,递给我。 我眼皮微抬,将他手中的茶盏瞄上一眼,闭了回去。 “师兄……” 他弱弱地唤了一声,求道:“你说句话好不好……” 自从回到他的这处老窝,终于不一口一个死傀儡的乱叫了,直接改了称呼,叫师兄。 显然,趁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应是用了什么手段,认定了我的三魂确是天晗本人,满足了他求知欲的同时,也等于给我下了终审判决。 没错,我就是那个当年在堕世之战里临阵倒戈,害得师父身受重伤壮志未酬,害得十万族人殒命神域魂飞魄散,害得魔界永世脱离六界之外的逆贼天晗。 数月的遭遇点点滴滴串连成线,明澈得如同雪山冰泉,哪还由得我多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2 生半分怀疑。 在过去的五天时间里,我终日在这方黑岩斫成的矮塌上枯坐,阖目不语。 倒不至于忧思忡忡,只是闭目养神罢了。我毕竟不是那般想不开的人,有些问题,还是当回去问问师父才会有答案,徒自思量,除了自讨苦吃,怕是一无所用。 显然,梓生压根就不准备放我走。 头两天,他不断地采用非常强硬不容置喙的语气在我耳边念叨如下几条内容,试图让我相信,我确实不应该回去。 一则,师父对我用了摄魂咒,施行此法可以篡改受术者记忆,更进一步,便可操纵其心智,使其终身听命于施术者一人。亦即是说,师父试图将我做成如同竹醉皋月那九只一般的傀儡。 而且,摄魂咒乃是六界禁术,即便是精擅灵术的梓生,也不敢妄测成败。一旦有分毫偏颇闪失,受术之人当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重生。显然师父亦没能完全成功,我的天魂因受此术影响而残缺,由此我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师父甘冒奇险对我施行此术,其用心若何,不言自喻。 ===================== 二则,他坚决不肯相信,我当年确实背叛了吾师吾族。 他说,“师兄当年最爱的,就是族人和师父,在师兄心里,不可能有任何事,任何人,超越这两个存在,你让我怎么相信师兄会背叛他们?这里面一定有天大的阴谋,说不定只是师父卸磨杀驴的伎俩罢了。” 三则,师父狠心将我关进业狱千年之久,据闻进此狱者,大都不过十年便不堪折磨神智尽丧,纵使出得牢狱,也无外乎引咒自尽求得解脱,而或疯疯癫癫了却此生。凭此一条,师徒情谊何存,他还有何脸面自称为师? 他唠唠磕磕喋喋不休,废话多得让我耳朵里老茧蘑菇也似地长,我偶尔伸出手指将耳廓掏上一掏,抬抬眼皮叹口气,懒得理他。 什么摄魂咒,被老子腹诽的时候师父还不是只能看着,看不下去还不是只能用辟天抽,也没见他直接给我脑子里塞上一团抹布;什么卸磨杀驴,前几日才说老子当年是亲口认的罪,还能有假的不成;什么疯疯癫癫神智尽丧,除了想宰了他这个狗兔崽子想得发疯,老子现在清醒得很! 然而我很无奈,梓生所说的那个溟魔首领成没成真魔我不知道,梓生现在是真真正正如假包退的成了传说中的真魔。其修为远在灵魔之上,传闻整个魔域大陆数千年才出得一只,乃是仅次于魔神的存在。 好在真魔有一近乎人尽皆知的软肋,那便是,一旦离开其修炼的域,他的魔魄便无法动用,和普通的灵魔并无二致。若说魔神可称一世霸主,真魔,顶多算个地头蛇。 可我现在,偏生就在梓生这条地头蛇的地盘上。 显然,我现今的修为,并未有当年天晗那般不可一世,压制一个区区灵魔虽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身在老窝里的真魔,我端的是束手无策。 不不,岂止是束手无策,简直连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和一只被人捏在手里的蚂蚁差不多。 瞧瞧他这身亮到瞎眼的灵光,恐怕纵有师父在此,也不能轻易奈他若何。 从第三天一早开始,他终于把口水磨干,开始和我冷战。 只是他怎可能静得下心陪我打坐养神,一会在几尺方圆里踱来踱去,一会唧唧呜呜地背着咒文,一会又弄出些淅淅瑟瑟的声响,扰得我不得安生。 眼见如今,这第五日都已快过得差不多了,他终于按捺不住,又来继续恼我,一声一声的唤我师兄。 我一概假装听不见。 “师兄……” 他又唤了一声,语声愈发的软了。 我半睁了眼,却见他跪在我面前,将将沏出的一盏清茶捧在手心,炽红的眸子里噙着两点波光,巴巴地望我。 呵,呵呵。 我要再和他多说半句废话,我就是狗! ☆、【时雨篇】十一 “师兄……梓儿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你说句话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烦我很烦。 “你,梓儿……梓儿真的是为师兄好,师兄,求求你别回去了……” 呵呵,你不放我回去,我回得去个屁,你对我可真好,三言两语骗过来,二话不说就软禁,半句不对就动手,连师父都没这样限制□□,我衷心谢过你狗姥姥。 “师兄,你尝尝梓儿沏的茶好不好,这是师兄教的,梓儿一直有在好好练习……” 不尝不尝,烦烦烦。 “师兄,你看梓儿有没有长高一点?梓儿现在两千九百岁,师兄今年三千八百岁零一岁,整整比梓儿大九百零一岁,师兄你还记得吗……” “师兄,你说句话啊……你骂梓儿也好啊……梓儿真的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继续继续,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能装。 “师兄,梓儿真的没有骗你……那个长翊,他在用转魄之阵,吸取溟魔一族的元灵,真的是十万条活生生的命。溟魔当年也是无荒族的盟友,堕世之战过后,五族联合反叛,只有溟魔一族没有对影月林地出兵。而且,虽然长翊也是族人,但是,他这样做,可能会让他蜕变成邪魔,就是那种完全没有人性的那种魔啊。” “梓儿想去阻止,所以才伤了他的手下……但是梓儿真的没有杀人……而且,梓儿真的想请师兄帮忙,一起去收拾他,但是,梓儿真的不确定,师兄是不是被师父控制了思想,所以才不敢给师兄说实话,所以才骗了师兄……梓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眉头蓦地就是一蹙。 你他姥姥的不知道这种重点应该比那些废话先说出来么! 妈的智障! “但,但是,现在梓儿不想管这些,梓儿不能让师兄回去受苦,梓儿只想好好和师兄在一起……就算师父过来抓我们,梓儿也可以保护好师兄的……” “梓儿,真的好后悔,没有好好修炼,好后悔,没带师兄一起逃……梓儿答应过师兄,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梓儿真的做到了,而且,梓儿现在,真的可以保护师兄了……” “梓儿……这一千年,天天都在想师兄……梓儿,梓儿猜到师兄可能没有死,可能,被藏起来了,梓儿为了打败师父,进了鬼火魔狱,被魔火烧了一千年……一千年啊,每一天,梓儿都以为,活不到明天了,梓儿会死在这里,可是为了能从这里爬出去,去救师兄,去给师兄报仇……梓儿不敢死啊……可是,可是为什么……梓儿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师兄……师兄你却不要梓儿了……” “求求你,师兄,你说句话好不好……” 直道是,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3 身缘,恐结他生里。 娘蛋,我居然流泪了?! ============================ 睁开双眼,却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伏在面前,犹在不住的竦淅啜泣,声声摧肠。 我下了矮塌,拾起被他搁在地上的茶盏,茶水清澈,被四遭光影染成柔暖的橘色,平静的映着我的眼,分明几多不忍犹怜。 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喜欢这讲求清寡的茶道,然而此茶的沏法却乃朝拾白云,虽不比玉龙十三味那般至臻绝境,也算是颇为繁复讲究的茶艺。兼之这幅显是刻意添置的素花杯盏,真真好一片良苦用心。 可,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梓生巍巍地从地上跪了起来,扯着袖子将涕泗抹得满脸花,我想去扶他,踌躇着,却转到了桌案边上,点出一簇灵火,静默地煮我的茶。 未过几许,又一盏朝拾白云置在石台上,梓生仍然呆呆地跪在原地,仍是被泪水洗得透湿的模样。 我道:“过来坐吧,我们好好聊聊。” 少顷,梓生坐在我的对侧,时而扯上两个小嗝,时而裹起衣角揩他的鼻涕。 我二人面前都置着一碗茶,别无二致的清淡如许。 我尽量让我的问话的语气柔和一些,毕竟,他方才的话语,着实太过令我悚容,我觉着,现下正是时候真心地和他交流交流,解决这些历史性的重大遗留问题。 “若如方才所言,你与师父之间,当真已无旧情?” 那凄苦的小眼神果就极不自在地往身旁斜了斜:“师父,哼哼,他一直就没把我当过徒弟,我的一切都是师兄给的,他敢对你不好,我就要找他报仇!”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奈何梓生,着实是个白眼狼。 “你师兄……我当年既然认罪,就说明我是咎由自取,岂轮得到你来划东道西。” 这千年的记忆断断续续,偶将细想,自始至终不曾忘却的,便是我确实罪有应得。不过千年缧绁之苦,抵过如此重罪,我还有何可将抱怨。 梓生双手忽就撑上了桌子,在我冷淡的目光里,又生生缩了回去,撰成拳头,咯吱作响:“你说过你不悔,九死不悔!你肯定是被逼认罪,你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就算师父不信,就算天底下没有人信,但是我信!你是被冤枉的,千古奇冤!” 九死不悔…… 认罪,但是不悔? 我仰头望向广阔的窗外,讷讷地旷了一阵。 几轮魔星仍在半空高悬,赤白金紫,各表一方,仿似觉得,这一夜,已经有点漫长了。 于是我问:“你这有没有星晷?沙漏?现在是几时了?” 他这炽焰穹殿,想是依据四周地形以阵法幻化得来,也不知一应起居所需的物事是否添置妥当。果然,他摇了摇头,往我身后的穹顶望了一眼:“没有,大概是三更?四更?” 我只觉自己或是想多了,忽地转了话头,问他:“师父以前待我如何?” 不要老是拎着同一个话题,必要时出其不意反是可致奇效,这叫审讯的技巧。 自然,也是从某个地方,耳濡目染学来的。 他那烁烁夺人的眸子里,半缕疏惶稍纵即逝:“还行。” 看来,他虽还算识趣,却真真不怎么老实。 ==================== 与师父的坦诚以待相比,梓生,确实差了不少。 在与师父对话时,我的眼睛从来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直透他的眼底,对于他不愿回答的问题,他会回避,会拒绝,但若只要面对着我的眼睛,他从未有过半丝犹疑,即使是最善于说谎的人,怕也极难做到如此。 但……我又何尝感受不到梓生的情谊。 自醒来后的这五日,莫说对我动手用强,竟是连半个脏字都未再出口。遑论方才,还按得下骨子里的执拗,对我如此汲汲恳恳,软语相求。 我捧起茶盏,匀上两圈,小饮浅啜,心中细细地捻着他方才所言,一条一条地抽离出来,随性地问上两个似有似无的问题。 “当初你离开此处过后,缘何不回影月林地,反是去了极北溟魔的领地?” “长翊现今的修为,约是个什么水平?以你之能耐,为何会如此轻易被他擒获?” 果见他眸子里的光再度晃了晃,我浅浅地哂了一声,未等他开口作答,搁下茶盏,又道:“你还是跪着回话吧。” 对于这条要求,梓生倒是承得爽快,起身两步跪到桌台边上,藉着这个机会,想是少不了将心头那些泛萍浮梗挑挑拣拣,寻得个稳妥的答案,与我道:“枭玄手中有一件宝器,名叫寒晶石,我要去找师父算账,必须要这件物事帮忙才行,哪晓得到了极北之地,却发现枭玄已经死了,溟魔最后的几支族部,被转魄阵困在他们的聚落里,估计这会也快死透了。哼哼,长翊是个什么水平我也不很清楚,估计,和身在鬼蜮里头的我比,还是差一点的。” 最后这句,勉强可信。 我又问:“此千年来,你一直在这鬼火魔狱?” 他点头。 “你当真不怕,死在这里?” 据闻这鬼火魔狱,纵刚玉真金入之,也不过顷刻便化作一抹残灰。千万年来,多少自不量力的灵魔,为求修成真魔乃至魔神,在这里纵身一跃,临到头来,渣都不剩。 他那小脸极是自矜地往上一扬,眸中的莹光顷刻凝成了刀,和着一声冷笑,好不狷狂:“师父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不然,我凭什么给师兄报仇。” 我险将动容,忽却呵呵两声,忍俊不禁。 你现在就算成了真魔,也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嚣张,若是师父不亲来此处,你又待如何? 你当师父和你一样智障么…… 转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他:“你看,你现在也不需要报仇了,所以下一步,你莫不是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和你两厢厮守一辈子?” 哪晓得,他居然想都没想就把头点了两下,那些尚未尽消的夕照秋雨,倏尔化作了春和景明,在这寂暗的长夜里,笑得如同向阳的雏菊。 他姥姥的狗兔崽子这是铁了心要把我金屋藏娇了不成?! ====================== 我咕咚两口饮尽杯中水,心头火气蒸出半团青烟,蹭蹭地往头顶上冒,启齿欲言,却是两声苦笑捷足先登,笑他,也笑我自己。 莫非天晗生来便与师父八字不合,专会给他惹麻烦,如今连这般差事都能办砸,也不知回去之后,当如何与他道歉才好。 梓生忽是弱弱来问:“师兄……我可以起来了么?” 我刮了他一眼:“你放我走之前,都给我老老实实跪着,否则,我决不再与你多说一字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4 一句。” 他显是有些委屈,小脸往下低了低,咕哝道:“可是,跪着不舒服……” 呵,鬼狱魔火都不怕的家伙,这才跪了多久? “反正我也出不了你这禁阵,我觉着,你可以考虑考虑,把你的灵脉闭了。” 他惶惶地望我一眼,未过几许,周身那炽盛的灵光,果就掩了回去,留下半道瘦小的黑影,跪得极是端正。 我轻嘶了一声,手指在大腿上掐了掐,嗯,不是做梦。 此情此景,可是好生诡异。我被他困足在此,本该刀俎鱼肉任他宰割,怎知现在跪在地上的是他,居高临下的是我,委屈不甘的是他,恣意妄为的是我,虽然,无论怎么看,都感觉怪怪的。 片刻的沉寂过后,我让自己的表情展现恰到好处的离愁别绪:“师父不会害我,你至少,让我回去和他道个别。” 他发辫一甩,噘嘴道:“下次就没那么容易把师兄骗过来了。” 我…… “好歹许我给师父传个信,别让他老人家担心……” 他还是摇头:“师父奸猾得很,迟早会找到这里的,我还未必打得过他,师兄怎就不担心担心我……” 我气得笑出了声,你姥姥的奸猾得很,此条我且给你记着,改日把你拎将回去,收拾两顿怕是都不够看了,务须好生回炉重造。 “你这环境不怎么好,还缺吃少穿,我住不习惯,要不,你放我下山购置点合用的物事?” “师兄需要啥?梓儿去帮你买就好。” “那你总得考虑考虑我的心情,整天面对你这张老脸,实在是令人作呕,我宁愿回业狱去蹲着,好歹每天都有新的花样。” 话都狠到这份上了,他仍是无动于衷,两只小手在腿上揉来揉去,分明浑身不自在,仍要死梗着脖子,一副和我缠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亏得我还妄图与他凭茶交心,我不是狗谁是狗! 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我实在是没辙,索性将沏给梓生的那杯朝拾白云也灌进肚子,回到矮塌上继续打坐。 偶将仰首一望,视线透过镂空的穹顶,揽得多少夜静宵长。 愧之于师,怨之于己,却不知他此时,可也在睹物思人,形影相吊。 其间愁怨,恰当一句,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时雨篇】十二 十二 梓生膝行了两步,欺到我面前,开始新一轮的软磨硬泡。 一会给我讲他和天晗的往事,一会对我控诉当年师父对他多么多么不好——我听来听去也就听出师父因为犯错打了他几顿,且还未经同意取他的血另作他用,唯此尔尔二条,他也能声泪俱下,呜呼惜哉,端的是好不痛心疾首。 我决意晾他一阵,阖目入定,充耳不闻。 “师兄,你又不说话了……” 未免他又哭得我心焦,我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师兄……梓儿真的不能让你走,至少现在,真的不可以……” “师兄……师兄……” 我微睁了眼,眸光垂落,却见他微倾着身子,小手撑在膝头,昂着脑袋,怯怯地望着我。 “你真的是,很欠收拾。” 肺腑之言,不若如斯。 梓生的领悟能力出乎我意料的好,我话音方落,他那东倒西歪的脊梁再度挺得笔直,未曾安分的爪子乖乖地捏上衣角,嘀咕道:“师兄,师兄别生气好不好,你要骂梓儿,打梓儿,梓儿都受着,可是你,别不说话啊。” 骂?有用? 打?我若打疼了你,你还不还手?你不还手,怜你千年艰辛,报得此果,我心疼,你若还手,我又岂能打得服你?这等白费力气的蠢事,我安能做得出来? 饶你心有七窍,又岂会连这点因缘都想不通透? 我冷笑,再度合上眼帘,总归无事可做,又觉心绪扰人,为求安稳,我在腹中将那一月里背的书,一字不落地又过了两遭。 睁开眼,梓生果是跪将不住,箕踞而坐,埋头索思着何事。眉目之间,犹还留着三分的委屈,七分的欠扁。 抬头看,一幕深似沧渊的紫穹,穷极目力,望不到尽头。 这夜,似乎真的有点太长了。 自我默下第一字,少说也是三两个时辰过去,虚星,亢星,籍由穹顶的轮廓参照,竟是分毫未曾倾斜。 涔涔的汗从鬓角渗出来,呼吸亦是愈发的急促,梓生发觉我的异动,趁起身子,问:“师兄,你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 我收紧了眉头,问他:“你当真未曾觉得,这夜有点太久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天,十足自然地摇头:“师兄你是太无聊了,所以觉得时间过得慢吗?” 不,不对。 如此明显的异变,他怎可能察觉不到。 乱纪元的漫漫长夜,至今已有千年未曾再现于世,辟天……师父……难道…… 我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不,不可能,师父难道,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给我留下此信? 猝然自矮塌上起身,一把揪住梓生的领口,将他鸡崽子似地拽起来:“你若不想我恨你一辈子,老实说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怔忪着撇开目光,扯出些涩涩的笑:“师兄,你一定是想多了,东极这边,夜本就比南方的林地要长,没什么好奇怪的。” ============================ 临到此时,竟还想瞒我欺我,梓生啊梓生,你真的是好生令我失望! 我一把将他扔开,厉声喝道:“给我好生跪着!” 他吐了吐舌头,磨蹭了好长一阵,仍是跪得摇摇欲坠。 我绕着他踱了两圈,停在他背后,长吸了一口气,将怀中之信,缓缓取出。 短暂的一息之间,我心中岂止闪过万般念头,这会是一封什么样的信,所寄之嘱,所付之言,又将与我昭示,何等前程。 封皮撕裂的细碎声响,衬得我心脏跳动的声音愈发清晰,小心将内物取出,却是足足三页整隽小楷。 笔锋透纸,字字如刀。 “天晗青览: 三月相知,衷心拳拳,然汝心中之忧之扰,吾不愿一语开示,其中难言之处,实不足道。此千年牢狱之苦,非他人所致,吾不欲见汝亡命于斯,乃取此下策,得诸城主长老许可,囚汝万年,以偿十万族民之命,汝亦无二话,与吾行万年之约,其后慷慨赴之。未料此别,不过千载,陵谷沧桑,竟至如斯。 此千年间,吾日日扪心自查,试问吾师徒二人,道心所向,本无二致,缘何不得善始而终。 辟天历经千载始得人形,与吾道出当年密辛,吾愧甚矣,亲往相救,汝却已了无生愿,两度擅行诛神之咒,险致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5 万劫难复。吾自耗神魄勉力相保,万不得已施行摄魂之术,本意与汝心意相通,孰料反致汝抛尽前尘旧事,独余千载艰苦难以忘却。幸而如是,汝亦少却几许心结,吾之忧寻,稍得偏安。 此月余间,汝所学尚浅,吾之神魄可庇汝于沸釜危巢,然世事万变,仍需汝明察自鉴。吾实不愿对汝稍加苛切,然非如此,亦不敢轻言相别。如是三月,得与汝荏席宴宴,闲茶凭衿,可含笑九泉尔。值此风云际变,不敢妄测成败,留此信以保汝万全。随信附虚空封印罅缝所在,拆此信后,切勿瞻顾,须速往上界,自谋安生。 故旧千结,一纸难书,唯叹此生,无缘与汝亲表歉忱。空谈来世,亦是虚妄,但望勿因对吾之怨恨,抱憾此生。 绝笔于此,珍重。 天昶。” 作者有话要说:  白话版信件: 天晗:见信如唔。 回首三月往事,你我二人一片衷心赤诚,然而你心中忧扰,我始终不愿加以回答,只因其间颇多难言之处,实在不足以与你说道。 你这千年的牢狱之苦,并非他人所害,而是因为,当年我不欲见你以死谢罪,与族城城主及长老商讨之后,依据律法,取了下下之策,将你囚禁在业狱万年,以此抵过十万族人性命。你当时欣然应允,并无二话,与我约定万年再会,其后慷慨以赴。不曾想到,此别不过千年,陵谷沧桑,竟至于此。 这千年里,我每日扪心自查,试问我师徒二人,道心所向,本无二致,缘何不得善始而终。 辟天历经千年,化出人形,对我道出当年密辛,我知晓真相后,万分愧疚,亲自前往救你出狱,然而彼时你却已了无生愿,两度趁我不意,以诛神之咒自尽,险些万劫难复。你自尽未遂,身受重伤,我耗费神魄救你,为防你再次自尽,对你施行了摄魂咒。本意与你心意相通,怎料却致你记忆全失,唯剩千年的牢狱之苦不曾遗忘。幸而你由此也忘却了许多心结(可以不再轻生求死),我心中忧虑,也稍稍得安。 月余之间,你所学尚浅,我的神魄可以在危难之时保全于你,然而世事易变,仍需你自己多加甄辨。我本也不欲对你多加苛责,然而若非如此,又实在不敢和你轻言道别。如是三月,能与你荏席宴宴,烹茶抒怀,我已可含笑九泉。 值此风云际变,我不敢妄测成败,留下此信保你万全。随信附上此界封信的缝隙所在(绝密!),拆开此信之后,切勿瞻前顾后,应立当前往上界,自谋一世安乐。 纷纷往事,一言难尽,唯独感慨,此生无缘亲自与你道歉。空谈来世,也是虚妄,但望你勿要因为对我的怨恨,抱憾此生。 绝笔于此,珍重。 天昶。 ☆、【天昶篇】十三 天昶篇 ==================== 十三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闲时迹山野,烟雨任平生。 狂歌惊林鸟,淡语评世人。空叹霞光尽,醉言值几文。 数月长夜,影月林地乃至整个魔域,暗潮宕涌。我却置身世外,在云初的墓冢,孑孑长守。 山巅风劲,天地苍莽,清酌庶羞,焚草以祭,漆黑的石碑上,凡三十二言,勾仄崚峋。 我踞于碑前,抚上久远的字迹,仿若记忆里云初的脸,躺在我的怀里,冰冷而苍凉。 “师兄……你看,本座,终是放晗儿走了……” “这一次,望他莫再回来……” “还是舍不得,怎可能舍得……” 夜空下的林海涛声赫赫,如浪如潮般拍打我的心扉,不曾停歇。 ===================== 在无荒一族的传统里,尊主座下的首徒,向来是个微妙的存在。 当年我与云初同在仙尊天微座下,俱是有实无名的外传弟子,我晚他几十年拜师,论修为才学,略逊尔尔。彼时师尊尚未立储,我将他视为劲敌,时时悬梁椎股,不敢稍懈。然而师尊择徒之时,他喝得酩酊大醉,将祭天用的太牢啃得七零八落,躺在祈天台上睡了一宿。 待他醒来,我已获赐天姓,成为储尊天昶,而他,被施了一顿大杖,锁了灵脉,关在清心阁里,整整八十一日。 他向来是个温雅如玉的人,缘何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候,行下大逆不道之举。师父想不通,族人猜不透,我亦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那日醉酒之前,琼华谷里,苍溪之畔,漫天飞樱落华之下,他斜倚玉树,散发凭风,与我如此说:“这储尊之位,既是万人之上的副主,亦可能,只是一枚被师尊与民意执在手中的棋子,用之弃之,皆不过一念之间。我,怕是挑不起这等重担。” 我奋发多年,临到头来却要胜之不武,多少有些失落乏味。本想勉言相劝,他却仰天大笑,拂袖而去,甚是潇洒。 其后的八十一日,每日早晚,我都会抽出些闲空,瞒着师父,去一趟清心阁。 按理说,清心阁应是个罚跪思省的地方,然而我见到云初时,他伏在冷硬的地上,枕着我给他的褥子,抱着厚厚的一册书卷,看得极是入神。 他见我来,面有喜色,稍稍撑起上身,唤我:“殿下,您可生……” 我在他身畔蹲下,两指戳了戳他臀峰,他浑身一抽,嗷嗷地叫:“师弟,别闹,疼疼疼……” 我修为尚浅,解不了师父亲下的咒缚,连以咒法替他治伤都做不到,好在,我略通歧黄之术,竭己之能配了一剂活血生肌的药,日日给他上得两次,也算略有成效。 他任着我褪却底衣,整张脸陷在堆起的褥子里,战战兢兢地哼哼:“师弟你轻点啊,千万轻点。” 紫黑的杖痕,自骶骨以下,齐整罗列,直到膝上三寸,皮破之处仍未结痂,暗红的血肉袒露在外,甚是狰狞。 我以绸布沾着药末,仔细地涂洒在伤重处,逢上未曾皮破的淤肿,小心揉捏,他本是气若游丝的□□愈发锐冽,忽地扬起脖子,嘶声道:“师弟,你可快些住手吧,杀猪也没这么折腾的,疼……疼死我了,喔……” 待上完药,他似被活活剐掉几层皮,单薄而无力地贴在地上,半斜天光,晕染他的素衣墨发,寥寥数笔,栩栩如生。 那副图景长久地留存在我的印象里,不断提醒着我,云初那人前一副温良驯顺的外表,裹着一颗何等倔强的心。 我亦曾怀疑,他并非只因惧于担负重任而选择放弃,然而他的性格与他的外表一样,都具有极大的欺骗性,以致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他骨子里,确实是个不堪大用的浪荡公子。 就如他墓碑上刻下的五律短诗,形骸放浪,恣意洒脱。 ====================== 立储未久,师尊故逝,一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6 场惊天之变,来得令我措手不及。 神界的使者递传一纸檄文,无荒一族万余多年的安生日子,就此告罄。 历代仙尊以阵法汲取妖界灵气,修炼灵魄的同时,也藉此支撑无荒仙界屹立中天,跻身三千仙界之列。此举在我看来,不过是春耕秋收采纳所需,然而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替神主行‘道’的诸神,却并非如此认为。 檄文之中,神主要求我等立当停止奴役妖界,迁往凡界居住。然则我族久居碧落之上,虽是肉胎,却大都天成神骨,修有仙魄,寿长数千载,算得名正言顺的仙人。这一纸檄文,不问缘由,不分青白,欲将我等逐落凡尘,就此簪蒿席草,五谷为餐。 神界此举,看似留给我等一条活路,然则我族之人,须以挚情相结,历经千载辛苦,方能孕出后代,倘是沦落下界,日日耐受俗尘浊气,岁寿势必衰减,纵使修为高深,也活不过千年风霜,如此一来,与灭顶之灾有何二致? 非只我不可接受此等无端之罪,族民之志,亦即我之志,无荒一族,宁死不屈! 其后数百年间,我族与天界仙神历经大大小小百场战役。籍由缴没而得的元灵与法器,族人修为日盛,而我更近炼成神魄。为防万一,在此期间,我亦令部下于仙凡二界四处寻觅可供栖身的福地,然则直至决战之期,仍是毫无成效。 终于,主神座下十二天神亲来剿灭我族,激战之中浩荡的灵力震开魔界裂缝,眼见无望苟全,我以整个无荒仙界为筹码,行下一场豪赌。 散布于无荒仙界的九十九道陨天阵发出夺目的赤光,染透了满天碧霞,任何一个阵法,都足可毁灭凡界。在我的预测里,以此阵引动仙界密集而充沛的灵力爆裂,当可劈开魔域之门。 临行之际,我与愿意随我而去的族民,目睹了故乡的陨落。 自创世之初,我族世代安居的无荒仙界,在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爆炸中,分崩离析,荡然无存,唯余不多的碎片,化作流火坠入凡间。 爆炸的震荡阻开了神界的追兵,亦在虚空之中撕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层云碧空之下,黝黑的深渊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明,传说中劫火废墟累砌而成的魔域,已向我等敞开大门。 八千无荒志士,纵身而入,向死而生。 ========================= 坠入魔界之时,我等恰好落在东极焦土之上,极目远望,除了时而从地缝里喷出的火山熔岩,再也见不到半点鲜活的景致。 空气中的灵力几近微不可察,魔域的瘴气却十分浓烈,如此下去,我等就算暂且不致冻饿而死,也难免死于这毒瘴引发的疫病之下。 我派遣多名高阶祭司四下查探,同时带领族人凭借预感往南方前行。 此一路中,我们时常遭遇世居在此的魔族,非只言语不通交流不畅,大部分时候,都是不说二话直接刀兵相向。好在,这些所谓的“魔”,不过些些乌合之众,直至临近影月林地之时,八千部众,尚得保全。然而一路颠沛流离,辛苦之至,终是大大超离了我等预期,诸多臣民旧部,面有怨晦之色。 途中某日,稍事歇息时,云初在我身边,极是张扬地牢骚:“辛辛苦苦几千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列祖列宗哎……” 我一脚踹上他的腿,喝道:“把辅座拖下去,赏他二十板子,再有惑言乱语者,格杀勿论!” ======================= 临近之处,左右交耳的臣民与部下,全都屏了气息,讷讷地观望过来。 我的两位贴身近侍,松鹤与聆风,面面相觑:“可是主上,我等……并未带板子出门啊。” 彼时我等身处崇窿的矮山之上,四下里稀稀拉拉地杵着些枯朽老树,云初大咧咧将手一挥:“尊上想拿臣下立个威风,尔等速速去取两根枯枝烂材意思意思,莫要扫了尊上面子。” 我寻了一块石头落座,意味深长地看他。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平和的笑容里稍有些得意。 彼时,云初身为吾族大祭司,亦即我之辅座,相当于凡界一国权相,岂能随意折辱,听我二人之言,人群里自少不了一番骚动,几位城主正欲前来劝说,被我轻轻一瞥,齐刷刷缩了回去。 我确实想拿他立威,当然,我也知道这里并没有板子。 时值艰绝之境,已无后路可退,若是纵容蜚语乱耳,轻则殊离人心,重则祸起萧墙,我正愁找不着个合适的机会斩除祸端,云初就如此恰到好处地送上门来。然而如今境况,也不宜寡恩施仇。所以在我的预想里,此后的剧本,应是我叱他两句以儆效尤,而后将这顿板子暂且挂起,随时可取,留作后用。 哪晓得,他居然自己来讨打。 须臾之间,我和云初的对望,简直堪称刀光剑影。 ‘怎么,和本座置气?’ ‘臣下岂敢?’ ‘那你给个解释?’ ‘臣下这是在行苦肉计。’ 我难免生起恼意:‘有这个必要?’ ‘以而今之势,堕入魔界,乃是我族留存延续的唯一通途,然则魔域如此荒颓境况,难免令人心生还悔,若是怨由在心还好,就怕枯柴逢火,势不可收。如今,您乃是我族最后的希望所在,您之所言必践,您之所行必效,不可容半分置喙,不下狠心杀鸡儆猴,怕是起不到弹压流言的效用。’ 我轻吸一丝凉气,笑出了声,又与他腹语道:‘你又帮我做了一个不错的决定。’ 这是云初的老毛病,根深蒂固,病入膏肓。自我登基以来,日日皆免不了犯上两次。换作往常,我亦不与他深究,然而如今…… 他的眸色愈显迥邃,平和而安静地等着我下半句话。 我腹语与他:‘嗯,不错,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待会不如……’ 他神色微动,张口欲言,几位部下已取来两根勉强算是圆直的木棍,挽起衣袖,准备将云初按到地上办事。 我摆正了颜色,悠悠道:“挨打,也得有挨打的规矩。” 此句乃是有意唬他,所谓挨打的规矩,除了一应不得叫唤抗刑之类的文规,还有条锁闭灵脉的武矩,然则此处荒芜曝凉,若是收了灵脉,保不准便是毒瘴入体一命呜呼。本意令他求饶,我加以应承,藉此演上一出君亲臣恭,既可对他略施薄威,亦可止了这场意料之外的笞责。 哪知听我此言,云初却只浅浅一笑,与我腹语道:‘立威,也不可错失分寸,臣下此命,尚还有用,不宜随意走险,您当另取良策。’ 得,人没唬住,反被教训上了。 我唇角一搐,涩笑道:“灵脉且留着,下衣褪了,也算折衷抵过。手上悠着点,就如辅座所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7 意思意思即可。” =================== 此语一出,周遭臣民大都面有骇然戒惧之色,我的两位近臣,云逸城主风荷,碧霄城主昀禺,正欲双双上前来劝,两人话未出口,云初却先声夺人:“臣下,恭承尊上赐责。” 几声嘘叹低低地飘入耳际,在我冷定的注视中,两位城主亦只得躬身一礼,退回原位。 须臾之后,云初被我的部下反扭双臂,撩起宽袍,扯去底裤,摁倒在地。 幽暗的火光下,两片嫩白的臀瓣,煞是醒目。 二十记棍子几无风声,落到皮上,激起轻脆的噼啪声响,道道红痕浅浅地漾开,转瞬便已彻底消淡。 他侧着半张俊楚的脸,些许羞恼之意浮萍般地飘在表面,始终不着痛痒。然则纵使如此,我犹不忍多看,目光草草地扫到边上,又被他一句腹语给勾了回来。 ‘方才您那一脚,着实有损仪表,下次不可再犯。’ 侧目视之,却见他微仰着脖子,望着我的眼,一如既往的温良与谦和。 我微起愠色,交叠双手,抿着双唇,稍顿片刻,道:‘记下了。’ ‘您下令褪衣,可有责切臣下僭越之意?’ 我冷笑,答,‘不错。’ 时逢一记棍子落到痛处,他轻吟两声,蹙了眉头,却仍在与我喋喋不休:‘错在臣下,臣下自当担承,但此维难之时,如此砥砺重臣,未免有些过了……’ ‘一再讨打的也是你,嫌我罚重了的也是你,你到底想闹哪样?’ ‘臣下只是被打得有些疼,而且,这褫衣受辱,实在难堪,所以,难免抱怨两句。’ 我…… 并不冗长的一顿笞责很快落定,我走到他面前,低声腹语:‘师兄,下次要来帮忙,提前跟师弟商榷一二,如何?’ 他微抬凤眸,唇边含着些难以揣摩的意味,堪堪理好衣物,与我俯首下拜:“敬谢尊上恩泽。” 我正欲委身相扶,陡然被他扫上一记寒冽的眼神,右手在半空中猛是一缩,旋即拂衣转身,厉色道:“若是再犯,必当重处……” 幸得我反应快,这场戏还没到唱完的时候,若是当真扶了下去,回头免不了又被他侃上两句……滥施怀柔,威仪不肃。 时值彼时,他早已不敢以兄长之名欺我,但因我的储尊之位乃是出于他拱手相让,纵有君臣名分在先,万众俯仰在后,我仍是放不下这点芥蒂。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始终都只是那个未曾长大的师弟,经历数百年战火洗礼,我所练就的凌霄之姿,擢秀之才,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而已。 曾几何时,除却为族人谋求兴盛昌平之外,我最最魂萦梦绕之事,怕是不过能令他真正服我一回。 楚天千里,遥岑远目,可记当时少年,不知天高几许,愁深几何。 万余年后的今日,我倚着他的墓碑,环膝而坐,泪眼婆娑。 ☆、【天昶篇】十四 十四 我族涉足影月林地之后,藏身于密林之中一处水源与灵力相较丰沛的谷地,深居简出,韬光养晦,同时亦小心窥探此界风土文明。 十数年的探查摸索,我等得出如此结论:如今魔域之中,唯影月林地可供吾等勉以栖身,而且,林地之中蕴藏的灵力仅够供给吾一族所需,断不可留二虎在侧。 彼时占据着影月林地的厉魔一族,其领袖名唤殊英,有真魔之身,乃是颇有威名的一方霸主。 依据计划,我领族中百余高阶祭司绕行数千里,突袭殊英修炼的本域。我孤身上前叫战引开殊英,其余厉魔失去庇佑,自无力与我族诸多精擅仙法的祭司一战。 与殊英周旋三日,我终于寻到机会引他出巢,此后一路且奔且走打到东极焦土,几经周折将他踢下历瞿山的熔岩腹地,孰料他竟自毁元魄引发历瞿山熔岩喷发,趁我不意之时将我拉入山腹。 历瞿山中,鬼域魔沼,上古魔神修炼之地,亦是一切生灵畏之不近的魔火炼狱。 坠入鬼域的刹那,烈火侵噬周身,元灵焚毁殆尽,我甚至未曾发出半声呼喊,便已失去知觉。 昏沉的意识里,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梦,我站在神界的瞰世台上,遥望通天神柱的顶端,璀璨的神光之上,十二天神睚眦俱裂,神主居于天座,声音空灵飘渺。 [你……终还是……来了……] 渐复清醒之后,我任由魔火锻入骨髓,剧烈到无以复加的疼痛,却令我笑得张狂。 此后千年,日日生死煎熬,于我而言不过啖茶食浆。 我天昶一日不死,便会一日强过一日,他朝出得此地,定要九天翻云,神界倾雨! 千年之后,我终于修成神魄,挣脱魔沼熔岩的禁锢,纵身重霄,涅槃而出。 然而,将将脱身鬼域之时,我并不知晓,此一去,竟已是千年岁月。 昔日聊以暂居的谷地被一群青毛绯瞳的牯魔占领,我遍寻族人的行踪无果,于左近一处聚落中拿下此部首领胁作人质,耗费年余时间研习此部言语文字,与此同时,役使他等为我寻觅族人行踪。 至今犹然记得,彼时正值一场冗长的暗夜,深紫的天穹低低地罩着群山茂林,几缕微云托着孤圆的斗星,我席地坐于树下,那只牯魔首领为我举着火把。凭着晃晃的火光,我仔细地探究着一块魔族记事所用的石板,几番思辨之下,又寻来另几块石板,与其上被我刻下记号的部分加以比对。 那些如同蝌蚪般歪歪扭扭的文字里,记叙了如此一场旷世之灾。 未知多少年前,一群号称为“郢”的魔族统治着包括影月林地在内,整个虚空裂谷以南的疆域,奴役其余魔族,淫威盛极,不可一世。彼时魔域经历了长达百年的黑夜,长夜之末,历瞿山忽然喷发,魔气与火灰席卷天地,整片魔域大陆陷入死寂与混沌,郢魔一部亦就此灭绝。而我所俘获的这些牯魔,均是在那场浩劫之后,自西北二极迁徙而来。 在我终于解开石板所叙之事竟是发生于我陷身魔沼之后的年月,疑惑,震惊,绝望,悲愤之中我仰天长啸,奔涌腾卷的灵力摧平了谷地林海。 我的族人,就算不曾罹难于魔族之手,又如何抵挡得了此等旷世之灾? 本以为归来之时可以开得一方太平,报得一世血仇,谁料竟是这般结局?! 我的脑海里,除却懊悔与歉疚,唯还有出离的愤恨。剧怒攻心之下,我随手抓过那只牯魔首领,抽却元灵,撕成碎块,焚毁,抛弃。 此起彼伏的惊嚎声里,我开始了桀逆的屠杀,直到谷地之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直到幽碧的灵火汇成了海,熊熊地烧到崇山之外。 我看向自己沾满魔血的双手,笑,大笑,声震霄宇,横肆而恣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8 [纵是登天为仙又如何,纵是陨身成魔又如何!我族唯求一立命之所,遍寻六界乃至堕入魔域而终不可得,何为天道何为正邪,苟尔苍天,曷其有极! 吾乃魔尊天昶,以此身此命立誓,势将踏足神界,伐罪神主,替天证道! 此愿不成,誓不罢休!] 未知过了多久,火海残烬犹存,天地一片幽寥,我坐在血泊与泥灰之中,筹谋着此后的计划,望天无言。 黯淡的火光里,一个潇然若仙的身影,款款向我走来。 我屏住呼吸,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摇头。 “这么多元灵,用来融纳修炼多好,就这么烧掉,未免太过可惜。” 一别千载,生死两离,再会之际,竟是如此一句朗月清风的问候。 彼时彼夜,皎皎星辉之下,硙硙崇山之间,我与云初,执手泪眼,相拥而泣。 =============================== 久别重逢固然令我惊喜,然则几多牵挂仍是危悬于心,了了寒暄几句,云初一面问及我的境况,一面带我来到谷中一处隐蔽的山洞。 籍由层层境界锁闭的洞口之内,乃是豁然开阔的洞天奇境,溶石钟乳,浅流潺湲,渺似细烛的灵火飘零四处,幽深而鬼祟。 洞内平坦的空地上,数千族人于阵法的笼罩下深陷沉眠,唯有十余祭司与风荷城主职守在各个阵眼关隘。 我的归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毕竟,守阵之时须得身心合一,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云初口中得知,我陷身鬼域的千载年岁,魔界历经了持续百余年的长夜,气候酷寒到无以复加,兼之乾坤灵力委蔽,再难维持族人生存所需。云初与几位族城领袖及时带领族人避世休眠,幸得如此,躲过了厉瞿山喷发的灭世之祸,仅有十余族人罹难于毒瘴疫病。此后,他与几位城主轮流值守,每隔数年外出查探一番,直至如今,林地之内的瘴气仍是过于浓厚,不适于族人生存。 我族于创世之初历代传承的法术中,有七道可逆天而为的禁阵,不止需要耗费颇多元灵,尚还需足够强大的“魄”,于施阵之初加以驱使,方能得成。若是施阵者本身修为不足,而或稍有分心,后果皆可能不堪设想,故而非万难之际断不可能轻易使出。 如今风荷与十余祭司正在值守的迷魇阵,正是此七阵之一。此阵可令族人陷入沉眠,藉此保全元灵、延续寿命,上古时期天地混沌,吾族正是凭借此阵度历种种浩劫,方能存续至今。然而此阵每次施行之后,仅能支撑不足七十余年,便须重新布阵,且此阵琐细苛烦,险害杂多,吾族除我以外,怕是无人能保证自己于施阵之时万无一失。 与我一同投身魔族的六位城主,十二长老,彼时已去其三,皆是于施阵之时,以身殉难。 我以灌注元灵的石块接下了几位祭司守阵的工作,与他们一一见礼。从他们的目光里,我可以领略到近若发狂的欣喜,也难免有些许责备与埋怨。 短暂的会面过后,我将分批唤醒族人的工作略作安排,风荷躲在远处哭到失声,云初难得地面有哀思之色,与我道:“风荷城主与禺昀城主连理八百余年,将将育有一子,禺昀城主便殉阵了。” 云初还与我道,他几度以身涉阵,有惊无险活到彼时,而那次,禺昀实不忍心屡番让他犯险,故而抢先一步,结果……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 若非我此去弥久,何至于此。 因从迷魇阵中苏醒乃需数日之久,我得了片刻空闲,与云初坐在一块光滑的乳石上,听他细细分说这些年的种种遭遇。 从占领林地安邦建国开荒拓野,再到长夜之中的烽火硝烟,眼见纪元混乱到无法控制,肆虐的魔瘴之中,伺伏多年的魔族部落联手来犯,为求尽力保全吾族血脉,他带着族人们藏身于这处山洞,此后便是五百多年的守候,他说,他一直相信,我会回来。 ============================= 当年云初让位予我,令我登临尊位,蒙受族人敬奉,此后我之修为平步青云,而云初,数百年来始终进益寥寥。 历代尊主嫡系,处此高位,自当担负庇护族人的责任。然而此万难之时,守护吾族之人的,却非我,而是他。 我闲冷地凝注着数丈之外,如同小山般鳞次突兀的乳石,竭力敛藏着躁动的心绪,轻声道:“谢谢。” 他半侧着脸,与我微微一笑:“总之,你回来就好。” 身畔忽然传来一个尚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清儿拜见尊主。” 转过头去,一个清秀少年拜倒在我身侧,风荷随在他身后,欠身道:“清儿今年恰逢百岁,还请尊上,能不吝垂爱。” 我知道,这是我与云初的故识,禺昀和风荷的孩子。 以吾族之礼,族民降世之时,由各城长老赐福取名,行年百岁的初夏时节,由尊主亲自主持加冠之礼,并依据其出身与师承,赐予族姓。 我走到他的面前,抚上他的额顶,呈上那些久远得无从考据的祝词。 与此同时,我亦与他的魂魄根骨,有了一次神交,清儿神骨天全,与我和云初一样,乃是千年难遇的好苗子。 简单的祈福之后,风荷对我盈盈下拜:“夫君生前遗愿,望尊上能将清儿纳入门闱,授以长技,但求他日能承其父志,襄助尊上,为吾族万古昌平奉献此生。” 虽然,并非所有尊主的徒弟都可以有幸莅身尊位,然而即便是外传弟子,也大都当得起名师高徒四字。历代城主长老,多出于尊主门下,即便是最最不济的,其才其学,也足以担当高阶祭司的职衔。 或许是出于歉疚和补偿,我很快答应了她的请求。 数十年后,影月林地再度被我族收入囊中,那些稍得安乐清平的年岁里,八千族民的见证之下,我为清儿主持冕礼。 由此,他成为我的第一位入室弟子,亦是我族曾经的储尊,天清。 彼年彼时,我初为人师,以为只要尽我之能倾囊相授,自可以令他身俱长才。更遑论于,比之师尊那般放羊式的教育方法,我自认对天清可算是尽心到了极点,时时嘘寒问暖,坦衷以待,恨不得将心窝子统统掏给了他。 立储之初的一百来年,一切亦向着我理想的方向进行。天清骨体奇佳,聪慧过人,不过百年便修出灵魔之身,真仙之魄,也算是我族族史中可堪一载的异数。 未曾料到,天清这孩子,别的毛病没有,唯一懒字,可谓清新脱俗,叹为观止。年纪小时,尚还有几分听话,一身懒毛藏得隐晦,随着年岁的增长,却是愈发放肆起来。 ================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29 ========= 清儿的懒,绝不是单纯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修炼的时候拖拖拉拉,读书的时候吞吞吐吐,至于派付给他的任务,十之八九,都变本加厉的还到了我的头上。 按理来说,此懒则彼勤,人生在世总得有个上心处,否则也未免太过无趣。天清却是真真实实不掺杂质的懒,只要我不予他施压,他可以终日无所事事地四处浪荡,一会拈花惹草,一会逗鱼戏鸢,即看不出他喜欢个什么,也瞧不出他在意个什么,总之只要不是正经事,他都可以小有兴致地沾上一沾,却又不过三刻便失了兴致,甩手一扔,寻找别的乐活去也。 我一再问他,你若是有何心仪之物,能使得三分认真,只要行在正途,为师不会阻你。 他支支吾吾,从琴棋书画,到礼乐诗书,每次都能给我截然不同的答案。 某次,他竟来求我将他逐出门墙。 我强耐着满心燥怒,与他道明其中利害——储尊废立乃是我族一等一的大事,须得要族中长老的一致许可。储尊一旦被废,当归还藉由族人日夜供养而修得的元灵,并且缔除尊姓,沦为无姓之人,此后半生,境况必当惨淡不堪。 其实,若是换做别人,我大可就此随了他的心思,将他清出门墙。偏生我与他父母皆有旧情,他父亲还为我族罹难,唯他一条血脉留于世间,我又如何舍得让他受人唾弃? 饶是我说得口干舌燥,他始终四顾左右充耳不闻,忍无可忍之下,我对他动了唯此一次的师门教刑。 我老鹰捉小鸡似地追他,差点没掀了整个曜忝殿,最终将他按在卧房的床上,抄起半路顺来的镇纸,使得七八分的力气,一面扑之责之,一面还不忘与他说教:“你到底觉得为师何处对你不住?!你若说得出个所以然,此界天高海阔,为师断不阻你!” 他张口便是哭腔:“娘……娘……” 未过得半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哑了嗓子,连连认错求饶。 见他那般可怜,我到底于心不忍,又想这般折腾,怕也得不到什么收效,于是令他去清心室思过,而后摔门而去。 哪知,他却趁此往云逸城娘家一躲,数月不归。 其间我抽空去了一趟云逸城,与风荷一番秉烛长谈。 及至彼时,我二人皆已明了,天清并不适合储尊之位。奈何当年情势,她一心令天清继承父业,并未多想入我尊主一系的门闱,便可能有颇多身不由己之时。其后诸城领袖一力保举天清登位储尊,我等也并未想到会至于如此境地,以为只要尽力而为,自可以勉力助他胜任此职,是以纵然心有犹虑,仍是未做阻拦。 凡此种种,我二人,终归无可奈何。 长谈之末,我让她转告天清,若是想明白了,自可回来,我不会再苛责于他。 彼次事件之后,我对教导天清一事,彻底失去信心。好在我修得神魄,有不死之身,且那些年岁里,魔域的境况勉强合宜,吾族族民的生活也渐有起色。是以我也开始对他得过且过,听之任之,但求他寿终正寝之后,能趁早挪个坑出来,让我再好好物色一个堪当大任的后继之人。 孰能料想,不过千载,天清便死于非命。 ========================= 昼夜轮转千年,又一次长达百年的乱纪之夜,悄然降临。 我于厉瞿山中修成魔身,能不惧魔气瘴疫,彼时数百年间,我以自身魔气染化族民,使得吾族之人皆成半魔之身,对魔瘴的耐受能力大有进益。饶是如此,面对如此之长的暗夜侵蚀,吾族中人,仍是力不从心。 长久的休眠绝非万全之策,幸而在彼之前,我从残存于古籍之中的祈天阵寻得灵感,耗费数百年月,勾勒出可以开辟天日的祈天神阵。以吾之神魄驱使,拨动极星轨迹,至少可保得此界数千年的昼夜恒定。 然而,除我之外,还需一人自愿以元魄献祭,方能催动此阵。 多番论证探究之下,吾族之中,能够堪此重任而不致殒命者,唯天清与云初二人。 即便如此,亦不能保证万全,若是云初献祭,其生还的概率不足五成,然而以天清的修为,献祭之后,至少有七成胜算可以全身而退。 那夜祈天台上,我刻下最后一道符文,仰望着衰颓的天地山色,良久无言。 天清迟迟未有现身,云初交顾颇久,与我道:“实在不行,不若还是臣下来行此事?” 彼年风荷已与世长辞,天清仍是喜欢往云逸城的故居跑。那是我惟一一次去云逸城捉他回来,一路上他与我生闷气,我也懒得理会。及至上了祈天台,我当着十二长老的面,对他道:你身为储尊,受吾族人供奉,方能成今日之修为,为师今生只强求你这一次,此次祭祀过后,你是去是留,为师绝不勉强,且始终留得师徒名分。然而今日,你若不想即刻被为师逐出门墙,治你叛族之罪,祈天一祭,你必须勉力为之。 他终是耷拉了脑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云初,点了点头。 整个施阵的过程里,我宁愿置己身于万险,亦全力保他无虞。未想他竟于最最紧要之时,再度生了退却之心,趁我不意踏出所在阵眼,只此半步,却令他自绝最后的生路。 祈天祭勉力得成,而他,亦已魂魄消散,只记得临终之前,他倒进我的怀里,如此吟语:“师父,清儿,真的不想做储尊,这下,你们总不会再逼清儿了,对么……” ☆、【天昶篇】十五 十五 天清的死,在我心里种下了浓厚的阴霾。 乃至于彼时以后,纵使各城城主与长老齐齐逼宫,我始终坚壁自守,宁死不从。一场拉锯战持续了七千多年,吾族族民由八千之众繁衍至近十万,六城城主与长老也已换了个遍,我的门墙之内,仍是空空如也。 彷徨与失意,成了一枚难以解开的枷锁,甸甸地压在心头。那时的我总觉着,或许,我确实不适合“师父”这样的角色。也或许,尊主这份啖之乏味的苦差,就当由我操持到天荒地老。 天清去后未久,云初不辞而别,我竟就此沦落到惸独鳏寡的境地,每至星朗天阔,总当触景生情,一觞浊酒,一枚紫毫,笔力所及,竟都带着几许伤风悲秋。 此等窘境,久续难消,直到三千七百九十二年前的那日,我与晗儿,在凌霞城的河畔柳下,匆匆邂逅。 彼时的数月之间,我小居凌霞城中,指导族城祭司加固护城阵法。难得半日余暇,又见极星高照,我化作一幅青衣小生模样,在凌霞城中信步闲游。 凌霞城与别的族城,最大的不同,莫过于其间建筑,大都并非如曜忝殿那般由阵法幻化而得,而是货真价实的砖石砌筑,其上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0 覆以璃瓦,其下綴以草木,自远处望之,可见檐角鳞次,流彩辉映,比之凡间苏杭,尤添了几分超然,比之仙界琼楼,又少了几分孤清。 城中有一浅河,水至清,河中饲着七彩雀鱼,时而群聚朔流,徉徉而上,时而零落四散,自得一隅。河畔种着两排细柳,想必是酷爱此树的前任城主筱呈,从上界带来种子,在此落地生根。 东风过处,先作满城飞雪,我抖开手中折扇,正自凭景抒怀,却闻小儿争辩,自远及近,嚷嚷而来。 “御化阵,起阵十三符的第七符‘震’,和湮阵十三符第五符‘兑’,本来就是冲突……” 我唇角掠起笑意,手中扇骨半阖,轻缓地敲着掌心。 “《纵论》第七章,分叙了震符和兑符,在‘隐’这个大类的阵法里,不可以交对相化,但是我昨天瞧见,城西祭坛上那御化阵的阵符,好多都和这个不符合,要不是那写书的有问题,要不就是那布阵的有问题……” 这声音显是稚嫩,我转头去看,却见三五小儿,竖褐垂髫,结伴而行,其间说话的那只,星目璨璨,眉似柳裁,熠熠神采不可逼视,换句行话,神骨天全,且是一等一的骨体,我自认,尚且弱他半分。 若是仅凭骨体,我顶不过多瞅他两眼,然而他之所言,却令我颇感有趣,无它,但因他口中一句“要不是那写书的有问题,就是那布阵的有问题”。 好巧不巧,那写书的,是我,那布阵的,也是我。 又见一孩童面有讥讽之色:“你可想的真多,听说这次来城里布阵的可是位大人物,连我们家祖师都要礼让着的,他布的阵怎么可能有问题,难道是你看的那书……” “诶诶,小零看的那书,是我从馆子里借的呢,不是手抄的残次本……” “咦,真的是去借~来~,不是去偷~来~的么?” 眼见几只孩童愈走愈近,我吟吟地笑了上去:“这位小兄弟,可否借步一叙?” 孩童们甚是诧异地朝我望来,而那名唤小零的孩子,被伙伴嘲笑了一通,显是有些不悦,知我意指在他,怏怏地抬头,问曰:“这位大叔,您有何指教?” =============================== 大,大,大大大,大叔?! 我眉梢一翘,极不自觉地往颌下摸了摸——奇哉怪也,此番出门之前,可是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白面朱唇,玉簪长衫,且这一摸,也确实没有胡子。 难不成这小子辨得出我的真身?! 可,我的真身,虽说因为修为太高,灵光太盛,总是给人年老成精的错觉,然而实际,也不过就是一瑶林瑜玉的世家公子。 更何况,他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年纪,怎就会有了此等眼力。都说我族孩童早慧,可这小子,早慧得没边了,莫非是被催熟的不成? “大叔?我们急着回去,您……?” 这几只孩童都背着竹篓,篓子里皆是蕴着灵气的药草,显是要送到城中的清韵馆,给族人疗伤治病所用。是以,我谦谦一礼,问曰:“几位可知,这清韵馆……所在何处?” 此后一路,我几度欲与小零搭讪,又几度被另几个孩童岔了过去,直到城中一处矮山半麓,碧树环绕的庭院之外,我拐骗良家小儿的宏图伟业,居然未得半分进展。 未过几许时分,一方朱漆大门已在咫尺之外,几只孩童匆匆地进了,我却被守门的祭司拦下:“不知这位公子所访何人,有何要事?” 都说无巧不成书,我正犹豫是该择个由头保存体面,还是索性不请自入,却撞见朱门之内,凌霞城的城主筱昱,与此间几位祭司,齐齐走了过来。 眼瞅着筱昱险作惊鸦扑腾,我赶紧俯身礼曰:“见过城主阁下。” 只那一瞬,落针可闻。 筱昱的尴尬犯得很是厉害,阔步上前,顿在我三尺开外,礼也不是,不礼也不是,两手在胸前搓了又搓,笑曰:“啊,这,这位,天,长先生,竟有空来此……” 我呵呵一笑:“是啊,今日天高气爽,阁下真是好生雅兴,来此清韵馆视察工作?” 筱昱那张润白清透的脸,僵成一块生硬的铁皮:“啊哈哈,是啊是啊,长先生也是好生雅兴,却不知长先生此来,所为何事啊……” 我面呈和悦之色,目光在他两侧祭司身上划了一道,筱昱果然不笨,即刻吩咐:“你们先去城北主祭坛,本堂稍后便至。” 待到几人腾空御灵而去,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捏着扇柄的手竟都生了些湿汗,也顾不得那两只守门的祭司奇怪的眼神,扯了筱昱的衣袖便往一旁的林子里拽。 “这这这,长先生这是……”筱昱这厮,眼见推脱不得,竟与我扭捏作态:“朗朗乾坤极星在上,先生自重,自重啊……” 在林木之间寻得个隐蔽的落脚,极星漏过树叶,倾下几束斜光,我将将松开筱昱的袖角,他慌忙在我面前拜倒:“臣下参见尊上。” 我清了清嗓子:“平身。” 他谢恩起身,双颊到耳根一片绯红,浑身都散发着恛惶的气息,也不知是使了多大的劲,勉强保得这番恭肃之姿,与我躬身作揖:“不知尊上……是有何事……” 我险些忍俊不禁,背转过身,放冷了声调:“本座要你帮忙查一个人。”顿了半息,又道:“这清韵馆中,有一药童,名曰‘零’,旁人唤他小零,你且去帮本座查证,此人生辰年月几何,身生父母是谁,如今可有师承。” 闻他连连答应,我又道:“此事须暗中为之,决不可令任何人,包括他本人,知晓本座身份。” “尊上这是要……?” 瞧他此等心猿意马,我哪敢再与他多言半句,甩过一声轻哼,唤起灵咒,御风而去。 ========================= 是日下午,我于城内几处设防关隘聊作巡查,回到寓所之时,恰当傍晚时分。 我所寓居之地,乃是城西山下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外布着幻境之阵,若是外人踏入此间,唯见得野岭荒僻,雾障弥漫。院内却是亭台玲珑,山水相依,逸韵高致,其间一两层叠楼,楼顶乃是阔达数丈的露台,北侧平原旷袤,西有山川耸峙,南则星华入江,向东瞭望,整座凌霞城尽入眼底,碧瓦朱檐,鳞萃比栉。 聊得闲暇之时,于此台上抚弄宫徵吊古追今,抑或把酒临风俱兴畅怀,皆是我最为怡然之事。 吾族六城皆有我的行辕,唯此一处最合我意,前任城主筱呈将此院赠予我时,我尝与他即兴绘得一幅崇山图卷,聊表感谢。此画后来被他绢帛装裱,悬于堂前,某次我行至他的府邸,又觉画作着实俊雅,竟是再难出得第二幅的绝品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1 ,不由心生惋惜。 彼时我为了讨回那幅画,可谓机关算尽,后来却是云初不知用得何等诡计,给我要了回来。 如今,那幅画正束于我书房高阁,与晗儿所留的两幅字画,并悬一侧。 早些年间,随我奔走各处的侍从时常变动,彼时在我身边的,乃是流阑与曲颉,均有高阶祭司的身份。 我回到寓所时,他二人已于楼中书房,置上一盏灵火,磨得一砚厚墨。桌上堆着两叠各城送来须由我加以定夺的案卷,均是未以红皮加急的普通折本,略略看去,应不是太多。 我行到桌旁,流阑呈上一封信笺,道:“这是方才筱昱城主着人送来的。” 呵,竟来得这般快,筱昱此人,看似嬉嬉贼态,办事却是利落。 拆信阅之,其中所述,果是那名唤小零的药童一应生平。 寥寥几语被我草草揭过,灵火燃透纸页,我未忍一声叹息。 小零,生于晟历九千二百年十月,彼时不过七岁。未及□□之年,父母双亡,被清韵馆收作药童,聊加抚养。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此等身世,如何不令我唏嘘。 我族首次祈天祭,因为天清的一步之失,并未能谋得料想中至少四五千年的昼夜持恒,仅不过两千年,乱纪之夜便再度临世。好在长夜大都不过三月辄止,尚未至于非得行使祈天祭的地步。而彼七千年间最最漫长的一次黑夜,从晟历九千一百九十二年,至九千二百年,持续八年之久,恰巧衔着小零出生的年份。 小零的父母,应正是于那场长夜的疫瘴中遇难。 信中还提及,零这名字,也不是族中长老所赐,乃是馆中的主持祭司为他取的小名。亦即是说,他暂时还未载入族藉,是个不折不扣的黑户,只有等何人将他收入师门,而或认作义子,方能给他一个正式的身份。 端居案前,提起朱笔,却久久定不下心思,再看一侧奏疏,忽觉好似一座小山,突兀地隆在桌上,煞是碍眼。 我往椅背里一靠,抬手揉揉额角,吩咐流阑裁些四尺见方的纸页,随性绘起阵图。 寥寥数笔,陡生一念,又道:“流阑,你且将这屋子收拾收拾,去筱昱那里搬些《玄策》《天化》之类有些年头的书过来。把这些折子撤掉,别让人一眼就瞧得出本座在族里任着什么职务。还有,这灵火熄了,换两盏烛台过来。”稍是一顿,又道:“顺便,你让曲颉去一趟城里的清韵馆,设法将一个叫小零的孩子带过来,切记不可惊扰旁人。” 绕费口舌一大通,流阑应声诺下,又与我道:“主上,您……缘何搞得这般麻烦,另去寻个碰头之处,或是亲去一趟,不就……” 我不由蹙眉:“你这多嘴的毛病,何时能改改好?” ============================= 约是入更时分,我独倚栏杆,遥望穹天碧星,城山一色,正待要大发诗性,吟两句悠悠天地壮哉我心,远处忽地飘来一个细弱的童音:“可是,大哥哥,我真的不能出来太久……” 闻听此言,我赶紧整饬衣衽,理顺袖口,又在鬓角颐颊之间抚上两圈,确认这幅青衫公子的模样与白日并无二致,自得满意地颔首一笑。 未过须臾,那个令我一度心尖发痒的小孩儿,果然端端正正摆在了我面前。 曲颉对我俯身:“主上,人已带到了。” 小零瑟瑟地往曲颉身后挪了半寸:“噫,你不是白天那个大叔吗?” 我挥手将曲颉赶走,待要凑过去拉小零的胳膊,又觉此举大是不妥,于是,合着半面微笑,挂出几许纯良,欠身一礼,曰:“在下长天,乃是寓居于此的旅客,来自南城络华。白日闻听小兄弟议论纵横,颇觉有趣,匆匆一见,未来得及与小兄弟细加讨教……如此突兀相邀,还望小兄弟莫要怪罪。” 彼时,我族中领地人口稀薄,治安严明,尚未有过拐卖儿童一说。是以纵使半夜被绑匪劫持,小零清灵的小脸上,也只是挂着大大的一幅茫然,并未有多少惴恐之色。 约是惊讶够了,他也与我欠身回礼:“庶子小零,见过长先生。” 举手投足之间,何其乖伶慧巧,真真是……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我牵住他细小的手腕,领着他往内屋走,掀起门帘的瞬间,果然瞥见他一双明眸,直直地瞪上了墙角一架书册,小嘴大大地张了片刻,忍不住就来问我:“先生,那些书,小零可以看看吗?” 直钩钓鱼,何须吹灰之力,我唇角掠起一丝得意,揉揉他的发顶:“当然可以。” 这个衣若悬鹑的小孩,仿似见了什么绝世奇珍,眸子里明光忽绽,欢呼着朝那书架扑了过去,一行复一行,从下而上,直到踮起脚,趴上架子当中的一格,转头对我:“哇,长先生,这些书都是您的吗?这本《玄策》——”说话间,他从柜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小心地翻开扉页,满面喜色简直璀璨夺目:“书馆里也藏着一本,小零一直想借,一直都借不到的呢。” 我循到桌旁,自方才绘出的一叠阵图里取得一页,故作无意地检点:“此本《玄策》,乃是原版的绝本,着实有些贵重。” 那束明亮的光彩,果就稍稍黯然了些,小手不舍地捻起扉页,翻到一半,顿住,又合了封皮,蹑蹑地搁回了原位。 正待他将目光转向另旁的书卷,我一声轻咳,道:“小零,过来看看,你白日所说的御化阵,可是这个样子?” 好似又闻见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兴致盎然地奔将过来,接过我手中阵图,霎时便有了几分庄雅之态,细细阅过两遍,仰首对我,面有惑色:“好像,有哪不对。”=========================== 我取笔沾墨,递到他面前:“何处不对,你可能改上一改?” 这阵图,确是我故意绘错几处,小零接过笔,将图纸铺在桌上,踮着脚尖,三两下间尽数圈改过去。其间,他指着两处阵符,与我道:“这里的震符,我总觉得应该改成乾符……这里是一个兑符,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坤符才对。” 我并不评判对错,另取了一只小楷,于他所指之处划上两条弧线,将阵图里的几道圆环连成一体:“若是如你所说,此处阵眼,可还行得通么?” 他甚是不解地在我的笔迹上观望片刻,忽作醍醐灌顶状,将那阵图捧于手中,如获至宝地看了又看:“对诶对诶,我怎么没想到,确实应该是这样!哇,先生您好厉害,您怎么想得到……这幅阵图可以送给小零吗?!” 我微笑颔首:“当然可以,你若喜欢,待会这些草图,你尽可拿去。”言语之间,取过他手中图纸,折叠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2 齐整,搁于一旁,又取来另一张阵图,铺在他面前:“这避风阵,也似有何不妥,你可能改之?” 其后时间,小零共与我改了十五幅阵图,除却漏过极为隐晦的两个错处,此外一应涂改,竟是分毫不差。他时而自言自语似地问些问题,我亦一一与他作答。每每得解一惑,他眼中的光芒便会亮上三分,待到一应阵图诠改完毕,那双朗朗明眸,已是好一幅星辉灿然。 叠好最后一张阵图,我无心地问了一句:“你平素读书之时,可有何人指点?” 小零仰着脖子,对我眨了眨眼:“没有呢……祭司哥哥们都不喜欢和小零说话……” “那,你可曾试过拜入何人门下?” 这个问题,却似戳到他的伤心事,小手扶在桌沿,低垂着脸:“本来,小零已经通过了书馆岳祭司的入门考试,可是,他嫌小零不听话呢……清韵馆的几位祭司哥哥,都觉得小零不够乖,所以,小零还没有找到喜欢小零的师父。”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把住他的肩膀,恳切道:“要不,我带你去寻个中意的师父,如何?” 他眼中划过些许诡异的失落,往后缩了半步,连连摇头:“谢谢先生,小零现在寄名在清韵馆,不能随便拜师父,要馆里的主持大人允许才行。” 恰当此时,瞅见他胸口衣衫隐隐隆起一道棱角,我唇角微扬,两指迅疾往里一钩,取来一物,乃是搁在书架上的古本《天玄》。 他仿佛凝成了石雕,呆呆地把我望着。 我无害一笑:“看你方才的手法,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松了半口气,咬着下唇,点头。 “你可知这样不对?” 分明面有不甘,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下次继续?” 他腼腆地抿着唇角,右手摸上脑勺,涩涩笑曰:“如果遇到喜欢的,借又借不到,当然要想办法嘛。小零会还回来的,而且……一般都不会被发现……” 趁他这一动作,我又往他颈后一探,顺着领口触到某物,捻至手中,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那绝本,《玄策》。 ☆、【天昶篇】十六 十六 他猛地抽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小脸红是一阵白是一阵,明明张着嘴,却是好半天也倒不出句辩解的话。眼见他就要急得掉泪,我无害的笑意愈是深了,拉过他的右手,将两册珍品塞回给他:“今日有劳你与我改这许多阵图,这两册书,便算给你的酬劳。”稍是一顿,又道:“不过,这《玄策》一书,实是有些贵重,你还须得答应我两件事,这笔交易,才算得公平。” 又是一阵不可置信的呆愣,他将两本薄薄的册子紧紧抱在怀里,忐忑地等着我开条件。 “一则,从今日起,你每日抽一个时辰空闲,来帮我做些事……为免你家祭司哥哥误会,每日我会令人去接你。作为回报,我离开此城之后,这里的书,你可以尽数拿去。” 一弯彩虹雨后初霁,霎时将他丢了魂的小脸映得鲜活。趁他脑袋点得愉快,我又道:“第二件事么……以后你若需要借书,务必事前与人说清楚,免得令人误会……若是借不到,当是想办法去挣,而不是不请自拿,懂么?” 他停下啄米似的动作,抹着两颊余霞,认真地与我相对而望,而后,再次重重地点头:“小零懂的!” 少顷,露台之上,目送小零与曲颉御灵而去,我抖开一扇风骚:“凭高酹酒兴悠哉,凌霞烟柳待人来,若说江南盛景,怕也不过如此……” “主上,属下今日去借书时……才与城主说过……这些书,可是要还回去的……” 流阑这厮,一向喜欢给人兴致当头泼冷水,然而今夜,我却难得地觉得他不那么讨厌。兼之联想到筱昱得知此事过后,心碎成渣的样儿,不由深感得意:“不就几本旧的掉毛的破书,回头你抄几本新的给他便是。” 身旁人的呼吸声明显歇了两拍:“主……主上,您明明喜欢这孩子,干嘛不把他留下来……这样,属下也就不必……” 我眉头微蹙:“你又不是不知……” “属下才收到消息,就这出巡的两月,殿里催您收徒立储的折子已经连书阁都堆不下了,几位长老还派人卷了铺盖在议事厅堵门,就等着您回去……” 长叹若斯,我收起手中折扇:“你还是滚罢……” 翌日,我改了副白衣年少的模样,在凌霞城南的几处祭坛晃荡,忙完一应事由,回到居所之时,夜已见深。 掀开门帘,果见那瘦瘦小小的影子,守着一架书册,在一本老得掉牙的书里迷得深沉。 我走到他身旁,抽过他手中的书,一看,却是本古版的《天经》。 他猛是一骇,抬头见得是我,复又喜形于色:“咦,大叔今天看上去好嫩。” 我差点没哽岔气。 我很想诚挚的拉起他的手,十分恳切和他讨论一下大叔和嫩的问题。然而,端了九千多年的架子,当真不是说放就放得下,于是,只轻冷一笑,将书还予了他,惑曰:“昨日还称我先生,怎又改回大叔二字了。” 他翘了翘嘴,道:“小零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大叔好听一点,城里书馆的祭司大人们都是先生,可是他们都没您这么老……” 我呛出了声,呼噜他一头软发:“你如何知道我老?” 他抱着书,遮了半张脸,露出眼睛圆圆地瞪我片刻:“小零打出生的时候,就能见得到灵光。您的灵光好亮好亮,都快把这屋子给烧了……” 我正打心底洋洋得意,又听他道:“您修为这么高,年纪一定不小,所以肯定是装嫩……” 装……嫩?! 我给这两字撩得满头凌乱,暂且敛了灵脉,换回真身,而后屈膝一蹲,把住他两根细细的胳膊,十足诚恳地问:“怎样,大叔我这嫩得,还需要另外装么?” 他双手分明地挣了一下,眸子里划过些痛苦的神色,不过瞬间,又作惊然之色,小嘴张得足可以塞进半只拳头:“哇,大……大……神仙姐姐!诶,诶,好像是平的……” 今夜的风,怎生如此凉得应景。 我很是下得些力气,方能扯出和善的笑:“你还是,叫我大叔罢。” 因着他奇怪的反应,且自方才见面以来,就一直未曾察觉他的元灵。我回神之下,当即拉过他的手,小心捞起卷着毛边的袖口。 一道触目的血痕落入眼帘,我倒吸半丝凉气:“怎么回事?” 他本能地缩着手,我借势将他的袖管往上一捋,几多半指粗细的殷红伤痕,蚯蚓也似地爬满他枯瘦的臂膀,华丽丽地割得我满目生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3 疼。 再得下细一看,每一道伤口两侧都泛着些许淤青,中间破皮之处尚未收口,红得甚是刺目。从伤口蔓延的角度看来,手臂怕也只是幕燕池鱼,真正的伤处,应该在前胸,而或背上。 好似看见本应捧在掌心细细雕磨的美玉,却被人以开山凿岩的粗鄙之物,粗莽地一通乱砸。我心底疼得发酸,手上甚不自觉地失了力道,正要与他解开灵脉,他却借机将手抽回身后,惶惶道:“大叔,大叔别乱动,小零还在受罚呢。” 我不由蹙眉:“为何要受罚?” 才七岁的孩子,什么错能犯得上这样敲打的?我当真好奇得很! 他缅腼地红着脸,手指在衣角搓着圈儿:“昨日借大叔的书,祭司哥哥以为是偷的……小零……小零……” “你怎不解释?” 他显是有些委屈:“小零解释了,可是,祭司哥哥说,不能随便拿这么贵重的书,所以让我还回来……然后,小零带祭司哥哥来这里找大叔,却发现这里的房子不见了,祭司哥哥不信这里有幻境阵,以为小零骗了他……” 见我又欲抬手,他连着退了两步,急道:“大叔别,小零没事,小零不疼,而且,祭司哥哥也没有冤枉小零,小零本来就是想偷的。虽然大叔送给小零了,但是小零知道这个书很贵重,小零不该要,哦哦,对了……小零已经看完啦,谢谢大叔。”说话间,将手中书册搁上书架,又从怀里掏出两本泛着枯黄颜色的素皮册子,捧到我面前。 再看他的脸上,可是好一副晴波映雪的笑容。 带着诚然的感谢,与……十分的满足。 我不觉起了怜痴之意:“且让大叔替你解了灵脉,待会让曲颉哥哥送你回去,顺便给你家哥哥解释清楚,如何?” 他却稍有迟疑:“真的可以吗?不会给大叔添麻烦吗?” 我揉了揉他的额发:“当然。” 那笑容果然再次绽开,仿似春风过处,遍野花香。 彼夜,我二人于书架旁席地而坐,就着古本里的泛泛之言,时而抵玑珠谈,时而伐笔断章。 放得纵情之处,虽在方圆之内,逸游化外盈虚,何其妙哉。 知音者诚希,念子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待到流阑前来换上新的灯烛,提醒我等时辰不早时,南天已经泛开鱼肚微白。 小零从几本厚似砖头的咒书里醒了神,猛然抬头,惊呼:“啊,小零该回去了!” 他之一去,甚是匆忙,屋子里霎时冷清下来。我两步跨向门外,辽望极星出山,宇内昭昭,手掌往栏杆一拍:“七千年啊!我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流阑跟了出来,甚是奇怪地问:“主上,您今日是要去定武坛那边布阵,还是先去与筱昱城主一晤?” 我摇头:“不,不,都不。” “那是要……?” “去、抢、人!” 一个时辰之后,我与筱昱二人,浩浩荡荡奔往清韵馆所在的山头。 萍水相逢,两日相识,乃至一番抵掌知交,我对小零,亦即日后的晗儿,纵有千般欢喜,万分不舍,仍是未能捅破那层最后的薄纱。 毕竟,尊主嫡系的门闱,象征着的,绝不只是简单的师徒二字。他若入我门下,纵是藏得再好,也难免被胁上储尊之位,其后,吾族之社稷,定会成为他此生再难卸下的桎梏。 所以,我想着的是,给他就近寻个好的师门,谋个可靠的倚仗,待他出师之后,再与他结成金兰之交。若他愿意入仕谋职,我自能助他成一世功业,若他不愿,也可不拘来去,自得逍遥。 而这拜师的对象,筱昱,便是上上之选。 一路御风腾跃,筱昱不住地与我唠嗑:“尊上啊,您说您白费这么多力气干什么,直接冲过去要人不就得了,这般鬼鬼祟祟,难道……这孩子是您的……” 我生生顿在半空,顺着风势睨到他脸上。 他亦在我身旁停下,满脸谄笑:“玩笑,玩笑,尊上连臣下都瞧不进眼,又怎可能……” 我似吞了苍蝇般怄心,本欲将他踢飞,恍似想起云初多年前的教诲,旋即拎起他的脖子,顺手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循着筱昱坠落的轨迹,下地落定之时,眼前十丈之外,已是清韵馆半敞的门扉,由是,我甚感怡然地掸着襟角:“此子前途无可限量,本座当然要给他寻个门当户对的师父,免得糟蹋人才。你虽是邋里邋遢不着普调,而且还……有些猥琐,勉强可以当此重任,本座,便将他赐给你了。” 筱昱在地上哎哟着折腾两下,兴许觉得无趣,起身之间拍去尘泥,怏怏道:“可臣下最不喜欢这种书呆子……” 我冷幽幽地瞟向他,勾起一丝笑。 他右手扶着胸口,摇头直叹:“明明自己喜欢,非要塞给别人,还不准别人不喜欢,包办婚姻丧天害理,臣下好无辜,臣下心好累……” 都说他凌霞城筱姓一门,亦即大名鼎鼎的雪竹门,却是专出逗逼。自他祖师筱篱以下,三代徒弟我尽皆认识,当真没几个正经。只不过,与这些人儿相处,小零必是能活得欢愉一些……至少,比起入我门下,定是要强得多了。 未至午时,清韵馆外堂。 一应事由交涉妥当,小零与负责监护他的那位“祭司哥哥”,却是迟迟未有现身。 主持吩咐门仆去寻,我心中隐有不安,亦是跟着在清韵馆里找起人来。 万未料到的是,当我循着某种奇怪的动静,在后山的小径里寻得两人时,落入眼中的,竟会是那般令我震怒的景象。 ☆、【天昶篇】十七 十七 深深林木间,吊在树上的身影,谑笑着挥舞藤枝的祭司,时至而今,犹然历历在目。 我脑子里白了一瞬,旋即气得浑身发抖,凌空俯冲将小零抢进怀里,闪身退开数丈。 空气里夹着硝烟的味道,未免怒急之下失手伤人,我在面前三尺划开界墙,而后将小零的伤势稍作查看。 近乎瘦到骨节嶙峋的身躯,殷殷血痕参差交错,恰似一夜秋雨,遍地残红。 由始至终,他睁着一双泪眼,直视前方。没有喜悦,没有哀愁,就是那般怔怔地看着,亦只是那般怔怔地看着。 那双迷失在绝望里,再也无法自拔的眼睛,曾经两度深深刺痛我的灵魂。 彼时一幕,便是其中的第一次。 我愤然抬头,仇火焚心,却无法不顾一切与那祭司做个了断,一腔怨怒在肺腑里腾起又按下,死掰着牙关,愔愔地笑:“他又冤枉你,是不是?” 一只小手颤颤地触到我胸口,泪水哗哗地流。 我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4 领会过来,亟忙为他愈却创伤,缓缓将他放下,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待得少顷,他还是无声地哭,眉眼里好不容易有了些神采,却尽是些悲楚哀凉,哪有半点三尺童蒙应有的模样。 年轻的祭司板着张轻狂的脸,将我一番打量,咬牙切齿地笑道:“这小贱贼拖累我五年,今日总算寻着个甩手的下家。” 扔却手中的藤条,转身信步而去:“你若容得下小贱贼,最好趁早带他滚。” “站住!” 我拍拍小零的脑勺,埋下目光,对他露出一个和善得不能再和善的笑:“大叔帮你报仇,好不好?” 小零愣愣地瞠着眼,扯上一个小小的嗝儿,没有摇头。 不过片刻,祭司被我捆上树干,连着下了三道钻心噬骨的毒咒,唇齿咬得渗血,犹然半声未吭。 那张瘦白的脸上,一双褐色的深眸死死盯着我的眼,仇意如刀,剜心切骨。我竟不由得心生佩服,甚至于有了些好奇,他到底想对我说点什么。然而话到喉头,却作吟吟一笑,附到他的耳侧,低声道:“灵脉一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你若要去正刑司告状,而或想来寻仇,不妨记住,区区在下,姓天,名昶。” 随后,我抱起小零,踏上归途。 林子里明光散落,映出一路曲径幽长。枯枝败叶被我踩出哧哧细响,时而有飞鸟扑翼,窸窸虫鸣。伴着步步缓行,我渐复平静,小零却哭出了声,夹着些低低的呜咽,和悲戚的话语。 “疼,好疼……小零好疼……” 我停下脚步,与他柔弱的元灵聊作神交。 皮肉之伤已经痊愈,也并没有发现别的恙疾。想必伤在心中,并非灵咒可以及顾。 这般急着回去,怕也不宜为他引见师父。 由是我将他放回地上,搂着他的腰,为他揩着泄闸的泪,几度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猝然扑进我怀里,哀声唤道:“大叔……大叔……为什么爹爹不要小零,娘亲不要小零……小零很努力了,小零有很乖,小零很坚强,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接小零回去……” “小零,真的好想他们……” ============================ 彼时昨夜,他还曾对我笑着,说:“娘亲去世的时候,希望小零开心地活着,所以小零要开心一点呢!” 他分明知晓自己的身世,却还是躲在那样的幻想里,幻想自己有家,有爱他的父母。 他一直都在努力,因为他知道,父母希望他,做一个善良而坚强的孩子,笑着活下去。 那双眼睛里,曾经展露的华光璀璨,与将将抹去不久的痛苦绝望,不断拷问着我的内心。 何其希望,能够看着他,一天天快乐地长大,一天天睿智而成熟……在我陨身成仁之后,能够继我之志,承我衣钵。 可与此同时,我又从未如此想要保护一个人,甚至于,不想见他再受半点伤害。 那条路,虽有无上尊荣,亦是坎坷跌宕,权较之下,定是辛苦更多。就算他当真乐意,我,岂能舍得? 良久纠葛,我满心泛苦,终是摇了摇头。 在我的劝抚下,他渐渐止住哭泣,留下断续的抽噎,颤悠悠地荡进我心:“大,大叔,谢……嗝儿……谢大叔……” 我用灵咒消平他红肿的眼,挽起衣袖拭去他残存的泪,牵过他的手,继续向前。 未走几步,他小心地探过脑袋,往身后瞅:“大叔,祭司哥哥……他没事吗,大叔待会……嗝……放了他好不好……” 我轻轻一哂:“他如此待你,受点教训,理所应当。” 他急得又抽了个嗝儿:“可是……如果祭司哥哥不要小零,小零就没人要了……” “小零这么乖,怎会没人要。” 片刻沉默,他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在我耳边问:“大叔……大叔,小零真的很乖,对不对?” “小零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小零……都爱欺负小零……” 踏入清韵馆内院的同时,我放开他的小手,揉弄着他的额发:“大叔给你找了个师父,是个很好玩也很厉害的大哥哥,就在前堂里等着。小零若是喜欢那位哥哥,就可以跟他回去,以后便有了师门,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他扯住我的衣袖,紧紧地不肯松开:“可是,那个大哥哥,会喜欢小零吗?” “当然。” “大叔,小零最喜欢大叔了,大叔也喜欢小零吗?” 我顿住了脚步,蹲下身,抹去他眼角未尽的泪花:“当然。” [何止喜欢,简直恨不得能一直把你捧在怀里才好。] “那,那,大叔可以做小零的师父吗?” ======================= 一束皓白的光,倾洒在他小小的身上,我抚上他的脸庞,语声里不无惋惜:“大叔每天很忙,没有时间好好陪小零,而且,大叔也没有收过徒弟,你和大叔在一起,会很孤单。” 那些悬悬残泪,果就再度滚了下来,未待我出言宽慰,自行草草地擦了,轻咬双唇,点了点头。 我的心尖,不经意地,又颤了一下。 其后一路,良久默然,忽然,他弱弱地问:“大叔……可以和小零做朋友吗?” 千载孤独,一朝泯然,能得你为友,我三生有幸。 我拉起他的手,两根小指,紧紧勾在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 无论前路如何,这是我永远不变的承诺。 踏入内院,两位祭司发现我二人归来,奔走相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人声嘈杂,阻断我与小零断续的对话,回到外堂时,筱昱殷切地迎了上来,却是与我执手喜笑:“长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我方要开口,他却急急抢白:“啊,长兄弟~我想起个很重要的事情,我门下已经收满十二个徒弟,好像,依着我族的律法,不能再收了……” 我不由蹙眉,来之前方仔细盘问,算上出师就职的,他筱昱门下,迄今也就收过八个弟子,怎一下说满就满了? 筱昱身子一侧,右手一摊,我余光瞥见,他身旁站着的,可不正是那日与小零初会之时,有过半面之缘的四个药童。 “你看,这便是我刚收的四个小徒儿,是不是很可爱~” 我轻飘飘地笑:“不错,不错。” 我居然差点忘了,吾族六城六位城主,十二长老,可有哪个不希望我早日收个徒弟回去。 纵与我私交匪浅,他到底也有他自己的立场,更遑论,我对小零的欢喜溢于言表,他又何来胆量夺我所爱。 埋头便瞧见小零颇感艳羡的目光,索性地将他再次抱起,转身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5 阔步,潇洒而去:“这哥哥心眼坏,不配做小零师父,我们走!” 由于筱昱的旁敲侧击,凌霞城两位长老,也纷纷找足了由头,不软不硬地将小零拒之门外,乃至于,整个凌霞城里,但凡我看得上眼的门户,竟无一人愿意收下这般乖巧的徒儿。 因此,我没能在第一时间将小零送走,而待数日之后,我二人已是情同故知,肺腑相映,再也舍不得放他离去。 晟历九千二百零八年,三月廿五,在筱昱与两位长老的见证下,我认小零为徒,取夜尽天晓之意,名之曰——“晗”。 纵是三千八百年后的今日,历经如此之多的风雨劫难,甚至一度以我族之存亡为注,与他刀兵相向,殊决生死。我从未后悔昔日之决定,能成为他的师父,乃是我一生最为自豪之荣耀,亦是我此生,最最珍重之幸福。 ☆、【天昶篇】十八 十八 曾记否,初识之后的数十年间,每逢外出归来,晗儿总会在曜忝殿悬台上,不等我跃下坐骑,风一般扑进我怀里:“师父——!” 那可是,传说当中,回家的感觉啊…… 叹落花逝水,韶华易老,最不堪留是春宵。 晗儿九十九岁那年,同是一别数月,回到曜忝殿,山是那片山,楼是那幢楼,叠嶂屏翠,巍巍重檐,晗儿远远地与我见礼,起身,垂手伫立。 我定在原处,看了他一会。 青丝半束,白衣卓铄,翩翩年少,丰容绰俏,不过数月未见,又添了几分沉稳端肃,即刻想起,他已近百岁,以我族的传统,当是要成年了。 那个记忆中的小晗儿,终是不复存在了么。 甫一回到殿内,我便得到消息,说,晗儿已通过六城十二长老的试炼,诸长老联名起书,提议于晗儿百岁之时,行封储之礼。 犹记那时,极星北沉,天色将晚,书房里烛台初上,我坐在矮塌边缘,合起那联足数千言的红皮折本,抬头便瞧见,晗儿立在我身旁,眉睫微垂,若有所想。 灵火顷刻将折本燃成一把灰,我拂去桌角细尘,淡淡道:“怎不过来坐。” 恍尔之间,他在矮塌另侧危坐:“怕师父生气。” 大约是被他这态度按住了脾性,我竟维持得了满面云淡风轻:“你怎知为师会生气?” “师父一再要求晗儿,不得理会那些长老的试炼邀请,所以……” “所以,你还是去了。” 他挠了挠脑袋,扯开好不牵强的笑:“晗儿只是觉得好玩……” 我轻哂:“好玩?” 呵,若说晗儿的玩法,那可真是不少,九十岁那年他修成灵魔之身,又得了足够强大的元魄,跑来与我说,想去上界逛逛。我由得他去,哪晓得,他竟跑去仙界,给我偷了个水灵珠回来。 彼时林地正逢久旱,得了那件法宝,借以阵法驱使,一场雨下了个通透,转眼便是蕤蕤翠海,浩荡百川的景象。我自是高兴得很,正待要夸他两句,他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不仅元灵消耗过度,且还带着几处内伤,本魄险些碎裂。为了替他疗伤,我亦耗了颇多精力,乃至数年才得复原。他睡了十几天,醒来过后,还没来得及穿衣下榻,与我唾沫横飞地纷说他在上界的见闻,我笑吟吟地听了半日,待他终于将口水说干,将他掀翻在床,甩开巴掌便是一顿揍。 我手上挟着力劲,没得两下便将他打到流泪,其后自是与他好说歹说,出去玩可以,别把小命玩进去。他答应得倒是痛快,至于到底听进去几分,以日后所效看来,寥寥可数。 未过三月,他又骑着我将将收伏不久的神豸离魅,跑去西极荒土浪了一圈,带回两只祗魔幼崽,说要养做宠物。那祗魔一身瘴毒,他以灵魔之身,自是不怕,若是让别人沾了,可怎生了得。 随后我又把他揍了一顿,自然,也是用手,点到即止。 如此如此,比比皆是,总而言之,我怎可能相信,如此能玩敢玩且能变着花样玩的晗儿,与族城里那些糟糕家伙们打交道,且还是去参与那些形式主义的无聊试炼,会觉得“好玩”? =========================== “师父……”片刻无言之后,晗儿端坐榻上,神情极为认真:“晗儿一直把师父当做最好的朋友。” 怎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我亦摆正坐姿,与他相视一笑:“为师,也一直视你为知己。” 却见他右手托着下颌,疑惑道:“师父揍晗儿的时候,也把晗儿当知己吗?” 我险将岔了口气,反问:“你四处惹是生非时,真把为师当朋友么?” 他摇头苦笑:“晗儿真心想为师父分忧,可是,师父一直不给晗儿机会,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亦未忍笑了出来,分明自己贪玩,还非要冠冕堂皇一下,随便捡个光辉事迹,怕都能让他脸红:“上次那两只祗魔?” 两片淡淡的彤云,果就飘上他的脸颊:“上次师父说,摄魂一系的咒法,必须要能够通灵的生血做引子,晗儿想着,祗魔虽有剧毒,却是我界里最善于驭使灵兽的一族,或许他们的血,可以帮到师父。” 微微一怔间,我仿似想起,那日料理了两只祗魔过后,他自己来寻到我,说:“晗儿给师父惹麻烦了……师父要打晗儿吗?” 我倒不曾发火,只是觉得他行为太过乖诞,便将他摁上桌子,顺手拍了几下。 完事时他捂着走光的红臀,还来与我商量:“师父,晗儿已经要成年了,下次打晗儿,可以不脱裤子吗?” 这……我竟错怪他了? 一番斟酌之下,我正欲向他道歉,却见他再度坚定了目光,如是言道:“您于晗儿,是朋友,是恩师,亦是……永远不落的星辰。晗儿真的希望,能做您真正的徒弟,接受您的教导,承袭您的志业,即便如您所说,艰辛遥阻,困苦坎坷,甚至可能为此付出生命,晗儿玉壶冰心,绝不言悔。” 我深深看他一眼,侧脸望向窗外。 夜色初笼,云浮星淡,一帘疏疏浅浅。 七千年来,我又何尝未曾想过,云初之后,还有何人,能与我同秉夜烛,甘苦与共。 然则一旦承此重任,为免天清之覆辙重蹈,势必对其行严令苛,他童年如此舛噩,我又如何能轻易将他推向这些难释的忧责。 屡屡与他分说此间疾苦,他始终一副犊不怕虎的架势,及至临近成年,见我仍旧无意答应,居然自作主张,与诸城渠魁裹成一团,齐齐将矛头对准了我。 诶,真是好乖好乖的晗儿。 我悠悠然吁了口气:“这一天,果还是躲不过了。” 晗儿面有喜色:“师父答应了?” 我抿出一缕浅笑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6 :“依据我族法典,你还须通过为师派予的试炼,方有资格争取这储尊之位。为师也不为难你,你若做成此事,为师,赐你天姓,传你衣钵,若不能,以后便休要再与为师提及立储一事,如何?” 闻听此言,晗儿咧开一排雪白的牙,啄木鸟似地点头。 然而,我却无力地抚上了额头:“至于给你的试炼,为师暂时还没想好,改日再与你吩咐不迟。” 三十六计以拖为上,万事不决改日再说。彼时,我抱好了心思,要在晗儿立储一事上,如同之前横拖竖拖七千年不纳徒一样,与各个族城继续拖它个天荒地老。反正我是个老不死的,你待把我怎样? 怎料得那次,族城里的小兔崽子居然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卷起铺盖轮岗职守在曜忝殿首层合议厅。当然,他们也不敢对我如何如何,每早在我面前露个脸,就足以令我看什么都似蒙着灰,再将那些陈词滥调煮煮好,往我耳朵一塞,于是整日里脑袋便似灌了铅,彻底荒废。 我强忍着耐了几日,吩咐左右闭门谢客,他们抱着掉渣的法典簇了过来,说,尊主每日问听臣民疾安,乃是分内之事。 出差避难,他们穷追不舍,称病休养,他们贴身奉陪,偏生我还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没办法,谁让我当初发过誓,族人的意愿,便是我的意愿,违背不得。 未过两月,筱昱住进了曜忝殿。 自打在合议厅里落了铺,他终日和晗儿眉来眼去,时而在悬台上提灯赋诗,时而在广庭中挥洒笔墨,时而起舞清影,时而击缶作乐,时而伐刀论剑,时而对酒当歌。 我吩咐部下,悄悄往晗儿房里放些别有意趣的图册,着他的贴身侍从细加观察。 晗儿的表现,始终一派正直,毫无掰弯的可能,让我深感欣慰。 那日,我正端坐于书房矮榻,批着一摞红皮急折,窗栊外飘来一股异香。 我藏了七千年的玉楼春! 那可是云初失踪之前,赠与我最后的礼物,是我对云初七千年的怀思所在啊! 约是半刻钟后,晗儿越窗而入,跪坐在我身旁,带着熏熏醉态,浅笑嫣然:“师父,师父找晗儿?” 九十余年袍泽之交,我第一次被他气得失态。 手中笔杆啪地折断,点点细墨溅到脸上,我顾不得伸手去擦,扣下半截断笔,起身两步抢到书桌旁,厉声低喝:“过来!” 兴是酒劲上了头,他晃晃地直了直身子,旋即倚着窗棂瘫坐下去,痴笑着看我,右手晃晃抬了一抬又落下:“师父,您看,晗儿喝您一罐酒,您就生气……” 那个瞬间,我胸中何止万马奔腾,半股子元灵携着风啸雷掣,撒了缰似地冲了过去。方还一派酣畅姿容的晗儿,化作一道白影,堪得从榻上闪到屋内,转眼再看,他方才置身之处,已是残瓦断墙的肃杀景象。 被灵咒轰飞的杂物落到窗外,劈里哐啷又响了一阵。 屋内重归静好,心中飞沙初定,我转脸向门口呆若木鸡的两只侍从:“你们先退下,着人将外面收拾收拾,把那些折子捡回来。” 槅门关合,我若做无碍地理着领衽,撇开淡冷的笑:“怎样,七千年的玉楼春,可配得上你的品位?扰你赏酒鉴月,倒是为师不对了。” 兴是动用元灵压下酒劲,晗儿脸色已经恢复如常,须臾沉默间,目光从我胸前移到我的脸上,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怅然:“酒是好酒,可惜区区几轮魔星,哪比得上凡界玉钩清明,如今我族同胞,又有几人能和晗儿一样,有幸见一见上界锦绣风光。” 我心口猛地一窒,抢上两步,抓过他的肩,一拽一掀,按到桌上,抄起镇尺,对着他臀后便是一记抽落。 犹如石击水面的脆响,跟着便是轻微的颤抖,和低低的吟叹:“师父生什么气,您如今大权在握,翻云覆雨,而且拥有不死之身,六界往来自如。至于族人在这魔界里活得如何,您又何须在意?” 我指节猛地一收,翻腾的怒意再度贯入脑海。 自堕入魔界以来,已是八千载岁月,当年经历过护界战争,与我一同挥泪拜别故土的族人,尽已老病而逝。这些新的一代,仅凭史书上片纸薄言,何能知晓当年我族经历的是何种绝境,又是抱着何等决心,才甘心堕入魔界。 坊间巷尾的靡靡之音偶得入耳,却是责备我当年不该贸然与神界为敌,不该以我族之前途存亡为赌注,行此险举! 稚子之言,宵贼之语,我不与他计较。却是万万未曾料到,有朝一日,竟会从晗儿的口中,听出此等意味来。 我视民如子,如弟,如血肉手足,九千年宵衣旰食,我耗尽心力,憔然一身,为吾族吾民死而后已,我此生唯有一志,便是曾经许给族人的河海清宴,永世昌平,为付此志,我不惜殒身历瞿炼狱,不惜万年苦心尽付。 他与我交心这许多年,何不知道我之艰辛,却还说得出这般狼心狗肺之言?! ☆、【天昶篇】十九 十九 伴着咔地一声轻响,凄冽的□□打破我脑中懵懂,深吸口气定住目光,却发现晗儿双目紧闭,秀眉深蹙,一洗墨发掩去半面苍白,右手死死抓着左肩,几乎要将肩胛掐作一团。 我自感左手攥得发僵,松开指节,却察觉自己竟生生掰折了晗儿的臂骨。 大惊之下替他吟咒疗伤,青碧的灵光沿着他修长的胳膊来回游走,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那张白苍苍的面容方得稍有缓和。 他尝试着活动手臂,浑身犹还浮着虚弱的气息:“师,师父,您若果真如此在意,又为何不愿让晗儿也略尽薄力……” 我眸光微动,未经意地望向排满壁橱的书册,当中夹着一溜粗线糙皮的草案,乃是我多少年心血所在——数千万言的《述灵经》,不可计数阵法图稿,为的,只是让每一个族人,都有机会穿越虚空天堑,踏上重返上界的征途。 又是须臾,他将双手在桌上撑直,微躬着腰,自言自语般说道:“懂了,晗儿懂了,真的也很想,能够带族人去看看上界的日月繁星,湛海碧天。可师父如今贪恋权座,倒是……唔……” 臀上又被我抽了一记,他再次闷声□□,半弯两肘,竦栗着支了片刻,终是折将下去,嘴上死不饶人地继续:“听闻上界储君,与天子素来貌合神离,甚至有弑父□□一说。晗儿跟您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染指族内事务,您是有多怕晗儿动了您高高在上的龙祚……” 我手上使了七分狠劲,扬起,落下,啪地一声,他两条腿猛地一蜷,险有要往桌上跳的架势,旋又缓缓松弛下来,悠悠地打着颤。 尺尖在他的腰后一划,挑起素净的衣摆,又放下。 他颤得更是厉害了,额角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7 的冷汗凝成了珠子,莹莹透亮。 我笑:“你的好哥哥筱昱,还教了你什么?为师听着很顺耳,你不妨一起说来。” 连奇怪的小画册都羞于多瞅两眼的家伙,何来胆量与我这般尖牙利齿,枉我起先还白生两口恶气……呵呵呵! 见他默不作声,镇尺轻轻往他臀上敲了一下:“你这几日,喝光为师整窖的好酒,果是脑子都给喝傻了?居然想用这等方法激为师,嫩得跟颗豆芽似的!” 四遭诡异地寂静下来,他那细密的喘息延成一条线,轻而急地摇了两下脑袋,似在做着什么十分艰难的决定。 “怎不说话?赶紧一并说完,为师等着和你好好算账。” 他将头埋了下去,忽是笑了起来:“筱昱哥哥还说,您若还是把晗儿当朋友,晗儿不能随您打,等您气到头上,要记得提醒您,若是要动教责,得先认徒弟入门才行,不然,晗儿可要跟筱昱哥哥跑了,反正晗儿只是个外传弟子,私奔又不犯法。” 一口气提到胸前,猛就卸了下去,我笑得出了声,十分顺意地将镇尺搁到桌上:“私奔愉快,好走不送。” 约是过得半个时辰,穹顶之上的悬台,我,晗儿,还有筱昱,对案而坐。 一炬碧火,两尺案台,银质的镂架上,砂岩水壶汩汩喷着沸腾的雾。 紫穹远罩,赤星低圆,彼时一夜,已绵绵地续了半月,再过两日不见极星,我又当要赶赴各个族城,主理诸多要务,不知何日得归。 念及如此,那些纷至沓来的折呈,在脑海里扰扰地舞着,随又想到方得完成三成的阵图,提笔过半的文稿,以及各个族城让我前去讲学的延请,还有排到十年之后的祭礼与公务…… 我从浅短的冥思中醒转,取下茶壶,置两只杯盏,沏水过半,倾之建水*,捻茶入杯,再沏半杯,滤水弃茶,再沏满杯,得两盏流云对月,推到桌案对侧。 筱昱和晗儿,面面相觑。 向来饮茶如牛的晗儿,捧起杯盏,细细地呷了一口,眉眼间的愁色,却是更深了。筱昱看了看晗儿,又看了看我,手指碰到茶杯,又缩了回去,满脸新媳妇上门的拘谨颜色。 我故作无意地继续沏茶,眼角含笑地瞥过去:“爱卿何须客气,请。” 筱昱捧着茶杯的模样,大约和捧着一杯毒鸩相类。 我扮出半幅矜容,自认还算和善:“你二人如今情投意合,门当户对,芳龄妙华……” 未等把话说完,晗儿手中茶杯砰地一声碎落在地,筱昱喷出半口茶,呛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将茶杯搁上案桌,而后,两人果就齐齐地跪了过来,一个面如死灰,一个恛惶无措,一个跪地磕头,一个俯身额拜:“师父!师父听晗儿解释……”“尊上恕罪!尊上恕罪啊……” 就这胆子,做贼都拙计,还私奔。 我停了手中动作,婉颜而笑:“这么紧张作甚,起来。” 又是片刻,两人在我的劝慰下,坐回了桌案对面,桌上又置了两盏茶,仍是流云对月。 我以柄杓取水,淋于盖置,再取一勺,倾于壶中,伴着淙溶的水声,我的语气不徐不缓:“晗儿双亲早逝,本座不仅是他师父,也可算他半个父亲……他的终生大事,本座,自也是做得了主的。” 约摸意识到我不过与他们玩笑,这两人终是勉强坐住了,筱昱不安地搓着爪子,拧着两条笔眉:“尊上,您,知道,臣下,已有,意中之人。” 呵,筱昱身为凌霞城城主,为我座下六城城主之一,他的婚妁之事,乃须由我亲自首肯,岂有不知理。我若当真发诏许下他和晗儿的啮臂之约,御笔朱批君言九鼎,他二人都断不可能轻易推脱,虽不至于当真两相厮守到终生,闹个全族尽知的风流笑话,搞臭他凌霞大公子的名声,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作讶异状:“爱卿既有意中人,怎会与晗儿相约□□?” 筱昱笑得极是晦涩:“尊上定是哪里误会……” “师父……” 我讶然偏过脸,却见晗儿直直地跪了起来,秀目含光,惊涛暗藏,合着两肩都在打颤:“师父,您若当真要赶晗儿走,晗儿走便是,请您不要再为难筱城主!” 一袭晚风,轻拨壶上水烟,袅袅地隔在我与他面前。 我埋下目光,翻过一只杯盏,取过置茶的碎花镂雕木盒,自顾往里拣着细小的碎叶。 自堕入魔界后,我的茶友,暮昭城主九襄,耗费三千余年才培育出上界带来的茶种,产量至今不尽人意,彼时一两茶,更是抵得上珍玉华宝的身价。而那盒新出的秀尖,乃是九襄特意为我挑拾的珍品,到手后沏过一次玉龙十三味,便再也舍不得动用。用来款待两只梦虫,还给他二人摔毁了两杯,也真够算得上暴殄天物。 真真是……暴殄天物。 我忽就轻轻笑了笑。 “筱昱,你师父筱呈,可有与你提过天清此人?” 筱昱凝眉,答曰:“提过……” 我合上茶盒,取下水壶,缓缓往杯中沏水:“你给晗儿,讲讲天清此人生平……顺便,将后事也一并讲来。” 接下来的片刻,我自得怡然地行着玉龙十三味的手艺,似有似无地听筱昱潦草地陈述那段久远的往事。 “……当年祈天祭,因为此人一步踏错,极星轨迹并未能如预料中得到拨正,反而行向了无法预测的虚轨……此后,我们不得不多次进行周天阵弥补过失,殒命其中的祭司,已达十余之多。经由族城合议庭决议,以及尊上首肯,天清此人,已被褫夺尊姓,从我族籍册除名。” 杯中水,眼前人,灵火的光与影,静默在徐缓的风里。 且执茶盏,轻撇浮沫,我含着一抹笑:“爱卿还有一事不知,当年天清死后,他的骨体被本座炼化,助本座涨了半成修为,至于所剩残躯,本座就地给他烧了。” 抿得半口清茶,我搁下茶杯,合上眼帘,细细回味:“今日,你不妨自作决定,是要平安一世,纵情此生,还是魂魄湮灭,尸首无存,甚至蒙受身后怨责……若是前者,为师,视你如友,如子,如手足血肉,若你执意选择后者,为师,只能视你如刃,如剑,以坚石摧磨,烈火锤锻,以求一日之用。他日刃折剑断,必当弃如敝履,念及百年交情,为师,或许可以留你全尸。” 这样的话,竟也能说得如此无味的寡淡,彼时我想,或许,我真是活得有点久了。 ================================ 万余年的记忆断续相间,许多往昔早已淡逝,然而,总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8 有那样的一些事,一些话,注定铭心刻骨。 “晗儿,愿为师尊掌中利刃,恭请师尊切磨砥砺,任凭师尊驱遣策使,骨血以沥,肝脑以涂,襄助师尊斩天问道,开我无荒万世太平!” 那句话,如同锤落的钟杵,字字铿锵。钟声激荡的心绪,又是何样?感伤?凄然?怅惘? 时至而今,我仍难一言道尽其中滋味,只记得当时,我捧着茶盏的手,就那样不经意地一颤,杯中清泉涟涟地起了波澜,漾开我玄黑的鬓发,苍白的脸廓,血红的眸眼。 薄露沾衣,丝丝缕缕泛着凉,我翻过万千思绪,勾起唇角,语声里带着寒意:“明日辰时,为师会亲下令诏,予你试炼任务,但愿你,不要令为师失望。” 而后,我仰颈饮尽那盏玉龙十三味,由是得知,原来,即便如此究绝的茶艺,终还是有些涩苦味道。 我给晗儿的试炼,乃是让他襄助上将弈午,驱逐来犯我族领地的影、殇两部魔族。 派付此任之时,我许给他一年之期。 影殇两部,首领俱是真魔修为,且其领域距离林地边界俱不过数百里。此等任务,纵我亲去也未必马到功成。之所以开口便是一年,就是为了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一众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果就不屈不挠地与我砍价,曜忝殿首层旷阔高肃的合议厅,险就变成了白菜萝卜的市场。 最后限期敲定为三年,我心里盘算着,这时限略显宽松,怎么也得使些绊子才行,就算不能逼他知难而退,也得让他明白,所谓“重任”二字,岂有那般容易担承。 哪知临行前与我拜别,晗儿却如此道:“晗儿若不能于一年内凯旋,自愿放弃储尊之位,听凭师尊发落!” 而后,跃上他的豸兽离魍,绝尘一骑,凌云而去,留下我无奈叹息。 求的便是他莫要完成这任务。 如此这般,倒省了担心麻烦。 甚好。 约是两月之后,乱纪长夜仍在继续。 我前往位于林地西北的云逸城主持事务,借机往林地边缘的前线溜了一圈。 据弈午说,晗儿古怪得很。 将将抵达前线营地的半月,晗儿整日窝在堆积如山的军务战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派付给他巡防、守阵之类的任务,一概假意推脱。前些日子,忽然未经通报擅自离营,待得七八日后方才归来,奕午是个出了名的毛躁脾气,再也顾不得我的面子,当即对他动了军法。 主营的领帐里,奕午在一方绣锦绒毯上踱出成串浅浅的脚印,忽然面对着我停下,方方正正的铜脸上涨了一层潮红:“臣下知道您老人家和合议会的意思,可这打仗又不是过家家,军队的规矩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殿下这任务做不做得成,可……” 我虚咳一声:“本座没有责问爱卿的意思……他还没有登储,爱卿这口也改早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本座不老。” 他瞪了一双浑圆的眸子,不明就里。 我从主座上起身,款步往帐门走:“小晗现在何处?” 一侧的侍者答了话:“就在西侧的副营,军案库里。” 我微蹙了眉,昨日才受了军法,按照军中的规矩,若非紧要之事,十日不可疗伤自愈,他不在营帐里好好休息,去堆积陈宗杂案的军案库作甚? ☆、【天昶篇】二十 二十 片刻之后,我立在营地西北,军案库的帷帐外,再三确认自己的形容——青衫黄袍,素带系发,皮面也是事先易整得上好,兼之灵光一敛,便是毫无回头率可言的普通祭司模样。 方要掀起帘布入内,却闻见内里传来语声。 “看来,殇魔这次,确实是为了夺取坠星湖的灵气,涤洗他们的魔晶石而来……但是影魔的目标么,应该是这个。” 显然是晗儿的声音,略有些沉哑,我的手顿了顿,仔细地听。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问:“你和那只厉影打过照面了?情况怎样?” 我心下猛地就是一凛,厉影,前任影魔部族首领,号称荒沙之主,曾于多年前率领他们一族精英,伙同六部魔族,兵临我族云逸城界阵之下。彼时我亲征前线,乱战中一路追到厉影的本域,打散他的魔魄,由是他从真魔退回了一介灵魔的修为,他的弟弟厉邪修成真魔之后,他便将首领之位让了出去。不过就算如此,比起如今的晗儿,怕还是要厉害那么几分的。 “嗯,和此前……” 兴是发觉了我的存在,谈话声生生地断了,我迟疑了一阵,抬手撩开帐帘。 一盏残灯如豆,铺开满帐古朴的橘色,四周环着十余书架,其上尽是累叠齐整的卷册,晗儿与另两个祭司装束的家伙,围着当中一方矮几席地而坐。 矮几上散着的图册纸笔,这些家伙,难道在这里商讨什么方略不成? 三双眼睛整齐地抬到我身上,除了晗儿之外,另一个略显清瘦的年轻祭司令我甚感眼熟。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由是故作镇定与他们颔首示意,寻到角落一处书架,有心无意地拾点起其上书册。 透过书册的间隙,我的眼珠子止不住往晗儿身上瞟。 他的脸色着实白得瘆人,却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人谈笑,彼时情形,看得我心头阵阵发毛。 晗儿忽从案几旁起了身,往几处木架上的书卷里寻了一遭,顺着道便走到了我身旁。 我作沉思状,顺手取下一册杂本掩人耳目。 “这位先生。” 身旁传来如此一声轻唤。 “您好像……拿的是殇魔旧志的分册。” 我暗自吁了口气,侧过身,将手中书册递予了他。 他那虚白的容颜蓦是一怔:“长先生?” 我心下暗惊,深深看他一眼:“这位小朋友,莫不是认错人了?” 须臾四目相对,他腼腆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您确实,有些像我家大叔。” 或是因为我的存在,两个祭司各自寻了理由,抱着一堆案卷走了。那有些面熟的家伙,临走之前还把着晗儿的肩膀,与晗儿道:“你快去休息,我待会要跟着伍长去巡阵,晚点过来看你。” 晗儿与他点了点头,旋即埋头整理一堆绘着地貌与阵符的图纸,眼见帘帐里没有外人,我两步走到他身边,沉声道:“衣服脱了。” 空气里血味太浓,我不放心他的伤。 晗儿卷起图纸,起身站直,一派寒枝抱香的从容:“大叔,去晗儿的营帐一坐?” ============================= 约是半刻种后,主营南侧的一处帷帐,地上铺着两层席垫,晗儿赤着上半身,拥着一叠绒被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39 ,软趴趴地伏在上头。我跪坐在地,于半空凝出盆大的一团灵水,沾湿了棉布,为晗儿洗着伤口。 一,二,三……九,十。 十条鞭伤全都长达尺余,交叉着斜在背上,翻开暗红色的肉,积着成片的淤紫。就这形容,光是看上两眼都令我齿关生寒,可这小子,居然都不将伤口打理干净,也不怕脓血惹上疫瘴,届时还得徒费灵力去治。 晗儿偶尔低低地吸口凉气,随着我的动作打个颤,待到伤口打理得差不多了,忽然撑起腰肢,修长的手指戳向水球,好奇地与他自己的倒影大眼瞪小眼:“师父,现在已经半个多月没下雨,这么多水,不像是能随便唤出来的啊。” 擦干他背上残存的水渍,我从腰间掏出一粒光圆的灵珠,将剩余的灵水收进其中,扔到晗儿手里:“万一回头又给弈将军收拾,说不定还用得着。” 他毫不客气地将灵珠压到被褥下,将将要翻身坐起来,被我一把按住了肩膀:“伤口不疼?” 清冷的灵光透白了他的脸色,额角的冷汗自始至终未曾干彻,和他咫尺相望的瞬间,我真是恨不得顺手赏他两耳刮子。 他笑:“还好,晗儿受得住的。师父不是教过晗儿,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一巴掌拍到他臀上,啪地一声脆响。 晗儿吃痛地吟了一声,微偏着脑袋:“师,师父,这是……” 我又是一掌赏给了他:“听说你和厉影交手了?厉害得很嘛!” “说过多少次,要玩可以,不准玩命!” “为了做个储尊,犯得着拿命去换?” “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 “等回去再和你好好算账!” 我每说一句,便是一掌落下,他将头埋进了绒被,跟着我的掌风一颤一颤,待我打完最后一下,忽地便扬起脖子,嘀咕道:“师父……最后这下,好像不太合理。” 于是第七下啪地送了过去:“等你做了储尊,为师才懒得和你说这么多废话,打多少你都得受着。” 他极是郁闷地哦了一声:“那也得您允许晗儿做储尊才行……” 啪! 这第八下落得甚重,我冷笑:“你若一年内办得成事,为师自会收下你这把好剑,好好地给你开个光。若是办不成,你自己许的诺,不必指望为师轻饶。” ====================== 待到出完这口闷气,那些缭乱的鞭痕再度刀一样地割上我心头,赶紧夺了他的绒被,两下抖开,将他半截身子严严实实地罩进去。 他转过脸来望着我,眼含一泓清波,笑出浅浅的弧度:“师父,晗儿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小时候祭司哥哥打晗儿,晗儿从来不哭,军鞭很疼,晗儿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也还是能忍,但是每次被您打,就算只是用手,都总是忍不住想流泪。” 这话还没说完,果就是一颗硕大的水珠子滚了下来,顺着鼻梁蜿蜒成线,我伸手替他抹了,顺便手欠地抚了抚他的额发,想说点什么,一时不知当如何说起,由是只得轻轻一笑,表示我在听。 “师父,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在清韵馆,你跟晗儿说,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但是,晗儿真的很希望,能够成为您的徒弟,能够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能帮到更多更多的族人。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很对不起师父。” 我笑:“既然选都选了,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为师不曾怪你,只望你,不要后悔便好。” 因着战局深陷僵持,又逢纪元乱象已久,我挂心于族城一应事务,并未能与晗儿多说上两句闲话,忽便有外人前来,我亦就借了个由头,起身离开。 那个眼熟的年轻祭司再次与我照面,我对他颔首示意,他却只漠然瞥我一眼,蹲到晗儿身边,一阵嘘寒问暖。 拨开帐帘时,我又回头去看,晗儿的表情似有古怪,对于那年轻祭司的问候,显是颇为不耐。又两个小祭司拉开了帐帘,我侧身让过,帷帐里霎时便热闹起来。 我微叹口气,大步地走了。 离开大营之前,我寻到弈午,以尊主之名对他下了一道明诏:毋论如何,小晗乃是本座徒弟,务须好生保他周全,否则本座唯你是问。 甫一回到云逸城,我就收到暗报,弈午将晗儿软禁了。 不错不错,甚好甚好,看来,这弈午虽然毛躁,脑子还算机灵,做事还算靠谱。 宽心不到半月,收到一封急报,说,东部设防关隘遭受魔军突袭,弈午率众支援,交战持续数日……待他返回之时,营地已遭偷袭,连同晗儿在内,共计五人下落不明。 眼见着乱纪之夜持续已过半年,为保全族人安危,各个族城迷魇阵的启阵工作陆续展开,兼之林地中部突现大范围的魔沼地缝,我不得不御驾亲临主持拔瘴工作。彼时一忙便是十余日未曾合眼,乃至于,晗儿失踪的消息传到耳里,我竟当场昏了过去。 那一昏也就是片息时间,将将醒转过来的我,顾不得满脑子浑浑噩噩,即刻下令分遣人手去寻人。最后尚能调动的数十高阶祭司领命而去,耗费数月将裂谷以南的疆域扫了个遍,仍是没能得知晗儿行踪。又是半年过去,极星复出南山,纪元重回恒定,满心焦悴的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奔赴前线,尚未抵达弈午的大营,迎面一乘灵豸飞来,背着奏凯的红幡,截下来人一问,魔族退兵了。 于此同时,失踪的五人当中,两位年纪轻轻的小祭司率先返回,传信告诉我等,晗儿与他的一众跟班,已不负所望,逼退敌军,不日便归。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纵是肠子悔得打结,彼时我心中,颠倒来去的也就那句,没事就好,晗儿没事就好。 未过几日,晗儿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伙同他的两只小伙伴,全都毫发无伤。 不曾想到的是,他还带了个人回来。 一个,以为今生再也无缘相会的人。 云初。 我族族民岁寿,大都只有五六千载,纵然修为再盛,也断不过八千来岁。七千年了无音讯,我等他,从望眼愁肠,到心灰意冷,等无可等,盼无可盼。我甚至为他垒了墓,立了碑,题了词,就在曜忝殿旁的西山上。 天宇沈沈,夕暮昏黄,却是在那飞沙走砾的荒原北疆,一别如斯,动如参商。 ☆、【天昶篇】二十一 二十一 隔得远远地,晗儿凌空冲了过来,似要给我一个纵情的拥抱,却在半道跌了下去,跪礼问安:“徒儿拜见师父尊驾!” 我脸色确实不太好,吓到他了。 拢起衣袖,淡言淡语吩咐他起身,我的眼睛直直地勾在十丈之外。 斯人斯人,颜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0 如凝玉,霜发浮雪,风鬓雨鬓,纵是七千年岁,我怎可能认得错。更何况那炽盛的灵光湛白如月,乃是我无荒仙尊嫡系弟子,原本应有的华泽。 满目悲秋起了又落,我潦草地拾起冷肃的颜色:“这位是?” 晗儿堪堪起了身,目光在我和云初间一番游走,忽是喜逢故知般展颜:“这位是晗儿近来结识的云先生,明经擢秀才量高雅,晗儿此次成事,亦是多亏了云先生倾力相助。” 昔年吾之皋夔,经他一番形容,怎倒像是绉绉斯文的小生,我不由浮着些浅笑,泰然自若地抚平袖口细褶,连眼角余光都一并拾了回来。 距离产生美,架子不能丢。 云初施施而来,停在五尺开外,拂衣,躬身,屈膝下拜:“庶民云初,恭仰圣帷。” 七千年不见,这谨严审慎的模样,一点没变。 我上前半步,虚扶了一把:“闻听劣徒所言,此番魔族退兵,胥赖先生制定纵横,先生居功至伟,快快请起。” 云初起身,凤眸微垂,却道:“尊上,想来……有此一事,还当先说为好。” 我凝目看他,面无神色。 倒是晗儿先红了半边脸,低低地出了声:“影魔和殇魔内讧,晗儿想借机把魔晶石偷回来,结果不仅失了手,反而导致敌人发现中计,那两部魔族,现在已经休兵言和,联手杀回来了。” 最后的晚云沉下北空,皎柔的斗星,暗沉的虚星,正自西北的天际吐出半角,夜色沉沉地黑了,荒野的风沙刮得我脸疼。 呵……呵呵…… 感情那弈午毛躁如此,急着发什么捷报,还好被我截了下来。 好在两部魔族俱是习于夜间活动的暗魔,如今极星呈吉,光照了数日,乾坤间魔气止抑,灵力充盈,且我御驾在此,若是准备妥当,借机将其尽数剿灭,倒也…… 正待想时,远处雷鼓阵阵,一幕依稀的黑云作压城之势,顷刻就卷到不过数里之外。成千上万荧黄绯红的眸子,匝匝地堆满天际。再得细看,魔军或骑走兽,或御飞禽,冲在当头的两只巨翼奇兽,乃是相当高级的魔物,驭使它们的家伙纵使瞧不清个形状,只凭着独特而刺鼻的魔气,就嗅得出厉影和厉邪的名头。 在我身后延绵数里的平原,便是弈午营地所在,魔军来至,地动山摇,我军也响起了集结的号角。 我木然地往那黑云望了一阵,心中闪过一丝诡怪。 [这两支魔族,垂涎我族领地已久,好不容易逢上长达半年的暗纪长夜,犹且不敢轻易出动。而今极星复恒,已是失了天时良机,却反而兴兵前来……] 我面似沉冰地看向晗儿:“你是算准了为师必然在此,才敢在盗窃失手过后,不想办法转移他们注意,将他们引向别处,反而还挑衅他们回来一战?” 晗儿估计也未料到敌人来得如此之快,语声里带了几分惶恐:“师父恕罪,引魔族回来,也是云先生的意思,如今纪元恢复恒定,两部暗魔实力大减,兼之将将经历内乱,尚未恢复元气,晗儿也深觉是个好机会,所以……” 好机会?! 万一我懒病犯了拖在路上,你待是要军中两万英武祭司,置于何等危绝之地? 再看如今情形,敌人来得如此之快,我尚未来得及整军布阵,如何才能轻易退敌?唯一可行之法,便是动用神魄,行毁天灭地之力。然则此举稍有不慎,便将殃及临近城池的无辜族民,心中愧疚不说,回去还得生受那痛苦万分的敕诫。 某些不好的记忆窜了出来,激得我浑身一阵恶寒。 所谓敕诫,乃是我族始尊专为后任尊主设下的天子之刑,咒刃锥心,万毒蚀骨,比之凡界里十大酷刑尚且过之不及。 上次尝那滋味,可是七千多年前的事情,那场祈天祭中,天清身为储尊,他所犯下的过失,亦就是我的过失,我必须为此受责。彼时我生不如死地熬了三日,回头就将褫夺天清尊姓的奏呈给批了。 眼见着黑云越压越近,我甩下一声冷哼,口哨唤来离魅,翻身跃马,扶风而上,转眼便冲到罩住半边紫天的魔军阵前。 =============== 强敌当头,孤身迎战,传说中我临阵时的英姿,总是带着些月涌大江的壮阔。 然而实际情形却是,面对铺天盖地的魔兵魔将,我目送离魅惊嘶而去,落拓地吊在半空,尚未来得及架起界墙,一股夹着酸腐恶臭的魔气扑面而至,我难受又尴尬地捏着鼻子,阵阵干呕。 号称千年不洗澡的暗魔,真真名不虚传。 看这样子,若不使出全力速战速决,届时就算万无一失地击退敌军,我也该给熏死了。 怎料,气吞洪宇的元灵方得了神魄驱使,一干倾天夷地的灵咒半句未曾出口,敌人就跑了。飞翼扑腾兽蹄翻卷,在漫天飞沙的掩护下顷刻去远,留下一幕远旷而寂寥的夜。 远远地还听得见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唤,叽叽呱呱哓聒得很。 “是老妖,无荒老妖!” “快跑快跑,无荒老妖来了!” 回到营地时,我耳鼻劳损,殃及口舌,半天说不出话,连晗儿亲手奉上的茶水都喝不下去。 暗魔的臭气和无荒老妖,对我的杀伤力基本和敕诫对等。 是夜,灵火彻明的帷帐内,两排条案置了简茶,诸人席地而坐,行上一场简单的会宴。 弈午与云初位居左右上首,一应军中要员分伺两侧,与晗儿同行的四只伙伴敬陪末座。而晗儿,彼时正跪在帐中,有条不紊地纷说这数月以来的事由,以及他的策谋。 来到弈午军中不久,晗儿便遇上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故友,且在那次出营勘测敌情的时候,与云初萍水相逢。诸人合计之下,决定利用影魔部族新旧两任首领之间的罅隙,以及它们对殇魔镇族之宝魔晶石的垂涎三尺,挑起两族内乱的祸端。一场反间计行得顺风顺水,烈工与厉影经由一番大战两败俱伤,只余厉邪领着两部杂毛来战,终已没有与我一战的可能。 难怪乎我能如此轻易地唬走魔军,群龙失首,怂得有理有据。 一场大战如此收场,实在是令我心生乏味,然则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打了胜仗,还是当高兴高兴,庆祝一下。功嘛,定是要论的,赏嘛,也是要赏的,赃嘛,当然也是要分的。 待得晗儿话音落地,我指向那眼熟的年轻祭司:“你们,过来。” 彼时我神魄尚未尽收,一身灵光自己虽瞧不见,想必也是亮得晃眼。那四只脸上或多或少地挂着惶恐,战战兢兢地在晗儿身后跪成一排, 经由晗儿介绍得知,其中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家伙,便是当年筱昱为了将晗儿拒之门外,情急之下在清韵馆临时收的徒弟,已得了正式的助祭职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1 衔,筱昱大概也是有磨练他们的意思,所以才送来军中给弈午的手下做跟班。 可看这三只家伙,好歹名门出身,怎料竟是这般不禁场面,一个个头垂得像熟透的瓜,其中一只,犹还筛糠似地抖。 我冷硬了半天的面皮,忽就抹开一弯柔笑:“当年清韵馆一面之缘,也算是故交,何必如此紧张。” 然而该抖的还是抖,反是那眼熟的家伙抬头看我一眼。 蓦然间,却是一个不怎么友好的场景浮上眼底,想到这祭司也是出身凌霞城清韵馆,我心弦未忍一紧,眼光稍稍移了移,瞟向晗儿的脸。 只见他微低眉睫,静穆地注视着地面,并未有异样的神情。 这是……当真放下了? 我挑起眉梢,复又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那位祭司,瘦是瘦了点,却生得几分伶俐的气质,兼之疏朗的眉,潭碧的眸,俊朗得连我都平生了三分艳羡。 听闻晗儿所言,一番行动之中,他孤身携带伪造的印柬前往殇魔巢穴,仅凭三寸不烂便取得首领烈工的信任,令其写下与我族罢战结盟的信件。那封信件经由另三只小祭司的周转,落到影魔手中,成为两部魔族反目的导火索。 他虽不是计划的制定者,却是最重要的执行者,胆识才略,智计筹谋,均有过人之处。 百年前的旧怨,绝不可能成为我低看他的理由。 “你叫……长翊?” ============================= 长翊右手抚胸,对我躬身一礼:“是。” “尔等此番谋划,细致缜密、可圈可点,虽因劣徒之失险致功亏一篑,不过,本座向来赏罚分明。”言罢,我又转头向弈午:“上报合议会时,给长翊记首功,其余三位,记次功,你和军中其他人等也一并载入奏报,本座会尽快批复。” 十余道形色各异的眼神汇聚到我脸上,唯有云初颇是在意地看向晗儿。 旋即是寥落哗然之声,弈午两步跪到晗儿身边,单膝点地双手抱拳,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了两拍:“此番弈午失职在先,退敌之时也是作壁上观,没有任何功绩可言,小晗与云先生劳苦功高,理当记功领赏,弈午愿将此功还给两位,还望尊上成全。” 他手下其余人等,似得了号令一样,齐刷刷长跪而起:“望尊上成全!” 晗儿神色甚是落寞,往弈午方向侧了侧脸,又低低地垂了回去。自我回到营地后,他予我奉了茶水,便在我的授意之下,一直跪在彼处。跪了这么长时间,还得眼睁睁看着我将他的功劳糖果般地撒将出去,换做是我,想必也不会怎么好受。 云初倒是坐得安稳,凤目微闭,薄唇含笑,甚是自得地品着茶。 军中器具粗简,沏茶用的杯盏乃是此界最最普通的青木质地,我的目光落向属于自己的茶盏,想到此茶乃是晗儿所沏,心念一动间,有意无意地拨弄茶碗盖,悠悠道:“此番魔族退兵,劣徒便算是通过试炼,即将莅身储位,军功于他,已是无用。云先生乃是本座故交,予他的封赏,本座自会考量,也犯不着尔等操心。” 闻听此言,晗儿忽地抬了头,难将置信地望向我,旋即激动得浑身发颤,扑地拜了下来:“徒儿谢过师尊!” 诸人面面相觑,估计都不知他在谢个什么。弈午仰着脖子张口欲言,看了看晗儿,又看了看云初,最后望回我脸上,咂了咂嘴,又道:“若是这样,还请尊上将赐给弈午的恩赏收回去,无功不受禄,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哪还有服众的本钱?” 看他这较真模样,我心头一阵暗恨,拂袖饬衽间,却笑得云疏月淡:“爱卿与诸将守望边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份犒赏,自还是受得起的。” 言毕一道不怎么友好的余光送将过去,你小子想砸本座场子不成? 这一眼收效迅速,弈午的不屈不挠给生生地憋了回去,只得领着部下谢恩落座。堂中光影淅淅地乱了一阵,我端起茶碗,虚揭碗盖,细细一嗅,浅芬沁心,回香绵细,可是好一盏流云对月。 奇哉怪也,我何时教过晗儿此等手艺?难道是那日悬台对谈之时,偷学过去的? 抬眸再看,堂中空地里已只剩了晗儿一人,跪得极是恭谨。寒玉般朗秀的脸上,润着一层浅浅的笑,显得甚是心满意足。 我悠悠道:“既要赏罚分明,功论完了,下面,也该论论过了。”言毕就着茶碗盖子,往桌上惊堂一扣,厉声斥曰:“盗用将印,弃营出逃,私会敌军将领,勾引敌军主力进犯我军驻地,你当我无荒英武军的军法是摆设不成!” 满肚子窝火顺着此句腾地窜了出来,冲得我眼前一阵昏黑。 公事公办,私事私了,军规家规分开算账,我在心里默默念叨两句,合上眼睛理顺气息,挂回久习的清霜高月:“弈午,劣徒乃是本次事件主谋,他所犯之事该当何罪,你当比本座更加清楚,且自看着办罢。” ☆、【天昶篇】二十二 二十二 想来这段时日,因为晗儿之事,弈午与一干下属少不了担惊受怕。我说这话,即可帮他正军立威,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弈午再度长身跪起,满面忿忿不甘:“尊上高足此番居功在上,既然因为身份受不得封赏,那这军法也该一起免了。” 我唇角微扬,冷笑:“他想要的储尊之位,本座方才许给了他,便已算对他的恩赏。冒犯军法乃是重罪,既然身在军营,自当守着军队的规矩,爱卿此番,莫非是想包庇徇私,枉顾法令了?” 生生吞下个哑巴亏,弈午死瞪着我的眼,绯色的汹潮从脖子涌上脑门,手掌往桌子上一拍,破罐子破摔道:“军中窃物杖一百,擅离营地鞭五十,通敌串谋是叛族之罪杀无赦,来人,将殿下拖出去咒杀弃尸!” “爱卿。”趁着一干人等还未反应得急,我赶紧将他唤住:“通敌串谋尚无定论,何必断之过急。” 饶是如此,仍骇得满座失色,一众哗然间尽是要起身劝架的势头。云初深蹙柳眉,颇是担心地凝视着我,就连那长翊,也仓皇着趁起身子,迟疑间又坐了回去,似作怛恻地瞅着晗儿。 三个青衫红襟的执令祭司进来,眼见这满帐骚动,侯在门口不敢动作。 且将茶杯端起,拾了碗盖扣上,我又道:“明日劣徒当与我起驾归程,但你军中的规矩也不可免,不若如此,这一百杖在此领了,余下五十军鞭,待本座回殿之后,再与劣徒细究,如何?” 弈午倒像舒下去半口气,却又生出些狐疑颜色:“既是尊上所言,末将自当听命。”言罢对着门口两个执令祭司:“搞什么搞什么,还不快点动手!” 于是两人转身去取刑杖,一人立在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2 原地恭候。 再看晗儿已是满目苍落,隐隐间有了泪意,紧咬唇齿强作镇定,俯身领命:“徒儿恭承师训,谢师尊不杀之恩,谢弈将军容情宽宥。” 我自顾品着茶,到底是有些凉了,略显得索淡了些,看来,只能回头再好好与他讨教。 待得两位祭司取了三寸宽扁的青杖回来,我忽是想起些军中规矩,手中杯盏往桌上砰地一搁:“劣徒既当储尊,还望将军留他三分薄面,这一百杖,可否只杖脊背、和衣跪受?” 我实不愿看晗儿众目睽睽地受辱,若要如此,还不如我自己去替他受了! 弈午那厚实的面皮,生生地扯了扯,双臂一抱坐壁袖手,转眼就生出些意兴盎然:“尊上的命令,你们照办不误就是。反正……”猛地憋了嘴,又道:“反正军法在上,给本将好生打!” 我一声轻哂,目光翩翩地斜了过去,看这幸灾乐祸的样儿,下半句莫非是,‘反正打的不是我徒弟,关我屁事。’ 晗儿有些感激地看了看我,一语不发解褪外袍,一挽一叠置之于地,留得身素净的底衫,缓缓拜下:“谢师尊不辱之恩。” 言毕,收起一身湛青的灵光,起身跪直的同时,撩起发束披落胸前。 灵火莹辉,就这样映白了他的脸。 寂静而清浅。 负责监刑报数的祭司,敬谢不敏地分说一轮规矩:“殿下受杖,当谨记不可晕厥、喊叫、抗刑、但凡一应不敬,即刻重新打过。” 晗儿点了点头:“是。” 于是祭司挥手:“行刑。” ===================== 杖风短而急促,两位执杖的祭司下手既快且准,力度将好地着在皮面,既全了军威,亦保受刑者不致伤及五内,算得上一等一的手段。 饶是如此手下留情,这军杖的滋味,此时此刻,怕也只有晗儿一人懂得。 我目光游在四座之间,回转到晗儿身上时,他额上已起了一层莹莹的细汗,较劲似地咬着下唇,脊梁在杖风下倔强地挺直,竟是捱到首轮二十杖最后一下,才终于失了重心,猛地往前一扑,以手撑扶,又挪腾着挺了回去。 且看这藏锋深眉,星芒寒目,我真真是由衷地赞叹,看来,将他打到痛哭求饶,借机令他知难而退、放弃储位的计谋,怕是没那么容易得逞了。 尽管与我的目光齐在一条线上,他并不看我,而是注视着我手中杯盏的方向。第二轮刑杖他硬扛了四五下,再次扑倒在地,柔秀的面容已带上几分虚白,撑在地上的臂膀,也愈发颤得厉害,我心底忽就绞起一股痛觉,赶紧收回目光,自作镇定地旋着空碗的盖子。 忽是感到一股不怎么和善的眼神,顺道晲将过去,却见弈午抄着两条粗硕的膀子,笑得甚是小人得志。 双指一弹送去一道风刃,悄无声息削掉他半束鬓发,他忽就醒了神,满面生白对我躬身微礼,恭恭敬敬地坐正了身子。 唱数之声仍在继续,一五一十不容转圜,焦躁的闷气堵得我发慌,转眼看向云初,呵,这家伙,合目端踞,惬意得很,虽说这打的不是你徒弟,好歹是你师侄,你起来帮个忙求个情让我顺个水推个舟行也不行? 再看环座诸位,俱作闭目塞听状,想是看这一百杖打不出岔子,管都懒得管。 末座的三只小祭司,尚还作惶惶颜色,不时怯怯往堂中一瞟,蠢蠢有欲动之态,而那长翊,则恰到好处地将他们拉上一拉,拦上一拦,总而言之,也是没得指望了。 眼见着三轮刑杖下去,趁着间隙时间,晗儿颤着他力有不济的胳膊撑上膝头,吐出一缕湿发,擦下唇角血迹,再度挺直了脊梁。 我自座位上起身,走到晗儿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递了过去:“咬着。” 这小子,嘴唇都咬破了,也不知自己想想办法,受刑后还得闭上十日灵脉,无妄的伤痛还是少受为好。 晗儿眸有凄苦,却仍是带着感激地对我笑了笑,我心下蓦地一抽,险做些出格的事来,赶忙回身落座,膝盖还未沾上蒲垫,四字飘然入耳:‘尊上心疼了?’ 这如空山鸟语的腹语声,乃是我和云初年少时,为了躲过师尊耳目特地练习,时隔多年再度入耳,真真好不亲切。 堂中杖声复起,我眼观堂顶碧火:‘没有。’ ‘庶民瞧您方才,似想扶殿下起身。’ 我…… ‘想来现下,您气已消了?’ 我心念忽动,旋即一声轻嗤:‘没有。’ 想这小子做事,胆子简直不要太大,私入影魔领界,孤身斡旋敌营,就算有云初接应又如何,就算他计划周详又如何,事成之后不尽速抽身,居然还敢二度虎穴求子,也亏得他最后全身而退,数月前才与他掏心掏肺一番嘱托,他到底听进去几句?! 更遑论如此大计,动用军中信物不曾事先知会,离开营地后也不与我报个平安,眼见计划有失,还擅自将敌军引向我军驻地,若非我有这能力接下此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此想上一通,那噼啪入耳的声响果就顺耳不少。 ======================== ‘依庶民看,您这嘴硬心软的性子,七千年来,毫无长进。’ 一团火气冲到额顶,我猛地转脸瞪向云初,笑:‘知我者,师兄也。’ 他对我俯身微礼,唇角化开温和的笑意:‘殿下与尊上,尚须忍耐一二。待时机成熟,庶民自会为尊上砌个台阶。’ 伴着一声冷哼,我正色危坐,索性地闭起了眼。 他这动不动就教训人的毛病,也真真是毫无改进。 七一,七二…… …… 刑杖击打的声音,蓦然间滞了,抬起眼帘,却见晗儿伏倒在地,血色殷殷渍染素衫,紧闭的双眼细睫微颤,那方素绢仍被含在口中,堵住了所有的□□与不堪。 满帐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看着他一寸一寸蜷起双腿,看着他将脸埋进臂弯,看着他浑身颤抖踟蹰不前。 我微吸半口凉气,寒声道:“再不起来,视作抗刑不敬,重新打过。” 他猛地抬了头,凌落的发丝勾白他的脸颊,虚汗淋漓呼吸促乱,那些坚定与倔强终于不见了,留得满眼的哀述离秋。 手指抚上杯沿,目光扫过四座,最终却落上云初那意味深长的脸:“你若果真受不住,自去向将军求饶,想必弈将军不会难为于你。不过,法度乃立族之基,治军之本,本族君门诫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若吃不下这顿打,本座便收不得你这个藐顾律法,枉视军纪的徒弟!” ‘恭请师尊切磨砥砺,任凭师尊驱遣策使,骨血以沥,肝脑以涂’……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入我尊座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3 圣门,你就当有此觉悟,趁现在还有机会,求饶,放弃,和为师做一辈子手足之交,平平淡淡安享此生,到底哪点不好! 未想,却听见好是不屑的哂笑,发自晗儿的口中。 转回头来,他竟已再度跪坐起身,十指死死地攥上双腿,手肘微折挺胸昂首。苍白的脸颊犹还带着半抹笑,是我从未曾见的桀绝凌傲。 我是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刑杖再度落下,我和他的目光狭路相交,刀枪剑戟冰戈铁骑,忽然,他猛地折了腰,堪堪用手肘托住身子,而后便保持蜷坐的姿势,眼神不屈不挠地戳着地面,好似非要将那兽纹锦毯捅出几个窟窿才肯罢休。 我缓缓合上眼帘,败了,看来,是我败了,心服口服。 九二,九三…… 忽然,落杖声,唱数声,再度毫无征兆地打住,堂中哗然四起,我猛地睁开眼,埋下目光,却见晗儿伏在堂中,动也不动。 历历血色洇出几簇寒艳,片缕青丝掩没半面荒凉,唯见那方破落的布帕,孤零零落在他脸庞。 我窒了半口气息,猛地撑起身子,却逢云初施施然飘到堂中,堵住我的去路,对我跪地抱拳:“尊上圣驾,殿下此番居功在上,受此刑责已是不易,还望尊上……” 求情讨饶的声音此起彼落,叽叽喳喳噪了好是一阵。 不知为何,待得此时,我却莫名地平静下来。 将将出口的那番狠话,听着是绝了点,却着实是我如今最后的退路,晗儿暂且还经得住磨,这军中的规矩,也已经放宽到极限,不可再作让步,否则便是和我族律法、以及我门下清誉过意不去了。 当年天清未能受住此等磨砺,我确是一时心软不忍再苛责于他,其后情形如何,当真不堪回首。 由是我心下一横,吟出一句:“让他休息片刻,重来!” 才着了五六分力道的刑杖都收受不下,和我谈什么骨血以沥肝脑以涂! ☆、【天昶篇】二十三 二十三 帐内再复静寂,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给气氛平添两分诡秘。四座诸人的目光,纷纷从晗儿移向了我,其间千秋,不外乎畏戒不满,难将理喻。也有意趣盎盎看笑话的,譬如弈午,还有阖目淡然不关心的,譬如云初和长翊。 报数的祭司蹲到晗儿身旁,抚上晗儿额顶,吟出一段清心定神的灵咒。晗儿随即悠悠醒转,半睁着眼,气息零落。 看那血色隐将透满衣衫,我强定着凌锐的炬目,厉声问:“你求不求饶?” 他神情一滞,竟似奋起所有的气力,摇头嘶声:“不……” “你觉着自己,还受得了一百杖么?” 他讶然,讷讷地仰起脸,眼里几就要迸出两股清泪,揶揄挪腾间,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提不全了。 哪知,在意识到自己的窘境之后,他勉力地撑着半截身子,饱含恳切望向弈午:“求将军,允许,杖臀。” 我右手猛地一缩,青木杯盏咯擦一声,缓缓松开指节,却见这硬邦邦的杯子,竟只是生了道斜斜的裂口——这一抓是何等力劲,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纵是真玉金刚也可捏成灰末,可这瘦巧顽木,却如此坚悍刚强。 堂中半晌无声,我硬起一张脸看向右侧上首。 弈午圆着一双眸子,也看着我。 我皱眉,迟疑片刻,对他点头。 他也迟疑片刻,对那几位祭司挥挥手:“殿下的要求,你们也照着办。” 晗儿似是松了半口气,无力地挣了两下,欲要起来行个礼数,我出声道:“不必拘礼了。” 他停下动作,虚弱道:“谢……师尊。”而后伏回地上,两条小臂枕着脸,自顾调着凌乱的气息。 我又道:“你若准备好了,便吱个声,勿要浪费时间。” 两度行刑之间,惯例可以有半刻间隙。本以为他会捱到期限,好好思考一下如今的境况,哪知才不过三两息的功夫,便哑声道:“请动手吧。” 旋即摸过布帕咬紧,认命地闭上眼眸。 四处全然的静了,近侧之人的呼吸声,明晰可辨。 帷帐正对着营地的正门,视野算好。矮山远穹,被卷起的门帘压成方方正正的一块,这荒野的夜,当真是清冷得很。 青木的刑杖在我眼前交织翻动,砸在肉上的声音,显然比落在脊骨上要沉闷些许。 一声低低的哀吟将我的视线生生拉了回来。 我看见他匍匐在地上,攥紧了锦毯,颤抖在深结的苦寒。 行杖之始,尚还随着杖风起落阵阵抽搐,待到二三十杖后,竟连隐约的颤抖都瞧不见了,仿佛就是一块带血的布,单薄而寥寞。 其间,我借着歇杖的机会,两度问他:“还是不求饶?”“当真不求饶?” 第一次,他点头。 第二次,他微微动了动脖颈,一声虚吟,仍是肯定的回答。 待得第六十杖落下,他回光返照似地扬起头来,目光几要穿透我的心肺。 然而,终是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余心之所善,九死而不悔,彼时一眼,于两千七百年后梅开二度,其坚其利,铭心刻骨。 回想那时,许是被晗儿的形容震住了心神,我竟怔了好长间,才在执令祭司的请示里醒转过来。 “请尊上、将军示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 罢了,罢了,认输罢。 除了认输,还能如何…… 唉。 =================================== 我从座位上站起,绕到晗儿身畔。 蹲身而下,抚上他的肩,两道如水幽光洄旋在他周身,未过片刻,满衣血渍消淡不见,汗渍与湿发徐徐干彻,苍白的脸也恢复了饱润的色泽。 那一身湛青的灵光也浮现出来,与灵火的清辉交映成悦目的蓝,如沧溟,似深海。 我用咒封了他的意识,保证他暂且不会醒来,而后,转头对末座几只满头发懵的小家伙:“有劳你等,带晗儿下去休息。” 目送两个小祭司一背一扶,携着晗儿出了门帐,满座窃语间,我转身面对弈午,撩衣,下跪。 “我族有律,徒子未满百岁,其罪过可由教养之人一力担承,今劣徒冥顽,枉顾法纪,乱我军仪,天昶愿替劣徒受过,后必严加管教,以正圭臬纲常!” 实则上,从一开始,我便想过要替晗儿承下此责。 纵是晗儿开口求饶,纵是弈午承情相宽,在我看来,不该免除的罪,必当有人承担。当年护界战争,我界与天界悬殊霄壤,能强撑三百余年不致覆灭,扎根魔域死地后生,胥赖于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亦仰仗一事一理行于法度。 公允二字,原是我治族之本,又岂可坏在我的手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4 中。 尽管此理甚是简单明了,弈午方脸一绿,僵了。 稀疏的私语断了半拍,隐约之间再度复燃。 我轻轻一叹,摇头不言。 他们定然不懂,此等事由若是落到合议会手里,便是有权让我去受敕诫的把柄。虽可加以驳斥,然则把柄这东西,总归是令人芥蒂。 权衡之下,莫说一百刑杖,便是再将那五十鞭子一并领下,尚且稳赚不赔。 怎奈明日要起驾回城,若是伤得太重,怕是经不住一路颠簸。神魄在我身受险地之时会自发运作,一旦神魄发动,伤口不治自愈,便会失去受责的证据。各个族城皆有合议会的属部,万一逢上两个要求验伤,这顿打岂不就白挨了去。 回头还要与晗儿划规立矩,那五十鞭子,不若留到彼时并算,也省得多生麻烦。 交耳之声愈发切迫,弈午起身一步夺到我面前,两手叉在腰间,来回重重踱着圈,踱着踱着,咬牙切齿“嘿呀”一声,噗通一声跪得干净利落。 他五官拧得难看,面如傅粉的白,粗着副破公鸭嗓:“尊,尊,尊……” 我惯常地抿着笑意:“将军手执军法,还望秉公遵行。” 那张白脸猝地臊得通红,左右四顾间撑着膝盖站起,抬起一脚要跺,又缓缓落下,一个反身坐回座位,扬起右手一甩:“打吧打吧,快打快打,打完了事!” 我自顾埋头解着锦带,那弈午又蹦出一嗓子:“看看看,看什么看,该怎么打怎么打,喊叫抗刑昏阙重来,你们别放水啊,千万别放水!回头要报合议会的,尊主等着收奏报倒打本将一耙,打轻了怎么好意思上报,给本将好生打!” 我咬着半口恶气,强忍着没笑出声。 云纹绣边玄袍,织锦窄袖中衣,一件一件褪下,叠置妥当,手指抚到底衫领口,我迟疑着看向弈午。 本座如此配合,这点面子,可否给本座留得? 却见他眼绽精光,右掌往桌上一拍:“脱!” ======================== 解结扣,褪底衫,我撷下发尾丝带,青丝绞成一握,束作短辫垂落。 片刻屏息之后,满座嘘枯嗟唏,我静默地叠着底衫,与袍衣置在一起。 抬头却见弈午盯着我腰际,目光如炬如钩,犀利得很。 我眸色骤冷,缓声言道:“褫衣受杖不是定规,还请将军留情。” 你有几层皮够本座扒的,敢让本座褪底裤! 他醒觉,咂巴着嘴,索然道:“哦,好,行。” 我对他欠了欠身,收闭灵脉,俯卧于地。 反正上衣褪尽,也没必要撑着个老脸跪受,趴着挨总归要轻松得多。方才真是失策,只因看重这点薄面,倒让晗儿多吃了苦头。 我并拢双腿,两手交叠胸前,目光平视着地面:“有劳三位,请。” 三人躬身一礼,退开半尺:“行刑。” 杖影在我眼前起落,挟着呼啸的棍风,激开促急音调。随之是无法忽视的钝痛,来自后背的肌肤,以及挺直的脊骨。 细加品味之下,比之于钻心蚀骨的敕诫,比之于历瞿鬼域的焚炼,不过如此。 五,十,十五,二十…… 一杖砸在腰臀之间,我猛地打起激灵,糟了! 将才怎生忘了,明日闭着灵脉,根本无法御风飞行。可若是要骑座驾,这臀上挨了板子,如何坐得安稳? “将军……” 我抬头望向弈午,这家伙,咧着一嘴白牙,看大戏般的摇头晃脑。 未等我把话说完,他一掌拍向桌案:“喊叫不敬,从头打!” 恰当一杖落到臀峰,我轻嘶半口凉气,捺住浮杂的恼意,不再说话。 既要重来,照例可以歇上片刻,有赤衫白袍的副将跪到我身旁,求情道:“将军,尊上颜面关乎君威,就算尊上不与将军计较,将军也该体全尊上的苦处……” 侧眼看去,乃是个脸廓秀隽的少年,脑后系着长长的马尾,颇得几分英气,若未记错,他似是弈午的师弟,好似叫,弈辰? 呵,长得倒是比弈午周正,可惜也是个榆木朽脑。 果然,弈午腾地烧红了脸,两眼瞪得圆直,怒道:“老子执的是族律军法,法典里头写得明明白白,尊上替徒受过,就该把他当作他徒弟,刚才是谁说要秉公遵行的,你,还有你,是不是想趴地上一起挨板子,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回头望去,不知何时长翊也跪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吭声。 我扶了额头,叹道:“将军一应行事,理据俱在,天昶受之无怨。” 我人还光在地上,忍着万般不堪,唯求快点挨完这顿去看看晗儿是否安好。都说身伤易愈、心伤难合,他方才受了那般好打,也不知冰玉咒用得是否到位,伤处可还疼痛?心中可有埋怨? 万一他想得通了,不求做这储尊,我还指着与他继续做朋友,倘若当真伤了他心,可该如何是好? 眼见情势堪忧,尔等还旁生枝节,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少顷,刑杖再复起落,除却落杖与唱数,四周再无响动,连云初都不与我腹语两句,帮我解个烦闷。 虎纹锦毯被我抓出褶理,又趁着歇杖的间隙抚整弄平,间起的唱数声拨开了时间的广度,我寥落在地上,虚沉而孤独。 阒然有清风拂来,宛如春水沁凉,臀背的火辣方得稍解,旋即有久远的回忆,浮萍般飘上脑海。 ☆、【天昶篇】二十四 二十四 幼年时,我总是一个人,独坐倾天台上,仰观九天繁星,静对清风只影。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族人们对我避之不及。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注定孑然一生。 当年我尚在襁褓,无荒仙境来了一位神使,携着神主的谕令。 谕令说,有灾星从虚域降世,呈大凶之兆,将覆通天神柱,戮六界生灵。他们一路追随,在钧天失去了灾星的踪迹。 虚域,乃是魔界与天界之间的桥梁,据传那里是绝对的“空”,一切存在,包括神主,都无法轻易涉足。那里也是九天繁星的温床,所有的星,包括凡界的日月,都在那里轮转运佐,生生不息。 谕令上记着灾星坠世的时辰,而那个时刻,我恰好出生。 我被严密地看照起来,直到十余年后,许是那神使觉得,我看上去太正常了些,丝毫没有恶贯满盈的趋势,于是便离开了。 神使离开后不久,我的父母双双死于非命——母亲修炼时岔了路,父亲为了救母亲,擅自用了禁术,结果,我一夜间成了孤儿。 父母的惨死,或许也正好佐证了什么,人们看我的目光,变得讳惧不安。尽管那时还小,可我也懂,我命格刻着凶字,乃不祥之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5 人。 无荒一族向来师门为大,对于家族观念比较看淡,我俯仰无亲友,也一直找不到愿意收留我的师门。茕茕独立,无可凭依,我终日在族城的边郊徘徊,听城内梵歌笙鸣,玄籁清箫。 我怎能打扰他们的清平宴乐,几次行到天衢城外,望向那高悬在清辉中的匾额,我在心里叹息着,不若离去,不若离去,天涯何处梦回还。 无意之中,我来到无荒仙界边境的倾天台。 此后一坐多年,与我相伴,唯有晚凉的风,高悬的月,雾屏云幔,银河西转。 因为没有修炼,神骨未曾开化,元灵集聚得很慢很慢。那时我想,我会死得很快吧,一千岁?两千岁?或许,不过几百年,便会死去。 等我死了,会有人替我收尸吗?下一世,我又会轮回何处?做一匹马,一只鸟,还是一只小小的蚍蜉? 繁星轮转在命运的轨迹,恪兢毕守,亘古不息。 可我的命运,又在哪里? 那样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某日,师尊来倾天台,发现我的存在。 他说,走吧,做本座的徒弟。 我说,我是灾星,会给你们带去厄运,让我呆在这里,我一个人呆着就好。 师尊蹲在我面前,用他温暖的手,抚上我额稍。 仿佛又遇见我的父母,跨越生死的长河,抚慰我的孤独。 他握着我羸瘦的小手,说,命运不在天上,而是在你手里,在你心中。 你可以是族人的希望,带给他们永恒的光明,与不灭的信仰。 于是,我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也找到了自己的路。 在师父的教导下,我的修为一日千里。习得天经后,元灵会为我保持着绝对适宜的温度,其后数千年岁,竟是再未体会过这般清寒。 “七十……七五……” 痛意愈发的深了,□□成股压在喉头,时而吞入肚肠,时而溢出齿关。过往的回忆被痛觉割裂,碾碎,湮殓成灰,留下一声叹息,惘然。 ============================ ‘尊上。’ 刑都快受完了,云初终于发现我无聊,与我腹语。 ‘嗯?’ ‘您明日起驾,这臀上受伤,当真不打紧?’ 恰逢一杖落在臀股,我指尖掐进掌腹:‘还好……’ 满额冷汗愈发的急了,成缕成撮滑落鬓颊,滴出清巧的啪嗒声。料想这臀上,怕已难剩几处好肉,可云逸城的例会,就在十日之后,此处过去骑着离魅也须五日时间,更遑论例会之前,定还有成山的奏呈等着我御览批复。 又是片刻将息,我自顾理着稍显紊乱的呼吸,竟觉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怎办? 我狠狠摇了摇头,深深吸得口气,伤痛像是一下子苏醒过来,好似千万把刀在割。 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愿届时回到族城,我还能留得半条命在,可千万别使动神魄,又得趴地上重新挨过。 ‘当真还好?’ 我眉头纠作一团;‘当真。’ ‘打您这顿,可比方才重得多了。’ 我轻嗤:‘知道。’ 凭借落杖的声音,我早知它是实打实的十分力。弈午说要好生打,可当真是好生在打,秉公遵行的打,法不容私的打! 鬼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包什么草,真以为我心胸大度腹可撑船,不回头使个绊子弄死他丫的。 呵,可惜,我当真不会。 公报私仇非我所为,何况与智障较真,我亏。 最后一轮,却是先着落在腿根,三五下又多烂了几寸肉,我咬牙恨弈午一眼,却见他半身斜倚矮几,右手撑着脑袋,悻悻然把玩茶杯,压根不曾看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不把他扒皮抽筋焖油锅千刀万剐剁肉泥我枉姓天! 落到背上的十余杖倒不难捱,待那数唱到一百,我长呵了口气,颤着已经僵麻的双臂,挪着近乎脱力的腿,蜷起双膝,伏跪在地,抬手一把抹去唇角血迹。 两位偏将上前来扶,我摇头示意不必,自顾套上衣衫,起身站稳,拾起余光睨向上首右座:“后事一应明细,速着奏呈上报,本座今夜不便会客,有何事务,不妨明日再说。” 言罢转身抬步,径直往门外走。 疼痛被扯得变了调,我脚下险些失稳,蘧然顿在半路,强摁着牙关里的寒战,沉声道:“今夜之事,还望诸位,小心缄口。”稍顿片刻,又道:“云先生……且随本座一去。” 一方九尺矮塌,一案堆成小丘的奏呈,另有桁架挂着衣物,半箱书卷静卧在侧。我所暂居的帷帐,简明整洁,位于主营偏东,某个僻静的边角。 我喜静,受不得闹腾,是以无论赴任族城,而或随军出征,我都喜欢独自寻个不起眼的落脚处栖身。人道我生性高冷,其实,不过是习惯如此。 彼时我受完足足百二十杖,硬咬着牙若作无事地回了居处,赤条条瘫倒在床,任由云初为我擦洗血污。 从颈至股疼得火急火燎,浑身最后一丝力都给抽干净了,压根不想说话。脑子里有的没的,除却担切着晗儿的伤,便是与云初的那些过往。 当年登储时,我尚还年少。恰逢十年一度的盛元祭,无荒仙界数十万族民齐聚天衢城,我向师尊告了一天假,满心欢喜走上街头。想去试试文客雅仙的灯词赛,想去看看曼妙婀娜的万花会,想要暂别孤独的人生,融入熙攘的人群,和他们一起欢歌燕舞。 然而,无论走到哪里,人们发现是我,旋即敬而远去。 我仿佛天生带着无形的墙,隔绝了世间繁华,师父说,我身负使命,终有一日会名震宵宇,却也注定要孤身龋行。 我一直怀疑,师尊只是在安慰我罢了,真实的原因,不过我是灾星。 也所以我宵旰攻苦向着储尊之位,纵然知晓其中艰辛,仍是意坚志决。我想证明自己可以带给族人幸福,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命由我决而非天定,师尊的话,我深信不疑。 对那时的我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除了云初。 那次盛元祭,云初与他的狐朋狗友相邀游玩,数日方归。回来时他带着一身酒气,而我,秉着幽碧的火,抄了整日的玄经。霜白的纸洒了满满一地,黝黑的墨耗了一柄又一柄。他推门而入,挽过我的胳膊,说,走,师兄陪你喝两杯。 荷芰风摇,苹蘩波动,一池露华正浓。天圣宫后瑶池畔,他寻出最好的藏酒,置两碟诱人的糕食,喋喋不休那些渺远的盛世花火,末了,握着我的手,满面夭夭桃色:“你放心,师兄一定好好替你享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6 受这些快乐,唉,谁让你一定要走储尊这条路呢,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那时我才知晓,喝过酒的云初,禽兽不如。 由此我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可他一如既往的拿我当朋友,时而做个和雅的兄长,时而做个放浪的骚客。直至我登基为尊,护界之战爆发,他却摇身一变,成为我麾下最为得力的大将,谈笑帷幄退敌千里,杀敌百万血不沾衣,连十二天神都对他闻之色变,曰,此仙有广才,不可轻与。 我对他的鄙夷升华成崇拜,他送我几本凡界里搜来的兵书,说,尔虞我诈虽然不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其后入魔界,开疆土,我陷身历瞿炼狱失踪千年,他为我守得族人平安不离寸步,当时合议会以我失踪之由,要他继任尊主之位,他坚拒不从,说,相信我会回来。 许长时间里,我真的很怀疑,离了他,我当如何走下去,可我越是怕他离开,又越是希望他离开,我明白他的性情,权势地位非他所爱,仗剑天涯才是他神往所在,可我每次暗示他,你若累了就早点滚,他总是对我笑,说,这大祭司做着挺好玩的,且让臣下再多玩两天。 初次祈天祭后,他留给我一坛玉楼春,不辞而别。我心有感怆,却又怀着欣然的慰藉。他为我付出得够多了,有些责任本就不属于他,却接二连三地压在他的身上,祈天祭虽未完全成功,好歹可换得几千年的太平,他该走了,我替他高兴。 可他一走,怎会如此之久啊!韶华白首缘起缘灭,一去就是七千多年! 晟历七千一百年五月初三,他八千岁诞辰,我看他多半是回不来了,在西山上给他磊坟丘。一抷土一句骂,狗姥姥的到死都不捎个信,等你回来本座一定赏两顿板子让你长个记性。 我还为他立了碑,其上的题词,便是当年他失踪前所作的最后一首诗。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闲时迹山野,烟雨任平生。 狂歌惊林鸟,淡语评世人。空叹霞光尽,醉言值几文。” 彼时我还不觉得哀伤,魔界尚未被诸神封印,他修为甚高,脑子也不笨,应是会想办法回上界安息,死后可以轮回转世,总归是有个念想。 而今,我依旧坐在这一尊碑前,他却再也回不来了,魂魄湮灭,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信不信命的问题。 反正我是信的。 ☆、【天昶篇】二十五 二十五 狂风散了我的发,干了我的泪颊,我望向幽邃的穹天,沉沦在记忆的深海,难以自拔。 拜入师门后,我常在瑶池泡澡,藉此助长修为,云初亦然。 起先我羞涩得很,下池子必裹着一层底衫一层素袍。而他,向来□□。 瑶池畔是连天的桃花,风洒坠樱灼灼其华,笼罩着他是氤氲的雾,与湛白的光,不可亵渎的清绝无瑕。 那时他元魄与元灵修为俱高,乃是货真价实的真仙,而我,尚未登入师尊座下,灵光是绿的,元魄还弱,元灵修得虽快,充其量不过是个天仙。 我嫉妒地撇着眼,心中窝恼得很。他未登储,师尊便教了他秘传不外的玄御经,还将族人的灵力背着合议会分给了他,就算给我五百年时间,这储尊之争,我又有几成胜算? 他察觉了我的目光,远远地对我笑,宛若池中静莲,濯清涟而不妖。 我不安地移开眸子,望向碧油油的天,耳畔传来他轻缓的语声:“天蚕丝可阻绝灵力传导,师弟你莫非只是想洗衣服,又舍不得脱,所以穿在身上洗?” 我气红了脸,偏生无奈得很,瞥了他一阵,半寸半寸地往下滑。瑶池的水没过了我的肩,没过了我的颈,直到没过我半只脑袋,凉得沁心。我小心地解着衣物,蹑手蹑脚地脱下,拧成一团搁上岸边。由始至终,我警觉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而他,就那样把我看着,一派微风拂云。 渐渐地,我与他日渐熟络,也就不那么怕被他看,再到后来,泡澡时他离我越来越近。某日,我揉洗着柔长的发,他趴在我身后岸边的石台上,撑着脑袋看我。 我甚至能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背后汗毛蹭蹭直竖。赶紧往左挪了两寸,回头睨一眼,再挪两寸。 他蜷腿侧卧面对着我,半敞的丝袍透着琼脂的肌肤,每一处线条都柔和得恰到好处。我心中有些微妙的悸躁,自顾理着如墨的长发,他忽然跳下水,半截身子靠着石台,十足惬意地摊开双臂:“师弟,来给师兄揉揉肩。” 猝然是狂怒袭脑,我在心中不住地骂禽兽禽兽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他居然是禽兽,手掌往水面拍出丈余高的水花,念起冰咒化水为刃,疾风骤雨的冰箭哗啦啦往他身上一顿乱捅,他翩翩然飘了开去,单足点水浮在半空,一面挥手御咒遮挡我的攻势一面左闪右躲寻着间隙要近我身:“师弟住手,快点住手!”我哪管得他那么多,心中只想着此番定要替天行道,一时间雷云翻滚天光失色,天圣宫后院刮起千年未遇的特大风暴,风暴过后残花遍地,艳艳的桃树秃着枝干,难以言喻的凄清惨淡。 猝然间被一道惊雷截下,师尊天威凛凛降临在我俩之间:“孽畜,休得胡闹!” 回到天圣宫正殿,我和云初并肩而跪,因为反应过来是自己莽撞敏感,心里颇多不安,再看云初定若处子,脸上还挂着未愈的浅痕,乃是方才被我的冰刃划的。 先动手的是我,先伤人的也是我,我想这下真完了,一片天地萧索。 师尊背对着我们,气得两肩发抖,沉着苍哑的声音:“说,怎么回事!” 我满背冷汗心慌意乱,嗓子里像是梗着棉花,嘶哑得着不上调,空阔的殿堂静得诡秘,我听着自己的心噗通噗通的跳。 云初忽然开口:“徒儿先动的手。” 我讶然抬脸,他仍是平和着的,仿佛不知道师尊的板子多厉害。 师尊当然不信,转过身来,负着一只手,凝着隽挺的眉目:“为何?” 云初平视前方:“师弟不理徒儿,徒儿心中恼怒,一时情急对师弟出手,师弟只是自卫,错在徒儿,请师尊责罚。” 将将按下去的怒气又给烧了起来,我顶天立地大好男儿几时要你怜悯施舍?当即甩脸一哼:“师尊,您觉得若是师兄先动手,受伤的还会是他么?” ====================== 于是师尊赏来一顿板子,打得我呜呼哀哉,挨完打后灵脉被封,我倒伏在床任人宰割。云初给我抹药,一边抹一边揉着高高肿起的地方,时不时还戳上两戳。我疼得头昏眼花,额角后背层层叠叠溢着汗,终于忍将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师兄,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7 你这是要揉死我吗?!” 他宛叹:“师父要你伤好了再解灵脉,若不揉掉淤血,这肿处少说要疼半月,你忍着些吧。” 旋即也不加商量,一道缚咒制了我的手脚,继续揉。我疼到狠处心烦意乱,忍不住破口便骂:“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授受不亲为人不齿不仁不义无耻之徒!” 他任着我骂,时而挑挑眉梢轻轻一笑,等我骂累了,忽然道:“师弟你看,师兄让你揉揉肩你不干,现在师兄倒过来给你揉,你也不开心。” 我冷冷给他一哂,转过脑袋不再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 “那师兄再给你揉揉肩?” 我再度烧红了脸,正欲义正辞严死证清白,他的手却已按了上来,瞬间是物我两忘的舒悦,浑身每一根汗毛都慵懒地展开,徜徉在仙乡柔海。 连臀上的伤都消停了,跟着肩背的骨骼一起欢歌。 我欲拒还迎地挣了挣胳膊,终于彻底做了咸鱼,死透了的那种。 那时我想,要是可以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一直一直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我缥缥缈缈地想着,渐渐陷入沉睡,醒来时已是满室天光,我盖着暖实的绒被,身着齐整的衣衫,床头置着我喜爱的书卷,另有两碟精致的茶点,而云初,早已不在。 其后五百多年,我再未被师尊责罚,倒是他时常因为些蒜皮鸡毛的小事,惹得屁股遭殃。每每给他上药,我都想学着他的样子,给他按按肩膀揉揉胳膊,算作给他的安慰和报偿。 然则不知为何,只要碰到他的肌肤,我便会难以自抑地面红气喘。纵使隔着衣衫,也仍是不明所以的窘涩难安,乃至于直到他死,我都没能还上他当年一揉之恩。 而此一事,终成我今生再难了却的遗憾。 林花谢红太匆匆,朝来暮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晗儿登储之后,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晗儿会成为我最最得意的杰作,他是我的剑,终将弑主成仁的一把剑,我为他负尽罪孽,许他一个光明的前程,而在那之前,他需先为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外攘戎狄,内定乾坤。 其实,我还曾有另一把剑,轻易不示于人。 那把剑,按之无下,举之无上,向之无前,挥之无旁。他落入我手中时,便已是绝世利刃,其光如镜,为我鉴明得失,斫尽所有的玷瑕,其利断金,为我开山劈石,拓出弘阔的前路。 那把剑,便是云初。 晟历九千三百年七月十二,分别七千年后,他回到我身边。 族史延续了千万年岁,多少陈闻往事淹没在浩繁卷帙,他回来之时,纵是修撰族史的文衡祭司,怕也未必记得清楚,我族最后一任大祭司,姓云,名初,出自前任仙尊天微座下,乃是我同门兄长,于晟历两千五百一十三年五月辞职,旋即失踪。 实际上,他并未正式辞职,而是留给我一坛子新藏的玉楼春,走得潇洒彻底。 身居高位不辞而别乃是渎职,要被族籍除名的大罪。我与合议会吵了三天三夜,迫使族史里给他记下正式辞职的终笔,保下他名籍的同时,也累得自己心力憔悴。 重逢之日,他已是一介庶民,与我有云泥之别。然而纵是如此,我替晗儿受刑之后,仅仅稍作迟疑,便将他唤了过来,帮我治伤。 那一点迟疑,也只是怕他会拒绝了我,并非其它。 见面还未半日,便再次赤身裸体被他摆弄,我羞愤也罢,不甘也罢,心中只道,比起让侍从来弄……总归好得多了。由是我极度地配合,抱着枕头一动不动,无言沉思往事。他亦默然,毕恭毕敬到无以复加。 若说离绪别愁,不外乎无人尽日花飞雪,东窗未白凝残月。游丝落絮的神思,一会飘到天边,一会又被火急火燎的疼痛扯回,蓦然清醒时,我挪了挪深凹的绣枕,侧过脑袋看他。 修朗的眉眼一如昨夕,额角却飘着一缕霜白,那可是岁月的明证呢,他到底是老了。 鼻尖泛起些许酸苦,我柔眸安然地笑:“真想不到,你竟还活着。” ===================== 其实,我心中所想乃是——你还活着,真好。 久别故知,他乡重逢,我寡独,他落魄,好不容易两相独处,本该抱头痛哭一场,然而都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妖怪,我嘴硬如铁,他也不怎么热血柔肠。 半脸藏影,半脸迎光,云初的笑,融着些复杂的味道:‘让尊上久等了。’ 少顷无言,我又问:“当年不辞而别,是怕本座不放你走?” 他抬起目光,静滞在我脸上,少顷,点头,躬身搓洗布帕,水声潺潺响了片刻,埋头继续他的工作。 忽有语声自帐外传来:“徒儿求见师尊,劳烦代为通报。” “主上说了,今夜暂不见人,少主请回吧。” 我心头一颤,望向那厚实的毡帘,晗儿醒了? 听这声音,倒不是特别急促,反是带着些许迟疑,想来,我替他受刑一事,暂且还瞒得住。 寥寥两句再无动静,我闭着灵脉耳目不灵,只道晗儿或许当真回了,于是暂且不去管他,目光随性地落回枕畔,苦笑着摇了摇头,理罢思绪,望向云初,千言万语,只作恻切一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缘何不留片字,缘何不寄尺素,缘何……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可你去了何处,我总是有资格,也有必要问个清楚。 他手上又停了片刻:‘去一要紧处,证一要紧事,寻一要紧物。庶民年初回到魔域,也是其后才知,此去竟是七千年之久。’ ‘要紧处?要紧事?要紧物?’若是没有休眠,他岂非和我一样,也该九千多岁了?可他虽修了尊门嫡系的玄御经,有个上等的真仙之魄,到底没有成神。勿论七千年里他去了何处,也不该只白了这几丝鬓发。 我兴致陡升,屏住呼吸,等他给我回答。 他又道:‘此地隔墙耳杂,腹语终归不便,不若等回去,慢慢再谈?’ 好罢,好罢,七千年的事由,怎是两句说得清楚?确实应该等回去之后,置上一壶好酒,就着一宵良辰,慢慢的谈,细细的谈。可听到回去二字,我心中凄风大作,急飕飕地刮。如今这形容,连走路都困难,可怎回得去?趴离魅上给驮回去?让弈午派人把我抬回去?还是干脆就不回去了? 想着想着,不仅臀上疼,背上疼,连脑仁都开始疼起来。 云初擦洗到臀上,恰巧是伤得最重的地方,我给烈痛激得浑身打颤,咬住枕头不吱声。 或许是察觉到我异样,他下手又缓了三分,如是我倒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8 舒服稍许,可时间也磨得愈发单薄。待到处理完伤口,恰逢巡营的祭司敲过更鼓,仔细一听,已是夜中子时。 云初将浮在半空的水团收回灵珠,还回我枕畔,转身往桁架上取来白布,盖在我身上。随后小心地给我罩上一层单被,掖好被角,退后两步,跪地抚胸:“庶民告退。” 言毕起身要走,我赶紧唤道:“云初……” 他跪了回来:“尊上有何吩咐?” 我,我,我真是顾不上自己的老脸了:“你且留下……陪陪本座,明日背本座回云逸城。” ☆、【天昶篇】二十六 二十六 话将出口我便悔了,那个瞬间我真是悔,从来都不曾那么后悔过,万一他笑我怎么办?万一他不肯答应怎么办?万一这事有个闪失,落入他人之眼,又该怎么办?还不如舍了某处皮肉,自个骑着离魅回去,十日过后又是一条好汉,最坏不过再挨一顿,总也胜过如此难堪! 可我仍是那般恳切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一定不会拒绝我,也一定不会笑我,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那个春风般和暖的兄长,纵使千万年月,从未易改分毫。 果然,我看见他的笑,宛若菡萏静好:“是。” 斗深的帷帐变得敞亮,伤处也不再那般熬人,我惬意地蹭了蹭枕头,正欲唤他过来坐,却听他道:“尊上,殿下还在外面候着。” 什么?! 竟然还在外面? 不,不……我早该猜到,他一直在外面…… “您是要传他进来?还是?” 我闭了闭眼,腹语道:‘有劳你,帮本座包扎一下,本座出去见他。’ 未过片刻,我被白布裹成一粒活生生的粽子,披衣穿戴,束起发尾,一应打理整洁,踩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出得帐门,门口果然跪着个晗儿,白衣束发,眉目疏朗,眼角还挂着两串清泪。 帘外碧火如灯,照亮了眼前的路,眼前的人。我与晗儿的对望,星移斗转山海变迁,我无言,他无言。 蓦然回首,惝恍隔世,早知他意坚志定要做储尊,我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最后害了他,苦了我,累了一众跑腿的部下,还给人看了好大的笑话。 罢了罢了,还能如何,我摇首浅叹,并未有别样的神色。 却是一嗓子干嚎打破了空寂的夜:“尊主又怎么样?老子的管辖权在合议会又不是他手上,他凭啥在老子地盘上撒野?!他要老子帮他教训徒弟老子配合得很,又有哪点不尊重他了?!” “可是师兄,师父说你要再惹是生非,等仗打完就让我把你抓回去……” “老头子一天窝茶园子里头载树苗苗快乐得很,找老子回去自讨没趣做鸟?” “师父是让我把你抓~回~去不是把你找~回~去啊……” 说话的两人走得急,未过多久便只留下断续而辽远的声音,我转头对云初:“弈将军和弈副将,同出暮昭城长老弈戎门下,和劣徒比起来,不相伯仲的欠打。” 云初退后半步,对我款款欠身,并不答话。 倒是守在门口的侍从,流阑,噗嗤一声笑。我回头瞪上一眼,他作严肃状,立定站稳俯首垂眸,一双杏目怯生生瞟了瞟我,赶忙埋下脸,一个没忍住,捂嘴继续笑。 我懒得理他,目光落回晗儿身上:“起来说话。” 晗儿哑然,泪水泄洪似地往外倒,双手掐在裤腿,揉出好大的一团褶子,猛地扑身拜下:“对,对不起……师尊,徒儿有负教诲,徒儿……” 我心中千般奇怪,嘴上却厉声斥曰:“十月初一你登身为储,以后还敢在为师面前这般稚态,为师定打到你哭不出来为止!” 他给骇得好几个寒战,撑直身子仰起脖颈:“徒儿,徒儿还以为……”可这激动也没持续半息时间,惶惶膝行过来,拉住我的手:“师父,师父您疼不疼?徒儿给您治伤好不好?” =======================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我一瞬失了神,即刻又反应过来——方才与云初说话漏了嘴,定是给他猜到了。 可看这零落如雨的泫泫涕泪,这愧怀于表的汲汲之色,我怎可能迁怒于他?怪只怪我大意,我无能,我不该有半点松懈,哪怕是在云初面前。 我强咬着牙甩开他手:“你真当本座说的都是废话?!”转身拉开帐帘,目光斜落在旁:“祭典之前事务繁多,你尽速赶回曜忝殿……书阁里有一本《天门秩律》,抽空好生背下,反思你这段时间所作所为,回头为师再和你算账!” 话未落地,我已进了帐,片刻止息后,踉跄着扑到床边,跪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淹没了知觉,沉重的呼吸在耳蜗里打着转。可这痛到底自何而来?是皮?是肉?是骨?是心? 一时竟只觉千千万万的虫蚁噬着血,啃着肉,连指尖都疼得发麻。就算不及敕诫,不及狱火,可到底也是疼啊! 云初跟了过来,将我扶到床上,解了衣,宽了袍,塞进被褥,我猛地扯住他衣袖,腹语:‘帮我看看,晗儿走没有……我不敢见他,给他说我没事,让他早些走……’ 我险些就失态了,在晗儿面前失态,惶乱,焦虑,然后躁怒,我看不得他在我面前哭泣,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受了伤,更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的安慰。 何况我原应是要保护他的,怎能让他为我落泪?! 若是再和他待上片刻,我定会心软到将他抱在怀里,给他说,你别哭了,为师没有怪你,为师没事。我甚至怀疑我会和他一起掉泪,我心疼他选了这条注定没有回头的路,也心疼自己多少年心血付出,仍不能允诺给他圆满的未来。 可这背后是十万族人的生身性命,眼前是无法企望的黑暗,我手里握着他们最后的希冀和坚守,若是让他们知道,我也会哭,也会抱着晗儿一起哭,他们的尊主和他们的储尊哭成了一团,会是个什么景象? 云初默默地出去,而后是如此对话: “殿下,尊上身有不便,让您早些回去。” “云先生?师父他真的没事吗?” “尊上没事,庶民会好生照顾他,您无须担心。” “可,这……” “十月初一是您登储祭奠,在那之前,您须与吾族诸城长老前往各城祭坛取得灵种,其后才能在祭典中获取族人献祭的灵力……此外还有典规、律册,须研读精细,祭典时您须接受族城代表的质询,以确认您拥有领导吾族的智慧与决心。时日紧迫,您若无事,还是尽快动身为好。” 少顷沉默,又是晗儿的声音:“有劳云先生,转告师父,待师父回来,晗儿一定负荆请罪。” 未久,云初进了帐,对我躬身行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49 礼,立在我床边。 我问:‘他走了?’ ‘走了。’ 我悠悠地吸了口气:‘本座……睡一小会,然后我们也走吧。’ ‘好。’ ‘此间杂余,有流阑收拾,本座得先回族城,还有很多事要忙。’ ‘是。’ ‘师兄,你又想教训我了,对不对?’ ‘……对。’ ======================== ‘但说无妨,我听着。’ 静默,有我自己的心跳,缓而有力,有他和我的呼吸,轻而徐。灵光铺展在他的素衣,是春草般浅浅的碧绿,我看着他修狭的手指握了握,紧了紧,又松开,而后是不急不慢的一句腹语。 ‘相别七千年,您如今这脾气,真真极好。’ 好像是在夸我,我抿了抿嘴,勉强在笑。 他双手拢入袖中,目光压到我脸上:‘身为一族尊首,受制法度又不擅谋术,事必躬亲,甘苦如饴,呕心沥血养出一群大爷,真真不易。’ 我只当他还是在夸我,再次笑了笑。 ‘还有您这徒儿,才略俱表,胆识过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惜,和您一样柔善,舍不得玩别人的命,只能玩自己的命。’ 我竖起耳朵等他继续,他却住了口:‘庶民僭越,您好生歇息。’而后侧转过身,退到床尾,离开我的视线。 一声叹息,且落且淡,我合上发沉的眼帘,从脑海里拣出些条理,徐徐倾之,不紊不乱。 ‘这数千年观星所得,虚域星轨,数次被外力拨动,极星数度堕入虚轨,险致数百年的乱纪长夜……此事却非我,亦非魔域中人所为,想来,定是神族的手笔……神族亡我无荒之心不死,未知下次战争便在何方,我……终要与神主决一生死,可我现今之能,断不可能全身而退……非我不能掣肘合议会,不愿而已,民心民意,若非真心向我,他日战火再临,如何保证不祸起萧墙……我想,尽我之能,留给晗儿,一座太平江山,斯愿得成,他的谦仁之心,博达之怀,反而更适合守盛世之成……’ 斯愿不成,他也定不可能苟活于世,只求届时,他千万莫要恨我,没有尽全力,阻他踏上此路…… 云初分明在听,却不搭话,想必是知晓我累了,不愿再与我辩斥。然而我还是要说,这些话,我憋得太累,含得太苦,好不容易可以诉与人听,就像涸泉之鱼逢了雨,哪怕只是片刻的安慰,怎能不吐个痛快呢。 每说一句,心里便清切一分,宁静一分,我就这样,自言自语般说着,说着,带着恬然的笑意,渐渐地,沉入梦河。 七日行程,一路向南。 云初起先抱着我飞,我满面冷白,时而发出两声虚吟,他停在枝头问我何处不适,我答,背上疼。 于是他把我背着,双手托着我的腿,未想如此不仅臀上疼,腰和腿也牵扯着又酸又累,比受刑时还难受几分,没得多久,忍不住嗫嚅:“师……师兄……” 而后他拉了我的手拖着我飞,我感觉胳膊要断,叫唤:“你还是抱我走吧……” 结果他把我倒扛在肩,一巴掌落到我臀上,我疼得汗透衣衫,渍了伤口针扎般难受,又怕惹恼了他,只能闭紧唇齿不再吱声。 其实以他修为,连着御灵而行四五日不歇息,倒也无甚大碍,然而我不行,无论被他抱被他背被他扛,我隔得片刻便浑身不适,手上不留神就掐了他的肉,他无奈,也只能每几个时辰就寻个落脚处暂歇。 趁着这样的时机,他断续着向我讲述七千年来的经历。 ☆、【天昶篇】二十七 二十七 当年祈天祭后,我族暂无近忧,他决意于解决一个遗留问题,顺便享受一下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又怕我穷追不舍,是以不辞而别。 在一开始的设想里,他只打算证得那个要紧事,解开心中疑惑后,便去游遍诸界奇景,撩一撩风花雪月,赏一赏美酒佳人,玩够了就寻个安稳处休眠,隔个几百年回来一趟,看看我和族人们是否安生。 某次在仙界闲逛,他无意听闻了一些传说,得知通天神柱乃是神主以九天樊石所铸,支撑六界方圆,控使日月轮转,而九天樊石,产自九天虚域,那个连神主都不能轻易涉足的地方。 他意图再寻一块樊石铸成神器,控制极星往复,将魔域度化为我族安乡。几历周折,在魔界与神界之间的虚空里寻到一个扭曲空间的通道,“裂境”,籍此进入九天虚域。根据传闻与考证,他探寻了多处坍陷的星辰遗迹,却并没有得到樊石的踪迹。 裂境的存在并不稳定,他不得不及时撤返。本以为在虚域中不过呆了数日,哪知回来之后,却发现斧柯尽烂,沧海桑田,七千载年岁往逝,竟只在一梦之间。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骖麟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 彼时彼夜,林地的某处山顶,他临于峭壁陡崖,翩翩如仙树玉立,一曲慨然长歌,荡回于崇岭幽谷,广了天宇,深了夜色,婉转回肠,九曲百折。 我侧卧在一方平石,枕着寸高的枯苇,无形的界墙隔了风,篝火洋洋的暖着。 云初歌罢,回到我身旁,倚巨木而坐,望高天斗星,无言静默。柔黄的光映上他俊逸的脸,说不出的好看。 我注意到那缕突兀的银发,忽然想起何事:“你好像有一万岁了?” 我族中人至死朱颜不改,约四千岁始生华发,六千岁鬓发全白,是为唯一的岁月之证。撇去进入虚域的近七千年,他应当还不到三千岁,由是可见,在虚域呆的那几日,终归在他身上刻下了印痕。 他拨了拨篝火,笑意若有若无浮在眼角:“您的万岁诞辰,应当也在今年十月,看来,您并没有给自己庆寿的打算?” 闻听此言,我愣住,半晌回神,无奈地笑笑,摇头道:“披衣视良夜,河汉已西倾。国忧今未释,何用慰平生。” 他的笑却爽朗开了:“所以庶民当年死也不当那储尊,啧,也真是难为您,辛辛苦苦几千年,还在解放前原地打转。” 这话说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可我向来辩不过他,连开口都懒。须臾怳惝,我翻来覆去地揣摩他所说那些虚域与仙界的境况,忽然问:“那裂境,只有一处么?可还有办法再进去?” 这问题也就随口问问,虚域的时空混乱成那般模样,几可谓有去无回,就算有办法再入其中,就算那樊石当真还有第二块,就算有锻铸樊石的方法,也绝非上策。 云初的话音,明显地有些失意:“裂境,乃是星辰坠入六界时,籍由巨量的灵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0 力瞬间燃烧撕扯开的通道,就庶民的计算,即使将六界中现有的所有灵力尽皆利用,也未必能人为地开得出一处裂境,庶民所去的那处裂境,便是万年前您降生之时,那颗坠入仙界的星辰撕开的……这上万年降世的星辰,唯有那么两颗……总之,希望渺茫。” 听他说话时,我手肘撑了发僵身子,往火堆边挪上半寸,云初脱下外袍披上我身,帮我扶正草枕,又坐了回去。 这下我躺得愈是舒服了,慵倦地打个呵欠,又问:“你去的要紧处,是虚域,寻的要紧物,是樊石,你求证的要紧事,又是什么?” ====================== 他远远看我一眼,又继续去望那渺不可及的斗星,凭他眼中的空惘,我倏然明白,他所求证之事,并未得到满意的答案。 果然,我闻见浅长的低叹:“庶民一直以为,罪有因,恶有果,所以妄图给当年护界之战,寻个理由……” 和缓的晚风拂来,火焰缭缭地舞,枯柴燃烧着噼噼声,衬开诡谲的缄默。 他喃喃自语,迷失在久远的思索:“诸仙界素来与妖姐不合,为何唯独在我界吞并妖界之后,妄加非难,甚至除之后快……当年一纸檄文,到底是莫须有的托词,还是意在沛公的诡谋?这些问题,庶民想了何止几千年,终归是得不到回答啊。” 闻听此言,我却哑然失笑,这问题就算得到解答,我族的境地,能够改观厘毫? “何为神,何为魔,苍茫一浮尘,天地一沙鸥,所欲所求,也不过就是个立身之所。事关生死存亡,哪需要那么多理由。”稍是一顿,我合上眼帘,清风淡语:“本座迟早踹了他的神主之位,替他收下这六界洪溟。” 当年他失踪之前,我便有意于探讨带领吾族重返上界的方法。七千年间,我的修炼未有一日懈怠,与神主一战已有半数胜算,假以时日策得万全之法,必要让他神主知晓,天命定于吾手,岂乃旁物可夺! 对于我的志业,他未置可否,反是柔言一语:“您好生歇着,三个时辰后,庶民唤您起驾。” 彼时我想,他,确实懂我。 族城议会后,云初随我回到曜忝殿,那日同乘离魅,行在高天,他忽然说,想在我御座下谋个职位。 于是,趁着在碧霄城行辕落脚,我大手一挥赶走了聒噪我百二十年的流阑,拟下一道御诏,让云初做了我的管家,统领曜忝殿一百二十八位祭司,辅佐我的日常工作。 颁布这个决定时,云初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流阑却是十足的欣喜若狂。 “真的吗,真的吗,流阑真的可以走了吗?耶耶耶,流阑这就走这就走~~” 流阑走得极是干脆,连曜忝殿都不必回了,当即收拾细软欢天喜地奔往他师门老家,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还未抵达曜忝殿,合议会附议云初留在我身边的奏呈便递了过来,云初对此颇有意外:“您的贴身近侍,合议会定是极为重视,更何况曜忝殿管事之位,怎可能如此轻易许给庶民这等来历不明之人?” 他显然还记着在军中时的见闻,而他训斥的那番话,我也记得清楚得很。 我扬唇冷笑:“若是这点能力都没有,本座这尊主,也未免做得太窝囊。” 是年九月初一,距离登储典礼尚有一月,我与云初回到曜忝殿时,正逢雨云初霁,极星熠熠朗照南空,天是一盆水洗的青碧。 离魅降落在悬台顶端,接驾者却是轮值合议庭的两位族城领袖,并未有晗儿的身影。一问方知,自取得灵种返回曜忝殿后,晗儿便一直跪在清心室,两天三夜,不眠不休。 眼中天色刷地暗了,黑压压罩到诸人脸上,我衣袖一甩跃下悬台,破窗而入冲进书房,风一般刮到同在六层的清心室,踹开虚掩的槅门,果见碧火一室,悬字一幅,晗儿面壁而跪,灵脉收闭不见华光,一袭素衣长身颀立,三尺雪脊风骨傲然。 因着忽如其来的动静,他肩头微动,抬脸望向那幅高悬的静字,似在等待着什么。 在他身侧地上,置着两件物事,一本青皮封册,乃是我师门祖传的定规铁律,其中禁令八十一条,诫语三万言。登基前由座师执之,一应责赏亦是由座师决断,登基为尊之后,但凡出入抵牾,则有敕诫伺候。 另一物则是条鞭子,约食指粗细,黝黑而暗沉,如蛇般盘卷,尾端系着三寸赤穗。 呵,无荒英武军的军鞭,我如何能不认得! 此情此景,斯人斯物,我呆立在门口半闭着眼,片晌时间,已是多少无名的火气,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曾闻云初谈及,当时晗儿大计告成,本可以全身而退,不知为何临时起意,返回魔族领地盗取魔晶石,其后果被魔军围追阻截几乎无路可逃。当时情急势迫,晗儿已生了成仁之心,云初不忍看他就此殒命,方与他谋了个下策,将魔族引往我军驻地。 云初的用意,乃是奔回营地后,即刻发动镇界阵,将魔族阻在阵墙之外,拖延时间等我前去相救,未料恼羞成怒的魔军追得如此之快,这才发生了再会之时的境况。 此事只作稍想,其间任何一环,都足以惊出我满身冷汗。 云初时隔七千年再回魔界,恰好路过北境军营结识晗儿,若非这天大的巧合在前,晗儿他岂非连副全尸都不肯留给我了?!更遑论当时情形,若非我果真守在军中等他归来,又将是何等险绝的境况,他二人,是要将我两万英武军将士的性命,置于何地?! 后怕与担忡像泼了油的火,在我心头烧得好不热闹,可一想到他在这清心室里已经跪了三夜,我…… 一时间我竟当真不知,是该叹该笑,还是该气该愁。 笑他自讨苦吃不知天高地厚,气他自作主张一路大错不断,叹他终得志满与我不复初见,愁,却是愁我自己,抱着天门秩律又如何,捏着君威师严又如何,纵是他犯错在先理当受罚,我当真下得去手?! 正待彼时,云初跟了过来,立定在我身后。 我怅然而无声叹息,一步步踱到晗儿身侧,碎石踩出沙沙响动,两道人影在地上长短相隔。 淡绿的冷光下,那方才还挺直的脊背稍稍躬了,时不时打个颤儿,走近再看,他那明秀的侧脸,透白如新晒的薄纸,两缕青丝贴在鬓额,泛着些苍古的落魄。 万千思绪,只作了满面清漠,我脚尖踹了踹他膝盖:“跪直!” 又见他双手攥上腿根,木桩般僵直了腰背,一粒混大的泪珠子酿足在眼眶,眼看着就要滚落下来。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1 我往后退了半步,绕到他面前,顺手一掌赏了过去:“你还敢哭?!” 他猛地侧过脸,半息滞愣后,是急促而虚弱的喘息。右手猛地抹上眼角,将那泪珠子收了,我反手一掌:“还敢妄动!” 这下掌风里挟着力道,他腰肢弯折,捂脸的手颤在半空,又放下,揉紧了衣角再度跪直,瞪着双发红的眼,不可思议地望我。 一深一浅的指印,在他两侧脸颊相映成趣,我看到自己的身影,犹如无法逾越的高山,压满他的眼底。 我抚着发麻的手背,冷笑:“天门秩律,都背下了?” 他埋下脸,直视我的腰间,声音闷沉而低弱:“背下了。” 好似,这便是分隔数月后,我和他之间的第一番对话? 不应该是,闲茶两盏,河图一盘,坐在悬台的高风凉夜,好好叙一叙别久故旧吗? 呵。 我微摇着头,哂道:“请罚该怎么请?” 须臾无言,空廖的静默,时间点点滴滴地磨。抬眼之际,却见槅门不知何时已被关合,云初垂拱立在门口,两眼平视前方,看不出个神情。 晗儿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鞭子,双手奉过头顶:“恭请师尊……赐责。” 那鞭子黑漆漆的,因为绞着金线的缘故,应是有些沉,晗儿的手举了一阵,颤得愈发厉害,我却并不着急去接,压低嗓音:“多少?” “听凭师尊定夺!” 这语声明显发硬,石头般的咯耳朵,像是在和我置气。 ☆、【天昶篇】二十八 二十八 手抬到半空,缓缓落下,我理顺了闷糟糟的杂绪,挑起一弯冷笑:“不服?” 硕大的一颗泪,滚得极是利落,他仓皇地怔了怔,薄唇紧咬,秀脸微垂,摇着头,不说话。 我一声轻哂,将那长鞭接过,故作无意地摆弄:“先前欠的五十军鞭,乃是因你触犯军法,不可轻恕,想必你也是为此,才带了此物回来?” 他点了点头。 “至于师门规矩,念你初犯,且现今尚未正式祭典,暂且记下以观后效。今日这顿权当给你开光,那些什么草率行事,莽撞无度,动不动就玩命的毛病,但望你,好自检点干净。” 几分惘然稍纵即逝,他蹙额,凝眸,俯身拜落:“徒儿,谨记师尊教诲。” 言毕起身,一件一件解下衣物搁到身侧。在这个冗长的过程里,我将长鞭对折在手中,与云初无言对望。 眉眼传不来个具体,一句清晰的腹语隔空入耳:‘天门教责,并非一定由您亲自操劳。’ 止水微澜间,我怅然一笑:‘无碍,这第一次,本座自己来磨,以后再劳你费心。’ 待晗儿褪尽上衣,捆紧长发,僵着副单薄的身躯,我合了合眼,缓声道:“既已选了这条路,那便好生走下去……从今之后,为师断不可能如以前那般纵容宽待,但望你能记得,为师,从不曾逼迫过你。” 他眼中粼粼微光,竟生出些浅淡的笑:“徒儿,谢师尊成全。” 我绕到他身后,扬起长鞭,嗖地一声,划落他的背脊。 一道血痕崩开,他蓦地绷紧了身子,稳稳地接了下去——在我师门教条里,无论身处何地,不可妄失仪度,即便是受罚,也不可例外。 “报数。” 半息停滞,他吐出清晰的一字:“一。” 心中默数到三,反手,扬鞭,抽落。 脆亮的声音激荡回旋,又一道长痕从左肩斜到腰后,绽成殷赤的血色。 他埋颈忍了片刻,十指在腿上掐得入了肉:“二。” 收回鞭梢捏在手中,我定目看着那两道交错的血痕,本意让自己习惯这样的情形,可越是看,越觉凛凛刺目,不过片许时间,已生得了一手的湿冷,心跳也愈发的急乱。乃至于第三下落手竟失了力,划出一道淡红的痕迹,和起先的第一条鞭痕,整齐地并在一起。 晗儿察觉异样,脑袋侧了侧,又正回去,没有报数。 浊浊的昏花越压越密,分不清是躁是虑,是忧是惊,我抚上额稍,连着摇了几下脑袋,方抖开些许清明。提起一口气,退开半步,侧过身子:“云初,你身居曜忝殿总管祭司之位,有资格替本座执掌本门教刑。劣徒一应责教,今后一应由你执行。” 云初深深看我一眼,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长鞭:“属下领命。” “今日俗务冗积,不便在此耽搁。”我一开口,又觉齿关颤得厉害,只得与他腹语:‘抱歉……’ 他欠身一礼:“是。” 临出门前,我飘飘然留下一句:“军中的规矩乃是十日再解灵脉。你已跪了这几日,思过可免了,挨完打自去好生歇着。” 若不是强提着一腔子未曾尽解的怒怨,这句话,怕要带上几分哀腔才肯了得。 未等他有何响动,我推开房门,大步地走了。愈走愈快,愈走愈急,生怕多留了片刻,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架出的尊严,误了他煞费苦心谋得的前程。非只我不愿再培养一个天清,合议会十八领袖,六族城三百代表,乃至我无荒十万族民,何人不在看着,他们的下一位储尊,当是个什么模样! 可临到尽处,又猛地收了脚步,苦切着回头辽望——通道那头是紧闭的门,被灵火照得幽冷而深,两位祭司静伫在彼,仿若亘古的雕塑。 空远的落鞭声传来,刀一样扎上心尖。我双手攥成了拳,颤竦着吟了口气,迈开步子,逃命般离去。 ============================= 在合议庭成山的折子里埋了一整日,与轮值在彼处的族城领袖代表就着两个问题翻来覆去地磨叽,直到入夜时分,我终于抽了个身,回到曜忝殿顶层。 这顶层格外清静,视野也极好,当中一道挑廊阔而长,往东是晗儿的阁楼,西头是我的寝居,一侧是低矮的栏杆,一侧是朴质的木墙。 时值晚暮北沉,廊外山色阴霾,几片微云缈缈地撑在天际,斗星与赤星的光,淡淡地洒进来,铺满廊壁。 我在晗儿屋外,来来去去的徘徊,手几次伸向房门,又放下,长声宛叹。 未知过了多久,终于提起胆气,推门而入,银盏柔亮,满室橘黄,晗儿趴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的书。 清夜良辰,玉漏浅寂,纸页翻折的声音,一落又一起。 我走到他床边,挡住了烛火的光,他发现我的存在,稍得撑起上身,抬起脸来,呆愣了片刻,略有讶异:“师……师父?” 撩开柔锦薄毯,伤口被包扎上了,严严实实的,边线处洇着些血色。顺手将被子盖拢,转眼间,又见他右脸上横着几道红印,艳艳然醒目得紧。 我挑眉一笑,抽过他手中书册,乃是本《化外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2 》,奇怪道:“这书,你不是背过了?” 他挪着垫在胸前的棉枕:“徒儿近来用了些阵咒,好似与这书中有出入,须得寻思一下。” 我点了点头,将书还予他,却见他浅垂着目光,毫不上心的翻弄着书页,停到中间某处,捏住页脚,迟疑了片息时间,问:“师父……您身上的伤,还疼?” 我愈是奇怪了,这灵光他当是瞧得见的,怎会有如此提问? 他偏着脸,却是看向床沿边上,而不是我:“您打晗儿那会,好像丢了力道,是因为伤口还没好,所以疼吗?”未等我开口作答,细若蚊蝇地:“对不起……” 我又想去揉他的脑袋,赶紧将手收到背后:“为师只是没空陪你折腾,你现下如何?睡得着觉?” 十日后便是诸多忙碌,定会持续到祭典结束才得罢了。我对他颇多担心,最最不过他这十日歇不安稳,其后接连操劳,虽不至惹出什么毛病,总归是太过辛苦。 只要伤痛不至于影响睡眠,便还不算糟糕。 他仰起脖颈,给我一个淡愁的笑:“还好,暂时死不了。” 嘶的一声,从我齿关冒了出来,指节叩上他脑门:“胡言乱语!” ============================== 那些未了的后怕仍在心底藏着,被他一个死字勾了出来,瘆得我满背生凉。想他失踪的几月,我日日夜夜的担心,转侧难寐到几度昏阙,怎能去想这个字?怎敢去想这个字?可越是不敢想,又越是忍不住这样那样的揣测,万一他当真一去不回,我可怎么办才好? 他哎哟一声,抬手捂住被我叩疼的脑瓜子,片缕欢欣转瞬即逝:“晗儿知错晗儿知错,晗儿睡一整天,刚刚才醒。” “腿上呢?” 他松了胳膊,软软地趴到枕上,侧脸向我:“也还好,云总管给晗儿拿捏过,已经有知觉了。” 我这才稍放心些,盯着他脸上的指痕看,犹豫之下,伸出手指,捻着灵咒在他脸上抹了一道,将那点轻伤消了。 微惊之中,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谢……谢谢。” 红痕消淡,换得些许暖云,在他颊上若隐若现,我腹有千语却难着一辞,静待时如逝水,空缅今不如昔。 却闻一声浅叹:“师父,晗儿背过那秩律,忽然就明白,您为何要阻着晗儿做储尊……以前晗儿不懂,为何您处处都容着他们,让着他们,什么事都朝他们那儿去想,现在懂了,才知道,您真的好辛苦。” 此话听来,可当真不知是何滋味。我与合议会论辩的情形,他也是见识过的,晗儿以往便时常背地里称呼那群家伙“糟老头子”,我听着很是贴心,面上还得肃然作态,呵斥他不得胡闹。 滥觞于始尊年代的秩律,已有不少条令被我丢的丢,改的改。然而其中关乎圣门威仪,受限于吾族宪律的部分,乃是不可轻动的天条,必须经由族城公决,方可加以修葺。依此戒律,我为吾族献身乃是理应之事,遑论容忍礼让,恭谨以待。虽志于为我族匡定江山,然而守着这些清规戒律,人生,到底不复从前,乃至于,连片刻解脱的想法,都不敢妄求了。 见我不语,他又问:“还没正式祭典,晗儿找您撒个娇,不算犯戒吧?” 我饶得兴味:“嗯?” “您今天终于忙完了?终于有时间来看晗儿了?” 语声闷闷的,像被捂住了口鼻,来得不甘不愿。 我冷笑:“待祭典后,禁闭三日。” 他脸色蓦地一白,梗着脖子仰起脑袋,眉眼里带着央求:“师父……” 我笑得愈是冷了:“还有一月时间,反悔还来得及。” 他极不顺意地垂下目光,半张脸陷在枕头里:“行,行,反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要看烦,您快走快走。” 我转身拂袖,抬步便走,身后一声轻呼:“师,师父!” 临到门口,我方停了脚步,留得好不生冷的一句:“好生歇着,这几日,为师当真未必有空来看你。” 将将踏入廊道,恰逢云初前来,身后跟着一名随侍,端着碗香气馥郁的清羹。 对我这掩饰不住的愠色,云初显有讶异:“主上?” 在他身畔止步,我摇头示意无碍,转身向那碗羹,浅尝半勺,果是他的手艺,分毫不减当年。 搁勺入碗,面无神色地吩咐:“晗儿喜甜,下次多放些糖。” 旋即翻越凭栏,往正殿首层议事厅俯冲而去。 ☆、【天昶篇】二十九 二十九 其后九日,日日入夜时,我准时守在晗儿门外,短则两盏茶,长则半刻钟,待云初领着侍从呈送餐食过来,问问晗儿境况,检视送来的点心是否合意,旋即离去。 自晗儿年幼,每当我聊得闲空,便时常亲自下厨为他烹制点心,食材里多有蕴含灵力的药草,籍此逗他开心之余,还可以助长修为。亦是因此,他喜欢什么口味,我或许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或许是私心作祟,纵然明知他定是想见我,有不少话想和我说,可我实不敢进去看他。一想到他说的那句“晗儿找您撒个娇,不算犯戒吧”,一看到他乖巧着望我的芒芒星眸,我就心痛如绞。 不算犯戒,当然不算犯戒,可临到彼时,我已不得不拿我门下规矩约束他,还有一月便是祭典,他必须有他应有的样子,除非他忽然想通了,悬崖勒马。 可哪还勒得住啊! 我居然还妄图用三日的禁闭唬住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无故要让他吃苦头。 君言驷马,覆水难收,后悔是来不及了,得另想法子才行。 待到第十日傍晚,送来的玲珑紫晶糕和春草冬菇羹,总算是全然合了要求。 也不知晗儿能否看出这是我为他配的食谱,不过,想必他定会喜欢。 他喜欢就好。 眼见侍从进了房门,我腹语将云初叫住:‘云初。’ 他回转过来,对我俯身一礼。 ‘随本座来。’ 腾身越窗翻到书房,从沿墙书架上取下一只形似镇尺的竹板,扔给云初。 那一瞬,他的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迷茫。 屏退两只守门的祭司,待槅门合紧,我在四壁架了境界阵,又两步跨到书桌边:“师兄,我知道你想揍我很久了,给你个机会。” 云初立在原处,约是看穿我的意图,叹笑不语。 我斜眸瞟他:“师尊当年如何打你,你便如何下手,休得放水。”言闭我撩过长发披到胸前,收了灵脉,扶桌而立。 哪知,耳畔不深不浅荡来一句:“师尊当年打师兄,向来是脱了裤子打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3 。” 难得听他改个自称,我心中宽慰,却作佯怒之色:“我待晗儿,岂能如师尊那般粗野?” 些许停顿,又是一句:“若是要试轻重,看不到伤处,事倍功半。” 鬼烟揭了锅盖似的往头顶冒,我狠狠吸口恶气,咽下,三两把扯了外袍褪掉底裤,再度扶上桌案站定。 “打多少?” 我肃色道:“当年我欠你的债,你随便收,收够,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片息之后,啪的一声剧痛上脑,我紧蹙着眉闭眼忍了片刻,心道当年师尊可真下得去手,这打法落凡人身上不消十下铁定打成瘸子:“轻点!” 于是又一声,落得轻了三分,仍是疼,疼得我手肘打颤:“再轻点!” 再一下,我牙根发着软,出口之声像在示弱求饶:“师兄……” “在。” 待那阵痛劲过去,我天人交战了几合,不确定道:“再,再轻点?” “不行。” 我…… 我仰起脸,望向荡荡的空墙:“为何不行?” 他的声音,始终温和如风,柔淡似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劈斧砍般,凌厉得不容回旋:“您那位徒弟,看似乖巧玲珑,恭顺懂事,实则胆大包天软硬不吃,若不趁早削去棱角,定然后患无穷。” 沉吟,我埋下脖子,点头:“好,你继续。” 其后时间,那竹板毫不客气地往我臀股间落,一下下入肉入骨,彻心彻肺。 大约是被他看惯了,也大约确实是疼,原本恼在面上的云霞,没得几分就给清了干净,并不急促的捶扑声里,我清晰地闻听呼吸愈发沉重,感触到凉汗浸满鬓额,呵,想这板子,日后可是要往晗儿身上落……我二人的关系,也定难再复昨夕。只但愿某朝尘埃落定时,他还能记得,当年的我,曾经待他如何。 每隔十下,云初便与我报个数,停上两拍时间,待我颔首示意再作继续。 “六十。” 我已不得不躬腰驼背,小臂撑在桌上,双手攥在一起,骨节透着森白。 “见血了。” 我伸手往臀后探了探,一片滚锅似的热辣,却并未摸到湿血,想必只是些微的破皮罢了。由是摇头道:“无碍。” “继续。” 这只是陈述,并不是提问,想必他也觉得,还不够。 略作思忖,我点头:“打到一百停手。” 接下来的四十挨得略感艰辛,乃至于板子落完,解开灵脉,散了薄汗愈了伤,我仍伏在桌上,虚喘了好是一阵。待到凌冽的疼痛全然褪尽,调理气息着衣正襟,转过身子,端回平素的姿容,直视着云初的静潭无波:“以后你替本座执教刑,纵是天大的过错,最多以此为界,懂?” 他与我谦谦一礼:“是。” 须臾沉默,我惜叹道:“一应赏罚责度,虽经你手,却是出自我命,他之于我,必然日渐疏离,以后,有劳师兄,替我好生照顾他。” 待他俯身领命,我又稍厉声色,补充道:“还有,打晗儿的时候,给他留个薄面,裤子就不必脱了!” ================================ 晟历九千三百年,九月三十日,晗儿登储祭典前夜。 纵是三千七百载岁月无情,断我柔肠,白我乌鬓,斫却了多少情愫思忆,我仍如此清晰地记得,彼时彼夜,一幕一景,历历如昨,刻骨铭心。 天云微晚,明灯初上,于房中梳洗更衣,绾青丝,佩玉笄,悬珠旒,着黼黻,披玄裳,理袖衽,正玉冠,面镜而照,可还是那个万年前的自己,晬颜不改,心已先苍。 时辰尚早,未及动身,我屏退左右调琴消忧,云初前来拜谒,携着一盆兰草。 我离座起身,愕然:“这是?” 纤纤细叶,碧华离尘,魔界上古传闻中,可聚天地灵气,盈四海奇香的风芷兰?! 他和颜莞尔:“再过几日便是您万岁寿诞,别无长物相赠,年前回来时偶得此株风芷兰,希望您能喜欢。” 怎会不喜欢,怎能不喜欢?!我真是恨不得扑到他怀里,告诉他这一万年里,可有何人如他这般懂我!然而接过那盆兰草,我却莫名地局促起来,半晌过去一动未动,倏尔回神,一笑间揭过万般慨叹:“师兄……谢谢。” 他抚胸一礼,是要告退的意思,我猛提了口气:“师兄。” 待他长身立定,不解地看我,我鼓足千万分的勇气,道出那个酝酿多日的述求:“以后无人时,不若还是叫我师弟,如何?” 片许凝滞,相对无言,空有淡漠的风,拂过一晚凉辰。 他微微躬身,轻吟道:“属下逾越,抱歉。” 几分长情还未舔到礁岸,顷刻便淡了,无味的淡。 我将兰草放下,对他无妨地摇头:“是本座随性,你不必自责。” 本就没有多少期许,倒也谈不上失落,我扔下一句:“本座去看看晗儿。”转身甩袖,扬扬而去,再未停留。 叩响晗儿房门时,正当入更。 听闻侍从说,自一应整点完毕,晗儿便独守在屋内,并无他人相伴。 宽仅六尺的门并未落闩,虚开着半指的缝,然而我撇开旁人,静静地等。 未待多久,有人影遮了过缝的光,又是片刻,那门徐徐地开了,一室清辉泄洒,他立在我面前,青裳垂发,端恭肃穆。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颀长的身姿,卓绝的容颜,配上这琳琅流苏、烁烁灵光,真如瑶环瑜珥,玉树琼枝,自古天姿人间少。 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亦是我曾经的挚友,我将亲眼目送着他,一步步身登青云,一步步君临天下,直到承我衣钵,成为我一生的骄傲啊! 忽地,我再也忍不住,欣悦地笑开了,快步上前要将他揽入怀里,他却似惊弓之鸟迅速退开半尺,单膝跪地:“徒儿见过师尊。” 一怔一默间,但见风过栊纱,摇曳碧火,几缕散发半掩了他的脸,映出丝丝荧光,交织参错。 我蹲在他面前,扶住他臂膀:“起来。” 与他双双起身,又见他满面讶异,不安地捏着衣角。我仍是那般悦然地笑着,抚过他额前乱发,望瞻一目间,任往昔幕幕穿梭眼前。 碌碌浮生渺渺一粟,得你携手,夫复何求! 终于,我将他抱进怀里,紧紧地,再也不要松开。 ============================== 至今犹记,那时的他,暗蕴着淡朴的温香,如瀑的玄发既柔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4 且长,浑身洋洋的散着暖意,往我心底铺洒阳光。 若是时光可以驻留,便让它停在那一刻,该有多好。 可这世上,最无情的,莫外于命运,莫不过光阴,我这一生抗之争之,挽之重之,到头来,空得个孑然人去,零落飘离。 彼时,他木然在我怀里,任我顺着他的发,拍着他的背,一动不动。 “抱歉,这场试炼,本无意让你吃这许多苦,奈何以后,你的路,定会走的比这半年更加艰难,但望你好自珍重。”语声微顿,我停下手中动作,又道:“作为补偿,为师许你个承诺,想要什么,尽管说。” 他迟缓着,伸手环住我的脖子,小心地踮起脚尖,见我没有反对,十足惬意地蹭蹭我的脸,在我耳畔低声问:“师父……您以后,再也不能抱晗儿了,对么?” 我浅叹不语,等他继续。 “晗儿会好好守着规矩,好好做您的刃,您的剑……”说着说着,声腔拐了个弯:“哪天晗儿不经用了,您要丢掉晗儿的时候,可不可以再抱晗儿一次?” 这,怎会说出这话来了?什么叫不经用了?什么叫丢掉? 惊愕不过半息,忽就想起那夜一番狠话——“他日刃折剑断,必当弃如敝履。念及百年交情,可以留你全尸!” 可叹彼时的我,仍得几分桀骜在,不知前路会是何等颠离,回答的语声,竟可以那般平淡无奇:“行,为师答应你。” 整整三千七百年,我可曾食过一言,可曾许错一诺,叹天意弄人身不在己,不外于此,不过如此! ☆、【天昶篇】三十 三十 晗儿登储后,很长时间里,我亦一直以为,只要我还记得当年的事,当年的他,不管将来有何遭遇,我与他之间,始终留得情面在。 我发誓要给他的,定会给他,发誓要守护的,也定会守护,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这一路磕磕绊绊,走到哪里,歇到哪里,唯愿能给他一个最好的结果,若能如此,死亦无憾,若不能,也当要无悔无怨。 纵不能一起走到最后,那时的我以为,最坏最坏,不过是他畏惧劳苦,选择离我而去,若真如是,我断不会留他,也绝不可能责问他叛师叛族的罪过。 顶多,不过是天涯两别,至死不见,只要他此生幸平,我也心安。 成为储尊的晗儿,在修炼之余,可以领受我与合议会派付的任务,主持一应祭典、决断俗常杂务、组织应对各种突变的灾害,乃至于持节为使、领军出征。但凡涉及族城安危、民众利益,无论任何事由,我从不允他有半点罅漏。严令苛行的结果,便是如我所料的日渐疏远,表面上师亲徒恭,背地里,我是个什么滋味,他未必懂,他是个什么滋味,我也未必尽懂。 我们忙碌着各自的忙碌,奔波在族城,林地,整个魔域,为攫取灵力弥补所需,应对乱纪长夜及常年的旱灾,他还时常寻着机会前往上界索求蕴含丰沛灵力的宝物,一去少说数月不归。如是本已聚少离多,而在一起的时日,也大都耽误在指引他修炼,而或与他一起研习咒术阵法,总归是容不得多少闲空在。 每每久别未见,晗儿总会先为我奉一盏茶——我虽从未亲自教他这些旁门左道,然而仅凭寻常目染的点滴,他的茶艺已是日趋高绝,某日忽然端出玉龙十三味,端的是将我骇得不轻。连云初都不得不赞叹,晗儿在“偷”之一字上的功夫,包括偷学东西,着实是震古烁今。 及至后来,只要与晗儿同在曜忝殿,我二人之间,唯有的交心,只落在一碗茶上。 逢他高兴时,奉上的茶,清氛氤氲,水色透润,至臻无瑕。 若他不高兴,茶里总会少点什么,玉龙十三味或许就成了十味,八味,若是刚挨了打受了罚,端上来的茶看似与寻常无异,闻起来,也勉强还带着点茶味,待入口中,就剩了个苦字,透心燎肺。 无论他奉个什么茶,我都会认认真真地品鉴,沏得好的,细呷慢咀,若是太苦,便一饮而尽。每每喝了苦茶,我也就与他一笑,还他一杯茶,是苦是甜,凭心而定。 早些年间,晗儿若是被我还了苦茶,还会和我生闷气,连着几天不爱说话,一应礼对不过嗯、啊、哦、是。可越到后来,越是不形于色,出则谦雅虚己,入则温良恭顺,表面已得了我当年为储时七八分的样子,至于内心…… 呵,千恨万恨,也不过是恨没有早一日懂他。 因他愈渐不爱说话,而我,自古是个懒得说话的人,由是我二人的交流愈来愈少,相处的光景,也日渐枯蒿,好像这世上的事,本就该一个人去经历,好像这一条长路,本就该一个人去走。 临到终末回头去看,才知本可不必如此艰辛。 ========================== 晟历九千八百年,历时三千余年之久,我终于完成吾族七禁阵之首——卜天阵的修撰工作,进行首次卜天祭。 本意是测算下次乱纪元的时日,以便早做准备。然而那些玄妙的符文呈现的结果,却是一场比之百年长夜更为凶恶的绝顶奇灾——大约于彼时的一千二百年后,亦即是晟历一万一千年左右,极星将永远沉没,再不复起。 为验证祭祀结果是否精确,其后十年间,我不断挑战神魄的极限,接连行了三次卜天祭,其结果不出其二,魔域大陆将永沉黑暗,浓烈的毒瘴将溢满乾坤,以魔气为食的暗魔部族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盛世,而吾族族民,纵已得半魔之身,也绝不可能在那般恶劣的情形下苟延图存。 卜天祭乃是我秘密为之,第三次祭祀完成时,祭坛之上,唯我与云初二人。 得知结果后,他负手而立,仰观穹宇诸星,良久,却与我道:“回老地方,好好谈谈。” 他所说的老地方,便是我如今所坐之处,曜忝殿旁,西山崖顶。 崖顶之巅的这座墓,彼时已在,墓前的这座碑,一如往昔。 墓碑上的题字,挚友云初之墓,晟历七千一百年五月十二。 他失踪七千年后,于晟历九千三百年回到我身边,其后不久,我便带他来过此地。 对于我给他挑的这个冢位,他甚是满意,对于我给他立的这块碑,他也欢喜有加。总而言之,并未有我预料中的惊讶与嗔怪,倒更像是在乔迁新居。 趁着给自己第一次上坟的机会,他和我喝了两杯好酒,难得地吐上几句肺腑之言,还拉着我的手说,师弟,师兄如果当真挂了,你会不会有哪怕一点想师兄啊? 我见他目有□□,赶紧抽了手,干笑:你想得真多。 其后两千年间,每当需要商讨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5 何等要事,我和他,皆会不约而同想到此处。 对他而言,在自己的墓碑前举杯邀明月,好似别有一番意趣在。有时为了置菜方便,他还会将墓碑拔了,权当桌案搁杯盏,酒足肉饱,再将它插回去。 我也就竖着满身寒毛,笑吟吟地看。 卜天祭后的那夜,我二人在这碑前相对而坐,我置酒,他布菜,碳烤肉干,枭兽的肉,取的最是劲道的外脊,干烤十二个时辰,配上魔域特产的香料,梦叶草和石南花,拆开纸封扑面是浓厚的脂香,伴着烈而不辛的花草香气,颇有欲教谪仙坠凡尘的意思。 然而吃着塞牙,我不太喜欢。 我看他一条一条撕开肉干,搁进盘子里,细细碎碎的,也分毫没有吃的意思。 他一面撕着肉,一面,则与我似道平常地,叙说着有关他、有关我的几件往事。 =========================== 犹记那时,他的声音是软玉的柔,他的微笑是流云的淡。 那时玉木华盖下,他在说,我在听,记忆断续的残章里,只记得他似乎一直在暗示我,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也知道我需要什么。 讲罢许多的话,落笔点题时,他说,在生存二字上,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其实那时以前,我已决意要以武用强,定夺六界乾坤,终结吾族长达万年的挣扎。生,当有尊严,死,当有气节,吾族与诸神已势不共立,非一战不可图久安。而卜天祭所昭示的灾难,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期限,一千二百年,彼时我想,不算匆忙。 我认可他的话,深以为然地颔首,与他斟酒相碰。 然后,他又与我分析,我手中的权势,我所需的筹码,我可谋的良策,我应留的退路。彼时他之所言,每一句每一字,都与我心中勾勒的谋图,浑然天成的契合。然而不知为何,我总能从话里听出些不满的意味,针对我的。 眼看他撕出半盘子肉条,趁着他说话,我有心无意地取了筷子,夹起一根,放进嘴里,咀嚼,吞咽。 脂香四溢绵软化渣,一瞬间所有的味蕾欣悦地绽放,再看那盘中之物,简直堪比淮扬烟柳的美不胜收。 于是他一边说,我一边吃,偶尔啜口小酒,便是满足的笑掠到唇边。待他将话说完,我手中的筷子,恰巧点住他搁落的最后一条肉。 他微蹙着眉,眼神从筷尖移上我的脸:“属下的话,您当真在听?” 我轻哂,搁下筷子拢手回袖,挑拣几条重点,冷幽幽答给他:“修令法,集君权,惑民心,治乱之本在衡势,欲攘外夷必先安内,你真当本座这几千年都在陪合议会过家家?” 最后一条肉,终是被他私吞了下去,且还露着甚是不屑眸色:“那您是准备万全,随时可以和神主叫板了?” 我一声轻呵,歪了脖子斜眸睨他:“神主老儿都不敢妄测天命,本座,尽力给吾族一个交代。” 彼时我修为尚仅神主七成,充其量能登上阚世台,有资格与他决个胜负。若想全身而退,我还差得太远。至于如何令修为尚浅的族人也能突破虚空的鸿沟返回上界,更个久悬未决的疑难,想想那些堆积如山的经文撰稿,我脑仁疼得厉害。 历经七千多年的谋划,我以为,自己当真已经尽力了。 若是有些事注定无法完美,那便只能搏上一搏,只要结果对了,七成的胜算,和绝对的胜算,又有什么区别。 “手,伸来。” 我莫名地把他瞪住,而他,也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我,既不严肃,也不像玩笑。 俯下目光,却见他执着一支银筷,碧青的光映在上面,隐有森寒。 片晌迟疑后,我右手摊在他面前。 那银筷化作一道光,急而准地落到手心处,痛意雷电般掣上心头,我未忍就收紧了眉,声调抬高三分:“为什么?!” ☆、【天昶篇】三十一 三十一 话出口时,缩到半途的手已再度摊好给他,从以往的经验看,他不会无故打我,我也没有不受教的道理。 所谓口嫌体正直,不过如此。 又一道银光划落,他笑:“您做得还不够好。” 我右手颤了颤,收下这记疼痛,轻呵了一口气,闭上眼。 “谋事,永远可以更细一点,更准一些。” 第三下,当真不客气。 “努力的方式,远比努力本身重要。” 顿了半瞬:“以上。” 我睁开眼帘收回手,甚感后怕地摸了又摸揉了又揉,还好还好,骨头还没断,不需要吟咒去治。 虽未留伤,仍有余痛,从手到心各种不自在,片刻间强作镇静,我冷颜厉色:“到底哪里做得不够,你倒是说个清楚!” 他放下银著,斟酒自饮,一杯方尽,再续一杯,儒雅含蓄的笑意,浓了两颊醉云:“都到这时候了,您居然还想跟合议会那帮流氓讲道理,您怎就……这么天真可爱啊。” 如此冠冕堂皇的鸡蛋里挑骨头,我咬了咬牙,哼出一声闷气,吞下满腔嘶吼: 当年不正是你,抱着那本老掉牙的帝经给我说,拯救流氓于无赖之中乃是身为尊主的我职责所在!! 眼见他又将一杯子酒吞下肚,行云流水地继续斟,我竖眉,顺手捞走酒杯:“不准喝了!” 壶里的酒空洒了几滴,浸润出浅淡难辨的水痕,他手足无措地趴台子上寻摸半天,似想动点歪门邪道的脑筋,将酒从石头疙瘩里挖出来,嘴里不住地嘘唏哀哉:“这,这,这可是九千年的怀古酿,比那坛子玉楼春还娇贵的啊,师弟啊师弟,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的宝贝过意不去呢!” 呵,幸好我反应快,连称谓都改了,再配上这晃而不倒的姿态,不消多喝半杯,云初又要变淫畜了。 我吟咒封了酒瓶,收进腰间乾坤袋:“尚有要事待议,喝酒难免误事,我们继续。” 那夜的后半,我与他并肩悬坐崖边,我在左,他在右。 风也静,夜也静,延绵群山之上,有三两魔星,或青或紫,或缺或圆,危悬在彼。 不知何时,他的左手摸上我的右手:“师弟,等你撬了神主的宝座,还我无荒一个公道太平,然后,我们就去隐居吧。” 我收手藏到袖子里,头正目不偏,一派自得清风满襟怀。 “凡界里有座山,名唤长白,好似,比我界里的九韶山,还要峻逸几分,我看那里就挺好。” 长白。 经他所语提醒,我恍尔想起,书房的某个暗格里珍藏已久的那副崇山图,亦即我毕生最为得意的画作,里面的山,可不正是长白。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6 倘若当真能得善终,那里,确实挺好。 然而我挥手朝他一甩,嫌弃道:“什么破山头,谁爱去谁去。” ========================= 那夜长谈的三月之后。 云初背着我,组织成立圣门教。 约便是自那时起,我与合议会之间,日渐一团和气。 亦或许,便是那时,族民开始对我生出令我满头雾水的景仰。某日我在族城小居,抬脚出门便是一地香烛纸钱,数十族民对我三跪九叩,上去一问才知,某教传言,信我逢赌必赢逢考必过求爱必成万事大吉。 再定睛细看居然全是女子,我当即把身边的筱昱推搡过去:“你们拜错了,这才是尊上。” 要知在那之前,弥漫在族城的可都是这样的八卦蜚语,譬如尊主近来又犯懒,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尊主近来又装病,怏怏的好几天不理朝政,尊主大人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他徒弟…… 一夜之间变了天,我浑身上下不自在。 总而言之,云初用他的实际行动,向我准确而无情地诠释这样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用他的话说,养民当如养猪,圈之喂之,管饱了事。 然而我并不十分高兴,扔给他一本《帝经》:三天,背不完差一字十下! 真是一报还一报,可知当年,他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字不差。 不久之后,与他再临西山,同是星高天远夜广寒,同是并肩共坐危崖畔,我如是对他说:吾族宪令法度,一应以民意为基石,你如此行事,既是在左右他们的自由,也是在为我埋下祸患。也是如今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然而终不能一直如此……希望你,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怎料他转过头来,却是深长而欣然的笑:“您,可算是长大了。” 岁月,就这样在我脑海里汩汩地淌着,时而澎湃,时而涓细。 我偶将思绪停上一停,挽起垂落的苍发,看着黯淡星辉沿着发丝映洒的银白,可叹我在他眼中,一万余岁时才算长大,而今不过三千年,却就这样老了。 晗儿带走了我的神魄,三月前他离去后,我一夜白头。 剩给我的时间已不多了,然而,晗儿还是没有回来,我想,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 我往远方的曜忝殿瞭望,那里是千年未见的灯火通明。现今十六族城的领袖,还有我的几位“手下大将”,为了找我,大概已乱成一锅粥。 我轻轻地笑,继续捡拾我所剩不多的回忆。 曾听人说,人愈是老,则愈是喜欢回忆少年时的往事,而对于临近的当下,却往往十去其九。 此言当真,诚不我欺。 晟历九千八百年至晟历一万一千年,那一千二百年的记忆,已是琐碎而模糊。 除却终日不可开交的忙碌外,唯还能记得几件不可能忘的大事,却远不如早年的记忆那般,一笔一划,清晰可触。 未免引起恐慌混乱,我不可能告知族人末世灾难的近在咫尺,然而战争的准备与谋策却不可有半点懈怠。我所能获取的帮助,仅来自云初、晗儿,与唯有的两位知交,凌霞城主筱昱,暮昭城主九襄。 随着限期的临近,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顶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更令我无奈怀伤之事,我的神魄纵是再如何强大,能够驱使的元灵,始终受限于骨体本身,难进寸步。 云初曾与我提过一个解决此问之法,然而,只将听他把话说完,我破天荒地甩去一记耳光,挟着雷霆万钧的灵咒,可将人立刻拍成肉泥的那种。 他翩翩一个侧身躲了开去,扇骨半开掩齿一笑:“属下只是与您说个可行之法,行与不行,决断在您,何须如此动怒。” 我笑吟吟对他招手:“你过来。” 他笑,摇头:“抱歉,属下不蠢。” 我大步上前一拳揍到他胸口,冷眼看他踉跄着退却三尺,佝腰捂胸呛出一地的血。 “你把族人们的命,到底都当做什么了?!!” ========================= 气得浑身发抖的我,为防怒急伤人,一个人跑到悬台上发疯。 那愤怒很快归到我自己身上,因为我反应过来,云初他所说的法子,用数十万族民的全部元灵,借以阵法换我瞬间的突破,在彼时看来,确是实实在在且唯一的可行之举啊! 怪只怪我无能,怪只怪我不够强大,到底是我做得不够好!我无论再怎么谋,再怎么算,就算用尽千般妙计万种良策,就算当真得了比他神主更高的修为,一场大战下来,怎可能逃得过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可我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看他们坐在魔域等死,还是带他们前往凡界,在那浑浊的世界里一点点磨消修为直至灭绝,不,不,整仙界凡界都在神族的掌控之下,那些天神们,怎还可能任我们逍遥在他门前! 若不奋力相搏,一旦前往上界,我等唯有一死! 是,就算再好的办法,也终不可能万全,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已经尽力了啊! 天上覆着厚厚的云,像是极星吐白前的晦暗,雨点啪嗒啪嗒落下来,顷刻便密了,淅淅沥沥的,湿透我乌丝衣衫。 我跪倒在地上,仰天长啸直到声嘶力竭,不曾停歇的风刮起凉意到心底,渐渐地,我冷静下来,颓唐的任自己沐浴在风雨里。 俶尔是甘苦自知的笑。呵,我这是和谁过意不去。 某些事上,我当真不如他。 雨停了,风歇了,抬头看,却是一顶灵力聚成的罩子,无声无息地保护着我。 晗儿坐到我身边,浑身裹在柔白的灵光里,不无担切地问:“师父……您还好么?” 我点头,念咒蒸干了满身的水,望向天际层云,吸上一口气:“好久没下雨,忽然有点兴奋。” “云总管与晗儿说。”他有些迟疑地微吟:“您老毛病犯了,让晗儿来看看您。” 老毛病,什么老毛病? 我甚不忿,泰然自若爬起身:“为师看他才有病!” 那次事件后,我的心,是愈发的冷硬了。 未过几年,我渐渐便接受了那样的现实,堕世之战,吾族必有牺牲,最坏的结果,不过就如云初所言,拿十余万族人的性命去换个胜局,我想,勉强值得。 然而战争,必然罪恶,毋论结果如何,我,注定不得善终。 ☆、【天昶篇】三十二 三十二 那上千年的岁月里,当真能让我欣慰稍许的事,唯还剩两件,一则是,晟历一万一百年,拥有鬼族灵血的梓生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7 来到我身边。 我收他做了徒弟,令晗儿教导他。 之所以不亲自教他,一则实在太忙,二则,他实在是,和我有些八字不合。 当然,最最主要的原因,不过是我懒。 我在晗儿身上已经耗尽了一世的耐心,又逢大战在即,实在没有精力去教第二个徒弟。更何况一开始,我对梓生的态度,只不过是物尽其用而已。 利用他的灵血,我可以施展摄魂一系的咒法,操纵他人记忆与心智,主要的目的,自是拿来保证臣子属下的忠心不渝。 若要发动堕世之战,吾族上下必听我之命为我所用,不可有半点偏失抵牾。然而我族的传统政权并不容许我集权而制,任何改革又势必引来无谓的流血牺牲,且,我也不打算让皇权成为我徒子后代的桎梏,是以权衡度量下,利用摄魂咒强迫合议会乖乖听话,是为最便捷也最有效的上上之策。 再后来,我还让梓生寻着些可堪一用的濒死之人,帮我做了十二只傀儡,用以做一些,不太方便亲自为之的事。 十二傀儡的前十只,皆是彻底失了本来神智的哑巴,我以十个月份的雅称命名之。而最后的两只,会说话,有简单的思考,能够做一些更加复杂的工作。 我以自己和云初的名字,为他们命名,出云,长天。 当年晗儿入狱后,我遣散了殿中所有的侍从,梓生也不知所踪,陪着我的,便只剩了这些,看上去呆呆傻傻,根本算不上是人的傀儡们。 那时候,我时常拉着皋月的手,问他,晗儿去哪里了? 他有留个信给我? 他,还会回来吗? 晗儿,我的晗儿……真的不会回来了? 而今时雨已替晗儿死去,长天不知所踪,其余都还在我身边,他们陪我度过了千年的伶仃孤寂,或许,也将陪着我一起,步向生命的终局。 来年坟前春草生,伴我飨我复何人。就算魂飞魄散,我也会孤单。 即便只是傀儡,我或许,终还是更愿意视他们为朋友。 而那千年间,另一件更令我欣喜若狂之事,则是晟历一万三百年,晗儿突破大限,修成神魄。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仅不过一千一百岁,他做到了,如此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的做到了。 我入历瞿炼狱终得成神,或多或少有机缘巧合,而他,却全然是靠自己的努力,依据我族上古典籍遗留的方法,凭借族人供奉予他的元灵,修出属于他自己的神魄。 当年始尊据此尚差一步,我族数万年族史,成此事者不过他一人! 传闻当年神主抛弃我族,选择十二天神及其族民,便是因我族骨体不如十二天神纯质无瑕,然而直至如今,十二天神均未修炼成神。却是我和晗儿,成为了真正的神祇,达成通天修为,驱策宇宙轮化,更可与天地同寿,不老不死,永世长存。 因为并未如我这般沾染过多魔气,晗儿的灵光,乃是纯粹的金色,那天他出关之时,整个曜忝殿,整个天墉城,乃至于整个影月林地都浸沐在那昭昭煌彩之下,我仿佛看到他高居神座之上,如极星朝阳般普照世间众生。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翩跹飞舞的发,流风卷云的衣,朗目剑眉的每一处轮廓都渐渐清晰可辨,他在长道的那头唤我,仍是那清朗柔和的声音,师父。 如纤歌,如玉鸣,如一江春水暖彻冰心,我竟激动到险要流泪,这是我的晗儿,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还有什么事,能比看着他振翅起飞的一刻,更能令我发自肺腑的高兴! 更何况,他能修出神魄,无论对我,抑或对族民而言,都是何其有幸! 只叹年年物是人非旧人西去,岁岁朝花开落今不复昔,永生之路何其凄零,因为晗儿,我终不必一个人孑然独行。 更因晗儿,我可以不再挣扎于要用多少族人的生死去搏一个胜局,若他加紧修炼,千年之后,与我夺下神主之位不过探囊取物,我族,也终可以来去于洪荒宇内,凌驾于六界之上,再不必屈身苟存于魔域废土,颠沛潦倒,朝不保夕。 我就那样呆愣着看,仿佛那便是天下最大的至宝,怎么看都看不够。我甚至忘了自己该上去抱住他,再不吝惜美言地夸赞,直到他终于跪到我面前,才发现,有些东西,终已不复曾经。 我俯身扶他,拉起他双手握在掌心,平凡本真的一笑,说,很好。 很好,真的很好。 毋论如何,我终于可以长长松上一口气,享受到哪怕片刻的安宁。 可哪知,也真的,真的只是片刻安宁。 晗儿成神后,与我说,想出去走走看看,我欣然应允,嘱咐他多加小心。 孰料他一去三年不归,回来后似就生了心事,某日里,忽然来问我: “师父,您预言的那场灾难……真的会发生吗?” ========================== 难得是白昼初明的清晨,苍山翠海环绕在侧,雾霭缥缈远衔青空,曜忝殿穹顶悬台,我和晗儿,剑拔弩张。 不错不错,真不错,彼时之前,我可从未料到自己也会有和晗儿武决的一天,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杯酒言和释前嫌,更不可思议者,他与我争执的原因,竟不为自己不为族人,而是为魔族十二部的蝼蚁请命。 他说,就算卜天祭绝无漏算灾难已近在咫尺,就算堕世之战已是不可不行的决策,就算为了留下退路,魔域必须为吾所控不留祸患,对魔族赶尽杀绝,绝非仁者所为。 彼时他虽成神魄,修为还远不足以驱使卜天阵,亲去求证此事。然而除此之外,我也确实没有证据,令他相信卜天祭的结果非我刻意杜撰。而至于其后一应谋划,肃清魔域,踏平仙界,直捣九天神座,环环相扣不可有半点差池,所需收之于囊中者,岂止魔域而已,将被荼毒覆灭者,岂止魔族而已?! 他既能为魔族求情,下一步,是否该为凡界,为仙界,甚至为神主老儿求情?如此行事,这仗到底打是不打?赶紧掘个坟把自己埋了万事大吉岂非妙哉? 可笑,可笑,着实可笑。面对他的指难与质疑,我当真无话可说。 既无话可说,还能如何?武决二字,倒是我先提出来,说不服,只能打服。 云初和两位长老做了见证,我的条件,他任我处置,他的条件,给魔族以归顺投降的机会。 直到那场武决,我才意识到,他出走三年,恐怕绝不只“玩了三年”那么简单。他虽生性柔善,好歹也曾为我提枪上马鏖战沙场,什么样的场面他没见过,死在他手下的魔族异类又岂止千万之众?遑论他为储千年,何曾对我的决议有过半句二话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8 ,缘何到了彼时,却生出那般尖锐的伶牙俐齿,和我说起什么“仁王天下,众生平等”来了? 啧啧,一别三年不见,翅膀硬了,见识广了,脑子锈了,胆子,也是愈发的肥了。 因是有意试探他修为高下,我耐着性子和他来来去去上百个回合,他倒也好玩得紧,明知自己毫无胜算,坚决不肯跪地认输。五花八门的咒阵法术使唤得风生水起,为保悬台上的看客不为他所伤,我大半的精力着落在接挡他如暴雨冰雹漏空而下的咒刃,表面上看,他在攻,我在守,且,守得并不轻松。 恰逢个间隙处,他把住我故意露出的破绽,从怀里掏出把红光逼人的匕首,顷刻是漫天血雨哗啦啦地砸了过来,骇然一望的瞬间,袍衣袖管已被血箭划得七零八落。 沾衣的血顷刻蔓延成大片的血渍,隐有阴冷刺麻之感,由肌肤,到骨髓,所过之处渐失知觉,再是片息之后,我似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眼见着呼吸都已困难,而那血箭织幕之上,尚有电云如巨石压来,大惊之下再不敢与他玩笑,放开神魄冲破束缚,连着三道禁咒将他捆成麻花拖到身畔,不费吹灰之力拎回悬台。 ======================== 前一刻厉雷炽火翻天动地,后一刻山高树远云白风清,清晨高台之上,微风似水拂人面,祥和得很! 晗儿耷拉着肩膀低垂着脸,矮矮地跪在地上,两只手往衣角搓了又搓,我摆弄着手中蔫嗒嗒绿得黯然的匕首,呵,这上头的符文,居然是冥帝老儿尊姓,幽。 不怪于他一去三年,为这把可以存储灵血驱使血咒的血玉匕,怕就耗费了不少功夫。 “师父,您教过晗儿,有些事情,该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轻声低语了一句,深深地吸口气,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天晗……认输。” 那日午后,清心室。 我难得地让侍从置了把椅子,坐看云初替我磨剑。 五十下鞭子打完,晗儿还能跪得端正,只是那面色,被幽冷的灵火衬着,已实在是难看到极点。弥漫着血腥气味的房间,吊诡地静了片刻,唯有他的喘息,或长或短,或轻或急,凌乱不堪。 我慵懒地抬起眼帘,指尖在扶手上缓缓地叩:“说起来,为师这些年,确实把你保护得太好,连魔气都舍不得让你多沾。你如今虽有魔身,到底是更像凡人,灵光也如此干净,不怪上界的凡夫俗子,还能对你如此友善。” 此先盘问的结果,并未出我所料,他这三年,少不了勾搭几个狐朋狗友,历几度风云跌宕,叹几番壮志难酬。未尽的言谈里,似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画两朵桃红在颊,留给我多少悬想余地。至于血玉匕的来历,他说,乃是无意间拾得,我权且做一回白痴,勉强信上一信。 我说完话后,他仍是足足滞了半盏茶的功夫,待到呼吸渐复平稳,才稍抬起脸来,眼睑半张,闭口不言。 我难免存疑:“知错了?” 他忽就梗直了脖子迎着我的目光:“不知!” 片刻对峙,见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我先怂为敬地低下脸,抚了抚下袍的皱褶:“当真不知?” “徒儿所求不过一个公道,滥杀无辜非道义所为,徒儿何错之有!” 公道,什么是公道,当年神族戗伐吾族赶尽杀绝可有半点公道可言,初入魔域为求立身以命相搏试问公道何用?!无辜,什么是无辜?吾族死于护界战争的数十万子民无辜不无辜,你那殒命在乱纪长夜魔瘴之下的父母无辜不无辜?! 这些澎湃在胸中的话,在喉头上滚了两滚,终是被咽下了。 有些事,当真无法强求。 长叹间我哑然失笑:“剑有双刃,伤人害己,至锋至利,则生灵性,如今看来,果真如是。”言毕起身,极是平静地踱到他面前:“为吾之剑,吾之原则,就应是你的原则,吾之底线,也该是你的底线,原以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早该明白。” 他气呼呼地撇过脑袋,甩给我不屑的一瞥。 齿关里的寒意,已是令声音都颤得变了掉,然而我仍是在忍,没有人比我更想看个明白,三年的疏忽,三年的放纵,到底会还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晗儿! “今日所见所闻,为师,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他将脸埋进了阴影:“兵行险招才能出奇制胜,徒儿也就是想试试,到底有没有赢的可能而已。”末了,哼唧一声:“而且,您那么强,怎么可能被徒儿……” 啪! 他摔倒在地上,撑着身子两下跪了回来,左脸突兀地红了,肿了,青了,嘴角的血蜿蜒而下,他不敢去擦。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凉得前所未有的彻底,就连吟出的字,都已冷冽成冰:“欺师灭祖,弑君叛门,天晗此剑,二心已生,不可驾驭,如今,只能弃之不用。”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徒儿可为您率兵归王,但绝不为您滥杀无辜,徒儿这条命是您给的,你要拿,尽管拿去!” “好,好……”我浑身都在抖,抖得根本就要站不住,眼前的人在晃,影在晃,门扇空墙天旋地转,我一把攥起他头发,强迫他面对着我失了调的愤怒咆哮:“最后问你一次,认不认错?!!” 那低垂的睫影里,半瞬悲愁伤逝,宛若昨夜销香,却已无人垂怜:“死在师尊手下,晗儿,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当真是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我岂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我还能如何?! 于是,我就那样冷眼看着,自己的手,向他穿胸而过。 ☆、【天昶篇】三十三 三十三 滚烫的血喷瀑而出,我闭上眼睛却不曾躲闪,缓缓抽出手,任由他滑落下去,无声无息。 提袖擦却迷了眼的血,抬眸间已是何等凌落的景象,地上,墙上,我和云初的衣上,或浓或淡或聚或散,全是淋漓的血,刺目的血。云初蹲身将晗儿抱起,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仓皇:“你,这……” 门被嘭地撞开,梓生惊呆在门口,两步失了力跌撞到晗儿身边,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摸向那张苍白的脸庞:“不,不,师兄,师兄……”忽是魔气飞腾卷满空室,他暴喝一声化作黑电向我冲来:“你赔我师兄的命!” 我食指划过冷光,浓黑到障目的魔气消弭无形,梓生从半空跌下,被我拽了胳膊制了灵脉施了痹咒,随手扔到一旁。 云初惊魂未定地念着咒,翠绿的清雾萦绕在他指间,我踏着血泊两步上前攥起他手腕,怒喝:“你干什么!” 蓦然一惊之后,他迟疑着放下手,满目生疑而又惊魂未定地等着我,胸口起伏得明显起来。 而我,蹲到晗儿身畔,摒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59 住了气息目不转睛盯住晗儿,那道狰狞的窟窿埋没在血里,如恶兽厉鬼般摄人心魄。 诡谲的静默猝然炸开惊雷:“天昶老儿我跟你没完!!” 眼角余影里,梓生挣开咒缚,化作黑影再次冲来,我随手一挥将他扔向墙角,连带着慑魂夺魄的毒咒,顷刻令他失了知觉。 云初的目光在我脸上滞了片刻,张口继续吟咒救人,我挥手缚住他灵脉,却被他反握住小臂:“你疯了么?!” 举在半空的右手已是纯然的殷红,收窄的袖口湿成一片,仍在往下滴着血。啪嗒,啪嗒,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我咬紧了牙关,冷笑着抽回手来,旋即又暴睁着眼瞪向晗儿胸口。 那血仍在流,决堤似的流,没完没了的流。 呼吸起伏如惊涛泛海,心跳几乎要破喉而出,猝然一阵惊颤令我险些摔倒,以手撑地的瞬间,又见蔓延的血已是泛流成河,我长喝着气连连摇头——我疯了,我想我真的要疯了。 最好的时机已经快要过去,难道,我……我…… 不,不行,不行。 救他,救他,赶紧救他! 我近乎是出自本能地念起咒,甚至顾不得在冰玉咒玄玉咒寒玉咒里挑拣个上下,甚至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在念个什么,然而将将念到一半,晗儿周身金光乍现,刺目如晴空朝阳令人无法睁眼,唯感觉到滔天的灵力如火如荼奔涌四溢,又在瞬间悄然止息。视线再复清切时,晗儿安然躺在云初怀里,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已完好如初。 目可及处,有云初的白衣,有五彩的石地,一切皆是纯然的干净,就连我手上的血,都已消失无形。 伸手到他胸口,触碰到稳健有力的心跳,我再也支撑不住,任着瘫软的身子,跌坐到地上。 ========================== 如瀑的汗顷刻蒸干,寒凉与余悸却难消弭,只觉这片刻时间,竟比当年入历瞿鬼蜮还要惊心。指尖到发根,僵成一片冰铸的窟窿,许久许久,才终于恢复知觉。我站起身,理一理衣祍袂角,对着无言的云初哂笑:“本座,只是想试试他的神魄,顺便让他体会体会,死,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旋即绕开两人,自顾往门外走:“以后,你也多替本座费点心思在他身上。”停在半路,瞥一眼昏死在墙角的小东西:“把那家伙也弄回去,找本……找本《清心经》给他,抄上十遍,三日之内,不许他离开寝居半步!” 那天夜里,却是晗儿来找到我。 他端着盏茶来,玉龙十三味,约是伤后虚乏,步子有些慢。 我专心绘着阵图,余光瞥见他的存在,总算松下最后的半口气。只想那初生的神魄,果不是那么靠谱,再过些年成,应该就不至于发动得那么迟缓了? 奉完茶后,他跪到桌前,不说话。 我继续绘我的图,墨笔朱笔,粗毫细楷,一笔一钩,一撇一弧,为了取角方便,时而绕着桌子转上半圈,其间端起茶碗,细细一品,十三味全然无缺,呵,真是乖觉。 夜渐深,风渐冷,宽大的罩衣衬得他些许瘦削,眉目里的神采,淡漠似新晒的空纸,飘飘渺渺的,甚至让我,生出一瞬远不可及的错觉。 想起那个乖巧在我怀里的小晗儿,心尖上莫名的浮着酸,停笔端详图纸,检视一二并无错漏之处,折起纸页叠到一旁:“你如今神魄已成,本座杀不了你,也不想再看到你。滚罢,越远越好。” “师父……” 他苦笑着唤我:“您为弑杀神主,苦心专研多年所得成的乾元诛神咒,不正好在晗儿身上试试么。” 没等我把这话消化干净,又是一句:“晗儿身为储尊,除非一死不可出门而去,倘若晗儿无故失踪,您又打算,如何向合议会交代?” 我…… 我真是…… 提气入肺又卸下,转眼又见他抬头望我,塑眉淡眸里,有看破红尘的超脱出世,也有睥睨众生的疏狂乖张,还有一些,游走在微光里的歉意,明明淡淡,若现若影。 这,这,这可真是我教出来的好晗儿诶! 在他不可察觉的程度,我无痕的微叹,摇了摇头。 就算无话可说,还是得说点什么,冷场太掉架子,总归不好。 “以后出门,勿论去何处,行何事,半年之内,必须与为师交代,想来以你的能力,做到此点,应该不算难事?” 他略有疑惑:“是。” “以后再有违逆抗命之举,当如何处理,你自处理了便是,不必再来禀报。” “……是。” “你这软硬不吃的样子,为师看着,真是糟心得很……” “晗儿没有……” 手中镇尺啪的一声落在纸上,他赶紧噤声。 我挽起衣袖,执笔沾墨,继续轻描淡写地问:“现在可知错了?” “师父曾经教导晗儿,凡事须亲见,亲辨,亲断,然后才可以定是非,明对错。我族虽与魔族不合,然而魔族之中,也有善恶之分高下之判,如溟魔、烈翼等等部族,天性温良,与我族素来秋毫无犯。而今魔域的境况,我等与魔族,也远谈不上你死我亡不可共存。只凭师父您并无证据的推断,就要对魔族斩尽杀绝而后快,您难道,就不觉得残忍和荒谬吗?!” ============================ 说着说着,他明显加快了语速,声调也愈发高亢,将将抬眸之际,便见得刀兵剑戟毫不客气地冲杀过来,分毫不给人退避的机会。 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由是一笑置否,搁下笔杆翻开茶碗盖,却见内里已是空空如许,顺手朝他扔去:“去,再给为师泡杯茶。” 约是半个时辰后,我挪了个窝,端坐在临窗矮榻。 和晗儿行一局快棋,处处落子皆是刁钻狠辣。晗儿的棋风以稳健见长,我这般下法并没有太大胜算,只是欺负他不敢轻敌,瞧着他悚栗到汗不敢出的样儿,稍许久远而熟悉的亲切,浅浅地浮上心头,令我稍感宽慰。 行子间简单问得些三年中的遭遇,他与我唯唯诺诺一一作答,倒是与此前所言,并无出入龃龉。 顺着话头,我道:“至于魔族孽障,你此次领兵出征,剿杀还是劝降,一应决策,可以便宜行事。” 只此一句,就害得他手中的棋子落错了位置,我赶紧一子接上,含笑不语,制定江山。 他投子认输,收拾盘面,不急不切地跪回我膝下,俯身一拜:“晗儿,替十二魔族子民,谢师尊不杀之恩。” 我一声嗤笑:“蝼蚁草芥,谢又如何,不谢又如何。” 埋下目光,果就和他的疑惑对上了眼。然而等了半息,他并不开口提问,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0 反是将脸低下去,似在等着我不问自答,又似,压根就不指望我给他回答。 须臾,我望向满窗空远的夜景,声色如风冷冷清清:“在为师心中,这些贱薄之命,怎可能比得过你重要。就如你,终也比不过吾族吾民,你当知道,为师尚还能容你留你,并不因为你姓甚名谁,而因为你我,还算走在同一条路上。” 我下了榻,走到他面前,手指勾起他下颌,迫使他仰望着我:“毋论如何,希望我二人,不必有反目成仇的一日。倘若真有,为师,定会亲手教你知道,什么是代价。” 临到离去,我将血玉匕扔回给他:“此物乃不可多得的至宝,可助你和梓生,修习血系咒术。为师用不着,你们自己留着。另外,好好管管你那师弟,养的都是个什么臭脾气!” 很长时间里,我都天真的以为,晗儿是在堕世之战的末尾,才受神主惑语迷心,与我心生罅隙。 而今回头细想,才知大约是那时开始,某些令我痛心疾首的结果,早已初现端倪。 那三年的时间,晗儿究竟去过何处,遇过何人,又是因何缘由迟迟不归。 我始终不曾知晓真正的答案。 只记得晗归来尚未两月,云初约我到西山崖顶,对我提及,晗儿应曾去过天界,进入过虚域,甚至,可能与神主有过接触。 我与他吵了一架——“晗儿只是太过柔善磨炼几年自然就好,我一路看着他长大,怎可能不知道他本性,他予我予吾族,忠心赤诚绝无变移。就算当真叛我负我,也定是有他的苦衷在,我愿意信他!” 云初对我叹着气,摇着头,无言而去。 其后不久,傀儡出云对我禀报,说,云初私下找晗儿谈过话,内容很激烈,险些动手。 ======================== 再见到云初的时候,他平和而淡然的面对着我:“属下,只是确认一些事。目前看来,殿下,暂时没有令您失望……” 自那三年过后,我再不过问晗儿的修业废勤,事功成败。 及至彼时,我已几乎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其后造化只在他努力与否,我所能帮他之处,已是寥寥可数。而在我心中,他也终于算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以后的路该怎么去走,终不是我所能随意左右。 令我稍感欣慰的是,其后几百年间,除却一直坚守的某条底线,晗儿也终于收藏了所有的锋芒,唯我之命是从,再不曾有过半句二话。 我想他应是懂我的,明白我希冀着什么,明白我追求着什么,至于道义向背,善恶是非,我不求他苟同附会,只求他能始终不忘初衷,在助我得成大业后,安安稳稳地,享受只属于他的尊崇与光荣。 晟历一万零三百年,吾族四万英武祭司,两万随军助祭,以及主帅天晗,正式踏上一统魔域的征程。 那数百年的岁月里,我耽身于完善堕世之战所需的一应阵法,以及处理繁多的族务,时常闭门不出。 毋论战局如何激烈,毋论纪元如何混乱,毋论多少事务摆在案头上,晗儿每隔十年准时失踪一回,短则三两月,长则大半年。 问他所去何处,只说是去上界探查,既不细说去了哪里,也不道明探查到了什么。有时候一去太久,回到军中已是大堆的烂摊子,他也不作辩解,军鞭军棍该是多少便是多少,顶着一身的伤处理军务,几度沾染疫瘴重病不起,最后还是靠神魄给拉回来。 而每每回曜忝殿,谒见我后,必去找云初领罚,禁闭思省三日。 担心之下我时常前往清心室看他,他跪在暗沉沉的斗室里,下衣浸开成片的血,仰头望着空墙悬字,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 某次,恰逢歇战休息的年成,他失踪了足有八月,回到军中一应忙碌,至次年年底方得空返归曜忝殿。 我得了报信,在悬台等他,远远瞧见八翼鴖鸟扑翼而来,他跃下坐骑,发现了我的存在,微是一怔后,唇畔眼角里,掩不却久别重逢的欣悦,大步向我走来,至三尺外立定,下拜:“徒儿拜见师父尊驾。” 回到书房,他奉上茶盏,跪在榻前,与我稍略分说了近来一应事由。 彼时,暗魔部族已仅余两三残部,约是三五十万魔族联军驻守在极北之地,奴役着溟魔部族为之卖命。晗儿说,虽已有条件速战速决,但他仍想尽力保全溟魔的族民,是以拖沓了一些时日,日前计划已制定完成,三年之内,必尽数绞杀暗魔,剑指盘踞西极的饕魔领部,完成一统魔域的大业。 我放下见底的茶碗,优哉游哉地合上碗盖:“这次去上界八月,怎还没把人给带回来。人带不回来,总也该带点特产回来。如此空手而归,究竟成何体统?” ☆、【天昶篇】三十四 三十四 许久以前,晗儿每每去上界,总会带着富集灵力的宝物回来,解决吾族的燃眉之需,我总喜欢称之为特产。然而,约是成神后不久,晗儿虽仍时常去上界,却大都是空手而回,我只道三千仙界的宝物,但凡能偷的,都该被他偷得差不多了,是以也不曾与他细究。 闻听我的提问,晗儿却似面临了天大的疑难,默了足有小半刻钟头,方与我答曰:“徒儿,确是去见了一位故人,可那故人,并不能离开彼处,更不可能和徒儿回魔域。徒儿此行有些仓促,也没来得及搜罗宝物。好在这些年林地雨水充沛,尚还不需要法宝补充不足。若是有灾,晗儿定会尽力排解,您不必担心。” 回眸细看,果是有浓愁在眉,压得他眸色格外深重。 长叹自肺腑发来,望窗外南山兀立、云高天寂,心中莫名的生出些空落之感:“为师这辈子,一个人过惯了,不懂得男女之情到底是何滋味,只是从古人辞藻里得窥一二,也知其必是,令人沉醉。” 片晌无言间,唯听微风细吟,转身坐在榻沿,我似不着意地理着下摆:“不知你喜欢的那位,是仙?是神?若是凡人,当早已故去了罢?” 晗儿愣得透彻,半晌回神,支吾道:“师尊,晗儿没有……” 彼时我之所感,若要一言以蔽,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养了几千年的大白菜被猪拱。 心疼得要透不过气,还得作满面慨而慷之,道两句语重心长:“你可以永生不死,然而你所爱之人,却注定逃不过生死轮回。为师这许多年,始终不敢对何人尽付衷情,一则身在此位,不可因私废公,二则,也确实有些惧怕,不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注定天人永隔的悲痛。 红颜多生祸水,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1 耽于其中者,败事者众,成事者稀。为师不欲棒打鸳鸯给你徒添心伤,但你这些年所作所为,实在令为师失望。今日说这许多废话,只是希望你始终能记得,自己所姓为天,身负吾一族兴亡。倘若有朝一日,必须刀兵相见,情之一字与家国大义当如何取舍,想必你心中清明,无须为师赘言。” 他面生愧色:“师父……教训得是,晗儿记下了。” 当说之话点到为止,我自嘲般一声哂笑:“无论你这八月间所去为何,终是违了我门下规矩。错则当罚,罪则当罪,乃是吾族天门,不更之理。云初外出办事,今日的责罚,为师,便亲自赏给你了。” 他抿了薄唇,苦笑着与我拜下:“是,徒儿恭承师尊赐责。” ========================= 言闭,晗儿于书架上取了教具,回到榻前跪奉予我,其后宽却外袍,自封灵脉,起身扶着矮榻,后臀稍稍抬高:“有劳师尊。” 大半个过程都堪称自然而然,他一声不吭地挨,我一丝不苟的打,时隔多年,我发现自己,果然心硬不少。 打到八十来下,素薄的底裤洇开艳红,又见他指尖在桌沿上抠得甚紧,大有破皮渗血的趋势,我拽过他的胳膊摁到矮榻上趴着,挑开底裤一看,青黑紫红起伏成丘,当中严重处已绽破了皮,果是伤得不轻。 “还受得住?”我难得多问了一句。 他点头,喘息道:“徒儿没事。” 我松开手,他从矮榻上滑了下去,在地上跪了半息,系好裤带,扶着矮榻起了身,站回了方才的姿势。 其后的二十下,我已是七分留情,待我停手后,他小心扯开被血水贴在臀上的薄裤,垂脸屈膝,恭敬拜下:“敬谢师尊教诲,徒儿先去跪省思过,三日后再向师父请安。” 我将竹板咣的一声扔到他面前,“去吧。” 他挪腾着起身,套上外袍,放回竹板到书架,瘸着步子往门外走。 将将走到门口,恰好和梓生撞个满怀。 梓生先是惊喜:“师兄回来了?!”旋即就炸了毛,手往我脸上一指:“你又挨打了?!他个老不死的凭什么打你?你……” 晗儿顺手制住他灵脉,揪着他后领往外拖:“走,陪师兄思过去。” 尖声叫嚷从廊道里荡来:“凭什么他个老不死的打你我帮你说话你还要怪我,师兄你脑子有病啊!” 对于那日之事,而今回头想来,我竟叹笑失声。 若是心生情愫,他怎会连半点羞涩都不曾显露,奈何彼时我也是一知半解,认定他必是羞于提及此事,又怕我怪罪了他,所以宁肯皮肉受苦,始终不愿坦白。 事后我曾让云初尾随他前往上界,奇怪的是,在那之后,原本关系稀松平常的两人,却莫名的亲近了许多。我甚至还撞见过两人躲屋子里喝酒,你一坛我一坛,碗碗相碰不亦说乎。大惊之下我破门而入,拎着晗儿就往外跑:“敢和云初喝酒,你脑子莫不是被水淹了!” ======================== 晟历一万零七百年,历经长达四百余年的征战,吾族六万英武军,肃清盘踞于魔域大陆数十万年的暗魔部落,统领五部明魔归顺我族,于影月林地以北,虚空大裂谷之南,东极焦土以西两千余里的刀锋平原建城集居。 在晗儿与诸多族人的努力下,五部魔族染习我族民俗,造纸、织衣、识琴书五艺,兴历法典律,耕植灵木灵草,驯养良禽走兽,不出百年,其文明程度已与我族不相二致。因魔族多擅咒法,于临阵对战上多具天赋,晗儿说服五部统领成立联军,编制于无荒英武军名下。其后五部魔族以晗儿为共主,奉我为魔尊,吾族合议会为魔族设席,承认其盟友地位,将之视为吾族名正言顺的附庸。 因吾族人口日渐繁荣,彼时已愈二十万众,六大族城俱是人满为患,而扩建工作受制于地形等因素,始终不得章领。是以吾族于林地边界,新建两大城池,和风城,溯水城。既有新城,自也有新的族城合议院成立,加上五部魔族的五把交椅,合议会由十八扩增至二十九席。于我而言,除却多了几张奇怪的面孔,变得愈加的聒噪之外,倒是无甚区别。 晟历一万零八百年,以族律之经典为凭,经吾族族民推举,晗儿正式登基二主。 吾族浩瀚史河,成此事者,亦不过他一人而已。 那天他身着墨色的锦服,我在高台上远远地看他走来,赐冠,携手,同登帝座受万民拜颂,除却二十余万吾族族民,还有十余万魔族代表前来庆贺,场面浩盛之至,远超他当年登储时的景象。然而,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料,或许是因为年岁见老,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兴奋与激动,抬眸间空山天广,云生云散,原本皆是稀松平常。 晗儿登基二主后,曾两度与我在东极废土无人之地切磋技艺,第一场大战轰塌了历瞿山的山头,第二场大战撑破了东极裂谷,第三场切磋,我说来场文的,只作阵图,不启阵法,就在曜忝殿书房里比。 十轮小试,他输得一塌糊涂,每输一轮,我便拿镇纸往他手上敲个十记,两天下来,他左手肿得馒头高,右手也挨了小二十下,透红发亮,险些握不住笔。 最后一轮他又输,我握起镇纸,往桌案上轻轻一磕:“手。” 只见他抿着嘴伸过手,神情是多年未见的不甘。 被我当小孩子般教训,终归可耻。 啪,啪,连着两下,皆是使了十分的力。他猝然缩了手要往衣服上揉,生生顿在半空,咬着嘴唇看了看我,又颤悚地将手摊过来。 第三记落下,他猛地用左手来托,可怜那左手伤得,指根都肿红了一圈,几乎要动惮不得,如何还握得住右手?于是只能将手腕垫在手臂下做个支撑,硬扛着挨完剩下的七记。未待我放下镇尺,他已将右手护在胸前,痛苦得躬下了腰,勉强用手肘撑着桌子,闭着眼蹙着眉,半天没个声响。 我扣下镇纸,手扶在桌上:“知道为师为何打你?” 可叹他少年天才,于阵术一途掘古震今,不知怎的,几百年的仗打下来,智商和年龄成反比,越活越回去了。 他仍埋着脖子,极是切恳地点头,片刻之后缓过了劲,两步退后,屈膝俯身朝我拜下:“徒儿谢师尊教诲。” 我记得不能再清楚,那便是此千年牢狱前,我最后一次,亲手予他教训。 及至于云初故逝,他抱着我的腿,声泪俱下地一声又一声,师父,都是晗儿的错,您打晗儿,您骂晗儿…… 我终归,都不曾再碰过他。 ☆、【天昶篇】三十五 三十五 想到云初…… 我伸手抚向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2 眼前的墓碑,潾潾碧火下,细腻散碎的白纹,缀饰着黝黑而朴质的石,就如他的人一般,锋芒内敛,风华绝代。 这块石头,乃是我亲手从西山的黑曜矿里凿出,其上的字,亦是我用钢铸的钎,一笔一划刻下。当年我立下这碑时,坟里是空的,然而如今,坟里,依然是空的。 就像如今的我,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晟历一万九百九十七年。那是我预想中,堕世之战的出征之期。 十万英武军集结在东极裂谷,四十九道穿梭阵已经布下,待先行的英武军在仙界开辟阵地之后,吾族族民与盟部亦将陆续经由阵法传送至上界,我和晗儿,以及族中仅有的几位大乘祭司,在引阵传送完最后一位族人后,突破虚空界限,自行前往上界。 然而,一切工作停滞在拉紧的弓弦。 我族合议会,于重大决策上须进行公决,过七成人数赞同方可以实施决策。彼时合议会,计我与晗儿在内,共三十一张席位,而堕世之战的出征命令,恰巧被十五张反对票压在桌上,悬而未决。 两年间十场议决投票,反对票缩减到十张,赞成票二十一张,结果仍是否决。 合议会的反战派俱是几个族城长老,本是被我用摄魂咒收得服服帖帖,千年来不曾给我惹过麻烦,不知为何一夜间摆脱束缚,活蹦乱跳重操旧业和我对着干。 施放摄魂咒始终有风险,要在人不知鬼不觉时施放摄魂咒,尤其的有风险。要想从新令合议会听命于我,得另谋良方,然而那坚拒不从的十张反对票里,恰巧有晗儿的一张。 只要他点头首肯,何须再苦费心机,我想,是时候和他好好谈谈。 结果未出所料,我与晗儿,不温不火地磨了半日,毫无收效。 实则上,晗儿并非反战派,堕世之战的准备工作,他出力甚多,对于堕世之战的种种谋划,他也颇为尽心。之所以捏着反对二字,乃是因为,他认为若是预言中的灾祸并未发生,堕世之战,也就暂时没有发动的必要。 彼时云初为我二人置了茶点,而后便立在我身旁。 我转头看向了他,而他,则看着晗儿,神色很平静。 对于晗儿持票拖延出征一事,我亦曾与云初交谈,怎料云初却道:“您既不肯对二主施用摄魂咒,说明您心里,并不是坚决反对他的行为。” 后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便时常回想着他这句话。 是呢,除了不忍心冒险控制晗儿的神智。 我确实并不是决意的反对着他的选择。 毕竟,即使进入长夜,三两年内,族民的生活不会陷入绝对的困顿,魔域乾坤中的魔气,也不至于影响到穿梭阵的施展,换句话说,我族必还有足够的时间出征。 那日的一番长谈,最后竟成了难得的闲茶,只记得闲谈间,我似曾无意地问及“长翊”这个名字。 晗儿回答说,长翊多年征战功劳颇丰,彼时在军中,已升任副将之职,为晗儿的直系属下。 我撇着茶沫,碗盖擦出呲呲细响:“想他当年那般待你,你还能容他忍他,论肚量二字,为师自愧不如。” 晗儿惭愧道:“师父谬赞了,晗儿心中亦时常有耿耿芥蒂,只是而今大战将至,任人唯能乃是制胜之本,晗儿不敢因一己之私而致错失贤才,误了师父的宏图大业。” 那时听他之言,我犹有细小的担忧,世间最可怕者,非无德无才之辈,而是无德有才之辈。可想到毕竟是晗儿自己一路提携的部下,晗儿对其,应当是知根知底。且晗儿行事素来严谨,纵便有宵小之辈在侧,又兴得起什么风浪呢? 如今想来,却是一着不慎,险致满盘皆输,悔之何用。 晗儿告退之后,云初忽然对我道:“尊上,前些时日,二主曾去领过敕诫,此事您可知情?” 我手中茶杯哐啷一声砸落,方沏得上好的玉龙十三味流了一桌。云初并无意外地收拾桌案,蒸干桌上的茶水,换上新的茶碗。 书房里溢满茶香,沁人心脾,然而我却呆坐榻上,失神许久。 敕诫,那种感觉实在太过铭心刻骨,我何敢想象我的晗儿会去承受那般苦痛,且若所猜不错,他受诫的原因必是和我有关。 又听云初道:“那次您派属下尾随他前往上界,未过多久,他便发现了属下的行踪。其后属下告知他,若是他胆敢作出任何背弃吾族之事,不管结果如何,您都可能因他而受敕诫。属下亦告诉他,除非登临尊座,否则并无资格领尝敕诫。自殿下成为二主后,便几次与属下谈及此事,直到前些时间,属下在合议庭中查阅奏报,才知二主,确实已受过诫,三日,至于原因,诫呈上说,是自省。” 我翻身下榻就想去找晗儿,尚未走出房门,定住脚步,折返回来,继续沏我的茶。 云初又道:“早些年间,属下擅自派驻在二主身边的暗卫多达百人,而如今,已尽数撤去,但您若想继续监察二主,属下仍愿为您效力。” 我肺腑冷到齿间,予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让你替我照顾晗儿,你倒确实,很是尽心。” 晟历一万零九百九十九年,除夕前的傍晚。 大战之前的年关,勿论身在何处,周遭的气氛总显得格外沉重,曜忝殿的常驻祭司如往常般忙于洒扫整点,人们小心翼翼,屏息不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明日的极星是否升起,预言的时刻是否会降临。 我,晗儿,云初,二十九位合议会领袖,齐聚曜忝殿悬台。 布满整个悬台的观星阵,每一笔纹路,每一道符文,在我们足下荧亮出皎白的柔光。待极星下山之后,我与晗儿将发动此阵,以测算此次夜晚的长短。 我们遥望着最后的光明,一寸一寸消逝在遥远的北空。 夜沉了,天深了,黑暗,如期而至。 未待我与晗儿走到观星阵阵环之内,周围族城领袖窸窣低语而后猝然喧哗,抬头环望四空,却见十二魔星同时悬在天上,赤星是从未见过的红得曜目,斗星是森冷如雪的白,还有斗星,亢星,虚星,还有每隔数百年乃至数千年才现世一回的紫惑,危角,边支,翟毕,或青或蓝或紫或白,或高悬中天或危沉山巅,它们虽不耀耀夺目却是那般的摄人心魄以致令人窒息。大惊之下我埋头看向脚下阵法,原本已经过引阵工作,原本已经灌注了足够的元灵,然而此刻,巨大的观星阵,如死亡般沉寂。 魔域上古史载,十二魔星同现,乃是末日丧钟。 ====================== 晟历一万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3 一千年至晟历一万一千八百年。 吾族史称黑暗纪元的八百年。 最最不愿回想的过去,最最不能直面的历史,从那里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一切的灵力进入绝对的凋零,唯有我和晗儿,以及修为极为高强的大乘祭司,能够在那般严苛的条件下使动灵力。传送族人前往上界,开展堕世之战的计划,只能搁浅。 绝大数的族民,在族城的庇护所中进入沉眠。为保护吾族领地不受疫瘴侵蚀,为保证族人能活到解救的一刻,晗儿同时支撑七十二道境界阵、迷魇阵、御灵阵,整整七百年,未曾离开悬台半步。 到第七百年时,他的元灵终于接近枯萎。即使有神魄加持,恢复起来也需上百年月。 我在悬台上,循着既定的方法,接替他的工作。片刻交割时,我拍拍他的肩膀:“族民现在大都休眠,并没有太多杂事……守阵不宜分心,若有何事难决,可以唤醒云初,让他帮你做决定。” 他给我一个放心的回答,而后退出阵心,在我的注视下,行礼,离去。 那时的我,从心,到表面,都很平静。 庆幸于对魔族的清理整治,余留的五部魔族,也是极为听话,并未生出什么外患。七百年时间,虽未理出破解末日灾祸的头绪,好在我和晗儿俱有神魄,轮换着交替工作,至少可保吾族在沉睡中安稳延续。 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即使从今回头,我仍觉得,黑暗纪元的头七百年,仍不算最糟糕的年月。 然而我守阵未百年,一场变故,彻底打乱了计划的一切。 那天,晗儿强行将守阵的我唤醒。 他喊醒我时,我尚未听清他说着什么,便已意识到问题极严重。因为,我在极远处便感知到,他负着伤,很虚弱,甚至连神魄都处于怠止的状态。肉体的伤即使再严重,也不可能令神魄怠工,他应是动用了什么非常凶险的咒法或阵术,伤到了自己的魂魄。 晗儿扑在我脚下,唤我:“师父,师父您快去,云先生,师伯,他,他……” 守阵的工作是不能停的,即使是一刻的分心,也已开始有了异动——不知多少族人会因为我这一刻的分心而遭遇风险。然而晗儿的话,我岂能听而不闻?! 可他受着伤啊,连神魄都怠止了,如何能接替得了守阵这样危险的工作? 晗儿强制将我拉出阵法,冲到阵心处撑持起阵法运作,只在一瞬间,留给我一句:“师父您快去玉华池,晗儿可以坚持一会,您快!” 我冲到曜忝殿二层,充盈着灵力的池沼里,不见五指的迷雾尽头,云初卧倒在水畔,苍苍白发散落水中,紧闭的眼如一勾弦月,仿佛再也不会睁开。 ☆、【天昶篇】三十六 三十六 泪。 那是我万余年泛海沉浮,第一次落泪。 我将云初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那已近不可闻听的心跳,如同隔江十里的钟声,空旷而寥远。 三魂将散,元魄已灭,萦绕在身体的,只剩最后几缕牵挂,他在等我。 来到玉华池前,我已明了一切。 原因,不过是那道,我一直不愿,也一直不敢动用的阵法。开天阵,我所留最后的底牌,献祭神魄,重塑星轨,在短暂的年月里将极星固定在魔域上空。 跳下悬台的同时,我看到极星的光耀,斜在南空三竿之上,泽被了这片黑暗的土地。吾族的子民,将在不久的将来相继苏醒。 云初睁开眼时,我已泪落阑干,他轻声唤我:“师弟。” 我赶紧一把抹掉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它继续流淌。 “这是师兄的意思,不要怪小晗……” 我赶紧点头,抱着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此前他沉眠之前,无数次向我讨论过开天阵的可能,我说,运行此阵,我和晗儿,必有一人消亡。若此,堕世之战将没有绝对胜算,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行此险举。 我不曾告诉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在顶冒着超过七成失败的风险,以云初的元魄献祭……毕竟,他的修为,虽未及神位,也已离成神不远。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哭什么。” 好,好,我不哭。挤出的笑容,犹坠着两道苦涩的水痕,我问:“你还想喝酒么,我偷偷藏了坛玉楼春,等着大功告成的那天,和你一起喝的。” 他那半睁的眼,平和温雅,一弯静潭:“我不喜欢喝酒。” 我愣了。 “平素喝酒,只为壮胆,今日,反正要死了,用不着了。”他终于阖上眼帘,嗫嚅着苍白的唇,似要将最后的精力,都交付在这两句话上。语声愈发弱了,淡了,一丝一缕,缥缈得无法捉摸:“师弟,好好走下去,不要辜负师父……” 他的话,戛然而止。 “动手吧。” 忽如其来的三字,让我深陷在错愕。 眼前茫茫的,是漂升的浓雾,模糊了他的面容。我恍然明白,他是在让我趁着他尚未散魂,抽走他的元灵,炼化他的神骨,以助长我的修为。 我如同跌进了冰冷的水里,抖得不成样子。我做不到,我怎能做得到……当年云山仙海,当年玉树桃花,当年同执杯酒相邀明月,即便留着枯骨,好歹也可以聊加凭怀。我摇着头,颤抖着模糊的声音,连连吐出几字:“不……不……” 错愕之间,却听他迅雷般吟出此生最后的咒文,炽烈的白光如破晓初阳刺得我本能地闭眼:“让师兄,最后再帮你一次。”而后我手上猛地一空,回神时他已化作一抹余烬飘散,温暖的元灵渗进我的肌肤,与我的躯壳融为一体。 当着我的面,他炼化了自己的神骨,焚尽了自己的尸身,荡然无存。 而我,自始至终都怔楞在泪海里,不曾料到,竟连他最后一面都留不下。 纷洒在雾海的荧灰,消散,逝去。 万余年生死相依,到尽处,唯剩回忆。 ========================== 三月后,举族远征。 二十余万族民相继投身虚空裂谷,前往三千仙界的边缘,凡界东海之上,一处名为望山的岛屿。 我与晗儿,以阵法护送族人们相继离去之后,在云初墓前,祭奠,道别。 洒下那杯清茶,我轻吟道,“师兄,我们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以后若有机会,师弟会回来看你。” 我心如止水,思索着远方的未来。云初大概也不会再愿,看我在他面前落泪。 晗儿对墓九拜,抬首时,却已泪沾襟衫。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4 两月之后,吾族在望山岛架起第一道护界法阵。长达百余年的战争,拉开前奏的序幕。 因为久居魔界,吾族之人已不太适应上界的生活,纵然有丰沛的灵气,亦有自当年创世之神开天,便不曾从天地间散失的浊气。与魔域的魔气不同,浊气并不能藉由灵力和咒法屏蔽,因而,我们并不能在凡界里蜷居太久。 八十年时间,吾族英武军恢复战力,万全的准备之后,便是计划的第二步,拿下三千仙界,剑指九天神域。 梓生和部分族人留在了望山岛,此一战破釜沉舟,望山岛,便是我等的江东之界。 七十余年时间,吾英武军相继攻破三千仙界领土。 我和晗儿,必须保存实力,以迎接与神主的一战,是以先期的攻伐,大都由英武军率命当先,自然,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三千仙界凡有抵抗者,大都尸骨无存。 英武军实际的指挥权在晗儿手中。对于放弃抵抗的俘虏,晗儿在三千仙界中挑了几处广阔的区域,将他们圈禁其内。 那天我见到晗儿时,他站在仙山昆吾的顶端,望雾海无垠夕阳一线,玄衣翩翩气宇超然。我飞身前去,走到他的身旁,却见那浮动的雾海下,隐有悸动如江中暗流,只一观间,便令我心下暗惊,手心生寒。 晗儿说,雾海下是成天界,有数十万仙人聚居在彼……堕世之战后,若是愿意归顺,他无意于取那些仙者的性命。 对于他的决定,我向来甚少插手。因为我心中只有一个目标,而细枝末节,但凡无伤大雅,我一向懒得管。 然而那时,我心中毕竟不屑,要知将来与神主一战,未准便是天翻地覆山海倾颓的景象,这些蝼蚁……终是难逃一死,至于怎么死,劳不着我去费心。 晟历一万两千年前的一百余年,恰是神主遁入“无”界的时间。这是云初在彼七千年失踪之期,经由多番演算和证实所得的结果,亦是他留给我等最最重要的情报。在这段时间,神主不在神位,十二主神亦无法出兵为战,整个神族几乎陷入瘫痪。此等境况,每万余年方出现一次,乃是冥冥之中,注定予我等的天赐良机。 我万万未曾料到,那场本应被我翻覆掌中的战争,却会迎来那样的终局。 那一天,我身在通天神柱之下,看一柱擎立直通九霄,身后是十万英武军的驻地,身前是我们最后一战的通途,神主尚未现世,他麾下的神族,根本没有与我等一战的能力,我笑看寰宇浮尘,终将拜服于吾族神威之下。曾经远不可观的六界天地,曾经高不可攀的神主之位,曾经统御这片宇宙长达十余万年的神之一族,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我身后风声骤起,一骑飞报如惊雷袭来—— 报——!禀报尊上!二主携三千麾下部众,于今日晨间离营叛逃,下落不明!!! 没有传信。 没有解释。 甚至于,没有半点征兆。 临阵脱逃,视为叛逆……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晗儿……呵,我的好晗儿。 有属下问,尊上,可要派人去找、劝二主回来? 我摇着头,听身后旌旗鼓动的呜呜声响,我的心,仿佛被割开了无数的裂口,却要强忍着,不能流血,不能愤恨……冷静,是我谋下这场大局,最后的资本。 “不必了,随他去吧……” —————— 三日之后,我在通天柱下,十万英武军,整装待发。 然而我看见,通天神柱之上,五彩璀丽的天穹,裂开一道恢弘的门扉,一个人影从那里走来,先是豆大的身影,逐渐延展到遮蔽了天穹的裂口,愈发明晰而熟悉。 一袭玄衣,奕奕神采,我的好晗儿,走到我十步之外,俯身抚怀:“师父,徒儿在此,谨代三千仙界,与凡间亿万生灵,恳请师父,下令退兵。” ——————— “徒儿,从未想涉足战争,只因堕世之战,可能是我族最后的活路,因而与师父同程至今。” “徒儿已找到更好的选择,只需师父撤兵离去,三月之内,徒儿必给师父,给吾族子民,一个满意的答案。” “三千随徒儿离去的部众,已为此选择而牺牲……徒儿此掷一注,必将求得,最好的结果……” 直到吐出那最后的一句话,他的声音,都那般平静而温雅,带着身为一族之尊应有的风度与涵养。他对我款款再礼,眉眼里饱含歉意的笑:“请师父……信徒儿最后一次,只因证据,尚还需三月时日才能现世,然而师父若不允许,徒儿绝不愿助纣为虐,以六界生灵为代价,给我族换取,本就不应存在的未来。” ——————— 云初生前游历六界,回到我身边之时,曾与吾言及。无荒一族之所以被神族忌讳,极有可能,只因吾族自起源开天之日,便注定与六界生灵不可共存。创世主神陨落之时,亲自施加戒印,使吾族蜷居于无荒仙界,画地为牢勉以存续。奈何前代仙尊,为求成神修为,妄自奴役妖界,打破戒印,为吾一族引来杀身之祸。 我身为尊主,只能逆天而为,取神代之,为吾族博取最后的希冀与生路。 因你捏着那张反对的决议,致使战期一再延后,直至末世灾祸降临。云初为弥补过错而死,而你,出征之前长跪九拜恸哭泣血绝不辜负你师伯的信任与栽培! 三月之后神主归有,其倾天之力,孰能保得万无一失!你如今却挡在我的路前,告诉我你从未真心与我一同前行! 我笑,仰天大笑,声音荡开层云,拓出一幕无垠广天:“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你明知我所求为何,你明知我所做为何,你明知我为何不得不如此选择!千年承教膝下,以吾族之供奉而成不死神魄,你曾在祈天台上信誓为吾族奉献此身——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 虽然是如此临近的过往,千年前的那段时日……我真的已快要忘了…… 为阻我领军出征,晗儿与我武决,他说,他从未忘记我的教诲,只是不能接受,用六界生灵涂炭,换我族锦绣前程。他说,他从未想过要叛族,若不是万全的结果,他绝不愿阻止我的去路,他说,他视我如灯塔,如永明的太阳,只是……多年上界游历,在他眼中,六界万物并无高下贵贱,一切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利,他做不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亿亿万万多姿的世界,终要因我族的存在,湮灭无痕。 他说……“晗儿只是想求两全之法,从未想过要背弃族人,求师父信这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5 一次,晗儿万死谢恩,事后听凭师尊处置!” 然而他说着这样的话时,凌厉如九天烈雷的咒法向我劈来——乾元诛神,我雪藏多年留与神主的绝招,有朝一日,却被使向了我! 我不敢相信他会如此,他怎可能会如此啊!脑海空白之前的一瞬,毫无空隙的打斗间,我甚至还在仔细揣摩着他的话,判断着是否要与他继续谈下去。直到咒法劈裂了我的神魄,打散我近五成元灵,我才反应过来,我才反应过来!我的晗儿,这是我的好晗儿,他要我死,为了那些与他素昧平生的“无辜之人”,为了那些曾欲置我族于死地,绝不愿与我族共存于世的六界生灵——当年护界战争,三千仙界何曾有一人一仙,为我族鸣冤叫屈,给过我族半点同情!可,就为了这些蝼蚁草芥,我的晗儿,使出弑神的绝咒,他要我死!! 愤怒冲灭我最后的理智,血色在我眼前浑开,我本能的反击,用最凛冽的毒咒,最强大的阵法,通天神柱被我的咒刃劈出裂痕。翻滚的雷云炽烈的火焰,轰轰烈烈要荼灭整个世界。就当我怒号着问他:“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神柱之上,那些五彩的神光尽处,有琴弦笙歌,鼓声阵阵,卷云顷刻覆满穹天。 视线暗了,天地阴了,绕着神柱的顶端,旋开层层彩云,神光璀璨如华灯倾下,一个声音,唤醒所有世界——“你,终于来了。” ☆、【天昶篇】三十七 三十七 你,终于来了。 “天命之灾祸,万象之厄难,堕世之劫,你,终于来了。” 高不可及神柱之巅,遥不可攀的九天神座,那个声音,空渺如绝响天籁。 黻黼其美,懿彩摇摇,五光十色里,重重叠云间,成群成列的“神”们,身着各异,云袖流苏,衣袂飞扬翩跹起舞。 身为神主的附庸,他们有不死的肉身,不灭的灵魄。他们,这个世界永恒的主宰,执掌神主的意志,翻覆万物的枯荣,享有六界的景膜,与六界永世共存。 他们来了。 直至那时,我才看到,晗儿眼中的惊惶…… “不,不,怎会这么快,怎么可能这么快……” 而我,强咽下喉中腥甜,平复我汹涌的思绪,定定地望着天际,许久许久,缓缓念着句句清心的咒文,让自己平静,冷静…… 他们来了。 不出我所料的,带着最最凌厉的杀意,操使最最恢宏的灵力……重云不断地翻卷着向我们滚来,那些“神”,化作一道道五彩的流星,坠向我身后十里层云,碧落之上,屏息无声的英武军阵。 我听见弈午高喊着,“列阵御敌,御敌!” 然而一声惊呼后,鸦雀无声。 晗儿冲下碧落云间,展开延绵百里的无形境界,我看到那些英武军将士们,直至此刻,仍保持着井然的阵列,尽其所能帮助晗儿撑持阵法。然而那坠下的流光如冰雹砸出密匝的砰砰声,裂痕从出现到迸裂不过瞬间,我听见晗儿的声音传彻云天:“撤!回望山岛!快点撤!” 有浑身罩在金光的“神”,飞过我身畔,传来风铃的笑声:“不愧是神主大人挑中的骰子……” 震耳的爆炸声响起在身后,灵力澎湃排山倒海冲得我一个趔趄,回望无垠的云海之间,虚空张开了血盆大口。 仿佛回到当年护界之战末尾,引爆无荒仙界的那一刻…… 晗儿被神主种下咒符,成了引爆的火线,仙界的灵力爆炸,足以吞噬所有无荒将士的灵魂…… 泪洒云霄,怒海涛涌,我咆哮着冲向神柱之巅,奕奕华彩中神主的王座,义无反顾。 ====================== 持续八十一日的战斗,我和那个无形的神,在宇宙的边际,世界的穹顶。 成团的尘云,碎裂的残片,漂浮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那些是死去的星辰残骸,象征着这片宇宙数亿年的风云岁月。虚域的星辰在我们脚下盘旋,如流如织,如亘古的星河。当我抬头之时,神主溢出的流光覆满了我的视线,灵力与咒法的碰击声中,我记得他说了很多话,却不记得他都说了什么。 我毕竟已受了太重的伤,我的元灵如倾覆的江水,那一战,我拼尽全力,也已不过如此。 其实,在晗儿叛变之后,十万英武军的元魄,仍可以让我暂时地突破瓶颈,获得与神主一战的能力。用十万族人的性命换一个胜局,在晗儿成神之前,乃是云初谋给我最后的底牌,然而我宿命中的敌人,利用我的晗儿,灭绝我所有的胜机。 记忆与未来,化作齑粉,纷飞湮没。 在昏迷之前,我已懂得,我败了。 我苏醒在云端的边缘。 云层之下,望山岛如一叶扁舟,漂浮在如镜的海面。 岛屿不远处,撕裂的虚空,黑暗的门扉,已只剩下一道窄缝。晗儿跪在我身边,笑意微然,说:“师父,梓儿,筱昱,还有望山岛的族人们,他们都已经回去了,您也先回去吧,晗儿稍后也会回来……” 在他的搀扶下,我无力地站了起来。胸口热潮奔涌,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头,血,顺着唇畔流落而下。 晗儿念着清心咒,青绿的幽光划过我眼前,我被迫平静,蹙着眉头,带着些哂然的味道:“很好。” 很好。 真的很好。 甩开晗儿的手,我深吸上一口气,半闭的视线里,云层之上,一线广天,蔚蓝如海。 这凡界天地,本已碎裂在我和神主的旷世之战,然而我败了。 以神主倾世之力,重铸一个凡界,不过举手之劳。 而我,却连为我族谋一片天高海阔,都做不到。 我平静道:“你走吧。” “自此以后,恩义两绝。” “不要回来,不要再回来。” 回到魔域,从虚空裂谷飞身而上,头一眼,便是看见极星倾斜在荒原之上。 那时我想,这世上,总不会何事都如此决绝。既然极星已经重新升起,最后的生机,毕竟尚存。 回首再看,虚空裂谷里那些原本由上界投来的光,已经黯淡难辨。 堕世之战结束后,神族对魔域施加虚空封印,自彼时起,魔域与上界,再无瓜葛。 面对那扇原本通往上界的,却将永远合上的大门,我闭上眼睛,轻轻一笑。 师兄,我回来了。 这一次,再也不会分开了。 提着唯存不多的元灵,我越过林地的边缘,向着我的族城,向着曜忝殿,且停且走。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6 却听见,动地的战鼓,在山的那头。 跃上山巅极目远望,成山成海的魔族大军,如翻滚的熔岩,碾向族城天墉,我族最后的庇护之所。 ========================= 因为晗儿的竭力作保,本应被肃清的五部魔族,成了我族盟友,与我族共存于魔域之内。即使是乱纪长夜,他们也能在此间生存,故而并未与我族一同前往上界。 堕世之战前,在我的引领之下,无荒一族举族迁离影月林地,我布下禁阵使整个林地笼罩在幻境内,非我族之人而不得入。百年堕世之战,我不知这些魔族是否曾经觊觎这片丰腴的沃土,只知他们即便来此,也无法突破禁阵的限制,染指我族领域半步。 我回到魔域不久,便发现禁阵已然失效。 那时我无力去思考缘故,直至多年后,方得知是我那作死的小徒儿的功劳。 他带着第一批族人回到林地,自己却无法进入禁阵,只得用蛮力破了阵。魔族的大军得以跨越林地的三江五湖,直抵林地深处的天墉城。不幸中的万幸,值此大难当头,梓生勉强有我徒弟的样子,带领族人们守在城内。若非他出力甚多,天墉城,或许早已是一片焦土。 因为晗儿的叛变,英武军近乎全军覆没,我亦身受重伤,无力保护我的族人。我站在山巅之上,瞭望孤弱的天墉城,仿若茫茫天地一粟米,静默在延绵的川谷。 我赶到天墉城,才知十万英武军尚有数百人幸存,除却梓生之外,晗儿手下的副将,弈辰,带领尚有能力控使阵法的族人们,守卫着我族最后的疆土。 我的回归,并未让情势变得好上多少,魔族很快退撤到林地北隅。在我之后,长翊带着数百族人绕道回城。从上界回到魔域的过程里,他们在虚空的风暴中迷失方向,故而晚了一些。 大约月余之后,极星未能如期在清晨升起。林地陷入深邃的黑暗,又一场不知所期的乱纪元降临魔域大陆。 战争,比我想象的还要酷烈。 我虽有自保的能力,却已无法阻止族人们牺牲在我的面前。兴许是堕世之战末尾,晗儿引发的那场爆炸实在太过震撼,那时的我发现,对此情形,自己已有些麻木了。 那天我与长翊守在暮昭城楼上,不远处外是横贯林地的大江昭水,十余万魔族军队与吾隔江相望,幽碧的灵火延绵如地狱冥河。 我想起了凡界里流传千年的空城绝响。 可惜,魔族并不多疑,他们能用眼睛看清灵光,能用鼻子嗅辨灵气,我们这些坚守在城墙之上的人,到底有怎样的实力,他们一览无余。 他们不会诛神的咒术,只能让我在封印中永世长眠。而用于封印我的魔晶石,在十里之外昭水畔,莹散出血红的光辉。 那时,就连梓生都负了重伤,我竟真的连最后的仰仗都没有了。 对错是非,怨怒愤恨,我无心再去想那许多。当年千万人中,师尊为何独看中了我,当年千万人中,我为何就错选了他……或许真是天意注定,我一生挣扎反抗,最终一事无成。 寒风呼啸冷彻万里昭水,灵火碧光烧透大江北岸。我坦然品咀着绝望的滋味,坐看流年轻度,拚却鬓双华,徙倚望沧海,天净水明霞。 倏然间,江水环绕的苣山之外,有炽光如流星飞至,有声音如洪钟放鸣。 “昔年吾尊上慈悲,与贵族连理百年各相平安,而今汝不念旧情越界于此,其罪其过已不可饶恕!以此昭水为界,过之者死!十日之内,撤离吾林地边界,否则吾必开杀戒,不容一人苟存!” ======================== 晗儿,回来了。 降临在大江之上,笼罩他的,仍是那夺目而炽烈的灵光。 我就那样远远地望着,漫长的对峙之后,魔族军队缓缓撤离,而他则一直在昭水上空,坚守到魔军不见踪迹。 我和他,相隔十里,一夜无话。 那时,我想起许多久远的往事。 当年他神魄初成,曾有整整三年了无音讯,回来之后,便与我一场争执。 每隔十年,他必然失踪一段时间,却始终不与我言明原因所在。 云初曾尾随他前往上界,后却与他成为知交…… 那年他成为二主,瞒着我去领过三日敕诫。 曾听闻,人与人的信任,恐怕是这世上最为脆弱的存在,一句不经的话语,足以终结三生三世的同衾同穴,一次小小的误会,也足以抹杀生生死死的相惺相惜。 纵是再如何小心翼翼,有些东西,一旦出现裂痕,终将失不复得。 更何况是如此决然的背叛啊! 其中多少蹊跷,终被那时的我,总结成神主的蛊惑,一笑置之。 晨曦微明的清晨,晗儿回到我身边。 暮昭城外,望川城楼,瞭望台上,他回到我身边。 见礼,问安,未待他跪下去——啪! 一掌携着我所有的力劲,他未收灵脉,生生地接下了,就地打个趔趄,又落膝跪好,无言直视前方。 “你说,三月之后必给本座,必给吾族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答案?” 我还愿意与他说话。 大概,不过就是在等,他许给我的这个答案。 若未有这句承诺在先,若未有这最后的希望可等,我要他死!!! 极星吐出的明光,自南山之上,轻灵地泻下。 而我的晗儿,抬起他凄茫的眼睛,任两行泪落脸颊:“晗儿……有负师父栽培,有负吾族信任,此罪……万死不辞!” 他重重一叩,沉闷的声响如钟缶般,激得我心中一股巨浪冲到脑顶。 几乎未作他想,我揪起他的衣领掐住他的脖颈,对着他已然浑浊无光的眼眸,颤抖着我的手和声音,元灵在我周身翻腾,诛神之咒字字吟出,只差最后半句,他就将湮灭无存。 然而,我放下了。 “你的意思,没有答案?” 晗儿微闭着眼,晶莹如珠的泪,肆无顾忌的落下。 “师父,可还愿听晗儿解释?” 想来,那时的我,那时的他,都很明白。这个解释,所含的意义,已不过空剩为他自己脱罪。 须臾沉寂,北风散发,往事如幕远去在我的脑海。 ——晗儿,愿为师尊掌中利刃,恭请师尊切磨砥砺,任凭师尊驱遣策使,骨血以沥,肝脑以涂,襄助师尊斩天问道,开我无荒万世太平! 骨血以沥,肝脑以涂。 无论彼时,而或如今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7 ,我相信他在说出那句话时,如我一样,绝未料到最后的结局。 我松开攥得流血的手,任他滑落在地,拜倒在我面前:“本座,不配做你的师父。” 我倾尽一生努力,付出所有挚爱,却换来如此结果。 我想笑,开口难言,想流泪,却已无泪可流。 我无话可说,早已无话可说。 我,守不好这半寸江山,不配做我族尊主。我……教不好你,不配做你的师父。 我说:“你走吧,快走。” 快点离开,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他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我。 他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欲说还休。 终于,他鼓起他的勇气——“尊上……天晗此去,您怎么办?”随即向前膝行两步,似想来拉我的手,就如当年的那个晗儿,总喜欢这样求得我的原谅。 我族之制,徒弟之过,亦即其师之过,他此一去,所有的罪,我必替他承担。可你若一早想得到我,何至于让我落入如此境地啊! 这个后果,我担不担得起,已经与你无关。 你要再不走……是真的要逼着我亲手杀了你?!! “你走吧。” 遥看千里碧天,一如昨夕,分毫未改。 我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仿佛把一生的梦想,一生的精力,一生的所有,都丢弃了。 就那样,一无所有。 ☆、【天昶篇】三十八 三十八 打破沉默的,是从半空而来尖锐的呼唤:“师兄!!” 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诉说当时情形……梓生带着一行人,冲到瞭望台上:“师兄?师兄回来了?!” 然后抱着他师兄的脖子跳着绕圈圈:“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梓儿好想你啊啊啊,你你你你怎么了?他们说你叛了肯定是假的对不对,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师兄你快解释清楚啊!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 而他身后,正是当初那场爆炸的幸存者,包括长翊,也包括筱昱。十万英武军,仅六百余人幸存,他们都亲眼目睹了晗儿所为。据他们说,晗儿引发灵力的爆炸后,极快的反应过来,支撑起阵法和咒术,全力挽救着身边的人,但为时已然太晚,最终只来得及救下当时离他最近的族人。 即便为晗儿所救,他们眼睁睁看着晗儿带去的符咒,毁灭他们的亲人,屠杀他们的挚爱,又如何能够接受晗儿并不知情这样的说辞啊? 我看得见他们眼中的怨恨,或许是大难当前、未到算账的时候,或许只是在等着我表态。直到晗儿回来前,我们都保持着脆弱的缄默。 而至梓生开口,一语击起千层浪,这场沉默,终于无法继续。 筱昱淡然面对着我,轻嗤:“合议会,等着您的答复。” 随后转身离去,留下决然的背影,三尺华发如云如瀑,他已五千余岁,是个老头子了。 长翊远远地礼了礼,他身后一名赤衣白袍的将领发出咆哮,怒吼着要冲过来,被另几人拦下拖走。 所有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他们都在等着,我的态度。 与晗儿对视片刻,我最后重复一次:“滚吧。” “别让本座,再见到你。” 若我还有当初的气魄,攆他到九霄云外,送他去和神主比翼双飞,又何必再用那般无能为力的言语。 而今我才明白,那时的我,真的已经老了。 空有不死的躯壳,心,死透了。 —————— 魔军有去而复还之势,晗儿与长翊一同领军,逼退魔族至裂谷以北,其后回到曜忝殿。 他在合议庭中,一跪十日,仅存的十三位族城领袖,围堵在我书房,喋喋不休。 族人们在凡界望山岛生活了数十年,他们渴望着上界的安乐,却被晗儿送回这荒芜残破的魔域。落差带来的埋怨,和背叛引发的愤怒,在彼一时,如火如荼。 合议会的意思,以我族制,晗儿非死不可,然而我不愿杀他,除却我,也无人能杀他。 因为承受晗儿的诛神之咒,那时我伤病未愈,连说话都能扯起浑身的痛。 我不愿去见他,也真的不想再见到他,我只盼他快点滚,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 可他就是不滚,跪那里也不说话,干耗着不知到底想干什么。梓生来传过一次话,大概意思,晗儿有冤,他想和我好好谈谈。我问,他到底悔不悔罪,梓生梗着脖子:“师兄他没有错,他为什么要悔!” 于是我拽起梓生衣领,毫不留情扔出窗去。 我只能和一群老不死的族城领袖继续周旋。 一遍遍翻拾过往的记忆,记忆沉重到让我无法呼吸。耳畔杂乱的声音更令我连思考的力气都提不起了,可我就算提着最后一口气,也必须和他们争辩。晗儿毕竟曾经有功于吾族,并且也有尽力弥补过失。无论如何,他罪不至死。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不能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我宁愿为他承担所有的罪过,只要他能醒悟,只要他能悔过…… 我至少,还愿意视他为朋友。 晗儿叛族已经坐实,或许是因为我尚还有用,他们急不可耐地撇清我和晗儿关系,竟然无人提及,我是晗儿的授业之师,我是有责任,要与他同罪的。 那场艰难的谈判最后。 我等各退一步,得成无奈的妥协。 他,万载刑期,我,敕诫三年。 —————— 晗儿入狱之前,我去与他送别。 他抽出自己全部的元灵,灌入天界取来的玄石,交给了我。 无言相望,将将失去元灵的他,看上去虚弱如一页空白的纸,随时可能随风而去的单薄。 临走之前,他问我:“不知万年之后,可还能,再唤您一声师父?” 未等我回答,他对地九拜,干净而洒落地走了。 他,与押送他的两位祭司,乘着各自的灵兽,从曜忝殿的悬台离去。 一袭白衣渐去渐远,消失在沉暗的天幕之下。 那天难得地下着雪,未过多时,已覆上我的脚踝,冰冷彻骨。 因为民愤太大,这个结果,除几位族城领袖外,并不为他人知晓。傀儡时雨做了假的躯壳,一场公开的审判,那个没有心智的傀儡,替晗儿承下了所有族民的愤怒。 包括梓生,都被瞒了过去。 那天他红着眼怒号着向我冲来,被我再次毫不费力地擒住。他龇着他尖尖的利牙,质问我:“师兄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连解释都不愿听!师兄他怎么可能背叛!都是你!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做师兄的师父!我杀了你!!” 对于他,我一向没什么耐心。他说什么,我一向,也是过耳即忘。 “若非看在你师兄面上,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8 你本就该是玉华池里一具傀儡。对本座而言,你的用处,只是你的血而已。” 我命人将梓生看押起来,未过多久,他便逃走了,一去千年,再也没有回来。 晗儿走了。 魔域的境况很不好,百废待兴,纪元也仍混乱,时常有连月的黑夜,天寒地冻,瘴气弥漫。 我每天都忙,除了在忙,就是在受诫。敕诫是扎在心脉上的一根针,针上带着咒符,领诫的时候,有专负责持咒的族城领袖陪着。 为了不影响工作,三年的敕诫,断断续续,隔几日领一次,整整受了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后,我领完敕诫不久,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 我丢失了一段记忆。 直到不久之前接晗儿出狱,我才渐渐意识到,那时,我应该是对自己动了摄魂咒。篡改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强迫自己遗忘有关晗儿入狱的所有事由,同时强迫自己相信,晗儿已经死了。 直至如今,我未能回想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对自己动了摄魂咒。 我只知道,我确实对自己动了摄魂咒,这千年岁月里,我并不知道晗儿进了业狱,我以为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了他。 ————————— 大约是晗儿入狱后三十多年,长翊献上辟天,说是在神座之上拾得,一开始只当是个无用的玩物,彼时忽然现出灵光,似乎不是寻常宝器。 得到辟天后不久,我便发现,这确实不是寻常宝物。 它,由九天樊石铸就,可呼风唤雨转移山海,更有着足以操控虚域星轨的力量。 不过十年,我便掌握了它的脾性,在曜忝殿悬台之上,成功让它终结持续半月的乱纪长夜。 看着极星从南山升起,看着这黑暗的世界重现光明,我跪坐在地上,喜极而泣。 神器现世的喜讯传遍族城,族人们举行着各种庆祝的典礼,他们欢欣鼓舞,他们载酒载歌。这是何其值得高兴的时代啊!他们不必再在阵法里休眠,不必再担忧致死的瘴疫,他们可以有用之不竭的灵力,寻他们的长生养性之道,修他们的万岁不老之身。他们不必再担惊受怕,他们不必再恐惧夜的寒冷,也终于不必再日日夜夜地祈盼明天的极星是否升起。 无荒一族终于告别上万年颠沛流离,迎来属于它的繁华盛世。 然而那时,云初不在了,晗儿不在了,筱昱,九襄,这些昔日故友,也都已老病而逝。 连那个恼人的小徒儿,都毫无眷顾地离我而去。 这世上,已经没有能陪我享受这份喜悦的人了。 —————————— 纪元恒定,风调雨顺,我清闲了下来。 因为那三年敕诫,我一直都很虚弱,虽不至于影响到元灵的恢复,不至于影响到日常的工作,可只要我有任何动作,浑身就如千刀万剐似的疼,疼得满头大汗,直恨不得一辈子躺床上,再也不要动上哪怕一根手指。 从那时起,我便时常呆在晗儿房里。 坐在窗台边上,看那一盆幽幽兰草。每一片纤纤碧叶,散发着淡淡的芬芳。 那盆风芷兰,是云初送给我万岁的贺礼,晗儿九百岁时,我又借云初的手,转赠给了晗儿。 当年多么要好的三个人。 到那时,却剩我一人活着。形单影只,茕茕无依,不生不死的活着。 —————————— 那时我并不太愿意相信,晗儿已经死了。 可摄魂咒的力量,几乎是无可违逆的,我一边不断的告诉自己,晗儿只是逃走了,他在上界活得好好的,说不定和那个该死的神主老儿裹成一团相亲相爱呢……… 每每想到如此,我总会咬牙切齿地恨上一阵,恨得带气的笑,恨得浑身发抖。 可未过多久,我便彷徨了。 晗儿死了。 我杀了他。 我亲手杀了他,杀了我的晗儿,杀了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天昶篇】三十九 三十九 那时我记忆错乱,但凡想到晗儿,化身成晗儿模样的时雨临死前的情形,便会在我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 我始终不敢相信我杀了他,可我又不得不信,晗儿的“死”实在太过真实,我触及,我听见,我看到,记忆里甚至还有晚风的冷,甚至还有“晗儿”的躯壳化作灰烬后焦臭的味道。那些记忆,真实得根本不容我怀疑。 可我如何能信啊! 又是十几年岁岁朝朝,林地的风光愈见明媚,我从晗儿寝居的窗台上眺望,云卷云舒春夏枯荣,偶尔又将是一场雪来,我朦朦胧胧地,会想起某个似曾相识的图画。晗儿骑着巨翼的鸟飞走了,那一去,再也不回来。 他怎么会离我而去呢? 他怎么会死呢? 他怎可能会死呢,他一定是逃走了。 我开始有了一些相信,晗儿或许真的没有死,他逃走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不知道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梦,我一定是记错了什么,我怎可能会杀了他? 渐渐地,我真的分不清事实到底如何了。 我遣散曜忝殿的的祭司,留下十二个傀儡在我身边……可那时,我又奇怪地发现,时雨和长天,这两个最得我喜爱的帮手,都不知去了哪里。 出云仍是在的,皋月松风他们都是在的,唯独时雨不见了,以及,象征着我自己的长天,不见了。 我问唯一会说话的出云,出云说,他不知道。 直到后来晗儿出狱,我想起了一些细节,推测出时雨可能是替晗儿死去了。 而长天在哪里,我至今回想不得。出云和长天也失散了,就如我和云初,再也不见。 自从辟天现世,族内一切安好,安好得……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合议会刚刚重组,许多我不认识的新面孔,我实在没有和他们兴致闲话家常。我向合议会递了呈告,我累了,休息一段时日,除了控使辟天维持日夜,我卸下所有工作。 他们很快批准下来,其后不久,合议庭搬迁去了天墉城,曜忝殿彻底冷清,只剩了我,九个不会说话的傀儡,以及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出云。 我每日守在晗儿的房间里,等。 我等啊,等。 我对着那盆兰草说: 晗儿,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在哪里,师父不恨你…… 你要是想师父了,偷偷回来看看,好吗? 师父等着你回来……你真的不回来了吗?真的不肯回来? 你怎么就不回来了呢? 你没有死,你怎么会死呢? 你倒是给个信啊,哪怕骂师父,和师父生气,师父真的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69 不怨你。 可你怎么就死了,你怎么会死呢……? —————————— 那时我常做一个梦。 我梦到血淋淋的小晗儿,在我的怀里哭,哭声尖利得令我心如刀割。 师父,师父我好疼……小零好疼…… 师父救救小零,小零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师父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一千年。 整整千年,我将自己放逐,流浪在过往的回忆,终日不断寻觅。 我在晗儿房里,寻到木雕的剑,我送与他八岁生日的礼物。我们初识不久,他才及我腰长,木剑和那时的他一样高。我说,好男儿仗剑四方心怀天下,别总是把自己泡书堆,要多出去走走。 我在晗儿桌上,寻到夹在书中的字。 亦余心之所善,虽九死而不悔。 晗儿死前似曾说过,他有罪,但他不悔。我生他的气,忍着没给他几个耳光。可找到那幅笔墨,看着那般决绝的字眼,我却只是落泪,提上晗儿的名讳,让皋月装裱精致,挂在书房西墙。 一千年里,晗儿的房间,一直是他离开前的样子。 我曾以为,我会一直在那里,陪伴着记忆中的晗儿,等着他回来,等到海枯石烂,等到地老天荒。 我等他,我可以一直等下去,我不信他真的抛下我了,我不敢信也不能信啊! —————————— 我坐在窗台边睡了一夜,醒来是清晨,风芷兰叶垂着两滴清露,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我静静看着那风芷兰,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惊了一跳,转头看去,是个长发垂髫的少年,一身简短的衣物,瘦瘦小小的,像极了当年初识的小晗儿。 他是半透明的,我的视线轻松穿过他的身影,看到他身后的静物。他跪坐在地上,惺忪着眼,一副睡不醒的样儿,打个小小的哈欠,无神地面朝着我。 我想起古籍的记载,神器久而生灵,譬如通天神柱的“灵”,就在神主身边做跟班,于是我明白了,他是辟天化出的灵,还是人形的,很难得。 我又想起,这些神器的灵,唯有神器的主人才能瞧见。 神器不会随便认主,虽然它不一定只为主人所用,但它终生只有一个主人。主人一般是铸造神器的人,而辟天,却是长翊从上界捡来的。它怎会认了我呢? 它一动不动,也并不说话。 我打量他片刻,心中隐隐浮起不安,试探着问:“辟天?” 迟滞了几息,他缓缓点头:“唔。” 声音,也像极了当年的小晗儿。 他会说话,真好,我可以问一些困惑许久的问题。 “你的主人是谁?” “您,天……昶……” 他竟知道我的名字。 我又问他:“你从何处来?是谁创造了你?” 他似有些难以反应,讷讷地滞了小会,断断续续地回答:“九天虚域……玄……天晗……” 刹那间犹如天雷贯耳,我眼前黑了片刻,扶着窗台险些昏厥。 辟天,由九天樊石铸造,而樊石来自虚域,那个云初曾耽身其中七千年的地方。辟天,他是晗儿铸造的神器,它为何会出现在我身边,它为何会来到了魔域,我就是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其中关联啊! 它就是晗儿给我的答案,却落进长翊的手中,难怪他无话可说,难怪他从不反驳,虽不知其中细节,可我知道他真的有冤屈,我没有听他解释清楚,就把所有的罪都归咎给他。 许久,我渐渐清醒过来,哆嗦着又问他:“天晗,他铸造了你,你是不是……能感知他是生是死?” 他张了张嘴唇,缓缓一字——“生。” 晗儿还活着! 我简直高兴得无法呼吸,跪在地上伸过手,可又触不到他,更遑论抱住他呢。我只能激动地问:“那他现在在哪?!” “……” ——————————— 听到业狱两字,我昏厥了。 醒过来后,迫不及待去救人。那一路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瞒着我呢? 我又很快明白了,他站在神主的角度上,要去保他的六界生灵,他甚至不顾十万族人的性命,也要求他的苍生大道。 我无奈而失徨,又想着,他毕竟没有真的背弃我。否则他何必还带着辟天回来? 我不会怪他的,一千年业狱之苦,也该够了。 赶往业狱,尚未踏进牢房,我便嗅到了绝望的气息。我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我来得不是太晚,晗儿有神魄,是不死之身,我应该还有机会,带他离开牢狱,为他做点什么,和他好好谈谈。 见到晗儿的时候,他被吊在牢房里,浑身缠着铁链。 他昏着,伤得很重,蓬乱的头发盖住了脸,已经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我将看到那一幕,心便已碎了。 我解开他的枷锁,抱住他,拨开蓬乱的头发,抚摸他的额梢,没有温度的凉。 他太瘦了,只剩了一张皮,包着枯柴的骨骼。浑身都是血,干的湿的,黑的红的。血迹盖住了伤势,我只看得见他双肩上几处贯通的豁口,狰狞得令我心痛如绞。 神魄本该在他濒临危险时强制修复创伤,可到那时,他的神魄已经倦怠,只能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保证他不致死去而已。 我念咒,我给他治伤,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冰玉咒敛了血,渐渐洗出他一身的苍白,可五脏六腑里的伤,却没有一处是简单的咒法能治好。好在经过辟天提醒,去往业狱之前,我找到了藏在玉华池里的玄石。那是他的元灵,我一直给他保存着。 元灵灌回他的躯壳,伤处以可见的速度收敛,他脸上也润色了一些,醒过来,却不看我。我唤他,他仍没有反应,睁着一双空洞的眼,望着前方——那里是黑矮的墙,空无一物。 我不停地唤,晗儿,晗儿,你醒一醒…… 然而他一直呆滞,原本如星一样灿烂的眼,已成了两个深深的窟窿,黑幽幽的,什么都没有了。 —————————— 我近乎无法呼吸,泪水在眼眶里一汪汪地打滚……我得快点带他离开,他看上去情况很不好,我害怕他出什么事。 我真的再也担不起失去,我已失去了云初,我不能再把晗儿弄丢了,绝对不能。 我抱着他,沿着盘旋的台阶,一步一步地走。踏出地牢的瞬间,他挣了一下。 有细细的字眼从他喉咙里吟出,我却怎样也听不清切,我低声说:“晗儿别怕,师父带你回去,很快就回去……” 他安静了,闭上眼睛,似要陷入沉眠。 我是强自闯入业狱的,我并没有预约探监的时间。当我踏出业狱,守卫着此地的祭司,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0 已将去路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不会容许我带走囚犯,更何况是晗儿这般重罪之人。 人生唯此一次,我对我的族人下手。我毫不费力夷平了业狱,至那时我早已无可顾虑,谁敢拦在我面前,谁敢动晗儿一根手指,我便让他万劫不复!! 死去的囚犯和狱卒,散出的元灵烧成了火。烧透旷野的烈火尚未熄灭,却有赤电金光掣驰而下,我乍然向后躲开半步,却发现那金光并非向我来,而是砸向晗儿天灵,只瞬间便击散了他的神魄——刹那间天地变色万物沉寂,接天蔽日的赤色电光在天穹之上倏忽明灭,怀中的的晗儿发出一声凄绝的哀鸣,我闻听到他魂魄分裂的如碎冰的声音。 那是乾元诛神……施放的人,正是晗儿自己,他在我怀中自杀,他醒过来,不听我的呼唤,就那样自杀了。 那时我脑中一片懵懂,怎来得及反应,怎来得及阻止他。 翻复在空中的赤红电光摄人心魄,传说中神祇殒灭才能见到的绝世奇景。 我终归慢了半步,晗儿,神陨了。 那颗曾令我如何骄傲的神魄,那一身耀目如天神的金光。 带着他所有的过去,带着他所有的一切。 死在我的怀里。 ——————————— 我已没有别的选择可做。 不止失去神魄,晗儿的三魂六魄也已开始散失。背着晗儿回到曜忝殿,我将自己的神魄强塞给他。 这是唯一还能救他的法子,我还有话想对他说,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一千年不生不死的煎熬,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醒来后的晗儿,不看我,不说话,对我的呼唤根本毫无反应,只一个劲地吟唱他的乾元诛神。 我终于反应过来,他疯了! 我想过是否拔走他的元灵,暂时让他虚弱着,那样至少可以阻止他继续诛神。可,我的神魄刚刚给他,与他的魂魄还未完全融合。稍有妄动,他的三魂六魄随时都可能散裂。就算不能行诛神之咒,他若失去元灵,也必将陷入危险。 万般无奈,我只好决定对他动用摄魂咒,通过操控记忆让他的心智恢复正常。可梓生不在我身边。梓生的通灵之血,是摄魂咒必不可少的媒介。没有梓生的血,摄魂咒的风险,大到无法估量。 侥幸之下我铤而走险,施放摄魂咒的同时,亦对他种下窥心咒印,摄魂咒几乎完全失败,窥心咒勉强成功。醒来的晗儿,脑子里只剩牢狱里的记忆,且还都是残缺的,混乱的,无法辨别真假。他忘记有关我和天晗的一切,他说,他是零。 我也就唤他,零。 我仿佛看到,三千八百年前,我与那个小零,在凌霞城中意外的邂逅。我犹记得他第一次唤我,清脆明朗的声音,悦耳如山鸟的歌——“这位大叔,你有事吗?” 我不敢轻易提及过去。晗儿已经疯了,零还是清醒的。从他的记忆里,我知道他这一千年过得如何不堪,我害怕告诉他真相,害怕他承受不了现实,也害怕他会恨我。就算终是要给他讲明白,至少,也需再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我说,我是你的主人,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侍从。 陪着我,好吗? 我的神魄已给了他,借着曜忝殿玉华池中的灵力,强扮着一切如旧的样子。 我尝想起一位故友的词。 恰好应对着如今的我。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我已一万多岁,失去神魄的我,不再有不老不死之身。 剩给我的时间,已不多了。 半年之前,晗儿刚刚出狱,在玉华池睡了四十九天。他渐渐恢复过来,清隽秀朗的容颜与从前无异,身体也很康健。然而整天傻乎乎的,除了沏茶,什么都不记得。 我想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大约三年五年,好好教教他咒术和阵法。所以我由着他沏茶,可喜可贺的是,他不再给我端苦茶来,玉龙十三味总是完完整整。我懒了一千年,一千年不曾嗅到那般绝好的茶香,纵使听不到他再唤一声师父,能再品尝一次他的手艺,我已没有遗憾。 借了个机会,我试了试他对辟天的控制……结果比我意料的好,他念完咒,大雨便停了。只是过程很波折,我看到辟天的灵站在我身边,一脸嫌弃地瞅着晗儿。 虽是晗儿创造了他,他却似和我亲近得多。这大概,也是晗儿的心意吗? 我并不急着找长翊算账,我如今失了神魄,若离了曜忝殿的玉华池,指不准还能活几天。族城也早已不听我的话,这千年里他们借着我的名号做各种事,将我视为神祇膜拜,而实际上,我不过是被架空了的泥菩萨。长翊在族人的威信超过了我,我修为衰减,无法再用武力去施压,要他俯首认罪,我还需要准备。 月余时间里,我给几位故友的徒子徒孙去信,让出云帮我游说。我仍是有根基的,至少可保证他们不至被挑起内乱,至少,可保证有人听信我的话。待溟魔伏诛以后,我便要让长翊,在族人的见证之下,亲口说出他的所作所为。 他能走到今日,都因有晗儿提携赏识,当年他对晗儿种种恶行,晗儿也从未报复于他。然而在最最紧要的关头,他盗取晗儿毕生最重要的成果,置晗儿于万方非难。这千年苦狱,虽有晗儿自己的过错在先,也少不了他的功劳。他必须付出应有代价。 计划在一步步推进,我相信自己,能为晗儿谋回应有的荣誉和自由,我也必须这样做。 ———————— 变故,来临在那个寻常的下午。 我收到长翊来信。他找到梓生,信中有梓生的头发,应是不假。信上还说,梓生伤了他的部下,要我亲自去提人。一纸素笺上,看似委婉的言辞,处处透露着敌意与杀机。 我惊讶,我喜悦,更多是不安。梓生说不定有治愈晗儿疯癫的法子。可他怎会在失踪千年后,如此恰好地出现? 怪异的事不止如此,我夷平业狱后,合议会也未急着来找我问罪。按照以往的经验,实在太蹊跷。 这事情不简单,我始终怀着警惕,他们在谋划着什么。 我不能再将神魄要回来,只能逼迫晗儿抓紧时间地学,甚至不惜摆出昔年的苛刻。对于帮我教训晗儿这事,辟天异乎寻常的热衷。每次我打了晗儿,总能瞧见小辟天脸上幸灾乐祸的笑,他有时还趴在晗儿身上,小手对晗儿又捏又戳。好在他没有实体,晗儿也不知他的存在,否则那教训人的场面,怕是如何也严肃不得。 ————————— 三月之前,我终于送走了晗儿,让他去找梓生。 若再耽误下去,长翊便要领着他的英武军来找我了,我并不想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1 与他正面冲突,他修为不低,如今的我,并没有胜算。晗儿修为高他百倍,毕竟不中用,我不能一下子把他放到风口浪尖。 摄魂咒的影响是不可逆的,梓生比我更擅长精神控制类的术法,我总觉得,他或许有法子,治好晗儿的疯癫,然后让晗儿恢复记忆。 我给梓生写了信,嘱咐他给晗儿恢复记忆之前,定要先摸清晗儿疯癫的原因,若不能治好疯病,便不要让晗儿恢复记忆。 千万,一定,不要轻易给晗儿恢复记忆。 他虽从不听我的话,总会为他最爱的师兄着想。不管他如何做,至少不会害了晗儿。我该让自己放心。 ————————— 未来只属于他们。我的人生,已经到头了。 为防万一,我写了绝笔信,前事草草一提,却不知,假若晗儿遇上变故拆了信,会否怨我瞒了他?会否怨我害了他? 这一去有永别的可能,我骗他叫了我一声师父,了却我自己最后的心愿,却无法给他说声抱歉。我终究是自私的,我也不想让他挂念。 我还想着,会不会只是我多疑,想的太多了些。晗儿还会回来,还能和我一起,多待上几天。 我还可以有机会,多看看他,多教他些东西,多听他叫两声师父。 然而,他果然没有在预料的时间回来。该发生的事,终归躲不过。 ————————— 我将辟天留在曜忝殿,出云会诱使长翊前来,他定会将辟天据为己有。然而辟天认我为主,在我的指示下,只会听从我和晗儿的召唤。神器是绝对忠诚的,即便我死去,他也绝不会违逆我的遗志。依照计划,长翊私藏辟天,会被筱昱和九襄的徒弟戳破,其后合议会将对他发难,责问辟天的来历,并由此给晗儿洗脱罪名。 无论长翊计谋为何,唯有晗儿还可以操纵辟天。晗儿若不回来,他们是死是活,我也无能为力。晗儿若回来,他们必承认晗儿是有功的,甚至不得不臣服于他。以晗儿的修为,这世上无人能奈他若何。他有时间去慢慢知晓自己的过去,去评判自己的是非对错。 出云带着我的信物,在曜忝殿等我的晗儿,等着告诉他一切的真相,他虽是个傀儡,却也有不亚于长翊的修为。他是我唯二还可托付之人。 梓生定会好好待晗儿,他从不听我的话,对晗儿却一向极好。 当年我收他做徒弟时,便是如此做想。那时晗儿已做了储尊,我不能再做晗儿的朋友。可晗儿会孤单啊,而且,我这一生,多半要以死成仁,我死了以后,晗儿由谁来照顾呢? 所以我留下梓生,他也果然不负我望,成了晗儿最好的、值得信任的伙伴。而至今日,他便是我另一个所托之人。 ————————— 我看见赤红如焰的飞鸟,向着曜忝殿扑翼而去,御鸟之人的灵光,如朝阳般辉煌灿烂。 晗儿终于回来。 他没有听从我信中嘱托,没有去上界自得逍遥,他回来了。他心中有我,有他曾经的子民,千年岁月,分毫未改。 我在地上空坐了许久,眼前久远的夜,即将迎来它的终结。天晗天晗,天之将明,万物始生,谓之曰晗。晗儿回来了,我虽已见不到他,仍是开心地笑了。 当我从云初墓前站起,一线晨曦已在南方绽开。 我该走了,虽有牵挂,也不得不离去。 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 生离别,死离别,从今再看前尘事,尽付一梦中。 ☆、【天晗篇·楔子】 【天晗篇·楔子】 我时常这样问我自己。我是谁,我在何处,我将何去何从。 身为零的我,身为时雨的我,身为天晗的我。哪一个,才应是我真正的归宿。 我到底所犯何罪,要在黑暗的地狱沦溺千年。 我是否真的无辜,所以写下九死不悔的信誓之言。 师父的信,成功让我摆脱梓生的软禁——我当场狂暴,连带着神魄一起觉醒,把梓生揍成了蜂窝。 他一点也不耐揍,挂在我身上咿咿呀呀地哭,眼泪多得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疾言厉色:“跟我回去!” 我不信师父会死,师父他一定还在等我。梓生不乐意,又和我吵,我又把他揍了一顿,于是他终于屈服,驾着他的鴖鸟小羽,和我一起踏上归程。 回到曜忝殿,师父已不见踪影。合议会数十位族城领袖焦急地守在彼处,他们迫不及待将辟天交到我的手里,祈求我想办法终结这场黑夜。 披着散漫的晨光,我从悬台回到曜忝殿的首层,大厅里人们对我夹道相迎,一位长老告诉我,长翊勾结溟魔意图篡逆,私藏辟天隐瞒事实,合议会剥夺了他的封号,他将接受律法的审判。 他说这些话时,梓生在一旁听着,忽然就撒起野来,高喊着话往外冲:“他姥姥的居然敢骗小爷!他姥姥的居然害我师兄!小爷要他碎尸万段!!!” 若非我在旁拦着,我怀疑他真会把长翊碎尸万段,说不定还会烤来吃了。 在我再三追问下,梓生踟蹰着告诉我,他从历瞿山出来之后,便和长翊勾结在一起,意图帮助长翊篡位,以此对师父报仇。当然,其中夹杂了很多讨好的话,我感觉耳朵像被塞了藏针的棉花。 几个月前,我曾在极北之地中过溟魔的埋伏,师父的御驾,神豸离魅便是在那时死去。我至此才知,那是梓生和长翊一起设下的陷阱,他们通过那次行动确认我身上有师父的神魄。长翊即刻领军回天墉城,企图发动政变,然而师父早有预料,不仅做下万全的准备,还让合议会发觉辟天并不是长翊的功劳——神器不会随意听人指使,辟天是天晗所铸的器物,这一点很快便得到证实。 合议会中有不少是师父故交的后人。他们对师父仍是敬畏的,他们正掌握着族城的权力,这一番变故过后,他们将辟天交给了我,并希望我继续守护无荒一族。 魔域能有如今盛景,天晗功不可没。千年的业狱之苦,已足以为我洗脱罪孽,我自由了,并恢复了天晗的名姓……若我愿意,随时可以继任师父的尊位,我以师父下落不明为由,委婉地拒绝了。 长翊最后会如何,我并不怎么关心。我更担心师父去了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师父会死。然而梓生提醒我,师父的神魄在我身上,不再有不老不死之身。师父已经一万多岁,无荒一族数十万年族史,还没见过有谁活到这么老。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穹顶之上的悬台转圈圈。梓生一再地对我道歉,我已经没那功夫对他生气,我绞尽脑汁想要得出线索,然而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2 脑子都快掏干了,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梓生提醒我,找回失去的记忆,或许能让我有办法找到师父。 他说,我天魂虽不完全,却与失忆没有关系。我失去记忆是因为摄魂咒的影响,他最擅长这一类术法,有办法让我回想起一切。 我们来到曜忝殿二层的玉华池,踏入门扉,眼前是迷茫的浓雾,脚下是及踝的浅水。雾气蕴含着充足的灵力,在这样的地方施放术法,着实最为安全可靠。 梓生割开自己的手腕,粘稠的血液滴入池中,晕开朵朵鲜红。我躺在玉华池畔,眼前的一切渐入朦胧。 这一睡去,零和时雨,便算是和我永别了。 我做了一个千年长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那里,那个绝望的囚笼,无边的地狱,那个磨灭我所有的生命,撕碎我所有希望的地方。 ☆、【天晗篇】四十 四十 我名为零,没有姓。 我还曾有过另一个姓名,天晗,来自我曾经的师父,我至爱的亲人。 然而现在,它已被永远抹去。 我睁开眼,眼前是纯粹的黑暗。动一动手指,挪一挪胳膊,除却虚乏无力之外,有浑身的骨骼有刺麻的痛意,却不怎么剧烈。于是我爬起来坐,锁镣碰击出细碎的声响,有短而空的回声。 我勉强判断着自己的处境。我想我是回来了,从刑房回来,回到牢房里。这种刺痛,是神魄发动强行愈伤后的余感,以此推断,我应刚受过很重的刑,以至于险些死去。 这里是地下七十二层,属于我的牢房。没有窗洞,也没有光。这里空无一物,常年潮湿而阴冷。自入狱后,许长的时间,我都在这里。 若不在这里,那便大都是在刑房,进刑房,几乎是每天例行的功课。除此外,我也可能在地底更深处的熔岩池里,所有如我这般不曾悔罪的犯人,每年都会被送到那里,直到濒死之际才会被捞回来…… 很久以前我便曾听闻,入此狱者,基本没有活着走出去的道理。就算能活着出去,也大都疯癫痴狂,潦倒一生。是所以,有资格进这座监狱的,大都是死有余辜的犯人。 我也死有余辜,所以来到这里。 然而和别的囚犯不一样,他们不死,乃是因为他们不想死。我不死,却是因为,我已没有死的资格。我有神魄,不死之身,天底下能杀了我的人,除了我自己,便只有我的师父。 我并不明白师父为何不愿杀我,那日回到他身边,他眼中的怒火,几乎可以将这个世界焚烧殆尽。我在合议庭跪了十天,只求他能听我说几句话,只求他能明白我为何叛他负他,他若肯原谅我,我必会以死谢罪。他若不肯原谅,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直到他平息愤怒,直到他愿意原谅我的那一天。 一万年又如何,十万年又如何,入狱之时,我丝毫不曾畏惧。 然而这里的生活,艰难困苦到远超我的预料,不过数年,我便陷入了深切的怀疑。 这几度沧桑斗转的岁月过后,我是否还是如今的我?我是否还能记得,当初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样,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愿景,才来到这里。 我从墙角一寸寸摸过去,摸到用铁镣刻出的凹痕,这是我唯还能用来记录时间的方式。每一年我都会去熔岩之地“忏悟”,每次从那里回来,我便记下一个数字。 熬过一万年,我就可以出狱了。 不知到时候,梓生还在不在……师父应该还在的吧,他会愿意听我解释吗。 我无力地想了想,陷入了一种,如冗沉的黑暗般无望的静默。 就算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十万条性命是我杀的,我也确实背叛了师父,背叛了我的族人。我负着这样重的罪,最后还将一切的希望——辟天,遗失在虚空的风暴里。 我真的是活该,真的是活该的。 墙上的印记有些不规则,我挨着数了数,摸索出二十九这个数字。 我入狱二十九年了。 比起一万年的刑期,连个零头都还没到。可这二十多年累加起来,却似可以将过去千百年的劳累都比过去。 这真是很可笑的。以前我以为,我可以为师父做任何事,刀山火海两肋插刀,结果我最后叛了他。以前我还以为,似那次被师父穿心的瞬间,便是这世上最最剧烈的痛,似我曾受过的敕诫,便是这世上最深重的苦厄。 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远比这些更加煎熬困境。 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去年从熔岩池沼出来的时候,我似听见一个狱卒说。 “居然还没死。” “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我还没死。 我清楚的知道我不会死。 可我也非常的怀疑着,我还能坚持多少年。 在我被这些惨烈的酷刑折磨到丧失神智前,还能否有机会见师父一面。 业狱允许探监,即便是我这般重罪的囚犯,每十年,都有与故人相见的机会。只不过,尽管有这个规定在,来此探监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千百年也就那么一两个。 已将三十年了,师父没有来看我,梓生没有来看我。 我能理解师父,他不会来看我。我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很少主动与我说话,就算我挨了打忍着痛,他也从来不会来看我。更何况是如今这样。 在过往的印象里,师父随时都很忙,他的事情,似像永远都做不完。从主持各种祭典,到研究阵法咒术,再到应对各种灾变。我小时候,他总是抽着各种空陪我,教我这教我那,若是没空,便把我独自晾着。而自从我登储过后,便已经连话都不屑于和我说了。 堕世之战战败,此前数千年的努力毁于一旦,想必现在林地和族城都是一团糟。没有我在,师父定是更忙了,他越忙,肯定就越是恨我。“它日刃折剑断,必当弃如敝履”,既然弃如敝履,他,怎还可能来看我。 而梓生,他大概以为我死了吧。 为了平息民愤,“我”已被公开处决,除合议会高层领袖与师父之外,世人皆知,我已死了。 我将永远消失在他们的生活,消失在这个生养我的世界。 我的名字成为禁忌为人不齿,我的一切功业埋没在黄沙飞土,我名为零,曾经和现在,它都是那个含义——一无所有。 二十九年,马上便是第三个十年,这后面还有千千万万个无法企望的黑夜。 我躺回地上,阖上眼帘。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3 为何要想这么多,好好活下去,活下去就好了。 我相信时间可以淡化仇恨,我相信岁月可抹去伤痕,我相信,这一生还会有机会求得师父的原谅。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真的,从未想过背叛,从未想过要负他。 我不愿自尽谢罪,我从神域回到这里,我领下这万年的无尽厄难,都只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哪怕是一万年山海斗转,哪怕是再多的鼎镬煎熬,我都愿意等下去。 等到他,原谅我的那一天。 ==================== 我所住的牢房,牢门是石质的,沉重非常。 每一次有人前来,在光照射入牢房之前,都将先听到牢门被搬动出的声响。我用手遮住眼睛,长久的黑暗下,即便是晦暗的光,也需要时间适应。 有两个狱卒进来,拖着我往外走。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不能离开搀扶自己走路。 入狱不久,我便受过很重的杖刑,我清楚地听见过自己腿骨碎裂的声音。 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年都会遇上几次,我的神魄会在濒死之际保护我,汲取空气里,以及周围其他人的灵力,为我愈合创伤。然而神魄再如何强大,也无法离开元灵凭空施放法术,顶多只能让致命的伤恢复到不那么致命的程度。 所有的犯人都会被抽走元灵,入狱之前,我将元灵给了师父,可以助他做一些有用的事。而这些失去的元灵,在酷刑的压榨之下,根本已没有机会恢复。我如今的修为,甚至比不上八岁以前还没开始修炼的时候。 我的腿也没再好过,我还能坐,情况好的时候,勉强着能站起来。走,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 牢房外是盘旋的台阶,向上是刑房,向下是熔岩之地。这次,我被拖着往下走。 我回头望,七十二层的最上方,便是这座牢狱的大门,然而这里太深了,向上看的时候,嶙峋峭壁会遮挡视线,远处只有星点的火光,地狱般的深冷幽邃。 刚入狱时我会想,这辈子还有没有走出去的那一天。 而今我想的,却只是,还能不能再见师父一面。 还能不能,再叫他一声师父。 我阖上了眼,思绪空空荡荡的,找不到个着落。沉重的镣铐绊住我的脚,皮肤与地面摩擦的疼痛也很分明,这只是简短的前奏。这一去熔岩池,回来时又将是什么光景?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若此而已。 熔岩之地的中心,乃是一座漆黑的浮岛,热浪像舞动的蛇一样席卷四处。将将进入这里,每一寸皮肤都开始灼烧。好在,有咒法的保护,我并不至于真的烧起来,只是感觉得到烧灼的痛意而已。 看守者们将我绑上石柱,炽红的铁链凿穿我的肩胛,双手被石棱钉死在石柱上。这个并不漫长的过程,已足以让我痛到失去所有的理智。 我凄烈地哀吟,如困死在囚笼的雏鸟,哪怕遍体鳞伤也止不住挣扎,而挣扎又带起更惨烈的痛苦,很快,很快,我终于没有力气了,浑浑噩噩地,昏死过去。 然而,看守者们,并不会给我逃身于昏迷的机会。 他们用咒法将我唤醒,又任着我在哀吟中昏厥,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而每当稍稍恢复意识,我都会极快地确认自己还活着,我还活着,这便够了。 我欣喜于自己仍然活着,我想要活下去,也必须要活下去。 无论是堕世之战末尾,对师父的那些大逆之言,而或是后来乾元诛神的致命一击,我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既做下这样的选择,也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乃至于后来的灵力爆炸,十万英武军因我而牺牲,我都很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还盼着能与师父好好解释,还盼着能有资格对他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可这样的话,若是现在出口,真是太无力了。 在我脚下不远处,岩浆围绕着小小浮岛,浓稠的血液般流淌,和时间一样,缓慢而沉滞,却永不停歇。 当思绪沉沦在黑暗,我总会反反复复地捻拾那些过去的记忆。它们并不久远,足够清晰,我不断地问我自己,为什么我拼尽一切努力,最后,却会是这样的结果。 记忆中的一切,始于一场意外的旅行。 当年我修成神魄,曾向师尊告假,如无数次的往常那样去往上界游历。 师父说,男孩子就应当多出去走走,他并不喜欢我整日埋在书堆里的样子。后来我发现,一个人的旅行真的是一种很曼妙的体验,忙碌的工作之余,我愈来愈喜欢这样放松自己。师父也给了我很多机会,只要不回去得太晚,在这件事上,他向来对我很宽容。 我喜欢凡间的山水,喜欢仙界的云霭,我真切的欣赏着它们的钟灵琉秀,却也不得不时常惋叹。为了族民的生存,为了吾族的延续,六界天地,迟早颠覆在师父与我的手中。你死我活存亡之际,再美好的事物,都只是无用而脆弱的花瓶。 对于六界的景致,我虽怎样也觉看不够,却总有更多的遐想。我既已成神,应该有能力登上阚世台,甚至与神主谋个面,瞅瞅师父的宿敌,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种老到掉渣的模样? 我从不曾对敌人有过畏惧,我总以很欣赏的眼光看待他们——能和天晗做敌人的人,也多少有他的过人之处,值得我去尊重。 所以,对于神主,我亦有着太多的好奇,我真的很想和他谈谈,就像和以往所有的敌人那样,如果能谈,就好好谈谈。 想当初,我说服五部魔族的首领,臣服吾族建立联盟。为此,我和师父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拉锯战,从我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到最后我登基二主,大大小小的打挨了无数。师父很努力的在改变我的想法,我也很努力的改变师父的想法,他很顽固,我也很顽固。最后我赢了,我不仅保护了我的族人,也为很多无辜的魔族寻到了出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命,那里甚至有我曾经自以为是的朋友。至少当时,我确实是很高兴。 我不相信神族无缘无故就一定要置我族于死地,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战争都是有目的的,师父的目的是复仇,是为了族人的生存。但神族对我族,也有同样的仇恨吗?我一直不认可师父的动机,然而我怕挨打,能不说的废话,尽量不和师父说。 我很想亲口问问神主,为什么一定要对吾族苦苦相逼,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你死我活的这一步。就算身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4 为敌人,我也愿意给他解释的机会。 在阚世台上,我并未能遇到神主,却无意踏入一个古老的裂境,进入到九天虚域。透过星辰遗迹,那些古老的刻字,我阅遍这片宇宙亿万年的历史,并从那些比神族的存在还要古老的记载里,得知一个令我震惊的真相。 任何物种的诞生,都来自一个偶然的“可能”。 任何物种的灭亡,却必须遵循一定的“必然”。 每一个物种的存在,都在消耗宇宙的灵力。 我族的存在,远远超过这个宇宙所能负荷的极限。 我族,本不应存在于这个宇宙之中。 这是一个无解的谜题。 我在虚域中耽误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算,最终的答案,始终是那么精密确凿。我甚至忘了和师父约定的归期,离开虚域时我惊得大气难喘,顺路跑到仙界一问,居然才过去十天。 我惊呆了,我在虚域里,才只呆了十天?因为从小严苛的训练,我对时间有着超乎寻人的把握,我以为这一次至少耽误了好几年,我以为师父一定在满世界的找我,我以为我回去定是要被师父打个半死了。 孰料竟才十天? 很好,至少我又有了时间,可以继续求证我的问题。 再次踏上阚世台,循着旧路进入裂境,我仰望那条通向九天虚域的天阶,犹如星河般璀璨绚烂。 一个白衣采采的少年,背对着我伫立天阶之下,转眼间他对我明媚一笑。 “你,终于来了。” ====================== 他说,他叫玄。 十二天神之主,宇宙的掌驭者,来自更高阶的上位宇宙,我们习惯称他为,神主。 他无形无体,与十二天神共用神魄,因十二天神而为世人所知。他无爱无恨,既不曾悲悯苍生何苦,也不曾视万物为芥子。 他唯一的目的,是让宇宙存续。 他借用凡胎现身在我面前,说,他在这里,已等我很多年。 他说完话的时候,我已走到他的面前。 十三四岁,舞勺华年,修细的眉,瘦长的睫,圆圆的眸子里,幻变着九重天幕的光景。 我捏了捏他的脸:“咦,你是活的?!” ☆、【天晗篇】四十一 四十一 在遇见玄以前,我从来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背离师父的教诲,涉足到一条与他孑然两异的道路。 敌人就一定不可信吗?师父告诉我,是的。在敌人面前,唯有生和死的抉择。任何的仁慈、犹疑、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踟蹰,都可能导致不堪其重的后果。 我登储之后未久,便曾面临过这样的局面。那是一场长达数年的暗夜,魔族大军兵临云逸城下,我奉师父之命领军御敌。战火硝烟,延绵三月,黑暗的天穹之下,不曾熄灭的碧火如游蛇盘桓。护持着云逸城界的阵法几度崩裂,魔族们从各个缺口如海潮般涌入,又被我等厮杀逼退。 前来进犯的魔族领袖,修炼的本域正在林地边缘的断趾山,那些蜂拥而来的魔,得益于他们首领的庇护,不畏火烧,不惧雷电,断之裂之立地复生。趁着魔族整军休战的间隙,我安排弈辰坚守阵法,带领十一位大乘祭司与我一同潜入断趾山,试图擒杀魔族首领,以期一招制敌,永绝后患。 我们在断趾山腹地深处,搜索到魔族首领的踪迹——一只巨大的鸷魔,百丈之高的身躯,下半身似马,上半身似人,头如巨石,独眼,双角,长着两幅足有十丈长的象牙。若从外表上看,当真更像是未开蒙的异兽。只是它的灵光,着实是很亮很亮的。颜色和师父的灵光极为相似,纯粹的魔,灵光大都是赤红的颜色。 我误以为它也如其他魔族那般好对付,吩咐几位同伴部下阵法陷阱,只身前去勾引他。孰料他见到我,却不上我的当,与我周旋的同时,反倒与我说起话来。 它竟然会我族的语言,这表明它有着极高的智慧。许多魔族,尤其是不擅争斗而擅交际的明魔,它们的智慧程度,与我族之人几乎别无二致。但那鸷魔首领,咋眼看上去,极像刚从兽类里开化出来的,居然也会说人言,可真是非常稀奇的事。 有人愿意和我聊天,我向来都是愿意听的,就算是敌人,我也不介意。 这大约和我生活的环境有关。我常年深居在曜忝殿,殿里的祭司对我恭敬退避,偶有机会出去放浪形骸,刚结识未久的朋友,一旦知晓我是谁,也都不再和我知无不言。所有的族人看我,都如凡人看着庙堂里的菩萨,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唯怕我一个不高兴,就会让他们断子绝孙。 登储之前我怎知会这样,于是我跑去问师父,师父却说,“身在其位,当守其礼,族人对你爱戴,你应感激他们供奉给你的元灵,族人对你敬畏,你应保持应有的威仪。”他其实是将《天门秩律》里的话又背给我听,每当他说这种话,我就知他心情已不好了。于是赶在他发火前,跑清心室里去跪着,以免遭更大的祸殃。 所以我极难遇得到有人与我推心置腹,那次和鸷魔交锋,我也乐得听他磨叽。磨叽了几天过去,我竟坐在他肩膀上,和他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了。我已记不得当时聊了些啥,只知道他族延续到那时,一路走得艰辛坎坷,几乎和我族的历史不相上下。正当我寻思着和他谈谈退兵言和的问题,他却趁我不注意,将我扔进了魔晶石铸成的困笼。那块魔晶不算很大,然而困住当时的我,也是绰绰有余。 幸好师父及时赶到云逸城,没有造成一夜间城破人亡的惨剧。鸷魔首领用我做人质,要我师父交割出云逸城外坠星湖的地界。然后么……师父当场发火,把那只鸷魔首领捏成了灰。 这也怪它不识趣,它若一直呆在自己的域里,不要跑去云逸城,那断断是不会死得那么难看的,未准还可以和师父打个惊天动地。可它最终就那么死了,死在师父手里,就剩了两小把骨灰渣。事后我怜惜它和我一夜故交,偷偷给他垒了个坟,然后我就被师父拎回了曜忝殿。 犯那么大的错,定是跑不了受苦的,一番责问之后,打得连站都站不住了,还给踢清心室里罚跪。 那几天可真是煎熬,未必比我现在的情形好得了多少——而今我身在业狱,也就是觉着痛,随时都是痛,从头发到指甲无一处不痛。可痛到一定程度,自然便麻木了,只需好好想着,好歹没有死,还有机会出去,只要能活着出去,我和师父的关系,也就还有抢救的机会。这样,带着星星点点的希望,未必觉得有多难熬。而那时在清心室罚跪,大抵也不过这样。跪昏过去,被师父弄醒,继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5 续跪。又跪昏过去,又给弄醒,又继续跪。跪了十来天,臀上的伤口结了痂,和裤子黏在一起,师父又把我拎出去,又打,又踢回清心室,又跪,直到我真的受不住了,终于服了软,说,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不敢轻信敌人,不敢随便和人说话,不敢擅作主张,不敢这样,不敢那样,就差没高喊着发誓 “我再也不敢说话了!” 师父才总算饶过了我。 ==================== 那次以后,我在师父面前,是真的再不敢随便说话了。 偶尔斗起胆子多说两句,那都是做好了受皮肉苦的准备才去的,而后么,果然就皮肉受苦,不过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心头倒是可以十分欢愉。心头愉快则屁股遭殃,屁股愉快则心头憋屈。“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这是师父常给我说的话,有时想想,很有道理。 和师父顶嘴没好果子吃。和别人说话,但凡多说得两句,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是以我愈渐不爱说话,乃至在梓生,以及筱昱,弈辰,小宝小路,这些总可算朋友乃至知己的人面前,我都尽量少说话。 可玄不一样。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能窥透我心中所想。我想说什么,尚未开口,他便已作了应答。 在他面前,憋着也没用啊。 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打开话匣子,和他在虚域的天阶上坐着,聊得好不愉快。当然,愉快的只是我而已。玄没有情绪,既不会笑,也不会难受,他的眼中是浩瀚星海深不可测,他说的话,永远都那么平静,平淡,平和,犹如这片宁谧的虚空,见不着半点风云涌动。 聆听我上千年人生的风云跌宕,他并不会指点什么,他对我说,“你和你的师父,都有自己的命运。” 他亦对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只有存在生命的宇宙,才有无限延续的可能。他在十二万年前发现这片宇宙时,宇宙已存在了四十二亿岁,已经临近坍塌覆灭。 所以他操持创世之节,创造了神族,与我无荒一族。 我族始尊便是他的造物,十二天神亦然。然而他无法判定应该留存那一只种族作为宇宙的管理者,于是他通过九天虚域的星象轨迹,做下了随机的选择。 是完全随机的选择。 对于一切随机的事物,他都并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结果。 选择的结果很快开始昭显。随着吾族的繁衍,宇宙灵力日渐枯竭,长此下去,六界覆灭必成定局。 于是,玄在三千仙界里,寻得那一片勉可堪用的无荒仙界,将吾族圈禁其中。 我族前代仙尊天微,为求修成永生不灭的神,擅自打破封印,攫取妖界灵力以为己用。被打破的禁制无法复原,三千仙界,也再找不到另一片乐土,可保证吾族在圈禁其中之后,还可以代代繁衍不致灭绝。 若要这宇宙不致覆灭,唯还剩两个选择,要么,将吾族逐入废土魔域,要么则只能行使神威,屠灭吾族。 玄选择了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一纸檄文,令吾族沦落凡尘,意图籍由凡界的浊气使吾族逐渐消亡。确认吾族不欲就范后,领携十二天神下界征战。 彼时师父已登基为尊,最终带领吾族堕入魔域。此一段,便是当年护界之战的始末。 那时我听着玄说话,心情是如何复杂的——我族族史里那些血淋淋的过去,背后竟有着这么多的无奈。那些逝去的先者,那些奋斗着的伙伴,甚至包括我的师父,他们可都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活着,又因何而抗争。能怪谁呢? 我又问玄:“你说,我终于来了?是什么意思?” 玄告诉我,我的师父,乃是九天之上堕下的灾星,生而注定毁灭六界。 我的师父,亦是此宇宙至今唯一现世的神星,生而注定,莅临阚世台,登基神座,掌控寰宇,乃至于上位到更高一层的宇宙。 我的师父,是他唯一的劲敌,因他当年的无心纰漏,未能及时销毁,而致覆水难收。 而我,则是他倾尽创世之力,从虚域中拨下的第二颗神星。 我,是六界最后的希望,也是我师父灭世之途里,唯一存在的阻障。 我在笑,仰天大笑,笑得很大声。虚空里空无一物,连空气都没有,我的声音并不会传出去,唯有我自己能听见。 我从天阶上站起来,潇洒自若地拍拍衣襟——虚空里很干净,没有半点尘土,这大抵是我随手的习惯罢了:“和你聊天很愉快,我要走了。” 我当真走了,不曾回头的走。玄也没有留我,他或许知道,留我也没用。 想让我反水和师父为敌,做梦! 就算屠尽六界又何妨,就算天翻地覆又何妨,我此一生,只为一个人活着,我是他的刃,他的剑,曾誓言为他斩却所有荆棘。他所做的事,便是我的意志,他所说的话,便是我的信仰——我便是再如何喜欢给他添乱子,此心此意,绝不可能背他负他! ======================== 三十八 虚域的时间极是混乱。 我回到下界,才知与玄的一番交谈,竟至于耽搁了两年有余。 幸好,梓生托付我帮他寻找的血玉匕,在我上阚世台前便已寻得。我由东海之底的虚空裂缝回到魔界,算一算时日,这一去,三年。 师父不知该如何生气,我从未离开他这样长的时间。我想肯定躲不过要挨打了,且他一定会问我为何耽搁了这么久,我该怎么回答? 我只能说是去寻血玉匕,导致忘了时间。可我怎能忘掉时间?这理由,勿论师父信与不信,终归都是不能原谅的过错。是以我回到曜忝殿,直直地就到清心室跪好了,膝盖触到碎石的地面,任着疼痛随着时间堆叠。 没过多久,却是云初来唤我:“尊上找您过去。” 我看向他的脸,他那双如海的深眸毫无顾忌地往我心底挖,仿佛在问: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 他是师父的师兄,亦即是我的师伯,他常年替师父奉执教责,于情于理,他有权利问我。 我给他无心的一顾,径直向师父的书房去了。 师父对我一向苛刻,尤其在时间二字上——他总是很忙,于他而言,时间乃是不可多求的宝贝,所以他惜时如金,惜时如命。往常我若因事耽搁,回来得比预期晚上哪怕一天,也免不了要受斥责,乃至于挨打罚跪。我尤记得八岁那年,师父第一次打我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6 ,便是因为我看书看得太入迷,让他干等了一个多时辰。 我夹着尾巴进了师父的书房,恭恭敬敬拜礼见安,还未抬脸看他一眼,冷汗已啪嗒着顺了下颌滴落。 我怕师父,怕挨打,怕他生气,怕他不理我。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这种惧怕并未有分毫的减弱,很多时候我鼓起勇气做事,不过是把胆子注水充胆肥,事后责任问完了,才敢把恐惧一股脑发泄出来,躲被窝里暗自泣不成声。 师父不准我在他面前哭,我若当着他流泪,必没有好果子吃。 可那次,我都做好壮士百战身名裂的准备了,师父却淡言淡语的一句:“玩开心了没有?” 我能从他的语气判断他是否生气,当时他确实没有生气。我心底的弦稍稍松了,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唯独不曾给他讲我上过阚世台,我哪敢啊,我虽被教训习惯了,可挨打终归也疼,罚跪终归难熬,我岂能自讨苦吃。 师父也没多问,只让我给他沏茶,而后便将这几年耽误的事一并吩咐给我,其实也便是巡查各个族城的设防工作、前往各城的书馆讲学、整理近来新出的疫瘴病案、钻研阵法与咒术。这些工作都很平常,并没有什么时限,我便彻底的松下气了。 ☆、【天晗篇】四十二 四十二 玄与我说的话,我至今未曾忘却。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而活着,师父,我的族人,他们又为何而活着。这魔界,而或六界之中,亿亿万万的生灵,他们又为何而活着。 我修成神魄,得不死之身,可以登临阚世台,窥破宇宙的亿万年历史,与宇宙共生,与天地同寿。 可我的族人们呢?六界中其他的生命呢? 我没有父母,出生在凌霞城的清韵馆,我是个孤儿。玄告诉我,当时拨下我这颗神星,无意扰动了星象的轨迹,导致了魔界长达八年的乱纪元,极星八年未曾出现,疫病肆虐在各个族城,我的父母,也是因染疫而死。 我若不曾出生,我的父母或许会有另一个孩子,走过他们漫长而枯寂的一生,最终死于战争,死于另一场暗夜引发的瘴疫,或是寿终于末日丧钟、堕世之战? 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命运? 我明白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为达目的,从来不择手段。在他眼中,除却我,除却这一族的子民,其余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灰末而已。 这真的对吗?屠灭魔族,为我族反攻上界开路,毁灭六界,让我族独享六界的天地,这真的就对吗? 在虚域里耽搁的那段时间,籍由亿万年的上古遗迹,我所探寻到的历史明确地告诉我,若六界覆灭,我族也断不可能苟存。这片宇宙的灵力根本负荷不起我族的繁衍,我族的灭绝,几乎是迟早注定的必然。 我试图一点点改变师父的想法,问一问他,这一切可还有别的选择,问一问他,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前往阚世台,看看宇宙的起源,愿不愿意去了解一些,属于这个宇宙的永恒的真理。 愿不愿意,和玄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结果么,各种揍。 我就记得他说过这样一句:“剑有双刃,伤人害己,至锋至利,则生灵性。若你继续如此,为师驭不住你,便只能将你弃之不用。” 我终于死心了。 我何必和一头犟牛瞎掰和,师父想要保全族人,我也想要保全族人,心之所向并无二致,总不至于……不至于反目成仇吧? 我想去寻找别的法子,我想,我可以。 我又回到了九天之上,再次见到了玄。 那一次见面,我和他谈了很久很久。 我问他,通天神柱既可以使唤六界日月,可否帮助魔域控制星辰轮转? 玄说,魔域是六界之底的废土,当初宇宙除开,六界分离,魔域便是独立而封闭的存在。唯一的办法,只能再寻求一块九天樊石,重新铸造类似通天神柱的神器。 樊石只存在九天虚域的中心,玄告诉我,愈是虚域的深处,时间愈是错乱,可能瞬息万年,也可能静止于永恒。 沿着天阶向上攀登,我跨越万亿星辰汇聚的星河,义无反顾走向这片宇宙最深邃的黑暗。 或许当真是命中注定,我很快便带回了樊石,交到玄的手里。 玄愿意为我铸造神器——毕竟,这对他也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同时提醒我说,在神器铸成之前,最好不要回魔域。他无法预测魔域的未来,他很怀疑,我的师父会对我不利。 我问他,铸成神器需要多久。 他说,不知道。 百年,千年,甚至可能直到宇宙坍塌,直到六界毁灭,神器都未能铸成。 我捏住他的衣领,将他小鸡似地拎在手里:“你可以尽管拖下去,若真有那天,我很乐意与你同归于尽。” 他浅浅地笑了:“三千大千世界,人人皆为芥子,我如是,你亦如是。” 我放开了他,返身踏上归途。 其后的许多年,我保持着每十年上一次天界的习惯,与玄多番会面,了解铸造神器的进展。 那段时间,我操使着已有的权力与计谋,拖延师父发动堕世之战的进展。我的行为引起了师伯的注意。某次我前往上界,他随我前来,在昆吾仙界的入口截下了我。 师伯问我是不是进过虚域。我说,是。 他又问,我是否已见过神主。 我回答他,是。 我们在仙界斗了上百轮酒,赢者问一个问题,输者做出回答。师伯的酒量简直好得骇人,我没喝多少就给灌得趴下,连神主头上有几根毛都被他问得一清二楚。 我至今记得那天的昆吾仙境,无垠的远山,似海的雾,斜阳缓缓沉下,铺开漫天的金黄。 我和师伯坐在主峰之巅,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到圆月高悬,皎白而空灵的月光溢满云天,我问师伯,能帮我劝劝师父吗。 师伯也进过九天虚域,也从星辰遗迹里得知了那些宇宙往事……他和我一样清楚,师父的路最终通向的地方,是诸界的毁灭,而不是族人的幸福。 他遥看着渺远的山影,无奈叹息。 又一会,他说:“就算六界毁灭,我也愿意与他同行,而不是欺骗他、背叛他,不是冒险去谋求某种最好的可能。” 我惊诧地看着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甚至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7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7 动了些微妙的心思——师伯知道得太多了,若他执意要站在师父的立场,那他这个人,可实在太过危险。 当然,我不会杀他,最多不过找个地方把他软禁起来,直到我大功告成的一日而已。 他转头对我,眼角弯弯地笑:“你也别紧张,我明白你的选择……” 说完这句,他再度抬眼望向远天:“若我在他的位置上,我必会想办法与神界合作。但这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性格使然,遭遇使然,让他与神主合作,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他是吾族命定的君主,因为他的出现,我被迫放弃唾手可得尊主之位。从他登基的那天,我便只能追随在他身后。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左右他的选择。但这些年,我仍旧始终希望,在六界覆灭的结局外,能有别的可能……” 我听他缓缓说着话,看那缕沧桑的白发在风中飘散,直至如今,我仍未知道,那副淡泊出尘的姿容背后,到底掩藏了多少纠葛心酸。 若他能活到堕世之战的那日,我和师父之间,应会是另一种结局吧? =========================== 末日丧钟,堕世之战……我艰难匍匐在自己的道路,一次又一次给师父制造麻烦。 我不断延缓着决战的时机,屡番动用权力欺瞒师父,直至终于站到师父的对面,与他在通天神柱下大打出手。 那时辟天已初成雏形,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背叛不是欺骗,我绝没有为了自己的利益与玄勾结。 可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就晚了那么一小步。 只因一步之差,十万族人灰飞烟灭,我与师父反目成仇。 只因一步之差,我不得不背负所有罪孽,沦入无尽的炼狱,整整万年。 玄和师父在九天决战,师父当时身受重伤,根本没有打过玄的可能。然而,玄也不可能把师父怎么样——因为我在。 我从未告诉过师父,因为从未沾染魔气,我拥有如玄一样强大的神魄,力量远在他之上。在九天虚域,我更是学习到许多失落的上古咒法,以我一人之力与玄抗衡,本已绰绰有余。 我送师父回魔域,又在不久之后,从玄手里接过将将出世的辟天。 玄说,他看不见我的命运,我此去很凶险,最好不要亲自回去。稳妥起见,我可以用傀儡将辟天带回去,或者想想别的办法。他还说,他会让十二天神对魔域施加封印,从此魔域与上界隔离,即便我和师父,都不可能再来到上界。 我点头,道,我知道了。永别。 因为突如其来的风暴,我在虚空中昏迷。醒来时我已回到魔域,降落在虚空裂谷的边缘。 辟天不见了。 我花费月余的时间在裂谷周围寻找辟天——虚空风暴再如何混乱,总不至于摧毁它,它有可能和我一起掉了回来,只是不知落到哪里而已。 结果,一无所得。 它应是失落在虚空里了,就像钢针落入大海,就像砾石汇入沙漠。 从懊悔到发疯,再到出离的平静,我站在裂谷的边缘,听狂风刮过山峦,看黄沙弥漫视线,空洞得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闻见远方的号角,我想起师父身受重伤,英武军几乎全军覆灭,族人们也是七零八落。倘若这时魔族落井下石,他们可怎么办! 我想我该回去,去面对我的未来,去承受师父的愤怒……我没有逃避的理由,我已做下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总不能在最后的关头把他抛弃。 那段短暂的归程,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我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虚空风暴起自九天,并非玄所能掌控,几十万年也未必见得到一次,却在这种时候被我遇上。 数千年殚精竭虑,绞尽心力,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那一路上,我还反复地问着自己,我有错吗? 我想,我确是有错的…… 我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与玄达成脆弱的合作,他利用我阻挠师父的计划,我利用他谋求族人的未来。我们弥经千年努力造出辟天,而那柄辟天,却在我回到魔域之时,被我不慎遗失在虚空的风暴里。 这种过错,我该如何分说? 解释吗?去向师父解释吗?在这样的时候,无论什么言语,都何其无力啊…… 罪有应得,总不过,就是罪有应得。 还好,还好,我回来得并不算晚,魔族退兵,暮昭城保下了,师父看上去很虚弱,但也还算好。 那日暮昭城头,师父将我拎在手里,乾元诛神咒念到只差最后半句。 然而他放下我,说,他不配我做我的师父。 他用两字不配,为我与他数千年的相知相遇,作下完美而沉重的注解。 但他错了,不是他不配做我的师父,是我不配做他的徒弟。 在那天以前,我都一直以为,如果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知道我将要做什么,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结果他不仅没有杀我,还想方设法保下我的性命。 以我族律典,似我这般重罪,怎可能有活下去的道理?师父为了让我活着,是不是又和合议会交换了什么条件? 我时常猜想这个疑问,而至今天,仍未得到答案。 我在曜忝殿首层的大堂跪了整整十日,终等来万年□□的判决。 入狱之前,我抽出自己的元灵献给师父,对他叩恩拜别。 我说,我愿承受所有的惩罚,只求换取您的原谅。 区区万年业狱,我自领受便是……他日再见之期,可还能叫您一声师父? 我不敢期待他的回答,问完这个问题,便跟着押送我的祭司一起走了。 没有悲伤,没有哀切,就那般无言地离开。 ☆、【天晗篇】四十三 四十三 每每来到熔岩之地,我都会这样回想着久远的过去,从与师父初识,到我登身为储,再到后面受封二主、与玄的交往、堕世之战……直至我入狱的那天。 熔岩之地的酷刑实在太过煎熬,我不能放弃求生的愿望,所以必须不断地思考,藉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大约数日后,我被捞上礁岸。 这一次,我一如既往遇到那个人。 他问我:“你想好了吗?” 他是囚犯,业狱里只有囚犯,祭司们都驻守在外面。他被合议会选中为牢狱内部的首领,统治这里每一个犯人。 我被两侧的看守架着,无力地跪在地上。疼痛填满所有的神经,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一动。我已不能视物,眼前是纯然的黑暗,只从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8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8 这带着邪意的声音判断出他是谁。 过去的二十九年,这个人每次见到我,都会问出这个问题。 若这一头点下去,我可以去往上层的监狱,免除年复一年的苦刑,并成为人人都可以轻贱的囚奴。 然而我若不点头,这种残酷的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我咬着牙熬到今天,却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何时。如此下去,就算活过这一万年,再见到师父的时候,可还能清醒地说出那声对不起……若不能,我这样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我并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昏昏醒醒间,又连着几次被拖进刑房。眼前是凌乱的光与影,耳畔是尖利的谈笑声。刑房里那么多刑具,不断地施诸我的身上……痛苦不断地加重,一叠一叠地填满我的神识,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任由自己凄切地哀鸣。 而我的脑海里,来来去去尽是这样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 天堂地狱一步之遥。你何必为难自己? 我,何必为难我自己? 尊严是什么。 当生存都已变得不可期许的时候,我留着我的尊严,还有什么意义? 就如那个人说,任何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便顺其自然了。 我躺在黑暗的牢房里,触感到冰冷的地,冰冷的墙。我反反复复的想着,那些曾经的过往。 我与师父的第一次相见,我第一次领军出征,我站在祈天台上接受族民的献礼。我修成神魄之后,那场长达三年的旅行……我的族人,我的朋友,梓生,玄,师父…… 我为何而活着,我的目的在哪里? 我何必为难自己? 点头答应的时候,我心中所想的,只是盼望将来,可以清醒地活下去,直到活着走出这里。 我想再见师父一面,哪怕得不到他的谅解,我还想见他一面。 我还想为他做点什么……倘若将来我族灭亡,倘若族人们都离他而去,他一个人活在这世界,该有多孤单。 毋论如何我都绝未料到,三十年,仅仅三十年,我再次见到师父。 再见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形…… 师父催使了几乎所有的元灵,我看见如龙的碧火翻涌奔腾,火焰很快烧透整座牢狱,火焰里夹杂着咒刃裂冰的脆响,碎石瓦砾不断坠落,整座业狱险些坍塌在我面前。 而那个人,他死的时候,甚至连哀嚎都未曾出口,就已化作齑粉消散。 从始至终,师父只看了我一眼,隔着重重弥漫的尘烟,眼中的恨意如雷电疾风般席卷。 而后他转过身,再没看我。 我□□着身子,蜷身缩在墙角,战栗得无从开口。 动荡平息,灰烟散尽,抬步离去之前,他用颤瑟而嘶哑的声音,说了最后的几句话。 他说,他担走大半的责任,用三年敕诫作为交换,保下我的性命和族籍。我虽被夺了姓氏,仍是我族之人,在这囚狱之中,本没有任何人敢对我稍加亵渎。 三年的敕诫,他足足受了三十年,日日夜夜生不如死……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一直在想办法救我出去。 如今他终于能够来到这里,却看到我自暴自弃。 他说,为师会等着你悔罪的那日,然后,亲手杀了你。 若你不愿后悔,那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他说,今生今世,我二人已不必再见。 好自珍重,后会,无期。 师父走后,我混沌了很长时间。 游魂般空荡的,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愿做。 合议会派人清理了牢狱,我回到下层的牢房,生活又回到那三十年的样子。因为人手不足,偶尔我会被带到上层,在看守的强迫下,做一些清扫打理的工作。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听见人们讨论神器。 那天我正在别人的牢房里擦地,囚犯们谈着话,他们说,尊主用神器操纵极星,纪元终于恒定下来。 我惊呆了,就那么呆着,跪在那里,直到被鞭子叫醒。 我继续擦地,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我听他们说,那是九天樊石,在鬼域魔火里锻造千年而成的……长翊将军从神座上偷到了它,把它带来魔域。 我忍不住大声问:那是谁锻造它的?不是说是天上带来的吗? 神器记得我的名字,师父应该知道,那是我和玄的杰作啊! 可我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我又进了刑房,挨打的时候,我不断哭叫着说,那是我带回来的,神器是我带回来的。 没有人信我,他们以为我疯了…… 又不知多久过去,我听人们津津有味地讨论长翊的风流倜傥神威盖世,可师父呢?师父去哪里了?师父怎么样了? 他们说——“尊主?尊主很多年没出现了,鬼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没有办法为自己伸冤,焦急与失落日复一日地沉淀,可有时我又这样作想:我到底是叛了族人,十万条性命记在我头上,事实摆在那里,根本无从分辩。 每隔几月,我都会被带到长天的房间。我时常坐在地上,枕着他的双膝,哭着对他说,求求你告诉师父,神器是我带回来的,是我啊! 他抚摸着我的头,用那只如死人般冰冷的手,他注视着我,用那空空如也的眼眸,他偶尔也说说话,他说,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有时候,他会问我,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我只有一个回答,不。 我不知师父为何派他来,或许只是监视我?或许只是看照我?但他必不是为我伸冤而来。 我终于彻底的知道,这一次,师父不会再来找我。 师父,真的不会再来了。 又不知是多少年,我哭干了泪水,双目失明。常年的折磨让我的神魄倦怠,骨肉的伤再难愈合,我终日蜷缩在牢房里,哪怕只是动一动指尖,剧烈的疼痛都足以让我立刻昏阙。 醒着的时候,我空无一物,沉眠的时候,我一无所有。 族人们,已经可以幸福地活下去,我,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师父,应是把我忘了,就像天清师兄那样,把我忘了。 忘了也好,他不会再生我的气,不会再怨我背叛了他…… 也好,也好……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9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79 我一日一日地等死,没有什么可盼的,也没有什么还值得怀念。 那天被拖进刑房,我又往天洞上看了一眼。 洞外是暗紫的天,薄薄的一小片,就像断线的风筝,越去越远。 出不去了,就算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背负着背叛的重罪,就算带回了辟天,又能怎样? 我,拖着这空荡荡的躯壳,除了给他添麻烦,还有什么用呢? 我,如此的卑贱和肮脏,除了令他厌恶,还有什么用呢? 就算没有我,只要族人们好好活着,师父,也应该不会觉得孤独。 我为何要活着?活着,还有什么用? 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死在这里吧,死在这里,这里已是最好的归宿。 带着所有的罪,所有的孽,所有的肮脏,死在这里。 在这里腐烂,在这里枯朽,在这里化作残烬,荡然无存。 可,我要怎样才能死啊?! 这可恶可憎的神魄,我要怎样才能摆脱它,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等不到了,连死,都等不到了…… 再往后,我时常生出幻觉。 我看见师父从墙里走来,从半空扑落,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神情仍是那样愤恨,恨不得将我撕碎,恨不得将我吞噬,恨不得毁灭所有的一切。 不知何时,我已不再能够分辨,梦与现实。 那些五光十色的景,那些狰狞邪恶的梦,那些叫嚣着众生平等的神,那些我曾见过的人。 幻觉的陆离超历了我的神识,我在刑房里肆意地笑,在无人的角落悲鸣尖嚎,我甚至不再能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沉沦在永恒的绝望。 生生死死,虚虚实实,一念错而万事皆妄。 一千年后,当他终于来到。 我已癫狂。 ☆、【天晗篇】四十四 四十四 “为何抹去他的记忆?他疯了啊!为师去业狱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那封信你没看到,你为什么会没看到?!” “不用摄魂咒洗去他的记忆,他根本就无法如常人那样活下去!可现在怎么办?为师的神魄刚刚融入他体内,三魂六魄尚未完全恢复,若是贸然再用摄魂咒,逃不过魂飞魄散一途……你缘何要如此害他!” “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自己放不下老脸,不把话说清楚也不听他解释!你自己狠心把他关进业狱,狠心一千年不去看他!对,我有错!可是比起你来说,算个狗屁!” “谁想看你的信,呸!” “师兄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信他,师兄如果真的对不起你,他干嘛还要回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谁在吵架? 师父?梓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头好疼,好晕。 从昏睡中醒来,我尚未睁开眼睛,手指碰到了床的边沿。 我惊嚎着滚下床,逃命般爬到墙角,紧紧地缩成了团。 我跪坐在地上,趴着窗台向外看,皓白的极星好亮好亮,亮得那么晃眼。 幽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山。芷兰的花苞吐了一半,馥郁的香气沁入心脾,碧叶反射着极星的光,散出五彩晶莹的颜色。 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又缩回了墙角里,小心地裹起自己。 我睁着眼,想流泪,没有泪水。自从恢复记忆,我便似住进了一副自己不认识的躯壳里,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 师父又来看我,我仍是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看他。 不过几月不见,师父他……真的老了。 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青丝成雪的一天,从未想过,他还会这样柔和地看着我。好像,从我百岁过后,就再也不曾见到他脸颊上的霜雾,像如今这样化开。 他真的很美,很好看,岁月,在他的苍发之间,留下深邃的痕迹,令人沉醉。 我想对他笑,然而无论怎样尝试,都那般徒劳。 他伸手过来,碰到我的肩,我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地响,脑子里全然空白一片。 梓生在他的身后,说:“你别碰他,他怕你。” 师父猝地将手收回去,眼里尽是抱歉的神色。 可,我真的,没有怕他,我只是觉得自己脏,真的很脏,我不能脏了他的手,我真的该死,我活该的……我…… 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我真的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我想被他抱在怀里,就像几月之前,失去记忆之后……作为零和时雨,陪伴在他身边时那样…… 可我当时,怎就那么笨啊?为何就想不到,想不到,师父,他就是我的师父…… 或许是那几月温暖的记忆,我的疯癫比在牢房里时总归是好了一些。 然而大部分时间,纵使没有幻觉,纵使勉强清醒,我也根本说不出话。 为防我再次引咒自尽,师父拔了我的元灵。 我会觉得饿,师父每天早晚来看我,喂我吃点清汤淡羹。 我竭力让自己乖一点,可是,几乎每一勺食物,都会从我的唇齿间抖落大半。 梓生适时地用棉布擦掉汤汤水水,偶尔将我领口的餐巾掖一掖。 每当这个时候,师父的叹息,轻如落樱般,一片一片地,飞入我的心房。 这天,师父喂我喝着羹,我蜷坐在地上,忽然,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我骇得一叫,壁虎似地爬向了另一个墙角。 师父端着碗走过来,我又往另一处墙角爬,直到绕着屋子,整整爬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师父怔怔地站在半途,对梓生笑,说:“那些年你还小,晗儿喂你吃东西,也是这般,追得满屋子跑。” 梓生翻个白眼:“我来。” 他蹲到我面前,勺子送到我嘴边,我没有张口,愣愣地望着他身后。 师父静穆地看我,目光里满是柔怜。过得片刻,他似意识到什么,也蹲了过来,从梓生手里接过碗,笑:“你看,晗儿还是认得为师。” 梓生分明有些嫉妒,哼了一声,起身就走,将将两步,又转了回来。 我乖乖地喝着羹,难得地没有给师父添乱。 梓生嗤道:“童养媳。” 师父又笑了,一面继续喂我,一面道;“那年,晗儿才八岁大,见别人家新娘子过门,欢喜得很,说,等长大以后,要娶为师做老婆。”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0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0 我分明瞧见,梓生那张森白的脸,显是更加的白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多么熟悉的光景呢,与师父初遇的那年,当真是此生至今,最最怀念的岁月。 他教我读书,他教我阵图,他把着我的手教我学习咒术。有时我累了,他抱着我睡觉,揉着我的头,问我:晗儿明天想吃什么? 我总会这样回答他——晗儿想吃甜甜的,枣糕! 小时候,我许下的愿望总能实现,可后来……后来…… 后来,一切都变了。 变成我们都未能料到的模样。 有时,师父喂我吃东西,顺口便和梓生说话。不管梓生爱不爱听,他自顾地说着。 他并不对我说话,或许他觉得,说了我也听不懂? 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语声也变得轻缓柔和,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我似曾记得,很早以前去上界,曾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愈是年迈的人,愈是孤独,愈是寂寞,他们希望有人听他说话,可年轻人总躲着他门,嫌他们啰嗦。 他们明明这么可爱,为什么年轻人会嫌他们啰嗦呢? 我想不透彻。 这天,师父又喂我喝羹,梓生守在他身边。 师父说:“晗儿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教什么东西都不用二遍……” 梓生甚是愤愤:“师兄这么乖,你打起师兄来,也没怎么留手嘛!” 我挣了一下,仰起脖子想要帮师父辩解,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最终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师父稍停了动作,端端地坐在地上,羹碗捧在膝头,继续一勺勺喂我:“晗儿登储之前,为师唯曾真正打过他一次,为了令他放弃储尊之位,迫不得已才下重手。为师至今后悔这事,若是早知他如此坚定,那顿打也断断不会发生。” 梓生抱着两手,极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嘴畔又漏了东西,师父替我擦了,难得的,我没有抖得太厉害,师父那满是凄婉的眼里,似乎也有了欣慰的颜色。 师父又递来一勺羹,我轻轻地啜着,羹汤温热而鲜美,从喉咙甜到心尖。 “至于登储之后,为师视他,终不能止于徒弟二字,为师此生,注定要殉身吾族,无论赎罪也好,证道也好……为师身死之后,这一族的兴衰,便要落到他的肩上,若他有半点优柔、偏执、寡断、乃至任何微缝瑕疵,皆可能成溃堤之穴。由此,为师何敢对他有半点纵容。当初他选择此路前,为师便与他分说明白,甚至将冕礼拖到他百岁之时,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反悔……” 梓生悠悠地吐口气:“你倒是撇得干净,要是当真想得周全,师兄怎么会和神族裹到一起……” “侥幸,不过是侥幸。为师始终不愿染指他的赤子之心,博达之怀,只想着他日我族入主六界,本就需要他有此心怀,方能守得万世太平。” 空气静了片刻,师父轻轻地叹了一声。 我听见他说—— “到底是为师的错,明明都是为师的错,却让晗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思维有些涣离,我并不太懂他的话,微抬着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望着他手里的碗。 师父又把勺子伸来,我张开嘴。 若我还能笑,我想,我一定是笑着的。 因为我分明看到,师父也在笑,白发散散披在胸前,黯红的眸眼浅浅的弯。 其实这羹,我完全可以自己喝,可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师父喂我。 而且,我吃得很慢很慢,每一口都要抿上半天,直到羹汤已经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温度,直到每一丝甜味淡没在喉头,我仍不愿加快速度,就那样慢慢地啜着。 我想多和师父呆一会。 他似乎很忙,每天就来陪我一小会。我便只能延缓吃饭的速度,用这样的办法留住师父,哪怕片刻也好,哪怕多看一眼,也好。 而且,除了喂食的时候,只要师父出现在我的视线,我就抖得如同见了猫的耗子,止不住想往墙角里缩,恨不得能把自己压成没有厚度的纸,塞进缝里。 我并不希望他看见我这样,可有时又觉得,这样也很好。 若是病好了,师父又要去忙他的事,又要抛下我了。 师父,他真的原谅我了吗,不是因为我生了治不好的病,所以才原谅我? 他会不会又将我送回那个地方?毕竟,一万年的牢,我还远远没有坐够。 不如就这样病着,一直这样病着。 挺好的,不是吗。 ☆、【天晗篇】四十五 四十五 极星起了又落,冬雪积而复融,恍惚几年光阴流逝,我一直这样痴痴傻傻,珍惜难得宁静的岁月。 梓生形影不离地陪我,大部分时间,他抱着古老得掉渣的医书,似乎在认真研究什么。纸页在他手里翻出清脆的声响,听上去很是可口。 只有他在的时候,我便不会发抖。 时而呆望窗外的风景,时而数着风芷兰的叶子,时而在墙角发呆,什么都不想,就那样呆着。而有的时候,我会爬到梓生身边坐,高高地探起脖子,试图看看他手里的书。 他也坐到地上,将书摊在膝上,和我一起看。 我看得懂书上的字,却没法把它们串成整句的话,我无法遵循阅读的规则,无论我再如何努力,这些字,都只是字,不是书。 但,只是字,也很好看。若是寻到一个喜欢的,我会呵呵地笑出声。 听见我笑,梓生会转脸看我,然而,他并不陪我一起笑,反而更愁了。 愁得脸上生出了褶子,愁得眉头都叠在一起,愁得好像我欠了他八辈子的钱,而且我还疯了。 这一天,我们又在一起,我在看字,他在看书。 他似想起什么事,喃喃自语:“师兄,你知不知道,这几年,师父他除了给你做吃的,喂你吃东西,其余时候,就一直躲在门外面,从门缝看你。” 说完这句,他转脸看我,见我还是傻愣愣的,叹上一口气,把脸埋了下去。 细长的手指摩挲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话:“师父不敢进来,怕你难过。你知道吗,师父为了救你,把他的神魄给了你。师父不再是不死之身,又已经活了一万多岁,怕是没多少时间了。可你这病,真的好难治啊……” 那一瞬里,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一切都凝固了,我也凝固了。 我惊慌地爬到门口,发出一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怪叫。梓生过来拉我,在他的牵制下,我使足了所有的力气,对那扇落锁的木门拳打脚踢。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师父,让我去见师父! 门开了,师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1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1 父出现在门外,我尖叫着逃回墙角,喉咙里咕噜噜地发着奇怪的声音。 我想我眼中一定充满了恐惧,因为我看到师父失魂落魄的神色,就像弄丢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 师父在门口看了我一会,将梓生招了过去,轻声嘀咕了两句话。 “晗儿……又怎么了?” “我刚才给他说了你现在的情况,他就这样了。” 师父黯淡的眉眼里,明显有了些埋汰:“你提我做什么,又激到他了怎么办?” 梓生转头看我一眼,又道:“这样也好啊,师兄好像听得懂话,而且也不是单纯的怕你。刚才他明显是想去找你嘛,你现在反正也闲,整天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试着和他说说话?” 师父迟疑了,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惶惑,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全然不知该怎样面对,更不知道如何去弥补。 终于,他缓步地走了过来。 我瑟瑟地抱起膝盖,卷成一个圆圆的球。 师父停在三步外,似乎站不太稳,右手扶着墙,闭上了眼,又睁开。 他唤我:“晗儿?” 师父…… 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我自己都听不懂。 梓生搬来根圆凳,转头去沏茶。 师父殿里的侍从,全都不见了,整日里的洒扫都是几个傀儡在做。沏茶都没人搭把手,也不知道梓生的茶艺,能不能让师父满意。 我又想到了长天,那个陪我坐了一千年的牢,最后还因我而死的可怜人,长天,天昶,那一天,师父揉碎的岂止一座业狱,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心。 师父没有理会凳子,席地坐到我面前,玄黑的衣裳银白的发,柔软地铺展在地上。 他又唤我两声晗儿,我渐渐不再抖了,浑身放松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他开心地笑了,宛若一朵初绽的兰。 于是,他开始整日地陪我,对我说话。 他说,他已不再是尊主,无荒一族不需要他了,他希望我可以快点好起来,趁着他还能动,陪他到处去走走,看看。 他说,现在的魔域,已有了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很多地方比仙境的景色还美。所剩无几的魔族,也大都适应了白天的生活,在他们的领地里安居乐业。 他说,无荒的族民们,都已经原谅了我,很多人悼念我的功德。他们赞颂辟天,也赞颂我的功业,甚至在天墉城为我立了雕像,日日夜夜顶礼膜拜。 我安静地听他说话,偶尔试着笑上一笑——我笑得并不成功,师父恰时地停下话语,还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那天,师父说了一阵话,起身前去下厨做饭。梓生坐到我身边,告诉我一些族里的近况: 族人们对师父的态度变了,他们认为辟天应该属于所有族人,逼迫师父交出辟天。师父想出了法子,让没有神魄的族人也能控制和使唤辟天,结果,长翊伏诛的时候,合议会组织了全体族民代表,公开对师父进行审判。 他们认为是师父挑起了与神界的战争,师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置族人的安危于不顾。他们剥夺了师父的尊位,无荒一族也不会再有新的尊主了。合议会还把曜忝殿搬空了,夺走了玉华池的灵力,取走所有的书册,留个空空如也的房子给师父养老送终。 我流泪了。 眼眶像蒸在温泉里,热腾腾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师父端着羹汤回来,发现我的异常,门口伫立片刻,又急急走过来。 他问梓生:“怎么了?晗儿又怎么了?” 梓生摊手摇头,而我仍在流着泪——只是流泪,默然的流泪。 这一顿饭,我吃得极安稳,再也没有洒落东西。 半年后,我终于可以站起来。 又几个月,我可以离开墙角,四处走走。 这天天晴,极星亮得很早。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梓生坐在桌旁,睡着了。 我扶着墙,一步步摸到师父的书房。 推开房门的刹那,湛明的天光让我失明了片刻,当一切变得清晰,我发现师父坐在矮塌上,手中执着蘸墨的笔,呆若木鸡般望我。 他分明很高兴,站起身,又坐下:“你……过来坐会?” 我慢慢地挪过去,他拾起竹杆的笔,继续写他的东西。 见我站在一旁,他停笔对我:“坐,傻站着干嘛?” 我坐到他的对面,痴痴地看他奋笔疾书。 他似乎很激动,笔迹潦草得不成样子。 倏然,一大团墨抖在纸上,他蹙眉,我颤着手取过那张纸,想要给他换张新的。 纸上写得满满当当,抬头两字端正谨穆,“遗嘱”。 我好像认识这两个字,可,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似受了惊,赶忙将纸抽回去,点灵火烧了。 我从桌旁取了新纸,四四方方铺在桌上。 师父却不再写字,他放下笔,端坐着看我。 我也看着他,看他白得沧桑的脸,看他红如凝血的眼,看他如瀑如云的发,散射出七彩流莹的光。 他埋下眼,低不可闻地哂了一声。 “要是还有酒就好了,或者有点茶也好……唉……” 而后他抬脸面向了我,含着柔怜温婉的笑,试图摸一摸我的脸。 我竟再次发颤,警惕地盯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摇起了头。 须臾无言相对,他放下手,不无惋惜地叹着:“师父老了,不中用了……没什么还能给你的,也等不到你病好的那天……不管怎样,让自己开心一点,知道吗?” 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呀。 我并不太懂,可我不想被他丢下,我应该让自己乖一点。 于是我点了点头,晗儿知道了,要让自己开心一点。 点头的同时,我勉力扯开一个笑,表示明白他的话。 我一定笑得蠢透了。师父再次无奈叹气,嗔怪般说了三个字。 “傻孩子。” 这天晚上,师父将元灵还给了我。 柔和的暖意充盈全身,与我的灵魂汇聚交融,我小心将它们藏起,并没有再做危险的事。 入睡前,师父陪我说话,短的长的,有的没的。 朦朦胧胧地,他好像抱住了我。 一如那年初见,我熟睡在他怀里,安宁而祥和。 ☆、【天晗篇】四十六 四十六 天阴沉沉的,雪花如盐一样洒着,打在我的发顶,我的肩上,堆积成白皑的簇团,崩塌,落下。 这是我在凡间的第十个年头,冬的气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浓烈,因为元灵的存在,我本不应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2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2 该觉得冷,然而看着这乌黑而矮的云,看着窗外淹没在风雪中的亭台、瓦檐、瘦骨嶙峋的树,寒凉便如细风一般,浸透我浑身每一寸肌肤。 那年师父失踪,走之前什么都没留下。 我的病情糟糕到极点,终日哭闹,发了疯一样在曜忝殿里跑,从空无一物的大厅,到干涸见底的玉华池,再到师父的卧寝,书房,悬台…… 我没能找到他。 那时,我也不敢离开曜忝殿。 万一师父回来,他找不到我,该有多担心? 虽然他总说,男子汉应该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遍六界山水风光。可我心中很明白,他不喜欢我到处乱跑,而是希望我陪在他身边。 我在曜忝殿等了很久,南边的山头愈长愈高,渐渐高过了西边的山,过了许多年,山塌了,地平了,夜晚时分,极目可看见天墉城的灯火映亮穹天。 再到后来,山地凹陷,四周积了水,起了湖,成了海。 这里变成了一座孤岛,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出去,只有我,梓生,和师父留下的傀儡们。 我终日坐在书房里,倚着窗棂,斜着脖颈,遥遥地看着远方的光景。城池耸峙在海的彼岸,时常有飞鸟掠过海面,巨大的水兽探个头,喷出一串蘑菇状的水柱。 梓生给我沏茶,我不动,他喂我喝水,我仍不动,他敲我拍我,给我挠痒痒,一个法术让海面结成千里寒冰,又一个法术丢来山一般大的巨兽,把曜忝殿生生砸出个窟窿。 我使个法术让一切重回原样,继续不动。 有时梓生玩累了,坐到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族城里都把你当神仙供着,有传说我们住这地方啊,叫蓬莱,蓬莱你听过没有? 他对着我的耳朵嚷,师父叫你回家吃饭,师父叫你出去走走,师父回来啦!你快看那是谁! 我仍不动。 我已然是一尊雕塑。 不哭,不笑,也不再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梓生也不见了。 这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掀一掀耷拉的眼皮,转一转僵直的脖颈,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咔响声。 我想,他终于走了。 去过他自己的生活。 海面划过觅食的鸥鸟,粼粼碧光托着洁白的羽翼,无拘无束飞向远方。 不知多少日出日落,雪冻冰川,冰川化海。 那一年,梓生又回来了。 大约寂寞得太久,看见他回来,心底竟荡起波澜,连着一身木头似的肌肉都变得鲜活。 我望着他从远方飞来,对他露出喜悦的笑,我说,你回来了。 太久没有说话,生疏的言辞干涩嘶哑,他却听得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外拖。 “神族没有把魔界封死,虚空封印有罅隙。师父临终前去了上界,命魂去黄泉转世了,你跟我走,我们去找他。” 他拖着我来到凡间,带着我来到这个地方。 他说,他需要回冥界一趟,去查师父这一世的下落,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懵懂着,点头说,“好。” 于是我留在了凡间,水乡外远郊的庄园。 我在这里一住十年。 庄园外布着幻阵,外人进不来,我却可以出去。 十年间,我就出去过一次,踩过水乡的石板小路,杨花散漫,遍染风尘。 肉铺的腥膻,酒楼的喧嚣,红粉巷子里扑鼻而来的胭脂气味。 就那一趟,我就给吵得六根不净,再也不想出去。 每年冬天初雪时,我都会在门外席地坐着,细细凝听每片雪落的声音。 师父真的来了上界吗? 梓生真的去找师父了吗? 偶尔这样想上一想,泪水便跟着簌簌滑落,经久方休。 对于如今的我,十年,百年,千年万年,都不过一场好醉,一觉长眠。 我从小盹中醒来,抖落覆裹了身体的雪。我眨了眨眼,面前出现挺拔的人影,一头蓬蓬的乱发,两只小小的尖牙。 梓生拉起我的手:“走吧,我找到他了,但是没法带他过来,只能你自己去看他。” ======================== 穿山越水,腾云驾雾,凡间的烟火在云层下更迭。 有人跟着我们。 确切的说,是一只牛头,一只马面。 这二人都穿着玄色的衣裳,执着镰刀与锁链,脸上戴着诡怪的面具,铜铃般的眼眸里烧着幽碧的火焰。 昔年游历上界时,我似听说过,牛头马面是阴间的使者,专司勾魂夺魄引路黄泉。 牛头马面的队伍很庞大,也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两只穿着很精致,镰刀也闪着逼人的银光,在冥界里也应是有地位的人物。 我是不死之身,梓生来自鬼界,他如今寄住在别人的躯壳里,并算不得真正的人,理论上也没有魂可勾。 这二人为何跟着我们? 我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牛头怼个冷眼给马面,鼻子里喷出团黑漆漆的雾。 我问梓生:“这是?” 我不太擅长说话,嘴里只吐得出简单的词汇,好在梓生大概明白我的意思。 他架着我往下坠,往一片竹海冲撞过去,一面对我道:“我家的下奴,奉父上之命抓我回去的。” 他这话我听不太懂,然而他没有继续解释。 他不解释,我便不问。 我们降落在一条官道,背后是深邃的山林,眼前是蜿蜒的路,不远处有所驿站,低矮的茅舍破败凋敝,破旧的幡布随风飘摇。 四周的景致很是陌生,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驿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我。 梓生将我拉到路旁,惆怅的眼眸钩子似地挂在我脸上。 一只手搭上我肩膀:“师兄。” 我点了点头,对他无妨地笑。 师父临终前,修为已经低微到无法掩盖他容颜里的沧桑,又怎可能穿越虚空来到上界往生呢? 就算师父来了上界,六界生灵亿亿万万,他又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在这大千世界里找他,岂不等同在茫茫沙漠里找一粒沙子。 而且,这地方虽陌生,离我住了十年的水乡却并不远,梓生风筝似地把我在天上放了七八轮,才领着我来到这里。若他真的找到了师父,何须这般兜圈子呢? 他这样做,大概也只是想给我些希望,让我活得稍稍有个人的样儿。 梓生看了我一会,咧了咧嘴,似乎是想笑:“师兄。” 他最终没笑出来,叹了口气摇着头: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3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3 “你知道,我是从冥界偷跑出来的……” 冥界是化外之地,非鬼族之人不可涉足。我和师父,乃至玄,对冥界都知之甚少,至于梓生的身世,我从那柄血玉匕里猜到他可能和冥帝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牛头马面,他们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梓生又道:“就算在冥界,也只有父上能查看往生簿,我和父上关系不好,只能用点条件和他做交换……唉,命这个东西,真是无常的很,师父轮回了这么多世,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被他体验过了,就这一回稍微像样一点。”他放开我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两手叉着腰:“师父就在你后面的驿站,我要回去了,不陪你去看他……” 说完话,他往后退了两步。 “对了,在冥界往生的人,都应该喝过忘川水,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脚下的草地撕开一道裂缝,黑腾腾的沼气向外翻滚,他在黑雾里对我摆手:“我会想办法再上来找你。” 梓生消失了。 牛头马面也随他而去。 那地缝合了起来,留下一道狭长的焦痕。 我在原地怔了一小会,撒开双腿朝身后的驿站奔去。 ☆、【天晗篇】四十七 四十七 师父这辈子是匹马。 驿馆的驿丞说,师父性子烈得很,打小就不爱人骑,摔伤过很多主人。后来他老了,被卖到这里,只赶短途的路,只吃很少的草,整天卧在马厩里。 我记得他灵魂的样子,桀骜,不羁,善良而孤独。 哪怕宇宙坍缩无存,我都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也绝不会认错了他。 他是我的师父。 我跪在师父身旁,抱住他长长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泪水已迷到了眼里。 他大约是被我吓到了,抖得很厉害。我抚摸他垂落的鬃毛,哽咽道:“师父……” 师父,晗儿来了,晗儿来晚了,你还记得晗儿吗…… 就是那个老让你生气的晗儿,那个一点也不乖的晗儿…… 你还记得吗…… 我从广袖里抖出锭银子,将师父从驿站里带走了。 天下起了雨,春天的雨,细细绵绵沾在脸上,略有些凉。师父抖了抖身上的水,猝然一声长嘶,奋起蹄子向竹林里跑去。 我惊得满脑刷白,待他已消失在葱郁的苍林,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冲进竹林,噼里啪啦拍断一丛的竹子,在一条溪流边截住了他。 他似很恐慌,左右挪腾了两步,扭过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跑。我跟着他跑,一路从竹林跑到湖畔,他终于累了,渐渐慢了下来,倒在草地里。 他闭着眼,呼哧着微弱的气息,胸膛起伏着。 我跌撞着向他走,连着打了好几个踉跄,眼见着快到他身边了,他又从地上站起来,往湖里走。 直到湖水淹没过膝盖,我再次拦在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在水里。 师父,您为什么要躲晗儿,为什么要跑,您是不是还记得什么…… 我愈是紧张,愈是激动,就愈是说不出话。这会已只能哭了,隔着满目的泪,傻愣愣地望着他。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埋下脖子,自顾着舔水喝。 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师父到底是把我忘了。 我牵着师父,走在凡间的路上。 走过了春秋枯荣,走过了雨雪风霜。 师父已经二十几岁了,马生所剩无几,我能陪他的时间不多。 我想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他一直念想的地方。 走着走着,我对他说话。 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一开始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拿捏半天,一轮日出日落,也不过就道出三两句。 后来就快起来了,吐字也清晰许多。 师父,那年你刚走,风芷兰的花开了。 我抱着风芷兰到处找你,找遍了曜忝殿每个角落。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至少看一眼风芷兰再走——那可是师伯留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连最后一眼都不等呢。 可你终于没有回来。 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你最爱的宝物,你珍惜的世界,你的生命,你的梦想,全都给了我。 可我呢……我又为你做了什么? 你这样,真的值得? “这么多年,我连做梦都在想你。我想给你说对不起,可后来想想,道歉有什么用,道歉就能让你开心,就能让你活过来吗?” “师父,也许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想说给你听,这些话,我憋了好久好久,你不在的这些年,我……” 若不是你不让我死,我怎会有勇气活到现在。 但这神魄是你给我的,我总不能再辜负了你。 我会好好替你活着。 这年入秋时节,我带着师父来到长白。 我们乘云登上山巅,夕阳下天池如一碗琼脂,嶙峋的山脊披满深雪。 师父在我身后踱步,似有些许不安。 看来,这一世的他,并不很喜欢这里。 ======================= 我和师父生活了十年。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他虽不喜欢长白的山景,却并不排斥这里可口的嫩草和山泉,那天他来到山麓的草场,遍地飞奔着撒了一波欢,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我四处搜罗新生的草,捧来最最清澈的泉水,他从我手里吃东西,总喜欢趁机舔我的手。 我摸一摸被舔得发痒的手心,对他露出开心的笑。 后来我们混熟了,他对我愈发亲热起来,偶尔蹭蹭我的脸,偶尔顶一顶我的背,偶尔会衔着我的衣领,拖着我陪他四处玩乐。 长白山没有野马,我怕师父寂寞,从集市里买了另一匹马回来。 我精挑细选的小黑驹,还没来得及正式介绍,就被他一蹄子踢飞了。 由是我明白,师父就是师父,凡间的俗物怎配得上他呢。 有那么一次,他把我拱到他背上。 我惊恐万分,连滚带爬跌了下来,他再次衔起我,把我丢背上趴着。 他驮着我一路飞驰,疾风在我耳畔呼啸,我紧张地抱着他脖子,心跳得擂鼓般响,连跑了多远都顾不上了,就盼着他早点把我放下来。 我们到了一处广袤的缓坡,春花似繁星般铺满草地,阳光照得景物格外鲜丽。他的步子慢了一阵,我刚想跳下来,他又极快地朝山顶飞奔。 高山植被稀薄,山顶北侧是披雪的主峰,向南望去,整座长白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4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4 的山脊映入眼帘,嶙峋起伏,蔚为壮观——这一幕崇崇山景,可不正是书房那画中的景色。 师父望着远处,山风吹乱了他的毛发,棕黑的眼仁里满是苍茫。我站在他身边,正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扑哧喷出一团气,扭头向山下走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远处坡底的那头,一匹白鬃的健马闪电般驰入松林。 我无奈地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是我想多了。 十年真的很短。 师父在冬天去世,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我将他葬在天池边上,垒了高高的土丘,竖起石刻的碑。 我捏着块石子,实在不知该在碑上写些什么,索性留个白板。 因无处可去,我留在长白给师父守墓。闲来无事,给梓生也立了块碑——他虽不是死了,但也在黄泉底下,我给师父烧纸钱,也顺便给他烧一份。 我每年祭拜师父和梓生,空暇时间便睡觉,睡醒了就出去逛逛,集市里买点茶酒,苗圃里伺候花草。 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我睡过一场无梦的觉,醒来便看见一窗繁星闪耀,结冰的湖面映出皎皎月辉。 我走出屋门,却瞧见师父的墓冢处燃着火,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墓碑旁。 那人烧着纸钱,黑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风吹得纸灰漫天飞洒,可那火焰却不曾摇曳,显是被阵法护住了。 我倚着门,瞩目这般诡异的光景,倏然,风声里传来他忿忿的声音:“黄泉物价涨得飞快,你每年都烧这点小钱,哪够小爷我花的!” 我引着梓生进门,给他沏上新鲜的茶。 茶碗袅袅蒸烟,他如磐石般坐着,碧绿的眸子在我脸上打滚。 我笑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又沏了一杯茶,缓缓在桌旁落座。 他看了我一会,视线又在房舍里打量。这屋子布置得极简陋,和我在曜忝殿的阁楼别无二致,一桌一案,窗台置着一盆兰草。 当然,屋里没有床。 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无法和常人一样生活,言语迟滞,思维愚钝。我常将自己比作一粒残沙,苟延在生命的沙漠里,无根无萍,随风漂移。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梓生把目光收回,转而注视着手中的茶碗。 他说:“你怎么不问我师父在哪里?你不会又说不出话了吧?” 我努力组织语言,一字字吐道:“你说,查师父的下落很难。” 这是上次分别前他说的话。他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我和师父有了前世的一面。 他是我的师弟,我本该好好保护他,如今身体抱恙颇多无奈,总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梓生又道:“嘿,那是以前嘛,现在就容易啦。我把那糟老头子炒了,请他去十八层地狱喝茶。现在冥界是我做主,虽然没法左右轮回的去向,查出师父的下落还是很简单的。” 我这才知道,梓生是阎王亲儿子。 冥界风气怪得很,血缘并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听梓生说,他上头有几十个哥哥,全都被他爹吸干灵血而死。当年他在冥河中降世,知晓兄长们的苦难后,赶在阎王对他下手之前,逃到人间避难。 他告诉我,六界之中,只有魔界才能完全避开阎王的追兵,当年他看似被仙人围困,实际却是主动瞅上了我,博取到我的喜欢,让我把他带回了魔界。 “其实我晓事很早,不是我喜欢给你惹麻烦,实在是天昶老儿……哦不师父他太气人,你明明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背叛他呢?他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你?瞧瞧他把你害成这样,诶,要不是他后来也算诚心悔过,连神魄都赔给了你,我一定帮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话及此处,他两手握拳,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就不说话。 为了替我找到师父,梓生冒死回了冥界,兴许是看中他学了些技艺在身,好歹成了个像样的“魔”,他爹又不急着杀他了,还和他谈起了条件——用师父的下落,换他老老实实呆在冥界。 他当然不会老实,回头就把他爹踹了,自己做阎王。 自打做了阎王,很多事就方便多了,比如查看生死簿,比如来上界找我玩。 这次他来找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历经三千多道扑朔难卜的轮回之后,这一世的师父,终于成了人。 我与师父的重逢,在凡界的中原,水乡江南。 那天刚下过雨,小镇笼着濛濛的雾,青瓦苔深,白墙夹道,他从小巷里走来,月白的长衫宛如画中风景。 直到他走进三尺方圆,我低声唤:“师父……” 他停步,斜过疑惑的神色:“素昧平生,兄台是否认错人了?” 言罢擦肩而过,携来拂面含香的风。 碧落黄泉茫茫不见,忘川一别,终成永远。 ☆、【天晗篇】四十八 四十八 正当我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拉他,却听梓生在一旁道:“师兄的病一直没好,你能别让他伤心了不?” 师父脚下一滞,我也停住,手顿在半空,心跳猛然间激烈起来。 曾听梓生提及,所有下过黄泉的人都应该喝过忘川水,可这情形,莫不是,莫不是…… 梓生大咧咧指着师父:“明明舍不得忘,装什么记不得!” 师父的背影发起了颤,他回过身,抿了抿唇,一双秀目静静看我。 四目相视的瞬间,似有电流从我身上划了过去。我想起他为马的那一生,见到我之后,他躲着我,跑到河边往水里走,而我将他拦在那里,那时他的眼神,可不正好与如今同出一辙。 前世的他何其骄傲,上穷九霄下绝地纪……也许,他只是不希望我看到他如今落魄的模样。 可我也很落魄啊! 我局促得捏起了手指,缓缓将目光低下,从他的衣衫,一直落到青砖草痕。 他的声音陡然喑哑:“你……还好?” 我手足无措,抬起袖子揉揉眼,生怕在他面前哭出来,努力给他一个自然的笑。 我很好,真的很好。 除了看上去有点不正常,除了总想着等你回来…… 真的,一直很好。 师父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从他深黑的瞳仁里,我看到了一个傻得冒泡的自己,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也被师父的举动吓到——他搂住我,紧紧地搂住我,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5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5 将头靠在我肩上。 他唤我,“晗儿。” 我惊呆了,真的惊呆了,脑子里茫白一片。 好半天我回过神,不断提醒自己跪下行礼,可他抱得太紧了,我不敢用力,怕伤到他。 过了一会,他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感觉脑子转不过弯,以至于呼吸都停滞,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从他的话语体会到这样的内涵——他没有生气。 过去的千万年岁,我一直以为,倘若他能记起往事,倘若还有再见的一日,他一定会端出长辈的架子,骂我不懂事,骂我瞎折腾,把我的毛病一条条检点指责。 我是有多么的不成器啊!没能替他守护族人,没能好好继承他的志业,浑浑噩噩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般活着。 他告诉我的话,他许下的那些愿,我什么都没做到,连简单的“好好活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全都没能做到。 面对这样的我,他怎可能不生气? 然而,当这一天来临。 我才知道,我真的错了。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 师父这一世没什么牵挂,不仅父母早逝,而且朋友殊离——这大约与他的性格有关,他没有忘记前世的事,自然也很难融入现在的世界。对他来说,他的躯壳,他的寓所,乃至这整个人间,都只是他轮回路上的驿站罢了。 我带着师父回到长白,或许是受够了轮回的苦,师父极自觉地修起了仙。 师父每天修炼功法,辟谷斋戒跬步日艰,我心里颇不是滋味,和师父打商量:“要不去找个修仙门派学习一下……” 系统研究他们的套路,说不定能有速成的法门? 师父嗤之以鼻,眼里划过严厉的神色,我吓得一个寒噤,后半句话堵在嘴里,愣是没敢说出口。 这天他入定清修,我趁机跑到修仙名门蜀山,一头扎进藏书阁。 我一目十行地扫着书阁里的卷轴,盘算着学些有用的法门,回去之后“不经意”地透露给师父。 书还没翻上几本,我愈发觉得甚不对劲。 《清心诀》,《明目经》,《古仙全籍》……书名倒是猎奇,内容全无新意,简直令人失望得很。 现今物华充盈,凡人只需稍作用功,大都能修个地仙散仙,长命百岁不在话下,倘若要更进一步,却往往囿于天资所限,走火入魔者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凡人随遇则安,倒是再少有人如前人那样,潜心专营于修仙之道了。 我在蜀山耽了些时间,回到长白时,师父竟已出关了。我尚在云端,彼岸看见小楼窗侧置着茶盏,师父正凝神写着什么东西——修炼之时每有感悟,他便会把它们其记录下来。 我不敢翻窗进去,落在小楼门口,沿着台阶上楼,叩响书房的门。 门是开着的,师父掀起眼皮,与我浅浅一笑:“回来了。” 我上前,对他俯身行礼,师父笔如行云,不着辞色地问我:“这些天都去哪里玩了?” 想起许多前尘旧事,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若说实话,师父会否不高兴?若说假话,师父会否也不高兴? 我扪着脑门想了半天,索性到墙角跪着,就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我竟已生出一身的薄汗,衣衫贴在背上,被风一刮,凉得很。 师父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捏捏我的脸。 “真是傻。” 我日夜琢磨怎样才能帮上师父,某晚上彻然顿悟,跑到三千仙界偷仙丹。 不知为什么,在仙界偷东西,我总觉得格外顺手。直到听仙人们叫喊着魔贼又来了,才想起很多年前,我似乎就是干着这行发家的。 一番扫荡颇有收获,抱回来的瓶罐堆满一大桌,当中一只九龙纹玉瓶,装的乃是大罗金仙的上品仙药,一颗能涨百年修为。 师父捻着灿灿的仙丹:“仙界那些家伙,当年护界战争,都是给神主老儿出过力的。” 说罢眸生杀意,我浑身一震,正害怕他做出暴殄天物的举动,却见他冷笑着摇了摇头,回手把仙丹喂进嘴里。 这件事后,师父一夜间开明起来,再不曾提起那些久远的恩怨。 又过几年,师父修为大成,眼见要登云成仙。 成仙要渡劫,我从雷君那里偷了锤子来打雷,人造劫虽然不如天然的,好歹安全。 我与梓生私下合计,让他在我打雷时保护好师父,而后借口在家宅久了不利于身体健康,和梓生一起将师父引到一个光秃的山头。 雷还没打响,天上乌云滚滚,中天一洞金光,仙兵仙将在云里探头,将我们团团围在其间。 且看那金幡彩旌,且听那鞞鼓动地,云层上各方宝器光彩夺目,可真是好大的架势! 师父望天一笑:“若在昔年,岂会惧怕这些贼小儿。” 梓生抄手冷嘲:“天昶小子,你真当自己才十七八岁,光靠嘴巴就可以拯救世界?” 我箭步上去要给他耳光,肩上一沉,是被师父摁住:“晗儿,走吧。” 师父不欲纷争,梓生却不是好惹的柿子:“你们偷了仙界那么多东西,人家这是算总账来了。走?走哪里去?回魔界啊?天昶小子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虚空的折腾,不如去我黄泉底下喝茶好了!” 黄泉什么地方?若非鬼族之人,入其地界必死无疑,我倒是敢去,师父怎么办? 我望着天上看了片刻,只想着梓生所言也有道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 但若正面冲突,怕也不是上上之策。 我留下一道阵法护住师父,跑到阚世台找玄理论。 当年堕世之战,他为了断绝师父后路,不惜以我为饵,荼害我十万族人性命。 各在立场各谋其事,尽管知道他有充足的理由,我终不可能放下芥蒂。 若不是为了师父,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 一条战壕里干过架,背后阴沟里插过刀,我和他之间,终归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不想见归不想见,当真见了面,倒也能融融其乐。 玄很给我面子,一道神谕摆平了仙界的家伙,还陪我到成天仙界吃了碗茶。 雕栏玉砌天宫上,新上任的仙帝一面让仙娥捧着鲜果招呼,一面拉着我袖子诉苦:仙界的人们修炼不易,下次我要偷东西,可不可以先打个商量? 临走之前,仙帝取来一包蟠桃,善意满满地说,这是给我的见面礼。 我推诿了两遭,只见那桃子确实生得不错,又想蟠桃这种东西不算贵重,应该没什么阴谋在里头,于是十分客气地收下。 我不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6 谁闭尘关不得归 作者:夜过天微白 分卷阅读86 需要吃桃子,梓生沾不得仙界的清气,理论上不能吃桃子。师父啃着桃子,还不忘与梓生说笑:“鬼族的小子没口福,真是可惜。” 梓生一个不忿,抓起最后一只蟠桃塞进肚,转头就进了茅坑,拉得浑身虚脱,横尸在床好几天。 师父成仙后,带着我四处云游,寻找各种灵力充沛的福地继续修炼。 无意中,我们寻得块新成的小仙界,有山巍峨屹立,有水潺潺涓涓,清雾蕴藉云烟袅袅,师父看之甚是喜欢,于是说,人总不能一直漂泊,不如在这里定居下来。 后来的某天,师父说,我们回魔界看看吧。 于是,我们回了一趟魔界。 情况比想象的糟糕一点。 魔族早已被屠灭干净,连个苗子都没剩。 无荒统御了魔域,却并没能真正和乐升平。族里闹起了内讧,分裂成很多国家,为了土地水源灵气宝藏,为了争夺辟天的属权,交相征伐,兵戈不休。 我和师父在魔域转了转,东边的国家和南边的国家打着架,北边的国家和西边的国家打着架,东边的国家和西边的国家是同盟,北边的国家和南边的国家眼对眼。中原裂谷以南还有个大国家,似乎和所有国家关系都不好,然则他们看守着辟天,其余国家并不敢与他们作对。 魔界风景倒是好得出奇,春来江绿,秋染霜林,历瞿山魔气散尽,成了万年覆雪的峻山,极北之地冰封万里,别有一番瑰丽景象,各类奇兽飞走山林,或交啼长歌,或扑翼卷云,更为这景致添上多少玄奇颜色。 然而一场云游下来,师父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活似再也舒展不开了。 其实,若要让此界休止战争,我有许多可行的办法,譬如制造一场必须要无荒一族倾力以赴的“劫难”,譬如带着辟天游走各国传播教义,譬如……把各国的首脑抓过来好好□□□□。 只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若要让无荒再回和平,我非留在魔界不可。 我将想法说与师父,师父位置可否,一番沉默后,说,回曜忝殿看看。 曜忝殿还在那里。 西山早已坍塌,海天茫茫一线,曜忝殿一半没入水中,上半截耸在海面上,如一块黝黑的礁石,如一座垂老的山。 南海很静,几乎闻不见风的声音。 师父立在海面上,远远瞩目我们曾经的寓所,我童年的家。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不语不笑,就连衣袍都不曾动上一下。 他在想什么呢? 兴许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想,只是看一看罢了。 终于,他回头问我,西山还在?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问的是,师伯还在? 西山沉入海底,留下一座小小的岛,师伯的墓碑正在那岛上,被我留下的阵法保护着,安然无恙。 我捧着一坛酒,想要洒在墓碑前,师父拦住我,他说,师伯不喜欢喝酒。 我似想起,每当我寻着机会,兴高采烈找师伯斗酒,他的眼神总有些奇怪。 原来他不喜欢喝酒。 我将酒坛置在墓前,给师伯郑重地叩了个头。 我听见师父悠悠长叹:“多年拼搏,一朝成空,也不知到底是为谁而搏。未必遂得了一生矢志,未必对得起故人所托。回首之时,能说得出尽力二字,能对得起生平良知,心中无愧,便已很好。” 师父终没有同意我留在魔界。 回到上界的途中,我发现虚空裂隙正在愈合。 魔界和上界,似乎真的要永隔两端了。 我问师父,您以后还会想回去吗? 就这样抛下族人,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师父说,不回去了。 就这样吧。 【全文完】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