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正文 第 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 章
恋耽美.[]【flxs】整理
九毒人物档案
(遵照原著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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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九毒
性别:男
别称:九儿(沈犹枫、毒圣称),呆子、小狐狸(沈犹枫称),二少主、掌门人(天门众人称),死狐狸、毛贼(李云蓦称),九哥哥、掌门师兄(连翘称),哥哥、九兄弟(夜萤称),九弟弟、鬼机灵(三风称),臭乞丐、混混、骗子(江湖草莽称),小王爷(赵翼称),小神仙(麓州百姓)
生辰:大宗延顺元年辛卯正月十五(鬼历世王辛卯六月初一)
生肖:兔
籍贯:燕城
居住地:灵予山
门派:天门
师承:毒圣续断
身份:二少主(后任天门掌门)
兵器:玉雕扇、银针、各类毒药
绝招:长恨相从
杀伤力:八级
代表色:白
兴趣:第一是沈犹枫,第二是天门大业,第三是寻找身世真相,第四是家仇,第五是招摇撞骗,第六是游历世间百怪……==||
个性:古灵精怪,聪明伶俐,烂漫可爱,俏皮开朗,好奇心重,时而阴冷邪魅,时而温驯乖巧,外表坚韧,内心脆弱,自我,任性,倔强,矛盾,情绪强烈多变,极富牺牲精神,为人处事叛逆乖张,不按常伦出牌,对待爱情义无返顾,痴心且忠贞。
★
姓名:沈犹枫
性别:男
别称:枫哥哥、混蛋、魔头(九毒专称),风座(龙鼎联盟、江湖众人称),枫儿(墨台鹰称),石头人(李云蓦称),沈犹少侠(扶桑称),沈犹大哥(夜萤称),唯一的对手(夙砂影称),大英雄(众百姓称:)
生辰:大宗天庆三年丁亥(月日时不详,齐兰珠戴罪之身所致,我可怜的娃……众:那墨台鹰每年咋给他庆生啊?墨:问墨台鹰去众:不公平!人家可是主角诶!墨:那诸位自个儿猜罢(*^__^*)
生肖:猪
籍贯:燕城
居住地:名州
门派:龙鼎联盟
组织:天风旗
师承:墨台鹰、沈犹信
身份:旗座
兵器:湛卢宝剑
绝招:凤凰三诀、绝意逍遥剑
杀伤力:十级
代表色:黑
兴趣:第一是九毒,第二是龙鼎联盟大业,第三是家仇,第四是寻找身世真相,第五是天下安定,第六是繁荣各州郡(话说这对鸳鸯可真累啊TT)
个性:聪慧飘逸,潇洒不羁,极具智谋,幽默,霸气,强悍,固执,正直,爽朗,外表凛冽冷傲,内心热烈如火,气质俊雅,待人随和,处事低调,冷静,沉稳,我行我素,身负雄心壮志,重情义有血性,意志坚韧,六感奇佳,深情专一。
★
姓名:李云蓦
性别:男
别称:大蓦,炝炮蓦(唐青羽专称),云儿(沈犹枫、墨台鹰称),云哥哥(九毒称),云座(龙鼎联盟、江湖众人称),火药筒(公认),李将军(众百姓众官员称)
生辰:大宗天庆二年丙戌(月日时不详,墨台鹰曾言李云蓦为平州义士李达遗孤,可见小云儿出生平民阶层,乃真正的草根起家)
生肖:狗
籍贯:平州
居住地:名州
门派:龙鼎联盟
组织:天云旗
师承:墨台鹰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 章
身份:旗座
兵器:幡龙鞭
绝招:飞云闪,浮水飘棉
杀伤力:九点五级
代表色:黄
兴趣:跟沈犹枫掐架,跟九毒掐架,跟唐青羽掐架==|||(云哥:一般人俺才不鸟呢)
个性:爽朗豪迈,神经大条,性情中人,热情,自信,坦率,暴躁,有魄力和才能,活络擅交际,醋坛子,重面子,孩子气,能说会道,不拘小节,争强好胜,待人诚恳真挚,重情义,禀性纯良,值得信赖。
★
姓名:唐青羽
性别:男
别称:小羽,我跟班,某大少爷(李云蓦称),阿青(九毒称),羽儿(唐多令等长辈称),少公子、少庄主(五刃世家称),唐公子、唐少侠(江湖众人称)
生辰:大宗天庆六年庚寅七月初七
生肖:虎
籍贯:宣州
门派:五刃世家(后属龙鼎联盟)
组织:天云旗
师承:唐多令
身份:少庄主
兵器:凌空剑
绝招:万里飘红
杀伤力:八点五级
代表色:金
兴趣:光耀五刃世家,雪耻,彻底得到李云蓦那颗粗枝大叶言不由衷的心OTZ
个性:贵气,孤傲,阴柔,好辩,尖酸,架子大,排场多,自尊心强,本性却真挚善良,重情,仁义,愱恶如仇,出身名门,知书达礼,受到挑衅会狠狠反击,爱上小云儿后老虎变乖猫。
★
姓名:夙砂影
性别:男
别称:阿夙(熟人称),冰山哥、死鬼(夜萤称),冰山、面瘫(九毒称),不动佛(沈犹枫称,其实叫不动魔更贴切),夙儿(墨台鹰称),影座(龙鼎联盟众人称),鬼面罗刹(江湖称),杀神(朝廷称),僵尸、鬼魂、哑巴(不明真相围观群众称==|||),影大人(众百姓称)
生辰:不详(根据年龄可推断阿夙生于大宗永载末年,也就是楚天衣出使鬼域前后,墨台熙即位初年阿夙任其师,他是唯一一个历经过六朝帝王之人,堪称奇迹)
生肖:不详
籍贯:鬼域
居住地:名州
门派:龙鼎联盟
组织:天影旗
师承:鬼域王
身份:旗座
兵器:千魂刺
绝招:暮光夕照、幽冥祭
杀伤力:十级
代表色:紫
兴趣:龙鼎联盟大业,吹箫,或许还有与鬼域相关的旧梦
个性:冷酷,狂妄,神秘,狠冽,强大,孤僻,坚忍,深谋远虑,城府极深,寡言少语,颇具忧患意识,洞察敏锐,阴沉睿智,看似无情,心中却留有温柔之处,冰封的情感尚可融化。
★
姓名:夜萤
性别:男
别称:小呆瓜(九毒称),蠢脑筋、碍眼的虫子(夙砂影称OTZ),殿下(鬼域中人统称),萤萤啊(巫君婆婆称),呆瓜兄弟(沈犹枫、苍风称),出气筒(公认==+)
生辰:鬼历世王壬辰七月十五(大宗延顺二年壬辰二月)
生肖:龙
籍贯:鬼域
师承:巫君婆婆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 章
身份:浪客&p;王子
兵器:残月剑(我确定这玩意不是装饰品,且比炽眠还要厉害数倍)
绝招:魑魅魍魉、魄离
杀伤力:九级
代表色:银
兴趣:云游四海,对夙砂影死缠烂打,对枫九恋锲而不舍,对云羽恋顶礼膜拜,大口吃喝(不要钱的情况下),大步逃命(会死人的情况下~囧)
个性:憨呆率直,温和敦厚,大智若愚,为人仗义,大大咧咧,善良,懒散,迷糊,执拗,贪吃,恋色,装傻充楞,偶尔小忧郁,真生气或者真正经的时候那是相当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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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流云
性别:男
真名:蓝婴
生辰:大宗天庆二年丙戌(月日时不详)
生肖:狗
籍贯:青州
居住地:名州&p;燕城
门派:龙鼎联盟
组织:天云旗
身份:杀手
兵器:短剑
杀伤力:九级
兴趣:复仇,算计,演戏,虐连翘,喝花酒(话说我良心发现了,他最终不会走上反派们那狗血之路滴~囧)
代表色:蓝
个性:气质俊雅迷人,擅伪装,冷漠浪荡,玩世不恭,深藏不露,极具心计阴谋,腹黑,偏执,自私,毒辣,残忍,心胸狭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
姓名:连翘
别称:连儿、阿连、连弟(九毒称),疯子、玩物(流云称==+),三少主(天门众人称),小毛猴子(夜萤称),连兄弟(龙鼎联盟众人称),小小骗子(李云蓦称)
性别:男
生辰:大宗延顺三年癸巳清明,根据麓州惨案推知,但究竟怎么推的我也记不清了╮(╯▽╰)╭
生肖:蛇
籍贯:名州
居住地:宣州
第二故乡:麓州
门派:天门
师承:毒圣续断
身份:三少主
绝招:闭气功、医术
杀伤力:零(能否自保都成问题)
兴趣:前期:去江湖吃和玩;后期:报仇
代表色:赤、红
个性:前期:单纯天真,心无城府,把江湖想得万般美好,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大脑简单,不谙世事;后期:勇敢无畏,有情义和牺牲精神,渐渐成熟,奈何错爱一生,可叹可怜。
★
姓名:苍风
别称:小犊子(沈犹枫称),二哥(九毒称),副堂主(玉藻堂众人称),苍风少侠(扶桑称),苍风二哥(夜萤称)
性别:男
生辰:大宗天庆四年戊子(月日时不详)
生肖:鼠
籍贯:名州
居住地:名州
门派:龙鼎联盟
组织:天风旗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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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 章
身份:杀手
兵器:短刀&p;长剑
杀伤力:九级
兴趣:养鸽子,杀敌
代表色:灰
个性:刚烈,忠义,乐观,旷达,隐忍,肩负天下大任和革新志向,心思谨慎细密,感情热烈澎湃,深明大义,敢作敢为,具奉献精神,富男子气概,拥有一颗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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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扶桑
性别:男
生辰:不详
生肖:不详
籍贯:不详
出生地:不详
居住地:灵予山
门派:天门
师承:毒圣续断
身份:门徒、炼者、医者、药童、侍仆、卦师、厨子、禅师、饲养员……(除了武功,桑美人无所不能啊∩ω∩)
忌日:大宗延顺十七年丁未六月初一
兴趣(绝招):五行八卦、玄象之术、参禅(受毒圣熏陶,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极擅长≥ω≤)
代表色:青、绿
个性:悟性奇高,灵敏通透,观之平和可亲,近之凄郁似迷,温顺体贴,淡泊无争,沉静超然,为爱而生,为爱而死,通佛,道,仙之三性,是个理想主义的化身。
——————————————我是分割线它太师祖———————————————
墨墨小访
友情提醒:如果亲们还没有阅读原文,那最好不要阅读这段小访,因为小访中可能会有剧透,当然亲们要是觉得好奇,那就看吧——!!,反正那个小档案也剧透了OTZ
*********
花:终于平坑了,心情如何?
墨: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个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转身:想撒花!泪奔!大吃一顿TT)
花:先介绍一下这部作品吧
墨:简单地说正篇共五卷,以枫九恋为主线,明线为龙鼎联盟一统江湖、平定天下,暗线为对九毒身世和沈犹枫血仇的追踪揭密。
花:我们重点说下《九毒》的人物吧,比方说有读者曾指出人物的名字可以再惊艳一些。
墨:(得怎样才叫惊艳啊)九毒的名字由来文中有特别提到,至于沈犹枫和其他人,想看惊艳的人请无视我吧TT,其实我真的很懒,因为超爱SD里的流川枫,开坑之时又懒得想名字,于是就,就,就酱了……囧
花(暴走):你别告诉我李云蓦的出现是因为樱木花道穿越了!
墨:不是说了无视我嘛!当我啥也米说=。=+
花:(擦汗~)打住打住!九毒这一代至少有十个同辈份的重要人物,算一下至少该有五对官配吧?
墨:(笑~~)枫九、夙萤、云羽、流连和苍桑,可以再加上后来出场的射掠。
花:各自的结局如何呢?
墨:喂喂~剧透了吧!
花:我只是想说,主角那对千万别悲啊T-T
墨:枫九的结局是情节发展注定的,不是我注定的,作者写作得跟着情节走~囧
花:是么?可唐青羽和连翘明明就是被你这后妈给虐的!
墨(泪~谁说偶是后妈!):羽毛哥作为富二代和官二代,需要个成长过程==!!我有朋友很喜欢他啊TT,至于阿连,他的宿命就是吃以及等着流云来吃,这怨不得我啊TT
花(捂嘴):貌似小呆瓜也喜欢吃,可你还是配了个软硬不吃的冰山给人家~
墨:国际友人要区别对待——#
花:………………
墨(YD的笑):嘿嘿,其实书里的人物CP是可以任意排列组合滴,因为他们两两之间几乎都有接触和渊源,你想怎么组合就怎么组合,而且有些组合攻受可逆,我就不言明了,亲们自己意会自己YY:)
花:比如说枫云配?沈犹枫是总攻吧!可逆么?(笑~)
墨:搞定女王小云儿米问题(大笑),但是搞不搞得定夙冰山就不知道鸟,估计有得PK(狂笑~)
花:反正搞定九狐狸不在话下~
墨:偶家九爷是攻群里的受,受群里的攻:P
花(喷):好精辟,在这大大小小50余个人物里,墨墨你身为作者,最喜欢他们哪一个呢?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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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 章
墨(花痴状):毒圣。
花(惊):原来你喜欢资深宅男啊:O
墨:呃……我只是比较DJ资深帅哥而已!
花(坏笑):墨台鹰和唐多令也是资深帅哥呀,只不过不那么宅而已~
墨:爷,你忘了我是资深宅女。。。囧
花:看来灵予山就是个宅男聚居的胜地,扶桑是那儿的头牌么?
墨:你咋不说他是花魁OTZ,桑美人是个过于理想化的人物,现实中不可能存在。
花:这文里有谁在现实中存在,才叫见鬼呢==+
墨:有啊,李云蓦,唯一一个平凡的“人”。
花(倒地):原来除了凡人炮,这文其实是群妖魔鬼怪+怪叔叔级别的道士和尚太监+炮灰天兵哥哥+路人美女姐姐的大集合么?
墨:这便是传说中的江湖啊啊啊啊——(肥声)
花(汗):貌似还有个仙~
墨:桑美人,话说我对他真的很残念……
花:我看出来了!可你究竟在残念个啥?
墨:你知道我有多想写夙桑!魔攻和仙受啊!然而情节发展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爷,我真的很残念啊TT
花(扶墙):我了解了了解了,开新坑去完成心愿罢!耶!你还可以让自己化身成某个山寨角色走进某章里面去,嗷嗷嗷嗷!
墨(鸡血):我会化身成望潮客栈的店小二带着夙桑穿越到战国时代,爷,你就牺牲小我,当一次画外音吧,大家都圆满了!
花(瀑布汗):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墨:开玩笑╮(╯▽╰)╭
花(被雷得天翻地覆):够了下一问,楼都歪成啥样了!夜萤能够融化冰山是因为死缠烂打么?
墨:因为执着。
花:我认为呆瓜就是个受虐狂啊!
墨(笑~):向坚持的呆瓜致敬!同样一件情事,九毒会选择淡忘,沈犹枫会选择征服,李云蓦会选择挑衅,唐青羽会选择等待,而小呆瓜就是坚持不懈的寻虐、受虐及自虐,我佩服他的执着,咩哈哈~
花:看来国际友人属于0。1特质,说说苍风和流云吧?
墨:这两个人物真的要对比起来看,都曾身为龙鼎联盟的人,纠缠的对象也都是灵予山的人。
花:由此说明一厢情愿注定杯具,话说,流云究竟有没有爱过连翘?
墨:你说咧?我只想再一次证明资深帅哥是无敌的(笑)
花(狂汗):万公公也算资深帅哥?!
墨:根据武侠小说里亘古不变的神奇定律,一个末路朝廷的元帅啊丞相啊太师啊都是草包,公公才最无敌==!
花(裂了):这文是武侠但更是耽美!公公怎么耽美!
墨(心想~可以做受嘛):好吧我认输,其实流云是个胸控╮(╯▽╰)╭
花(噗):鸡胸还是鸭胸?我的结论是龙鼎联盟盛产强攻,灵予山盛产美受。
墨:爷真是一语道破天机,灵予山确实是个产受的宝地啊,可能是因为此地多年前出了位能把皇帝压倒的无敌美攻毒圣,以至于元气大伤=3=
花(内牛满面):原来这才是墨墨喜欢毒圣的真实原因~~~
墨:正所谓看攻的品质如何,不在于看他搞定的受有多少数量,而在于看他搞定的受是谁,反之亦然==
花:小箫子就是一文艺青年,文艺青年生而为受,虽然你把他写得快接近流云坏的水准了!
墨(抹泪~):为啥这么多人说流哥坏捏,我觉得还米到极致啊OTZ
花(BT看BT当然BT……):呐,墨墨最后对亲们说点什么罢^^
墨(真诚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支持《九毒》的读者亲们,因为我更新慢,这文又长,拖的时间够久,但是大家还愿意花时间追文,然后花精力读完这几十万字,有些亲还给我提了好的意见和建议,我真的很感动,希望各位亲继续支持耽墨,我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多好文,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一章 乱 世
大宗延顺十七年,当朝皇帝昏庸无能,吝信宦臣万长亭谗言,导致宫闱政权跌宕,民间战乱不断,百姓生灵涂炭,江湖上亦流言四起,各方力量皆蠢蠢欲动,暗中招兵买马,天下堪忧。
时至和春三月黄昏,夕阳斜倚,晚霞低垂,由名州通向燕城的古道两旁,桃花绽放得异常绚烂,枝开叶茂,嫣红似火,遥遥地与晚霞相互辉映,放眼望去别有一番景致。
这条被绯红的桃林所掩映的古道乃是通向燕城的唯一捷径,此刻,一个老樵夫正独自行走于道上,突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老樵夫连忙闪避到一旁的林中,片刻之后,古道上烟尘飞扬,一名赶路者快马扬鞭滚滚而至,飞奔而过之时带走一地桃瓣,留下无数旋转交织的绯色碎屑,此一人一马如疾风般掠过,老樵夫还未看清此人身形,赶路者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老樵夫又虑又惊地望着此人远去的方向,他虑的是,虽然自己深居山野,却每日都能瞧见无数在古道上来回奔波的官差侠客,足见时局动荡,天下已混乱不堪,而他惊的是,像这名赶路者般人马合一,飞奔而去却不见其形的过客竟是第一次瞧见。
老樵夫叹了口气,背起背篓快步行至一里开外的桃源驿。桃源驿是古道桃林的发源地,驿中立着一块石碑,篆刻着“桃源别故”四个字,此碑为大宗天德元年所立,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桃源驿呈人字形,是两条岔路的汇合之地,老樵夫之前所走的古道由名州延伸而来,与另外一条由宣州延伸而来的古道在此汇聚成一条更加宽阔平坦的大道,直达大宗皇朝的京师燕城。
老樵夫放下背篓,在路边坐下歇息,“嗒嗒嗒……”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老樵夫侧目一看,不由地怔住。
一匹健硕英武的黑色骏马正朝他缓缓地行来,马上坐着一个玄衣墨发的俊美男子,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剑眉斜飞,星目璀璨,鼻若悬胆,面如朗月,神色中隐含七分冷傲三分疲惫,却掩盖不住他全身散发出的浩然正气,那翩翩风度下折射出的竟是血性男子的铮铮铁骨。
老樵夫这才恍然,他正是之前在古道上如疾风般奔驰而过的赶路人。
“流星,咱们在此歇会儿罢!”那俊美青年灵敏地跃下马,宠爱地拍了拍黑色骏马的脊背,流星立刻明白了主人的心思,撒娇似地咕噜了一声,乖乖地走到一旁惬意地啃起青草来。
老樵夫一边擦汗一边思忖,这青年该是在驿站附近徘徊多时,为了找人查探消息才折回来的。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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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 章
果不其然,那青年紧接着走到老樵夫跟前,恭敬地抱拳道:“老前辈,叨扰了!晚辈可否向您打听一事?”
“老夫只是山野村民,少侠无需如此客气,有何疑问请直说无妨,老夫定会相告。”
青年微微一笑:“前辈常居于此,近日可否见过从名州来的车辇路过此地?”
“老夫每日都能瞧见无数车辇往燕城而去,少侠指的车辇可否有明确的标识?”
“车幔上有飞鹰标志的。”
“喔……”老樵夫沉吟起来,“如此说来,老夫倒是见过少侠所说的车辇。”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道:“前辈何时所见?”
“约莫一日前……”老樵夫思索道,“车夫全身灰袍,以纱遮面,车中人……老夫未见。”
那青年目光如炬,又问:“前辈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老樵夫抬起眼直视着他:“那车夫同少侠一样,在桃源驿歇息了约一个时辰才继续赶路,老夫刚巧也路过此地,车辇上的飞鹰标志老夫是瞧得清楚的。”
“他可向前辈打听过谁么?”
老樵夫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晚辈多谢前辈指点!”青年抱拳谢道,随即向不远处正悠闲地啃着青草的爱马一声吆喝:“流星!”
流星听到主人的召唤后低鸣了一声,几乎是在一眨眼的瞬间便奔至青年身边,那青年摸了摸流星额前顺滑的棕毛,飞身一跃稳稳地坐上马背,纶起缰绳掉转马头,朝老樵夫点了点头。
老樵夫此时也背起背篓,站起身来凝神打量那青年的背影,只见他背上斜挎着一把精致绝伦的玄铁宝剑,墨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镶着象牙色的九华玉,刃如霜雪,寒光逼人,衬着青年全身玄衣装扮,墨发飞扬,令他更显得英姿勃勃,颇具剑侠风骨。
“少侠有把好剑,老夫相信你此行定能畅通无阻!”老樵夫捋着胡子笑道。
“老前辈每日道上行走,也是练就了一副好脚力啊!”那青年嘴角轻扬,“若前辈不弃,晚辈日后定找前辈讨教一二!”
“呵呵……少侠不仅有把好剑,还有双洞悉人事的眼睛啊!”
“前辈过奖!晚辈在此送前辈一份谢礼罢!”
那青年说着,右手向后一探,“嗖”地抽出鞘中宝剑,只见一道寒光斜飞而出,利刃带出无形的剑气劈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桃树,“咔”的一声,桃树树干连同枝叶被整齐地切断,却没有立刻倒在地上,而是随着一股更加强大的剑气旋转着朝青年飞来,青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反而悠然自得地挑起无数朵剑花,剑花牵制住树干,剑影飞旋交织,速度极快令人看不真切,顷刻之间,那棵桃树竟被劈成了几十根长短整齐、形状规则的木条,青年左手一挥,从掌中化出一股内力将木条团团裹住,齐刷刷地推进老樵夫身后的背篓,他的右手则恰如其分地收回剑花,潇洒地将宝剑牢牢插回剑鞘。
老樵夫面露惊叹之色,身体却稳如泰山般而立,木条落入背篓中的冲击力竟没有让他移动半寸。
“前辈果然好脚力!晚辈在此卖弄了,小小心意还望前辈收下!”青年的语气异常诚恳。
老樵夫笑道:“妙哉!都言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一见算是认可了!”
青年眼角闪过一抹笑意:“前辈身居这荒村山野之地,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晚辈甚是佩服!”
“呵呵……少侠的宝剑用来伐木真是折煞老夫了呢!”
青年正色道:“前辈言重了,铸造此剑的乃是来自民间的铁匠,此剑既取之于民,自然用之于民。”
“好个用之于民!”老樵夫眉毛一扬,笑道:“但愿少侠能让老夫看到这一天!”
“晚辈谨记!告辞了!”青年说完握紧缰绳,双腿用力一蹬,朗声道:“走罢!流星!”
黑色骏马朝燕城方向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抬起矫健的马蹄,在满目的黄沙桃瓣中凛然前行。
老樵夫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青年远去的背影,暗自叹道,这年轻人气宇轩昂,谈吐聪慧,武艺则高深莫测,不卑不亢之间似有满腔胸怀抱负,令人不由地刮目相看,他生于乱世,如今济身江湖,想必会有一番惊世骇俗的作为,遂高声问道:“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晚辈沈犹枫!”
话音从前方传来,至耳边犹未落,那玄色的身影已绝尘而去,消失无踪。
第二章 初 遇
大宗朝的京师名为燕城,此城地处南方,气候宜人,物产富饶,早在三百年前,大宗开国皇帝定都于此,取名燕城,便是要让后世子孙见证此城九百里莺歌燕舞,盛世繁华。然而天命所归,到了大宗延顺末年,燕城已不再有昔日的繁盛,这座在夕阳中沉寂而殇的京城如今已是酒徒萧索,凄苦落寞,从各地战乱中逃难而来的黎民百姓,凶横暴戾的官吏侍卫,坑蒙拐骗的江湖草莽遍及城中各处,而皇宫里则是一派奸臣妄吏掌权,荒淫无道的景象。
沈犹枫到达燕城时,天色已黑,牵着流星行至城中,沿路看到街边乞讨者无数,虽然时下已是暮春季节,却仍有许多难民饥寒交迫,凄凉悲惨的境地难以形容,沈犹枫不觉心中难过,两道剑眉深锁,冷咧中透出无限怅然。
“少侠,行行好!赏口饭吃罢!”
沈犹枫蓦然回头,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怯生生地看着他,那少年身材清瘦,衣衫单薄,满脸污垢油彩,眼角似有泪痕。
沈犹枫停下脚步,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锭银子,拉过那孩子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不不,这……这太多了……”少年慌忙摆手,受宠若惊地推却道。
“拿着!”沈犹枫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不容反驳,“去添些衣服和吃的!”
“多谢少侠!菩萨保佑您!”那少年抹了抹眼角,颤抖着双手收下银子,转身跑进了巷子。
沈犹枫叹了口气,牵着流星往南桥街方向行去,天色已晚,他必须找地方留宿。
燕城的南桥街坐落着诸多客栈和酒肆,如今世道混乱,却未见影响到客栈的生意,南来北往,每日进出燕城的人数不胜数,打尖的,住店的,吃饭的络绎不绝,其中名号最响亮的无疑是位于南桥街街口的无情画舸,这座客栈实际是一艘停泊在护城河上的大船,与南桥街街口的木栈桥紧紧相连,船舱内壁饰有不少丹青和书法,其中不乏大宗皇朝数代留下的名士真迹。早在延顺帝的父亲、先皇天庆帝龙箫在位之时,皇帝微服私访皆下榻于此,而无情画舸又于延顺帝登基之时进行过大修,是故,如今纵然战乱频繁,无情画舸仍旧是燕城最大的官家客栈。
沈犹枫牵着流星四下张望,他天生喜静,本想找个人迹稀少的深巷陋宅暂宿一晚,但转念一想,去龙蛇混杂之地兴许能探听到有用的消息,加之爱马流星路途劳顿尚需好生喂养,遂在无情画舸的大门前驻留下来。
“这位爷,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一边招呼着一边牵过沈犹枫手中的马缰。
“住店。”沈犹枫说着递给小二一袋碎银,“务必照顾好我的马,用最上等的饲料。”
“哎哟!小的谢过客官!您放心咯!”店小二见到银子眉开眼笑,“爷!您快里边儿请!”
沈犹枫走进大堂,在西边靠窗的位置找了个空桌坐下来,店小二凑上来,忙不迭地倒茶兼唾沫横飞:“您要吃点什么?咱们这儿的招牌菜有西洋烩鸡,白汁全鱼,酱爆肉酥饼,龙珠芋香饭,酒有上等的女儿红,陈年的将军醉,茶有雀舌,香片,碧螺春,您是要……”
“来三碟小菜,一碗清粥即可。”沈犹枫淡淡地打断了小二的唠叨。
店小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珠一转,笑道:“小的瞧客官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想必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沿途赶路劳顿,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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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沈犹枫举起杯子抿了口茶,嘴角微扬,语气却很冷漠:“我想早点吃完休息,可否?”
“是……”店小二没好气地撇了撇嘴,嘀咕着回到柜台,“哼,对马倒是出手阔绰!”
沈犹枫置若罔闻地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喂!我说了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你们就拿这些猪狗之食来打发本大爷?”一声凌厉的呵斥从二楼东厢房里传出,接着又是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沈犹枫凛起眉,抬头向二楼东厢望去,只见纱帘里隐约有个少年的身影在颐气指使,沈犹枫突然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
“你们这儿的什么西洋烩鸡,白汁全鱼,酱爆肉酥饼,龙珠芋香饭,上等的女儿红,陈年的将军醉,雀舌,香片,碧螺春,全给本公子上上来!”那少年口齿伶俐地怒斥道,“怎么?狗眼看人低,嫌本大爷付不起银子?!”
“嘿嘿……咱们怎么敢呢……”掌柜的强忍火气陪笑道。
“那还不快滚下去换最好的酒菜!本大爷还饿着呢!”少年不耐烦地厉喝道。
掌柜的退出厢房,满脸铁青地冲着两个立在走廊上的跑堂挥手道:“快快快!这小子是真的发火了,给他换!换最好的酒菜!他祖宗的!”
两个跑堂跌跌撞撞地跑下楼,跟两只老鼠似的窜进厨房。
“哼!这小乞丐不知道在哪里走了大运,居然有钱进咱们无情画舸,还这么大口气!”店小二端着小菜放到沈犹枫桌上,瞅了眼二楼东厢,没好气道:“这臭小子要是吃完了不给钱,咱们掌柜的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你说东厢吃饭的人是个小乞丐?”沈犹枫冷言问道。
“可不是么!一进来就去东厢点了最好的酒菜,咱们掌柜的若不是看他拿出了一锭银子,早把他赶走了!哎哎!客官——”
店小二话音未落,沈犹枫已一个飞身跃上了二楼,闪身进了东厢房。
“诶?大侠原来也在此啊!你我还真是有缘!”屋里的人看见沈犹枫,不禁一喜,正是之前那个瘦弱的乞丐少年。
沈犹枫二话不说,一个阔步走近那少年,反手一拉,强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揪住那少年的手腕,喝道:“说!为何要骗人!”
“你……你弄疼我了!”那少年龇牙咧嘴地反抗道,“放手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犹枫厉声道:“我给你银子是念你饥寒交迫,希望你不至于受冻挨饿,你竟然回头就来这里大吃大喝!”
那少年竟坏笑起来:“你给我银子,不就是想让我吃饱么?”
“事实是这样么?”沈犹枫冷笑着,墨黑的深眸里隐约有火闪动。
“嘻嘻!我懒得跟你辩!”那少年放弃挣扎,索性悠悠然坐了下来,也不理会沈犹枫的手掌还紧揪着自己,笑道:“原来像你这样的侠客生起气来是这般模样啊!”
“对付你这样的小痞子不需要动怒。”沈犹枫声音极冷。
“可是,你明明动怒了……”那少年睁着滴溜溜的大眼,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哼……”沈犹枫心中冷笑,当下剑眉一挑,冲门外大堂朗声道:“掌柜的!”
掌柜的闻声,头顶冒烟地跑上来,一脸哭笑不得,求道:“两位爷,麻烦你们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罢,新换的酒菜立马就来,这一桌子碎掉的碗碟咱也不计较了,麻烦这位小爷吃了务必付帐,这位大爷您也早点歇着罢!”
那乞丐少年忍不住扑哧一笑,拖长了语调训斥道:“什么小爷大爷的,睁开你的鼠目瞧清楚了,我跟这位玉树临风的兄台都是大——爷!”
“是是是,都是大爷,都是大爷!”掌柜的在心里骂了一千遍,脸上的笑容却纠结出狡猾的纹路来,转头朝沈犹枫叹道:“只要给银子,都是大爷!”
沈犹枫见这小乞丐明明做错了事儿却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姿态,心中既好气又好笑,遂放开他的手腕,冷冷道:“掌柜的,这个小乞丐点的饭菜全部打包送去给南桥街露宿的贫民,要多少银子我付便是。”随即掏出一锭银子,合着之前小乞丐放在桌上的那锭一并推给了掌柜的。
“哎哟够了够了,谢您了大爷!”掌柜的收了银子,脸上的怨气顿时消失怠尽,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瞪着那少年道:“这些贱民今日可算遇到贵人了!”
“少侠果然是豪爽大方之人!”那少年并不在意,抿嘴望着沈犹枫,笑道:“接下来你是要请我吃顿更好的么?”
沈犹枫双手环抱,冷笑道:“你觉得呢?”
“不是?”少年愕然,想了想,又笑:“恩……那就是要送我去见官咯?”
“何出此言?”
“嘻!你不说我是骗子么!”
沈犹枫倒是被他的无赖给逗笑了,转身走出厢房:“呐,你随我来!”
“真要送我去官府……”那少年自言自语着,后脚却跟着沈犹枫出了厢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无情画舸,穿过栈桥,在桥头的另一家酒肆前停了下来,沈犹枫径直走进店去,始终未发一言,那少年并不多问,也没有再跟着进去,更没有任何想逃走的举动,只是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沈犹枫的背影。
片刻之后,沈犹枫阔步出来,走近少年身前拉过他的手,拿出两个馒头放在少年手心,仿若之前给他银子一般,剩下的两个馒头他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之后他施展轻功,将少年的纤腰轻轻一托,带着少年纵身一跃,两人如同一双燕子般飞上了酒肆的楼顶。
第三章 皇 都
酒肆的楼顶正对着不远处的无情画舸,遥遥望去,碧波荡漾的水面倒影着船上绚烂的灯火,月影清辉,晚风猎猎,吹拂着船头高高悬挂的两串鹅黄色的灯笼,灯笼上的两行题字依稀可见: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
“好轻功!”少年拍手笑道,“原来你是带我赏月来了!”
“你本就生得单薄,带你上来轻而易举。”沈犹枫坐下来,掏出衣襟里那两个馒头,咬了一口道,“吃罢!”
少年一怔,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馒头。
“馒头虽然不及无情画舸的招牌菜好吃,不过足够填饱肚子了!”沈犹枫扬了扬手中的馒头,目光柔和下来。
少年无言,紧挨着沈犹枫的肩膀坐了下来。
“其实你早就看见我进了无情画舸,于是故意演了这出戏对么?”沈犹枫墨黑的眸子深邃起来,淡淡道:“你一路跟着我走到无情画舸,在我之前进了东厢房,然后借机大吵大闹引我上去,想赌一赌看我是否会管这闲事,好将酒菜分送给贫民,对么?”
那少年并未答话,似笑非笑地咬了一口馒头。
沈犹枫讽刺道:“此举虽然偏激了些,倒也不失一个下下策。”
“你既然早就猜倒,还来配合我演戏,看来你是真不心疼银子!”少年眼角划过一丝诡谲的神采,叹道:“不过你只猜到了开始,没有猜到结局。”
沈犹枫心中一凛,冷冷地望着那少年邪魅的神态,沉声道:“你在馒头里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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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略施小计调个包而已。”少年那张满是泥垢油彩的脸上顿时弥漫起无害的笑意。
沈犹枫恍然,刚才自己将两个馒头放在那少年手心中时,那少年已悄悄地在馒头中下了药,然后在沈犹枫搂着他的腰施展轻功的瞬间,鬼使神差地调了包,现下沈犹枫吃的馒头便是之前放在少年手心中的馒头。
“没想到你顷刻之间,居然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行调包之计,这不是一个小乞丐能做到的……”沈犹枫脑中一阵晕眩,眼神刹那涣散开来。
“过奖了!”少年邪笑道,“用毒是我的本事啊!”
沈犹枫喘息道:“你……究竟是谁?”
“我嘛……”少年狡猾地眨眨眼,“是只骗人的狐狸咯!”
沈犹枫正欲再问,却感到眼前的影象越来越模糊,突觉头顶一黑,全身一软便倒在屋顶上不醒人事。
“哼啊!你可真是徒有皮囊,枉称侠客!”少年撇着嘴拍了拍沈犹枫的脸,轻蔑地一笑:“这屋顶上月色不错,还能省一夜的住宿钱,没用的大侠,你就慢慢歇着吧!”
少年嬉笑着把最后一片馒头扔进嘴里,正欲离去,却刹那瞥见了沈犹枫背上的玄铁宝剑。
“喔——真是把好剑!”他麻利地取下宝剑,面含惊叹之色,伸出手掌抚摩着那墨黑的剑鞘,随后,他微一用力把剑刃抽出半寸,玄铁剑的剑刃借着月色反射出夺目的寒光,只出鞘半寸便令人感受到傲然无双的剑气,那少年不禁大喜道:“我的佛祖呀!果然是湛卢宝剑!”
湛卢宝剑通体黑色,湛湛然而浑然无迹,此剑乃是欧冶子耗费毕生心血所铸,相传欧冶子铸成此剑时曾抚剑落泪,因为他终于圆了自己毕生的梦想,铸出了一把无坚不摧而又不带丝毫杀气的兵器,所谓仁者无敌,湛卢宝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
那少年细看着湛卢宝剑,赞叹之余不禁眼珠一转,邪魅地瞅了眼毫无知觉的沈犹枫,叹道:“所谓宝剑配英雄,你这么容易就被迷倒,此剑若被别人掳了去岂不可惜?”少年边说边把湛卢剑环在自个儿怀里,乐道:“好在九儿甚是喜欢这把剑,此剑若在九儿手上,九儿定会善待它,也不至于被奸人夺去啊!”说完,他冲着双目微阖的沈犹枫做了个鬼脸,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飞下了酒肆的屋顶,一刹那便消失在南桥街幽深的夜色中。
*********
同一个时辰,一辆饰有飞鹰图案的枣红色马车正沿着燕城东面的皇家通道奔驰,车夫全身灰衣,头戴斗笠看不清模样,马车直抵大宗皇宫,在宫侧的双阙门前急急地刹住,路面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吁——”未待马车停稳,那灰衣男子已嗖的飞身而下,高声道:“开城门!”
“来者何人!”双阙门的守夜侍卫一声断喝。
“速禀万公公!墨台盟主有密函相传!”灰衣男子凑近侍卫耳边轻声道,语气却异常凌厉。
“是……是!”众侍卫闻言,慌忙打开城门,灰衣男子跃回马车扬鞭而去。
禁宫深处的鹤香软玉阁烟雾缭绕,一个身着锦缎华服的中年宦臣侧卧在紫檀木雕花塌上,双手捧着一把镶金凤萧鼻烟壶正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他虽然只有四十余岁,却眉发花白,眼角斜吊,两道目光犀利如豆,看似平静的神情下掩盖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残忍狠辣。
“启禀公公,墨台盟主的特使求见!”一个小太监垂着头进来通报。
“恩……”万长亭眼角都未抬一下,漫不经心道:“出去告诉他,说咱家已经歇了,有事明日再奏。”
“可是……”小太监迟疑起来。
“恩——”万长亭眼珠一斜,不悦地扫了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起来:“他……有密函……他说……”
“没用的废物!”万长亭放下烟壶,不屑地闭上眼睛,懒懒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叩首退下,片刻后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走进鹤香软玉阁,并熟练地在屋里又点亮了两盏宫灯,这才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特使深夜造访,不会是盟主又想邀咱家手谈一局罢?”
“今次怕是要辜负公公一番美意了,主上现已无心对弈,本使深夜叨扰公公实属情非得已。”
那青年男子缓缓走出宫灯后的阴影,约二十岁的年纪,仍是斗笠遮面,灰衣裹身,他说完,抬手一送,一封密函如同暗器般飞向万长亭,万长亭浑然不动,只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轻轻一夹,那封密函便牢牢地落入指间。
万长亭眯着眼打开密函,扫了一眼遂放到一旁,不经意道:“又是江湖之事?”
那灰衣男子从容不迫,朗声道:“公公应当知道,如今世道动荡,整个武林亦危机四伏,急需成霸业者一统江湖,稳定各帮派以免再生事端,想我龙鼎联盟身为北方武林和中原武林之首,盟众甚多,组织严密,江湖各派皆以主上马首是瞻,龙鼎联盟打个喷嚏,整个江湖都要大病三日,更何况如今此事关系到我盟众多弟兄的身家性命。”
“咱家之前不是跟盟主协议得非常清楚了么,我大宗皇朝对尔等江湖之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尔等不捅出什么大篓子,你我各取所需,何必较真?”
“江湖上的风吹草动于公公而言并非全无影响,公公已与我盟交好多年,我盟的兴衰直接关系到公公所好,所谓同舟共济,公公如今权倾天下,其中我盟所出之力,想必公公不会忘记罢?”灰衣男子字字铿锵,竟无丝毫卑微苟且之色。
“哈哈哈哈——”万长亭仰头大笑,道:“咱家老了,时常记不住事情,盟主倒是好记性啊!”
“公公过谦了!”灰衣男子傲然一笑,“主上特地吩咐本使,倘若公公日理万机,不小心忘了些事情,本使千万要记得提醒公公记起来……”说着,灰衣男子的眼神骤然凛冽起来,“比如……有个故人,公公一定记得。”
万长亭斜着眼角瞥了一眼灰衣男子,猛然收了笑。
“公公还记得十七年前的清明,那把差点要了公公的性命,之后又随公公的故人葬身悬崖的湛卢宝剑么?”灰衣男子说着,朝万长亭又走近了些,衣袂间似带着股隐隐的冷杀之气。
“当年之事,你如何知道?”万长亭眉心骤沉,厉声问道。
“龙鼎联盟探子甚多,要查出一段往事并不难哪!”灰衣男子的语气仍然波澜不惊,“如今公公可要万般当心了,据我盟得到的消息,那把湛卢宝剑又再现江湖,不知道这究竟是武林之福呢还是朝廷之祸呢?”
“混帐!”万长亭猛然一拍卧榻的扶手,直起身来怒道:“你是在威胁咱家么?”
“公公说记性不好,本使就帮忙让公公记起来。”灰衣男子不为所动,反而戏谑地插起了双手。
万长亭神色阴冷地盯着灰衣男子的眼睛,两道目光对视,似在相互揣度彼此的目的心思,又似是因为某件事情而心照不宣。终于,万长亭抬起下颚,眯着双眼捋了一下耳边的白发,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你是算计好了来做咱家的说客罢?”
“呵,主上见了公公您都要以礼相待,本使岂敢造次呢!”
“年轻人,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多了未必是好事。”万长亭锐利的目光一斜,沉声道:“你们还知道咱家多少往事?”
灰衣男子眉间一动,坦然地笑起来,道:“谁人不知,当朝延顺帝不过是个傀儡,十七年前,公公您铲除异己,一手操纵让这草包称了帝,世人只道公公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主上并不这么看。”
万长亭怒色微减,他端起茶杯,翘着手指用碗盖撇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冷笑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灰衣男子微笑道:“想当初,以公公您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废了延顺帝自立朝纲,如今您权倾天下,要废帝更是易如反掌,但是公公您却始终没有这样做,主上认为,公公并非在意天下人的看法和历史的评说,而是因为……”他言到此处突然打住。
“哼……”万长亭搁下茶盏,眼角的寒霜已然散了大半,霎时间,他竟抬头盯着灰衣男子,似笑非笑地问道:“因为何故?”
第四章 说 客
“因为一个诺字,公公为人臣子,自然要守住这个诺字,因此延顺帝才得以逍遥快活,享了十七年荣华富贵。”灰衣男子又走近了些许,直言道:“反倒是公公,您这十余年来度日如年,受尽指责,这其中的苦心自是无人能解,不过这日子是不是真的长了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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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果然先帝早在十七年前便已参透今之局势,知墨台鹰者惟有先帝……”万长亭心中暗叹,威严的神色竟平添了无限黯然,他顿了顿,看向灰衣男子,说道:“想不到,知咱家者,竟是墨台鹰……”
灰衣男子点头道:“主上交代本使,一定要将此言转告于公公,主上乃是善待知己之人,公公您若与龙鼎联盟再次联手,那么武林危机自会化解,我盟大业即日可成,于公公自己不仅是名利双收的事,主上更可协助公公寻回那故人的遗留物,解开公公您十七年来的心结,岂不甚妙?”
“好个墨台鹰!”万长亭的笑声极其尖利,却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既然你们知道咱家想要什么,那也不妨让咱家来猜猜看,你们真正要的是什么。”
“公公料事如神,与主上情同知己,自然知道主上要的是什么。”
“墨台鹰啊墨台鹰,果然这盟主之位也不能让你吃饱么!”万长亭摇头叹道,脸上的神色令人难以捉摸。
“龙鼎联盟再大也大不过整个武林,整个武林再大也大不过天下。”灰衣男子的眉头舒展开来,语气更是坦白。
万长亭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向灰衣男子,尖声笑道:“咱家倒甚感惊讶,居然连墨台鹰麾下一个送信的使者都是如此伶牙俐齿,见识广博,难怪龙鼎联盟被江湖中人乃至朝廷视为可怕的眼中钉了。”
“呵,小小特使,不足以受公公褒赞。”灰衣男子微微垂目,语气却显傲慢。
“越小的来头恰恰是最能兴风作浪的主,藏得越深反而暴露得最直接,你虽以灰衣裹身,借斗笠遮面,但谈吐风仪落落大方,气质更非凡夫俗子所能比,咱家早该想到的……”万长亭目光犀利地打量着灰衣男子,突然笑得异常怪谲,直言道:“咱家猜得对么?云座?”
“呐,果然瞒不过公公的慧眼,本使之前若有突兀不当之处,还望公公多多包涵。”那灰衣男子闻言,竟也不再隐藏,当下潇洒地摘下斗笠,只见那灰色轻纱之下,青丝高绾,杏眼长睫,竟是一张神采飞扬,极其清俊精致的年轻笑脸。
“江湖上盛传龙鼎联盟的三位旗座之一,天云旗云座李云蓦个性奇异,喜欢以各类身份混入民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本使此次作为特使来见公公并非玩笑,乃是主上秘遣,主上认为本使的身份和才能可以担当此任,实则是主上对公公您的敬重。”李云蓦粲然笑道,“没想到本使跟公公相谈甚欢,一时竟忘了表明身份。”
“罢了!”万长亭长袖一挥,捋起肩上的白发,转身于塌上正襟威坐,凛然道,“咱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已至此,咱家也并非顽固之人,既然墨台盟主颇有诚意,今次云座又亲自造访,咱家念在龙鼎联盟人才济济,定能收了江湖上那些没用的鼠辈,甚投咱家所好,合作之事,咱家答应便是。”
“公公果然明白事理,本使替主上谢过公公!”李云蓦的眼神奕奕生辉,拱手笑道:“今次主上还特命本使给公公带来一车名州特产,还望公公笑纳。”
“那就请云座替咱家谢过盟主了!”万长亭走到案边,提笔回了一封密函,盖上他的私印,随后抬手击掌三声,一个小太监快步进屋,径直走到万长亭身侧,万长亭把密函交给小太监,扬起袖子遮住脸,在小太监耳畔低语了几句,小太监点点头,垂头走向李云蓦,将回函递上,恭然道:“请大人随小的来!”
“不打扰公公歇息了,本使告辞。”李云蓦收好回函,转身欲出。
“云座且留步!”万长亭突然叫住了他。
“公公还有何话需要本使向主上转告么?”
“那湛卢宝剑……”万长亭欲言又止,眼中神色竟是复杂难解,终究,他还是摆了摆手,黯然道:“咱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请公公放心,为了公公和我龙鼎联盟的大业,主上定会了却公公多年来的心愿,斩草除根!”李云蓦乌黑的眸子幽深如潭,清俊的脸上带着傲然的笑容,但在那笑容深处,却笼着挥之不去的冷冽。
*********
小太监领着李云蓦来到御膳房前的院子里,李云蓦的马车已被一大群小太监和侍卫兵团团围住。
“哇!好香啊!”小太监和侍卫们瞅着马车里一坛坛堆积如山的美酒,个个眼睛发亮,垂涎三尺,嚷嚷道:“李大人真是爽快大方之人,奴才们羡慕啊!”
“这酒是我名州特产寒香花酿,进贡给皇上和公公的那份子已经呈上,剩下的这些,诸位若不嫌弃,尽管拿去品尝,李某甚感欣慰。”李云蓦站在一旁,笑得异常无害。
小太监和侍卫们一边道谢一边哄抢起来,李云蓦嘲讽地撇撇嘴,麻利地解去套在马身上的车缆,牵着马悄然离开了人群。
天边已泛起灰白,大宗皇宫的双阙门再次开启,枣红色的骏马穿过双阙门从皇宫里飞驰而出,马上的年轻男子,斗笠遮脸,马鞭飞扬,身姿傲然。
“吁——”远离双阙门后,李云蓦拉住缰绳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刹那钻出四道黑影,三男一女,年轻气盛,腰佩祥云青剑,夜行衣上则绣着飞鹰图样,这四人身手灵敏,并排立在李云蓦鞍前,极其恭敬地单膝跪地,垂首齐声道:“天云旗座下行云、叠云、烟云、流云恭迎云座!”
“辛苦你们了!”李云蓦点头笑道,这四人乃是他的心腹,为护主从名州一路追随而来,暗中任他差遣。
“行云,你速回名州,告知主上事已办妥,一路小心!”
“领命!”话音刚落,行云已如一道黑色闪电般消失在空气中。
“叠云,你继续潜伏在大宗皇宫之内,密切注视万长亭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本座汇报。”
“叠云领命!”一道黑影嗖地一声消失在道旁的树林里。
李云蓦身体微侧,摸着马头上的棕毛,柔声道:“烟云,沈犹枫那边情况如何?”
烟云不安地埋下头:低声道:“属下失职,请云座责罚!”
“出了何事?”李云蓦眉头微皱,语气却并不严厉。
“属下昨夜暗中监视,发现风……沈犹枫一直跟一个小乞丐在一起,后来两人离开无情画舸,共同登上一家酒肆屋顶,似乎……”
“怎样?”
“似乎是在赏月,属下为免被沈犹枫发现,跟得较远看不真切。”
“哼!他倒是一肚子闲情逸致!”李云蓦冷笑,“之后如何?”
“之后属下见那小乞丐拿着湛卢剑独自飞下屋顶,沈犹枫仍在原处,不知是在歇息还是中了毒,未见起身阻拦,属下担心宝剑去向,遂跟了过去,那小乞丐竟是轻功绝妙,最后属下见他进了城西的翠楼。”
“翠楼?”李云蓦沉吟道,“可是烟花之地?”
“正是……”烟云本是女子,听主人如此问,不禁有些脸红。
“那沈犹枫呢?”李云蓦并未在意烟云脸上的绯色,眉头反而锁得更深。
“属下立刻折回南桥街……”烟云万般自责,迟疑道:“但……但未再见到沈犹枫。”
“糟糕!”李云蓦一惊,不甘地拍了下马背,恍然道:“烟云,你中计了!”
“属下知错,请云座责罚!”烟云把头叩得更低,语气决然。
李云蓦呆了呆,不禁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此事不能全怪你,沈犹枫岂是等闲之辈,想不被他察觉地暗中监视他并非易事,他这招声东击西,利用他人来甩掉你的跟踪其实早有预谋,你跟那个小乞丐不过只是棋子,他真正要将的军,是我。”
“云座,那我等现在该如何做?”一直沉默的流云谨慎地开口问道。
李云蓦略一沉思,遂抬头笑道:“流云,本座需要一个价值连城,拿得出台面的宝贝。”
流云顿时会意,凑近李云蓦耳边轻语了几句,李云蓦嘴角扬起一抹难以读懂的笑意,直起身令道:“烟云,你去无情画舸给本座带幅画来,然后依照指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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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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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谢云座不罚之恩,烟云领命!”烟云逃过责罚,自是满心欢喜,只想着如何将功赎罪。
李云蓦点点头,转眼戏谑道:“流云,那烟花之地,只有辛苦你陪本座走一趟咯!”
“领命!”流云莞尔,语气竟有三分逗趣。
李云蓦傲然望着前方,一双杏眼深处似有火光窜动,“驾!”他扬起马鞭,枣红色骏马迎着朝霞,朝翠楼方向急行而去,飞踏起满路金色的光辉。
“沈犹枫,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五章 翠 楼
西城翠楼乃是皇都燕城最为奢靡的玩乐之地,这里脂粉飘香,歌舞升平,有天下最艳丽的歌妓,最富有的纨绔子弟,最无耻的老鸨和最淫逸的罗帐红烛。此刻天已大亮,老鸨正忙着送走一夜欢歌的客人,张罗又一日的生意。
“哟!两位俏公子,快里边儿请,碧儿兰儿还不出来迎客!”老鸨大老远就瞅见李云蓦和流云,见二人衣饰华丽,风度翩翩,知是贵客,忙使尽浑身解数不停地献媚,一张枯枝似的老脸笑得似要发出嫩芽来。
李云蓦和流云此时已经换上了寻常公子的衣饰,仪表与普通的富家子弟无异,二人选了楼上的厢房坐下,此房双面靠窗,既能看到中庭的景象,又能窥视街上的动静。
“嬷嬷,把这儿最美的姑娘叫出来让我家公子瞧瞧!”酒菜上罢,流云提壶倒酒,语气轻佻地笑道。
“公子您可真是好眼力,我们这儿的碧儿姑娘生得那可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貌,兰儿姑娘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二位见了,一准儿舍不得走!”老鸨正吹嘘着,两个扮相妖娆的女子推门而入,媚笑着娇滴滴地靠上来。
李云蓦有些不自在地向旁倾了倾身体,脸上隐约划过一丝尴尬,流云端起酒杯,看见平日里指挥千军,倔傲从容的主人见到青楼女子竟是这般窘迫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李云蓦狠狠地瞪了流云一眼,有些无奈地任碧儿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
“碧儿兰儿,好生招呼贵客,两位公子,今儿个可要尽兴,不醉不归啊!”老鸨笑着关门退下。
李云蓦觉得屋里的气氛异常难受,这边碧儿环着他的肩不停的娇声劝酒,那边流云搂着兰儿竟得心应手好不快活,李云蓦暗地里把流云骂了个遍,心想这小子见色忘主,连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都忘了,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流云只觉得对面杵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李云蓦两道目光正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流云心里既好笑又觉得过意不去,他心下早有思量,这戏他必须演下去,遂避开李云蓦长刺一般的眼神,继续扮他的多情公子,与兰儿更贴近了几分。
“兰儿,你这般聪慧,想必见过不少才子骚客罢!”
“兰儿见的才子虽多,可都不及公子你一半俊俏,三分多情啊!”兰儿娇笑道。
“真是会说话……来……来本公子……赏你一杯!”流云似乎喝得醉了,颤抖着手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兰儿,贴着她的脸哄道:“干……干了它!”
兰儿笑着伸手去接,流云却突然松手,那杯盏顺势一滑,酒全部洒在了兰儿的裙上,兰儿花容失色,惊叫一声站了起来。
“恩……怎……怎么了?”流云仍醉得神智不清。
“兰儿去换件衣服再来陪公子!”兰儿说完,略一施礼便掩裙奔出厢房。
“公子,你的朋友似乎醉得很厉害呀!”碧儿娇嗔道,双手更是肆无忌惮地环上了李云蓦的脖子,李云蓦眉头一皱,正欲推开她,眨眼间,碧儿竟用手按住额头,眼神突然涣散开来,全身一软便如风吹纸灯一般倒了下去。
“这十香迷魂散倒是真好使……”流云笑道,脸上刹那醉意全无。
“我天云旗座下果然人才辈出,流云,你的演技是越来越炉火纯青哪!”李云蓦横了流云一眼,眉头舒展开来,既而向着身侧的屏风笑道:“烟云,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美貌女子从屏风后娉婷而出,竟与兰儿的模样衣饰毫无二致。
“你的易容术也越来越能以假乱真了!”李云蓦见她这身乔装改扮,不禁赞道。
“云座抬爱了!”烟云巧笑嫣然。
“那本座今日就好好地看场戏吧!”李云蓦笑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
翠楼中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名身着蓝衣的公子正左拥右抱着一群美人在谈天说地,那公子仪态俊雅,举止极其张扬。
“话说先皇在世之时,乃是极爱丹青之人,多次微服私访皆下榻在无情画舸,最后一次微服竟御笔一挥,作了幅名震大宗的《桃花芳菲图》,本公子幸得瞻仰,果真是幅难得的佳作……”
“哗——”众女纷纷惊叹,“公子定是收藏了此图咯!”
“那无情画舸本是官家客栈,先皇的墨宝自是被密藏,岂是吾等黎民百姓能看,但如今世态炎凉,为敛钱财无论宫中还是民间皆有不少奇珍异宝流出,本公子也是凭借父亲在朝中作官之故,才几经辗转,得以收藏此画。”
众女拍手赞道:“公子真是有眼光,这先帝的遗墨可是国宝啊!”
蓝衣公子点头笑道:“话虽如此,不过,此画也甚是可惜呀!”
众女笑问:“如何可惜?”
蓝衣公子神色落寞,叹道:“可惜此画美中不足,尚未题词留印。”
一个小婢不解地问:“那先帝为何只作画不题词呢?”
另一小婢插言道:“纤儿,你真是孤陋寡闻!坊间传言,先帝绘此画之时突然口吐鲜血,从此一病不起,还未来得及题词呢!”
“哎呀!真是可惜了!”众人皆叹。
“若是让兰姑娘见见此画,兴许能作出首好词呢!”纤儿笑道。
“兰儿只是青楼女子,怎可玷污了先帝遗墨?”兰儿娇嗔。
“兰姑娘不必自谦,素闻兰姑娘才貌双全,最擅长吟诗作画,本公子心中甚是青睐,今日我特地带来了《桃花芳菲图》,一来是给诸位姐姐妹妹们开开眼界,二来也请兰姑娘为画题词,本公子定会好生收藏,终日悬于塌上,寥表对姑娘的倾心爱慕之意。”
翠楼素有纨绔子弟将自家收藏的珍宝赠给花魁才女的传统,如今这蓝衣公子借倾慕之心让兰儿在先帝的墨宝上题词,自然不会令在座的诸人觉得诧异。众女子闻言,不禁一阵喧哗嬉笑,兰儿羞红了脸,站起身施礼道:“公子爱慕之意,兰儿定会铭记于心,献丑了!”
那蓝衣公子粲然一笑,当下长袖翻飞,那幅随身携带的画卷便缓缓地铺开于长桌之上,只见画中青山粉黛,紫陌红尘,淡烟笼纱,桃花照影,蝶舞蜂飞,莺燕啁鸣,好一幅色彩迷离,意境幽然的绝世佳作,此画正是延顺帝的父亲、先皇天庆帝龙箫的遗墨——《桃花芳菲图》。
此画一出,翠楼里顿时炸开了锅,繁闹中更添喧嚣万分,之前坐在周边桌上的客人纷纷走近前瞻仰,楼上的宾客闻言,也三三两两地奔下来,争先恐后地想一睹此画真容。
“果然是绝世佳作!”兰儿抚画叹道,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她轻沾笔墨,下笔时竟犹豫起来,轻声道:“公子,请容兰儿静下心来,仔细琢磨片刻,否则真要玷污此画了……”
那蓝衣公子点点头,坐下来继续斟酒品酌,众人也识趣地停止喧哗,中庭里刹那寂静无声。
“嘻嘻……”一声清脆的调笑传来,那声音在原本寂静的中庭内显得极其清晰,众人皆诧异地回头张望,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大大咧咧地坐在门边,神色颇为嘲讽。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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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 章
众人不悦,斥道:“你笑什么!”
“一幅破画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小乞丐毫不在意,一脸轻蔑。
“臭乞丐,胡说什么!”人群中有人怒喝,“你不知道此画为先帝的遗墨么!”
“我管你一墨还是二墨,破画就是破画!”小乞丐嘲笑更甚。
众人一片哗然,心想这小乞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议论纷纷之下,有人愤怒鄙夷,有人幸灾乐祸。
“公子息怒,妾身这就赶他走!”老鸨忙不迭地陪笑道。
“不妨!”那蓝衣公子竟毫不动怒,他心平气和地站起来,信步走近小乞丐,笑道:“这位小兄弟说我的《桃花芳菲图》是破画,想必自有他的见解,本公子倒是不介意听听。”
“切!此画若与我师父的丹青相比,简直是地下天上,不过破纸一张。”小乞丐嗤之以鼻。
蓝衣公子奇道:“敢问小兄弟的师父是何方高人?”
小乞丐撇撇嘴,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来,好似孩童一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傲然道:“我师父的名讳岂能随意告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说完,他双手环抱,身体斜倚在门柱上,神情闲散不屑地望着众人。众人见状又是一片惊诧,不是因为这小乞丐的傲慢态度,而是因为他双手抱于胸前时,右手中紧握的那把寒芒清锋的湛卢宝剑。
那蓝衣公子自然也瞧见了湛卢剑,遂一脸惊愕地问道:“小兄弟手中握的可是湛卢宝剑?”
小乞丐戏谑地一笑:“是又怎样?”
蓝衣公子摇头叹道:“呵,谁人不知这湛卢宝剑名动天下,已在江湖上消失了多年,如今再现江湖,却落在一个小乞丐手中,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小乞丐冷言道:“你一个落魄公子不也藏着死去皇帝老儿的丹青?咱们彼此彼此啊!”
“哈!小兄弟你可真是有趣之人!”蓝衣公子不禁放声笑道,“既然本公子与你甚是投缘,今日诸位也兴致颇高,咱俩不如趁兴打个赌吧?”
“诺!”小乞丐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喔?这么爽快?不问问我们赌什么?
“何必多问!不管赌什么,赢的一定是我。”小乞丐微扬嘴角,神色间竟是胜券在握。
“好!够爽快!”蓝衣公子双手一拍,转身阔步走回长桌,众人忙让开一条路,蓝衣公子伸出手对着《桃花芳菲图》一指,笑言道:“你说你师父能绘出比此画更绝妙的丹青,想必小兄弟也非等闲之辈,这样如何,倘若你能即刻为此画题词且文笔精妙让兰儿自愧不如,亦让在座诸人叹服,本公子就愿赌服输。”
“这有何难?”小乞丐下颚微抬,信步走到画前,他之前远远地独坐于门边,并未将此画看得真切,现下走近桌子定睛瞄了那画一眼,眼里竟划过一丝惊诧,不禁脱口“咦”了一声,盯着那画上的桃叶出了神。
众人一阵哄笑,高声催促道:“喂!臭乞丐!我等可没闲工夫等你细细琢磨这桃叶哪!”
那乞丐少年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径自冷笑道:“尔等俗人这辈子也没资格得见七星丹叶的真容。”说完,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接过兰儿递来的朱笔,一只小手竟是素骨凝冰,柔葱蘸雪。
“七星丹叶……”蓝衣公子默而不语,众人霎时收了声,纷纷屏住呼吸观望,只见那小乞丐双眉一凛,顷刻间竟泼墨挥毫,在画纸的右上角空白处洋洋洒洒地奋笔疾书起来。
蓝衣公子仔细地打量起小乞丐来,只见他身姿纤细,骨骼清俊,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气质里无法掩饰地透出一股月疏天淡的灵动之气,举手投足甚是慧黠。
那小乞丐书罢,随意将笔朝身后一扔,抱着双臂站到一旁,得意的神情里隐含着飘忽不定的邪魅。
“好一首《蝶恋花》!”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既而围观的众人皆叫好起来,对那小乞丐的态度竟一面倒般地由怒转喜。
蓝衣公子适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向那幅画,喃喃念道:“桃映夕照红满地。莺歌燕舞,不与离人遇。欲尽丹青传尺素,他年何处是前期?策马挑灯烬百里。风卷流尘,旧梦难再续。醉眼湿花留无计,花落魂断染罗衣。”吟罢,他抬起幽深的双眸凝视着那小乞丐,似是陷入了沉思,恍然若梦之间竟无言以对。
小乞丐笑容灿烂,露出一排细细的皓齿,得意道:“如何?愿赌服输?”
蓝衣公子正欲答话,却听大堂的屏风之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朗冷咧的高喝:“且慢!这墨宝还差了样东西!”
第六章 解 语
众人寻声朝屏风望去,正在狐疑之际,只见一道深厚凌厉的真气从屏风后斜飞而出,如一支离弦之箭向蓝衣公子手中的《桃花芳菲图》刺去,“啪”的一声,一枚手掌大小的方印借助真气尖端的力道,重重地盖在那首《蝶恋花》的结尾之处,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随后,那方印又以极快的速度被逆转的真气收回,整个过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在座众人皆呆若木鸡,蓝衣公子看着画上那方鲜红的魏碑简体印章,清晰生动地用小篆阴文刻着“龙鼎天下”四个字,不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渗出明媚的光来。
“嘿嘿!妙极!”楼上的厢房突然传出笑声,众人抬头,只见李云蓦悠闲地坐在窗边拍手大笑,之前的种种他自是一览无余。
小乞丐见状,眼珠一转,似已猜到了什么,当下眉头微蹙,趁众人仍在狐疑发呆之际,悄悄地钻出人群,拨腿准备开溜。
刹那间,一道凌厉的幻影从屏风后闪出,如疾风般掠过众人身侧,众人只感到身边嗖嗖作响,却未见其形,待回神看向大门之时,那幻影已化成一个挺拔的身形挡在门前,那人移动速度极快,身形难辨虚实,毫无悬念的,正欲夺门而出的小乞丐“嗵”的一声便撞进了那人怀里。
“想走?留下湛卢剑!”那人一声厉喝,众人这才看清门口岿然立着一个气宇不凡的俊美青年,玄衣飘逸,青丝高系,剑眉深锁,神情冷咧,正是沈犹枫。
小乞丐大概没有料到这青年会突然闪出阻他去路,略一呆后,遂冷冷地一笑:“原来大侠昨夜是假装昏迷欺骗九儿!”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已。”沈犹枫冷言道。
“哼,敢情你这样的侠客也会诈晕呀!”小乞丐眉宇间隐有讽刺之意,“枉我还以为大侠是真的光明磊落,是真的对九儿好……”
“江湖险恶,俗话说小人之心不可不妨,更何况小兄弟你除了骗,还会偷。”沈犹枫语气更冷。
“原来九儿在大侠心目中已是这般印象,也罢!”小乞丐黯然一叹,神情颇为失落,但随即他又抬起脸邪魅的一笑:“真可惜,九儿也甚是喜欢这把剑,大侠若想拿回去,就凭本事来取好了!”
话音未落,那小乞丐急速后退三步,一个旋光照影飞身射出二十枚银针,针尖浸满巨毒直逼沈犹枫的穴位要害之处,沈犹枫面色坦然,暗中凝聚真气打通身上七经八脉,在银针飞过来的刹那,稍一发力,全身穴道处的真气涌出,轻而易举地将银针悉数击落。
那小乞丐见银针被击落,并不慌张,一双清眸中反而闪过笑意:“大侠原来深藏不露!九儿佩服!”话刚出口,又是二十枚银针飕飕地飞出,再次向沈犹枫刺去,速度更快,出手更狠,这次竟直逼沈犹枫的面门。
沈犹枫目光一沉,知道这小乞丐是痛下杀招了,他墨黑的眸子里掠过凛冽的寒意,暗聚真气,身姿敏捷地侧身一躲,那银针齐刷刷地擦过他的面颊,眼看就要毫无章法地飞射而出,直向街边行人刺去,沈犹枫猛抬左手,一瞬间推动内力凝聚于左手手掌之上,闪电般挡在了飞射而出的毒针之前,那银针突遇一股强大的掌力,竟被牵制住,悉数停在空中,紧接着被掌力弹回,以更加强悍的气势反射回去,直刺那小乞丐的眼睛。
小乞丐眼见自己射出的银针一眨眼的工夫又悉数朝自己反刺回来,淡淡一笑,竟收回出招之手,立在原地不避不躲,眼看那银针即刻便要刺入小乞丐的眼睛。
“不好!”沈犹枫心中一凛,暗叫道。
众人见状,亦是一片惊呼。千钧一发之际,沈犹枫猛然收回左手掌力,逆转真气,同时伸出右手无名指和食指,以极大的力量点向自己的左手神门穴,“叮”的一声脆响,二十枚巨毒银针在离小乞丐的眼睛约半寸处化成了粉末。
“呼——”在场众人皆松了口气,这一来二往的招式让他们瞧得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你为何不躲?”沈犹枫收回掌风,轻轻地握住拳头,他手腕神门穴的四周已渐渐漫上淤青。
小乞丐并不答话,径自入神地望着沈犹枫,既而又看了眼他手腕上的淤青,迷离的目光里竟无丝毫嬉笑邪魅之态。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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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 章
“你想试探我是否会收手救你?”沈犹枫说着,朝他走近了些。
小乞丐兀自沉默着,脸上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你呢?”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地开口,语气竟是万般迷惑:“你又为何要突然收手?”
沈犹枫的眉间浮上一抹怜惜之色,淡然道:“你纵然有错,但错不至于毁掉双眼。”
“我的眼睛毁了又与你何干?”小乞丐噘起嘴,别过脸去,嗔道:“谁稀罕你扮好人救我!”
沈犹枫并不生气,信步走近他,衣袂轻扬,似带有沐光之风,正色道:“眼神清澈澄明之人,本质并不邪恶,你早知道在那个情形下,我若收手救你惟有自残神门穴,可是你仍然冒着双眼会被刺瞎的危险选择不避不躲,想来该是笃定我绝不会伤你,对么?”
那小乞丐一呆,仿若被说中心事般地眯起双眼,小脏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含着惊诧,疑惑,坦然,欣喜,眼角隐隐地似有雾气弥漫。
沈犹枫微微一笑:“你如此决然勇敢,我又如何忍心伤你?”说着轻轻地拍了拍那小乞丐的肩膀,道:“小兄弟,我不知道你师承何处,如何会使这般阴毒的招式,事到如今,你我既然有缘相遇,我自有责任导你向善,你若真的喜欢此剑,以朋友的身份我并不介意借给你佩带。”
“你要跟我做朋友?”小乞丐轻声问道,语气犹疑不定。
沈犹枫含笑点点头,一双乌眸灿若繁星,他正直坦诚的目光落在小乞丐的眼睛深处,似乎将他心底的灯也给点亮了,小乞丐嘴角一动,眼睛里蓦然闪动起难得一见的流光异彩来。
“敝姓沈犹,单名一个枫字。”沈犹枫身后的阳光极其耀眼,似乎将所有的阴霾都融化开来。
“沈犹枫……”小乞丐喃喃自语,突然,他抬起手,将湛卢宝剑向沈犹枫怀中丢去,小嘴一斜,傲然道:“还你!”
沈犹枫展颜一笑,潇洒地将宝剑稳稳接住,问道:“你叫九儿?”
“看来你对我的名字很上心哪!”嬉笑又挂上了小乞丐的眼角,“我叫九毒,师父叫我九儿,你也叫我九儿好了。”
“九毒……”沈犹枫摸着下颚笑道,“果然人如其名!恩……九儿甚好,没有煞气。”言罢,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长桌上的那幅《桃花芳菲图》,双眉一扬,又问:“这首《蝶恋花》真是你即兴而作?”
九毒撇嘴道:“既然你心里早有答案,何必还来问我!”沈犹枫笑道:“你们的赌似乎还未分出输赢罢?”
九毒慧黠地眨了眨眼睛,道:“那位公子只说了让我即刻为此画题词,并未指明所题之词必须是我亲身所作,再者那位兰儿姐姐也题不出比这更妙的词,在座诸位也没有异议,纵然这词非我亲身所作,终究是我白纸黑字所书,这场赌,不过平分秋色。”
“好个狡猾的小鬼!”蓝衣公子收起画,半嗔半笑道,“你这是钻空子呀!”
九毒嗔怪道:“为这破画题词竟浪费了九儿一个时辰,九儿还未计较呢!”
“你——”人群中有人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不过,如今有这宝贝陪九儿,九儿该不会寂寞罢!”说着,九毒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掌,只见他掌中落着一枚方印,正是之前那枚鲜红的龙鼎天下,九毒俏皮地坏笑道:“湛卢剑九儿已瞧过,宝剑虽好可拿在手中着实累人,反不如这方印来的玲珑精致,以印代剑,倒也值了!”
沈犹枫不觉莞尔一笑,眉宇间竟泛起些许宠溺,他自然知道九毒是何时从自己身上拿走盟印的,不过他并不打算再要回来。
“呐……九儿该告辞了!”小心地收好方印,九毒抬起头看向沈犹枫,两道目光交汇,彼此竟心照不宣,九毒轻启朱唇,沈犹枫欲说还休,两人心中皆有淡淡的怅然在暗自发芽,却终究相顾无言。
最终,九毒打破了隔离在两人之间的复杂心绪,他收回目光,在擦肩而过的刹那,冲着沈犹枫扮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笑道:“若后会有期,九儿倒真想好生赏回月亮呢!”
沈犹枫闻言,冷冽凌厉的神色竟仿若蜀葵凝笑,一瞬间落寞全无,他嘴角毫不掩饰地浮现出疏烟淡月般的澄明,任凭翠楼风卷花帘,歌笑迷著,他径自入神地凝望着九毒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瞧之不见,他才凛然转过身,目光一沉,冷冷地看向一旁的蓝衣公子和兰儿。
被沈犹枫犀利的目光一扫,蓝衣公子和兰儿不觉心中一颤,彼此对望了一眼,当下竟齐齐跪地,垂首道:“天云旗座下流云、烟云参见风座!”
沈犹枫冷言道:“你二人何时学会登台唱戏了?”
“属下绝不敢欺瞒风座!”流云和烟云顿觉惶恐,“属下所做一切皆为主人所示,以邀风座赴北边竹涧门小叙,还望风座体谅主人一片苦心!”
“如此说来,你二人倒是尽职尽责,我真该去见他一见咯?”沈犹枫抬头瞥了一眼坐在二楼窗边的李云蓦,凛然笑道:“想必云座,也等我很久了罢!”
李云蓦满脸含笑地向楼下的沈犹枫挑了挑眉毛,遂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眨眼间,人已于窗边消失无踪。
第七章 菩 提
九毒独自在燕城的大街小巷游荡了几个时辰,甚感无趣,一路上他东瞧西看,不经意间竟离燕城闹市越来越远,待到察觉之时,正想移步折回城中,只听天边闷雷涌动,似有暴雨欲来之象,“噫!天公作怪!”九毒一嗔,仰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幕,当下踏上城郊小径,直奔燕城东郊最近的普宁寺。
一路有绝佳的轻功护身,他双脚踏风,身姿如灵燕般飞纵向前,行了片刻,突然感到身后隐隐透出寒意,似是暗中有人如影随行,九毒本能地加快脚程,不禁眉头微蹙,心中却已了然半分。
片刻之后,普宁寺已近在眼前,九毒借着阳光没入云层之际,一个浮光掠影闪进寺内,悄然藏入了大殿高耸的三尊佛像之后。
果不其然,只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由远及近,两名身披斗笠的白衣人紧随其后,推门而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在殿中上香,他神色端详,心无旁骛,纵然见到不速之客闯入,依然低眉垂目,愣是充耳不闻。
“老和尚,刚才可否见到一个少年闯入?”两名白衣人皆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阿弥陀佛!”老和尚淡然自若地将香烛插在佛像前,转身答道:“老纳未见到施主所说的少年。”
“我二人一路追随至此,亲眼见他奔至寺外便不见了踪影,此地处于荒郊,惟有普宁寺能够藏身,他一定躲在寺里,绝不会有错!”两名白衣人不依不饶,急道:“那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衣饰单薄,面貌肮脏,兴许大师专心礼佛并未在意,可否容我二人在寺中稍作查探?”
“普宁寺乃佛门清净之地,出家之人岂容两位擅自闯入,肆意打扰?”老和尚双手合掌,语气平和,淡然道:“两位施主请回罢!”
霎时间,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伴着轰隆的惊雷声,大雨瓢泼直下,狂风暴雨的天气令两名白衣人更觉心烦意乱,其中一名白衣人终于沉不住气,怒道:“你这老僧真是不识好歹!今日我二人非要搜他一搜!”说着便要搜寺。
“阿弥陀佛!”老和尚不为所动,轻抬右臂一扬袈裟,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寺门便在老和尚无形的内力之下紧紧关合。
两名白衣人顿时愣住,尚未回过神来,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气场牢牢地牵制住,丝毫也动弹不得。那老和尚脸上仍是一片宁静祥和之色,目光中没有一丝杀意,气势却威仪得令人不敢再造次半步。
“请大师手下留情!”一声脆笑,佛像后坦然走出个乞丐少年,满眼竟是薄雨收寒的笑意。
两名白衣人看见他,忍不住脱口“呀”了一声,神色乍惊乍喜。
“他二人原是为寻我而来,不懂规矩,以至于对大师出言不逊,叨扰了佛门清修,还望大师见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合掌呢喃,脸上皆是淡然,刹那间,两名白衣人周围凝聚的气场如轻烟飞散,身体又能行动自如,两人惶惑地望了一眼老和尚,心下惭愧,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遂回转身,朝着九毒俯身叩下,恭敬道:“请少主随小奴回去!”
“你们一路跟着我从天门到宣州再到燕城,不就是想带我回去么!”九毒眉宇间浮现出一抹烦躁之色,悻悻道:“等我办完事情自会回去!”
一名白衣人道:“据小奴所知,少主此次又是瞒着圣主私自偷跑出来闲玩,并无什么大事要办。”
九毒冷笑道:“你们怎知我无大事要办!我做何事还需向你们禀报不成?”
“小奴妄不敢探听少主私事,只是今次小奴受圣主之命,定要带少主回去!”那白衣人顿了顿,语气轻了下来:“少主离开灵予山多日,圣主他……甚是思念……”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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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 章
九毒闻言,目光骤然一暗,心底幽幽地泛起思绪,他走近窗边,凝神看着如珠帘般垂下的雨丝,有些委屈的开口道:“师父他……当真想念九儿?”
“小奴不敢欺瞒,自少主走后,圣主就终日于剪雪阁内闭关不出,一日三餐皆由扶桑送至阁外,奴儿们都甚为担心,所以……”
“罢了罢了!我跟你们回去!”九毒不忍再听,一挥袖子,眼中竟是无限难过。
两名白衣人面露喜色,相视而笑。
九毒叹了口气,皱眉道:“只是这暴雨骤来,怕是要耽误些时辰了……”
“若施主不弃,尚可在寺中避雨无妨,待天晴后再行赶路罢!”一直沉默不言的老和尚竟突然开口,坦诚相留。
“也罢,大师既然不计前嫌相留,我三人自是感激不尽。”九毒向老和尚一还礼,遂拿过一个蒲团在寺门边坐下,两名白衣人见主人肯回,心中欢喜,也陪着主人坐了下来。
“大师真乃出家高人,武学造诣深藏不露,为人亦是平和宽厚,九儿在江湖上见过不少自诩武功修为了不得的人,多是一副张扬自负的做派,和大师相比,不过是群鼠辈。”九毒神色坦然地看向老和尚,只见他袈裟裹身,慈眉善目,容貌似是被刻意刺毁过,脸上留有疤痕,但那气质风仪里却依稀透出不怒自威的文武大将之风。
老和尚了然一笑,道:“小施主言重了,老纳深居普宁寺苦行清修,自是戒之慎之,愿断无边一切恶,愿修无量一切善,愿度无尽之从生,愿成无上正佛道。”
“愿断无边一切恶,愿修无量一切善……”九毒幽幽叹道,“大师慧眼通透,姑且看看九儿是善还是恶呢?”
“世间没有大善大恶之人,只有未曾了悟之人。”
“了悟?”九毒不解,“何为了悟?”
“小施主,你我素昧平生,今日老衲与你三人偶遇,乃是因缘际会使然,我佛慈悲,有句话老衲自当明说。”
“大师有何见教,九儿洗耳恭听便是。”
“阿弥陀佛!”老和尚走近九毒,仔细地打量了他许久,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小施主虽蓬头垢面,却气息灵动,颇具慧根,只是……”他顿了顿,坦言道:“小施主灵敏慧黠之中尚含妄念邪魅之戾气,此戾气不除,乃是施主之祸。”
九毒一呆,眼中渐渐漫上迷离之色。
“你这老和尚信口雌黄!”坐在九毒身边的两个白衣人刷的站了起来,怒道:“我家少主师承名门,何来妄念邪魅的戾气,你身为出家人,仅凭一面之缘便妄自揣测,随意断言,岂不荒诞!”
“阿弥陀佛,老衲言已至此,小施主自行了悟罢……”那老和尚丝毫没有理会两个白衣人的暴怒,他毫不介怀地朝九毒微一失礼,便要离去。
“大师请留步!”九毒猛然回过神来,“那我……该当如何,还请大师明言。”
老和尚转过身,眉宇间隐隐浮上担忧,顿了顿,突然问道:“请问小施主乃何时生辰?”
“大宗延顺元年辛卯正月十五子时。”
老和尚点点头,略一掐指,遂缓缓开口道:“五行尚齐,流年行至沐浴帝旺之宫,小施主九星命理之中带碧桃之格,此命格若纠缠小施主心中妄念邪魅之戾气,乃命薄凄苦之相……”
“命薄?”九毒耸耸肩,嗤笑道,“那又如何?”
老和尚微微一笑:“好在小施主并非品貌绝美之人,倒可在除去戾气之后,多行光明侠义之事,方可圆满安度此生。”
“老和尚你又胡说八道,你可见过我家少主的真面?”一旁的两名白衣人不满之意更甚,插嘴道:“我家少主的品貌,这世间……”
“住口!”九毒猛然回头,冷厉地斜了两人一眼,两人见状立刻收声,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依照大师所言,九儿倒甚感兴趣,此命格若是品貌绝美之人所生,心中戾气未除,又当如何?”九毒幽幽然抬头直视着老和尚。
老和尚眉头微蹙,叹道:“若此品貌,颠倒众生,长恨相从。”
“长恨相从……”九毒眼中隐含凄然,喃喃道:“大师的意思是,若九儿色相明丽,定是个魅惑他人,搅乱江湖天下事的妖人咯?”
“阿弥陀佛……”老和尚摇摇头,眉头又舒展开来,正色道:“小施主无须惶惑,此相并非无解。”
“何解?”
“小施主命中注定尚有贵人之格,若此人光明磊落,深具侠义之道与赤子之心,因缘纠缠,此人尚能破了小施主身上的戾气。”
九毒闻言,不由地眉心一动,刹那间似有一缕浩然清澈的气息注入心底,他眼前竟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姿,玄衣墨发,含着月边疏影的潇洒,垂雪艳阳的明媚。
“谢大师赐教,九儿自当谨记于心。”言罢,九毒站起身,向老和尚合掌施礼,笑道:“天已放晴,九儿告辞了。”
老和尚莞尔颔首,温颜道:“小施主,若有缘,想必你我还会再相见的。”
“噢?是么?”九毒朗声笑道,“若真如大师所言,下回九儿定将那所谓的贵人带来,好生谢过大师才是,请大师兀自保重咯!”
滂沱的暴雨终于渐止,乌云散去,阳光普照,佛堂内竟浮动起无数缕澄澈明净的光晕,金光照到寺内的佛像上极其耀眼,那光亮又反投到九毒身上,令他浑身上下似有仙灵庇护一般,顿时洗去了所有的尘埃。
老和尚静静地望着九毒远去的背影,良久不曾让自己的视线离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于阳光中,老和尚方才深叹了口气,眼角竟渐渐地漫过一层清蒙疼爱的泪水,沧桑到老。
“十七年了……娘娘……”
第八章 闹 竹
燕城北面的竹涧门乃是龙鼎联盟在京师的分舵驻地,沈犹枫刚踏进门槛,便有一行小丫鬟上前问安。他虽贵为风座,平日里却行事低调,极少在人前抛头露面,江湖诸人只知龙鼎联盟共尊三旗,其中天风旗位列三旗之首,却极少有人得知风座的真名真面,更别说跟他交手了,如今这一行小丫鬟见到他,自然认不得,却并不妨碍她们在这个俊美潇洒的少侠面前脸霞红印,芳思交加。
“请少侠随奴婢来,云座等您很久了。”
沈犹枫点点头,转身轻拍流星的马背,凑近它耳边柔声道:“乖乖地在这等着……”
流星像个受了宠爱的小孩般咕噜着眨眨墨黑的圆眼,把一旁满脸惊羡之色的小丫鬟们逗得咯咯直笑,沈犹枫不经意地隐没了眼中的凌厉,双袖一摆,握住宝剑笑道:“烦劳姑娘们带路。”
一路上长廊青翠,土花缭绕,丝丝弄碧,袅袅轻烟里小池新绿,小丫鬟们不住地飞起眼角偷瞧着沈犹枫,边瞧边捂着嘴窃窃私语。
“姐姐,我原以为云座是这天下风仪俊美的第一人,如今瞧见这位少侠,真真比云座还要卓然潇洒啊!”
“小荷,云座若听到你的话定会气得睡不着呢!”
“呀!姐姐,你可别去报我的小信儿!”
“呵呵怎会呢!其实啊……我也这么觉得呢!”
沈犹枫自然听见了小丫鬟们的嬉闹声,他淡然一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褒赞他自小便听得耳根发麻,在他看来,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外表的俊美并不比武学修为更有意义。小丫鬟们见沈犹枫并未在意,索性放声笑谈起来,一路上唧唧喳喳,好不热闹,片刻后已穿过长廊,行至竹林中的凉亭。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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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 章
“你们这群聒噪的小婢,竟敢在风座面前如此放肆!”一个严厉的男声打断了小丫鬟们的笑声,众丫鬟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齐齐呆住。
“苍风,何必如此!”沈犹枫蹙眉道。
苍风并不答话,径直走到沈犹枫跟前,面色严肃却极其谦恭地单膝跪地,垂首道:“天风旗座下苍风恭迎风座!”
小丫鬟们这才回过神来,见苍风行礼,皆仓皇地跪下,忙不迭地叩首道:“奴……奴婢叩见风座!”
“都起来罢!不必如此!”沈犹枫朝小丫鬟们扬了扬手,转头看向苍风,微惊道:“你为何在竹涧门?”
苍风并未起身,朗声答道:“属下担心风座安危,暗自从名州随行而来,得知风座在竹涧门与云座汇合,遂在此恭迎!”
“你好大的胆子!本座再三叮嘱,不允许你从名州跟来,你竟敢迕逆本座的命令!”沈犹枫眉心一沉,语气骤然冷如寒冰,“我盟在燕城盟众甚多,竹涧门又是我盟在京师的驻地,本座需要你担心安危么!”
见之前淡然温润的沈犹枫在刹那间变得威严凌厉,呆立在一旁的小丫鬟们不明所以,皆吓得直哆嗦,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属下迕逆风座命令,自知有愧,风座要如何责罚,属下无任何怨言,还望风座责罚之后,允许属下一路跟随风座,直至回到名州!”苍风虽未抬头,却说得字字铿锵,他身材挺拔,浓眉大眼,全身透出强悍硬朗的阳刚之气。
“不必再说了!你速回名州,一个时辰后,若让本座再在燕城看到你,旗法伺候!”沈犹枫怒意更甚,冷言喝道:“还不快走!”
苍风全身微颤,却执意不肯起身,神色无奈而决然,气氛霎时僵住,只觉四周昼阴深重,竹影婆娑,似是暗中有陌生的气息渐渐飘远。
“唉!好一出苦肉计哇!”言语间,只见竹林深处走出一名黄衫男子,青丝高绾,锦衣锻带,腰插银鞭,一双杏眼里满是笑意,他径直走到沈犹枫跟前,挑衅似的弯腰扶起苍风。
“叩见云座!”苍风和小丫鬟们又是一惊,齐齐施礼道。
李云蓦微摆衣袖,小丫鬟们立刻会意,悉数退下。沈犹枫则自始至终冷眼看着他,脸上寒霜未减。
“何必对你的属下如此刻薄啊!他们忠心护主,连本座看着也甚是艳羡呢!”李云蓦边说边在亭中坐下,笑道:“你这出苦肉计可是吓坏了小丫鬟们哪!”
沈犹枫斜瞥了苍风一眼,冷冷道:“你先退下。”苍风顿时会意,一个飞身悄然隐没到竹涧深处。沈犹枫动了动嘴角,顷刻收了怒色,眉宇间虽凌厉如霜,却让人很难猜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坐下来喝一盅吧!”李云蓦看着他,悠然道,“你我二人很久没有一起品茶了呢!”
沈犹枫放下手中宝剑,撩起衣襟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右手拎起桌上茶壶,倒了一小盏,放至弧线优美的唇边轻轻一嗅,遂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啧啧啧,品茶怎能像饮酒一般?敢情你对着我品茶就这么不乐意?”李云蓦笑嗔道,“此茶可是竹涧门特产的夜合花,翠竹开花命方终,可见此茶是如何珍贵了。”说完,他优雅地将小盏举至鼻端陶醉地一嗅,再轻启朱唇让茶香漫过舌尖,这才满意地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云座果然好兴致,翠楼闻香,竹涧品茶,就连宫中宴桌上的美酒,有一半都是云座的功劳呢!”
李云蓦翘首笑道:“风座的真知灼见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一股子酸味。”
沈犹枫微微一笑,不再反驳,他深谙以不变应万变之道。
李云蓦见沈犹枫表情冷淡,似乎心不在焉,脸色黯然下来,叹道:“也罢了,风座认为此茶不好,怕是寻到了更好的茶罢?”
“此话何意?”
“风座有情致陪人屋顶赏月,倒无心伴多年的故交凉亭品茶么?”
“怎么?云座想主动承认让烟云跟踪我之事?”
“我可从来没想过隐瞒你啊!”李云蓦眨眨眼睛,笑容难以捉摸,“我只是好奇罢了,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颗又冷又硬的石头如此上心。”
“这似乎与你无关罢!”沈犹枫端起第二盏茶,此次他双唇微沾茶香,至舌尖细品起来,之后微扬嘴角,照旧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哈!真是固执!”李云蓦放下手中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沈犹枫,咬牙道,“你竟将龙鼎天下的大印都赠给了他,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沈犹枫的唇角飘过一个轻描淡写的弧度,淡淡道:“他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赠给他。”
“想不到堂堂龙鼎联盟的风座竟会为了小乞丐动情,真让我诧异!”
“云座真是辛苦,既要游说万长亭,还要费力窥探本座的心思,以免落于人后,云座如此上进,主上若知道了,定会好生嘉奖于你。”
“多谢风座口出贵言,不过你何时变得这般了解我了?话说我还得多向风座讨教一二,比方说,你怎么就生了一副蛰死人的毒舌啊!”李云蓦坏笑起来,身体又前倾了几分,故意压低声音道:“私赠盟印乃是大罪,我若将此事告知主上,你猜他会有何反应?”
“随云座吧!”沈犹枫冷冷地拿起桌上的长剑,起身欲离。
“又想走?”李云蓦腾地站起身,脸上笑意尽散,“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胜过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云蓦疾退数丈,“刷”的拔出腰中长鞭,银影闪动,如灵蛇般直攻而来,沈犹枫敏捷地侧身一避,似早已料到对方会突施袭击,遂随着长鞭的攻势左右闪避,身形灵动,却并不还招。
李云蓦见沈犹枫只守不攻,怒喝道:“你小瞧我不成!拔剑!”
沈犹枫气定神闲地笑道:“你我二人若真拆招,这竹涧门可就毁了!”
“少废话!看鞭!”李云蓦青了脸,招式更狠几分,直将沈犹枫逼入亭外竹林中,李云蓦的内劲堪称奇特,十余招过后,只见那长鞭从沈犹枫肩侧急收而下,借着鞭尾的力道化成一股强悍凄厉的鞭风,如游龙穿云,矢矫而至,朝着沈犹枫手中的湛卢剑卷去。
沈犹枫见李云蓦挥鞭旁击,连连出招,遂眼神一暗,右手护住剑鞘,左手翻转紧握剑柄,“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当下左足踏上,一招“风卷荷叶”利落地钩住了攻势急骤的银鞭,那鞭头顿时真气流动,游丝一般滑下剑鞘,竟从半路弯将过来,直捣沈犹枫左手的剑刃。
沈犹枫翘首笑道:“云座莫非也看上此剑了?”
李云蓦眼角一横:“谁稀罕这劳什子!”
言语间,两人已拆了百余招,招式绵绵不绝,变幻莫测,两人势均力敌,相斗甫及,沈犹枫左手握剑,剑势气贯长虹,刚劲中翩灵绝妙,李云蓦鞭法诡谲,忽刚忽柔,变化无常,霎时间竟难分高下。此时方当正午,艳阳照空,满园翠竹似雨打芭蕉,黄沙飞舞,杂乱无章地发出凌厉的沙沙声,两人鞭剑相交,缠斗了近一个时辰,竟全无破绽,纵然胜不了对手,却也令对方奈何不得。
“哼!看来要逼你使出凤凰三诀,惟有用我的拂水飘绵了!”李云蓦眼中寒光一闪,招式骤变。
“你想以柔克刚,得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沈犹枫见他出手如电,招式竟是毫无保留,攻守间进退自如,他二人旗鼓相当,若给李云蓦占得先机,极难平反。沈犹枫目光一凛,当下双足踏风,奔身向前,刹那间已剑交右手,改由左手握鞘,凌空一招“彩凤摆尾”破剑式,虚实难辨,剑刃上光芒闪烁,浮影若现,直刺李云蓦左肩。
李云蓦斜身闪开,长鞭犹如一条绵丝般抖出,先撄其锋,再化其刃,鞭头滚动,鞭身飞舞,恰似灵蛇乱颤,又如流水倾泻,圆转如意,飘渺不定。
沈犹枫寒剑轻摆,一一避过,剑气刚柔相济,似缓实急,攻势快如闪电,如何出招竟看不真切,李云蓦只觉耳边疾风飕飕作响,林中竹叶竟片片带风,如绿雪飘絮,旋转而下,真如彩凤摆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你既拂水飘绵,我便抽刀断水!”话音未落,沈犹枫已挥剑纵身向前,踏着竹叶飘絮的幻化灵动,吞吐开合,反挑剑花,以势如破竹之气刺开了李云蓦飘渺如云的鞭势。
李云蓦眉心一沉,迅速飞转鞭身,长鞭如银色旋涡般形成大小不一的圆圈,将沈犹枫牢牢地裹于其间,沈犹枫墨衣翩飞,随长鞭连转了几个身,青光闪动,湛卢宝剑不由自主地脱手上扬,飞旋出去。
李云蓦展颜一笑,叫道:“我赢了!”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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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 章
沈犹枫衣袂飘絮,眉眼含笑:“你赢了?未必吧!”
第九章 茗 香
沈犹枫话音未落,李云蓦只觉虎口发热,长鞭险些脱手,低头一瞧,只见鞭梢已然断作两缕,挥鞭的手腕竟无法再移动半寸。原来沈犹枫不知何时已化开了长鞭卷出的银色旋涡,毫无预兆地闪近李云蓦身前,右手紧抓长鞭鞭梢,运动真气牵制住李云蓦挥鞭的手腕,李云蓦纵然有无数的变招,已然动弹不得。
“哼……”沈犹枫一声坏笑,左手反击似地高举剑鞘,一瞬间,那把飞出的湛卢剑竟似与他心意相通,旋转着劈空直下,在李云蓦眼前不差丝毫地稳稳落入剑鞘。
李云蓦不觉面颊一热,恨恨道:“我又慢了你一步!”
“是我快了你一步。”沈犹枫说完,放开抓住鞭梢的手掌,撤了攻势。
“切!”李云蓦向后轻退数步,长鞭轻抖,收回手中,面颊竟烫得发烧,他虽有不甘,却不由地心生佩服,暗自寻思道:“沈犹枫的凤凰三诀只使出了第一诀便轻易地破了我苦心钻研的拂水飘绵,看来这些年来他并未懈怠,武学造诣已日臻完善,我与他自儿时起便数次争斗,先前只道他是运气比我好,总是胜我一招半式,没想到他是深藏不露,以他如今之境界,怕是在我辈之中堪称翘楚,已无人能及。”
沈犹枫见李云蓦呆呆地入神,一张清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禁莞尔一笑,神色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他对李云蓦心中所想已猜出了九分,深知这个大名鼎鼎的云座素来争强好胜死要面子,定是输得心服口不服,不愿意开口承认罢了。李云蓦虽比沈犹枫年长一岁,却个性直率,张扬中稍显浮躁,不及沈犹枫沉稳内敛,相较之下,沈犹枫倒更像是兄长。
“云座是要在林中冥想呢,还是回来继续品茶?”
李云蓦闻声,猛然回过神来,只见沈犹枫已独自走回凉亭,悠然坐了下来,端着茶盏朝自己笑道。李云蓦脸上又是一阵燥热,唇角一动,刹那整理好被搅乱的心神,将银鞭插回腰间,一个飞身跃回凉亭,在沈犹枫对面稳坐下来。
“我与风座虽鞭剑相缠,所幸并未毁了这茶壶茶盏……”李云蓦瞥了一眼石桌上完好无缺的茶具,慨然道,“否则这夜合花茶倒真是可惜了!”
“如今知道后悔了?”沈犹枫提壶打趣道,“这竹林不也毁了六成?”
李云蓦一时语塞,遂岔开话题,问道:“主上吩咐之事,你可有结果?”
“不劳云座费心。”
“你整日跟着那小乞丐打情骂俏,怕是早把主上吩咐之事抛到九霄云外了罢!”
沈犹枫轻闻茶香,微微一笑,突然朗声道:“你们出来罢!”
顷刻之间,落絮凌乱的竹林深处走出两名纱衣少女,皆是粉黛娥眉,明眸善睐,翩然而至竟似仙子一般,那两名少女径直朝沈犹枫走去,沈犹枫并未回头,继续闲散地品茶。
两名少女行至沈犹枫身侧,谦然施礼道:“天风旗座下怜风,沐风参见风座,云座!”
“勿需多礼,你二人可好?”
“一切安好,属下多谢风座挂念!”两名少女笑道。
沈犹枫座下的四名心腹为一男三女,与李云蓦座下的三男一女正巧相反,更为不同的是,天风旗的四名直系杀手惟有武功高强的苍风常伴沈犹枫左右,怜、沐、舞三名少女则很少露面,但是,她三人武功虽平,却各有所长。怜风仁厚,乐善济施,在贫民中口碑甚好,自然对坊间传闻知之甚多;沐风通变,广交各路英豪,情报快且准;舞风妩媚,周旋于各大官商之中,极其擅于攻心,三人常年隐于市井,受沈犹枫直接调遣,除了风座本人,无人知道她们身在何处,有何行动。
李云蓦微微一惊,撇嘴酸道:“我只道你和苍风行苦肉计,没想到还有美人计啊!”
“云座靠嘴巴游说,我靠脑袋使计,并无冲突罢!”沈犹枫搁盏笑言,转头问道:“那两名白衣人现下如何?”
沐风上前答道:“果然不出风座所料,两名白衣人一直在四处打听风座身份,翠楼一役后便暗中离去,属下遵旨早有部署,此二人对风座的身份仍是一无所获。”沈犹枫一点头,又问:“可曾查探到二人底细?”怜风答道:“回禀风座,此二人并非燕城人士,也不隶属南方武林的任何帮派,属下一路追踪而去,发现两人途经东郊的普宁寺,之后陪伴一名少年往宣州方向而去。”沈犹枫皱眉道:“何方少年?”怜风摇头道:“那少年轻功甚好,只是衣衫褴褛,行踪不定,属下已于丐帮核实过,帮中并无此人。”
“哈哈!沈犹枫,莫非又是你那乞丐小兄弟?”李云蓦闻言,竟忍不住拍手讽道,毫不避讳地直呼其名,“奇了!一个小乞丐也有随从跟着!”
沈犹枫看了他一眼,并未在意,反倒乌眸微闪,寻思道:“宣州乃是南方武林各大帮派的聚集地,本座曾与那小乞丐交过手,其武功招式乃当今江湖见所未见,他虽下手狠绝,却出招灵妙,纵然这三人不隶属于行走江湖的大派,至少也是师承高人,系出名门。”
“你总是歪理一大堆!”李云蓦冷哼一声,兀自品茶,不再言语。
沈犹枫正色道:“怜风沐风,你二人知交甚广,可曾听说宣州的武学名门中有擅用毒和针的派别?”
怜风略一沉吟,道:“宣州城中的第一门派乃是唐多令的五刃世家,擅用各类兵器;其次是解连环的玉藻堂,擅使暗器;再次是谈孤雁的八声帮,专攻拳术,其他诸如震雷帮青裟门和霹雳教等,乃是一些江湖鼠辈,难登大雅之堂……”
“等等!”沐风突然眉心一动,打断了怜风的话。
“可是想到了什么?”
“宣州城内的名门姑且不论,风座可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传说?”
沈犹枫略一点头,道:“但有耳闻……相传天庆帝龙箫在登基之年,赴宣州神坛祭祀,曾见到宣州西南面的山峦上出现奇景,于是有了‘妙法灵华,予归何处’的感叹,回宫后便赐名此山为灵予……”他背着袖子站起身,沉吟道:“这灵予山地处宣州西南约两百里处,享有水天生涯,幽木通灵的美誉,莫非……”沈犹枫顿了顿,眼中刹那浮现出光亮,“此山虽然闻名天下,却因为地势险峻,气候奇特,以至于多年来鲜有常人踏足,说起来,倒不失为一个避世修行,潜心研习武学的绝佳之地。”
沐风豁然道:“风座英明,这灵予山幻木化境,奇花甚多,若是炼毒之人,自是取天地之精华,修凡俗之未及,想必那银针也是其独门所造。”
“是了!”沈犹枫悟道,“怜风沐风,本座需要灵予山的详尽情报,你二人即刻赶赴宣州查探。”
“领命!”二女诺下,只觉彩衣翩飞,暗香拂面,顷刻间人已消失无踪。
“啧啧……”一旁的李云蓦终于摇着头开了口:“你天风旗的事我本不该插手,可是同为主上效力,有句话我尚需提醒风座……”他呷了口茶,正色道:“此次主上密遣你我二人赶赴燕城,于我是为了笼络朝廷,此事我已办妥,于你则是为了牵制南方武林,你又办得如何,我不问,你心里自当清楚,这南方武林帮派众多,要想斟旋其间并非易事,名州武林大会即日便至,你居然还有闲心去查探那个灵予山的小乞丐?难道风座真要等到南方武林各派联手,致我盟于孤立之境才肯罢休么?”
“多谢云座提醒,你既已道明不管不问,那我天风旗的谋划行事便自有主张。”沈犹枫双眉微挑,一双墨黑的眸子如碧水寒潭,深不可测,“今日我在你眼前下令布局,乃是出于信任,你我相交多年,也曾生死与共,我的处世为人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主上所令之事,我自有分寸。”
生死与共么——
李云蓦不觉心中一动,看了沈犹枫半晌,叹道:“我总是和你明争暗斗,不知何时才有真正联手之日?”
“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一直都连为一体,否则我盟今日也不会雄踞大半个江湖,只是云座不愿承认罢了……”沈犹枫笑道,眼中竟是神采飞扬,照得四周的乱竹繁花暗无颜色。
李云蓦被说中心事,欲申辩又觉得此话在理,索性不再纠结,哈哈一笑,道:“想来是我多虑了,见风座如此游刃有余,定是胜券在握,我猜苍风现在该是向那玉藻堂的探子诉苦去了罢!”
沈犹枫眼角带笑,含而不答,只轻举茶盏送到唇边,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果然……要到这第三盏茶,方才品出其中真意。”
“何种真意?”李云蓦饶有兴致地问。
“禅意。”沈犹枫莞尔一笑。
“禅意?”
“虚空为玉盏,云水是生涯,着意尝来淡,随缘得处佳。”沈犹枫轻吟道,又是一个不经意地仰头痛饮,待唇角余香,手中茶盏已空空如也。
李云蓦望着他举手投足间的正清和雅,竟不由得呆了。
第十章 反 间
燕城。苍风正坐在无情画舸的厢房里独自喝着闷酒,只听一阵笑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掀帘而入,他衣饰装扮华丽,举止大方,想是贵胄子弟。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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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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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这位兄台怕是走错了门罢!”苍风径自提壶斟酒,并未抬头。
那男子笑道:“我找的正是你。”
“喔?”苍风撇嘴冷笑,“我不记得和你曾经相识。”
“我却认得阁下。”男子并不介意,笑着在苍风对面坐下,直言道:“阁下身为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该是深得风座宠信,委以重任才是,为何现下却如此苦闷,独自在这儿借酒浇愁呢?”
苍风无奈地一笑,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似醉非醉道:“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阁下英明一世,怎的到了紧要关头却如此糊涂呢?”那男子摇头叹道,“阁下若肯听我一言,心中郁结自然会解。”
“你?”苍风抬起醉眼望向他,不屑道:“你又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阁下解开心结。”那男子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走苍风手中的酒杯,试探着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江湖群雄割据,像阁下这等英雄只有寻得明主才会有用武之地,若能跟随明主,自能大展鸿图,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苦闷的境地!”
“啊哈哈哈哈……”苍风怅然大笑,“那你倒说说看,何人才是明主呢?”
“我主人爱才惜才,对下属礼遇有加,绝不会让阁下遭遇风座那般怒斥苛责。”男子直言不讳。
“哼!”苍风浓眉一挑,狐疑道:“你怎知风座怒斥苛责于我?”
“实不相瞒,我乃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受堂主解连环之命赴燕城办差,之前阁下在竹涧门内所遭遇的一切,白某暗中瞧得清楚。”
苍风闻言,猛然拍桌而起,难以置信地喝道:“你一直藏在竹涧门内窥探?”
“诶,阁下何以动怒啊!”白元逊并不惊慌,起身将苍风缓缓地按下,微笑道:“玉藻堂本就精通暗器,擅于暗杀,要想在暗中查探某事不过是区区小菜一碟。”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一剑杀了你么?”苍风嗖地拔出宝剑架在白元逊颈侧,眼中杀意弥漫。
“呵呵,你若真想杀我,就不会问我了,更不会在此喝闷酒了!”白元逊处变不惊,缓缓地推开自己颈侧的宝剑,笑道:“阁下心中所想,我已了然九分,那风座不仁不义,你又何必忠心相随呢?”
苍风呆了呆,遂收回宝剑,神色又怒又苦,不甘地嗔道:“我苍风忠心护主,他却屡次苛责于我,我自幼习武,即使称不上武林翘楚,至少也算年轻有为,他却倚仗风座身份对我一再地轻之蔑之,想我堂堂七尺男儿,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他说着掌风一劈,那酒桌顿时断作两半。
“阁下说得甚是,就连白某这个外人见到,也颇感忿忿不平!”白元逊见苍风终于道出实情,腾地站起身,喜道:“白某身为副堂主,一直游历在外为玉藻堂寻觅可造之材,苍风阁下的武艺和抱负着实让白某另眼相看。”
苍风眯起眼睛,面露迷惑之色,试探道:“白堂主的意思是?”
白元逊道:“此事既已挑明,白某也就直说了,你若入了我玉藻堂,有我这副堂主为你做担保,堂主他自然不避嫌隙,对你委以重任,从此以后你再也不必瞧那风座的脸色办事,岂不甚好?”
苍风沉思片刻,皱眉道:“白堂主言之有理,玉藻堂乃是南方武林响当当的名门大派,若能为堂主效力,倒是我苍风的荣幸,只是……”
“阁下是担心会被龙鼎联盟以叛徒之名斩草除根?”
“白堂主果然是明白之人。”苍风犹豫着点点头,“堂主有所不知,倘若我背叛龙鼎联盟投效于玉藻堂,盟中天风天影二旗定会将我追到天涯海角,搓骨扬灰,想我苍风只有一条命,哼,哪里够死千百次?”
“哈哈,苍风阁下真是直率之人!”白元逊摸着下巴笑道,“这倒无妨,阁下既入了玉藻堂便是我堂中兄弟,玉藻堂高手甚多自会保阁下周全,更何况我堂与五刃世家和八声帮素来交好,那龙鼎联盟纵然野心勃勃,今时今日也不敢轻举妄动,与我整个南方武林尤其是三大名门为敌。”
“听闻白堂主一席话,苍风心结顿解,何有不答应之理!”苍风闻言,终于展开眉头,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白堂主坦诚相告,这天下豪杰甚多,白堂主若是伯乐,又为何只相中我这一匹千里马呢?”
“阁下如此聪慧,怎会不明其中所以?”白元逊站起身,反背着双手步至窗前,若有所思道:“龙鼎联盟已经在燕城密发英雄贴,武林群英会将在下月初一于名州轩辕台举行,届时,各路英雄豪杰将汇聚名州,我南方武林各大帮派也将从宣州赶赴名州打擂,据说连朝廷都会广派兵马,为武林群英会造势,九千岁万公公也会到场观战,此等盛会不仅是我玉藻堂脱颖而出的好机会,更是你我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白堂主是想让苍风在这次名州武林大会举行之时上台打擂?”
白元逊点头笑道:“那英雄贴上红纸黑字写得明白,以武论友,请天下人见证,最终的胜者将有资格号令群雄,独步江湖,那龙鼎联盟虽统领北方和中原武林,倘若战败,也将甘愿臣服,并将湛卢宝剑奉予新任盟主。”
“想不到我苍风为天风旗鞠躬尽瘁,到头来连龙鼎联盟广发英雄贴这等大事,我也浑然不知!”苍风闻言,不觉怒火填膺,忽而又担忧道:“若跟风座正面交锋,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啊!”
“非也,你不必与他正面交锋,更不必代表玉藻堂出战,因为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胜夺得宝剑……”白元逊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声道,“你的目的在于走捷径。”
苍风苦笑道:“我尚有捷径可走?”
白元逊道:“作为天风旗的直系杀手,龙鼎联盟的得力棋子,你苍风便是那捷径,这就是我之所以相中你这匹千里马的原因。”
苍风笑而不言,心中已是明白了九成。
白元逊谨慎地四下看了又看,压低声音道:“我玉藻堂的解堂主若论武功早已是江湖前辈,那五刃世家的唐庄主,八声帮的谈帮主,又有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不过,龙鼎联盟的风云影三旗座皆是实力庞大,绝对不容小觑,更不必说盟主墨台鹰了,若几方真较量起来,定是难断胜负,所以……”白元逊顿了顿,狡猾地一抽嘴角,笑道:“所以,倘若你这个天风旗座下的第一高手能反向杀他个措手不及,我们的胜算便会多了几成,到时候武林盟主之位和湛卢宝剑自然唾手可得。”
苍风目光一闪,道:“白堂主是让我佯装回到风座身边,待到打擂之日再突然剑指天风旗,倒戈相向,与玉藻堂来个里应外合?”
“孺子可教也!”白元逊笑意更甚,“白某果然没有看错人。”
“那要如何杀他个措手不及?光凭武艺只怕不够罢?”
“此事我玉藻堂早有部署,到时自会与你联络。”
“果然是只老狐狸!”苍风暗自寻思,白元逊对他想必还怀有芥蒂,并不完全信任,这招策反是在考验他苍风是否真心投入玉藻堂门下,若他是真心背叛龙鼎联盟,那玉藻堂在武林大会上便能名利双收,若他是假意投靠,届时自会被拆穿,对玉藻堂而言也并无损失。
苍风抬起眼,凝视着白元逊那张略显沧桑之色的脸,那张脸虽然笑意弥漫,却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卑鄙狠辣,苍风不禁捏了把冷汗,心知早已没有退路,当下紧握剑鞘,凛然笑道:“一切就依白堂主之计行事!”
白元逊大笑:“苍风阁下真是爽快之人,今儿个的酒就由白某请了,望你我今后能携手共图荣华富贵啊,哈哈——”
苍风挑眉一笑,换了桌台杯盏,与白元逊海吃痛饮起来。此时,酒肆之外的阴暗之处却立着一个年轻的蓝衣男子,他轻摇纸扇,无声地望着苍白二人喝酒的厢房,俊脸上幽幽地浮现出一抹阴冷狠冽的笑意。
第十一章 灵 予
九毒和两名白衣人一路快马向南,到达宣州时已是静夜沉沉,溶月通彻,三人并未停驻,折而向西,过了一岭,遂入灵予山之境。穿过山脚草场,三人弃马上山,一路上轻功飞纵,加之熟悉山道布局,不多时已过山腰,回眺来时山景,只见树影重绰,苍苍峻拔,沿途山路隐于这夜色之中,更显复杂曲折,虚实难辨。
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见古松幽柏千余章,挺直端秀,凌霄而上,林中依稀可辨灯火,待到再前行数里,只听泊泊的流水声乍响,眼前灯火骤亮,灿若云荼,这林子深处竟是碧园香径,温泉环绕。
“少主,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在此歇息,沐浴更衣后再入天门不迟。”其中一名白衣人道。
“也罢,你二人不用跟着了,先回天门复命。”九毒径直朝碧园走去。
两名白衣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少主是个鬼灵精,倘若让他再次溜下山,那此行便又前功尽弃,遂道:“小奴待护送少主回了天门之后再行告退。”
“此处已是灵予山境地,我既已答应了回去,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
“小奴不敢。”两人慌忙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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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7 章
九毒冷哼一声,道:“一人留下来,另一人速去复命,我不想让师父担心。”话音未落,人已踏入园中,立时便有十余名小婢恭迎上来。两名白衣人这才松了口气,悉数照办。
小婢们浅笑着朝九毒围拢来,皆是淡妆秀面,雪裹琼苞,浑身含着清冷之气。
九毒粲然一笑:“许久不见,你们可好?”
小婢们低头施礼,却并不答话,只含笑簇拥着九毒进了大殿,绕过殿中的寒梅画屏,穿过灯台高悬的隐蔽回廊,只闻涓涓流水声更为清晰,又行数步,便觉眼前豁然开阔,那回廊的尽头竟是一座极为精致的大殿,殿中落着一池清泉,烟雾缭绕,轻纱飘舞,弥漫着嗜骨的奇香。
小婢们小心利落地褪去九毒那身破烂肮脏的衣服,九毒并不避忌,待身上衣物除去,他走近池边,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只听扑通一声,迷蒙的烟雾中飞溅起无数朵水花,之后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戏水声。小婢们半卷纱帘,低头悄声退至殿外,齐齐立在门口候命,始终未发一言。
九毒独自一人在这碧水清池中好不快活,时而从水中调皮地钻出脑袋,时而又沉下水面,吐出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气泡,待到玩累了,遂游到池边的麒麟出水口,仰头靠在池壁上,懒懒地闭上眼,任麒麟嘴里倾泻而出的温泉水肆意从雪白如玉的躯体上淌过,不经意间,他脑海中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玄衣墨发,笑着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馒头,忽然,那人又眼神突变,凌厉地举起宝剑,再下一刻,便又回眸一望,眼中尽是宠溺……
“沈犹枫……”九毒轻声呢喃,缓缓地抬起浸在水中的双手,入神地细瞧起那枚龙鼎天下的印章来,此印他寸步不离身,即使沐浴更衣也未曾离过手,瞧着瞧着,他那粘着湿漉漉乌发的小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如梦似幻的笑意,并不清晰,却极其美丽,渐渐地,那张小脸连同他全身的冰肌凝骨都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九毒恍然一呆,翘着小嘴上了岸,拉过搁在池边的丝袍披上,小婢们低头而入,小心翼翼地服侍他更衣。
一个时辰后,小婢们面飞红霞,簇拥着一个极其俊美的少年从内殿走出,立在殿外的白衣人看见他,蓦地呆了。
眼前的少年九毒相较之前那个小乞丐简直判若两人,只见他头戴束发盘璃银缨冠,一袭纯白色的织锦雪玉长衫,腰间系着白蟒穿云璎珞带,外罩攒花貂毛紫金袍,脚登碧玉青缎小朝靴,身形如仙,翩然若飞;再细瞧那张干净剔透的面貌,发若乌漆,目似明星,睫如蝶翼,丹唇带情,顾盼神飞全在墨画一般的眉梢,时笑时嗔则悉堆流光溢彩的眼角,那浑然天成的精致绝美之中,含着见之忘俗的乖邪灵动。
九毒见无数道目光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一红,笑嗔道:“愣着做甚!”那名白衣人这才恍然惊醒,他不是没见过自家少主的面貌,只是每回瞧见都有不同的味道,似乎除了自己的圣主——那个性情冷僻的毒圣,这灵予山上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逃避地会被他心甘情愿地蛊惑。
“走罢!回天门!”九毒箭袖一摆,径自向园外走去。
“是!”白衣人顿了顿,又道:“少主,这群小婢……”
九毒停下脚步,斜了一眼白衣人,冷冷道:“她们又聋又哑,会拿我怎样?”
“小奴多虑。”白衣人住了口。
九毒回头望了一眼那群小婢,幽幽地叹了口气,直奔山顶的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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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予山自山腰的温泉一路向上直至山顶,皆为天门所辖之地,出了碧园外的松林,道路也就变得开阔起来,九毒和白衣人如灵巧的燕子般在整齐的石阶上飞走,只一柱香的工夫,便见眼前高高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花牌楼,三扇火焰冲天柱式的石牌坊直插云霄,牌坊上皆饰有美玉琉璃,中间那扇牌门上则铭刻着扁额,上书行云流水般的四字“灵予洞天”,此牌楼乃是天门的入口,盘龙踞凤,鹤飞燕舞,极其壮观。
霎时间,便有一行年轻男子踏着石阶而下,谦恭地到门前迎接,皆是腰配短剑,一袭白衣。
“恭迎少主!”
“师父呢?”九毒并未停下,径自匆匆向前。
“圣主仍在剪雪阁。”那行白衣人转过身,紧随其后答道。
九毒轻咬朱唇,暗自加快了脚步,又行片刻,只见四周怪石嶙峋,纵横拱立,九毒熟练地穿过石洞,似行八卦之向,转眼已将那行白衣人甩在了身后,绕阶行至百果园,只见稻花桑榆,树稚新条,一片繁茂;再行数步,渐向东面,便上了羊肠小径,四周佳木茏葱,奇花烂灼,藤萝掩映;待穿过小径,又是平坦宽阔的大路,路的尽头乃是天门信徒居住的醉梦山庄,只见眼前数座亭台楼阁,雕门绣槛,镜湖环抱,游廊曲折,掩映在大片的梨花海棠芭蕉之中,当真华美致极。
“少主!”一声轻唤从身后传来,九毒停下脚步,转身笑道:“我就知道回醉梦山庄第一个见到的人,肯定是你!”
“扶桑见过少主!”只见西院的海棠花丛中走出一名青衣少年,玉面丹唇,眉目如画,气质沉默淡雅,观之可亲。
九毒上前拉过他的手,笑道:“扶桑,我走这些日子,师父多亏你照顾了!”
“这是扶桑该做的,少主勿需客气。”
“你为何对我这么生分了!”九毒不满地噘嘴道,“我说过,私下里你叫我九儿便可!”
扶桑淡淡一笑,抽回被九毒握住的手掌,轻声道:“少主快去剪雪阁罢!”说完径自离去,未再看九毒一眼。九毒眼中尽显迷惑之色,他冷冷地望着扶桑远去的背影,箭袖一摆,落寞地转身直朝剪雪阁而去。
剪雪阁座落在灵予山的无忘峰上,位于天门的最高处,也是天门的圣主、九毒的师父毒圣清修闭关之地。九毒越向高处走,周围的景致更显变幻莫测,一路盘蔟曲折,穿花度柳,待过了水声潺潺的离恨天阕,便见飞瀑泻玉,青溪叠翠,景致刹那变得幽静淡雅;又行数步,人已身在云雾环绕之中,只见一座木栅吊桥飞架在两座高耸的山崖之间,桥下乃是深渊幽潭,桥尽头竟看不真切,九毒正欲过桥,忽见桥那头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影,九毒不禁展颜一笑,之前因为扶桑的淡漠所留在心中的郁结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九哥哥!我的好哥哥!你总算回来啦!”那人影奔到九毒跟前,蹦蹦跳跳地抱住九毒的肩,又惊又喜地连连嚷嚷,原来是个比九毒年纪还略小些的美貌少年,身着一袭红袍,登着厚底大红鞋,面若春花,语言含笑,举手投足尽显天真活泼。
九毒耸耸肩,调侃道:“连翘,见到你这般猴样儿,我才安心了。”
“咦?”连翘一愣,不解道:“为何啊?喔——”他眯起眼睛,笑着搂住九毒的脖子,亲昵地嗔道:“你在后悔没带我下山?嘿嘿,我早说了让你下山带上我嘛,你每回都自己溜掉!”
“下回一定带上你!”九毒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
“一言为定,不许赖皮!”连翘放开九毒的脖子,俏皮地伸出手掌,九毒落落大方的跟他击掌立誓。
“九哥哥,山下好玩吗?”连翘一边问,一边挽着九毒的胳膊朝云雾深处走去。
“好玩极啦!”九毒笑道,“尤其是大宗朝的皇都燕城,美景美食甚多,人也好玩!”
“人?”连翘眨眨杏眼,好奇道:“你可是遇到了有趣之人?嗳……这是何物!”他眼中亮光骤闪,一把拽过系在九毒腰间的金印,那印被九毒用五彩丝攒成花结系在腰侧,连翘边瞧边念道:“龙,鼎,天,下……”,他迷惑地摇了摇头,“这玩意从何而来?”
“一个朋友赠给我的……”九毒喃喃道,思绪有些飘渺起来,“咱们在灵予山上近乎与世隔绝,殊不知大宗天下早就分崩离析,乱世硝烟,那龙鼎联盟已盘踞大半个江湖了,或许不久以后……”九毒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连翘不甘,追根究底道:“不久以后怎样?”九毒一垂眼睑,瞧着连翘双眸扑闪一头雾水的模样,不觉心中好笑,遂道:“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快带我去见师父!”
连翘深知自己这九哥哥的脾性,也不再多问,两人有说有笑地穿过栅桥,拨开云雾,遂见萝薛倒垂,落花浮荡,转过山怀,于轻烟之中再前进数步,眼前豁然开阔明朗,直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大片如雪似雾的粉色桃林。此时正值暮春,桃花绚烂盛开于云烟树砂之间,如喷火蒸霞一般。
桃林尽头座落着一楹幽深小阁,门额题字“剪雪无忘”,阁上绿窗油壁,风卷薄纱,游廊立于阁前,木梯扶阶而上,此处正是毒圣所居的剪雪阁,在此煮茶操琴,其清雅离尘乃无任何亭台楼宇所能及。
“九哥哥,你瞧这个……”连翘走到阁外的石桌前,端起一盘早已备好的桃脯如意糕,小心翼翼地递给九毒。九毒笑着伸手接了,每次他溜出去玩耍,回山之时为免毒圣责罚,都要备上一盘师父最喜欢的点心亲自送去,连翘从小同他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他这规矩。
“你这小毛猴!”九毒拍了拍连翘的脑袋,遂手捧着点心盘,顺着游廊小心步入,悄无声息地沿着扶梯独自走到阁门前,刚想伸手敲门,忽又犹豫起来,他深知师父的脾气,自己屡次偷跑下山,此次又一去就是数月,师父纵然再疼爱自己,想必也不会轻易作罢……如此想着,他下意识地把耳朵凑近门缝,弯下腰想听听屋里的动静。
“杵在外面做甚!还不进来!”屋里突然传出一个严厉的男声,音质浑厚通透,极具磁性。
九毒一惊,立刻后退数步,只见两道紫檀木门“腾”的一声向外齐齐开启,未见其人,却从屋内飘出一阵空谷幽兰的奇香。
第十二章 画 心
九毒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含笑踏入门槛内,脆声道:“师父,这天刚亮,九儿见您屋内没声,只道您还未起身,不敢贸然进来,怕叨扰了您歇息。”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两扇紫檀木门竟随着一股无形无感的气场由外向内自行关上,屋内的人兀自沉默着。
“师父……”九毒嘟起嘴,一脸委屈地走进里屋。
这剪雪阁的布置极其清雅,四面墙壁皆是雕空玲珑紫檀木板,悬有水墨丹青数幅,花鸟虫鱼、山水人物皆有。小窗幽糊,绫纱轻覆,窗边置放着丝竹弦琴,幽竹寒梅点缀半壁,东面矮桌上备有考究的茶具棋盘,西面则架着水墨画屏,画屏后便是毒圣的起居卧榻。屋正中落着一方条形青玉案桌,桌上安置水粉笔砚,供设暖灯。此刻,一名中年男子正伏于案桌前提笔作画,那男子约三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着织锦石青云缎袄,墨发珠髻,相貌极其俊雅,气质则不怒自威,玉树临风,全身上下皆透出冷傲恬淡的风骨,这男子正是天门的门主毒圣。
“师父!”九毒见毒圣专心作画,似乎并未在意自己,遂放开胆子又走近了些,再次朗声唤道。
“知道回来了?”毒圣突然开口,语气严厉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是仍旧未抬头。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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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8 章
“恩……”九毒支吾着,眼珠一转,笑道:“师父,九儿瞧您作画辛苦,亲自做了点心给您提提神,这可是您最爱吃的桃脯如意糕,九儿知道您素来口味清淡,便特地加了些莲子和桂花,化去了桃花蜜的甜腻味,您可一定要尝尝啊!”
毒圣闻言,眼角划过一丝笑意:“真是你亲手做的?”
“九儿吩咐连翘做的……不跟九儿做的一样嘛!”九毒狡黠地眨眨乌黑的眼睛,顷刻语气一软,道:“师父尝的是九儿认错的心意,九儿自知今次又做错了,不该让师父伤心挂念,还请师父原谅……”说完,他抿着自己好看的唇,满脸都是委屈之色,神态颇教人怜爱。
“在为师面前就不要老是用这招了!”毒圣叹了口气,威严冷淡的神色缓和了下来,问道:“此次下山可有乔装?”
“有啊……”九毒见毒圣全无怒意,心中不安瞬间一扫而光,认真道:“九儿谨记师父教诲,每次下山定要乔装改扮一番,亦从未报过师父名讳,师父请放心,无人认得九儿。”
毒圣闻言,沉默着点点头,目光始终未离开案桌上的画卷。
“师父为了作画,又是一宿未眠?”九毒仰头望了眼案桌,皱眉问道。
毒圣不答,只见他手中握着朱砂笔,两道厉眉紧锁,目光深邃宛如月落幽潭,待到下笔之时又是极其风雅潇洒,那仪态令人见之忘俗,片刻之后,他悠然起笔,凝神瞧了一会儿,垂首向九毒道:“你过来!”
九毒见师父让他过去,想是又要让他论画,便知师父已对之前自己偷偷下山的事不再追究了,遂心中大喜,乖巧地走到毒圣身边,低头看向那幅画,不由得一愣,只见洁白的一张宣纸上,烟尘轻笼着一大片如霞盛放的桃林,色彩明朗,意境脱俗,与之前见到的那幅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相比,落笔更加精细,上色更为绝妙,神韵则更显栩栩如生,只是——
“九儿,你觉得为师此画如何?”毒圣幽幽地开口问道。
九毒适才惊觉,心中竟有些迷蒙起来,语气却仍是调皮:“师父是想听真话呢还是假话?”
“为师要听你的真实感受。”毒圣宠溺地一笑。
九毒微一沉吟,抬头道:“九儿深知师父擅长画桃花,且朵朵精妙逼真,韵致奇佳,因此九儿认为,师父此画若论画技已是巧夺天工,世上无人能及,只是……”九毒突然顿住。
“只是什么?”毒圣侧眼望向他。
“只是……似乎差了点什么……”九毒寻思道。
“说下去……”毒圣搁下笔,扶案而坐。
“似乎……师父画的桃花明艳有余,却情思不足……”说着,他瞥了一眼毒圣,不再言语。
毒圣眉间一动,不经意地竟微微恍了神,原本平静无痕的心湖仿佛被这孩子投了一粒石子,从而激起了些许涟漪,“为何不说了?”他见九毒突然停了口,遂柔声问道。
“徒儿怕师父生气……”九毒嘴角一动。
“但说无妨!”毒圣并未介意,语气又柔了半分,“你倒跟为师说说,这桃花如何情思不足?”
九毒想了想,直言道:“就好比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断了念想,变得无欲无趣亦无情,心中再无波澜一般。”
毒圣呆住,渐渐地拧紧了眉,眼中竟漫过刺骨凝冰的凄凉之意,九毒见师父神色突变,骤然一惊,忙捂住嘴,低声道:“九儿失言,师父莫怪罪!”
“你……何罪之有?”毒圣叹道,俊雅的面容渐渐地收了凄凉,却猛然站起身,提起案桌上的朱砂笔,重重地交到九毒的左手上,厉声道:“握好了!”九毒惶惑地接了,只见毒圣伸出左手,温暖的手掌紧紧地包住九毒提笔的小手,一大一小两只手悬于纸上,毒圣冷然道:“为师教你如何画桃花。”
“师父……我……”九毒顿时手足无措,一双美目呆呆地瞅着毒圣。
“落笔要轻……”毒圣对徒儿的惶惑视而不见,凛然立于九毒身后,前胸紧贴着他单薄的后背,手臂从后环着他的肩膀,左手则带着那只微微颤动的小手轻沾朱墨,在纸上的一株桃树枝头点了朵粉色的花芯。
九毒脸一红,手颤抖得更厉害,心中扑腾乱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勾形描边要细致,不可三心二意……”毒圣兀自朗声道,似乎并未在意徒儿的情绪变化,“上色要均匀,心中要平和疏淡……”
“师父……”九毒呢喃着,回过头呆望了毒圣片刻,见师父眼角低垂,兀自凝神作画,他暗自寻思着师父之前所言,遂不再分心,埋头一笔一划地专心绘着,片刻后,他闭上眼睛,任心随笔动,脑海中竟刹那浮现出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的影子来。
毒圣渐觉徒儿颤抖的手指不似先前那般僵硬,似乎全身都放松了下来,遂侧目一瞥,只见九毒双眸微阖,唇角带笑,两道如墨画般的秀眉时而深蹙时而舒展,似是沉浸在自个儿脑海所浮现的幻象中。毒圣莞尔一笑,落笔也更为随意潇洒,似是要将心中一直郁结难书的感情全都倾注那只灵动的小手上,又似乎要让眼前这个孩子代替自己画出感情来。
一柱香的工夫过去,毒圣松开手掌,九毒搁下笔,睁眼望向那幅画,刹那间竟瞧入了神,师徒二人同绘的桃花相较之前竟平添了几分鲜活的韵致,葩吐丹砂如崇光泛彩,玲珑剔透似春雪飘摇,细品轻嗅,那花枝竟好似含着朦胧的情愫,隐隐地绽放出沁人心脾的麝兰奇香。
“嘻嘻!真妙!”九毒不禁拍手笑道,“师父,如今这桃花果真含情了!”他之前专心作画,并未察觉自个儿的脸颊已是秋月照水,粉霞绚烂,此时又见画出的桃花如此精妙,心中自是十分得意,一弯俏唇乖巧地轻抿着,似怜非怜,似喜非喜,万种情思全都挂上了眉梢。
毒圣笑望着他,不觉心中一动,霎时间竟是又怜又爱。
毒圣一生共收过三个徒儿,大徒儿血竭深得他真传,可谓研习奇毒的天才之人,却因嗜毒如命,年方十六便早早夭逝;三徒儿连翘年岁尚幼,且性情粗枝大叶,为人单纯迟钝,虽是他的开心果却难成可造之材;惟独二徒儿九毒,从外到内继承了他的风骨气度,不仅生得聪慧伶俐,与他少时甚为相似,更难得的是,这个徒儿颇能读懂他的心思。天门信徒甚多,多是对他这个门主又敬又怕,只知依命行事,唯唯诺诺,惟有九毒善解人意,不仅摸透了他的脾性,更是常常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令他深感欣慰,所以一直以来,毒圣对九毒乃是青眼有加,万般宠爱。
“师父就是师父,教得九儿也能妙笔生花了!”九毒眨眨眼睛,亲昵地挽起了毒圣的手臂。
“油嘴滑舌!就会拍师父的马屁!”毒圣笑嗔道,心中豁然开怀,也不禁调侃了起来。
“师父高兴,九儿才会高兴,九儿高兴,话也就好听咯……”九毒边说边端起放在案桌上的桃脯如意糕,举到毒圣眼前,笑道:“请师父尝尝罢!”
毒圣宠溺地一笑,拿起茶盘里的玉箸,刚要伸筷去夹,突见一道金光刺进眼眸,毒圣双眉一凛,一个反手如光似影般探向九毒腰间,九毒只觉身上有物被探了去,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毒圣神色大变,掌心已然落着一枚金印。
“师父!那是——”九毒失口叫道,见毒圣神色凌厉,不禁心中一慌。
“你有事瞒着为师?”毒圣目光骤沉,厉声问道。
“九儿不敢欺瞒师父……”九毒垂下头,声音却越来越轻。
毒圣冷笑一声,长袖一摆,摊开掌心仔细端望起那方金印来,忽见印底篆刻的“龙鼎天下”四个大字,他猛然一呆,眉宇间刹那惊怒交织,神色竟是万般复杂,令人难以捉摸。
“这印做何解释?”良久,毒圣才缓缓地开口,语气凄厉至极。
“我……”九毒欲言又止,小脑袋瓜里快马加鞭地思索着对策,却终究不忍再作欺瞒,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毒圣,遂坦然道:“此印乃是九儿在燕城时结交的一个朋友所赠。”
“朋友?”
“是。”
“他是何人?又为何赠你此印?”毒圣神色阴郁,冷笑更甚,“你可知此印本归何处?”
“此乃龙鼎联盟的盟印……那个人……他既拥有盟印,想必在龙鼎联盟里亦是位高权重,九儿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却明白……他……他不是坏人……”九毒语气虽轻,却隐含着倔强。
“还敢狡辩!”毒圣厉声喝道,神色亦如寒冰刺骨,“龙鼎联盟……”他冷冷地呢喃着,那双凄厉的怒眼中隐隐浮现出落寞之色,“为师倒问问你,你可曾跟他拆过招?又可曾在他面前提过有关为师的只言片语?!”
九毒心中一凛,满脸皆是委屈迷惑之色。从小到大,师父在他心里都是一派俊雅恬淡的模样,虽然教诲严厉,却从不轻易动怒,即使他屡次偷跑下山,师父也从未真正追究过。现如今,师父竟因为这枚金印而一反常态,对他横加指责,九毒自然始料未及,若早猜到师父见到此印会如此生气,他定会妥善收藏,绝不会将此印悬于腰间。九毒越想越觉得后悔,又感到师父动怒定有原因,此印决不寻常,他心中苦闷不堪,既懊悔又担忧,遂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毒圣将那枚金印收入袖中,转身步至窗边,他反背起双手,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陷入遥远的凝思追忆之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如烟尘般飘渺,寒潭般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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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9 章
“去洗泪崖面壁思过,没有为师的旨意,不许离开半步!”
九毒闻言,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双美目顷刻间黯淡下来,眸中神采全无,他狠狠地咬着丹唇,并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有恳求毒圣原谅,而是缓缓地收回落在毒圣背影里的目光,神色令人难以猜透,之后,他虽然全身颤抖得厉害,仍是倔强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推门而出,始终未发一言,也未回头再看一眼。
第十三章 手 谈
竹涧门。
沈犹枫和李云蓦在暖阁内盘膝而坐,一面品茶一面畅然对弈,两人跟前铺着一张龙凤檀木四方棋桌。沈犹枫身着玄丝长衫,轻摇折扇,神态闲散地把玩着手中的黑子,李云蓦则手执白子,烦躁地皱着眉。此时棋盘上的黑子已如星屑散落,白子的气数亦被黑子毫不留情地牵制住,李云蓦苦思对策,力争边角,自北向南终于寻得一方突围的棋路,不禁心中骤喜,夹着那枚白子潇洒地一下,棋子尚未离手,他偷偷抬起眼角瞥了一眼沈犹枫,见沈犹枫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眼神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李云蓦不觉心中微乱,目光一凛,竟久久不肯落子。
“云座的手指似乎被这枚白子粘住了?”沈犹枫见李云蓦举棋不定,心中好笑,遂道:“你走这步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工夫罢!”
李云蓦冷哼一声,暗自寻思:“好个笑里藏刀的沈犹枫,想用激将法让我尽快落子,哼!我偏不遂你的愿!”当下眉心一横,竟大方地收回手,略思片刻后,转而将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的禁着点上。
沈犹枫坏笑道:“云座将子下在禁角,对咱们彼此都无好处,你当真宁愿自个儿吃亏也不肯便宜我一次么?”
“你怎知我这步棋会吃亏呢!”李云蓦撇嘴一笑。
果不其然,李云蓦的白子虽在布局上处于下风,但这步棋却令白子从众多黑子的封杀中幻化出一个棋眼来,又行十余步之后,那白子竟由原来的一个棋眼幻化成两个,在五十着之内与黑子展开剧斗,再行数步,白子逐渐占领棋盘腹地,黑白双方竟逆转局势,彼此形成不能杀死对方的局面。
“棋盘如战场,只有生与死的搏杀,你的黑子已将我大部分白子围赌封杀,我又何必执着于死棋?”李云蓦松了口气,悠然端起茶盏,不禁有些得意起来,“我唯有弃子保住这枚唯一的活棋,挺而走险制造棋眼,方能扭转岌岌可危的局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犹枫微微一笑,淡然道:“云座勇气可嘉,值得佩服,只是这兵行险招的代价可不轻啊!”话音刚落,只见他目光骤沉,猛然收了折扇,伸出指尖迅速夹起一枚黑子,从斜角长刺而入,在白子禁地的交叉点上凌空一落,看似弃了腹地,却恰恰使出了一招极其精妙的连环劫,霎时间,腹地中的白子竟如瓮中之鳖,被黑子悉数牵制,沈犹枫笑道:“气数已尽,化多少个棋眼都回天乏力啊!”
李云蓦一惊,愣愣地凝神盯着棋盘,见黑子妙着纷纭,毫无破绽,沈犹枫这最后一步棋竟让白子全军覆没,那黑子之前的镇,挂,夹,断,冲,封,点,打,没有一招不是为这最后的一步棋铺路,甚至于沈犹枫之前摇着扇子坏笑,不过也是在玩攻心术,对李云蓦的脾性,没有人比他沈犹枫更了解。
“你故意留到最后才行这步棋,就是为了将我的白子全部吃掉……”李云蓦恍然大悟,忿忿不平道:“你从第一步开始就设好局引我进去?!”
“云座实在太高估我了……”沈犹枫优雅地抬起手,将李云蓦被吃掉的白子一粒一粒地提走,仿若在展示他华丽的战利品,“今次可是云座自个儿设局又自个儿入的,倘若之前云座不曾收回那枚已半落的白子,此局尚有转还的余地,你我充其量也只能争个不胜不败的和局,可惜云座偏要自作聪明,若非你将那枚白子改下在禁着点上,又怎会给我以退为进的机会呢?”
“你——”李云蓦气得咬牙切齿,心疼地瞅着被沈犹枫提走的白子,眼看此局已终,他心中又忿又悔,神色则不愿不甘,遂寻思道:“比武拆招我已经输给了他,如今对弈我又着了他的道,论武论智我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叫我堂堂云座的脸皮往哪搁!”如此想着,他竟耍起赖来:“此局不算,你我二人再对上一局,我执黑子先走!”
“落子为凭,岂能不算?”沈犹枫笑嗔道,“我起初说执白子罢,你偏要逞强让我执黑子先走,你既执白子随后,我的步数你不是瞧得最清楚么?”
“要不是风座中途干扰我判断,我又怎会失手!”
“云座不也说得明白,棋盘如战场,既然兵不厌诈,云座再纠缠不休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罢!”
“强词夺理又怎样!分明是你使诈!”
“哎呀……我看是你赖皮……”
“哼!你我二人若再对上一局,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输了就是输了,再对几局都是一样,云座如此小心眼,岂不让属下笑话?”沈犹枫说着,瞄了一眼立在门边的苍风和流云。
苍风和流云刚办差归来,见两位主人又像小孩子般吵吵闹闹,遂立在门口,默不做声地瞧了半晌,发现风座继续云淡风清,云座倍加面红耳赤,苍风和流云深知两位主人的个性,见此情景,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我不管!今日本座非要跟你再对一局!好你个沈犹枫!赢了你就不下了,分明就是怕再下的话会输给我!”李云蓦看见苍风和流云脸上那既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心中更是气闷。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站起身,打开折扇悠悠然地朝暖阁外的花园走去。
“又想溜!”李云蓦不依不饶,追着他奔至园中,大着嗓门嚷嚷道:“沈犹枫!你听到我的话没……我说再对上一局………”
话音未落,却见沈犹枫在园中的池塘边停下脚步,只听一阵翅膀的扑腾声传来,一只雪白的信鸽从园外飞翔而至,稳稳地落脚在沈犹枫抬起的手臂上。
“可是主上密信?”李云蓦见状,顿时收了玩劣,不再喋喋不休。
沈犹枫不答,利落地从信鸽脚上取下一卷小纸条裹成的密信,之后放手一扬,那鸽子径自飞出园子,眨眼间又去得远了。沈犹枫展开密信,目光凛然一扫,只见他眉心微动,却依然面无表情。
“主上有何指示?”李云蓦正色道。
沈犹枫转手将密信递给李云蓦,厉声道:“我盟有变,主上命令你我二人速回名州。”
“什么?!”李云蓦惊诧地接过密信,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目光冷如寒霜,他沉吟了片刻,转身向流云道:“盟主身体抱恙,你速去准备车马,本座与风座即刻起程赶回名州!”
“领命!”流云诺下,却有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苍风。苍风见状,知是龙鼎联盟在名州的总舵出了事,心绪一时复杂难理。沈犹枫瞥了他一眼,漠然道:“苍风,你继续留在燕城。”
“风座,我……”
“你还想迕逆本座的旨意?”
“苍风不敢,风座至今仍不肯原谅属下,属下已无话可说,还望名州武林大会之时,风座能肯许属下回到名州以尽绵薄之力,戴罪立功!”
沈犹枫不置可否,那风平浪静的冷漠神色下似乎涌动着令人难以揣度的心思。
“苍风恳求风座恩准!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苍风握紧拳头,态度决然道。
“你若在燕城办好本座交待之事,此请求可再议,退下罢!”沈犹枫摆了摆手。
苍风怅然若失,既而又面露喜色,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不再执着,遂和流云一同退下。李云蓦见状,心中已明白了七分,忍不住半嘲半讽道:“风座果然苛责,之前不准苍风来燕城,之后又故意不准人家回去,我要是苍风,轻则扎个草人诅咒你,重则……早谋反了!”
沈犹枫扑哧一笑,道:“我天风旗就算全反,他苍风也断然不敢。”
“哼,你主仆二人有演苦肉计的嗜好,本座身为看客自然管不着,只是……”李云蓦凝眉,幽幽地叹道:“苍风这匹野马,终究性子太烈,风座就这么有自信驾驭得住?”
“敢情云座不是在置疑苍风的忠心,而是在置疑我的能力?”沈犹枫摇着扇子走向李云蓦,笑道:“真正谋反之人岂会轻易暴露出破绽?相反,越是毫无破绽之人,越要当心。”
李云蓦清俊的面容顿时漫上一层苍白,他目光一暗,冷笑道:“风座认为此举能真能试出流云?”
“流云隶属你天云旗,想必无人比云座更了解他,否则云座也不会凭借主上抱恙这等应该避忌的借口来打消他的疑心了。”沈犹枫边言边打开李云蓦的掌心,摊开那卷密信的纸面,只见那密信上细细地落着四个小字:[逆流照影]。
李云蓦的神色万般复杂,惊怒交织中难以掩盖地流露出痛惜之意,而更多的则是怀疑,他冷哼一声凝聚掌力,那张密信瞬间被一股真气揉成一团。此刻,李云蓦心中已是万般清楚这逆流照影的含义:逆流便是暗喻天云旗座下流云谋逆,照影则是指此情报乃龙鼎联盟的第三大旗天影旗所探。
天影旗同风、云二旗一样,由龙鼎联盟的盟主墨台鹰直接统领,主要负责刺探敌情和追杀叛徒,只在暗中和幕后活动,同盟主本人以及风云二旗座主要依靠训练有素的信鸽互通讯号,即便是盟中的重要聚会,天影旗旗座也从未露面,江湖只道天影旗获知情报极快极准,对叛徒从不手下留情,却连天影旗的旗座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未得知,只道他是位变幻莫测的高人,是飘渺在江湖上的一个迷。
“罢!罢!罢!”李云蓦连叹三声,今时今日,他虽怒火填胸,痛苦难抑,却终究无法相信自己的心腹会做出谋逆之事,依然认为个中必有玄机,此时,他强忍心中阴郁,却已有了一番决意:“流云,本座绝非一叶障目之人,今日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就让本座亲自来查证此事罢!”如此决定后,他狠狠地反掌一拍,那卷密信顿时化为粉末,幽幽地飘散在斜阳西沉的晚风中。
第十四章 洗 泪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0 章
九毒独自在洗泪崖面壁思过已有半月,其间毒圣从未赴崖洞中瞧过他一眼,每日三餐皆由不同的天门信徒送至崖洞外,那个从小与九毒亲昵无间的连翘,则更不允许踏入洗泪崖半步。
无忘峰上的洗泪崖乃是天门的禁地,凡是有弟子和信徒犯了大错或是背叛了师门,倘若那人不死,皆要到此忏悔,少则数月,多则十余年,没有毒圣的命令,决不允许走出洗泪崖,倘若有违,将会依照门规服食天门最厉害的奇毒血竭,此毒乃是毒圣的大徒儿血竭所炼,相传此毒是由一百种生长在灵予山上的巨毒花草提炼成蜜,佐以蟾蜍、蜘蛛、蜥蜴的汁液以及蛇胆配制成丹,再以千年雪为汤,以白梅枝为柴搁置在沉香炉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此毒功效便成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此毒方成。十年前,血竭嗜毒如命,终日沉迷钻研其中,他正是因为在配置此毒之时,苦思最后一道炼毒的工序而未得,最终郁郁夭亡,毒圣怀念爱徒,便给此种只有九成熟的剧毒起名为血竭。
洗泪崖的崖洞四面悬冰,影影绰绰恍如明镜,面对洞壁而坐便仿佛对着无数面能照出外在和内心的镜子,那镜冰虽寒冷刺骨却也灵犀通透,寒毒浸染,悬冰不腐,崖洞内能清晰地听见水滴岩石的声音。
九毒在洗泪崖内终日伴冰而坐,似有听天由命之兆,面对每日来送食的天门信徒,他一直都不闻不问,而每日遭遇崖洞中的寒毒侵袭,他也从不哭闹更不曾绝食。他终日面壁静坐,闭目不言,仿若一具没有体温的华美冰雕,纵然美丽如厮,却终究抵挡不住寒毒侵袭,早已经面色苍白,血气全无。
“少主……”崖洞口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青衣翩然,一声叹息打破了半个月来的寂静。
九毒依然不闻不问,似在无人之境,直到那人走近他,怅然地放下手中的食篮,九毒也始终没有睁开眼。
“我为少主熬了几道暖身的汤,少主趁热喝罢!”那人顿了顿,无奈地叹道:“圣主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劝动他,少主,你且独自保重。”那人说完,轻轻地站起身离开。
“扶桑……”
那人定住,呆呆地回头望着那抹纯白而瘦弱的身影,竟不敢相信那久未开口似乎已成冰雕的九毒会突然低声唤起自己的名字,此人正是扶桑,毒圣最信任的天门信徒,与九毒和连翘貌似主仆,却更似兄弟。
“……你过来……”
九毒的声音似来自虚无之外,扶桑见少主终于肯开口说话,心中甚是惊喜,一时并未犹豫,转身走了回去,在九毒身侧跪了下来。
“我……好冷……”九毒的声音仿若游丝。
扶桑叹了口气,试探着握住了九毒的手,竟不由得浑身一颤,只觉那双手寒如冰凌,没有一丝血气温度。
“我……若死在此地……你……会难过么?”九毒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将冻得乌紫的唇微微张了张。
扶桑不觉鼻尖一酸,见九毒昔日神采奕奕地模样此刻已是憔悴至极,一时间,他竟难以自抑,猛然将他拥进自己怀里,解开身上的棉袍紧紧地裹住他瘦弱的身躯。
“没用的……”九毒无力地靠在扶桑胸前,凄然一笑,“天门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洗泪崖……即使活着出去……也会被血竭毒死……”
“不会的!少主是圣主最疼爱的徒儿……圣主此次只是施以惩罚……绝不会逼少主走上绝路……”扶桑轻声劝慰道。
“你……又了解师父多少?”九毒把头向扶桑怀中靠了靠,绝望地轻叹道:“我算是明白了……那龙鼎联盟与我天门……自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收了仇人的盟印……跟仇人做了朋友……师父他怎会轻易罢休?”
“不知者无罪,此事……又怎能全怪你?”扶桑见怀中的人越发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将他又抱紧了些。
“你……你不怪我?”九毒伸手环紧了扶桑的背,感觉那怀中的热度在一点点地融化自己身上的寒意,他埋着头,不禁微扬嘴角,柔声道:“那日在醉梦山庄……我看你神情冷淡……还以为你……”
“九儿!”扶桑伸手轻按住九毒的唇,摇了摇头,“扶桑只是为圣主担心,从未怪过你……”
“呵……你终于肯叫我九儿了……”九毒释怀地一笑,把头又埋深了些,幽然道:“扶桑,我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是否会怪我呢?”
“九儿……”扶桑一惊,未待回过神,只觉胸口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瞧,怀中的人不知何时已如幻影般消失,自己前胸的膻中穴则深深地插着一根三寸来长的银针。
“针尖灌有返魂草之毒,你若轻举妄动,此毒很快便会蔓延至全身。”九毒早已站起身,施然立于扶桑跟前,他虽面色憔悴,却笑得邪魅异常。
“你……”扶桑顿时恍然,九毒自幼便在毒圣的指点下修行独门心法,加之终日与毒为伴,他的身体根本就百毒不侵。这半个月来,九毒凭借心法,不间断地凝结真气至丹田处,既而再缓缓地注入血脉,凭借这一股倔强的真气保住心神,以对抗崖洞内的寒毒,他虽身心憔悴疲惫,却并未伤及经脉元气。
“看来少主是早有筹谋了……”扶桑苦笑道,额间隐约漫上乌青,那返魂草的毒性渐渐使他经脉逆行,却并未令他迷失神智,此刻的扶桑已然明白了一切,在洗泪崖独坐的日子,九毒亦早有筹谋,他一直以来沉默不语,就是在等着一个人,一个名为扶桑的人,待那人真正现身之时,便是他九毒脱身之日,此前他言语轻柔飘忽,定是早已将染有返魂草之毒的银针含于口中,然后一步步引扶桑走进他设的套。
“扶桑,我本不该如此对你,可我再无其他法子,惟有你能给我这唯一的机会!”九毒凛眉道,语气却万般坦然。
“见少主身体并无大碍,扶桑总算安心了……”扶桑缓缓抬起头,神色并未动怒,更未有丝毫悲戚之意。
“你……当真不怪我?”
“扶桑不敢……也不会……”扶桑的脸色渐渐漫上乌黑,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他颤抖着手用力撑住地面,淡然道:“扶桑明白……少主之前所言……虽出于计谋……却句句是真心话……”
九毒闻言,不由得目光一动,扬手朝扶桑飞出三粒暗褐色的丹药,扶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接了,九毒朗声道:“这是返魂草的解药,按时辰分三次服用,你先服下这第一粒,一个时辰之后,再服下第二粒,两个时辰后服用那第三粒,体内毒素方可尽除。”
“少主已替扶桑算好了时辰,扶桑岂敢不依?”扶桑服下解药,脸色渐缓,遂盘膝而坐,调养气息道:“一个时辰后少主已离开天门,两个时辰后,少主想必已在山下了。”
“那又如何?”九毒眉心一挑,笑道:“扶桑,还要劳烦你在此替我障眼两个时辰,九儿他日必当相报!”说完他脱下身上的袍子,又解下扶桑的袍子穿在自个儿身上。
“少主此去,可曾想过今后该如何向圣主交待?”扶桑静坐不动,只望着他的动作,眼神异常清澈。
“九儿自知有违师父命令,可是纵然如此,九儿亦非去不可!”九毒穿上扶桑的青袍,望向洗泪崖外的迷蒙云雾,神色竟是决然。
扶桑见他去意已决,知道这少主跟毒圣的脾气甚为相似,若他决定去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遂淡然一笑,道:“扶桑望少主多加保重。”
九毒凝神望了他片刻,突然走近他,柔声道:“我走以后,师父……就靠你照顾了……”
“少主放心。”扶桑迎向九毒的目光,见那双乌黑的美目顷刻间转向别处,知他心中尚有不舍,遂道:“有些事,若少主能自己去求个明白,他日定会明白圣主的一番苦心。”
九毒一呆,扶桑之言似乎令他明白了什么,聪明如他,在一刹那间竟豁然开朗,只见他蹲下身,将自己褪下的袍子替扶桑披上,又轻轻地帮他系好,认真道:“我明白,你之前那番话,亦句句是真心。”
扶桑默然点头一笑,九毒起身作别,施展轻功,只眨眼间的工夫,他便已化作灵燕飞离洗泪崖,消失在茫茫寒烟中。
第十五章 再 别
九毒身着扶桑的青袍,一路上踏风疾奔,此金蝉脱壳之计果然令他躲避了途中所遇的天门信徒,待绕过毒圣所居的剪雪桃林,不多时便已行至醉梦山庄。穿过游廊厢房,九毒悄然闪进自己所居的忆君小筑,迅速收拾了些许细碎包裹,正欲闪出门外,便闻一声脆唤,“九哥哥!”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身影如雷霆霹雳般夺至九毒身前,来人正是连翘。
“嘘——”九毒忙伸手捂住连翘的嘴巴,连拉带拽把他拖进里屋,低声道:“小声些,别让人瞧见!”
“啊哈!你果然又脱身了!”连翘又惊又喜。
“若不是扶桑,今日也不会脱身……”九毒一笑,“师父他神机妙算,我早该明白,他让扶桑为我送食之时,便是他想让我重获自由之日。”
“你是说……”连翘诧异地张大嘴巴,“一切都是师父安排的?”
“小傻瓜,若非师父有意放我走,我怎能轻易脱身?”九毒笑道。
“如此甚好,九哥哥那么聪明,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想办法离开那鬼地方的!”连翘笑得异常无害,揽着九毒喋喋不休起来,“九哥哥,你被关在洗泪崖的这段日子,连儿一直在忆君小筑等你回来,别提有多担心你了!”既而又委屈道:“师父不准我去看你,我……我……”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九毒疼爱地敲了敲连翘的额头,“不过今日,你也刚巧在此等着?”
“对……对啊!”连翘支吾道。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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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1 章
“是么?”九毒粲然一笑,“你这小猴子的心思我会不知道?怕是另有所图罢!”
“我……我我……”连翘嘟起嘴,见瞒不过,当下心一横,直言道:“我只想你带我下山!”
九毒早知他心中所想,轻叹了口气,道:“师弟,我并非不愿带你同去,而是如今世道混乱,你武功修为尚浅,为人亦太过单纯天真,我担心……”
“连儿发誓一定听话,绝对不会给九哥哥添麻烦的!”连翘举起手掌,朗声道。
九毒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异常认真:“我此次下山并非是去游玩,而是去求证一件对我对天门都极其重要的事情,此行想必凶险甚多,你跟着我会遭遇许多未知的磨难,你可是想好了,当真愿意?”
“我不怕!”连翘扬起眉毛,语气极为坚定,“只要能跟着九哥哥,连儿什么都不怕!”
九毒咬唇沉吟着,见连翘的神态满是渴望和倔强,又想到多年前自己下山时的心境,遂不再犹豫,令道:“收拾些细碎,即刻跟我走!”
“哇——”连翘惊喜得合不拢嘴,像个被允许外出玩耍的孩子般又叫又跳,跑回居处忙不迭地收拾东西,不多时便已装了满满一大包,如同小山似的堆在门边。
九毒环抱手臂望着他,笑嗔道:“师弟啊,你是去行走江湖,不是搬家……”
连翘闻言,垂头丧气地立在门边,挠挠头发不知所措。
“呐,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和足够的银两,咱们迅速离开!”九毒替他重新整理了包袱,临走时将一瓶返魂丹和一把短剑放入其中,遂拉着连翘夺门而出,两人一路急行下山,靠树林繁花掩护,倒也未见阻拦,这一白一红两道身影,不多时已出了天门,向灵予山山脚奔去。
*********
剪雪阁,扶桑推门而入,他面色红润,可见其返魂草的剧毒已全然除去。
“都走了?”毒圣的神色淡然平静。
“如圣主所料,两名少主均已下山。”扶桑谦和地回答。
“辛苦你了。”毒圣抬眼瞥了一眼扶桑,遂继续埋头作画。
“扶桑依圣主之命行事,不敢言苦,只是……”他突然顿住,犹豫起来。
毒圣不以为意道:“你是想问我为何改变主意,任由他们下山罢?”扶桑点点头:“小奴愚钝,只知圣主放任二少主下山,是想让他自己去求个清醒,惟有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回到您身边,可现如今连三少主也跟了去,小奴实在想不明白。”
毒圣闻言,莞尔一笑,抬眼望向扶桑,道:“你可知他们今次下山会去哪里?”
“若小奴猜得没错,定是龙鼎联盟的总舵所在之地,名州。”
“九儿此去名州乃是无法避免之事,连儿生在名州,自当回去看看。”
扶桑微惊道:“可三少主并不知自己身世。”
“那有何紧要?”毒圣神态儒雅,脸上全无厉色,又埋下头在画间添了数笔,遂幽然叹道:“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扶桑呆住,心中刹那涌起万般复杂的情绪,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渐渐落上一层极淡的忧伤。毒圣却未在意扶桑的神色,他闲雅地搁下朱笔,拎起刚绘制完成的画作,凝神瞧了半晌,兀自寻思道:“恩……颜色还是稍浓了些……扶桑,再研墨,我要重绘……”
“是。”扶桑不再多问,沉默着走近案桌,悄然看了一眼毒圣,遂麻利地调制起颜料来,这个观之可亲的少年,他眼神清澈,目光中隐隐地似有些许想要诉说的情愫,却终究难以说出口,只能无奈地苦笑着,把所有的触动都掩盖进那清冷如画的眉目之下。
第十六章 金 盘
时值三月暮,万里河山红破白露,春意渐丰,即将在名州轩辕台举行的武林群英会已万事具备,只待各方英豪齐聚此地,四月初一便由龙鼎联盟执事,款待众宾客,高悬比武擂台,公选出日后江湖武林的统领之人。连日来,各城至名州的水路要道皆是人马急纵,舟车不绝。
沈犹枫和李云蓦携流云一行三人日夜马不停蹄地赶路,不出三日便已行至距离名州仅有几十里路的金盘驿,此地虽处于荒郊却极其有名,全赖驿内有座声名远播的客栈,虽古旧简陋,但其热闹程度绝不逊于名州城内的各大酒肆客庄,究其原因,想必是因为名州各处戒备森严,四大城门口皆有重兵把守,每日一过戌时便关闭城门,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因此大凡进城之人,若见天色已晚或者突遇刮风下雨,都不会再赶着入城,而选择在金盘客栈歇息一宿,次日清晨再行上路,久而久之,此地竟形成了“不留金盘,不入名州”的怪趣风气。三人过了驿碑,加紧催马,片刻之后金盘客栈已近在眼前。
“看样子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到名州了!”李云蓦望着渐黑的天色,转头向沈犹枫道,“我们必须赶在戌时之前入城!”
“名州已近在咫尺,云座又何需急于一时?”沈犹枫笑道,“天色已晚,今夜就在此投宿岂不甚好?”
“吁——”李云蓦猛然拉住缰绳停下马来,嗤道:“你何时也信上那‘不留金盘,不入名州’的歪理了?”
“是真理还是歪理,一去便知。”沈犹枫和颜悦色地说完,也不等李云蓦答话,径自向客栈方向行去。
李云蓦冷眼望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嘀咕起来:“这冤家是笃定本座会跟着他了!”一旁的流云接口道:“请恕属下直言,云座大可不必再跟风座同行,如今盟主抱恙,云座身为盟主爱徒,自当赶在人前,速速回盟以尽忠孝之义……”李云蓦斜眼瞥着流云,厉声道:“本座何时要你来管教了?”流云惊道:“属下只想为云座分忧……”李云蓦冷笑道:“你跟了本座这么久,莫非不知道,本座若在盟中行见主上必是跟风座同去?”流云定住,垂首道:“属下失言。”
李云蓦看着流云,眸中隐隐地蒙上一层寒意,似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并未显露丝毫,而是面无表情地蹬了一下马肚子,纶起缰绳快步赶上了前方的沈犹枫。
“呐……”他叫住了沈犹枫,清俊的面容挂上微微俏皮之色,“留宿尚可,不过你要请我酒!”
“你我二人哪次吃酒不是我请客?”沈犹枫倒也爽快,笑道:“这里的清蒸鲈鱼味道鲜美,乃是佐酒好菜,今日还是由我做东,让云座吃个够罢!”
李云蓦策马直笑,正行之间,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大道上十余骑飞驰而过,十几名素衣侠客奔至客栈前的大树下便纷纷下马,牵马候在门口,神态甚为恭敬,不多时便有几十个习武之人护着一驾柚木雕花马车紧随其后,至客栈前骤然停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掀帘而下,他目不斜视,只是紧握住腰间的那柄精致的宝剑,神色谨慎却又极其傲慢地踏入大堂,那群人立刻跟了进去。
李云蓦冷哼一声,不禁讽道:“瞧这唐青羽比他老爹唐多令的架子还要大,今日有这么多人陪着咱们吃酒,倒真热闹了!”
沈犹枫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他日在擂台上见了,云座可得让他输得有面子,也不枉五刃世家苦心经营的这番排场。”
“切!做这事儿你沈犹枫最在行,我李云蓦只喜欢棒打落水狗。”李云蓦言语之间,三人已翻身下马,安置好马匹行李,遂落落大方地走进客栈。
“啊呀!又有贵客到——”掌柜的一边朝内堂招呼着一边噼里啪啦敲着算盘,“嘿嘿,您三位爷雅座请!”
这金盘客栈地处荒郊,二三楼皆是客房,唯有底楼厅堂能够吃饭喝酒,虽然比不上无情画舸的华美精致,却也算得上宽敞大气。半个月来客栈接待赶赴武林大会的客人多不胜数,早已赚了个钵满,因此从掌柜到小二,只要看到江湖中人便似见到财神般恭敬万分。唐青羽前脚刚领着一群人落座,个个出手阔绰,这后脚跟着又进来三个贵气逼人的俊美青年,掌柜的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小二子,还不快招呼三位贵客!”掌柜的亮着嗓子吆喝,店小二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忙不迭地将三人往雅座里带。那掌柜的一吆喝,声音奇高,清晰可闻,加之三人的气度卓尔不群,因此一踏进大堂,就有许多宾客朝三人张望过来,其中也包括不少五刃世家的弟子。
唐青羽此刻也不禁抬起眼睛,朝三人看将过来,目光满是阴冷孤傲,他虽然态度傲慢,却处事谨慎,对身边的人和事都留了个心眼,当下见三人虽面生却仪表不凡,以习武之人的直觉判断,定知他们非等闲之辈,唐青羽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异样的戒备和疑虑。
沈犹枫绕开唐青羽的目光,径自旁若无人,淡笑不言地与他擦身而过,唐青羽一呆,顿觉此人衣袂间的幽润之香里隐着凌厉的剑气,他正欲细瞧,却见李云蓦迎面走来,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施然一笑,那火候把握得相当好,三分菲薄,五分嘲讽,七分挑衅,神态看似漫不经心,意图却连带路的小二也瞧得明白。
唐青羽眉心一蹙,眼中隐约浮上一层迷惑,沈犹枫的淡漠,李云蓦的清傲,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流云谦恭却略显古怪的气息,这三人不禁让他心中的戒备和疑惑更为异样。
“啪!”坐在唐青羽身边的两个五刃世家的弟子忍不住拍桌而起,冷盯着三人的背影,脸上顿现怒意。
李云蓦头也没回,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姿态,心中却像诡计得逞般的洋洋自得,沈犹枫笑着瞪了他一眼,三人随着小二到大堂东侧坐下,悠悠然点了酒菜。
两个世家弟子见状,心中更觉有气,立时便要上去理论,唐青羽脸一沉,低声喝道:“不可胡来!还嫌不够丢脸么!”
两个弟子悻悻地坐下,其余被激怒的世家弟子遂道:“少公子,他们一个故意视而不见,另一个又对您嘲笑挑衅,想我五刃世家乃是宣州第一大派,岂容三个无名小辈如此作弄!”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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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2 章
唐青羽强忍胸中之气,握拳道:“临行之前,父亲曾万般叮嘱于我,无论在名州遇到何事,绝不可轻举妄动,我与那三人并未相识,既不知对方身份底细又不知其武功深浅,自当小心行事!”
众弟子听罢尚觉有理,虽心有愤恨却都不敢忤逆这少公子的话。唐青羽转过细长的眼睛,冷着目光扫向东侧的沈犹枫三人。
李云蓦举杯向沈犹枫笑道:“你说他是在看你呢还是在看我呢?”
沈犹枫斟酒笑道:“我只知酒越烈越有劲头啊!”说着瞥了一眼肘边的宝剑,举杯与李云蓦同饮而尽。
果不其然,唐青羽的目光转而落向沈犹枫肘边的那把长剑,此剑正是湛卢宝剑,但早在英雄贴发出之时便已经过精心乔装,从剑鞘到剑柄,外观与一把普通的长剑无异。唐青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宝剑,不禁心中冷笑道:“不过是把极为普通的兵器,比我的凌空剑差之甚远!”随后,但见三人谈笑风生,举杯畅饮,他又不禁呆了呆,暗自寻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我就暂且咽下这口气,他日定要寻得机会试他三人一试,倘若在武林大会上遇之,我万不可输于他们!”
“嘻嘻……”此时此刻,唐青羽头顶的横梁上正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居高临下,自然将之前的一切瞧了个清楚,只见他轻声笑道:“你琢磨着吃哑巴亏,我偏不让你作罢……”说着,他起身躬腰像只灵巧的猫一般在横梁上急走,悄无声息地窜上另外一根横梁,离大堂东侧又近了些许。这金盘客栈的横梁与圆柱相叠搭,高悬于屋顶,乃是藏身的好场所,加之大厅内人声鼎沸,这少年又是轻功甚好,一来二去居然未被人发觉。他藏于梁后,探头俯视了一眼沈犹枫三人,轻声叹道:“噫……果然是他们!”遂摸着下巴,转了转乌黑的眸子,立时便生主意,使出一招灵燕回巢,闪电似的窜进了二楼厢房。
“九哥哥!你去了哪里?连儿等得好心焦!”白衣少年刚至门边,另一个红衣少年便急不可耐地寻过来。
“嘘——”那白衣少年正是九毒,见连翘询问,他忙闪身进屋,拉过连翘低声问道:“连儿,九哥哥说的话你都听否?”
“当然!”连翘不住点头。
“那我现今有件事要你照做,你可愿意?”
“九哥哥!你就直说让我做何事罢!”连翘朗声道。
九毒笑着点点头,凑近连翘耳边轻语了片刻,连翘的神态略显迷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
“明白了么?”九毒认真道,“你只需以我的狼牙钉为号令,将你的拿手绝学好生施展便成了!”
“连儿明白了!”连翘重重地一点头,虽然仍是满头雾水,亦搞不懂师兄为何要他这么做,但是既然师兄说了一,他便不会再说二,师兄断然不会害他,想必是去玩有趣之事。
“跟我来!”九毒拉起连翘的手悄然而出,“记住,呆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听着便是,千万不可多言。”
“恩!连儿装哑巴!”连翘咯咯地笑起来,“那九哥哥要做甚?”
“嘻嘻!我自有妙招!”九毒嘴角划过一丝邪魅。
第十七章 风 波
“少公子,此次老庄主派您来参加武林大会实在是明智之举,少公子的武功造诣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次若能摘得桂冠,我五刃世家不仅能一统江湖,少公子您更会名扬四海,看他今后还有谁不知好歹的敢在您头上放肆!”
一众弟子把唐青羽说得天花乱坠,唐青羽心知他们是在巴结奉承,但他向来踞傲,此时虽面不改色,心中倒宽慰了许多,遂道:“父亲留守宣州等我的好消息,我自然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哼……此回我定要让玉蝶那个贱妇在父亲面前再也没法子唧唧歪歪。”
“少公子说得是,那女流之辈哪懂得江湖之事?如今老庄主年事已高,少庄主此次若能得胜凯旋,五刃世家的庄主之位想必很快便会易主,待少庄主承得衣钵,要除掉那女流之辈岂不是信手拈来?”
“啊哈哈哈——”唐青羽大笑,显然除去自己口中的贱妇比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更能令他开心,时下正招呼着掌柜的要再添好酒,忽见楼梯上走下两名少年,一个红袍裹身,俊眼修眉,真真如画中的人物般奇美异常,另一个则相貌平平,神态亦有些呆滞,只是一双眼眸乌黑清亮,隐隐透出些灵气,但他白衣翩袂,手中摇着折扇,倒是这身风度气质,一眼瞧上去清雅脱俗,如雨破寒初,春梦微暖,着实跟那太过于平凡的相貌极不相衬。
两名少年走到离唐青羽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背靠着大堂东侧的沈犹枫和李云蓦,沈犹枫瞧了两人一眼,突觉那白衣少年的背影甚是熟悉,他眉心微动,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李云蓦看着他,低声问道:“你可是认得这二人?”沈犹枫摇头一笑,转过头继续品酒。
两名少年点了酒菜,只听那白衣少年朗声道:“连弟,今日早些吃了便歇息罢,待明日回到龙鼎联盟,咱们务必想法子向墨台盟主交代……”那红衣少年并不答话,只一个劲点头。
白衣少年此话一出,唐青羽乃至在座的众人都吃了一惊,而坐在东侧的沈犹枫则更为惊喜,这少年的声音他极其熟悉——叫我九儿好了……一声声,犹在耳畔,当下见他自称是龙鼎联盟的人,又说自己是替盟主直接办差,莫非——沈犹枫心中已明白了七分,他已猜到了是谁,但尚未完全了解其意图,遂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唐青羽闻言,朝身边的世家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弟子顿时领悟,提着酒壶走到两名少年桌前,开口笑道:“小兄弟,来来来,我家少公子请你喝一杯如何?”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为何要一同喝酒?”白衣少年冷言道。
“你……”那弟子顿觉尴尬,面露愠色,厉声道:“你别不识好歹!五刃世家的少公子请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
“不得无理!”唐青羽突然喝道,一摆手示意那弟子退下,竟自个儿起身朝两名少年走去,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狡慧的光,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容,那气质风貌甚是阴柔孤傲,只见他向两名少年道:“我乃五刃世家的少庄主唐青羽,听闻公子自称是龙鼎联盟的弟子,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那红衣少年不答,瞪大一双杏眼望着唐青羽,又略显惶惑地看向身边的白衣少年。
“五刃世家?”白衣少年反问道,“五刃世家又如何?”他并不报上二人姓名,反而面无表情地嗤笑道:“不过在宣州小有名气而已,别忘了,这里可是名州,一群喽罗狐假虎威坐井观天,倘若碰到我龙鼎联盟,咱们动动手指,你们就是堆瓷人,一捏就碎了!”
“啊咳咳……”李云蓦正竖起耳朵听着,当下竟忍不住大笑,一口酒呛在嘴巴里,边咳边谑道:“这小子的离间计使得不赖,有机会咱们跟主上引荐引荐,也不枉他如此抬举我盟了!”
沈犹枫不由得莞尔一笑,心中再无疑惑。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之首,宣州武术第一大名门,江湖之人见到世家弟子,即使不会俯首贴耳,但至少也会恭敬有加,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子居然放肆地对颇有江湖地位的名门大派加以蔑视嘲弄,那态度和口气,还有那挑拨离间的坏心思,若非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乞丐,还会有谁!
五刃世家的众弟子却没听出话中玄机,他们本就对龙鼎联盟心怀芥蒂,如今见有人出言不逊,遂一下子点燃了心中怒火,加上之前压下的不甘,一古脑全爆发出来,一个个皆是血气翻涌,齐刷刷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拔剑上前,顷刻便将两个少年团团围住。
红衣少年见此情形,眼中骤然闪过惊惧,求助似的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袖子。那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反而悠然地打开手中的扇子笑起来:“唐公子,你五刃世家既身为名门,自称谦谦君子,难道只会依仗人多,举着兵器威胁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么?”
唐青羽细眸一转,挥起手掌制止住义愤填膺的众弟子,众人这才停下脚步,但剑已出鞘,遂扬起手中剑指向两个少年,个个怒目圆瞪,只等唐青羽下令。唐青羽强压住怒火,沉着脸道:“依公子所言,你那龙鼎联盟倒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了?”
“是又如何?”白衣少年摇了摇扇子,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扇子面上竟是空白,并未绘上任何图案。
“公子真会痴人说梦,只怕那龙鼎联盟根本没有尔等鼠辈罢!”唐青羽顿了顿,暗想:“不妨跟他比试几招,若他真是龙鼎联盟的人,我定要胜他一招半式以保住五刃世家的颜面,若他只是慌称,那此等挑拨离间之人,我便废了他,让他乖乖地现出原形!”唐青羽思罢,遂朝白衣少年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对我五刃世家出言相讥,倒不如亮出你的武功修为让我先见识一下,若你能胜得过我,我便承认你有本事,龙鼎联盟天下第一,但倘若你输了,就得乖乖的给在坐的五刃世家弟子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凡是有我世家弟子在的地方,你们都要绕着走,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待我真的输了,唐公子再来定规矩不迟。”白衣少年收了折扇,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他虽然表情呆滞僵硬,说话的语气却是粲然带笑。
红衣少年暗中拉了拉白衣少年的手,满脸担忧地欲言又止,白衣少年拍拍他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下一秒,那白衣少年已一个闪身移至唐青羽身侧,猛然扬起手中折扇,急攻唐青羽眉心要害,唐青羽侧身一避,抬掌挡住白衣少年的扇风,跟着双足踏地,当下长剑出鞘,只听刷刷两声,剑带寒光以极快的速度直刺白衣少年小腹,白衣少年横扇当腹,摆一招“雪抱西岭”,那扇柄遇到利刃竟坚如钢铁,毫不逊色地从正面化解了唐青羽的快攻,唐青羽双眉一蹙,杀意骤起,长剑迂回,剑尖斜指向地,使出一招“落叶萧萧”,只眨眼的工夫便凝聚成无数道狠辣凌厉的杀气从外围包抄,霎时间已将白衣少年团团围住,他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那白衣少年身上七八处要害。
“九哥哥——”那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惊呼道,在场的世家弟子见状,无一不面容带笑,料定唐青羽定会在三招之内决出胜负,而在座的其他宾客则看得心惊胆战,只道唐青羽会利落地置那少年于伤残之地,皆心中感叹,这少年虽出言不逊但终究罪不至死,唐青羽的招式未免太过狠辣。
那白衣少年立时被无数道杀气牵制住,他以扇为剑,在攻击力上本就落了下风,唐青羽又招招逼他要害,他纵然灵巧如燕,当下竟也动弹不得,内力渐失,他心知情势危急,自己已无退路,索性心一横,便欲使出天门绝学“长恨相从”,忽然,顿觉身体右侧有一股大力鱼贯而出,只听“咚”一声闷响,一枚酒盏旋转着飞向唐青羽握剑的右臂,唐青羽只觉剑柄一滑,整条手臂竟不受力,长剑一松,旋转的剑气便嘎然而止,但剑气的惯力太大,合着酒盏飞旋的力量从双面夹攻,唐青羽抵不住向后急退数步,遂用剑直插地面减轻惯力才勉强站稳,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地面上则划了一道长长的剑痕,深入数分。
“少公子——”众世家弟子见情形突变,皆大惊失色,急拥上前叫道,唐青羽既惊诧又羞愧,黑着脸看着白衣少年。
那白衣少年骤然被人给解了围,心下甚是欢喜,但他亦受到剑气的惯力和酒盏飞旋的力量所夹攻,虽身姿轻巧得以躲避,但他单薄的身子却站不稳,猛然贴地向大堂东侧滑出丈余,正欲施展轻功自救,突觉有人用更大的力量缚住他双肩,以极大的力气向后拉扯,身子陡然滑出,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无法控制地翩然落入那人怀中,下一瞬间,他已双脚踏地,被那人护着转了一转,便稳稳地站直。
“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暗中相助这小子?”唐青羽见坏自己好事的居然是之前那个冤家,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与这小子一对一的拆招,你们半路杀将出来是何意?若想跟本公子拆招,有种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唐公子何须如此动怒?五刃世家精通各类兵器,你手握家传的凌空剑跟这个拿扇子的小子拆招,且招招痛下杀手,莫非也担得起光明正大之名?”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间竟是霁月光风,唐青羽一呆,嘴唇动了动,竟答不上话来。
第十八章 戏 羽
“九兄弟,别来无恙?”那人不再理会唐青羽,径自低头向九毒笑道。九毒抬头望向那人,依旧是玄衣墨发,笑容坦然,浑身上下宛如斜照弄晴,春意空阔般的明朗。
“枫哥哥!”他忍不住心中惊喜,朗声笑起来。沈犹枫见他对自己以哥哥相称,语气甚是亲昵,不觉心中一动。九毒凝视着沈犹枫,刹那间竟有些失神起来,此刻他虽戴着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喜怒哀乐皆无法坦然溢于皮相,但心中却是扑腾乱跳,被沈犹枫拥在怀中的感觉竟令向来理智的他乱了心神,片刻后,九毒惊觉自己还倚靠在沈犹枫怀里,遂脸颊燥热,垂下头欲挣脱开来。
沈犹枫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反而更加用力地揽着他的肩,低头在九毒耳边轻声道:“你轻功绝妙,无须与他正面冲突,只须避开他的长剑快攻,以退为进,他撑不了三十招便会自乱阵脚,你再伺机点了他的神门穴即可。”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3 章
九毒一呆,下意识地看着沈犹枫的手腕,昔日在翠楼的种种又浮上心头,沈犹枫知他心中所想,柔声道:“一点小伤,早已痊愈。”九毒点点头,安下心来,沈犹枫正色道:“你且放手跟他过招,有我在,只管安心罢!”
九毒心中一暖,朝沈犹枫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遂双脚踏出,一瞬间又置身大堂正中,他向一旁满脸焦虑的连翘递了个眼色,遂似笑非笑地看向唐青羽。
唐青羽不甘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见对方出手甚是厉害,他一向心高气傲,在众人面前受此大辱他又岂会善罢甘休,当下见九毒施然回到大堂欲再拆招,他又怒又羞,喝退身边众弟子,扬起长剑再次急速刺过来,剑尖竟直逼九毒心脏,誓要拔掉这个眼中钉。
九毒依仗轻功避过,一侧身便倒退丈余,唐青羽变招再刺,九毒皆灵巧避过,只见他身形翩然,迅如闪电,招数怪异,如幻如影,任唐青羽的剑招再急再狠,也始终猜不透他要如何闪躲,几十招过后,唐青羽面露不耐之色,且暗自埋怨,为何自己手握长剑竟不能伤害九毒丝毫,他越想越烦躁,步伐竟渐渐乱了起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凌空剑朝着九毒的身影便是一阵乱刺胡劈,九毒暗喜,心道沈犹枫果然料事如神,遂加快身形步伐,如烟横水漫,虚虚实实,一站东南,一站西北,忽而向前,忽而转后,唐青羽见状,额上渗出冷汗,更加心乱如麻,众世家弟子见此情形,皆焦急不已,兀自握着剑却又找不到突破口去相助自家公子。
“嘻嘻!急了罢!”九毒俏皮地一笑,突然脱身反攻,一个抽身旋至唐青羽肩侧,扬着扇子往他下巴上一挑,戏谑道:“好一个细皮嫩肉的美人,只可惜脾气太臭……”
“住口!”唐青羽又羞又怒,他自幼锦衣玉食,如众星捧月般,何曾有人如此轻佻地对待过他,立时剑锋一转,狠狠地瞪着九毒,似要跟他玉石俱焚。
“哎哟!我只道是个大姑娘呢!”九毒避过剑锋,翻了翻白眼,邪笑更甚。
“噗——”坐在东侧的李云蓦一口酒喷出来,终于按捺不住仰头大笑,流云伸出手肘碰了碰他,李云蓦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笑得肆无忌惮前仰后合,沈犹枫举着酒盏笑叹了口气,在座众宾客见有人大笑,本来憋在心里不敢妄动的笑声顿时爆发出来,除了那些五刃世家的弟子,金盘客栈里举座哄堂。
唐青羽立时羞愤难当,面色由青转白,挥剑喝道:“你敢羞辱于我!”
“嘻嘻!我是夸你面白肤嫩呢!”九毒满脸无辜道,一转身已闪至连翘身前,洋洋得意地朝唐青羽做了个鬼脸。
“臭小子!拿命来!”唐青羽怒不可遏,眼中杀气弥漫,立时挑起剑花,使出他五刃世家的绝学“万里飘红”,霎时间,那柄宝剑招数骤变,忽而化刀猛砍,忽而作戟深刺,只瞬间的工夫便将刀、剑、矛、戟、矢五类兵器的灵妙招式演绎个遍,以兵器的变幻来抗衡九毒轻功的变幻,九毒目光一沉,步伐慢了下来。
“不好……”沈犹枫剑眉一锁,料到唐青羽此招一出,九毒若再纠缠下去定难以招架,遂高声向九毒叫道:“速决!”
九毒闻言,刹那了然,急退数丈之外,身形飘动地避过唐青羽剑锋化成的长矛,趁他收招再出招的间隙,飞身射出一枚狼牙钉,只听“砰”一声脆响,唐青羽只觉虎口大震,右手神门穴一阵剧痛,惊骇之下竟来不及收剑,噼里啪啦地打破了周围的桌凳碗盘,一阵乌烟瘴气中,剑尖直向着原本站在九毒身后的连翘凌厉地刺来。
连翘原本藏在九毒身后,并未在意前方有一把利刃刺来,见自己那九哥哥突然飞身闪开射出一枚狼牙钉,遂想起之前答应九毒的承诺,他满脑子都是狼牙钉,眼见那剑即将刺到,便不快不慢地“啊呀——”大叫一声,兀自倒地不起。
唐青羽一愣,顿时定在原地,连翘这一倒显然在他的预料之外,他拼命急收了招式,忍住手腕的剧痛近前一瞧,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那连翘面如死灰,已断了气。
“连弟——”九毒见连翘倒地,大叫一声奔过去,伏在他身上拼命地想摇醒他。
客栈的大堂内顿时一片唏嘘哗然,虽然众人并未在那片乌烟瘴气中瞧清楚这红衣少年是怎样被唐青羽所伤的,但此时此刻,众人皆笃定的认为,那少年就是被唐青羽所伤。
“你这个杀人凶手,害死了我的连弟!”九毒悲恨交加,立时便泪如雨下,凄然泣道:“我连弟首次受盟主之命办差,就被你这刽子手害死!你我之间的纠葛自当比武解决,我连弟何错之有?你为何非要了他的性命!枉你们自称名门大派,却对一个手无缚羁之力的少年下此毒手,十足的江湖败类!你还我连弟!还我连弟!”
“我……”唐青羽刹那间面如白纸,他虽贵为五刃世家的少庄主,看似阴狠孤傲,实则却是只单纯至极的纸老虎,他自幼潜心武学,极少出门历练,更别提害人性命,这江湖上的骗术他知之甚少,九毒这一假戏真做,他便手足无措,吞吐起来:“我……我并非有意……”说着,他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狐疑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剑,只见那剑刃上已是鲜血横流,唐青羽右手手腕被狼牙钉刺中神门穴,血顺着手腕流到剑上,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那少年的血,且那少年身着红衣,身上有无伤痕根本看不真切。唐青羽犹豫了片刻,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甘心,遂低声道:“我……我的剑……并未碰到这少年……”那声音飘忽得连他自己也不确定。
“你胡说!分明就是想抵赖!我连弟已经气息全无,若非被你的剑气伤了经脉,他怎会突然倒地?”九毒声色俱厉,放声哭道:“你依仗当时情形混乱,在座诸位或许看不真切,就否认是自己害死了我连弟,呐!在座诸位给评评理!我兄弟二人原本好端端的在此吃饭,是谁仗着人多先挑事端?是谁欺人太甚痛下杀招?又是谁叫嚣着要我这个臭小子拿命来!”
众人听他说得凄惨不已,且句句属实,又见那红衣少年的确已经断了气,皆怜惜万分,忍不住对唐青羽议论纷纷地指责起来,众多五刃世家的弟子虽然惊怨交加,但他们雾里看花,不明真相,虽心有怀疑,当下竟不敢再多言。
“罢了,你究竟想要怎样?”唐青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怨又愁。
九毒抹了一把眼泪,泫然道:“我要你在我跟前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凡是有我在的地方,你五刃世家的弟子都要绕着走……”
“你——”众弟子一听,又急又怒,七嘴八舌向唐青羽道:“少公子!万不可答应他啊!”
“哼!唐公子的脸面果然比我连弟的性命还要重要么!”九毒眼角带泪地一撇嘴,鄙视道,“你之前跟我立此规矩,如今双方换了位置,你便想不依?”
“少公子!不可中了他的下怀啊!”众弟子忿忿不平更甚,直言道:“这擂台还未开打便受此羞辱,今后让我五刃世家如何在龙鼎联盟面前立足!”
“都给我闭嘴!”唐青羽断喝道,他浑身颤抖,一张白皙的脸颊已是冷汗密布,他插回手中宝剑,强忍腕上剧痛,步伐沉重地走近九毒,凝神瞧了半晌,又皱着眉望向没有一丝生气的连翘,心中煞是矛盾,遂狠狠地咬着唇,欲动不动,这场戏顿时陷入僵局。
“哼……沈犹枫,想不到你那九兄弟的演技跟流云相比倒是更胜一筹……”李云蓦边说边夹起一粒花生丢入口中,既而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流云道:“对么,流云?”
流云一惊,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但很快他便恢复了谦恭的神色,低声道:“云……哦……公子过奖了……”
李云蓦目光一黯,转过头不再看他,向沈犹枫问道:“我猜那唐青羽定会遂了你那九兄弟的愿。”
“呵呵,事已至此,我瞧那唐青羽倒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沈犹枫笑道,“不过我赌他这跪一定下不成。”李云蓦不解道:“为何?”沈犹枫斟酒不答,笑着瞥了一眼客栈大门。
这厢唐青羽纠结不已,众人亦等着看戏如何收场,整个客栈大堂竟然安静了下来,九毒依旧泫然而泣,边哭边瞧着连翘,见那小鬼睡得跟死猪似的,暗想,师弟此刻一定在默念,九哥哥啊九哥哥,连儿饿了,啥时候才能睁眼活转来啊!九毒不禁暗自好笑,心中嗔道:“这小鬼别的不上心,倒把师父教他的闭气功运用得炉火纯青,连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自叹不如。”遂抹了下鼻子,向唐青羽厉声哭道:“究竟如何!你再拖拖拉拉,我连弟的尸体可都要僵了!”
唐青羽心下一横,正欲答话,突见大门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面纱,身着粉色纱衣的女子,那女子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也不避忌,大方地摘了斗笠面纱,众人眼前一亮,顿觉这古旧的客栈篷壁生辉,来人竟是个相貌绝美的年轻女子。
第十九章 玉 蝶
诸位五刃世家的弟子见到那女子,顿时面露喜色,皆刷刷跪下,神态极其恭敬道:“吾等叩见二夫人!”
“起身罢!”那女子径直走向前,虽神色沉郁,行动却是无比干脆利落,只见她向众弟子厉声道:“庄主担忧少公子会在名州遇到麻烦,遂派我前来相助,我连侍婢都未带,一人一马日夜追赶至金盘驿,果然不出所料!”
众弟子闻言,皆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女子乃是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的妾室,名为玉蝶,唐多令的正室已去世多年,玉蝶虽身为二夫人,却因其聪明干练,在五刃世家坐拥极大的权利,且深得唐多令的信任宠爱,声望甚至盖过了少庄主唐青羽。
“你来做甚!”唐青羽心中烦闷,见到玉蝶更是怒从心来,冷笑道:“父亲就如此不信任于我,要将个女流之辈搁在我身边好监视我么!”
“你怎可如此看待你父亲?”玉蝶并不恼怒,幽幽地反问道,唐青羽冷哼一声转过头。玉蝶也不再看唐青羽,独自走近九毒跟前,低头按住连翘腕上的脉搏专注地号了片刻,又仔细瞧了连翘半晌。九毒心中一沉,暗道:“这女子看似精明,又突然杀将出来,莫不是已看穿了我的把戏……”正欲寻思对策,遂见玉蝶收回目光,向九毒坦然一笑,正色道:“小兄弟,我五刃世家的少公子伤了你兄弟自当有愧,但你出言不逊在先,以狼牙钉伤人在后,且我家少公子在比武之时误伤他人实属意外,此事若真要理论起来反倒复杂了!”
“荒谬!依你所言,我的连弟就该枉死?!”九毒怒道。
玉蝶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略通医术,我瞧这小兄弟身上并无伤痕,只是因为惊吓一时气闷休克,并非真死,尚还有救……”说着,她从腰间拿出一套银针,柔声道:“小女子自幼拜于高人,学过一套针灸之术,此术能打通穴道,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妨一试。”
众人一听,皆高声拍手叫好,九毒冷笑道:“若此番能救得了我连弟,你便想若何?”
玉蝶坦然道:“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都是江湖大派,素来交好,今日之事本是误会,之前种种,我五刃世家尚可既往不咎,还望你龙鼎联盟也高抬贵手,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冰释前嫌岂不甚好?”
“哼……果然这女子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而来,那我苦心演的这出离间之计岂不白搭!”九毒心中甚为不甘,既而又眼珠一转,暗自寻思道:“她既然看穿了连儿是诈死,以她的精明,自然也能猜出我和连儿并非真是龙鼎联盟之人,但她却并未当面拆穿于我,陷我于千夫所指之地,如此看来,她是敌是友尚且难说,我便陪她把戏演完又如何!今后之事,再作筹谋不迟!”如此思量后,他便朝玉蝶微一点头,冷言道:“你且救回我连弟,今日之事便作罢!”
“小兄弟果然是明白事理之人!”玉蝶粲然笑道,遂在连翘身旁跪下,抬手在他面部的印堂、迎香、水沟、晴明、攒竹五个穴位各施五针,众人屏息以待,片刻之后,那女子收了针,只见连翘嘴巴动了动,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兀自睁开眼,如大梦初醒般揉着鼻子坐起来。
“啊呀!连弟啊!你终于醒了!为兄真怕你……”九毒扑到连翘身上,大声哭道,“你若就此长眠不醒,九哥哥真要随你去了!”
连翘闭气之时虽神智暂沉,但心中亦在为九毒担忧,如今见到九毒安然无恙,不禁大喜道:“九哥哥,你没事就好!”说完他又嘟起小嘴,瞪了一眼玉蝶,抱怨道:“连儿怎的被她扎成了刺猬!”
“今日多亏了这位玉蝶夫人!”九毒破涕为笑,既而又埋下头,避开众人目光,在连翘耳边悄声道:“别出声。”
“你的连弟既已醒转,还望小兄弟遵守诺言。”玉蝶说完,起身对众弟子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为难这小兄弟二人!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进城,都回去歇着罢!”众弟子早被这位二夫人治得服服帖贴,虽背地里为了讨好唐青羽说了她许多不敬之词,但当着她的面,竟无一人敢造次。
九毒扶起连翘,见唐青羽正横眉冷眼地瞪着自己,一副咬牙切齿又全无法子的模样,突觉好笑,朝他扮了个鬼脸,故意刺激他道:“今日若非你那二娘,五刃世家可真要败在你手上,少公子噢?”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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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4 章
唐青羽忿恨交集,但当下却顾不得反驳,他强忍住剧痛拔出腕上的狼牙钉,众世家弟子替他包扎好伤口,一行人悻悻地奔二楼而去。
九毒拉着连翘,行至楼梯口时朝沈犹枫俏皮地朗声道:“呐——枫哥哥,明日九儿与你一同入城!”
沈犹枫宠溺地点点头,回头继续品酒,李云蓦道:“你这九兄弟怕是会一直跟着咱们了罢!”
“如此不正合你我之意?”沈犹枫淡然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我那九兄弟苦费心机地让我盟与五刃世家鹬蚌相争,他究竟想要坐拥怎样的渔翁之利?”
“切!这小骗子本性难移,如今还带了个小小骗子跟他同行,我当然对他的身份甚感兴趣,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能让你把盟印都交给他的人,究竟有何能耐!”李云蓦说完,举杯跟沈犹枫的酒杯一碰,兀自仰头而尽。
“哎哟!你们把我的小店毁成这般模样就想溜哇……”掌柜的一直躲在柜台内瑟瑟发抖,见风波渐平,这才跳出来大哭道。
“掌柜的,拿去修缮。”未待掌柜的说完,玉蝶一只手反背着,另一只手落落大方地拿出一锭金元宝放于柜台。“这……多谢夫人……”掌柜的适才破涕为笑。
玉蝶轻叹了口气,回过头去,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大堂东侧,恰巧与那墨发剑眉的俊美青年目光相接,只见沈犹枫嘴角微扬,似早有所料,既而又继续斟酒与李云蓦举杯畅饮,玉蝶则意味深长地一笑,妩媚地戴上面纱,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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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金盘客栈的大门前已是车水马龙,唐青羽被众弟子簇拥着出门,又见九毒和连翘,不禁冷嘲一声,兀自傲慢地钻进车辇。九毒和连翘未备马骑,早在宣州之时,他们便瞧见五刃世家那行浩浩荡荡的车队,两人知道在人多的地方便于藏身,遂暗中尾随着唐青羽的车辇而来,凭借甚好的轻功,两人竟一路跟至金盘,然而赤足始终无法与快马相比,两个少年纵然轻功绝妙,仍免不了奔波之苦,脚上的长靴已然泥渍密布。
沈犹枫牵出流星,纵身一跃翻上马背,瞥了眼九毒的长靴,不禁莞尔一笑,侧身向他伸出手掌,朗声道:“来,上马!”九毒面色微窘,心中却窃喜,他眨眨眼睛望了眼连翘,沈犹枫知他心中所想,遂朝李云蓦笑道:“这位连翘公子就交给你照顾罢!”
“为何交给我!”李云蓦当即抗议道,“我的马儿连日来奔波数千里早已疲乏不堪,如今平白无故的多个人骑,你们想累死我的马儿啊!”李云蓦对九毒一直心怀芥蒂,加之客栈那出戏他里里外外瞧得明白,依这云座恨乌及乌,快人快语的脾性,此刻自然对连翘没有好脸色看。
九毒皱眉冷冷一笑,沈犹枫则不动声色,嘴角骤然划过一丝狡黠,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李云蓦啊李云蓦,我就不信你唠叨完了不会乖乖地带那孩子走。
果然,李云蓦嘀咕了一阵,本以为沈犹枫会对他出言相激,谁料那家伙一言不发,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他顿觉无趣,遂无奈地回头冲流云嚷嚷道:“你,带那小鬼上马!”说完也不理人,径自朝前走去。
流云淡淡地诺下,牵马行至连翘跟前,拽着他往马背上一托,连翘便如同一只小鸟般跃至马上,流云跟着翻身上马,也不说话,紧随李云蓦而去,连翘单薄的后背贴着流云的前胸,他以往哪里跟陌生人如此亲近过,当下不禁面颊发热,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犹枫这才转回头,俯身欲拉九毒上马,九毒冷笑道:“枫哥哥,你不怕自个儿的马被累死么!”沈犹枫知他说的是气话,并未计较,他弯下腰,凑近流星的耳朵边详装听了片刻,遂直起身温和地摸着流星的棕毛,笑道:“流星跟我说了,再来十个九儿它也能驮!”
九毒扑哧一笑,一个灵燕踏青跃上马背,贴身坐在沈犹枫身后,两条手臂从后环住他的腰,沈犹枫高声道:“抓紧了!”言罢,策马扬鞭,只见尘烟翻滚,三骑五人顷刻间便甩掉众人,直奔名州而去。
第二十章 名 州
名州城不愧为大宗朝的要塞重镇,城门口兵防严密,城内却又是一番欢腾繁华的景象,这里亭台楼阁喧嚣云集,街市内巷张灯结彩,整个城内没有一个乞讨者,明明是座处在乱世末年的古城,可此地的富足安宁却堪比世外桃源,相较于京师燕城的萧条没落,此地倒真正彰显了盛世天下的风骨气度。
沈犹枫一行入城后遂牵马步行,几名年轻人皆是气质不俗,品貌出众,走在街上甚是打眼,一路上不住地有人对他们回望打量。
九毒倒不以为意,他倾世的相貌在易容之后反而成了五人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只见他悠哉地摇着扇子,兴致颇高地东瞧西看。
“没想到……这名州城竟是如此富庶……”九毒叹道,“枫哥哥,我听说当今皇帝小儿封墨台盟主做了护名侯,现下整个名州城都在龙鼎联盟的统辖之中,可有此事?”
沈犹枫听他称当今的延顺帝为小儿,不禁朗声笑道:“不错,墨台盟主德才兼备,名州能有今日的富庶,护名侯当居首功,圣上册封乃是顺应民心之事。”
九毒笑道:“枫哥哥不愧为执掌龙鼎联盟大印之人,对盟主真是恭敬有加……”
“喂!你不是自称是龙鼎联盟的人么?这等八卦会不知道?”李云蓦没好气地讽道。
“九儿知道你们三个皆是真正的盟中之人,我又怎会班门弄斧?试问九儿在你们面前有自称过是龙鼎联盟的人么?除非云哥哥你自比唐青羽,那九儿无话可说。”九毒翻了个白眼笑道。
“你——”那声云哥哥叫得李云蓦鸡皮疙瘩一地,不禁冷笑道:“好个灵牙利齿的小乞丐,我且问你,你把沈犹枫给你的盟印放到何处了?”
“枫哥哥送我的东西自然得好好珍藏,莫非云哥哥也对这盟印念念不忘?恩……让九儿想想……这印有何用呢……”九毒摸摸下巴,偏过头向沈犹枫道:“枫哥哥,莫非加入龙鼎联盟之人都需在额头上加盖那大印?云哥哥向来看我不顺眼,想必是怕我私自在额头上盖了印,死皮赖脸地缠着你要入盟罢!”
沈犹枫笑着耸耸肩,心道,李云蓦啊,你这只跳脚猴子今儿个可生生地遇到了只狡猾的小狐狸。
“啊呸!”李云蓦一听,忍不住啐道,“我会怕你入盟?你若真有本事,就在额头上盖一个给我瞧瞧啊?”
“唉!九儿还是放过云哥哥罢,这印盖在额头上,日后洗掉便也罢了,倘若九儿真入了龙鼎联盟,云哥哥这一辈子就得时不时地看见九儿,见一回气一回,那多折寿啊!”
沈犹枫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毒舌粲然的小狐狸居然气得那只猴子七窍生烟,这一路结伴而行,倒真是有趣,如此想着,他转过身凑近九毒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柔声道:“呐,这红的绿的印章盖起来何等烦琐,如此岂不更好……”说完,他抬起右手,勾起拇指和食指,朝九毒的额头正中轻轻一弹,笑道:“此印生效!”
九毒一呆,刹那间竟乱了心神,恍然之中,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在何时曾有过这样的一幕,沈犹枫这个小小的调笑,竟像融进血液里的一句承诺,深深地盖在少年的心上,这枚印记穿越了时间的阻隔,在此刻重叠了前世今生。
九毒垂下头,揉了揉微疼的额头,笑道:“看来枫哥哥比云哥哥要爽快万倍,既是枫哥哥承诺的事,有无大印又如何呢!云哥哥,如今九儿是想避着你看来都不成了!”
“啊呸!呸!呸!”李云蓦面红耳赤,见沈犹枫一昧地帮着个外人,心中更觉来气,啐道:“做你的白日梦罢!莫说我盟的三旗九门,像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小痞子混一辈子也进不了,就是管杂务琐事的院座,瞧见你这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小鬼都不会收你,还没等你进最外头的逍遥门就会被守卫赶出去了!”
“云哥哥又在唬小孩子了!”九毒一脸无辜,跟着朝沈犹枫眨眼道:“枫哥哥会眼睁睁地看着九儿连逍遥门都进不了么?”沈犹枫一笑,朗声道:“我带你进天风旗。”
李云蓦闻言,心中又怒又妒,嚷嚷道:“喂!你玩笑开得过分了!”沈犹枫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我是真心要带他入盟。”李云蓦怒道:“你非要一意孤行,若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待得起么!”
“若真出了岔子,我沈犹枫自当一人担待!”沈犹枫心意已决,他向来我行我素,遂不再多做解释。李云蓦知道沈犹枫的脾性固执强悍,见此情状,也不再相驳,他心中窝火难受,但各旗之间对纳新众并不能牵制阻拦,当下他竟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地冷笑一声,径自跨上马背,回头朝流云高声道:“你随他们闲逛,不必跟着我了!”言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扬鞭而去。
流云还未来得及答话,李云蓦已行得远了,流云知道这一路上,李云蓦对他已有所防备,这种不经意间的疏远在旁人绝对看不出来,但跟在李云蓦身边多年的流云却不可能感觉不到,见李云蓦独自离去,他眉头微皱,无奈地叹了口气,既而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身边的连翘,只见这小鬼右手捧着芋蓉糕,左手拿着肉葫芦,口袋里塞满了盐泥花生,鼓鼓地嘴巴里则包着蜜汁豆腐,这谗嘴小鬼一进城便不停的吃,一个时辰不到,名州城街边的小吃被他搜罗个遍,光搜罗还不够,还得流云给钱,而其他人是走是留,是喜是忧仿佛都不关他的事。
“云哥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九毒轻叹道,“他为何如此讨厌九儿呢?”
“他是在生我的气。”沈犹枫望着李云蓦走远的背影,答得却是波澜不惊,“九兄弟,你愿意加入天风旗么?”
九毒展颜一笑:“枫哥哥说一不二,九儿权当此话为真,只要你不反悔,九儿自然愿意!”沈犹枫坦然道:“我向来言出必果,怎会反悔?不过有件事我倒甚感兴趣……”
九毒并不奇怪,答道:“枫哥哥是想问我,为何一直对你们的身份不闻不问罢?”沈犹枫笑道:“你果然伶俐,我们是何人,以你的聪慧想必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当真不在乎么?”九毒微微一笑,道:“当初在燕城,九儿不过是个又脏又臭的小乞丐,而枫哥哥却不在乎身份的尊卑对我极好,甚至将盟印也给了我,那时候你又可曾在乎过我是何人?如今我入盟,乃是对龙鼎联盟倾慕有加,想跟枫哥哥这般旷达侠义的英雄成为知己,你是何种身份,又有何重要?”
沈犹枫点头道:“看来你我皆为性情中人,也难怪这诺大的江湖,你我有缘相遇了,现下你和连兄弟暂且在名州找客栈落脚,我打理好一切便带二位入盟。”
“我……我也要去?”连翘包着满嘴食物惊诧地问,他终于意识到自个儿没法再置身事外。
“那当然!阿连!难道你是专程到名州来吃的么!”九毒笑嗔道,走过去帮连翘擦了擦嘴,揽着他的肩笑道:“枫哥哥在龙鼎联盟里是响当当的人物,你我二人若跟着他,自然不会吃亏!”
“恩!以后那五刃世家……就真的不敢再欺负咱们了!”连翘吞下嘴巴里的食物,瞪大眼睛天真地笑起来,反正他那九哥哥说往东,他便不会再往西,他心里高兴,又朝流云问道:“流云大哥也是龙鼎联盟的人,也会保护咱们吧?”
流云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微微一怔后笑起来:“这个自然,你跟着我,我定会保你周全,不过……倘若敌人以美食相诱,可就难说了!”
沈犹枫和九毒异口同声地笑起来,连翘害羞地低下头,手里的小吃却一个也不肯放手。
“吁——”话语间,只见前方一队人马急至,个个人高马大,英姿飒爽,领头人行到沈犹枫跟前停了下来,众人齐齐勒缰下马,见到沈犹枫,毕恭毕敬地俯身便跪:“属下……”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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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5 章
“不必多礼!”沈犹枫当即打断众人的叩拜,高声道:“找一家名州最好的客栈给我的两位客人暂住,衣食住行定要齐备,礼数也务必周全,凡他二人所需,皆不可推脱!”
“属下遵命!”众人诺下,忙向九毒和连翘有礼道:“两位公子,请跟随在下前往!”
“枫哥哥!”九毒微一皱眉,不舍道:“既是暂住,咱们何时才能再见?”
沈犹枫微笑道:“你我曾有约定,若后会有期,我自当带你好生赏回月亮,我龙鼎联盟的九霄环佩台乃是赏月的好地儿,三日之后,我便带你们入旗,届时一赏清辉如何?”
“妙极!”九毒闻言,爽快地拱手笑道:“九儿全依枫哥哥便是,保重!”
沈犹枫拱手回礼,飞身上马,带着一袭凛冽风骨,携流云策马而去。九毒望着沈犹枫走远的背影,刹那间收了笑,轻声问道:“阿连,你可知道三日后是几月初几?”
“四月初一呀!”连翘不明所以,好奇道:“九哥哥,四月初一很适合赏月么?”
“不仅适合赏月,更适合看戏呢!”九毒摇开扇子,幽深如潭的眸子里悄然划过一抹冷邪的笑意,转眼间便掩盖在他那苍白而平静的人皮面具之下。
第二十一章 赤 枭
龙鼎联盟的总舵座落于名州城的正中心,被清冽的花千河环绕,东南西北四面畅达,外围戒备森严,内里却精巧雅致,盟中城台高筑,楼阁云集,如宝珠镶玉,艳阳当空,俨然一座气势恢弘的城中之城。
在龙鼎联盟所缔造的城中王国里,以盟主所居的赤枭殿为最深处,此殿坐北朝南,以万象之尊,坐拥三旗,东为天风旗,西为天云旗,南为天影旗,三大旗又被九门环抱相拥:临、兵、斗三门环抱天风旗,乃象征着勇猛果敢如风之迅速,遇事具不动不惑之意志,在龙鼎联盟之中,除盟主之外,以天风旗地位最尊;者、接、列三门环抱天影旗,象征着听灵界之音,随心所欲地操控万物的灵力,天影旗在三旗中位列第二,但是,由于其影座一直藏于暗处,遁于无形,身份极其神秘,因此在盟众心中,风云二旗才是墨台鹰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盟众和江湖中人也一直以风云影来排序相称三位旗座;而阵、在、前三门环抱位列第三的天云旗,象征着道心惟坚,光明超人的境界。
在九门之外,则是三十六道入盟之门,以护城河为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九道,这三十六道城门又以南面最正中的逍遥门为最正前方,所有从外界进入龙鼎联盟总舵的人,皆要从逍遥门而入,故逍遥门上高高地悬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牌匾,上题大气磅礴的四字正楷:龙鼎天下。
李云蓦独自骑马回到天云旗,心中仍是憋闷,遂拎着一坛龙鼎联盟独门酿造的美酒自斟自酌,此酒名曰恨醉,味道淡雅微甜,可后劲浓烈,纵然是海量之人,一坛下肚也难免会迷失心志。李云蓦独自饮酒不觉已近正午,清俊的脸上红霞微染,一双美目已然醉眼婆娑,直到瞅见座下的四云前来拜奏,被告知沈犹枫已经回到总舵正往赤枭殿而去,李云蓦方才意识到,自己回来之后还未去拜见过墨台鹰,刹那间酒醒了一半,懊悔自己差点坏了大事,忙沐浴更衣,揣好万长亭的密函,直奔墨台鹰所居的赤枭殿。
刚至殿前,李云蓦便见到已经等候多时的沈犹枫,他此刻也沐浴更衣方毕,正手握宝剑,潇洒地倚在门前的雕龙柱上闲闲地看着李云蓦,李云蓦快步走上石阶,详装没看见沈犹枫,与他擦身而过。
“你喝酒了?”沈犹枫突然问,他闻到了李云蓦身上残留的淡淡酒香。
“与你何干?”李云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答道。
“云座还在生我的气?”沈犹枫嘴角一挑问道。
“风座一意孤行,我这个三旗之末怎敢生气?”李云蓦冷冷地说完,兀自准备进殿。沈犹枫猛然伸出剑鞘拦住他,直起身凑近他耳边,轻声笑道:“这恨醉虽味酣,终究是烈酒,蒙眼欺心,不宜多饮。”
李云蓦扬臂挡开沈犹枫的剑鞘,转眼白了他一下,却被沈犹枫近在咫尺的呼吸搅得心神不宁,随即感到耳根发烫,他正欲开口,突闻赤枭殿里传来一声似嗔非嗔的责备:“两个臭小子!进来闹!”
“进去罢!”沈犹枫抬头一笑,若无其事地踏进门去,李云蓦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了进去。
“天风旗沈犹枫,天云旗李云蓦——参见主上!”
只见大殿正中的孔雀塌上高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火红色华美锦袍,肩系凤翎虎纹黑色披风,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浑身上下散发着傲然凌厉的王者气度,此人便是名震大宗的护名侯,龙鼎联盟的盟主墨台鹰。
“哈哈哈哈——两个臭小子!”原本面色威严,令人心生敬畏的墨台鹰见到枫云二人,不禁开怀大笑,随后又假装沉下脸来,含笑嗔道:“你二人辰时便已入城,磨蹭到午时才来晋见本侯,究竟有没有将我这个主上放在眼里?”
“回禀主上,云儿只是浅酌两杯,稍事休息罢了,倒是风座,既要尽地主之谊又要费心为自个儿的旗下招贤纳士,当真辛苦。”李云蓦话中有话,沈犹枫则一如既往地笑而不言。
“喔?枫儿可是纳了新旗众?”墨台鹰站起身,挥手一扬肩上的披风,施然走下塌前的木阶,来到两人跟前,微笑道:“自从你们正式统领三旗之后,我便很少再过问盟众去留之事,所谓流水不腐,有活水入盟自然是好事,我将盟印交付给枫儿自是完全信任于他。”
“主上向来对。”李云蓦撇嘴道。
“你又来了!”墨台鹰沉下脸,眼中却满是笑意,“你们都是我墨台鹰最得意最爱惜的徒儿,也是龙鼎联盟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十多年来我对你们皆视如己出,悉心调教,何曾有过偏心之时?云儿,你年长枫儿近一岁,凡事要有兄长的样子,怎可这般急噪?”
“师父!”李云蓦噘起嘴改了口,他知道墨台鹰又开始打圆场,遂不再像先前那般正式称之为主上,越发地不满道:“那好,师父既然说不偏心,倘若沈犹枫犯了盟规,又当如何?”
“若枫儿当真触犯了盟规,本候自然会依盟法处置了!”墨台鹰目光如炬,转身向沈犹枫问道:“枫儿,云儿说你犯了盟规,可有此事?”
一直沉默地沈犹枫终于开口,淡然一笑道:“回禀主上,我将盟印赠给了一个朋友。”
“什么?”墨台鹰的目光骤然一沉,难以捉摸地直视了沈犹枫片刻,厉声问道:“何人?”
“他叫九毒,枫儿不知他的身份。”
“笑话!”墨台鹰脸色突变,眉间隐现怒意,冷笑起来:“你连他是何来历都不知,就将掌管我盟诸多律令特权的盟印赠于他?枫儿,你作何解释?”
李云蓦斜着眼角看向沈犹枫,他原本只想宽慰一下自己的自尊心,遂将矛头引向沈犹枫,给他制造点小危机,李云蓦认为沈犹枫定会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到时候自己也就作罢再不提此事,怎料沈犹枫毫不避讳,竟直言快语地将赠印之事悉数告知,以墨台鹰的脾性,没有合理的解释,沈犹枫定会受到重罚。李云蓦心中那报复后的小得意顿时烟消云散,倒隐隐地担忧起来,不禁暗自骂道:“沈犹枫,你这个笨蛋,师父纵然再疼爱你,私赠盟印也是盟规钦定的死罪,你为何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认了呢!这不是找死么!”
“说话!”墨台鹰神色更加沉郁,他望了沈犹枫半晌,突然间话锋微转,语气平和了些许,低声道:“枫儿,若你告诉我这印是他人盗走的抢走的或者无意丢失的,我都可免你死罪……”
“主上,龙鼎天下的盟印乃是主上所予,事关我盟诸多特权律令,枫儿将此印看得重于自己的性命,我若悉心收藏,这世上便无人能从我手中夺走,更别说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了,此印……就是我赠予九毒的,心甘情愿。”沈犹枫泰然道,话语间竟是平静自若,一身坦荡。
墨台鹰闻言,终于勃然大怒,喝道:“好!你说,为何要赠予他?若没有合理的解释,一切依盟规处置!法令如山,天风旗诸人跟你一同获罪,决不轻饶!”
李云蓦锁着眉心,眼见墨台鹰的怒火越烧越烈,他正欲上前解释,却见沈犹枫朝他递了个眼色,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李云蓦点点头,只见沈犹枫抬起眸子,粲然迎向墨台鹰的目光,他面不改色,语气却烈如冥火,冷如寒冰:“放长线,钓大鱼,如此而已。”
“何以为钓?”墨台鹰厉声问道。
沈犹枫微微一笑,道:“主上,如今正是龙鼎联盟统一南北江湖,共图大宗霸业的关键时期,在这乱世中,任何一点星火逆象都有可能成为我盟的心腹之患,而我那九毒兄弟招式奇特狠辣,身份神秘多变,师承何门何派更是无人知晓,他年纪虽轻却绝非等闲之辈,龙鼎联盟对他绝不可小觑,倘若想知他底细,惟有以盟印为饵,方可引他上钩。”
墨台鹰听罢,脸色渐和,继续问道:“依你之言,如何钓法?”
沈犹枫环抱双手,施然笑道:“龙鼎天下的盟印,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九毒的聪慧,他得此印后,想要打听到此印的价值以及我的身份更是不难,他好奇心颇重,必然会追根究底,亲自上门来查个明白,又何需我们再去寻他?待他乖乖地跟在我们身边,届时想要查出他的底细便易如反掌了。”
“妙计!”李云蓦听罢,顿时拍手称快,“我怎么没想到呢!那小鬼轻功绝妙,诡计多端,我们在明,他在暗,若我们去寻他定会难上百倍,你将盟印给他,利用他的好奇心,倒活生生的把他给套住了!”
墨台鹰点点头,怒气尽消,随后又抬眼一笑,问道:“只是如此么?”
第二十二章 隐 痛
“当然不止如此。”沈犹枫乌黑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光亮,顷刻又没入迷一般的瞳孔中,他继续说道:“九毒一人,我尚能驾驭,但我要的不仅仅是如此,若我判断得没错,九毒得到此印后定会悬之于身侧四处招摇,待他回归师门,他的家师定有机会见到此印,也必定会作一番筹谋,到那时候,他们与龙鼎联盟是敌是友,很快便见分晓。”
“……枫儿啊,真是难为你了!”墨台鹰此刻已尽数了然,心中再无半点怨怒之意,他伸手拍拍沈犹枫的肩膀,叹道:“你是想引蛇出洞,让那个站在幕后的人真正现身对么?”
沈犹枫剑眉一挑,笑道:“九毒如今再次出现,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也恰好应证了我的判断,他的师父定是见过此印,遂故意放他投奔龙鼎联盟,而此时此刻,他的师父想必正站在幕后冷眼看着一切呢,这场计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好你个沈犹枫,一直深藏不露,害我都迁怒于你,以为你胳膊肘向外拐,被那只狐狸迷了心窍呢!”李云蓦总算是明白了,心中大石轰然落地,嘴上却依然直言不诲。
“云座若是少动嘴皮,多动脑子,也不至于为芝麻绿豆的小事而买醉了!”沈犹枫的毒舌丝毫没有饶人的迹象。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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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6 章
“哼!今儿个算你有理,我不跟你争,但愿你所言是真,别被那诡计多端的小子占了便宜便是了!”李云蓦撇嘴道。
墨台鹰大笑:“枫儿啊,你虽然自小就独断独行,不走常伦之道,但办起事来却是心思缜密,干净利落,本候对你真是又爱惜又担忧,此次你若真是违反盟规,本候倒不知该如何处置你了!”
“天风旗万余旗众的性命都在我手里,我的性命在主上手里,枫儿即使不管自己的命,也要想法子给天风旗的旗众留条活路罢!”沈犹枫半嘲半讽,眉宇间尽是冷傲。
“你在怪我之前让天风旗诸人跟你一同获罪么?”墨台鹰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主上言重了,为臣者怎敢责怪主人?枫儿只知道,自己身为旗座,若连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旗众都保护不了,还有何脸面统领天风旗?”沈犹枫凛然一笑。
“你呀!不言的时候怨死人,开口的时候气死人!”墨台鹰笑嗔着摇摇头,心中却未有丝毫责怪,随后他叹了口气,语气竟有些许飘忽起来,“跟你爹爹一个样,表面上道理一堆,其实是放不下心高气傲!”
李云蓦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想主上对那石头倒是了如指掌,沈犹枫听墨台鹰提到父亲沈犹信,心中未免一痛,黯然道:“枫儿若真如爹爹那般心高气傲,恐怕也逃不过葬身悬崖的宿命罢!”
“胡说八道!”墨台鹰声音一沉,脸色竟有些责备起来,厉声道:“你爹爹乃是被当年的天庆朝廷以及万长亭所害,哪有什么宿命!若非他心高气傲,光明磊落,如今又怎会留下忠义仁德的美名?想必早已为名利奸道所染指了!”
沈犹枫眉心一动,坦然迎视着墨台鹰的目光,他神色冷冽,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五味俱陈,父亲沈犹信的死是他深深埋藏不愿提起的伤痛,纵然他那时候年仅两岁,只是个没有记忆的孩童,但是,当年父亲在大宗天庆年间为官以及后来被朝廷当作叛逆者追杀的往事,无法避免地在后人的嘴里和坊间不断地流传,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都给沈犹枫留下了无数的迷茫与困惑。墨台鹰抚养年幼的沈犹枫成人,然而这十七年来却只告诉这个养子兼徒弟两件事:其一,你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绝非朝廷口中的逆贼,这让已经记不清父亲相貌的沈犹枫在长大成人的历程中倍受思念的煎熬;其二,你的杀父仇人是朝廷和万长亭,而你夺天下不仅为造福苍生,也为手刃仇人,这让沈犹枫在继承了湛卢剑,明白了忠孝仁义的同时无法避免地滋生了难以释然的恨意。
“枫儿啊……”墨台鹰伸出双手,轻轻按住沈犹枫的肩,正色道:“此次我派云儿进京游说万长亭,便是要借你父亲留下的湛卢宝剑以及你尚在人间的消息诱他来名州,我不仅要利用朝廷的兵马一统江湖,还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你这个当年从他们刀下九死一生的遗脉如今的模样!”
墨台鹰说完,转身向李云蓦道:“给我罢!”李云蓦点点头,双手将万长亭的密函呈上,墨台鹰拆开密函微微一览,转手交给沈犹枫,沈犹枫扫了一眼,只见上书一行字:四月初一,轩辕台,我朝以三千精兵尽为候爷所用,乃换得一人一剑,剑立毁,人戮之。
“原来我和湛卢剑在万长亭眼里只值三千精兵!”沈犹枫傲然一笑,向李云蓦道:“万长亭可说过什么话么?”
“有!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云蓦答道,“我看这万公公十七年来寝食难安,终于熬不住了罢!”
墨台鹰拍拍李云蓦的肩,和颜悦色道:“云儿,此次入京的任务你和枫儿都完成得很出色,现下朝廷暂时只会隔岸观火,不敢轻举妄动,而枫儿入京后广发英雄贴,斟旋于南北各方武林,如今各路豪杰皆已汇聚名州,三日之后便是四月初一,轩辕台比武打擂将正式点燃烽火,南统武林和北伐朝廷的契机全在此一搏,为师就全权交给你们了,放手去做,为师自会在暗中指点你们的。”
李云蓦粲然一笑,朗声答道:“谢过师父!云儿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负师父所托!”墨台鹰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罢,为师还有话要向枫儿交代。”言罢,他又叹了口气,告诫道:“云儿,那恨醉还是少喝为妙,即使暂时能让人醉生梦死,可当你清醒过来的时候,所要承受的却是双倍的痛苦。”
“双倍的痛苦……”李云蓦不禁一呆,原来师父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可是师父此言究竟是在告诫自己呢还是在自嘲呢?那恨醉可是师父亲自酿造,这十七年来终日不离身的酒啊,李云蓦心中猛然一揪,他看了一眼沈犹枫,又看了看墨台鹰,黯然地点头退下,他虽心中迷惑,但他知道一旦提起了沈犹信,唯一能开解沈犹枫的人,只有墨台鹰。
“主上还有何事要交代枫儿?”沈犹枫垂首问道。
“你随我来!”墨台鹰厉声令道,径自转身走向殿后,沈犹枫收起密函跟了过去。两人穿过殿后的屏风,进入一条斜插的长廊,行至尽头,墨台鹰握住最近的那盏烛台,朝左右各转动三下,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长廊尽头的石壁从左向右开启,两人面前竟出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密室,待两人进入密室,那石壁又自动闭合,丝毫看不出破绽。
沈犹枫并非初次来到这间密室,换句话说,他少年时代有很长一段时日均是在此度过的,这间藏满奇兵暗器和武术典籍的密室,除了墨台鹰,整个龙鼎联盟惟有沈犹枫踏足过。
“把剑给我!”墨台鹰再次命令道,神色竟极其威严,沈犹枫将湛卢剑递上,只见墨台鹰右手握住剑鞘将剑平举,掌心则无声地散发出一团火红的内力,顷刻将那把改装过的湛卢宝剑团团围住,只听“咔”一声脆响,那火红的内力竟如风生虎虎,威猛已极,眨眼便令套在湛卢剑外的笨重枷锁尽数断裂,宝剑墨黑色的剑鞘和剑柄上的九华玉在耀眼的灯烛里光芒四射,墨台鹰反掌一推,那剑又稳稳地回到沈犹枫手中。
“谢过主上。”沈犹枫抚剑谢道。
“嗳——”墨台鹰摆了摆袖子,莞尔一笑,道:“三日之后,此剑将悬于轩辕台的龙鼎烈焰炉上被各路英雄瞻仰,届时三教九流皆可上前相夺,你这名正言顺的宝剑主人心中可有不服?”
“主上,既然众人皆欲夺之,可见此剑名震天下,枫儿权当主上是在夸赞我了!”沈犹枫笑答,两道墨黑的剑眉一挑,染尽了凛冽与霸气,“可惜,此剑只要在枫儿的视线范围之内,便无人能将之夺走,又岂会有服与不服之说?”
“真是越来越有乃父之风啊!”墨台鹰开怀大笑,“枫儿,我说过,在此地你叫我师父便是。”墨台鹰一双利眼笑看着沈犹枫,威严中含着和蔼,“虽然你的武功悉数来自你父亲留下的家族秘籍《梵天剑谱》,我也并未像收云儿那样正式收你为徒,但你的根基,内力乃至七经八脉通行之术皆是我所传授,名义上你是我的属下,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弟子甚至亲生儿子。”
“师父对枫儿有养育栽培之恩,枫儿此生定当涌泉相报!”沈犹枫心中一动,含笑改了口。
墨台鹰听他改口叫师父,心中欣慰,转过身望向密室北面的墙壁,语气又柔和了几分:“涌泉相报倒是不必,年轻人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为师只是希望,他日我盟平定天下,开创霸业宏图之时,你能留在为师身边,为师所能给你的定会倾尽所能。”
“枫儿跟随师父并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陪伴孝顺师父乃是枫儿份内之事,师父何出此言?”
墨台鹰叹了口气,一改往日的威严和凌厉,语气竟是道不尽的忧伤:“你和你父亲实在太像,内心清明,为人刚正,对所信之事所爱之人乃是极好,对自己则太过于苛刻执着,若有一天陷入两难的境地,你定会如你父亲一般,宁肯牺牲自己也不肯屈就伤了别人。”
“若真有陷入两难之境,非抉择不可的时候,枫儿自当以仁义为先,父亲留给我湛卢宝剑,就是想告诉枫儿,今生今世要做个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的男子汉,湛卢乃是仁义之剑,我仗此剑行走江湖,扬此剑助龙鼎联盟开创盛世,挥此剑惩恶扬善,无论此生面临怎样的命运,我亦不会轻易认输。”
“好,好——好!”墨台鹰不怒自威的神色里竟满是畅怀欣慰,眼中似乎有星点光芒,他背起双手叹道:“虎父无犬子,你父亲若泉下有知,尚能瞑目了!”
“师父总是提起父亲,可是枫儿却对父亲一无所知……”
“喔?”墨台鹰淡然一笑,“你知道的还不够多么?”
沈犹枫微一沉吟,终于开口问道:“师父,一直以来,枫儿心中尚有不少迷茫困惑纠缠不休,师父若不避讳,今日还望相告。”
第二十三章 恨 醉
“该说的为师早已告知,你还有何困惑?”
“那不该说的,师父可曾告知?”沈犹枫的眼神冷冽下来。
“你这样跟为师说话么!”墨台鹰沉声道。
“请师父原谅……”沈犹枫语气微缓,却并不打算放弃:“关于父亲,师父可曾欺瞒过枫儿什么?”
“放肆!”墨台鹰目光骤沉,眉宇间浮上怒意。
“枫儿只想求个明白!”沈犹枫坦然直言,他目光凌厉如霜,脸上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我父亲乃是当年大宗朝名震四海的将军,为朝廷为国家鞠躬尽瘁,既然他不可能是叛臣逆贼,那当年的天庆朝廷和万长亭又为何要苦苦追杀于他?以我父亲的武功修为,又如何会失手于万长亭的剑下?民间皆传当年的沈犹信将军乃是被毒害而亡,若是如此,下毒的又是何人?我父亲既已毒发身亡,他又为何会负剑跳下悬崖?”
“够了!”墨台鹰一声断喝,只见他面色铁青,目光中隐含着深深的痛苦和怨怒,声音竟有些颤抖起来,“够了枫儿!那只是坊间的传言,你怎可相信那些流言蜚语!”
“师父……”沈犹枫眸如寒冰,决然道:“真是流言蜚语么?那您是否能告诉枫儿,龙泪竹这个名字也是闲人们的胡编乱造?您敢不敢承认,大宗朝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信王龙泪竹这个人!”
墨台鹰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双眼,紧紧地握住颤抖的拳头,他此刻五内如焚,若是其他人对他如此逼问,他根本无需多言,狠狠地一掌拍下去便了结掉,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焰,没有畏惧,没有担忧,没有矫揉造作,只有寻找真相的霸气,莽撞,冲动和决然,他不动,而他身边之人,亦动不了他。
“你就不怕……为师一掌拍死你么?!”墨台鹰强压住怒火,沉声问道,显然他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师父想让枫儿闭嘴那是易如反掌,若真如此,倒是对枫儿的解脱,枫儿再也无须困惑,因为之前所言皆是真相。”沈犹枫竟然微笑起来。
“罢了——”墨台鹰难以捉摸地直视着那张年轻而俊漠的脸,沈犹枫那一身的凌厉与倔强,那满目的执着与清朗,何尝不是当年的沈犹信?该来的,始终会来,当年那个在他背上咿呀学语的沈犹枫,那个跟着他一招一式学武艺的沈犹枫,原来早已长大成人……
墨台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终于强压住怒火,努力令自己平静下来,最后,他微微张开口,声音竟有些许沙哑,似乎还含着难以释怀的落寞与凄凉。
“我墨台鹰纵横天下几十年,统领兵马攻城夺池,平步江湖享尽荣华,即使那大宗皇位,于我也不过是囊中之物,他日必然唾手可得……然而,因为那阴差阳错的命运,我这一生却造成了一个再也无法挽回的遗憾,虽然我并未后悔过,但我亦时常感觉到锥心的痛苦……”
“这痛苦是因为我父亲么?”沈犹枫凄然地问。
墨台鹰并未回答,他转身向前走了数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只听他幽然叹道:“枫儿,当一个人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时,他就再也不会惧怕失去什么了,从此以后,他再无软肋,再无破绽,再无命门,所以,他可以无情,绝情,平天下……”墨台鹰顿了顿,回过头朝沈犹枫凛然一笑,竟是万般的决意与霸气,“关于你父亲的死以及当年的那段往事,你若想知道真相,就自己去寻找罢,为师绝不会再阻拦你,但也不会再多言半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为师只希望,你能记住之前自己所说的话。”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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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7 章
沈犹枫沉默着望向墨台鹰的背影,良久后,他长吁一口气,突然腾地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哽咽,语气却极其坦荡:“枫儿定会谨记!师父……请您原谅……”说罢,他起身转动壁上的烛台打开石门,最后看了一眼那火红长袍下高大威严却历经沧桑的背影,沈犹枫再也未发一言,径自离去。
待密室门再次闭合之时,墨台鹰因为心中大震,终于忍不住伸出左手撑住墙面,这个外表强悍而无坚可摧的盟主,这个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候爷,再一次拎起那坛名为恨醉的酒,在这藏满兵器与秘籍的密室里,在灯烛利刃交相辉映的耀眼光芒中,在那断不掉,忘不了,日渐清晰的往事里,为了一生中那唯一的残缺的遗憾,醉生梦死。
*********
九毒与连翘在城西的客栈落了脚,天风旗的众随侍把他们当成贵客,谨遵沈犹枫的旨意礼待二人,九毒两兄弟若要出行,众随侍丝毫不加干涉,齐齐配备车马干粮,恪尽地主之谊,但却在私底下遣高人跟随,一则是保护贵客,再则为秘密监视,九毒早已料到龙鼎联盟会有此一着,但他并不在意,有人悄悄护着虽不甚自由,但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倒能避免五刃世家给两人制造麻烦。两个少年终日放心地四处游览玩耍,有何需求朝着天风旗的随侍张嘴便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转眼便到了第三日,进入名州城的江湖过客越来越多,轩辕台方向早已是重兵把手,旌旗高悬,只待次日武林大会上豪侠齐聚,一争高下。
“小二,再来坛寒香花酿!”九毒摇着空酒坛冲小二叫道,待酒上了桌,他转头向连翘道:“这酒不愧为名州特产,据说是以白梅花蜜融入一年中最早融化的山泉雪水酿造而成,难怪芳香四溢,解暑提神了……”
“恩……”连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埋头继续吃饭,九毒嗔道:“你平日里不是叽里呱啦的么!今儿莫不是喝醉了罢?”
“我……”连翘抬头看了九毒一眼,张了张嘴,又埋头扒拉着饭粒。
“你这小子准是有事想不明白了!”九毒摇开扇子,玩味地笑起来:“说罢!”
连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道:“九哥哥,连儿便奇怪了,以你的脾性这几日为何只顾着闲玩,不趁此机会在城里探点消息呢?”
九毒噗嗤一笑:“哟!总算记起自个儿是来干嘛的了?”
“你又笑我,连儿再迟钝……也是毒圣的弟子!”连翘嘟起嘴,赌气道:“师父说过,九哥哥虽然贪玩,可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这几日咱俩却只顾着玩,连儿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眼睛在盯着咱们,眼看城里要开武林大会,那个沈犹枫大哥又一去便没了消息,连儿实在不知道九哥哥是怎么打算的,难道就这样耗着……”
“你倒不枉师父疼爱一场!”九毒打趣道,“枫哥哥既然说了三日之后来接咱们,定然不会食言,与其偷偷摸摸地去查探,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入盟,现下咱们又何必自招麻烦,累人累己呢!”
“你真的相信他会带咱们入盟?”连翘皱了皱眉,“虽然咱们在这儿被伺候得有吃有喝的,可是不知道为何,连儿心里头总是突突乱跳,又说不上来是何感觉……”
“傻弟弟!”九毒收起扇子,敲了下连翘的头,“别胡思乱想了,他不来接咱们,这戏可无法开场。”
“戏?”连翘不解,他直觉虽准,却从来不肯花心思去琢磨个中利害。
九毒正欲答话,忽闻楼下传来一阵车马喧嚣声,遂探头朝下一望,只见一队长长的车马由东驶入酒楼外的正街,车队华盖锦旗,护卫云集,而行在队伍正中的一辆四匹马套头的雕花大车更是由朝廷精兵护驾,阵仗丝毫不输给皇帝出巡的架势,甚至更加的趾高气扬,这队车马所到之处,霎时间便挤满了人,道旁窗边也皆是看热闹的人影。
“九哥哥,他们是何人?这么大的排场好不得了!”连翘也探出半个头观望起来,“咦?那旗子上绣着龙的……”
九毒冷冷一笑,收回视线,继续悠然地品酒:“连儿,你可知道如今大宗朝的江山姓什名谁?”
连翘想了想,答道:“我在灵予山的时候听扶桑说过,从大宗天德元年算起,当今延顺帝是大宗朝的第十七代皇帝,名为龙葭,据说……是个昏君……”说着他突然大叫一声,豁然醒悟:“难道这队伍是御驾……”
九毒摇头道:“是朝廷的车马不假,但来者却不是龙葭,而是比龙葭更有权利的人。”
“不是延顺帝?”连翘惊道,“比皇帝更有权利……那还会是谁?”
“哼,如果说这天下间最可怕的是深藏不露,那最不要脸的就是越俎代庖,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除了把持朝政大权的宦臣万长亭,还有谁会恬不知耻地插着绣龙锦旗出巡?”九毒说完,将杯中美酒仰头而尽,起身道:“连儿,咱们速回客栈,收拾东西等着我那枫哥哥来罢!”
“这么快?”连翘惶惑道。
“快?”九毒摇扇笑道,“龙鼎联盟的英雄贴上写得明白,九千岁万长亭会亲临武林大会观战,万长亭早一天到,我那枫哥哥便早一天接咱们入盟,人来齐了,戏才好开场,如今这万公公可是迟来了呢!若我没算错,他定是在燕城遇到了麻烦,明儿个便要打擂,咱们今晚上先会会他如何?”
“就……咱们俩?”连翘惊诧得合不拢嘴。
“自然不止,到时候可热闹着呢,你瞧着罢!”九毒诡谲地一笑。
连翘呆在原地,喉咙一紧,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四章 蛰 伏
龙鼎联盟,天风旗,风坛。
沈犹枫身着一袭玄色貂袍织锦披风,神色肃杀地端坐在大殿的玉塌上,目光中似有火光闪动,“奏!”一声令下,竟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凌厉与威严。
“禀风座,万长亭今日午时已入城,车马二十辆,所带精兵三百人,申时至逍遥门,我盟御使院负责接待,由云座全权安排下榻于九宵环佩台。五刃世家则在城北最靠近轩辕台的汀菽客栈宿下,八声帮和其他江湖来客亦大多留宿于此,至于玉藻堂,他们进不了我盟总舵,又想靠近万长亭,便在我盟的思游门外扎营。”怜风说话向来干脆利落,没有一句多余。
“这玉藻堂倒是把万长亭当靠山了,如此说来,我们苍风功不可没啊!”沈犹枫眼角一挑,隐约浮现出笑意,“可有苍风消息?”
“回风座,一切依计划行事!”怜风微笑道,“苍风……想必此时正在万长亭的排场阵里跟着那些朝廷精兵痛喝海饮罢!”
“这小子到哪都离不开酒,当初就该让他跟了云座。”沈犹枫笑嗔道。
一旁的沐风则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苍风若不嗜酒,怎能跟朝廷那些所谓的精兵打成一片呢!”
“罢了!等他回来,赏他二十坛恨醉,端的醉死他!”沈犹枫开怀大笑。
“此次万长亭在离京之前,除了他本人,其身边的精锐竟同时上吐下泻不止,呵……若不是因为临时医治整编推迟了离京的时间,只怕那万公公早该到名州城了。”沐风笑叹道,“属下斗胆询问,这招莫非也是风座……”
“嗳——本座只告诉过他,巴豆有时候比剑好使,谁料这小子下手这么准,算好了时间下量,从今日万长亭入城的时间来看,果然做得是分毫不差。”沈犹枫赞道。
“风座,那接下来我们是否该接九毒入盟?”二风同问。
沈犹枫点点头,目光随即沉了下来,接着问道:“灵予山可探到消息?”
沐风上前道:“经属下查探,已确知灵予山中有一极其隐秘的门派,名曰天门,擅长炼毒,总坛位于灵予山的置高点,以草木花溪为天然屏障,雾岚绸云行建八卦之术,外人入山必定迷失。”
“天门……”沈犹枫沉吟道,“可知门主是何人?”
沐风顿了顿,低声道:“人称毒圣,常年隐于山中,其余的……一无所知。”
“毒圣!”沈犹枫猛然一拍身侧的扶手,腾地站起来,眼中刹那弥漫起令人震慑的寒光,“就是江湖上传言,当年在洗泪崖为湛卢宝剑灌以血竭之毒的毒圣?!”
怜风正色道:“以我二人获得的情报,确实无误,且灵予山顶亦有一座……洗泪崖……”
“哼!”沈犹枫不禁仰头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本座不去寻他,他的门徒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说着,他握拳狠狠地击向玉塌的扶手,语气愈发凌厉起来:“既然主上许我亲自查明真相,我便不会再有所保留,父亲当年之事,我定要亲自向那毒圣寻个明白!”
沐风和怜风见此情状,面面相觑地互看一眼,大气也不敢出。沈犹枫转身扬起披风,走进正殿中心,凛然道:“九毒二人情况如何?”
“他二人终日游山玩水,对江湖之事从不过问,这几日并未见有其它动作。”二风答道。
“好!”沈犹枫走近二风,厉声道:“传我旨意,即刻接九毒二人行居天风旗紫竹苑,今日戌时,本座便见见这九兄弟。”
“诺!”二风朗声领命,“那……今晚的夜宴属下当如何行动?”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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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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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不可妄动,本座自有安排。”
二风尊旨退下,沈犹枫独自站在宽敞华丽的大殿中,冷冽如画的眉心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与忧伤。
*********
九宵环佩台乃是龙鼎联盟总舵内的一座标志性的观景台,矗立在大片极平的浅草地正中心,约摸五十丈高,全部用坚硬如铁的木石搭建而成,高台四周则环绕着错落有致的楼阁,大凡有贵宾造访龙鼎联盟,墨台鹰皆会在此设宴款待,以尽东道主之谊。
万长亭带着侍从护卫下榻于四周的楼阁内,从所居之处的任何一个窗口望出去,皆可看见九霄环佩台的影子,风景颇为别致。万长亭点燃烟壶,稍事歇息之后,便闻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万公公,一路辛苦了!”说话之间,厅门中走进一个相貌俊雅的青年男子,一身鹅黄的华丽衣饰,宝珠束发,锦袍系肩,腰插银鞭,笑容可掬,这青年一进屋便瞅见几十个仆从跪了一地,忍不住扑哧一笑,万长亭一摆手,众仆纷纷让开,退在一旁。
“云座今日这身装扮跟上回见咱家时相比,愈加意气风发了啊!”万长亭嘴角一动,微笑着吐出一口烟圈。
“多谢公公褒赞,我身为龙鼎联盟的云座,驾御数万旗众,亦肩负着接待朝廷重臣的使命,自然得做好表率了。”李云蓦微一欠身行了个礼,抬起眼睛朗声道:“公公,主上抱恙,未能亲自出来迎接,还望公公您多加体谅。”
“墨台盟主身体不适?!”万长亭惊诧道,“唉……咱家岂有不体谅之理……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倒真是令人担忧,盟主现下如何了?”他语气半真半假,听上去倒是关怀万分,“咱家随行带有御医,若盟主需要,咱家可遣之替盟主诊治,替尔等分忧啊!”
“谢公公关心,主上只是偶染风寒,如今已无大碍,只是还尚需些时日调养休息,因此主上特旨,此次武林大会的操办以及期间所有盟中事宜皆由三旗代管,我三旗向来连体同心,定会将此次盛会操办得令公公和诸位英雄满意。”李云蓦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禁骂道:“阉奴,你那御医若真去见了主上,怕再也无命回来了罢!”
“如此便好,三旗旗座的才能咱家早有所耳闻,”万长亭点头笑道,“可是,今日怎不见另外两位旗座呢?”
“我三人虽对盟中之事不分彼此,但终究内外有别,风座和影座人才谋略皆在我之上,他二人内掌大小事务自然劳心费力,本座才能不及他二人,好在尚有张不算太差的皮囊,也就接了这动动嘴皮子,打着龙鼎联盟的招牌四处造访的活了!”
“哈哈哈哈……”万长亭尖声大笑,“云座真是有趣之人,连自嘲时也含沙射影丝毫不留情面,咱家看你这张嘴倒是比上回又毒了些啊……呵呵呵呵……”
“公公果然是海量之人,本座只道公公听不出是个玩笑呢!”李云蓦傲然一笑,既而微垂眼睑,有礼道:“盟主对朝廷重臣向来尊敬,早已命我等备下美酒舞姬,今夜亥时便在九霄环佩台前设宴款待公公及诸位江湖名门大派的当家,一来为公公及各位当家接风洗尘,二来为明日之战打气,呵呵,还望公公您成全主上一番美意。”
“既是盟主美意,岂有推辞之理?咱家也想提前认识下诸位江湖大派的当家,如此甚好。”
“谢公公,本座届时前来迎接,此刻就不妨碍公公歇息了!”李云蓦拱手告辞,转身笑着走出厅门。
万长亭微笑着目送李云蓦离去,突然面色一沉,放下烟壶,背着手在厅中踱了几个来回,众人看不出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是怒还是喜,只见他撩起肩上的白发,冲身边的小太监冷言令道:“小仑子,带上几个可靠之人,咱家需要风影二座的情报,查得越多越好,快去!”
“奴才尊旨!”小仑子跪礼后,一溜烟跑了出去,眨眼间人已不见。
*********
这日黄昏,夕阳渐隐,落霞低垂,火红的光晕为龙鼎联盟总舵的众多楼台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上去颇为庄严肃穆。
“哼恩……这便是云哥哥所说的逍遥门么?”九毒站在龙鼎联盟高高的城门前,望着那“龙鼎天下”的玉匾,摇着扇子笑起来,“沐我过不了逍遥门,今日我可得数数,这一路上会过多少道门。”
沐风觉得有趣,明眸一弯,笑道:“过了这逍遥门,想要到天风旗的风坛还需过临门、兵门和斗门,之后才算真正进入到天风旗的腹地,你若跟云座犟嘴,可别记错了!”
“姐姐怎的认为我要跟云哥哥犟嘴?”九毒耸耸肩,摇头笑道,“我二人既然入盟,自然会守着规矩,对旗座恪尽礼仪,云哥哥只有赚哪来赔呀!”怜风闻言,忍不住也笑起来:“我看倒未必,风座招了你这古灵精怪的小子,你们跟云座那就是二对一,真要斗嘴皮子,我看哪,云座得输双倍!”
“还有我呢!是三倍!”一旁的连翘又拿着大把的干果子边吃边嚷嚷。
“小孩子自个吃自个的,姐姐们说话别插嘴!”沐风秀眉一挑,笑嗔道。
“谁是小孩子!”连翘不依,“九哥哥,咱别理她,长得好看,脾气真坏!”
沐风和怜风瞧着他可爱,咯咯地笑个不停,九毒拍了下连翘的脑袋瓜,冲二风笑道:“两位姐姐,我这弟弟倒是真单纯,今后有劳姐姐们了,其实九儿只是想记了路数,好自个偷溜出来玩!”
“你倒是直率,我猜便是此意,你这么机灵,今后想要自由进出并非难事,可是风座若有心管你,那可就不容易了。”沐风笑道。
“有心管我?”九毒不解。
“风座对你青睐有加,自然会严厉一些。”怜风正色道。
“谢姐姐提点。”九毒点点头,说话之间,四人已穿过逍遥门,又行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到达天风旗的辖地,正欲穿入临门,九毒忽见北面不远处矗立着一座观景高台,在众多楼宇之中傲然露出台身,直插云霄,被夕阳一照,显得极其打眼,九毒微一皱眉,问道:“两位姐姐,那高台莫非就是九宵环佩台?”
“没错。”二风点头。
“这高台究竟有何奇妙之处?我瞅着它当真是鹤立鸡群,非同一般。”
“真看不出来,九弟弟倒生了双慧眼啊!”沐风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观景台,它不仅只是高而已,在月落清辉之夜,它可是战略要地……”
“沐风!你还真是话匣子开了!”怜风有心嗔道,“时机成熟,他们自然会明白。”
“好啦,我知道多话了!”沐风自知失言,捂着小嘴一笑,向怜风道:“戌时已到,我这就带九弟弟去风坛,你领连弟弟去旗中的紫竹苑先住下罢!”
怜风点点头,九毒微微一笑,不再多问,摇着扇子紧随着二风,快步向腹地而去。
第二十五章 风 坛
天风旗的风坛乃是旗座所居之处,此地处于龙鼎联盟腹地,翠屏叠嶂,绿水环绕,静雅幽深中彰显着睥睨天下的宏大气度,端的风景绝佳。
沐风与九毒并肩而行,此刻戌时已到,天色渐暗,丝绒一般的天幕上远远地升起几颗交替闪烁的星辰,时值末春时节,暖风拂面,空气中隐含着淡淡的薄雾之气。
“九弟弟,风座等你许久了,请进去吧!沐风告辞。”沐风走到风坛前的石阶上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九毒望了眼风坛微阖的大门,俏皮地一笑,叹道:“万一九儿在那大殿之上不小心说错了话,惹恼了枫哥哥,姐姐可得替九儿收尸啊!”
沐风知他存心打趣戏弄,扑哧一笑:“进了风坛,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她想了想,低声道:“九弟弟,你跟你的‘枫哥哥’如何相识,沐风不知,但沐风善意地提醒九弟弟,无论之前你见到的他是什么样子的,今日到了天风旗的总坛,你所要见的人便只有一个身份,他是龙鼎联盟的风座,统领数万盟众,地位仅次于盟主,至于性情……”沐风嫣然一笑,粉颊顿时染上一层难以捉摸的神采,“我们对他既爱又怕,却无人能看透他,九弟弟,你好自为之。”
“多谢姐姐!”九毒眉尖一动,待与沐风告辞后,他独自踏进风坛正殿。
推开高大的殿门,九毒收了扇子,稳而轻地向殿中走去,一股极其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九毒顾盼四周,只见这间大殿布置得极为素雅清爽,丝毫没有金碧辉煌的庸俗之气,更不见幽暗森重的压抑之气,大殿四周开阔明亮,高燃着深海鲸脂制成的巨烛,青烟缭绕,散发出沁人心睥的丝丝香气,大殿前方端放着镶嵌暖玉,绘有青松白梅的旗座玉塌,似乎正等待着主人的出现。
九毒淡淡一笑,朗声道:“天风旗新进弟子九毒拜见风座!”他言语间不快不慢,倒有三分爽快不羁,七分古灵精怪,说完,他静立着等待回应。
大殿里寂静无声,九毒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久不见沈犹枫现身,他心下疑惑,正欲开口再拜,突然间,只闻“嗖”的一声,一道黑影宛如闪电霹雳般掠过他身边,一时虚实难辨,九毒一惊,只觉衣袂翩飞,厉风拂面,他本能地双眼微阖,待下一刹那再睁开眼的时候,大殿又恢复了寂静,而前方的座塌上已经正襟危坐着一个极其俊美的青年男子,他身袭华丽地金丝墨袍,目光如炬,神色冷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九兄弟,你我几日不见,怎得如此生分了?”那男子挑眉一笑,突然开口,正是沈犹枫。
九毒微微垂头,撇嘴笑道:“入乡随俗,九儿对风座理当谦逊恭敬才是。”
“噢……是么?”沈犹枫目光一闪,竟隐含着慑人的威严与傲然,“本座可一点没感受到你的谦逊恭敬之气呐!”
“风座凌驾于万人之上,想要如何便能如何,吾等小辈在风座眼里根本无足挂齿,您又怎会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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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29 章
沈犹枫双目微沉,霎时间沉默不语,大殿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片刻之后,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犀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九毒的眼睛,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到九毒跟前,每一步都带着凛冽的霸气与威慑,在离九毒仅有半尺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深不可测地直视着九毒那含着烟魅迷离之色的瞳孔,突然,沈犹枫猛地一抬右掌,五根刚劲有力的手指直探九毒的面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掐住九毒苍白而没有血色的下颚。
“风座……这是要……验明正身么?”九毒强忍住疼痛,语气淡漠却并不惶恐。
沈犹枫不答,手指愈发用力地扣住九毒的下颚,将他整张脸朝自己抬近了些,九毒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强悍凛冽的男人吹吐在自己面颊上的气息,那气息饱含着炽烈却又隐含了些许苦涩,沈犹枫不发一言,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压迫力,九毒原本平静如水的心骤然一沉,脑海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凝聚内力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全身已然动弹不得,几处大穴竟在沈犹枫出手的刹那被悉数封住。
“风座打算……拿九儿若何?”九毒自知若再妄动无非是以卵击石,遂不再躲避,顺势抬起面颊,大方地迎向沈犹枫凛冽的目光,眼角竟微微一弯。
沈犹枫的嘴角似乎隐约笼上一层笑意,他依然含而不答,只是优雅地伸出食指,波澜不惊地顺着九毒的耳根到下颚的弧度轻轻地滑过,指尖透着寒意,危险得似乎稍一用力,九毒的头颈便会分家。
九毒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莫非,沈犹枫已经看出来了?”此刻,九毒没有一丝害怕,却感到无比担忧,因为沈犹枫手指划过的地方,正是他易容之时,面具与皮肤的粘合之处。
“九兄弟,你的脸色怎得如此苍白,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担忧?”沈犹枫似乎并不打算拆穿他,而是似笑非笑地收起手指,眨眼间他已捧起九毒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用力凑进自己的鼻尖,两人气息相交,九毒半睁开迷离的眼,看见沈犹枫微微地张开弧线优美的嘴唇,似乎下一秒便要盖上自己的唇,此刻,九毒感受到一股含着淡淡龙涎香味的滚烫气息迎面而来,很快便被他呼吸进鼻端,化解在口中,浸染于心灵深处,这气息竟令这个时刻保持着谨慎与玩劣的灵怪少年脑海中一片眩晕。
然而,沈犹枫的唇却在离九毒那毫无血色的嘴角仅一寸的地方猛然定住,他没有再发起任何攻势,只见他突然抬头,一个抽身,反手将箭袖一摆,刹那间便解开了九毒身上的穴道,再顺势一带,便狠狠地将这白衣少年从自己身前推开。
“哼,九兄弟嘴里含着银针,却依然灵牙利齿,本座当真佩服!”沈犹枫冷冷一笑,下个瞬间,他竟已回到玉塌之上,扬起身上的墨袍,以睥睨天下的气度端坐了下来。
九毒面色惨白,湖水般的眸子里蒙上一层雾气,片刻之后,只见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罂红,既而有鲜血从嘴角溢出,再缓缓地滑过他苍白的下颚,留下一道鲜艳妖异的血痕。
沈犹枫剑眉一挑,凛然道:“中了自己的毒,滋味如何?”
“风座想必还不知道,九儿自幼便百毒不侵罢!”九毒扬起指尖,从自己口中拈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那摄人心魄的眸子里涌动着令人猜不透抓不住的邪魅,笑道:“可惜哩!枫哥哥刚才若离九儿再近一些,龙涎香就没那么好命,能破我的返魂草之毒了!”
沈犹枫听他忽而称自己风座,忽而又改口叫枫哥哥,不禁仰头大笑,那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竟洗去了之前的狠冽与冷酷,虽霸气依然却多了三分温柔:“九兄弟,本座早已料想到你非等闲之辈,今日一试果然甚得我心,你加入天风旗,无疑是上天赐予本座的左膀右臂,今后有你辅佐,我盟撼动朝廷的大业可成,本座当真欣喜。”
“那是,有龙鼎联盟这座靠山,他日九儿即使被朝廷五马分尸也用不着害怕了?”九毒冷笑着讽道,“若真死得那般惨烈,倒还不如枫哥哥动动手指头,早早了结九儿反倒干净!”
沈犹枫知他心中有怨,定是不满自己之前出手粗暴狠辣,遂叹了口气,抬手以极快的速度向九毒抛出一枚绿色的药丸,九毒接后,问也不问便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真是百毒不侵的身体,难怪如此胸有成竹。”沈犹枫笑道,“然而,你虽百毒不侵,可内力尚弱,这药丸能让你在一个时辰之内恢复被龙涎香破坏的功力。”说完,他抬手击了三声掌,立刻便有四名全身黑衣的杀手分别从大殿四方的隐秘之处夺身而出,并排跪倒在沈犹枫座前。
“九儿,他们四人皆是我天风旗武艺精湛的死士,名为风杀,从此以后,他们将负责保护你的安全,随时为你效命。”沈犹枫傲然道。
四名风杀待风座下令后,遂转过身,恭敬地向九毒屈膝跪下:“见过主人!”
“你们的主人是风座,可别坏了规矩。”九毒冷言道,抬手擦干了嘴角的血痕,不禁心中叹道:“这莫非便是沐风口中的‘有心管我’?哼,沈犹枫啊,你将这四名风杀安置在我身边,真以为能牵制住我的自由么!”
沈犹枫并不在意九毒的冷嘲热讽,转而向风杀问道:“现下是何时辰了?”
“回风座,已经到亥时了。”
沈犹枫点头道:“退下罢!”话音刚落,四名风杀便化作暗影,眨眼间又隐入了大殿深处。待四名风杀离去,沈犹枫忽然神色一敛,凝视着九毒,肃然道:“换身衣服,本座带你去个地方。”
九毒心知肚明,忍不住轻哼道:“枫哥哥,此时赏月,端的好兴致好情趣啊!”
沈犹枫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讽刺,当下却凛然一笑,也不多言,箭步夺身到九毒近前,伸出左手猛然箍住九毒的腰,九毒欲抽身而出,谁料沈犹枫左臂一紧,这下更是将他牢牢箍住,莫说九毒此时内力尚在恢复,便是他内力再加双倍,亦不是沈犹枫的对手,当下只能任凭这变幻莫测的风座肆意而为,由着他施展轻功,拥着自己顷刻间便出了风坛。
“赏月只是其一,那场歌舞升平的夜宴,你我怎可不去凑热闹?”
说完,沈犹枫星目微斜,傲然瞅了眼怀中眦牙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九毒,意味深长地一笑,双足踏风,径直向九宵环佩台而去。
第二十六章 踏 月
长宵漫漫,云影似梦,此时浩瀚苍穹中已然明月高悬,碧影清辉,遥映着九宵环佩台下灯火绚烂的玉水河塘,水涧粼粼月波,珠碎点点,岸边金樽对月,箫诉流芳,当真是佳景无限,令人心神荡漾。
李云蓦身着庄重典雅的锦衣华袍,以东道主的身份盘膝坐在露天夜宴台的首席观礼位上,流云和烟云在他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席地而坐,万长亭则带着多名侍卫,捧着烟壶高坐在紧靠李云蓦东侧的尊席上。五刃世家、玉藻堂以及八声帮的当家席位则在李云蓦的西侧,其余的江湖门派依次位列下方。夜宴台背靠霄汉殿,正前方面对着一弯银辉婆娑的小池清湖,湖对岸约十丈处便是巍然而立的九宵环佩台。
待一曲奏罢,李云蓦挥手举杯,向四下高声笑道:“今日各位英雄齐聚,实属我盟之盛事,本座谨代表墨台盟主敬上薄酒一杯,预祝各位明日之战旗开得胜,皆大欢喜,此次轩辕台武林大会亦能流芳千古,成为江湖美谈!”说完,他双手捧杯,畅快地一饮而尽。
众江湖豪杰虽来自四海八方,却大多秉承着豪爽粗犷的作风,见主人家盛情款待,皆不拘小节,伴着月色歌舞开怀痛饮,个个对次日的擂台比武胸有成竹,期望甚高。
唐青羽和玉蝶并肩坐在西席首位,见李云蓦敬酒,唐青羽冷冷一笑,也不在意礼数,径自独酌。唐青羽心中不快,一来是因为,如今天下的名门大派齐聚此地,此番已是江湖百年难遇的盛事,而龙鼎联盟不仅不见盟主墨台鹰亲自出来迎接,就连那三旗旗座也只来了云座李云蓦,这龙鼎联盟故意怠慢,分明是没把各路英雄放在眼里,想起来着实气人;二来是因为李云蓦,这个在金盘客栈里对自己挤眉弄眼嘲笑挑衅的男人,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龙鼎联盟的云座,唐青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三来则是因为万长亭,唐青羽的父亲唐多令虽对龙鼎联盟觊觎天下的野心相当不满,但对万长亭的所作所为更是恨之入骨,他身为名门庄主,为人处世平和正气,唐青羽受其父影响,对万长亭自是百般鄙夷愤恨,再加上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向来不和的玉蝶,如此种种,他愈想就愈发气闷,遂干脆不闻不语,自斟自酌。
李云蓦含笑看着唐青羽,见他冷冷地喝着闷酒,顿知他心中所想,遂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道:“本座早就听说,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的第一名门,在江湖上声望颇高,此次武林大会,五刃世家想必会当先锋,拨得头筹罢?”
唐青羽闻言,心下一乱,正暗自揣度李云蓦此话究竟有何目的,突见西席腾地站起来一个身材中等,须发花白的老者,神色傲慢地向李云蓦高声道:“云座此话,谈某可不敢苟同!”这老者脸泛红光,看样子已有些醉了。
李云蓦笑问:“这位可是八声帮的谈帮主?”那老者抱拳道:“正是谈孤雁!”李云蓦道:“谈帮主有何高见,倒不妨说来听听。”谈孤雁正欲上前答话,旁席的玉藻堂堂主解连环忽然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谈兄,你醉了罢!”
“解兄,云座身居名州,想必对宣州的格局不甚了解,谈某此番冒昧多言,不过是想让诸位知道我南方武林乃是珠玉璀璨,百花齐放,可不仅仅只有一个五刃世家啊!”
解连环知道谈孤雁乃是话中有话,他直言南方武林帮派众多不好对付,实为杀杀龙鼎联盟的嚣张气焰。李云蓦又何尝听不出话中之意,但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当下摇开手中的银扇,唇边挂上一弯笑意:“解堂主多虑了,谈帮主实属南方武林直言不讳的第一人哪!明日诸位将在擂台上一决高下,难免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就伤了和气,今日我盟设宴款待诸位,就是为了图个尽兴,尔等尽管放下顾虑开怀畅饮,侃侃而谈岂不甚好?”说着他转眼看向万长亭,“何况万公公也想知道明日之战究竟谁最有胜算呢!”
万长亭眯着锐利细长的眼睛,点点头却笑而不答。
解连环见此情状,也不便再加阻拦,谈孤雁早就想借此机会在万长亭和众人面前显山露水,当下便走出西席来到夜宴台正中,拱手道:“万公公,云座,今夜各路英雄在此共叙江湖之事实属难得,诸人中既有解堂主这等颇具威望的老前辈,亦有唐公子等年轻有为的后辈,谈某虽不才,却自持忠于朝廷,万公公远驾来此,乃是对我等江湖之人的倚重赏识,我等不妨在公公面前亮出拿手的一招半式,也让公公的慧眼给品评一二,若公公和云座不弃,谈某倒有个提议……”
万长亭偏过头跟李云蓦使了个眼色,笑道:“云座,咱家看这谈帮主倒很会说话,不如就看看他究竟有何提议罢!”李云蓦满面春风地答道:“公公都发话了,本座岂有不答应之理,谈帮主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谈孤雁道:“今日既为把酒言欢,我等不便舞刀弄枪,但我等皆是江湖中人,又不兴那吟诗作对的风尚,依谈某拙见,不如来个‘踏月飞歌’的比试,既合了江湖中人的脾性,又不失风雅,如何?”
“何为‘踏月飞歌’?”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狡猾的中年人问道,此人正是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
谈孤雁长袖一摆,转身指向湖对岸的浓墨黑影,高声道:“那座高台,诸位都认得罢?”
“九宵环佩台,谁人不知?”白元逊不解道,“这跟你口中的‘踏月飞歌’有何相干?”
谈孤雁道:“诸位!谈某所说的‘踏月飞歌’便是要烦劳各位英雄,凭借自己的本事飞身踏上这九宵环佩台!”
“噫——”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这九宵环佩台高约五十余丈,四壁光滑无棱,平日里禁止任何盟众踏足,即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登台一看究竟,也尚需选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借助绳梯上去,而此刻正是夜色深沉时,纵然是轻功绝佳的习武高手,要想平步青云般的飞上这高台简直是难如登天。
谈孤雁见众人喧哗,遂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继续说道:“为了公平起见,各派仅出一人参与比赛,各凭本事,愿赌服输!”
万长亭不禁放声大笑,拍手叹道:“好!就依谈帮主的意思,此等良宵美景,诸位英雄交流切磋一番实在甚妙,咱家今夜可是有眼福了!云座认为呢?”
李云蓦暗道:“这谈孤雁果然老练,想出此招既能略试诸人的武学深浅,又能避免动刀动枪时有人趁机行刺,顺便还讨了那阉奴的欢心……只是……我若答应了此提议,他定会趁机进言逼本座出手,我若参与进去,必会阻碍全盘计划……”如此想着,他不禁眉间轻锁,心中嗔道:“沈犹枫那个浪荡子,亥时已到居然还不现身,准是跟那只小狐狸纠缠不清去了……”
“云座可是有所顾虑?”万长亭似笑非笑地问道。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0 章
李云蓦不经意地收了微皱的眉头,他知道此刻自己倘若有一丝犹豫必会引起万长亭的怀疑,遂抬头笑言:“哪里!本座也想借此机会一睹各位英雄的风采,诸位,请罢!”说完,他潇洒地站起身,朝众人稍一礼让,便起先向夜宴台下的清湖边走去,众人紧随其后拥向清湖边,万长亭则留在夜宴台上观战。
九宵环佩台上未点灯火,它巍然屹立在苍茫月色中的黑色剪影,跟四周绚丽的光芒对比起来更显得蛊魅,宛如一尊融入黑暗的神明般傲视群雄,令隔岸相望的众人不觉地倾慕仰望。
“谈帮主,你既是提议之人,不如先请罢!”李云蓦恭请道,他片刻间主意已定,谈孤雁既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与其让他有机会逼自己出手,倒不如将计就计,将他第一个拉进今夜的计划之中。
“那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代表八声帮起先了!”谈孤雁借着酒力,一心想要先发制人,当下他也不含糊,一个纵身飞向湖面,三步并做两步以极快的速度踏过湖面,飞身掠上对岸,直朝那巨大的黑影扑去,顷刻间便飞身掠上了十余丈的高度,然而越往上走他的步伐愈发缓慢下来,由于没有支撑点,谈孤雁借助轻功掠至三十余丈处便渐渐乱了步伐,为了避免整个人摔下高台,他只得借助内力踏着云步缓缓而下,落至地面的时候竟险些没站稳,尽管如此,他仍旧博得了一片叫好声,众人皆知,要赤足踏上三十余丈的高度,武功修为在二十年以下的人是尚难企及的,台下的诸多江湖后辈见状,无不手心捏汗,看得心惊胆颤。
“呵呵……谈某献丑了!还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不要让谈某输得太惨哪!”谈孤雁回到众人之中,语气虽有不甘之意,心中却是得意异常。
李云蓦暗自哼了一声,不痛不痒道:“谈帮主抛砖引玉,诸位英雄定当不负所望,请罢!”
众人听罢竟一拥而上,纷纷施展轻功,你追我赶如蜻蜓般掠过湖面,争先恐后地向九宵环佩台扑去,甚至有个性倨傲且迫不及待想要出头的人在登台之时频频出招,以图压制身边的对手,但众人竞争得再激烈,却皆掠至一二十丈便告失败,更有技不如人者凌空而落,摔了个底朝天。一些江湖小帮派本就为凑个热闹而来,眼见诸多英雄折腰,心想自个儿若去,定会洋相百出甚至受伤,衡量之下竟放弃比试,黯然退出,半个时辰不到,众多英雄退的退,败的败,竟无人能超越最初谈孤雁掠至的高度,眼见清湖边的英雄们已散去了大半,仅剩下五刃世家、玉藻堂和龙鼎联盟三个门派静观其变,尚未一较高下。
第二十七章 箫 歌
解连环见状,捋了捋长须,含笑道:“我玉藻堂在江湖派系中位列五刃世家之后,今日唐多令老庄主虽未亲临,解某还是要给五刃世家这个面子的,唐公子就先请罢!”唐青羽闻言,垂首恭敬道:“堂主乃与家父同辈,青羽不敢起先,还是前辈先请罢!”李云蓦见两人推来搡去,忍不住摇着扇子笑道:“哎哟!青羽兄今日怎的如此谦逊了?这颇不像你的作风呢!”唐青羽一听,顿时面色发烧,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云蓦,他碍于李云蓦此时的身份不敢公然翻脸,心里却是一肚子憋屈。
“唐公子,我堂与五刃世家世代交好,你父亲常在解某面前褒赞于你,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解某今日见到你,果然生得是一表人才,犀利之气倒更甚于你父亲年轻之时,你不必太过谦然,解某愿一睹唐公子的少年风华,先请罢!”解连环话虽客套,语气却含着凌厉威严之气,唐青羽浓眉深锁,他不便再推攘,却又不愿意先登台,只得硬着头皮,心乱如麻地揣度着该如何应付。
“青羽兄,你莫不是怕了那九宵环佩台?”李云蓦一面青羽兄叫得亲热,一面火上浇油道,“也难怪了,谈帮主习武多年尚且掠至三十余丈,青羽兄初涉江湖就被逼无奈要登这巍巍高台,难免会力不从心,本座了解了,你是怕丢了五刃世家的颜面罢?”
“谁怕了!”唐青羽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忿恨,怒道,“我虽初涉江湖,也不是轻容别人菲薄之辈!云座处心积虑地激我,不就是想看我出丑么!哼,偏不遂你的愿!我去便是!”说完他一抬双足,铁青着脸便要向湖面上掠去,却被一条皓月般白皙的玉腕猛然拉住,唐青羽一愣,呆呆地回头,只见玉蝶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羽儿,何需动怒啊!”玉蝶浅笑,竟是万般从容淡定,未等唐青羽答话,她转身向众人道:“我家少公子乃是为明日打擂而来,这等儿戏无须他出手,玉蝶一人便可应战。”
“哼!夫人的口气真是大得很哪!”站在解连环身后的白元逊不禁嗤道,他信奉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歪谈怪论,见玉蝶毫不礼让的夸下海口,自然嗤之以鼻。
“玉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本座早已倾慕有加,今夜能一睹夫人仙姿,实属我等荣幸……”李云蓦却恰恰相反,他一边称赞一边朝玉蝶走去,在她近前站住,微一垂头,意味深长地低声笑道:“夫人……可要当心哪!”
“谢云座关心!”玉蝶黛眉微扬,嫣然一笑间那双美目已然波光流转,直教在场众多英雄看得心神荡漾,更有年纪略轻的血气青年因为她这一笑,竟把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眨眼间,众人只觉暗香浮动,一条曼妙无比的身影穿过夜色盈盈而出,片刻间便如蜻蜓点水般划过碧蓝的湖面,众人屏住呼吸,静待着看她登台,众所周知,倘若凭借穿过湖面的惯性踏上九宵环佩台至少可省下一半的力气,胜算也会大很多,谁知,那玉蝶飘至湖心时竟猛然收了步伐,翩然转身,下一刻已亭亭玉立在湖心的莲花樽上,众人见状,顿时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李云蓦闲闲地摇着扇子隔水相望,嘴角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玉蝶淡然自若地轻轻一笑,万般娇柔地舒展长袖,刹那间,只闻一阵婉转悦耳的箫声破空而来,曲调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带着些许异域的蛊惑气息乘着月色倾泻千里,玉蝶和着箫声飞天而起,竟兀自在湖心的莲花樽上映着流光跳起舞来,她的舞姿极其娴熟飘逸,翘足轻旋,纱衣翩摆,纤腰摇曳,眉目间媚态横生,宛如一只破茧而出,迎风飞舞的美丽蝴蝶,饶是惊艳。
“嚯——”众人一片惊叹,那玉蝶竟像块魔力无限的磁石,只消片刻的工夫,便凭借曼妙的舞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原本唏嘘不已的众人悉数陶醉在她的舞蹈中,早已忘了她本该是要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一个个看得心醉神迷,忘乎所以,李云蓦站在对岸,依然散漫地摇着扇子,且不时地斜飞眼角瞥向唐青羽,始终含笑不语。
“哼!”唐青羽冷哼一声,故意将头扭向别处,嘀咕道:“献媚罢了!”
“呵呵……难怪连唐老庄主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果真有些本事!”白元逊却自持理智,冷笑起来:“诸位,可别只顾着赏舞,把登台一事给耽搁了!”
他如此一说,众人才纷纷惊醒过来,之前众人的目光都被玉蝶的舞姿吸引而去,竟无人想到要去追究那箫声从何而来,如今被白元逊一提醒,才大梦初醒般地齐齐朝箫声所出之处望去——
月华烂漫的九宵环佩台天顶,隐约可见一个墨黑色的身影卓然而立,此人身袭墨袍,头戴玄色纱笠,修长的身躯背负着皎洁如水的月光,如同天神降世,凛冽霸气之中散发出超脱于尘世间的神秘魅力。
“他……他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又仰头呆呆望向天顶,见那人长箫在手,浑然忘我地吹奏着,丝毫没有将台下的众人放在眼里,却在节奏上跟玉蝶配合得天衣无缝,众人凝神一听,这箫声竟像牵着人的思绪而行一般,越仔细聆听越觉得离不开它,突然,那箫声调子一变,节奏竟像涓涓溪流顷刻间奔腾入海一般急骤起来,众人只觉耳朵边沸腾起来,风雨声,烈火声,雷电声,各种缤纷的声音汇聚到一起,铺天盖地直向人群袭来,众人的内力竟然不知不觉地被这声音所牵制,刹那间竟被搅腾得方寸大乱。
玉蝶见时机已到,美目一眨,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凌厉狠绝,在众人还陷于那混沌异常的声音幻境中时,只见她长足一踏,水面的涟漪尚未化开,她已伸展曼妙的身姿乘风掠向前方相隔咫尺的夜宴台,速度如电光石火般令人看不真切,眨眼间,她袖中长剑已出鞘,直刺坐在夜宴台上的万长亭。
万长亭本是习武之人,多年来斟旋于朝野上下,早已形成了警惕多疑的脾性,当下见玉蝶扬剑刺来,他虽脸色骤变,却闪避得极其迅速,只见他猛然抬手用金质的酒鼎当门一挡,便急急地化解了玉蝶的剑锋,但下一刻,他却来不及拔剑相搏,那玉蝶的长剑便再次挑起剑花,趁势凌厉地刺来,万长亭大骇,眼看玉蝶的寒锋便要刺到,只听“叮”一声脆响,一枚闪亮的铁蒺藜不知从何方突然飞出,以深厚的内力弹开了玉蝶的剑尖。
“不好!保护公公!”站在万长亭身后的侍卫们这才看清楚状况,仓皇之下忙出剑相阻,却是一片混乱,此刻万长亭也抓住间隙缓解了劣势,当下怒目拔剑相迎,玉蝶冷艳一笑,一个闪身逼至万长亭右侧,两锋相交,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咔”一声巨响,万长亭前方的案桌断做两截,他的右手手腕被剑气所伤,玉蝶亦被剑气逼得向后退了数步。
“抓住她!留活口!”万长亭暴怒着下令,侍卫们混乱着一拥而上,此刻,围在湖边的众人也悉数围拢过来,前有夹击,后无退路,玉蝶腹背受敌,纵然拼命反抗竟是插翅难逃,眼看着要被朝廷的侍卫们所擒,千均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夜宴台后的东南角骤然掠出,动作迅如流星,只消几个斜身逆转便破了前方的乱箭寒芒,下一秒那白影已宛若蝴蝶穿花般地闪过众人身侧,如魔如幻,随风化虚,竟无人能看清他的身形步伐,眨眼间,那白影已携着玉蝶穿过包围,奔出数丈。
“云座,交给你处置了!”那白影避开侍卫们的兵刃后,手一松,将玉蝶反掌推给了李云蓦,众人大惊,只道拥有如此精湛的轻功之人定是个一等一的前辈高手,可听声音仿佛是个俏皮不羁的少年。
“这小狐狸倒是伶俐!”李云蓦不觉暗笑,瞬间左臂一环,将玉蝶横腰挟持,右手的银扇则毫不留情地抵住了玉蝶雪玉无暇的尖俏下颔:“夫人,对不住了!跟万公公作对便是跟龙鼎联盟作对,轩辕台比武在即,本座绝不允许任何异动坏了龙鼎联盟的大事!”说着他扇柄一动,立时点了玉蝶几处大穴,然后才放开她,转身面朝玉蝶,厉声道:“如此良宵美景,夫人尽情地做个舞者岂不妙哉?为何偏生要做刺客!你乃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不会不知道刺杀朝廷重臣是死罪罢!”
玉蝶红菱般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横眉怒道:“死罪?哼!今日玉蝶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万长亭这个阉贼祸国殃民,我等江湖有仁有义的名门大派谁不想屠之而后快?!你们龙鼎联盟跟万长亭勾结多年,早就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我五刃世家乃南方武林之首,心系天下万民,岂容尔等狼狈为奸!”
“这么说你们五刃世家是早有预谋,策动好了在此番武林大会上动手咯?”李云蓦叹了口气,摇头冷笑,“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张俏脸,唐多令竟然让一个弱女子替他行刺,也真当得起这南方武林第一大派主子的身份!”
“你胡说!爹爹……爹爹不会这样做的!”唐青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惊得手足无措,见李云蓦讽刺唐多令,他心中又急又气,狠狠地瞪着李云蓦争辩道,既而,他又眼神黯然地望着玉蝶,心中一团乱麻,失神道:“你……真是爹爹遣你来的?!不……这不可能!”他心中明了,玉蝶此役无疑是将五刃世家推向了朝廷的对立面。
万长亭包扎好伤口,被侍卫们簇拥着坐了下来,他面色铁青,震怒未消,向玉蝶喝道:“说!为何要行刺咱家!”
第二十八章 夜 宴
玉蝶并未理会万长亭的质问,而是凄然地看向唐青羽,当下竟秀眉深蹙,瑶鼻一红,不由地淌下泪来:“羽儿!转告庄主,玉蝶有负五刃世家重托,也……害了你……”她顿了顿,泣道,“庄主一生坦荡,对朝廷奸蔺恨之入骨,玉蝶此番只求杀身成仁,以报庄主多年来的栽培之恩,可惜可恨……”她越说越是心伤,泫泣之中竟不觉昏死过去,众人看着这绝色佳人梨花带泪的情状,心生不忍,竟对她由惊转怜,颇为同情起来。
“庶母……我……”唐青羽不禁动容,他知道父亲平生最恨以万长亭为首的朝廷奸臣,此刻玉蝶一席话说得中肯动情,他对这庶母的过往恨意竟消了大半,心中虽矛盾异常,亦是难掩悲忧之意。
“烟云,带她去祭厄司,务必看紧了!明日打擂之后,公公与本座再行处置!”李云蓦将玉蝶交给烟云,然后走回案前淡定自若地坐了下来。
万长亭见李云蓦未跟他商议便下令暂缓处置,心中不悦,但却冷着脸并未阻拦,祭厄司是龙鼎联盟的密牢,受天影旗直接管辖,刑罚残忍令人闻之色变,如今玉蝶行刺朝廷重臣已是铁定的事实,但她终究还是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发生此事,交由龙鼎联盟来看审也合情合理。
李云蓦端坐案前,瞄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唐青羽,转头向万长亭道:“公公,唐公子以及其余诸人似乎并不知情,当下便断定他串通行刺未免有些牵强,本座就代唐公子向公公求个情,暂不将其收监,我盟可派人将五刃世家其余人等严加监视,待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定夺罢!”万长亭冷言道:“咱家可以准许他不去祭厄司,不过真相……你龙鼎联盟要如何查明?!”未待李云蓦答话,谈孤雁插言道:“云座,谈某的八声帮与五刃世家相交甚深,谈某对唐庄主亦十分了解,此事疑点太多,我八声帮及南方武林各派还望云座速速查明,以化解五刃世家与朝廷的干戈,绝不可枉纵啊!”
李云蓦沉沉地叹了口气,幽然地端起茶盏却不说话。
白元逊见状,暗中向解连环道:“堂主,我们……”解连环微一摇头,将声音压得极低,令道:“事不关己,不可妄动,我们玉藻堂自扫门前雪,坐山观虎斗便是!”
“堂主也认为此事有蹊跷?”
“哼……何止是蹊跷,今夜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被龙鼎联盟玩弄于股掌之上哪!”解连环眼藏寒霜,低声冷笑道,“元逊,你可要仔细地瞧清楚了,接下来这龙鼎联盟是如何牵出那替罪羔羊的!”
白元逊心中愈发迷惑,正欲再问,这时,只闻人群中传来一个清朗俏皮的声音:“嘻嘻,这蝴蝶能舞,乃是凭借风力罢!”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白衣少年,他将玉蝶交给李云蓦后,遂自个儿在案桌上拿了个梨,蹲在一旁边吃边看,此刻他突然开口,众人才看清楚他的形貌,那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绣着天风旗火焰图案的白色锦袍,虽然相貌平凡,气质却极其脱俗,这少年正是九毒。
唐青羽看见九毒,立时呆在原地,惊诧,迷茫,困惑,不安的感觉更加肆无忌惮地扑向心头。李云蓦则微一皱眉,喝道:“出来说话!”
九毒不以为然,反而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倚靠上身后的柱子,朝众人邪魅地一笑,道:“玉蝶行刺,五刃世家自然脱不了干系,但各位是否忘了还有个吹箫之人?”
众人闻言,豁然向九宵环佩台的天顶望去,哪里还有那玄衣吹箫人的身影!
“诸位,要登上那九宵环佩台的天顶谈何容易?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做到,这玉蝶前脚献艺,后脚便有人吹箫伴奏,恐怕并非巧合罢!”九毒狡黠地勾起唇角,“那吹箫的黑衣人必是同谋,找到他,便能查出幕后真相!”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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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1 章
白元逊问道:“依你看,那黑衣人会是何方高手?”九毒俏皮地咬了口手中的梨,言语间竟毫不避忌:“嘻嘻!此地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无稽之谈!”谈孤雁不屑地嗔道,“小子,说笑话可得挑时候,老夫看你神出鬼没,轻功也不赖,恐怕才该是最值得怀疑的人罢!”谈孤雁平日里为人狂傲,好出风头,此刻见一个无名小子突然钻出来指指点点,遂心生不满,走上前冷冷地问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老头儿!你没瞧见我衣服上绣着天风旗的图案么?”九毒横了他一眼,撇着小嘴笑道,“你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不认得天风旗的图案,此大笑话一!你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此大笑话二!你们这么多江湖豪侠居然被一个弱女子玩得团团转,此大笑话三!这么多笑话堆一块儿,还用得着我来说笑么?”
“你——”谈孤雁气得直吹胡子,他听惯了别人称自己帮主,眼下这小鬼竟然不懂规矩地叫自己老头,且言语骄纵放肆,谈孤雁不禁脸色骤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
李云蓦忍住笑,硬憋着没让嘴里的茶喷出来。万长亭则心生疑惑,当下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李云蓦想了想,向万长亭正色道:“公公今日虽有惊无险,终究还是受了伤,您心中有怨我等自然了解,本座向您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个小鬼是我盟盟众,人倒有几分机灵,不如先听听他的推论罢!”
此时的万长亭面色阴冷得令人心生寒意,但九毒的行为举止却刹那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听李云蓦如此一说,万长亭遂向九毒厉声道:“小子,咱家不管你是龙鼎联盟的什么人,今儿个你既然开了口,就得给咱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咱家定会将你一并当做疑犯处置!”
“好说!”九毒翘着小嘴一笑,若无其事地吃着梨,不慌不忙道:“大凡行刺,乃要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那玉蝶在月黑风高之夜,趁各位酒酣微醺之时献舞迷惑众生,此乃天时,而这地利嘛……诸位请看!”九毒抬袖指了指四周,朗声道:“今夜吾等不过是处在一个诺大的圆圈之中,此圆以九宵环佩台为圆心,楼阁殿宇皆环绕此台而建,诸位也环绕此台而席,既已围成大圆,那此地也就没有死角,夜宴开始之后,倘若有人从外面进入腹地,无论他从哪个方向潜进来,一定会被坐在对角的宾客所瞧见……”九毒说着直起身,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嘻嘻,我若是那黑衣人,断不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后才潜进来,而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前便藏身此地。”
此刻,人群中已有机敏之人明白了九毒此话的含义,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那黑衣人一开始便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之中咯?”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不由得一片骚动,在座众人均忍不住相互猜忌,议论纷纷起来,九毒见状,笑着舔了舔小嘴,答道:“不仅如此,那黑衣人现时仍然在人群之中。”
“哗——”众人一听,本能地向后一退,狐疑地左顾右盼起来。
谈孤雁嗤然道:“危言耸听!你说那黑衣人藏身于人群之中,那老夫且问你,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众人察觉?”
九毒笑而不答,突然,他一个反掌,竟毫无预兆地将手中吃剩的梨核向谈孤雁迎面掷去,谈孤雁轻而一举地避过了,当下面色一沉,怒喝道:“小子!你这是做甚!”话音未落,九毒已幻化成影,瞬间闪至谈孤雁身后,潇洒地一抬手,那梨核竟又稳稳地落回他手中。谈孤雁又惊又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这才猛然察觉原本悬于自个儿腰带上的玉佩竟然不翼而飞,谈孤雁惊得合不拢嘴,转头看向眼神灵动狡黠的九毒,只见那小子俏皮地扔掉手中的梨核,得意地伸出左手小指,指尖上竟勾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琥珀玉。
“嚯——”众人齐齐惊叹,这少年竟然不动声色地从武艺精湛的谈孤雁身上取走贴身饰物,身手之敏捷实非凡人所能比。
“老头儿!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你的玉佩,现在你该明白了罢?”九毒傲然一笑,脆声道,“方才你一心只想着如何躲开梨核,却并未察觉到玉佩已失,同理,那黑衣人要想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察觉,凭借人和,找个能转移众人注意力的帮手便成了!”
“如此说来,那黑衣人除了玉蝶,尚有其他的同伙咯?”解连环越看越明,不禁捋着长须笑道,“难道也藏在诸位之中?”
九毒含笑点点头。
“小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谈孤雁不耐烦起来,被九毒弄得极其窘迫的他恨不得一张嘴把这小子吃下去。
“老头儿,你可真会贼喊捉贼呐!”九毒冷笑道,“首个登台之人,就是那黑衣人的同谋!”
第二十九章 同 谋
“胡说八道!”谈孤雁暴怒,脸色由青转白。
九毒不以为然地摇开扇子,背着手走到夜宴台正中,向众人道:“诸位,首个登台之人可是谈帮主?”
众人齐齐点头,人群之中更有直言者朝谈孤雁质问道:“谈帮主,这小子说得并非全无道理,今夜登九宵环佩台的主意是你提议的,你又作何解释……”此人一说,众人更觉有理,顷刻间,竟将嫌疑的矛头悉数指向了谈孤雁。
“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只会被这臭小子牵着鼻子走!”谈孤雁狠狠地骂道,他的脸色如同一块烧焦的木炭,怒急之中,他伸出手掌便要向九毒劈来,“臭小子,老夫让你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且慢!让他说!”万长亭突然一声厉喝,“砰”地砸下茶杯,谈孤雁身形一缓,掌风并未立刻挥下,却扬着手,好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九毒丝毫不惧,当下邪邪地挑着眼角笑道:“自从这谈帮主率先一试轻功之后,各位的眼睛皆盯着那区区三十余丈的高度,无一不想着要如何超越于他,但终究无人能企及,当诸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三十余丈的高度之下时,谁又会去关心九宵环佩台的天顶上是否有人呢!”
众人豁然,不禁思忖起来,九毒笑道:“谈帮主独自登台之后,江湖各派皆是蜂拥而至,那黑衣人混在人群之中,凭借自己数一数二的轻功,要想浑水摸鱼,趁乱登上天顶又有何难?他就是在五十丈高的天顶睡上一觉,恐怕也不会有人察觉罢!”
“依你所言,这八声帮帮主是在声东击西了?”万长亭印堂发黑,似是怒极。
“公公英明。”九毒淡淡地看了眼万长亭,转头迎向谈孤雁那几乎要将人石化的目光,挑眉道:“老头儿,今晚提议诸位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人是你,第一个登台迷惑诸位施障眼法的人也是你,玉蝶行刺后,急不可耐地站出来说自己跟五刃世家交好,替他们辩解的人还是你,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妄言!纯属妄言!这不过都是你一家之言的推断,肆意污蔑老夫,有何凭据?!”谈孤雁浑身发抖,急急地颤声道,凭据是他唯一所剩的救命稻草。
“九儿,这里坐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帮派当家,你的推论纵然合理,但若要指证谈帮主,可得有真凭实据,让诸位口服心服才是。”李云蓦悠悠然地望着九毒笑道。
九毒轻扬嘴角,突然眸中异光大盛,一个闪身如移风捉影般不见踪迹,众人只听风声响处,头顶一道白光掠过,下一刻,那白光已掠至万长亭身侧,众人纳闷,还未弄清楚状况,只听“喀”一声脆响,万长亭身边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顿时嚎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中间,众人大惊,森然发现那侍卫的头盔已然断作两截,被黑色纱巾纶起的头发披散开来,形态极其狼狈,他还未站稳,脸上“啪”的又挨一掌,那侍卫终于站不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夜空不住地哀叫,喊声极其惨烈,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上瞬间肿起一道深红色的掌印。
九毒施然回到人群中,朝着那侍卫一言不发,众人暗道,这侍卫只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怎的看起来如此痛苦,但很快他们便了然了,因为那侍卫脸上红肿的掌印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掌中有剧毒——
九毒冷冷一笑,利落地拖着那侍卫的铠甲领子将他拖到谈孤雁跟前,眨眼间收了扇子,厉声道:“老头儿,要证据的话就快认了他罢,省得九儿落下一个殴打朝廷侍卫的罪名!”
谈孤雁看着眼前瘫软如泥的侍卫,面色顷刻变得惨白。九毒眼神一凛,弯腰夺下侍卫身挂的佩剑,毫不迟疑地挥刃朝侍卫身上的铠甲刺去,众人皆惊,以为九毒要即刻了结了这侍卫,却见九毒并未动手要他的命,而是三五下便将那铠甲刺得七零八落,众人仔细一瞧,当下大骇,那侍卫的铠甲之下竟身着玄衣,众人再一瞧他的身形,竟然跟吹箫的黑衣人极其相似。
那侍卫却不管众人如何看他,只一昧发疯样地喊道:“帮主!救我!救我啊!”很快,他又如同烂泥般趴在地上,痛苦地举起手臂,向九毒苦苦地哀求道:“少侠!解药!求你给我解药啊!”
谈孤雁听那侍卫称自己帮主,又见那侍卫的内里全身黑衣,当下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再无任何理由可以替自己辩解,谈孤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渐渐地漫上了绝望之色,他不忍再看那侍卫的惨状,遂阖上双眼,颤声道:“谈安!老夫纵横一生,没想到竟然毁于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孬种手上!”
他这声“谈安”一出,在场诸人皆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个被九毒的巴掌扇得面目全非的侍卫,竟然是谈孤雁的侄子,江湖上人称“箫仙”的八声帮副帮主谈安。
“这八声帮的副帮主怎会在万公公身边假扮侍卫?谈帮主,你不会告诉本座,此人是特地去保护万公公的罢!”李云蓦波澜不惊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谈孤雁瞪大眼珠,双唇微颤却无言以对,江湖上谁人不知,这八声帮副帮主谈安不仅擅长吹奏,还拥有一身好轻功,他虽然武功远不及习武多年的叔叔谈孤雁,但胜在年轻健壮,这踏足飞天之术倒练成了八声帮内的翘楚。
“帮主……不!叔叔!叔叔……救……救我啊!”谈安瘫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此刻已是痛苦得涕泪横流。
“谈安,乖乖地说出实情,本座可饶你不死!”李云蓦厉声道。
“云座……我……我对朝廷向来是……忠心耿耿啊!这……这都是帮主的主意……他……他一早便知道……今夜五刃世家会蓄谋行刺公公……于是令我乔装成侍卫……藏于公公身边……倘若刺杀失败……便……便见机向公公暗下毒手……我……我是被迫奉命行事啊!”谈安忍不住嗷嗷大哭,他一说话,脸上的伤便肿得愈发厉害,片刻后已有黑水流出。
“吹箫之人可是你?”九毒冷声质问道。
“我……”谈安有些犹豫。
“说!”九毒盯着谈安的眼睛,神色极其凛咧,厉声喝道,“若有半句假话,这解药你休想见着了。”九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给我!”谈安发疯一般地伸出手去抓,“我说!我说……是……是我!”
九毒鄙夷地摇了摇头,冷冷地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了谈安。谈安急吞下那粒药丸之后,脸上的红肿消了大半,但喉舌似被药物制住,突然,情状大变,谈安脸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地化脓溃烂,谈安突然变得神智不清,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肿胀的脸上随即弥漫起一阵骇人的狞笑,众人一见,不禁惊恐万分,纷纷避而远之。
“安儿!你……你这是……”谈孤雁惊呆了,纵然谈安有多贪生怕死,毕竟还是他的亲侄子,何况确实是自己将他推向今日之役的,谈孤雁心中虽怒,却仍感隐隐懊悔,遂转头狠盯着九毒,喝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
九毒摇着扇子,唇角勾起一丝冷如冰霜的微笑,他翩然立在月色之中,虽面貌苍白无情,却仿若一株浸满巨毒的末路之花。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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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2 章
生不如死的谈安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两手向空中乱抓一阵,片刻之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叫一声,眼白一翻,便蜷缩成一团,再也不动。
“谈孤雁,你还有何话说?咱家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万长亭那张寒霜密布的老脸上杀意骤起。
谈孤雁立在苍茫的夜色中沉默无言,这个纵横半生的帮主此时胜似一头被逼至绝境的斗兽,他生性狂傲,何时受过这般算计和羞辱。他更清楚,谈安的话只对了一半,知道五刃世家会行刺是真,朝万长亭见机下手却不是;授命谈安假扮侍卫是真,让谈安身着黑衣登台吹箫却不是。但是无论怎样,如今他都是百口莫辩,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此,不如以死相搏,图个痛快!
霎时间,只见谈孤雁眼神骤狠,抬手反掌运功助力,出其不意地使出八声帮的绝学八声拳,咆哮着便向近在咫尺的九毒攻去,九毒早知他走投无路之时会突下杀招,忙侧身急急避开,还未站稳,谈孤雁第二拳又袭来,他终究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此刻突然出招,且招招要拿九毒之命,瞬间两人便高下立见,九毒本就擅轻功疏拳术,纵然轻功绝妙可避过一时,又怎能招招化解?眼见谈孤雁出手狠辣,拳风迅速,三招内竟直捣九毒命门,众人见状大惊失色,李云蓦急欲起身相救,已然迟了,谈孤雁一拳已抓至九毒前胸,只听“嘶——”一声尖响,众人惊呼,心道九毒受此一拳就算不死,想必也是武功全废。
哪知——
第三十章 死 生
眨眼间,那谈孤雁竟然身形大缓,踉跄着向后急退数步,“哇”的一声,鲜血沿喉而出,众人仔细一瞧,只见他的右拳已然一片紫黑色,跟谈安脸上的掌印一般情状,而九毒胸前雪白的衣襟上已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沾满紫黑色的鲜血,但他自己却是毫发无伤。
“哼!老头儿,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九毒裂嘴一笑,眼眸中竟溢满凛冽彻骨的杀意,这杀意有别于他身上无处不在的灵邪气质,而是从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狠绝与冷酷,李云蓦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震,紧锁眉头。
众人又惊又奇,不知九毒施了何等妖法能化险为夷,此时,谈孤雁身中奇毒,再也没有攻击的力气,四名守护九毒的风杀将他团团围住,李云蓦厉声道:“带下去,收押祭厄司!”
“哈哈哈……”身中巨毒的谈孤雁突然仰天长啸,竟是老泪纵横,绝望中他依然不减狂傲之气,只见他强忍住掌中巨痛,凄然道:“老夫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八声帮的事!今日之役,乃是老夫妄信部下,低估敌人所致……”说着,他肆意地狂笑起来,在被风杀押解着走下夜宴台时,竟似半疯癫半清醒地向众人笑道:“尔等别高兴得太早,老夫的今日便是尔等的明日!”
九宵环佩台四周一时静得出奇,谈孤雁话中有话,众位江湖中人心中自然有数,这一夜之间,宣州来的三大名门竟有两个相继遭变,这其中就里,细细推敲起来,着实令人唏嘘。
白元逊终于领会了解连环之前所言何意,如今八声帮群龙无首,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此役之后难以重振,瓦解是早迟的事。至于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远在宣州,唐青羽还是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雏鸟,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如今,南方武林的三大名门中仅剩下玉藻堂未受牵连,白元逊想到此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长亭阴着脸瞅了眼惊惶不安面无血色的唐青羽,又细细地将戏谑不羁俏皮灵动的九毒打量了一番,之后,这个历经几朝变迭,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的权臣竟难以捉摸的隐隐一笑,心中已下定论。
李云蓦冷眼望着谈安的尸体,又暗自瞥了眼九毒,只见那小狐狸正面色自若地摇着扇子,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邪魅不羁,李云蓦幽然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心中竟划过一丝纷乱——
“处事滴水不漏,下手既狠又绝,这便是沈犹枫相中的人么!如此阴柔邪戾,在这乱世之中,倒是能中和沈犹枫身上太过果决光正的霸气,只是……”李云蓦皱起眉,心中隐隐泛上担忧,他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却不愿再往下想。
子时已过,被月色笼罩的九宵环佩台悄然染上一层血红,夜宴在喧嚣之后渐渐散场,诸多江湖豪杰却是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的心离去。龙鼎联盟究竟是光明盛世还是刀山火海,他们不愿定论,他们只知道,仅这小小的夜宴便杀机四伏,那么再过几个时辰,当几里开外的轩辕台武林群英会正式到来之时,各门各派会有怎样的明争暗斗,江湖之中又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这似乎已是可以预见的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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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影旗,祭厄司,庄严阴冷的高墙内不时地哀鸣破空,这座被称为龙鼎联盟最无情之地的神秘天狱,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显得极其阴森鬼魅,暗红色的大殿前鬼像林立,冥星闪烁,魑魅魍魉之气萦绕不绝。
沈犹枫卓然立于苍茫的月色之中,身上的玄色长袍被月华浸湿,泛着淡淡的血红,他手中握着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长箫,立时持箫静立,淡然沉默地任月光在衣袂间肆意流泻,似乎早已通晓那高台之下的纷争最终的结局——
有人死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而这一切跟此刻的沈犹枫竟似毫不相干。
他只是……在等人。
夜风拂过,还来不及嗅出味道,暗香已飘然而至。
“风座的雅兴可是不减当年啊!”话音未落,一袭粉色纱衣轻摆,来人眨眼间已飘至沈犹枫身后,步履如同蜻蜓点水,形貌极其飘逸袅娜,只见她红唇微启,轻叹道:“玉蝶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风座最后一眼,即使被龙鼎联盟丢下地狱,也该瞑目了罢!”
“你在五刃世家多年,莫非也沾染上那尖酸刻薄的脾性?”沈犹枫并未回头,语气虽然凌厉却没有丝毫责备。
“尖酸刻薄是虚,玉蝶对风座的情意可是实哪!”言语间,一条皓臂温柔地搭上沈犹枫的肩。
沈犹枫缓缓地转过身,突然目光骤沉,似笑非笑地伸指掐住玉蝶的下颚:“好啊!今夜风坛的卧榻可就为你备下了,本座倒是想见识见识你那搅得五刃世家鸡犬不宁的本事!”
“呵……区区拙艺在诸人眼里不过只是献媚而已,若没有风座那曲《恸魂奏》,玉蝶本事再大也掀不起风浪呀!”玉蝶不以为意地迎视着沈犹枫的凛冽之气,戏谑竟然更甚,“风座啊,您向来说一不二,今夜的邀约可真得想清楚了,玉蝶只怕您到时会后悔呢!”
“为何?”沈犹枫放开手,眉梢间竟隐隐地浮现出笑意,“你怕本座治不了你?”
“只怕风座要治的当另有其人罢!”玉蝶掩嘴一笑,妩媚的姿态刹那化解了四周凝重压抑的气氛,“风座心有所属,即使别人看不出来,但何时瞒得过我?”
沈犹枫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迷样的颜色,玉蝶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个禁地,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然而沉吟半晌之后,沈犹枫终究轻声叹了口气,冷咧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十年未见,你这丫头依然是本座的解语花。”
“那就请风座给这朵解语花留个全尸罢!”玉蝶详装可怜地打趣起来。沈犹枫不禁莞尔,假意嗔道:“演了十年,还不嫌累么!”
“累!但是,值得……”玉蝶眼神雪亮,盈盈有光,“十年,只等着风座还我那句话。”
沈犹枫凝视着玉蝶那双笃定而无悔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掌,温和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云鬓,然后,以不容置疑地威慑力正色道:“从今以后,天下间再无玉蝶。”
“谢过风座!”忽然,只见玉蝶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口气,立时收了戏笑,神色严肃地后退数步,她长袖轻摆,面生莲花,朝沈犹枫恭敬地一欠身,嫣然道:“天风旗座下舞风拜见风座。”
第三十一章 幻 影
天云旗,云坛。
“小狐狸,戏唱得不错呐!”李云蓦扬笑,玩味似地看着九毒,“说罢,沈犹枫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你才答应唱这出戏?”
“云座还是不肯相信九儿的一片忠心?”九毒咯咯直笑,“这戏一落幕,南方武林三大名门便一死一伤,如此结果不正是龙鼎联盟想要的么?”说着,他瞅了一眼胸前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九儿为了计划成功,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话你留着跟沈犹枫说罢!”李云蓦没好气地冷笑道,“谈孤雁的八声拳正中命门,可你居然毫发未伤,反而趁机对他施以奇毒,此为何解?”李云蓦说着又走近了些,厉声道:“那谈安身中巨毒,早已是心智俱丧的残废之身,他为求活命既然把一切都认了,你为何还给他服下假解药,要了他的性命!”
“啧啧,原来云座巴不得死的那个是我啊!没想到,你这龙鼎联盟的云座居然帮着外人说话!”九毒冷笑道,眸中划过一丝阴狠,“那老家伙拳拳夺命,莫非九儿不反击由着他下杀招么?若不是风座事先让九儿穿上龙鼎联盟的宝贝裂重衣,如今九儿怕是连个收尸之人也没有罢!那老家伙想杀我,却偏巧中了我灌在裂重衣上的血竭之毒,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倒是我这血竭之毒,所中之人半个时辰之内必死,反而减轻了他毒发时的苦楚,至于谈安……哼……”九毒冷笑更甚,“我可没给他假解药,血竭之毒本就无药可解,要想解脱惟有一死,九儿给他服下的不过是加快毒性发作的鸠羽丹,那种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九儿就是杀了他又如何?”
“这一切是沈犹枫授命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李云蓦地声音有些沙哑。
“是谁的主意又有何分别?”九毒摇开扇子,一抹邪魅染上眼眸,“帮派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阴谋阳谋,身陷其中根本就无谓同情之仁怜悯之心,今日在座的江湖侠客,个个表面上满口道义,又有谁不是狠绝之人?仇家,冤家,敌人,你今日不杀他们,他日必死于其剑下,龙鼎联盟纵横江湖数十载,难道不是踏着无数尸体和鲜血才走到今日的么?云座掌舵天云旗,就从未杀过人染过血?你若真是干净如莲,恐怕就不会与我等同唱那指鹿为马的离间计了!”
李云蓦心中为之一震,有些苦涩,有些无奈,有些感同身受,却终究无言以对。
“其实九儿知道云座在担忧什么……”九毒见李云蓦心事重重,淡然一笑。
李云蓦微微一惊,抬眼凝视着他。九毒眼神幽亮,轻声叹道:“云座应当清楚,昨夜之役实已谋划多年,乃是龙鼎联盟为了一统江湖所走出的第一步明棋,如今风座给初来驾到的九儿授此重命,想必也是看中了九儿心狠手辣灵敏通变的脾性,尚能无所顾忌罢!”
“你倒是对自个儿看得很明白!”李云蓦点头一叹,语气依然冰冷,“即便如此,本座依然不信你是心甘情愿地为龙鼎联盟卖命,除非你拿出让本座相信的理由,那么从今往后,本座也不会再为难于你。”
“理由?”九毒施然一笑,朗声道:“这段日子以来,九儿在名州城内看到的皆是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龙鼎联盟体恤百姓,福泽四海,可见我盟是真正地心系天下万民,如今朝廷昏庸,大宗江山已是摇摇欲坠,易主是迟早的事,九儿加入龙鼎联盟,甘愿效犬马之劳,不过是盼着有明主早日颠覆延顺帝之暴政,建立太平盛世而已,既然利益相当,目的一致,自然会心甘情愿地卖命了!”
九毒话音刚落,李云蓦尚未答话,只听一阵爽朗的大笑传来:“九兄弟舌璨莲花,云座何有不信之理?”
两人一回头,却见一个目光如炬的俊美男子笑着走近来,身袭绣着金丝灵凤的华美墨袍,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艳丽绝伦的玄衣女子。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3 章
“风座,我们等候多时了!”九毒粲然道,既而又看向那玄衣女子道:“玉蝶夫人别来无恙?”
沈犹枫悠然笑道:“九儿,玉蝶夫人已于今日凌晨在祭厄司内畏罪自杀,如今这里只有本座的四大心腹之一,舞风。”
九毒俏皮地一笑:“见过舞风姐姐!”李云蓦见状,也暂时收了冷漠,忍不住笑将起来:“那日在金盘客栈,我便见你极其面熟,没想到你真是龙鼎联盟十年前安插在五刃世家的那个小丫头!”九毒笑道:“原来那日在金盘客栈,你不是在为五刃世家说话,而是在帮龙鼎联盟。”
“我也没想到九弟弟居然真成了龙鼎联盟的人……”舞风巧笑嫣然,道:“我十二岁便化名玉蝶,扮作孤女去五刃世家为婢,十八岁嫁给唐多令做续弦,二十岁便暗中主掌五刃世家的大小事务。舞风十年来潜伏在五刃世家,周旋于各大帮派及官商之间,一为搜集南方武林各大门派的情报;二为等待时机彻底离间五刃世家和朝廷;三为伺机颠覆与五刃世家相交甚深的八声帮……”舞风看着窗外雪亮亮的月光,娓娓道来,“当日一见到武林大会的英雄贴,舞风便明白时机成熟,唐多令平生对万长亭最为痛恨,又对我盟芥蒂颇深,所以此次大会他一定不屑于露面,果不其然,出面赴名州的是其子唐青羽,于是,舞风便在一个月前,模仿唐多令的口吻和笔迹写了密函,言明五刃世家将在名州刺杀万长亭,然后派人将密函送去了八声帮,谈孤雁和谈安见密函上盖有五刃世家的私印,并未多加怀疑。那谈孤雁素来狂傲自负,又好拍马屁,有机会见到万长亭必然会卖弄一番……”舞风顿了顿,笑道:“他令谈安乔装成侍卫藏在万长亭身边,原是想在我刺杀万长亭的当口来个护驾有功,届时再将所有责任推到五刃世家的身上,没想到反被我们将了一军。”
沈犹枫含笑道:“那谈安人称‘箫仙’,轻功亦是绝顶,我盟的情报早已对他了如指掌,既然知晓他当夜身着黑衣,头绾黑纱,于是本座也改头换面身着同样的衣饰,然后在舞风献艺之时吹箫伴奏……”
“仅仅只是如此么?为何我总觉得差了一环……”李云蓦沉吟着,突然,他仿佛顿悟了什么,不禁惊道:“莫非……你昨夜吹箫之时用了……”
“非用不可。”沈犹枫点头笑道,“正如九儿所言,要想在这没有死角的九宵环佩台内任意来去进出而不被察觉,除了事先隐藏于众人之中,再无他法,也正因为如此,万长亭才没有怀疑刺客是外来者,而是接受了谈安便是黑衣人的论断,否则,凭他的狡猾和多疑,又怎会轻易地相信呢!”
“既然你无法事先藏于众人之中,于是你就利用了天影旗的‘借光显影’,真身站在天影旗的鬼楼吹箫,而众人在九宵环佩台的天顶看见的那个黑衣人不过是你的影子?”李云蓦悠然叹道。
“这又有何难?”沈犹枫望了一眼远处隐约显露出的九宵环佩台天顶,抿了口茶,笑道:“你我皆知,九宵环佩台和鬼楼成十字对角遥遥相望,在月圆之夜,天顶上的琉璃瓦会借助鼎盛的月光反射出对面鬼楼楼顶的影象,加之天顶距离地面颇高,台下的人想要完全看清楚天顶的情状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倒也以假乱真,让众人相信本座就是谈安。”
舞风接口道:“当月光被游移的云层遮住,影象也会随即消失,此时风座的箫声在牵制众人内力的同时节奏骤变,我见到此景,便知已到了刺杀的最佳时机,剑指万长亭时自然会将众人的注意力悉数吸引过去,风座便可趁机脱身。”
九毒闻言,猛然记起沐风曾经说过,九宵环佩台在月落清辉之夜实为战略要地,原来如此,他细一思量,随即笑道:“敢情咱们都被风座骗了,见到的不过是海市蜃楼!”他心中已然猜出,在昨夜知晓此计并暗中相助的人,除了此时在场的四人,应当还有第五个人。
天影旗,鬼楼,陌生的名字和属地,却无法忽略的存在。
果然,完全豁然的李云蓦盯着沈犹枫看了许久,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说……你见到他了?”
沈犹枫俊眉一动,摇头道:“明知我来到鬼楼,却只是暗中相助,始终不肯现身。”
九毒不禁微微皱眉,他已猜出十之八九,这第五人不会有别人,定是天影旗的旗座,以此人变幻莫测的身份和力量,今后怕是又多了一个危险而强大的对手。
“哼!若非是为了盟中大计,他怕是连这相助都省了罢!”李云蓦语气含怨,唇边浮现一丝苦涩,“他这辈子真是铁了心不想再见我们了么!”说着,他又呆了呆,低声叹道:“这《恸魂奏》是他谱的,你吹奏的时候,他就没有一丁点儿念及往日之情?”
沈犹枫沉默不语,李云蓦怀有心结,他当然明白,只是他无可奈何,惟有漠然一笑:“卿本无情,空如无物,你我又何苦相求,阿夙若还有半点执念,便不是影座了……”
“好个无情!如此倒也痛快!”李云蓦忿然道。
“无情之人,其实才是最悲哀的人……”九毒突然叹道,竟似恍然失神。
沈犹枫一怔,不禁抬眼凝视着九毒,他的目光落在九毒身上,有些凄厉,略含凉薄,夹杂着难以触摸的伤恸,他似是有话想对九毒说,却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
九毒被沈犹枫的目光一震,不由地呆了呆,他从未见过如此神色的沈犹枫,这个潇洒凛冽的风座,在人前总是刚毅自信的男人,原来也有这般无奈与苦涩的一面。九毒能读懂这种感情,那是因为师父毒圣亦是无情之人,自己被软禁在洗泪崖的日子,也曾经感到这般无奈与苦涩。
第三十二章 浅 动
李云蓦不愿再提及天影旗,为了遣散屋内的沉郁气息,遂岔开话题:“舞风,你刚到五刃世家的时候,唐青羽那小子还是个孩子罢?”
“这个自然,唐青羽和我等年纪相仿。”舞风见李云蓦提到过往,当下秀面微红,浅笑道:“当年我离开龙鼎联盟的时候,连风座和云座都还只是孩子呢!”
九毒闻言,眨眼间收了怅然,突然眼珠一转,凑近舞风耳边小声问道:“姐姐,他们俩那时候就喜欢相互抬杠么?”
舞风噗嗤一笑,压低声音道:“不仅喜欢抬杠,还经常打架呢!”
“那谁赢谁输呢?”九毒好奇道。
“斗嘴皮子的话,风座寡言,云座好胜,表面上看,若论打架的话,呵呵,倒皆是风座取胜了。”
九毒哈哈大笑,一抬头便迎上沈犹枫杀意沉沉的目光和李云蓦咬牙切齿的窘态,那情状仿佛在警告他,死狐狸,要你没事瞎打听,看本座待会怎么收拾你!
“你们瞪我做甚?”九毒笑弯了眼角,却装作没看见,“姐姐,往后闲暇之时,你将当年之事细细地跟我说说,九儿听着真有趣儿!”
“有趣个屁!”李云蓦急急地啐道,他耳根发烧,暗想自己从孩提时起,跟沈犹枫打架就总是输,此窘事若被这小狐狸知道了,那还了得,自己今后在他面前还有何面子可言。
沈犹枫俊眉一凛,低声嗔道:“舞风!还不说正事!”说完一抬衣袖将九毒拉到自个儿身边,厉声道:“乖乖呆着,不许多言!”
“喂!我抗议!九儿有权利知道!”九毒不服气地挣扎着,沈犹枫的手却越握越紧:“你知道得太多了!”
九毒性子执着,当下争不过沈犹枫,遂眼神一动,向沈犹枫身上靠去,贴近他的耳根,语气略含玩笑,却又淡若有情:“那今后……枫哥哥亲自讲给九儿听罢!”
沈犹枫微一侧头,闪动的黑眸难以捉摸地凝视着那张苍白却有些妖异的脸,忽然间他神采飞扬,一伸手掌捧起面前的小脑袋凑近自己鼻尖,唇角一勾,笑道:“今后在风坛你可以随意进出,何时想听,本座奉陪便是。”
九毒苍白而妖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但他幽深的黑眸里却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火焰般的色彩,有些陶醉也有些戒备,七分真三分假,落满浅浅淡淡的迷幻——
好啊沈犹枫,咱们慢慢玩的时间可多着呢!
李云蓦见两人言语之中亲昵无间,心中不是滋味,不禁插言道:“那风座认为,唐青羽该如何处置呢?”沈犹枫含笑看了眼舞风:“只怕舞风会念及往日之情罢!”
舞风咬了咬红唇,竟扑通一声跪下,神态有些凄然道:“舞风虽是龙鼎联盟安插在五刃世家的棋子,可是十年来唐多令待我不薄,如今忠义难两全,五刃世家之变,舞风难辞其咎,虽忠于我盟,却愧对庄主,若两位旗座不弃,舞风只有一个恳求,希望两位旗座能尽量保唐青羽之周全,替唐家留住这条唯一的血脉,如此,舞风心里……也好过一些……”
“舞风,起来说话!”沈犹枫长出口气,莞尔一笑,“知恩图报乃是德操,我盟统一江湖平定天下纵然需要手段,可若是滥杀无辜颠倒是非,和强盗行径又有何两样?唐多令虽然迂腐固执,但一生行事耿直正派,五刃世家终究不同于那玉藻堂和八声帮,担得起这南方武林第一大派的称号,本座答应你,他日我盟若跟五刃世家兵戎相见,我天风旗定不会伤及唐多令及唐青羽分毫。”
李云蓦点头道:“本座也是此意,我已向万长亭保下唐青羽的性命,可将来朝廷会如何对付他们还是未知数,唐青羽该当如何,亦全靠他自己。”
九毒冷冷一笑,直言道:“没想到那金盘客栈的小冤家倒是贵人无数,今日不杀他自然简单,只不过……将来他若知道了真相,定会复仇,那时两位旗座怕是要麻烦了!”
“将来江湖大统,天下安定,唐多令再怎么不甘心也要识时务,他父子二人若真顽固不化想要复仇,本座随时恭候!”李云蓦笑道,竟是施然不惧。
沈犹枫正色道:“鱼死网破终究是下策,如今八声帮已散,若能说服五刃世家投诚,使其与我盟化敌为友,此才是上上策。”李云蓦道:“没错,唐多令一直认为我盟跟万长亭勾结导致天下动荡,若是让他了解我盟并非江湖小人传言的那样不堪,并甘心为我盟所重用,以他的才学与武功以及五刃世家的声望,定会使我盟天下无敌。”
“只可惜玉蝶身份已没,我也无法再回去了,此事恐怕……”舞风无奈道。
“未必!”沈犹枫俊眉一动,朗声道,“本座倒认为还有个人可担当此任。”
“谁?”李云蓦和舞风异口同声地问道。
沈犹枫不答,只坏笑着看了眼九毒,目光竟是无比清亮。九毒见沈犹枫盯着自己坏笑,立刻扭过头装傻,故意当作没瞧见——哼,说服唐青羽那个傲慢小子跟他的固执老爹?这个喜欢折腾人的风座就会给我找差使!那唐青羽不知道多嫉恨九儿,让我去游说那两对顽固不化的父子,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九儿可没兴趣。
此时,只听门外一声秉报:“启禀云座,流云有事相奏。”
李云蓦使了个眼色,沈犹枫立时向舞风道:“此事明日之后再议罢!”舞风顿时会意,向众人施礼后,顷刻便消失在大殿的屏风之后。流云身负谋逆嫌疑,枫云二人暂时不会让他见到舞风,以免多生枝节。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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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4 章
“进来!”李云蓦坐回大殿的正塌上宣道,流云进殿,依然身着蓝衣,披散着长发,目光和神色都很平静,路过沈犹枫身边时,他恭敬地略一施礼,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九毒,仍是无懈可击地淡定。
“流云,风座和九毒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讳,有何事禀奏,直说无妨。”
“是。”流云面无表情,压低声音道,“属下刚接到天影旗密报,谈孤雁在祭厄司的天狱中毒发身亡,所中何毒尚且不明,同一时辰,关押玉蝶的囚室突然失火,大火扑灭后找到一具烧焦的女尸,已证实乃玉蝶畏罪自杀。”
李云蓦一面听着,一面盯着流云的眼睛看了许久,只见流云那双微蓝的美目中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淡定,你甚至无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感情的流露,李云蓦轻叹着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罢!”
流云恭敬地转身退下,出去时顺带关上了云坛大殿的殿门,李云蓦冷眼看着他离开,径自沉默不语。沈犹枫则向屏风后朗声道:“舞风,出来罢!”
舞风盈然而出,沈犹枫问道:“几日前在金盘客栈,流云与我等同行,你已见过此人,今日又听他的声音,可是清楚了?”舞风皱眉:“属下听得清楚。”沈犹枫道:“那么,十年前你在麓州所见到的朝廷兵马,带头之人可是流云?”
舞风沉吟片刻,不确定地摇头道:“看相貌有几分相似,可听声音又不是……”
“究竟是不是?”沈犹枫目光一凛,厉声问道。
“不是!”舞风正色道,不再犹豫不决,“十年前我在麓州见到那队兵马之时正值大雨,他们疾行而过,舞风或许并未瞧得清楚,虽然时间过去了十年,可是今日听声音,我能肯定当年说话的带头之人不是流云。”
李云蓦闻言,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般地闭上眼睛,他心中那块长久搁置的大石暂且落地,虽然尚有许多疑虑,但舞风所言无疑是他最想听到的结果。回到龙鼎联盟之后,天影旗秘密为他提供了追查流云叛变的诸多线索,其中便包括流云曾参与由朝廷一手策划的麓州惨案,如果追查之后证据确凿,天影旗的暗影们则会立即灭杀流云,对叛变盟众的处置令,他们甚至无须通过李云蓦这个旗座,便会直接送到墨台鹰的手上。
流云在李云蓦心中的位置相当于苍风之于沈犹枫,是无法舍弃的存在,如今有舞风为证,无论流云是否真的谋逆,李云蓦都感到欣慰,他至少目前可以确定,流云当年并未跟朝廷勾结制造那起惊动整个江湖的麓州惨案。
“流云和舞风姐姐难道互不相识?”九毒咂巴了口茶,不禁问道。
沈犹枫微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四风、四云和四影皆是盟主悉心挖掘并且栽培的少年杀手,他们与我们三旗座年纪相仿,少年时代便陪伴在我们身边,可谓亲如手足情谊深厚,只是在这十二人里,舞风和流云又跟其他人不同。”
“有何不同?”九毒问道。
“舞风十一岁入盟,一年后便隐姓埋名去了五刃世家,而流云则是在四年前,也就是他十六岁时才加入龙鼎联盟的,流云和舞风这些年来从未见过面,即使对面相看,也不会相识。”
九毒更奇:“那流云和制造麓州惨案的朝廷兵马又有何关系?”沈犹枫道:“你也知道麓州惨案?”九毒笑道:“此案当年惊动江湖谁人不知?九儿早在做小乞丐的时候就偷偷在茶馆听说书人讲过了!”
李云蓦冷言道:“此事绝密,你今日已经知道得太多,这对你而言并非好事。”
九毒瞪了李云蓦一眼:“可什么也不知道对我而言绝对是坏事……”
“小狐狸,你的枫哥哥对你这个初来驾到的盟众,可是比对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四风都要好上百倍,你骗我无所谓,就忍心骗他么?”李云蓦语气微酸,厉声道,“流云之事乃是我天云旗的份内之事,本座劝你还是规矩地跟在风座身边,否则没他庇护你,哪天掉了脑袋都不知道。”
“云座倒是说说,九儿骗了你们什么?”九毒粲然一笑,毫不生气。
李云蓦声色俱厉:“我且问你,你究竟师承何门?为何会有血竭这等残忍的毒药?”
九毒淡然道:“那日在金盘到名州的路上,九儿已经跟风云二座秉明,我与连弟皆出身平民,少时曾机缘巧合受过一位不知名的高师点拨,因此略懂一两门用毒之术罢了!”
“不知名的高师?”李云蓦冷哼一声,“你可知道研习奇门秘术需要天赋和机缘么?”说着,他看向沈犹枫:“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用毒之术究竟从何处学来?”
沈犹枫淡然一笑:“九儿用毒既能保护自己又能为我盟效命,如此甚好,他从何处学来又有何重要?”
“你——”李云蓦铁青了脸,气不打一处来,“罢了罢了!我在你面前说不得他半点不是,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沈犹枫,你听着,今后本座再也不会多管闲事!”
“云座今日多次动怒,怕是劳心劳力,还是早些歇了罢!今日辰时,本座在轩辕台恭候大驾。”沈犹枫既不动怒也不多言,波澜不惊地起身告辞,他能察觉到李云蓦落在自己背上的那两道冷漠而失落的目光,但他无暇顾及,更是无法面对。
李云蓦所言,沈犹枫早已是心知肚明,只是……
第三十三章 烫 情
作别舞风,沈犹枫携着九毒离开云坛,趁着夜色向九毒所居的紫竹苑奔去,时近三更,春夜的晚风踏着月光拂面而来,丝丝寒意却浸入发肤,九毒不由得微微一颤,沈犹枫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冷么?”九毒点点头,沈犹枫褪下身上的墨袍替他披上,“还冷么?”
九毒摇头,抬眼静静地望着他:“你知道我在骗你,是不是?”沈犹枫凝视着九毒的眼睛:“是。”九毒的双眸竟是雪亮:“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是不是?”沈犹枫的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是。”
“那你为何……”
“嘘——”沈犹枫伸出食指抵住九毒的唇,眼神闪烁,竟是坦然一笑:“因为……我不愿意做无情之人。”说着,他伸出手按住九毒的双肩,轻声道:“是你说的,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
这句话,他记下了么……
那一刹那,九毒只觉全身的寒意尽数消散,他鼻翼微酸,心中却是喜悦的。
数月前,在洗泪崖面壁思过的时候,九毒曾想过用许多无情的方式来终结心中的欲念,可是在真正面对沈犹枫的时候,他所计划出的所有无情都变得不堪一击,哪怕明知这个冷漠而理性的男人终究是胸怀天下,明知这个太过聪慧而毫无破绽的男人一直在怀疑自己,利用自己,甚至跟自己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逢场作戏,但九毒仍旧心甘情愿地陷下去,只因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无法忽视,直至……再也控制不了。
九毒,身为天门弟子,毒圣最得意的传人,灵予山未来的主人,他是理智的,狠辣的,决绝的,所以他在沈犹枫面前依然隐瞒身份,依然乖僻邪魅时真时假,依然把龙鼎联盟,把天风旗,把这个高高在上的风座视作最危险的对手和寻求真相的最终目标,可是,当那个男人需要的时候,他依然在为之赌命。
赌命是什么?
师父毒圣口中的赌命,是那句不停萦绕在耳际的叹息——
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疼么?”沈犹枫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九毒前襟那淌紫黑色的血迹,幽幽叹道,“若非事先将裂重衣给你穿上,现在我见到的恐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九毒缓缓地伸出手握住沈犹枫放在胸前的手掌,柔声道:“枫哥哥会害怕失去我么?”说着,他又低下头,闭上眼睛喃喃道:“九儿心中欢喜,因为此刻见到的不是昨日那个威风八面冷冽无情的风座,而是……而是九儿最初遇见的那个枫哥哥……”他声音越来越轻,却不带半点戏谑玩笑,那双如潭的黑眸中悄悄地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羞涩,句句听来竟都是真切。
不见沈犹枫回答,九毒缓缓地再次抬头,却恰巧迎上沈犹枫如炽的目光,他沉默地看着九毒,英俊的轮廓里溢满笑意,这笑容包含了千言万语,骄傲地跃动着足以融化黑夜与寒冷的火焰。
“我……”九毒轻启朱唇,齿间的那个音还未完全跳出口中,便被沈犹枫的吻毫无预兆地掩盖,“唔……”生动的唇齿相缠,让九毒脑海中血气翻涌,沈犹枫动情地吻他,没有暴虐,没有掠夺,只是将弧线优美的唇轻缠住了九毒洁白如玉的皓齿,舌尖轻探,如丝一样缓缓地滑过,似乎尝出了一点甜味,便温柔地退出。
这是他么,还是他么,真是他么……
宛如月华般柔和浅淡的亲吻——九毒心中叹道,或许这温柔的浅吻之下真正隐藏着的是任性妄为,甚至霸道横行,因为他是风座,强悍,冷酷,凛冽,无懈可击的风座,但此刻,他是沈犹枫,他只属于九毒并且真实地属于九毒。
是不是他,已不重要了……
在这个乱世,生离死别与明争暗斗随时随地都在上演,在共同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之后,九毒最渴望拥有的也正是沈犹枫毫无保留付出的,即使这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者是一个温柔的浅吻,但是他们之间,至少在这一刻,没有算计,没有猜疑,没有顾虑,这感觉亦如他们在燕城初次相遇,并肩坐在酒肆的屋顶上,望着无情画舸烟水笼月华时的模样。
多么生动而美好的感觉,那怕只有一刹那,他们也义无返顾地让这感觉随心所欲地蔓延,因为他们都清醒地知道,当天边再次泛起微白的时候,他们又将携手,奔进下一场惊心动魄的血腥之中。
“如此……你算是履行承诺,邀我赏月了么?”九毒在沈犹枫的唇离开的同时笑着问道,这突如其来的动容与痴缠,竟使他易容面具之下的脸颊烧得滚烫。
“若你觉得满意,那便是了!”沈犹枫莞尔笑道,或许是情不自禁,或许是情根已种,怎样都好,一切开始,只因不愿做无情之人。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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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5 章
月华倾泻在沉睡的天地之间,静夜普照,灿烂若斯,一层层地给相拥而立的两道身影披挂上水样洁白的银纱。
无情之人,其实才是最悲哀的人。
但是此刻的你我……
宛若神仙眷侣,再不识人间浮华。
第三十四章 流 云
连翘独自在紫竹苑等了几个时辰,他通宵未眠,心里一直在扑通乱跳,总觉得不塌实,眼见天边泛上灰白,连翘越等越焦急,遂拉了件单衣便要去寻九毒,立时房门微开,九毒闪身进屋。
“九哥哥!”连翘大喜,既而看见九毒前襟上的血渍,惊道:“你受伤了?”
“别担心,我没事,赶快拿件干净衣服给我换上。”九毒一边说一边褪下被毒血弄脏的袍子,他摸了摸内里身着的裂重衣,却并未脱下来。连翘到里屋拿了件白色锦缎的干净衣服出来,九毒利落地换上,随后走到门边,谨慎地开了个小缝向外张望了片刻,回头问道:“连儿,现下是何时辰了?”连翘答道:“已到卯时了。”九毒想了想,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可有人来找过你?”连翘摇头,九毒又问:“那你是否离开过这里呢?”连翘正色道:“这里人生地不熟,九哥哥又不在身边,连儿哪里敢乱走动啊……”九毒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连翘迷惑道:“你这一夜去了哪里?衣服上为何会有血迹?究竟发生了何事?”
“嘘——”九毒警惕地看看了四周,拉过连翘闪进里间,低声道:“今后你我说话出行皆要万般谨慎,沈犹枫命四名风杀跟在我身边,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监视,此外……”他顿了顿,缓缓地摊开手掌,向连翘道:“你认得它么?”
连翘惊诧道:“这是连儿的铁蒺藜啊!九哥哥,它为何会在你手上?”九毒眉头深琐,冷言道:“五刃世家的玉蝶夫人你还记得罢?”连翘点点头:“当然记得,她替连儿施过针!”九毒吁了口气,随即压低声音,将昨夜种种简单告知了连翘。
“什么!你说玉蝶夫人是龙鼎联盟天风旗的人?”连翘惊得目瞪口呆,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床头,从小在灵予山长大,向来不识人间烟火的他哪里听过如此残忍而奇异的事实。九毒拍拍他的肩,将铁蒺藜放回他掌心,沉声道:“此暗器今后不可再用,玉蝶在刺杀万长亭时,这枚铁蒺藜不知从何方飞出,瞬间弹开了玉蝶的剑尖,如此万长亭才得以脱身,恰巧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连翘不解道:“这个使暗器的人会是谁呢?我的铁蒺藜和你的狼牙钉皆为天门独造,这里除了你我,根本不会有人持有它!”九毒思索道:“当下我也深感疑惑,此人不仅持有天门的暗器,而且仅凭一枚暗器便能挡开玉蝶的剑锋,可见其内力深厚,定是武功高强之人。”
连翘一听,冷汗直冒:“难……难道……是师父?”此话一出口,他立即捂住自个儿的嘴巴,拼命摇头道:“不会的……师父十多年来从未踏出过天门半步,不会是他的……”
九毒沉吟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师父来了,可是仔细推敲,并非如此,其一,师父行事作风坦然豁达,绝不会乔装改扮隐于人群之中暗自出手;其二,师父不问世事,常年居于山中,又怎会突然出现去救万长亭呢?”
“有道理!”连翘松了口气,但天真的又染上深深的忧虑:“可是……此人会是谁呢?谁会有我的暗器呢?!”
九毒托着下巴,问道:“这铁蒺藜你平日里都放在何处?”连翘答道:“既是暗器,定是随身携带。”九毒眼神一动:“那么你可曾跟谁有过贴身的接触?”连翘顿时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重重。九毒追问道:“连儿,你有事瞒着我?”连翘垂下头,嗫嚅道:“没……我……”
“你哪次撒谎能骗得过我?!”九毒叹了口气,语气凌厉起来,“你若不说,迟早会坏大事!”
“我……我这几日并未接触过任何陌生人,只有……”连翘紧咬着嘴唇,眼神竟有些闪烁,只听他喃喃道:“九哥哥其实也知道此事的,那日咱们从金盘客栈骑马进城,我……我……”
九毒一惊,当下侧眉微一思忖,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果然是他!”
连翘忽然站起身,有些慌乱地拉住九毒的手:“不……不会是流云大哥的!”
“为何不会!”九毒冷言道,“在金盘客栈,我向唐青羽使出狼牙钉之时他也正巧在场,以此推断出你身上必然也有独门暗器又有何难?我们骑马入城之时,他跟你贴身而坐,想从你身上偷得暗器那是易如反掌!他身为李云蓦的四大心腹之一,亦能够随意进出夜宴台;他武艺精湛,想要暗中破了舞风的攻势也是绰绰有余;他这枚铁蒺藜射出,既化解了万长亭的危机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此城府手段,除了流云还会有谁?!”
“难道他……想借此来陷害我们天门?”连翘瞪大眼睛,语气含满惊惧。
“他从你身上偷走铁蒺藜的初衷应该不是为了救万长亭,因为此次刺杀计划乃是绝密,除了风云二旗座、舞风和我,不会再有其他人事先知道,再说,他也不知道你我的真实身份,若说陷害天门倒有些牵强,我想,一切该是机缘巧合罢!”九毒轻轻地合上连翘的手心,叹道,“因为当时时间紧迫,所以他才会被迫以此暗器出手,对流云而言,除了你我,这铁蒺藜落到其他任何一个人手里,都不会被认出是何门所造,他流云也可以绝对安全的蛰伏下去,谁知就是这次瞬间的出手,却恰恰被我见到,铁蒺藜又回到了我们手中,哼……连儿,这是上天在助你我,最先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啊!”
“可……可流云大哥怎么会是朝廷的人呢?”连翘仍是不信,“他既然身在龙鼎联盟,又怎会向着万长亭?你不是说,龙鼎联盟的人对万长亭都是逢场作戏么!他……他怎么会是……”
“连儿,你太单纯了!乱世之中从来都是利益当头,难道只许龙鼎联盟在五刃世家设下棋子,就不许朝廷在龙鼎联盟安插眼线么?”九毒冷然笑道,“只是那龙鼎联盟似乎仍被蒙在鼓里,虽然怀疑他却拿不出证据。”
“那九哥哥要将此事告知旗座吗?”连翘怅然道。
“不!”九毒邪魅地一笑,“我不仅不会这么快就让风云二座知道,我还会在适当的时候帮流云隐瞒身份。”
“为何?”连翘有些诧异,眼睛里却闪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只许他龙鼎联盟利用我来让五刃世家和朝廷鹬蚌相争,就不许我坐山观虎斗,好好地看一出朝廷跟龙鼎联盟的无间好戏么!”
“连儿……明白了……”连翘幽幽地呢喃道,“可是……为何会是他……为何会是他啊……”连翘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失神发呆,眼角竟似有零星光亮,“九哥哥……为何会是他呢……”
“连儿……你?”九毒望着连翘失神的模样,心中顿时涌上担忧,这个直肠子的孩子,莫非已对流云……九毒不敢往下想,他能耐若何?自己可以对沈犹枫动情,难道连翘就不可以对流云动情么?虽说朝廷和天门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只是那流云的过去以及真实身份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九毒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于流云和麓州惨案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单纯的连翘,同样,他也不会像李云蓦那样,因为舞风的话而放下对流云的猜测和怀疑。想当日在翠楼,还是小乞丐的九毒便跟化身为贵族公子的流云拆过招,即使那时流云只是奉了李云蓦之命行事,但一个能轻易地拿到天庆帝的遗墨《桃花芳菲图》的人,必是对皇宫和官家极其熟悉,甚至有过密切联系的人。
太多的巧合,令九毒那寻找真相的箭锋悉数指向了流云,他暗下决心追查,因为他还缺少证据,查出流云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为了沈犹枫,或许是为了连翘,或许是为了他自己。
直觉在告诉他,一切不会如此简单。
第三十五章 劫 难
花千河乃是大宗版图内第一护城河,此水南连金盘,横穿名州城,流至城正中的龙鼎联盟绕了个大圈,再一路向北,直达轩辕台,于麓州方向与苍江汇合,倾泻入海。
汀菽客栈便座落在花千河畔,由于紧邻轩辕台,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豪侠们大多下榻于此,四月初一天刚亮,各门各派便三三两两地向轩辕台行去。唐青羽和五刃世家的弟子却没有随众前行,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和八声帮帮主合谋刺杀万公公未遂一事,正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名州每一个角落,而其畏罪自杀的告示亦非常及时地张贴在城内各大城墙上。唐青羽以及随行的世家弟子皆被软禁,只遣了一名弟子回宣州向唐多令报信,唐青羽现下被龙鼎联盟的杀手和朝廷侍卫严密监视着,九宵一役,这个世家大少爷的人生几乎从天堂堕落到地狱,几日前被前簇后拥的威风架势再也不复存在。
卯时将过,大部分江湖侠客已离开客栈,唐青羽这才悄悄地独自下楼,他肿着眼睛,脸上看不到半点血色,一身素衣,腰间的佩剑已被收缴,浑身上下落满凄苦与无奈。
面对其他客人的指指点点,唐青羽垂下头,既怒又窘,但更多的是无法排遣的怨恨与忧伤,他知道,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而替他求情的人竟然是在金盘客栈曾与自己水火不容的人,这个年轻人身上那些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自尊,在这残酷的命运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座泥沙堆砌的堡垒,昔日种种流光溢彩,不过是幻梦一场。
喝酒买醉,是唐青羽此刻唯一的排遣方式,什么少年英雄,名扬四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凄然大笑,这些美名不过只是笑谈,明明是怀揣着一腔抱负而来,可如今,失魂落魄中的他竟连仅剩的风度都舍弃了。
“小二!酒!给大爷上酒!”唐青羽冲着柜台高声喊道,桌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四个空坛子,他醉眼朦胧,红霞早已盖上他俊秀而憔悴的面颊。
“客官,不是小的不卖酒给你,客栈有客栈的规矩,您还是先把酒钱付了,小的再给您上新的……”小二不满,语气却很认真。
唐青羽腾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领,醉意朦胧地怒道:“怎么!你……你怕……怕本公子付不起……额……酒……酒钱啊!”
小二吓了一跳,见他醉得厉害,跟他讲理定是说不通,只得嗫嚅道:“不不……小……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少废话!拿……拿酒来!”唐青羽一声断喝,“拿……最好的酒!还不……还不快滚!滚!”
“客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二又怕又急,正欲再求,眼前赫然出现一锭银子,小二呆住,顿见一袭白衣翩翩映入眼帘,随即又闻冷香扑鼻,只听来人脆声道:“这个够付酒钱了罢!”小二遇到救星,捧着银子忙不迭道谢:“够了够了!多谢公子!”来人微微一笑:“拿去,上最好的酒!”说完,他衣摆一掀,大方地在唐青羽对面坐了下来。
唐青羽抬起朦胧的醉眼,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讽刺道:“你是来……看本公子笑话的罢!”
“嘻!公子想多了,那日在金盘客栈,公子曾相邀共饮,九儿拂了公子的好意实在不该,今日在这汀菽客栈,九儿便做东邀公子喝酒,不过寥表歉意罢了!”九毒微笑道。
“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唐青羽冷笑道,“那日在金盘……过招之时,你龙鼎联盟对我百般羞辱,如今五刃世家落得声败名裂……好啊!不正合了你们的意么!”九毒笑道:“公子言重,你有所不知,龙鼎联盟现下可说不上是称心如意啊!”九毒斟了杯酒,继续道:“你五刃世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若按朝廷例律定当满门抄斩,可是堂堂武学名门就这么散了,不仅是南方武林一大损失,更是整个江湖一大损失啊!龙鼎联盟身为北方武林之首,见贵派受此一役,心中也甚是难过,如今朝廷刚愎自用,天下大乱,你我江湖中人自当惺惺相惜,携手合作,方可在天下立足,跟朝廷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哼!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让五刃世家投靠龙鼎联盟罢!”唐青羽闻言,当下酒醒了七分,冷笑道,“你可知道,我父亲平生最痛恨两大势力,一是朝廷,二就是龙鼎联盟,我五刃世家如今虽身陷困境,但也不是苟且偷安之辈,我等宁愿玉石俱焚,绝不会屈从于尔等豺狼之下!”
“好!”九毒一拍手掌,朗声道:“果然有节操,不愧为名门之后,只是公子别忘了,唐老庄主辛苦创立的基业就因为这一时的清高而毁于一旦,你门下千人的性命将亡于朝廷的血刃之下,公子当真舍得么?”九毒说着端起酒杯,淡淡地一笑:“老庄主对我盟心怀不满无非是因为我盟在江湖上势大力威,又与朝廷交好,可是公子在名州想必也瞧见了,龙鼎联盟实则胸怀天下,为国为民,若公子能摒弃前嫌于我盟永结同心,我盟一定会助你五刃世家重振旗鼓,不受朝廷迫害,并将庄主和公子尊为上宾,委以重任,届时,凭我盟的势力,定会保你五刃世家人眷安然,在江湖中声名不减。”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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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6 章
唐青羽默而不答,他虽脸色发青,眼含怒火,但心中在那一刹那竟填满踌躇与不甘,他确有一丝动摇和矛盾,这龙鼎联盟在名州的功绩和威望他是心知肚明的,九毒的话句句刺在他心上,因为再也没有比保全世家基业和人眷安危更好的谈判条件了,可是,如此一来就要听命于龙鼎联盟,这是一直立于南方武林龙头位置的五刃世家很难接受的。
九毒见唐青羽踌躇矛盾,知他已然心动,遂笑着将手中的酒杯主动递过去,和唐青羽的杯子一碰,潇洒地仰头而尽,笑道:“九儿今日所言乃是盟主和三位旗座之意,我盟就给公子三日时间考虑,还望公子好生思量,三日之后擂台比武结束,这刺杀一案便要听从朝廷发落,公子届时再告诉九儿答案罢!”说完,九毒摇着扇子施然起身,朝唐青羽眨了眨眼睛,微笑道:“轩辕武林大会即将开始,九儿这便失陪了,唐公子是聪明人,审时度势的道理自然不用九儿多言,既是蛟龙,想必也不愿意永远被命运所折磨,甘心藏于这泥沼之中罢!望公子珍重,九儿告辞!”
唐青羽蓦然抬头,正欲叫住他,却见那翩翩白影已如一道轻风瞬间消失无踪,唐青羽微微一呆,一片惘然的心海中竟似丢下了一块巨石,九毒的话刺醒了他,驱散了他身上的酒意,更像为他落魄迷惘的心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有阳光透进来,洒下点点澄澈。
既是蛟龙,想必也不愿意永远被命运所折磨,甘心藏于这泥沼之中罢——
唐青羽定了定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客栈的每一个暗处都藏着龙鼎联盟派来监视他的杀手,而客栈外则布满朝廷重兵,使他寸步难行。唐青羽深深地吁了口气,望着杯中美酒,竟再无一丝想要买醉麻痹自己的念头。
“给我围住!”突然,一阵脚步声急至,唐青羽惊惑地抬起头,只见酒楼外霎时冲进来十名朝廷精兵,领头之人向唐青羽厉声道:“唐公子,时候不早了,我等奉命护送你回房!”
“来了么……”唐青羽嘴角划过一抹冷笑,神色却骤然变得极其淡定,或许是自己之前的那番话出自肺腑,或许是九毒的那番话让他清醒,这个五刃世家的少公子终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唐青羽明白,果真到了这玉石俱焚的时刻,他定然会如同他的父亲一样,带着名门之后的骄傲与尊严坦然上路。
唐青羽饮下最后一口酒,潇洒地搁下酒杯,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双憔悴的美目竟刹那清透起来。那队精兵拔出长刀正欲相押,唐青羽转身凛然一瞪,怒目中竟含满不屑和无惧,厉声道:“让我自己走!”说完,他长袖一摆,傲然上楼,虽带着一袭酒意,但步履坚定,神色坦荡,再无起初的颓靡与落魄。那队精兵相互间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唐青羽上了楼,片刻后竟再无音讯。
*********
九宵环佩台下,万长亭身着华冠正服,正背着双手静静地仰望着远处的高山,他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车马和上百精兵。
“启禀公公,您的桂花糕已经蒸好了。”
“拿来。”万长亭眼神一凛,转身看了眼面前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敬地递上手中的糕点盘,轻声道:“最上面的那块是公公最喜欢的豆沙馅。”万长亭点点头,伸手拿过摆在最上面的点心,轻轻一掰,那桂花糕顿时一分为二,只见豆沙馅里夹着一张密封的纸条,万长亭眼神骤亮,随即打开来细读,一张阴戾狡猾的脸上顿时漫过一层复杂的神色,带着三分惊异,六分狠冽,九分冷鸷。
“这桂花糕是谁给你的?”万长亭冷声问道。
“奴才……”那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道:“奴才今早进膳食殿备膳,刚进去便有厨子端给奴才一盘桂花糕,说是龙鼎联盟专门为公公做的早点,而且特别叮嘱奴才,说是云座交代的,务必告诉公公这点心一共有十种口味,最上面那块乃是公公最喜爱的豆沙味,奴才以为是公公提前吩咐的,就忙着给公公送来了!”
“很好,下去吧!”万长亭没有再追究,反而微微一笑。
小太监低着头退下了,万长亭动了动嘴,幽幽地望向天边的朝霞,似乎在追忆和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竟低声呢喃起来:“沈犹枫……沈犹……沈犹……”他眉头深蹙,心中似是渐渐了然,终于,他不动声色地从齿间挤出低低的冷笑,那笑声异常尖利,透着无比危险的气息:“哼,咱家今日便会会这风座!”
“启禀公公,属下特来复命。”一名侍卫跪在万长亭身后禀奏道。
“讲!”万长亭收了笑,手掌于袖中猛然一握,那张纸条便被他的内力化作纸沙从指间流走。那侍卫站起身,凑进万长亭耳边低语了片刻,万长亭凝神听着,待那侍卫言罢,他斜飞眼角,正色道:“你确定没有被龙鼎联盟的那个臭小子看见?”那侍卫道:“请公公放心,我十人谨尊公公旨意,一切做得干净利落。”
“甚好!等回到京师咱家必定重赏!”万长亭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汀菽客栈尔等不必再守,即刻换了行衣,秘密赶回燕城!”
“多谢公公!”那侍卫一脸得意,笑着退下。
万长亭望着侍卫走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咱家倒要看看!这神通广大的龙鼎联盟究竟如何给唐多令再变出个白玉无暇的儿子!哈哈哈——小仑子!”话音未落,身边的心腹太监忙跑近身,万长亭低声道:“风影二座的情报不必再查,咱家已有所获,至于那十个精兵,你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罢!”
“奴才明白!”小太监笑得一脸狡猾,“公公您就放一万个心,今儿个好好观战,想必又是出比昨夜更精彩的大戏呢!”
“哼!摆驾轩辕台!”万长亭一声令下,容光焕发地坐进了车辇,顿时号鼓齐鸣,兵马喧嚣,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如同进城时一样华丽张扬,一路急弛出了北门,直奔高燃烽火的轩辕台而去。
(第一卷完)
第三十六章 战 火
四月初一,江湖各路人马终于在名州轩辕台下齐齐汇聚,虽然群侠之中少了五刃世家的诸多白衣弟子,倒也并未影响各帮派想要一决高下的决心,除了高高在上的朝廷和东道主龙鼎联盟,这其中最风光的当属位列南方武林三大名门之一的玉藻堂。自谈孤雁溘然长逝之后,八声帮群龙无首危机四伏,除了少数性情贞烈之人殉难,众多弟子不过只求安身立命,故纷纷有意投靠玉藻堂,恰恰两帮同属南方武林,总坛根落宣州,如今时局骤变,玉藻堂便利诱游说,软硬皆施,假以收留之名将八声帮残余帮众悉数纳入其门下,以壮大势力与龙鼎联盟抗衡。
辰时已到,薄雾尽散,霞光初起,各门各派如诸侯割据般占据了轩辕台开阔盛大的四方之地,轩辕台四周金线丝毯,烽火鼎盛,麒麟戏珠,银鹤展翅,两侧三方整齐的摆放着观战席案,与观战席咫尺相对的便是正中高耸的比武擂台,擂台后的石壁上悬雕着九个样貌英武的红铜龙头,龙头下立有九尊巨大的铜鼎,龙嘴里不间断地流出清泉再泊泊地注入铜鼎之中,这九尊铜鼎,最正中的那尊体积略大,鼎身镶嵌着吸附力极强的磁矿石,鼎上铸有红铜拖架,拖架上用金色缎带包裹的便是名震江湖的湛卢宝剑。
万长亭率心腹和侍卫高坐于轩辕台的观战席中,目光则时不时地落向擂台后的湛卢宝剑,这个权倾天下的宦臣,看到湛卢剑时的神色竟是极其阴郁。
解连环和白元逊率玉藻堂众人占据了擂台正下方的地盘,每个堂众手中虽只握一柄短剑,身上却藏着上百发形态各异的暗器,他们身着叶绿色长褂,放眼望去一片青衣,饶是有碧蕴潇潇的大派风度。
“风云二旗座到——”
片刻之后,龙鼎联盟的传令官立于轩辕台入口处高声传报,话音刚落,一片洪亮威武的参拜声顿时响彻云霄,万名镇守在轩辕台内外的龙鼎联盟盟众高举长剑,齐齐俯首屈膝,恭敬地高声叩拜:“龙踞天下——鼎足江湖——属下恭迎风座,云座驾临轩辕台——”
好个“龙踞天下,鼎足江湖”!在座各帮派见此情状皆是心中一紧,如此宏大的场面与礼仪丝毫不逊于当今圣上驾临,而这威风凛凛,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迎接仪式尚且还只是为二位旗座所行,若是盟主墨台鹰亲自驾临,怕是连朝廷的延顺皇帝都不及如此的势头与风光。
沈犹枫和李云蓦在众人的恭迎声中凛然自若地踏上轩辕台,两人皆头系青丝珠冠,脸戴雪银假面,身着旗座锦袍,一玄一黄,上绣金龙祥云,外罩海龙皮袄合貂鼠风领,腰结银闪双环长穗宫绦,脚登沙棠鹿靴,极尽堂皇霸气,令俯首叩拜的众人心生敬畏。在座的各帮弟子,尤其是诸多第一次见到旗座本人的江湖帮众,则是惊叹交集。霎时间,竟连平日里对龙鼎联盟颇有微词又不屑一顾的人,此时也收了声,心中既赞又妒——这龙鼎联盟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两位在江湖传说中赫赫有名的旗座竟然如此年轻,而更令他们好奇的是,在两位旗座那天衣无缝的雪银假面之下,究竟生着怎样的容貌,弥漫着何种神色。
九毒紧跟在沈犹枫身后,他身披一件天风旗的白缎袍子,衣襟上绣着莲斗纹水印暗花,青丝垂肩,虽易容乔装,依然风华不减,气质超群。眼瞅着这盛大庄严的场面,他仍旧不循规矩,带着满面闲散,蹦蹦跳跳地东瞧西看,待经过青裟门的方阵时,只见那些个青裟门的弟子多是一脸呆滞惊诧状,九毒忍不住扑哧一笑——
“嘻!吓到了罢!”小狐狸坏主意顿生,扬起扇柄朝离自个儿最近的青裟门弟子下巴上一挑,邪邪地笑道:“想不想一睹风云二座的真容?”
那青裟门弟子顿时回过神来,又羞又窘地瞪着九毒,众弟子见状心生不满,纷纷喝道:“你要做甚?”
“哎呀呀!为了满足诸位的好奇心呐!”九毒笑意更甚,索性凑进青裟门众弟子当中,低声挑衅道:“待会儿打擂,诸位若能胜了霹雳教,我便让诸位一睹风云二座真容,如何?”
“你为何让我等去跟霹雳教打擂?”青裟门众人闻言,顿时窃喜,纷纷下意识地看向门主,表面上却故作不屑地问道。
“嘻嘻!尔等同霹雳教打擂,胜算更大嘛,我这是送给贵门一个人情,难不成尔等还想跟玉藻堂一争高下?”
“有何不可!”众弟子一听,觉得自个儿受了小觑,不禁怒道:“同是江湖中人,我青裟门也绝非绣花枕头,霹雳教那样的帮派,我等从来不屑为伍,自古强者唯有跟强者较量方显本色!”
“哈!说得好!”九毒乐得直点头,“既然诸位这么有骨气,那便胜了玉藻堂再说咯!”
“你——”青裟门众人这才顿悟,原来是被这小子嘲弄了一番。
九毒笑着摇开扇子,也不说话,径自向沈犹枫跟近了去,走了几步回头朝青裟门的弟子眨了眨眼睛。
“这小子奇奇怪怪的,阿虎阿豹,把他给盯住了!”青裟门门主不满地望向九毒的背影,锁着眉头喝令道。
沈犹枫和李云蓦踏上轩辕台,朝观战席正中走去,行至席间见到万长亭,李云蓦笑着抱拳道:“拜见公公!”
万长亭微微点头回礼,突然眼角一斜,脸色在一瞬间冷若冰霜,他那锐利的目光迅速扫向与李云蓦并肩而立却不动声色的沈犹枫,似乎想要把他面具下的容貌神态看个透彻。
“这位便是龙鼎联盟的风座么?果然生得狂傲不羁……”万长亭嘴角一斜,明褒暗讽道,“那些个凡夫俗子见了咱家,不是阿谀奉承就是怕得要死,风座倒是丝毫不减这张狂傲慢的派头啊!”
“多谢褒赞。”沈犹枫冷冽无情地应了一声,既未施礼也未有其他表示,带着一股凛冽之气径自朝观战席正中走去。
“公公!他……”小仑子不满,欲上前嚼舌根,万长亭似乎心有它计,当下竟摆了摆手,按下怒火继续喝茶,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中收进一道白影,万长亭头也未抬,尖声笑道:“臭小子,今儿个肚子里的坏水可得藏住咯,别被咱家一眼瞧出来,那可就没趣了!”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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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7 章
“嘻嘻!九儿之前不受公公待见,今日定要好生露回脸,省得朝廷认为我龙鼎联盟无人。”
“哟——”万长亭闻言,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翘着手指朝九毒一指,笑道:“你这小子口气不小,今日擂台,咱家倒要看看你会使几招龙鼎联盟的绝学,恩?”
“哼!”九毒一噘嘴,摇着扇子走到主位,在沈犹枫身侧坐下,摸着下巴,暗中寻思道:“这阉贼老头儿想必是盯上我了,真是棘手!我若上台,惟有只守不攻方能防止身份败露,但如此一来我定无胜算,反之我若出手,使出的定是天门武功,我变变招式糊弄一下阉贼老头倒也无妨,可那风云二座见到必然起疑……唉!呆会擂台比武,我径自观战便是,万不可意气用事上台打擂,今儿这擂台可不比昨晚上唱大戏……”想到此处,九毒悄悄地挑起眼角瞥了一眼身旁的沈犹枫,不禁蹙眉叹道:“可若是他……若是他执意让我上擂台……我又该如何是好?”
“在想何事?”沈犹枫突然低下头,附在九毒的耳边轻声问道,九毒一怔,转过头凝视着他,虽然隔着张雪银面具,但九毒仍能感觉到那张面具后的俊脸上,此刻定是溢满难以捉摸的笑意。
“九儿在想,枫哥哥舍得我上那擂台么?”九毒幽幽地问,竟是一脸认真。
沈犹枫并未答话,九毒猜不透那张面具之后是何种表情,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虽然他有足够的理智来接受沈犹枫的答案,可是此刻,他真正想要的,只是这个理性而冷傲的风座能够说一声,不。
沈犹枫沉默着,突然,他伸手握住九毒那双略小却白皙的手掌,九毒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越攥越紧,从沈犹枫手心传来的温度是炽热的,热到让九毒刹那间乱了心神,竟在恍然间不由得笃定,即使他沈犹枫现在开口让自己上台比武,即使他将自己再次抛向风口浪尖,自己也无怨无悔,甘心去做。
然而,九毒很快便清醒过来,他自嘲地笑笑,那个人,他只是握住了自己的手而已,可是自己为何连未来的命运也心甘情愿地赌上了?这还是那个不更事,不懂情九儿么?罢了,他若有意,九儿便遂了他罢,今日擂台之后,怕是再难有相聚之日了。
“不。”沈犹枫却在此时淡淡地开口,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极其平静,“九儿不愿意的事,本座绝不为难。”
九毒呆住,却刹那间心领神会,他眼神一动,竟是释然——我且信他,无论他是摸透了我的个性,还是瞧出了我心中所想,此时此刻,我都信他,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具下的神色是生动而真实的,就像之前我决心为了他站上擂台之时,我那易容人皮之下的神色,同样是生动而真实的。
沈犹枫,或许,飞蛾扑火便是如此罢!
李云蓦却并未注意到枫九二人的举动,他是武林大会的司仪,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玉藻堂的方阵里,确切的说,他和沈犹枫一样,正在等着一个人,这个人已经消失多日,但他却一直暗藏于沈犹枫的棋盘之上,李云蓦虽是观棋之人,却深刻了解此人的路数,如果说九毒这枚意外出现的活棋,造就了夜宴一局的完胜,那么此人这枚早已布下的活棋,则紧系着整个龙鼎联盟擂台一局的胜败。
第三十七章 擂 台
吉时已到,李云蓦一扬披风,落落潇洒地站起身,众人见状,顿时安静了下来,李云蓦清了清嗓子,朝席下黑压压的人群正色道:“诸位英雄,此次武林大会乃是南北武林多年不遇的盛事,众所周知,南北武林自天庆朝开始便一直分崩离析,江湖上虽帮派众多,多年来却始终缺少一位德才兼备之人统率群龙,今日我龙鼎联盟承蒙各位英雄鼎力相扶,特在此设下擂台,公平较量,能者居之,得胜者得武林盟主之位,得盟主之位者亦得湛卢宝剑!”
“云座!且快开始罢!我诸人早已等不及了!”台下众人被李云蓦的一席话激得纷然而起,一个个亮出兵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痛快地打一场,好离那盟主之位与绝世神剑更近一步。
“起!”李云蓦傲然一笑,话音刚落,龙鼎联盟的擂鼓声顿时轰隆震天,气势豪迈,轩辕台中的众门派弟子踏着鼓声蜂拥而上,刀剑相接,各施拳脚,毫无遮拦地亮出平生所学,或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或是齐齐而动奋力厮杀,放眼望去,果然高手辈出,一个个生龙活虎,豪气干云,整个擂台宛如战场。
“真是壮观!看来,功利权位与绝世宝剑果然能够让人连死也不怕啊!”李云蓦一面观战一面叹道。
“云座莫非也想上去打他一场?”沈犹枫望着不断落下擂台的比武者,似笑非笑地问道,显然,沈犹枫的话无论真心还是打趣,总能很快地挑起李云蓦那熊熊燃烧的酸意和鸡血一样的斗志。
“风座以为我也稀罕你那柄破铜烂铁?!”李云蓦啐道,“尔等把它当宝贝,本座却独爱自个儿的幡龙云鞭!”说完他有意抚上腰间的银鞭。
九毒不禁觉得好笑,李云蓦虽然隔着雪银面具跟沈犹枫说话,但九毒一听他的口气,立刻便知那面具下眉清目秀的脸定是由白转红了,遂插言笑道:“云哥哥何须在意!他们就算胜了又若何?这世上能配幡龙云鞭者唯有云哥哥,而配得上湛卢宝剑者唯有枫哥哥!”
“哈!奇了!你这小狐狸的马屁真是越拍越顺畅啊!怎么,是不是怕你的枫哥哥命令你上台打擂?所以先把嘴巴擦甜,省得待会上台露了馅,没人救你?”
“嘴巴甜点有何不好!枫哥哥喔?”九毒笑着往沈犹枫身边靠了靠。
沈犹枫凑近他的小脑袋浅笑道:“只甜不毒倒是甚好,就怕又甜又毒,弄得人回味之后肠穿肚烂。”
九毒抬起下颚贴近沈犹枫的面具,眼神邪魅地笑道:“那枫哥哥怕不怕肠穿肚烂?”
沈犹枫向那张显得有些苍白和呆滞的面容贴了过去,语气竟是凛然:“本座从未怕过任何事、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你,本座只怕一种叫遗憾的感情,怕在肠穿肚烂之时还未得见真正的你,那定是此生最大的残念……”
“嘘——”九毒猛然抬手按住那面具上的嘴唇轮廓,打断了沈犹枫的话,他不忍沈犹枫再说下去,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安,这不安来自他与沈犹枫之间不可预知的未来,他无法把握,无法想象,更无法决定……沈犹枫,九儿对你,又何尝不害怕遭遇遗憾,但你能告诉我,真正的沈犹枫又在哪里呢?
“罢了!在你肠穿肚烂之前,还是先让旁边那个酸得掉渣的云哥哥心中平衡一点罢!”九毒叹了口气,出人意料地率先退出。
“云座嘴巴虽酸,终究无害,由得他了!”沈犹枫收回目光,看向擂台。
“切!”李云蓦见沈犹枫与九毒打着哑谜,举止竟是亲昵无间,他心中甚是失落,又顾面子不想显露出来,遂冷哼一声,悻悻地把目光重新投回擂台。
此刻台上的战况可谓惨不忍睹,半个时辰未到,一大帮豪气干云的侠客,有的带伤,有的落台,有的惨败,几番争斗下来,擂台上竟然只剩下青裟门的几人还未认输,依然精神不减。
“没想到这三教九流的帮派居然在首擂拣了个头彩!”李云蓦斜着嘴角,不慌不忙地起身走至台前,向轩辕台内外的诸人道:“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台与青裟门切磋武艺?”
各帮派的众人经历过一番争斗,大多已伤了元气,当下竟无人再上台挑战,李云蓦目光一扫,见台下众人有的在运功疗伤,有的在闭目养神稍作休憩,有的则遭遇惨败,不敢再上台应战,而如今南方武林唯一的龙头玉藻堂却按兵不动,既不上台抢擂,也不急流勇退,而是安坐在自个儿的方阵里坦然观战。
“莫非解连环那只老狐狸在等着坐收渔人之利?”李云蓦寻思着,回头望了一眼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微一点头,示意他宣布结果,李云蓦眉心一沉,转过头高声道:“既然无人能与青裟门再战,本座宣布,今日首擂的擂主为……”
“且慢!”人群中有人一跃而起,厉声喊道:“这首擂比试,龙鼎联盟与玉藻堂的人并未出手,如此判定青裟门胜,恐怕太过草率罢!”
“我龙鼎联盟身为东道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此番出手,定要落得个欺生的头衔,何况,我盟高手如云,真要出手,各位接下来的两擂还有何比头?”
李云蓦此话一出,人群中哗声一片,众人心中竟纷纷庆幸起来,而那多嘴之人本意是想提醒玉藻堂代表南方各派出面攻擂,眼下见玉藻堂众人如同顽石一般端坐着岿然不动,那人当下却也不敢再多言。
“哼,果然一个个都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小仑子撇着嘴,尖声问道:“公公,奴才不明白,既然龙鼎联盟的势力如此强大,何不直接灭了其他门派?为何还要劳师动众搞什么武林大会,让其他门派跟猴子似的去争去抢?他们难道真舍得在自个儿的地盘上,眼睁睁地把武林盟主的位置和湛卢宝剑拱手让人么?”
“连你这奴才都瞧出来他们如同猴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还用咱家多说么!”万长亭白了小仑子一眼,低声啐道:“要灭异己容易,要名正言顺地灭掉可就难了,要将异己变成同僚则更是难上加难,龙鼎联盟的这次武林大会不过是为了障人耳目,请君入瓮,你以为他们真的稀罕那武林盟主的位置?”万长亭顿住,既而冷笑道:“跟整个天下相比,区区一个武林盟主的位置算得了什么?”
“公公!您的意思是说……”小仑子闻言大骇,顿时惊恐异常,万长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当今延顺皇帝尚在,而代表朝廷一方的万长亭竟能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无疑是指明了甚至接受了墨台家族将取天下而代之的命运。
“蠢材!吓成这个德行你能成什么事!滚一边去!”万长亭不以为然地喝道,他冷然望着擂台下那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芸芸众生,心中竟涌上一丝莫名的坦然,万长亭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上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枷锁终于有了即将卸下的轻松之感。命运?哼,他这个逐了一辈子权术的人也无能为力,或许,那恨他入骨的龙鼎联盟以及那恨他入骨的天下百姓能够颠覆这命运罢!因为不久之后,整个大宗天下即将发生的欣然变革,他龙鼎联盟将一概承担,而这一切,那个为万长亭所崇拜、景仰而又无限思念的先帝龙萧,早在十七年前便已预知天机。
“国将变矣,此乃天意,是破是立一切早有定数,任谁也阻止不了,咱家惟有尽其所能,也算对先帝有个交代,至于那把湛卢剑,无论时局如何变化,咱家定会将之收于囊中!”
小仑子含着惊恐的面色默默地垂下脑袋,他颤抖着,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厢李云蓦见众人不再反驳,遂向众人宣布:“今日首擂,青裟门胜!”
“谁说擂主是那绿豆门了!”一声俏皮的玩笑话打断了李云蓦,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九毒起身走向前台,摇着扇子笑得一脸无害。
“九儿!你想做甚?”沈犹枫凛眉嗔道,“休要胡来,还不乖乖坐下!”
“风座是在担心我么!”九毒回头展眉一笑,“九儿心中本有个请求,不过当下不便多说,就先寄在风座这儿,等九儿得胜回来,还望风座能够答应!”话音未落,他竟已凌空而出,沈犹枫忙伸手去拉,但是那迅如闪电的招式也只是探到了九毒的腰带,眨眼间,九毒已施展轻功如灵燕般落到了擂台正中。
那青裟门门主本以为这首擂擂主的位置是稳坐了,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喝道:“小鬼!先前你对我青裟门出言嘲弄,现在又窜出来坏我好事!你找死么!”
九毒瞥了一眼青裟门门主以及他身后五大三粗的阿虎阿豹,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道:“喔……以一敌三,不好不好!”说着他朝三人又走近了一步:“绿豆门,使蛮力打架呢我自然打不过你们,可是比武呢绝非只凭蛮力呐!”九毒边说边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
“废话!擂台上不比力量招式,难道比吃梨偷玉!”青裟门门主此话原是讽刺九毒在夜宴上用梨核戏弄谈孤雁并偷了他的玉,谁知九毒一闻此言,竟大笑道:“门主莫非是害怕成为第二个谈孤雁?”
“笑话!八声帮那群落水之狗,岂能与我青裟门相提并论!”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8 章
他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群中便骚动起来,九毒鄙夷地撇撇嘴,心中暗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谈孤雁纵然狂妄自负,却终究有他独一无二的自尊,着实担得起那南方武林第三大帮帮主之名,眼下这青裟门门主不仅委琐不入流,且全无一个门主应有的胸襟气度,这么多有胆识之人败在他手上真是可惜了,好!九儿就让你们当回落水狗,尝尝那肠穿肚烂的滋味!”
“喂,绿豆门,你们也真是恬不知耻,人家玉藻堂的诸位高手身着青衣,你们也身着青衣,人家玉藻堂用暗器,你们也用暗器,东施效颦,不伦不类,见玉藻堂不出手,你们就白拣了个首擂擂主穷开心,哎呀呀,真是不要脸!”九毒伸手在脸颊上边划边笑。
“臭小子!老子在跟玉藻堂交手之前,先剁了你!”青裟门门主一听,顿时凶相毕露,嚎叫着便要出手。
“老大!这小子用言语相激,千万别上他的当!”阿虎阿豹忙上前提醒道。
“他爷爷的这么多废话,老子今天就让你找不着脸!看我的狼牙棒!”青裟门门主哪里听得进去,咆哮着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如海啸般扑将过来,下手之快,非一般人所能闪避。九毒向后迅速一侧,虽躲过了正面攻击,但左肩仍旧被那巨沉的狼牙棒劈中。
台下众人大惊,料想如此大的力度,九毒的左肩膀怕是废了,谁知那劈在九毒肩上的狼牙棒顷刻间竟发出异响,“乓”一声裂开一道两寸长的深口,随即反弹而起,巨大的反弹力竟让青裟门门主的手腕大震,他一松劲,那狼牙棒旋转着向天空飞去。
九毒灿然一笑,朝那青裟门门主吐了吐舌头:“绿豆门!你的狼牙棒见了他裂重衣爷爷吓得升天啦!”
第三十八章 挑 衅
九毒身上所穿的裂重衣乃是绝世宝物,敌人的攻击力越大,此衣化解攻击后的反弹力便越大,那青裟门门主哪里知道这些,顿时愣住,他的狼牙棒多年来破敌无数,从未失过手,可这少年不知用了何方妖法,被如此迅猛的大力劈中居然毫发无伤?趁青裟门门主发呆之时,九毒已急上两步,纤足轻点,借飞速下落的狼牙棒为桥,身子如轻燕过江般,一个回旋甩出三枚银针,俏声笑道:“如影随行,去!”只听嗖嗖嗖三声过后,那三枚银针已簌簌地直刺青裟门门主以及阿虎阿豹额头上的印堂穴,一下子便扎进皮肉里没了踪影,只眨眼的功夫,三个腰圆臂壮的大汉竟然动弹不得,仿佛被施了定心咒,目光刹那便暗淡了下来。
坐在观战席上的李云蓦轻声叹道:“原来你放心让他上台一试,是早已料到他有裂重衣护身,且会使出他本门的招式罢!不过他刚才那招,依我看倒有些不伦不类,你认为那是何门武功?”
“他那招并非其本门武学。”沈犹枫凝视着台上对峙的四人,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不是他本门的武学?”李云蓦诧异道。
沈犹枫笑道:“银针虽出自他的师门,但那‘如影随行’却是他自个儿临时所创。”李云蓦奇道:“何以见得?”沈犹枫道:“当日在金盘客栈,他与唐青羽对峙之时,我曾出手相助,如今瞧他的身手姿态,怕是当日在我救他之时,这小狐狸便偷偷学了一招半式去罢!”
“弄了半天,这‘如影随行’倒真成龙鼎联盟的招式了!”李云蓦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凭借银针相搏,当真不怕暴露身份么?”
“云座认为那银针刺进了皮肉,还能让你我和在坐的诸人再看见么?”
“好个狡猾的小鬼!”
沈犹枫顿了顿,低声道:“我与他初遇之时,他便以针相搏,此暗器的来历我早已派属下查明。”
“什么!你早已知晓他师从何门?”李云蓦大惊,愠怒道:“沈犹枫,你既已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为何隐瞒不说?你当我是谁!”
“我之所以暂且隐瞒不说,是因为还有些疑团尚未解开,他的师父与我父亲沈犹信当年之死有莫大的关联,我必须亲自去求个明白,直到完全了解当年的真相……”沈犹枫说着,转过头看向李云蓦,语气异常认真:“云儿,自小到大,我从未隐瞒过你任何事,可如今关于九毒的身份,请恕我暂时不能相告,等时机成熟,我向你保证,定会全盘告知。”
李云蓦听他唤自己的乳名“云儿”,不禁心中一热,他太了解沈犹枫了,眼下他既然唤起自个儿的乳名,那无疑已是他最坦诚的解释,他二人虽平日里斗嘴逞能,三句不对便拔剑比试,可是多年来,他二人从未有过任何芥蒂,更不要说相互欺骗。李云蓦明白,既然九毒的身份关系到沈犹家族的旧事,且沈犹枫话已至此,他眼下也没有继续追问的必要。
“那他此番出手打擂,你究竟作何打算?这小子突然上台搅糊,若坏了我盟大计,可就得不偿失了!”李云蓦定了定神,岔开话题。
沈犹枫笑道:“不仅不会坏了我盟大计,反而会让我盟的计划顺水推舟,我这九兄弟既然甘愿登上擂台,我便相信他此番诚意,且依他的聪慧,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青裟门一战,于他于我们,不过是两全齐美的事。”
“莫非……”李云蓦顿时豁然,“那小狐狸想以此尽快引出玉藻堂?”
沈犹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万长亭,冷冷一笑:“那青裟门不过是跳梁小丑,就算你我想让他们多跳一会,那个想看玉藻堂和我盟对峙的公公未必能坐得住,那轩辕台外驻扎待命的上千朝廷精兵未必坐得住。”
李云蓦点点头,将目光收回擂台正中。枫云二人言语之间,九毒已牵着青裟门的三名心神尽失的大汉,在擂台四周转了数圈,然后行至玉藻堂的方阵前停了下来。
“前!”只闻九毒一声喝令,三名大汉竟听话地朝前走了一步,面朝着玉藻堂众人,眼神极其呆滞,心魂已丢了七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九毒清了清嗓子,向青裟门的三名大汉朗声戏谑道:“当着诸位英雄的面大声说,九爷爷,青裟门输了!”
“九爷爷,青裟门输了!”那青裟门的三人竟冲口而出,中气十足。
“哈哈哈哈——”台下的诸位英雄由惊到奇,皆忍不住放声大笑,那青裟门的帮众往日里流痞之气十足,早被无数人诟病,如今见到此番景象,心中未免解恨,九毒此举引得轩辕台内笑声震耳,坐在观战席中的风云二座也不禁相视一笑,而那一直冷着脸看戏的万长亭竟也颇觉有趣。
“乖!乖!乖!”九毒闲摇着扇子拍了拍那三人的后背,突然,他一收折扇,扬起扇柄指着玉藻堂方阵里那为数不少的原八声帮帮众,向青裟门三人道:“跟他们大声说,青裟门是落水狗!”
“青裟门是落水狗!”青裟门三人连哽都没打一下,声音竟比先前更洪亮。
霎时间,台下众人纷纷怔住,原本笑声震耳的擂台之下,竟突然安静下来,人群中莫名地涌上一片奇怪的氛围。众人皆知,那八声帮帮主乃是窜通五刃世家谋乱的朝廷要犯,所谓墙倒众人推,江湖众人见了八声帮的帮众,已不似原来那般恭敬有加,如今对他们不是数落嘲笑就是躲避三分,那些八声帮的残余帮众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投靠了玉藻堂,这才苟延残喘地偷生至今,可是玉藻堂不过将他们当作增加势力的棋子对待,从未有过真正的接纳之心。现今这九毒倒好,竟然不担心朝廷罪责,当着江湖诸人的面,只短短一句话便雪了青裟门对八声帮的侮辱之恨,此举可真是大快那些八声帮的残余帮众的心,一时间,八声帮的残余帮众深受感动,哗然骚动之后,竟悉数对投靠玉藻堂的做法起了反悔之心,加上江湖上有不少胸襟开阔的侠士本就对八声帮一夜倾覆心存惋惜之意,如今见到九毒此举,皆感欣慰,竟一改先前的偏见,对龙鼎联盟的人充满敬畏。
“真听话!”九毒用扇柄杵了杵青裟门门主的额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心中暗笑道:“返魂草的毒唯有我天门的秘制丹药才可尽除,你们就美美地继续做那武林盟主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罢他目光一沉,眸中刹那弥漫起一片邪魅的光彩,“走!”九毒朗声令道,那青裟门三人便如同僵尸般跳下擂台,全无知觉地朝轩辕台外走去,众人下意识地避于两旁,给三人让出一条道,那三人便一路怔怔地向外走去,个个恍如身在梦中,那些个青裟门的帮众们原本惊得目瞪口呆,此刻见门主三人如行尸走肉般向外行去,方才回过神来,高声唤着跟了出去,却哪里还能唤回那三人已被巨毒牵制的心神?
九毒摇开扇子,向众人道:“还有何人愿意上台与我切磋?”台下众人目睹了刚才那番诡奇的比试后,皆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待休整恢复,以进行明后两日的夺剑之战。李云蓦见无人再敢挑战,遂起身上前,立于观战席前台高声道:“诸位英雄,今日已无人再上台挑战九毒,本座宣布,龙鼎联盟天风旗旗众九毒拿下首擂擂主之位!”
“慢!玉藻堂白元逊愿请教一二!”声未尽,人先至,只见两枚暗镖逆风先行,一道厉影从玉藻堂方阵中飞掠而出,和身扑下,快逾闪电,瞬间已来到擂台中央。
九毒立时扬扇遮面,轻退三步,暗道:“哼!等的就是你!”
白元逊向李云蓦抱拳道:“云座,就让白某来会会你龙鼎联盟的少年苗子罢!”
李云蓦点头回礼,扬袖一声“请”,遂回身坐下,向沈犹枫问道:“那小狐狸有多大把握能胜白元逊?”
沈犹枫道:“九儿若只守不攻,此番对峙定将重伤,那白元逊可非君子,如今除了解连环,台下众人已无人是他对手。”李云蓦道:“我与你看法一致,不过你该不会让那小狐狸以身犯险罢,此次又作何打算?”沈犹枫笑道:“以九儿之聪慧,本座再略加指点,不仅能保他安然无恙,还能小胜三成。”李云蓦撇嘴道:“在弄清他的底细之前,你干脆把龙鼎联盟的武学都教他得了!”
沈犹枫莞然道:“我若不出手相助,九儿定会任性胡来,在我们彻底弄清他的身份之前,云座真的想让万长亭先瞧出他的端倪么?那万长亭可是将九儿看作你我二人最大的破绽,就等着他在擂台上露真本事呢!”
“真是个麻烦精!”李云蓦嗔道,但也不再多言,随即饶有兴致地看回台上,暗想:“那玉藻堂终于按捺不住要现出原形了,真正的武林大会这才开始呢!”
这样想着,李云蓦心中竟突然涌起一股想要征服的兴奋感,过去和现在的每一步,他们都走得如此谨慎、漫长而又完美无缺,他们离棋局终了越发地近了,而此刻,坐在李云蓦身边的沈犹枫亦是同样的心情,对沈犹枫而言,他心中涌动的不仅有征服的兴奋感,更有一步步走近霸业的坚决以及更近一步走近九毒的冲动、渴望和念想。他们是心系天下的男儿,雄图伟业也好,制霸天下也罢,到如今,那通向覆灭与新生的大门已经完全打开。
第三十九章 罗 刹
白元逊脚踏暗器,来势汹汹,九毒自然明白接下来将会有一场明刀真枪的决斗,这白元逊身为玉藻堂的副堂主,正当不惑之年,身具贵胄之气,虽不似那些腰圆臂壮的江湖汉子般透着草莽习性,但最难对付的恰恰是此类深藏不露而城府极深的对手。
“喔……白堂主,别来无恙?”九毒不慌不忙地收了扇子。
“少给白某在这打哈哈,出手罢!”那白元逊不愧是个狠角色,激将挑衅对他而言全无作用,眼下话音未落,他竟已身形突变,三柄短剑齐齐从长袖中发出,冷光一闪,短剑嘶啸着直逼九毒的头颅要害之处。
九毒仰头急避,三柄短剑贴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未待九毒抬头,白元逊已施展拳风劈将过来,招招快逾闪电,迎风而击,九毒侧身再避,谁料白元逊掌中暗藏数把极其锋利的钢钉,九毒虽身轻如燕,若是寻常招式,以他的轻功自然可以轻易避过,但眼下在白元逊破立如电的精奇快攻之下,他若要轻易闪避开已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何况一招之中还有它招,躲过了白元逊的掌风,却再也避不过那阵型千变万化的钢钉,只闻“叮叮叮”脆响数声,钢钉悉数刺向九毒的上身各处,虽大部分都被九毒所穿的裂重衣所挡下,但仍有一枚重重地刺进了他的锁骨,“呃——”九毒一声痛喘,在那暗器的惯性牵制之下向后退了数步,一时不支,单膝跪地以手中折扇撑住身体才勉强定了下来。
“白某的钢钉比你的银针如何?”白元逊冷笑道,“我玉藻堂的暗器天下无双,今儿个就让你一件件品尝个够!”
此时的情况已是万分危急,九毒眉头深蹙,那钢钉刺入他稚嫩的锁骨已是巨痛难忍,谁料白元逊尚有后招,眨眼之间,只见他反掌一挥,以内力急速召回之前使出的那三柄短剑,凌空再次放出,簌簌地竟直逼九毒眉心。九毒一招未破,眼见后招再至,他死守之下惟有再避,岂料身后已无退路,若再多退半步,他整个人便将落于台下,身负重伤不说,此次对决必将功亏一篑。
“看来九儿是注定有此一劫了,枫哥哥,对不住了!”他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之后,强忍住颈下巨痛,抬手扬扇便欲使出天门绝学“长恨相从”,此招乃九毒之师毒圣所创,在天门众多弟子之中,毒圣仅传授了九毒一人,此招一出,后果便如它的学名一般,虽攻击力所向披靡,但对出招之人的五脏六腑却有极其严重的损伤,因此,毒圣训诫,若非绝境,万不可施展。
“呆子!休要胡来!”九毒刚一扬手,耳际竟隐约听见沈犹枫的声音,他一怔,顿觉一股沉重的热力将自己的后背急速托起,随即冲过自己后脑的百会穴、后顶穴和风池穴,刹那间集于印堂之中凌厉而出,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三柄短剑便如同钢铁遭遇熔岩,在距九毒眉心仅一寸的距离处化为铁水。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39 章
“哗——”台下的江湖侠客们一片惊呼,看得瞠目结舌。
白元逊大为惊诧,当下招式顿停,狐疑地冷眼看着九毒。九毒喘着气,朝四周微一环顾,却并未瞧见沈犹枫的身影,可刚才那股强大的内力的确来自沈犹枫,难道,刚才沈犹枫是在观战席间暗中施展内力相助于我么?
是了!静而未动,不出半步便能隔着数丈远的距离相助于我,这轩辕台内,惟有风座一人能做得到。九毒轻吁一口气,嘴角幽幽地扬起一丝笑意,他锁骨的伤竟不似先前那般疼了,当知道是沈犹枫在暗中相助于自己,九毒心中顿时充满极大的安全感和快慰之意,无论他与沈犹枫之间存在多少猜疑,九毒明白,眼下,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以及共同的敌人,他既然甘愿为他立于风口浪尖,他亦不会眼看着他去冒死。
“听着呆子!立刻封住天突穴,止血凝气,照本座说的做!”沈犹枫深沉利落的嗓音在九毒耳边悄然而过,九毒顿时豁然,之前那隐约而至的提醒,正是沈犹枫借着强大的内力将声音化为气息悄然送到自己耳边,此举真是天衣无缝,别说台下众人了,就连近在咫尺的白元逊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九毒伸指迅速封住自个儿的天突穴,当下气沉丹田,止血之后便缓缓地站了起来,白元逊眯起眼睛,他狐疑的目光中又惊又怒,以他的武功修为,定然知道是有人在暗中相助这小子,可眼下他竟看不出任何端倪,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九儿,本座原想保你安然无恙,岂料那白元逊出手便下杀意,如今看来,斗暗器你不及他变幻莫测,斗刀剑你更非他的对手,眼下惟有速战速决,你且忍耐片刻,以最擅长的轻功护身,点其大穴方能胜他!”沈犹枫的声音烫得九毒心情大好,可是九儿要如何做?
“以本座所授之口决,避其直击,攻其要害!去罢!”沈犹枫话音刚落,九毒当即旋步而出,身形如飞,缥缥缈缈,恍如光影,眨眼间便已夺至白元逊身后,只闻沈犹枫厉声道:“子时血贯当头顶!天维穴!”没等白元逊闪避,九毒抬掌直拍其头颅两端,白元逊被此招偷袭,当下青筋凸起,异常愤怒,转头正欲回击,却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丑时血流两耳间!听宫穴!”说时迟那时快,九毒在沈犹枫的指点下后招又至。白元逊只觉耳际嗡嗡作响,反应竟又慢了几分。“寅时血走心窝和筋骨,膻中穴!”九毒转身至其身前,扇柄一指,待白元逊晕头转向之际,抬手封住了他的心脉筋骨。
“卯时血走两脊与后背!神道穴!”
九毒邪邪地一笑,一个转身又移至其身后,双指掐在白元逊命门穴上,不满道:“枫哥哥真大量,九儿被他害成重伤,你却舍他的命门穴让我点他的神道穴!”
沈犹枫笑道:“要报仇有的是机会,给玉藻堂的副堂主留个面子,否则这擂之后还怎么打?”
九毒噘嘴道:“哼!就知道让九儿受苦!”
沈犹枫话中略带怜惜:“此役之后,本座定会好生补偿于你!”
九毒翘嘴一笑,双指向上游移数寸,封住了白元逊神道穴。眼下,那白元逊已被牵制住全身几处大穴,再已动弹不得,表情甚为狰狞痛苦。
“辰时血走两腰并双腿!腰阳关穴!”
九毒目光一凛,正欲封其阳关穴,耳边嗖嗖风声咋起,手腕顿时被人重重地抓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听一个苍老却异常浑厚的声音高声喝道:“九毒兄弟!点到即止!手下留情!”
九毒一瞧,来人正是玉藻堂堂主解连环。九毒呵呵一笑:“白副堂主伤我之时,可巴不得送我上西天呢!”
“元逊若在比试之中有太过之处,还望九毒兄弟多多包涵,解某在此陪罪了,如今你已胜过元逊,此局就此作罢吧!”解连环微笑道,眼神却极其冷漠。
九毒转了转眼珠,心道:“我既已胜了姓白的,又受了伤,再战下去并无好处,何况这点穴大法乃沈犹枫暗中所授,归究起来我尚属作弊,解连环老谋深算岂会不起疑心?他既然未拆穿于我,想必是打算就此作罢,也好,我便遂了他的意罢!”九毒一反手收回招式,笑道:“那就看在解堂主的面子上,给白副堂主留张脸罢!”
解连环面色微青,但笑容却丝毫不减,他捋着胡子点点头,声音却是极冷:“九毒兄弟果然是明白之人,老夫万分期望在明后两日能与龙鼎联盟的诸位高手切磋一二,九毒兄弟还是好好养伤罢!”
“不劳堂主费心!”九毒撇嘴道,锁骨间剧痛难忍。
解连环迅速解开了白元逊的穴道,白元逊方才回过神来,见到堂主,羞愤相交,难以自容。解连环却极其平静:“元逊,不必介怀,要雪此辱还有的是机会,你且回去好好养伤,不可疏忽。”
白元逊点点头,青着脸看了一眼九毒:“你锁骨内的钢钉最好尽快取出,否则……哼!”他说到此处嘎然而止,竟有些得意地回到玉藻堂的方阵。台下此时已闹成一片,白元逊的落败令这场看似毫无悬念的比试突然间来了个大逆转,江湖众人不禁拍手叫好,深感精妙。
九毒下意识地抚上被血染红的衣襟,当集中力逐渐放松下来之后,那伤口刺骨的疼痛如排山倒海般地袭来,九毒喘着气,竟感到片刻的眩晕,但此时解连环却依然站在擂台上不曾离去,九毒看着他冷言道:“解堂主还要做甚?今日九儿无心再战,堂主还是……”
“嗳——我玉藻堂身为名门大派,岂会趁人之危?九毒兄弟大可不必担心。”解连环朝九毒捋须一笑,随即望了一眼台下众人,然后又回过头难以捉摸地凝视着九毒。
九毒目光一沉,不明他此举何意,解连环虽面带笑容,全身上下无一丝一毫危险的气息,可是,那看似淡然的笑容背后,九毒总觉得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谋划。
坐在观战席上的李云蓦此时也是一头雾水,问道:“解连环究竟想要怎样?本座从他身上已看不出任何杀意,可他这样盯着九毒看究竟为何意?”他越说越烦躁,起身道:“不管他!本座这就宣布结果去!”
“且慢!”沈犹枫伸手拉住了他,淡淡道:“若我猜得没错,他定是想见九儿真容。”
“什么真容假容!”李云蓦奇了,越发地摸不着头绪,“那小鬼不就那样子么!还能变出只狐狸来!”
沈犹枫忍不住噗嗤一笑,云儿啊云儿,你的脑袋何时能转个弯?
“今儿的擂台还没到结局,稍安勿燥,本座也甚想瞧瞧小狐狸的真容呢!”沈犹枫说着,轻轻扬手抚上自己的雪银面具。
这厢擂台正中,解连环看着九毒笑意更浓,也不说话,看上去甚是神秘,台下喧哗的众人见状,不明所以,遂渐渐安静下来。九毒经过之前的打斗,几乎耗尽了元气,加之他有伤在身,此刻竟不能再走动半步。他望着数丈之外的观战席,又看了看莫名其妙的解连环,不禁烦躁起来,心里直犯嘀咕,云哥哥怎得还不出来宣布结果,那个混蛋枫哥哥也不上来送我回去,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伤口的巨痛再次袭来,九毒顿时感到眼前的人和景都模糊起来。
“九毒兄弟,你既然给了老夫一个面子,不如也给在座诸位一个面子罢!”解连环说着走近他,意味深长地笑道:“让诸位也开开眼界!”
“你此话何意……”九毒忍着痛,喘得越发厉害,他已无暇再去探究解连环话中之意。
解连环锐利的目光盯着九毒苍白而略显呆滞的脸,见他喘得如此厉害,想必该是疼痛异常,若按常理,九毒此刻应是印堂发黑,大汗淋漓,可是那张脸却看不出丝毫血气之色,解连环笑着摇摇头:“藏于画皮之下……九毒兄弟这又是何苦!”话音未落,他竟神色一凛,骤然间气势如冰,抬手便向九毒下颚探将过来。
第四十章 倾 城
九毒没料到他会出此招,心中大叫“不好”,可他此时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当下只觉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从额头到下颚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既而又有清风拂上火热的面颊,脸上的皮肤在刹那间竟倍感舒坦。
九毒心中一叹,知道无论如何已无法再掩饰,索性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才幽幽然地睁开,可此时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不由地怔了怔,只见解连环手中攥着一张人皮面具,他依然捋着长须微笑,但是目光中却含着满满地惊奇,甚至还有一丝仿若见到妖孽之时的狂戾之气,而台下的众人早已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以及九毒那倾城的品貌惊得目瞪口呆,恍如梦中。
“哇呀——”片刻之后,台下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谁能料到,这个原本看起来其貌不扬极其平凡的小鬼,竟然是易容而来,此时他虽因伤痛而显得虚弱疲惫,但他浑身上下的邪魅之气,灵动之姿却是丝毫不减,这少年从头到脚,五官气质堪称完美,当真是眉目如画,摄人心魄,如此品貌倾城的少年,令那些浪荡了江湖多年的侠客以及见过无数美人的将士也不禁心中感叹:若是人间之物,实属罕见。
九毒当众被生生地揭掉易容面具,他心中恼怒,但却无力再解释任何疑问,表达任何愤怒,此番刺激,令他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恍惚之中,他身子向前一俯,扑通一声便跪下地去。
“他……真是那只狐狸?”李云蓦呆了呆,转头问向身边侍立的烟云,一脸的难以置信,同时也一如既往的摸不着头绪。
“真乃天人!”烟云有些恍惚地一笑,由衷地叹道,“我们女儿家在他面前也都自惭形秽了……哦不……若非被那人皮面具禁锢多时,以他的品貌,所到之处,任何人都将黯然失色了!”
“有那么夸张么!”李云蓦不屑地嘴硬道,转过头想仔细问问沈犹枫,谁知身边的座位已空,遂向擂台一望,沈犹枫已在眨眼间奔于九毒身旁。
“解堂主,我天风旗的人,还是让本座亲自带回罢。”沈犹枫的语气波澜不惊却暗含冷冽,言语间他已蹲下身,将九毒小心地拥入怀中,随即褪下自己肩上的海龙皮袄合貂鼠风领替九毒围上。
解连环抱拳笑道:“那是自然,风座请!”随后不动声色地回到玉藻堂的方阵之中。白元逊冷笑道:“没想到那小鬼竟是这般奇人……可惜呀,我那钢钉可不管你是美是丑,我看那天风旗还是备好棺材准备收尸罢!”解连环微笑不语。
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九毒,只觉肩上一阵暖意袭来,有一双坚实的臂弯护住了自己,他虽闭着眼睛,神智恍惚,但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人是谁,只见他嘴角一动,毫无顾虑地放弃了最后的戒备,整个身体完全地瘫软了下来,如梦呓般轻声念道:“你终于来了……”
“别说话!安心睡罢!”沈犹枫俯在九毒耳边柔声道,他一手托住九毒的后背为其输入真气,一手伸入九毒膝下,为免碰到其锁骨间的伤口,沈犹枫极其谨慎,微一用力便将九毒横腰抱起,随后,他稳稳地站了起来,双足一踏,如同身披双翼般傲然回到观战席。
九毒紧贴在沈犹枫的怀中,他紧紧地揽着沈犹枫的腰,把小脸向沈犹枫的胸膛里深深地埋去,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他那被钢钉刺伤的锁骨竟突然间消散了疼痛,之前所遭受的伤害也仿佛在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的伤口不痛了,血不流了,他的面容是否大白天下根本就不重要了,九毒只觉得自己的眉心、鼻尖还有脸颊,都弥漫着沈犹枫胸膛里明澈温暖的暗香,那是他的气味,就让他此刻陶醉在他的气味里,偎依在他的怀抱里,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与美好,因为此刻,他被守护着,被一个自己所爱的强者守护着,谁也无法再伤害他,谁也不能。
“受伤真好……”这是九毒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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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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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0 章
九毒再次醒来已是傍晚,缓缓地睁开眼睛,待面前的那个人影变得清晰,他忍不住欣然一笑:“是何时辰了?”
“酉时将过了,好些了么?”沈犹枫坐在九毒的床边,身侧立着一樽酒盏,他一边等待九毒苏醒,一边自斟自酌。
九毒点点头,静静地看着沈犹枫,夕阳映照在沈犹枫轮廓鲜明的侧脸上,投下点点光晕,九毒沉默不语,有些陶醉地径自望着他。
“怎么?一觉醒过来发现我也易容了?”沈犹枫端着酒盏打趣道,他早已摘下面具,换上一身轻便的装束。
九毒被他说得羞红了脸,悄悄地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不一会又探出半个脑袋,依然有些恍惚地盯着沈犹枫,默了片刻,他才支吾着开了口:“你……一直都在这儿守着我?”
“当然。”沈犹枫优雅地放下酒盏,笑道:“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究竟怎样带你回来的,怎样给你换的衣服,怎样给你上的药?”
九毒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为掩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他小嘴一翘:“哼!九儿才没兴趣……知道呢!”说着,却偷偷掀开被子看了看,只见自个儿已换上一身干净棉柔的衣裤,上衣扣子敞开,以避免摩擦到锁骨间的伤口,而那道让他血染前衣的伤口,已经敷上了最好的药,包扎着厚厚的绷带。
“幸得你是百毒不侵的体质,配合龙鼎联盟上好的伤药和我输给你的真气,目前已无大碍,沈犹枫笑着走近他,替他拉了拉被子,九毒把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杏仁一般的美丽黑眸,有些害羞地看着沈犹枫,待与沈犹枫的目光一遇,他又立刻红着脸移开。
“九儿见了我,怎么突然如此害羞了?”沈犹枫瞅着他的可爱模样,甚觉有趣。
“谁……谁害羞了……”九毒立刻反驳,却显得低气不足。
“得了!你藏得住么!”沈犹枫呵呵直笑,“为了给你疗伤,你这全身上下我都看遍了,还藏着小脸做甚?”
“你——”九毒一排皓齿咬得咯咯响,“你算什么正人君子江湖大侠啊!九儿长这么大……连最亲……最亲的师父都未曾如此……你居然……”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跟女儿家似的?再说,我有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江湖大侠么?”沈犹枫的气场太盛,九毒越是躲,沈犹枫越不由着他,当下伸手撂开九毒脸上的被子,又笑着将手放上他的额头,凝神摸了摸温度,终于放了心,笑道:“烧已经退了,把剩下的几副药喝了,明儿个你又能生龙活虎了!”
九毒明眸一眨,抬眼瞅着沈犹枫放在自个额头上的手掌,又有些发怔地看着他温柔的笑脸,由脸到脖子竟是又红又烫。眼前的沈犹枫如此体贴温润,一改往日的冷冽与肃杀,难道,才是真实的他么?若是,那么就算天天受伤,九儿也愿意哩!
“来,把药喝了!”沈犹枫伸手扶起九毒,在他背后放了个靠枕,然后端着早已熬好的汤药,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递给九毒,“连翘在药里放了些桂花冰糖,说这样能削弱汤药的苦味。”
“连儿?”九毒睁大眼睛,笑着摇摇头,“那猴儿想必是吓坏了罢!”
“受了些惊,眼下已无事了,你且安心在风坛养伤,其他的事大可不必担心。”沈犹枫笑着看向九毒那张表情异常生动的脸,瞬间竟也感到了一丝恍惚。
如今的九毒跟过去是不同的,在沈犹枫看来,这种与过去的差异并非因为他原本具有倾城无双的容颜,而是因为,此时的九毒,他变幻复杂的神色,他一颦一笑的瞬间,再也不似先前的苍白和呆滞,如今没有了易容面具的他,喜怒哀乐都挂于脸上,他愉快,害羞,生气,恋慕,邪魅,率真,灵动,他的一切感情都开始在那真实的容颜之上流光溢彩,这种心灵和外表浑然天成,相得益彰的气质,是沈犹枫在过去的他身上一直寻找却未曾发现的。曾经,沈犹枫对他心动,却清醒地知道那不是爱慕,但现在,再无易容掩饰的九毒,让沈犹枫轻而易举地寻到了这种气质,他明白,此时的九毒,正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最真实的九毒。而在九毒面前如暖玉一般温柔澄澈的沈犹枫——那个卸掉了冷酷与肃杀的沈犹枫,也正是九毒想要看到的最真实的沈犹枫。
一场比武,一道伤,竟让一直隔着距离的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亲近。在此刻,他们卸下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包袱,不再猜疑,不再利用,不再去考虑那不可预知的未来,他们只是两个齐齐心动,彼此相爱,今生注定必将纠缠不休的男人。
九毒喝完药,俏皮地舔了舔舌头,朝着沈犹枫灿然一笑。沈犹枫接过药碗放在一旁,体贴地伸手替九毒擦干嘴角的药痕,当手指抚上九毒柔软细嫩的唇时,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所动,眨眼间,沈犹枫弧线优美的唇已贴上了小狐狸红润可爱的嘴角——
“唔……”九毒低吟了一声,有些措手不及,但却承受得心安理得,他双手环上沈犹枫宽厚的肩膀,任舌尖缠绕,呢喃低喘,小狐狸享受着这美妙的过程,比之那夜在月光下两人的亲吻,今日这番亲密却更显得真实与坦率,不需要说太多的言语,彼此就能确认心意。长吻之后,沈犹枫放开他,笑着用额头碰了碰小狐狸的脑袋,柔声道:“伤口未愈,乖乖地歇着罢!我让怜风沐风做些好吃的来,连翘也一直等着要来看你。”
“我……你这就走了么?”九毒嘟起了嘴,沈犹枫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细心地扶他睡下,把头凑近九毒的鼻尖,三分凛然五分傲然七分欣然九分宠溺地笑道:“要是觉得不够,等你伤好了,本座再好好的收拾你!”
九毒满脸通红,鼓起小嘴朝沈犹枫的鼻尖“扑”地一顶,调皮地嗔怪道:“要你自作多情!九儿定拿银针恭候!”
沈犹枫笑着,朝他红得滚烫的小脸上深情地一吻,直起身子,披上外衣轻轻地合门而去。
第四十一章 杀 意
九宵环佩台,万长亭所居之处。
“公公息怒……”小仑子吓得不知所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万长亭大发雷霆,下榻的房间里已是一片狼籍。屋外的小太监们则躲在一边探头探脑,他们明白主子的脾气,这时候进去劝,无疑是自讨苦吃。
“公公为何发如此大的火?”
“奴才们也不知!今日从轩辕台回来便是如此了!”
小太监和朝廷侍卫们不明所以,私下议论纷纷。
“奴才听说……今日在比武擂台上,龙鼎联盟的风座救了旗下一个受伤且易容的少年,还抱着他回了风坛,公公好象是见了那少年的真貌,当下便神色骤变,甚是骇人!”
“胡说!奴才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那风座为避人耳目,当时便将自己所戴的面具给那少年戴上,公公是因为见到了风座的真容,所以才大怒的!”
“这事可真是奇了!龙鼎联盟的风座,还有那少年,他们与咱们公公莫非有什么瓜葛恩怨?”
“别瞎猜了!会引祸上身的!”胆小的奴才们已经不敢再想,但仍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奴才在妄加猜测。
“唉!说句实话,你们见过公公发这么大的脾气么?”
众小太监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宦官开口说道:“老奴倒是见过一次……”说着他抬手悄悄比了个一,低声道:“那是天庆年间的事了,老奴当初还只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候先帝尚在,公公是先帝陛下最信任的内侍之一,老奴初次见公公雷霆大怒,便是在信王殿下和沈犹将军……”说到这,那老宦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了声。
“公公话到一半,为何不说了!”小太监们往日在宫里哪里有胆子议论宫闱之事,眼下天高皇帝远,大家伙听得正起劲,见老宦官住了嘴,纷纷不满抗议。
“这事若说下去可就不止一桩宫廷旧事了,亏得止了口,否则老奴九条命也不够凌迟的!”那老宦官皱着眉嘀咕道,说什么也不再继续讲下去。
万长亭此刻稍稍息了怒火,坐下来点燃烟枪兀自寻思,见屋子内外跪了一地的奴才,他心中甚感忧烦,小仑子小心翼翼地起身禀报道:“公公……外头有位公子等候多时了,说是有话要带给您……”
“何人?”万长亭白眉一横。
“那位公子自称姓蓝……”
“姓蓝……”万长亭闻言,眼中刹那闪过一道欣喜的光亮,忙厉声道:“为何不早说!还不快请!”
小仑子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片刻后领着一位全身黑衣的青年男子走进屋内,那年轻人头戴黑色纱笠,虽看不清面容,气质倒是极其沉稳肃杀,见了万长亭也不行跪拜之礼,只微一作揖,语气却甚是恭敬:“参见义父!”
“呵呵呵……咱家料到此人一定是你!”万长亭顿时心情大好,见那青年对自己尚有些拘礼,遂走过去,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笑道:“咱家早说过,为了隐藏身份,你见了咱家不必行任何礼数,权当自家人看便是!”
“义父言重了,孩儿与义父虽非君臣,但总是父子,该守的礼,做晚辈的必当遵行。”
“咱家果然没有看错你!”万长亭欣慰地站起身,点头笑道:“夜宴一役多亏你暗中相助,咱家才得以脱身,且那风云二座的情报也是你暗中提供,若非有你,咱家单靠那些个没用的奴才,在龙鼎联盟的日子定是危机四伏。”
“孩儿只是尽其本分,此次冒险前来,亦是想为义父分忧!”
“噢?你知道咱家在忧心何事?”
那青年淡然一笑:“一为人,二,还是为人。”
万长亭点头叹了口气,面色再次凝重下来,狠狠道:“不出所料,他果然是沈犹信之子!”此话一出,万长亭再次变得痛恨不甘,当下横眉一挑,拍案怒道:“墨台鹰这个伪君子!足足欺骗了咱家十七年!直到咱家来名州之前,那李云蓦还进京游说咱家,承诺只要朝廷肯出兵助龙鼎联盟灭掉南方武林,他墨台鹰便愿将所获的湛卢剑以及沈犹信之子的头颅双手奉上,岂料……”万长亭又恨又悔,沉声道:“咱家疏忽轻敌,错信了他们!咱家早该想到,那龙鼎联盟既然拥有了湛卢剑,多半是已寻回了那个孩子,以墨台鹰与沈犹信的旧情,他定会将那孩子抚养成人,又怎会将之杀掉交于咱家!今日咱家偶然得见沈犹枫样貌,俨然沈犹信再世,咱家方才生生的醒悟,原来仇人之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活了十七年!竟会成为今日之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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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1 章
“义父,据孩儿所知,墨台鹰对沈犹枫可谓宠爱有加,一向视为己出,多年来自然会对他的真实身份极尽保护,此次借口引义父带兵来名州,想必是早有预谋,义父也不必太过自责,此事既然木已成舟,不如计划今后该如何行事!”
那青年短短的几句劝慰,片刻让万长亭心中舒坦了许多,遂正色道:“你有何妙计?”
“义父想要除掉沈犹枫,明日擂台便是个大好时机。”青年浅笑道,“明日龙鼎联盟计划在玉藻堂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计,我们可利用这个机会借玉藻堂的刀,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沈犹枫……”说着,他附在万长亭耳边轻吟片刻,万长亭大喜:“此计甚妙!可是你要如何混进玉藻堂行事呢?”
“孩儿身份特殊,自然不会亲自冒险,此事我自有办法让别人去做,义父尽请放心。”他稍一停顿,继续道:“至于义父所虑的第二个人,可是九毒?”
“正是!这小子实在叫咱家大吃一惊,若非解连环当众揭了他的人皮面具,咱家想必此生也无法看到他的真面目……”万长亭望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幕,幽然感叹道:“像,实在是太像!”
“义父说的像……难道指的是?”那青年不明,轻声揣测道:“……先帝?”
“不!先帝并无子嗣……”万长亭白眉一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但很快他定了定神,转头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咱家暂且不便告之,你且暗中追查九毒的真实身份,咱家料那龙鼎联盟见了他,也定会追查到底,此事关系重大,你务必全力去办!”
“孩儿必尽全力,绝不负义父所望!”那青年说完后抱拳告辞,转身而出,万长亭却突然叫住了他,白眉一动,意味深长地笑问:“咱家知道你一向忠心耿耿,即使龙鼎联盟栽培了你数年,你仍然不忘咱家所托,可是,你能否告诉咱家,对咱家让你去办的这几件事,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原因么?”
青年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万长亭,那罩在笠纱中的年轻轮廓若隐若现,仔细一看,似有笑意,只听他朗声道:“义父,孩儿是名杀手,心中向来只想‘如何去做’,从未想过‘为何去做’!”
“好!去罢!”万长亭挥袖大笑,他望着青年离去的身影,雪白的眉梢竟爬上一丝莫名的动容——蓝婴,万长亭的义子,即使是权倾天下的大宦臣,此时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他相认,更无法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虽然他认了万长亭做义父,但万长亭能给他的实在太少。
“蓝婴,你走入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你已经无法回头,咱家帮不了你,因为咱家也身在这深渊之中,将来若你还有福德能够存活于新的朝代,咱家定会将你的真实身份与名字还给你。”
无论你是蓝婴还是流云。
第四十二章 天 真
连翘捧着一大盘菜肴趴在九毒床头,点漆一般的眼睛肿得老大,一看便是大哭过,他望着九毒锁骨间厚厚的绷带,我见由怜地轻声问:“疼么?”
“小呆子,我没事啦!怎么弄得像是你受了伤似的!”九毒疼爱地拍拍他的脑袋,一边喝粥一边安慰他,“连儿,这些吃的都是你做的么?”
“沐风怜风两位姐姐和连儿一起做的,连儿了解九哥哥的口味,两位姐姐知道什么样的饮食对疗伤有好处,诺!这碗清粥里就加了二十多种滋补的药材,九哥哥喝了保管跟从前一样精神!”
“呵,我现在也精神着呢!”九毒边吃边笑。
连翘奇怪道:“九哥哥受了伤,怎得还如此开心?”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九毒笑叹道,“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又把连儿当小孩子!”连翘嘟起嘴,仿佛想到了什么,故作神秘地笑道:“九哥哥难道没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什么?”
“恩?”九毒疑惑地睁大眼睛,刹那间他恍然大悟,急忙摸了摸自己周身,可那全身上下新换的单薄料子里哪里藏得住东西!
“嘿嘿!别找啦!”连翘得意地一挑眉,“都在这儿呢!”他微一俯身,伸手从自个儿的上衣内里掏出一蓝一白两只青花小瓶,摊在掌心笑道:“怎样!连儿厉害吧!”九毒见到那小瓶,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你呀!总算是聪明了一回!这玩意若是被沈犹枫瞧见,可就不妙了!”连翘点头道:“其实九哥哥被风座抱回来之时,连儿又惊又急压根没想到这点,后来听风座说要立刻给你上药,连儿才想起来九哥哥的毒药定是藏于衣衫之中,若是被风座拿去,莫说你我身份再也藏不住,说不定这毒还会被龙鼎联盟所用,麻烦可就大了!”
九毒点点头,拿过那只蓝色小瓶,问道:“你可知道它是何种毒药?”连翘茫然地摇摇头,九毒凝色道:“血竭。”连翘张大嘴巴,好一会才吃惊地问道:“血竭乃是天门禁毒,多年来被奉为毒中至尊,师父从不让我们碰它,你……你如何得到的?!”
九毒挑眉,邪邪地一笑:“偷的……”
“偷的?!”连翘的小脸刹那变得惨白,颤声道:“连儿听说,此毒尚未完全炼成,所以无药可解,万一……”九毒秀眉一锁,低声道,“你说得没错,天下间的毒药咱们天门都可炼制并且化解,除了这血竭,所以我才非带不可,那谈孤雁和谈安便是中此毒而亡,若非无药可解,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可是……”连翘极其不安,满面愁容地低声叹道:“九哥哥还记得么,大师兄血竭就是因炼制此毒的解药而早夭,据说大师兄是在炼制最后一步工序之时中毒身亡的,师父一定知道其中原因,所以才将此毒视为天门禁药!”
“我何尝不知?也正因如此,咱们做师弟的更要设法求得真相,大师兄临终之时,你我尚且年幼无知,他不肯将最后一步炼制方法告之于咱们,只跟咱们说,若完成了最后一步工序,此毒解药即成,连儿,难道你不想真正拥有天下无双的毒药和解药么?”
“可是……如此实在太过冒险,它若伤到你我又该如何是好?”
“亏你还是毒圣弟子,有何可怕?”九毒不以为意地撇嘴笑道,“我早已瞧出了端倪,这血竭的毒性虽是极强,但只有溶于鲜血之后才能发挥其毒性。”九毒说着拧开那只蓝色小瓶,伸出食指沾了一滴,放于连翘眼前道:“谈孤雁和谈安中毒之时皆受了外伤,此毒沾染伤口,遇血则溶,一个时辰之内便能腐蚀人的皮肤和五脏六腑,令其内力尽失,此外,那谈安中毒之后,我又给他服了鸠羽丹,加快了药性的溶解。”九毒说着拿过那只白色小瓶,冷言道:“血竭之毒配合鸠羽丹服用可让人心神俱失,若非经过此番试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血竭的真正毒性……”
连翘怔怔地望着九毒,目光黯淡下来,他有些茫然,更有些纠结地忿忿道:“九哥哥!你怎可拿无辜之人的性命来试验血竭的毒性呢!”
“无辜之人?”九毒凛眉道,“连儿是在怪我么?”
“是!”连翘眼睛里似有星点水光,看上去万般失落又含着些许怨愤:“我们下山只是为了杀人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人人都如你这般恻隐天真,怕是早就没命了!”九毒的脸色亦黯了下来,厉声斥道:“你我身为天门弟子,自小与毒为伴,本该学会冷酷绝情地去对待敌人……”
“可他们是敌人么!”连翘咄咄反驳。
九毒冷笑道:“他们个个狂妄自负,劣迹斑斑,哪个不是手握数条人命?他们是龙鼎联盟的敌人,我既已身在龙鼎联盟,他们便也是我的敌人,你以为我不下毒,那想要一统天下的龙鼎联盟就会让他们活着么?你以为我不下杀招反击,那谈孤雁也好,青裟门也好,白元逊也罢,他们又会让我活着么?你可知道,龙鼎联盟的每一步计划都是拿天下在赌,而我……是拿命在赌!”九毒说着看了一眼叠放在枕边的裂重衣,语气更为冷漠凄然:“若不是因为有这件龙鼎联盟的至宝护身,我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身在这乱世,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盟友敌人之分,没有公平交易,只有你死我亡,没有错和对,只有输与赢!”
连翘默默地听着,神色渐渐由怨愤变得悲哀,他无言以对,良久,他才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是……连儿不想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连儿只想跟着九哥哥来见见世面,然后回天门好好的过日子……连儿……连儿……”他呜咽起来,竟再也说不下去。九毒凄然地叹了口气,摸摸他低垂的脑袋,肃然道:“我知道你本性善良单纯,当日在灵予山,我曾经告诫你,此行必然磨难重重,或许你所遇到的人和事会改变你的一生,但是,你当日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从你跟着我下山之日起,你就应当知道所要面临的是什么!到如今,你要回头么?”连翘狠狠地咬着薄唇,心里的滋味实在难以诉说,终究,他还是抬起头,苦涩却决然地一笑:“连儿不会回去,连儿想亲自看看这乱世之中的人和事是否真的如九哥哥所言!”
“傻弟弟!”九毒幽幽地看着他,有些怜惜,更感凄凉,只得轻声叹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早些回去歇了罢……”
连翘喃喃地应着,落寞地端着盘子起身,九毒想了想,叫住了他,将两只青花小瓶递给他,认真道:“连儿,这血竭与鸠羽丹暂且放在你那里,如今我身上无法藏毒,待明日拆了纱布换了新衣,我再向你拿回。”连翘点点头,沉默着接了过去,神情恍惚地合门而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蓝色的身影悄然尾随着失神的连翘而去,那背影清削挺拔,如鬼魅一般,却看不清他正脸上的表情。
第四十三章 谋 略
龙鼎联盟内城北面的麒麟山上,云松参天,月光皎洁,此刻已近深夜,沈犹枫独自立于密林尽头的断崖前,默默地远眺笼罩在夜色云烟之中的名州城,飞扬的玄袍之下透萧杀的气息。
他在等人——
“扑腾”一阵翅膀的拍打声过后,林中飞禽尽散,一道挺拔的身影踏着夜色凛然而至。
“见过风座!”来者黑巾蒙面,行至沈犹枫身后恭敬地叩拜道。
“起来罢……别来无恙?”沈犹枫背着手,缓缓地转过身,语气虽严厉却含着隐约的快慰,“辛苦你了……苍风!”
“为我盟大计,属下不敢言苦。”来者起身揭下脸上的黑巾,只见他浓眉大眼,英气十足,正是多日未见的苍风。
“玉藻堂可有联络过你?”
“不出所料,白元逊已密见过属下!”
“很好!”沈犹枫点头道:“今夜本座约你在此见面,便是要保证此计绝密,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苍风,明日之战,你可准备好了?”沈犹枫神色凝重,异常肃然,“明日之后,你便要承受龙鼎联盟所有盟众的唾骂,天影旗无休无止的追杀,江湖人的鄙夷耻笑,还有对玉藻堂的卑躬屈膝以及随时随地都会因身份败露而命丧黄泉的危险……”
“风座!”苍风扑通一声再次跪下,目光竟是无比坚决,“苍风自孩提时代便跟在风座身边,这世上最了解苍风为人者便是风座,苍风此生视名利富贵为草芥,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宁肯断头流血绝不会妄做小人,唯一的希望便是一生都能追随于风座左右,可是,苍风明白,如今天下大乱,我盟正当用人之际,为一统江湖,必然需要我等效力尽忠甚至放弃个人荣辱,苍风身为天风旗的杀手,早已做好随时随地为大业牺牲的准备,个人荣辱怎比得上我盟大业?唾骂危险又能耐我何?只要风座明白苍风的一腔热血,身为属下,已然死而无憾!”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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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2 章
“本座有你这样的心腹,夫复何求!起来!”沈犹枫目光闪动,不禁深深一叹,猛然伸出手掌握住苍风的手腕,携他站了起来,凛然正色道:“你听好,若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务必要全力脱险撤回,即便身份败露,我们尚可从长计议,本座绝不会拿你的性命去交换!”
“风座!”
“这是命令!”沈犹枫厉声道,无比信任地拍拍苍风的肩膀,“本座相信此役我们必将全胜,唯一的要求便是你给本座活着回来!”
“我……”苍风微怔,眼眶刹那感到点点湿润,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又凝神望着沈犹枫,在沈犹枫傲然自信的目光之下,他心中的沉重和担忧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当下决然笑道,“属下……明白了!风座请兀自保重!”
“你无须顾虑其他,一切依计行事,只求毫无破绽,待大功告成,见天风令如见本座,我与云座将亲自迎你回盟。”
“谢过风座!”苍风欣然诺道,略微一顿,他低声道,“属下还有一事相告……”说着,他从前襟里掏出一枚用丝绳系着的玲珑玉璧,此璧精雅别致,一看便是出自名门贵胄之家,苍风道:“此乃唐青羽之物……”
“你怎会有他的东西?”沈犹枫微惊,“莫非……”
苍风浓眉一锁,点头道:“今日清晨,唐青羽在汀菽客栈被万长亭派人秘密带走,属下混于那队抓人的士兵之中,随他们将唐青羽押至名州城西郊朝廷卫军驻扎的军营,由万长亭的一名心腹大将及其亲兵看押,属下一直在暗中留意,但一个时辰之后,属下发现那营帐中已无唐青羽的身影,属下四处查探多时,均无所获,想来他们已将唐青羽再次秘密转移,这枚玲珑璧是属下在军营后的山坡上拣到的,璧上刻有唐字,确为唐青羽之物。”
沈犹枫寻思片刻,问道:“唐青羽在汀菽客栈被带走之时,可否有其他人看见?”苍风道:“只有客栈掌柜看见,再无他人。”沈犹枫再问:“那么之前可有其他人见过他?”苍风闻言,豁然一惊:“不好!之前属下在客栈见过一直跟在风座身边的那个小鬼!”沈犹枫目光一黯:“你是说九毒?”苍风点头:“正是,他曾与唐青羽在客栈一起喝酒,待他走后,我们才得令冲进去抓人……”
沈犹枫闻言,对此事的端倪已猜出了九分,他两道剑眉深深地锁着,似乎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此事不妙,那万长亭分明是在效仿我盟夜宴所行之计,想嫁祸于九毒,诬告他绑架了唐青羽,既而挑唆五刃世家向龙鼎联盟要人!”
“该死的阉贼!”苍风惊怒道,“不过……那五刃世家已折断双翼,若真要兵戎相见,岂是我盟的对手?”沈犹枫肃然道:“不可轻敌!夜宴一役,天下人看到的不过是表象,别忘了,五刃世家的老庄主唐多令尚在宣州,五刃世家身为南方武林第一大帮,岂会轻易就被灭了?若真论起来,玉蝶与唐青羽加起来也比不上唐多令一半的城府魄力,三个玉藻堂才能胜过一个五刃世家,唐多令若要出手,定是我盟最大的敌人!”
“唉!”苍风不由得拳掌相击,不甘道:“本想笼络唐多令以壮大我盟势力,岂料竟被阉贼反将一军,风座,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付?”
沈犹枫冷冷一笑:“他们定会先拿九毒开刀,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唐青羽!”
“属下领命,这就速速去办!”苍风决然叩别。
“一切当心!”沈犹枫目送苍风隐入浓重的夜色中,随后,他转身眺向远处绵延的群山和沉寂的名州城,大胆的计划在心中生根。
第四十四章 玉 碎
次日擂台比武,较前日火药味愈发浓厚,擂台上刀光剑影,擂台下战鼓齐鸣,众多英雄奋力而搏,有人因不敌而落下擂台,抱憾而去,有人则出招千变万化,精妙之中更显悲怆与豪迈,令观战之人大饱眼福,半个时辰后,留在台上的挑擂者越来越少,一个时辰之后,玉藻堂诸人力压群雄,镖,钩,针,刺各类暗器拔天而起,台上再无人可与之较量,解连环立于众弟子之中,已俨然一副擂主的姿态。
“各位承让了!”解连环青袖一摆,朗声向坐在观战席内的风云二座笑道:“昨日首擂,龙鼎联盟拨得头筹,实在令人佩服,今日老夫率领玉藻堂众弟子,特来挑战首擂擂主,我等愿与龙鼎联盟的诸位英雄切磋一二!”
九毒此刻紧依着沈犹枫而坐,他虽伤口未愈,但在天风旗诸人悉心的照料之下,元气已然恢复了七成,待伤口上的绷带一拆,这小狐狸哪里还躺得住,嚷嚷着便要随沈犹枫继续观战,沈犹枫拧不过他的软磨硬泡,只得将他带在身边,并让他立下誓言,无论发生何事,万不可出头。九毒信誓旦旦,今日倒真是听话安静了许多,当下见解连环公然邀战,忍不住打趣道:“枫哥哥你瞧,解堂主准是气得一宿未眠,一上来便速战速决,就等着向龙鼎联盟寻仇呢!”
沈犹枫的手掌轻轻地按上九毒的细肩,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李云蓦则刷地站起身,傲然道:“解堂主,九毒重伤未愈岂可再战?我龙鼎联盟又岂只一个九毒?今日玉藻堂既然邀战,那就让我盟的四风与四云之首——苍风和流云来与各位切磋一二罢!”说罢,他和沈犹枫互换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只见沈犹枫厉声令道:“你二人速去迎战,务必全力以赴!”
苍风与流云分别身着天风旗与天云旗的战袍,原本握剑侍立在风云二座的身后,见二座号令已下,立即上前叩首领命:“属下遵命!”
九毒暗中瞄了一眼流云,又悄悄看了一眼李云蓦,不禁冷冷一笑,但他却兀自沉默,未语片言。九毒的这个小动作,却没有逃过沈犹枫锐利冷漠的眼睛。沈犹枫非常清楚天影旗关于流云叛变的通牒,他跟九毒一样,对流云的身份倍加怀疑,但他即使怀疑流云,当下却并未公然阻止,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仁义率直却太过性情的云座。沈犹枫明白李云蓦此举的用意,纵然李云蓦已不像先前那般对流云充满猜忌,但他心中仍然有许多迷惑和剪不断的心结,他仍旧想借此机会让流云证明自己的忠心,若流云此番能助龙鼎联盟战胜玉藻堂,那日后李云蓦不仅可向天影旗保流云性命,更可以完全地信任于他。
为使李云蓦解开心结,沈犹枫没有阻止这个在他看来完全错误的决定。
苍风和流云领命之后双双纵身而起,以矫然之姿顷刻间跃于擂台中央。
解连环道:“来得正好!元逊元迹,你二人便好生会会龙鼎联盟的两位高手!”说着,他手捋长须欣然退下,坐于阵中含笑观战。
白元逊早就迫不急待地想要扳回一局,以雪昨日被九毒封穴之辱,眼下见来的人是苍风,不禁挑起粗眉,意味深长地笑道:“苍风,别忘了当日在燕城,你答应过白某的事……”
苍风目光一黯,故作深沉道:“苍风谢白副堂主提醒!也请白堂主莫忘跟苍风的约定!”言语间,他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人听得意味深长,又让人感觉沉郁纠结。
流云瞥了一眼话中有话的二人,不动声色地一笑:“白副堂主,玉藻堂以暗器独步天下,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流云见你昨日使出的钢钉甚是精妙,心中极其赞叹,不知可否借流云一观,万一今日流云被其所伤,也当伤而无憾了!”
白元逊哈哈大笑,他到底中年得志,有些轻浮和爱慕虚荣,性情中少了解连环的沉稳冷静,眼下听流云恭维,想起自己昨日正是凭借钢钉重伤九毒,顿时心中大悦,随即从袖口轻轻取出七枚钢钉,流云伸手接了,捧于手心仔细端详了片刻,叹道:“九毒的裂重衣能御任何武器,却惟独着了这钢钉的道……”苍风看着流云掌心的钢钉,眼中悄然划过一丝光亮,恭然问道:“不知白副堂主能否告知其名?”
白元逊得意至极,有些飘飘然地脱口而出:“告诉你们也无妨,省得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白某的七星罗刹钉在使出之时以宇宙中北斗七星的形状为阵型,此阵型中最尾端的那枚便是北极罗刹钉,它无论从任何地方射出,均能靠人的内力任意改变攻击方向,破解对方所有的阻碍!”
“难怪九毒会伤在这枚小尾巴上……”流云微微一笑,将七星罗刹钉悉数还给了白元逊。
“师兄,少言即战,当心中了对方圈套!”元迹俯在白元逊耳边轻声提醒道。
白元逊点头合掌,“出招!”当下一个箭步而出,飞身直下,双掌直击苍流二人的天灵盖。
苍流二人四足并出,双双跃起,凌空使出两个漂亮的回旋,如闪电般避开白元逊的掌风,只见一金一蓝两道身影如长虹般气贯而下,两柄长剑齐齐而出,那奔袭而来的剑气蓬勃跃动,极其灼眼。
台下众人高声叫好,两人不愧为风云二座的心腹之首,招式大气精妙,热烈奔放,如滔滔江海奔腾不休,顷刻间,两人已与白元逊以及那玉藻堂的弟子元迹大战了数百回合,白元逊二人以短剑相搏,本就有些吃亏,加上元迹资质有限,哪里能抵抗得住苍风和流云的凌厉攻势,很快他便有败阵之迹象,就在这时,解连环从方阵里飞身而至,一出手便化了苍流二人刺向元迹的剑锋,元迹尚有自知之明,见堂主出手,忙退到一旁,解连环趁机反攻,与白元逊配合默契,优势又重新回到玉藻堂一方。
“流云!上龙鼎!”苍风见解连环出手,知道必须尽快使出杀手锏方有一丝胜算,流云立刻会意,两人收剑速退,寒光顿敛,下一秒已稳稳地踏上擂台之后的龙鼎,只见苍风踏乘于红铜龙头之上,流云则足尖立于龙头之下的大鼎边缘,眼看龙头口中的清泉泊泊注入鼎中,苍流二人当即反挑长剑,一时惊得水花四溅,在一片粼光之中,剑锋再次凌厉而出,直插云霄,两人却岿然而立,却又不失身姿敏捷,气宇轩昂,众人大叹,这二人不仅步伐奇异,招式独特,连摆造型都这么有创意,这当真就是幅豪气冲天的绝杀图啊!
“以为离了地面,老夫就拿你们无辙了么!”解连环骄然笑道,突然眼神一冷,掌风呼啸而至,手中飞出的弯刀竟然化成两把,直朝苍流二人攻将过来,苍风和流云同时施展轻功,一个闪电般移至下一个龙头,一个眨眼已踏上第二尊大鼎,解连环与白元逊狠刺急追,苍流二人稳步急退,四人片刻便踏完九个龙头和九尊大鼎,直到步伐移至最末一个,那解连环与白元逊的攻势依然不减,苍风见状,顷刻收了招式,他眉心顿沉,咬牙一个飞纵,竟先于流云跃回了观战席。
流云见苍风跃回观战席,一时不明端倪,蹙眉向苍风喊道:“招式未破,你便要回么?!”话音未落,解连环与白元逊后招便至,流云来不及多想,紧随苍风也跃回了观战席。
“想溜?没那么容易!”白元逊之前占了上风,眼下更是斗红了眼,见苍流二人双双回到观战席,以为他二人临阵脱逃,遂一个剑步跟了上去,解连环惟恐有诈,刚想制止,那白元逊已飞身落至观战席间,只见他身形大变,眨眼间便与苍流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打不过便逃么!”白元逊嘲笑道,他心里只剩下一雪前耻的念头,手中招式愈发狠辣,并不断以言相激:“苍风!你这个懦夫!还想在此番出人头地,不过是白日做梦!”他话音未落,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苍风剑锋一转,未有任何先兆地反挑剑气,竟倒戈青锋,向坐在观战席正中近在咫尺的沈犹枫狠狠地刺去。
“风座!”众人一片惊呼,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沈犹枫的两指如闪电般夹住了苍风的长剑,厉声怒斥道:“苍风!你要造反么!”
“造反又如何!”苍风冷笑,突然一声厉吼:“白堂主!七星罗刹钉!”此言刚出,只觉白光刺眼,寒气逼人,数枚七星罗刹钉夺命而出,直刺沈犹枫心脏。
“枫哥哥!”风中一声急呼,众人又闻“叮叮——”数声脆响,还未回过神来,却见九毒已紧紧地俯于沈犹枫胸前,用自个儿的后背替他挡下了数枚七星罗刹钉,但仍有一枚避过了九毒身上的裂重衣,诡异地改变方向,朝上直探九毒后脑的天柱穴,沈犹枫心中一紧,立刻展臂相护,如雷霆一般拥着九毒侧身急避,虽躲开了那枚北极罗刹钉对九毒天柱穴的攻击,但那诡奇的暗器还是擦过沈犹枫的左臂,刺破衣袖,在他的左上臂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白元逊见状,暗叫不好,他即刻面临的是沈犹枫排山倒海般的怒啸,只见沈犹枫用左臂护住九毒,右臂却眨眼间凝聚起惊破之势,飘渺无形地化于掌中,那强大的杀意一气呵成,朝着白元逊奔涌而出,真乃天地无语,日月哑然,只闻白元逊惨然一呼,左肩之下一团血色如喷泉般爆了出来,一条手臂竟是全废,他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白副堂主,这是你在本座的手臂上留下伤痕的代价!”沈犹枫的语气冷傲至极。
第四十五章 惊 变
苍风见白元逊已是半死之身,竟狠狠地一咬唇,如疯了一般,趁沈犹枫出招的间隙挥剑再刺,却被一根呼啸而来的长鞭紧紧地缠住了剑锋,苍风大骇,只见李云蓦满面怒容,扬手一鞭便甩掉了苍风手中的长剑,又一个甩手,长鞭如灵蛇恸天般劈将过来,苍风急退,但怎敌得过已经怒到极至的云座,一个眨眼,便被那太过凌厉的鞭风扇到了脖子,颈上顿时肿起一大片深紫色的血痕,苍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哗啊——”众人大呼,这才从惊变中猛然回过神来,何其突然!从苍风白元逊行刺到九毒以身为沈犹枫挡下七星罗刹钉,再到风云二座雷厉反击,短短不过数秒的时间,可在座诸人却如同亲身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若说这比武擂台轰轰烈烈地打到今日,跟眼下这出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叹为观止的倒戈大战相比,倒真真变得索然无味了。
“苍风!你还不知悔改!”沈犹枫的神色怒如烈火,冷若寒冰。
苍风忿然啐道:“悔改?哈哈!我堂堂七尺男儿,你却仗着风座身份多次苛责蔑视于我!我在你面前不过只是一条低三下四毫无尊严的狗!沈犹枫!我忍气吞声做了你十余年的跟班,早就对你恨之入骨,今日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3 章
“畜生!”沈犹枫浑身杀意凛然,挥掌便欲劈下,突觉手臂上一阵刺痛,遂锁眉紧紧地按住伤口。
“枫哥哥,你的伤……”九毒方才惊见沈犹枫左臂上的伤痕,一时又怒又急。
“不碍事!”沈犹枫镇定下来,立即运转内力护住心脉,转头看向九毒,低眉嗔道:“呆子!你又胡闹了!”随即叹了口气,语气却是万般怜惜:“你可知道方才有多危险?你若不是身穿裂重衣,本座……恐怕会永远失去你了!”
九毒心神大动,喃喃道:“枫哥哥害怕失去九儿么?”
沈犹枫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爱怜地叹道:“你总是胡闹,行事作风完全不计后果,你若真为了本座再受此一劫,本座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自己……”
“如此……让枫哥哥永远地记住九儿不是很好么?”九毒欣然一笑,目光中隐隐地漫过一层水色,“九儿总算是知道了枫哥哥的真实心意,明白枫哥哥是真的在乎九儿,害怕失去九儿,这一赌注,九儿下得心甘情愿……”
“胡说!”沈犹枫的大手顷刻按住他的嘴,“再狡辩立刻送你回风坛关禁闭!”
九毒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好了!快去烧烧高香,庆贺自个儿没被七星罗刹钉扎成刺猬罢!狐狸变成刺猬,那该是多么诡异的事情!”李云蓦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一点,当下沉着眉,没好气地嗔道,他亲眼目睹了九毒替沈犹枫挡下钢钉的事实,惊奇之下,他既在心中渐渐改变了对九毒的偏见,又为自己没有赶在九毒之前替沈犹枫分忧而感到失落,但云座岂是气量促狭之人,眼下见枫九感情已是生死相托,他虽嘴巴上不改酸人本色,但心中却是万般感慨。
沈犹枫冷眼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住哼唧的白元逊,既而又冷冷地看向血染前襟的苍风,他咬唇摇了摇头,目光凌厉却含满痛惜,叹道:“苍风,你我虽为主仆,但本座一向待你情同手足,今日,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罪当立诛,但念在你跟了本座数年,对龙鼎联盟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本座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有悔改之意,本座可饶你不死!”
“哈——”苍风仰头干笑三声,一抬眼竟是满腔的怨恨与不甘,他丝毫不领情,反而高声骂道:“沈犹枫!你真以为我把你当风座?告诉你!你在我苍风眼里不过是个刚愎狂纵、冷血无情的魔头,我不过是你手中一枚用完了便可以如草芥般丢弃的棋子!我今日杀不了你,你最好先杀了我,否则苍风他日必将卷土重来,将你血刃!”
“苍风!你当真如此痛恨风座么!”九毒忍无可忍,上前怒斥道,“龙鼎联盟对你有养育之恩,知遇之义,你竟然恩将仇报,与玉藻堂狼狈为奸!”
“你住口!”苍风驳斥道,“你这个惑主作祟的妖孽,有何资格训斥于我!”
“罢了!”沈犹枫一摆衣袖,目光中漫过深深地痛惜与绝意,“你已无药可救!本座今日便当着我盟数千盟众和天下英雄的面,为龙鼎联盟清理门户!”
“风座……”李云蓦见沈犹枫杀心已定,知道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但他身为云座,毕竟太过了解苍风的为人,此事他在暗自推敲之下,虽觉得毫无破绽,但苍风叛变的事实依然让他无法接受,当下不禁抬手拉住了沈犹枫,凝眉制止道:“风座且听我一言,所谓盟有盟规,旗有旗法,苍风叛变其罪当诛,但是,他身为四风之一,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盟众,纵然他有千错万错,也该按规矩禀呈主上,再由风座按盟规旗法审判处置。”
九毒听李云蓦此言似乎话中有话,遂镇静下来稍一沉思,顿感事有蹊跷,一时却又想不明白,于是觉得还是先拖他个十天八天比较妥当,遂接口道:“云哥哥此话有理!九儿觉得,此事还应让主上知晓才行!再说苍风是如何跟玉藻堂勾结的,我等也当审查清楚才是。”
沈犹枫听他二人所言,略一迟疑,却并未收回凝聚内力的手掌,只听他冷言道:“哪来那么多规矩!今日不除苍风,他日必有后患!本座又如何跟天风旗的千万旗众交待!”李云蓦见沈犹枫有所迟疑,遂瞪了一眼浑身是血的白元逊,狠狠道:“要除苍风,也先让本座废了这个小人再说!”言罢,他便欲挥鞭缠击白元逊,想以此迫令他道出行刺实情,此时,一直立在旁侧冷眼相看的流云突然箭步夺出,高声叫道:“云座,此事就让属下来做罢!”说着,他一挥幽寒的长剑,竟先于李云蓦的长鞭直指白元逊的心脏,目光一暗,立时下了杀招。
九毒依稀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道:“等等!九儿还有话要问他!”岂料还是慢了流云一步,一眨眼,流云的剑尖已深深地刺进白元逊的心脏,白元逊仰天一声哀鸣,便重重地垂下头颅,了无声息。
“元逊!”解连环箭步如飞向观战席奔来,掌中的弯刀旋转而出劈碎了流云的宝剑,苍风见解连环急奔而来,顿时大喜,他强忍伤痛,一个阔步向前,用力将白元逊奄奄一息的身体抬起,向解连环一抛,解连环纵身接住,一个回身,返向玉藻堂的方阵行去,解连环知道此役失败,再与龙鼎联盟硬碰硬终将毫无胜算,他虽然痛心疾首,但仍然决定迅速撤离。苍风见解连环返回自家方阵,他虽鲜血横流,痛喘不已,但仍用尽全身力气使身形骤变,当下脱身而走,一个飞纵紧跟着解连环而去。
“追!”沈犹枫冷酷地下令,“本座看他们怎么离开轩辕台!”
顷刻间,玉藻堂的方阵被龙鼎联盟的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待解连环三人飞回阵中,白元逊早已是面色乌黑,气息微弱,见解连环不断输真气给自己,他嘴唇动了动,用尽全力伸出手掌,颤抖着指向一脸痛苦地跪在自己身边苍风,断断续续地向解连环呢喃道:“信……他……代……我……”话未说完,手臂无力地垂下,已然气绝而亡。
玉藻堂众弟子个个惊恐异常,还未从之前的血雨腥风中回过神来,竟又见白副堂主归天,顷刻间,青衣方阵中哀啼阵阵,再无丝毫潇洒得意的迹象。
解连环撕下袍子的一角,轻轻地盖在白元逊的脸上,随后他颤抖着,强忍住心中的痛恨与悲愤默默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之前的苍穹,只见他转身面向龙鼎联盟的观战席,用极其森然又异常狠冽的苍老声音,凄然长啸:“尔等杀害我堂堂主,老夫今日在此立誓!玉藻堂与龙鼎联盟不同戴天!老夫他朝必叫龙鼎联盟血债血偿!”说完,他转身看向玉藻堂众弟子,赫然令道:“众弟子听令!从现在起,苍风便是我玉藻堂弟子,位列众弟子之首,行副堂主之职!”
在场诸人一片哗然,玉藻堂众人心中不服,但眼下却容不得半点反驳,于是纷纷抱拳叩首道:“我等拜见副堂主!”解连环冷然道:“副堂主,玉藻堂今日能否脱身,便全看你了!”苍风长吁了口气,二话不说,挥手拔出身边一位弟子身上的短剑,向包围在玉藻堂四周的龙鼎联盟卫军厉声喝道:“让开!”
众卫军将士异常愤怒,却不敢贸然下手,一来是因为苍风的身份,片刻之前,苍风还是他们的统帅,片刻之后竟成了逆贼,他们一时无法接受;二来则是因为沈犹枫并未对他们下达绞杀苍风的命令,于是龙鼎联盟的卫军只得高举武器,缓步后退,玉藻堂众人由苍风开路,抬着白元逊的尸首,竟一路前行,渐渐地向轩辕台外撤去。
“苍风!忤逆乃是死罪!你还不速速投降!”
“让开!”
“还不住手!你这个背信弃义,贪图名利的小人!”
“让开!”
“你已身受重伤,如此下去只会自取灭亡!”
“让开——”
苍风一声咆哮,眼中怒火鼎盛,当下双脚踏出便要大开杀戒,誓要跟挡其路者同归于尽,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第四十六章 逆 麟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暗紫色长袍的蒙面杀手策马急至,高声宣道:“慢!风座有令——”众人方才明白,定是后方有急命传来,那快马行至苍风身前丈余处,紫衣杀手扬鞭将马背一侧,凛然横在玉藻堂众人面前,只听他转头向龙鼎联盟众卫军厉声道:“放他们走!”
玉藻堂众人一片哗然,个个始料未及,纷纷躁动不安,那紫衣杀手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异常镇定,带着一身的肃杀直视着苍风,语气甚是冷漠:“风座有令,苍风通敌求荣,行刺旗座,乃龙鼎联盟叛贼,然风座念昔日之情,最后放你一条生路,今日之后,风座与你恩断义绝,龙鼎联盟与你便是死敌!”说着,那紫衣人傲然抬手,高举手中天影令牌,凛然道:“天影旗追剿令在此!据我盟盟规,即日起,所有龙鼎联盟盟众,无论今后在何时何地见到苍风,一律对其诛杀,概不留情!”
轩辕台内外漫过一片惊呼,尤其是龙鼎联盟的盟众,听闻此令,纷纷叹道,苍风定是命不久矣!谁人不知,天影旗追剿令一出,没有任何叛众能留得全尸。
苍风闻言,面色愈加苍白,忿然不甘之中,他兀自冷冷一笑,当下并未多言,趁龙鼎联盟的卫军停止阻杀之际,他全力带领着玉藻堂众人冲出重围,片刻之后,已不见其踪影。
“诺?天,影,旗……”九毒远远地望着那紫衣蒙面杀手,摸着下巴好奇道:“难道此人便是影座?”
沈犹枫摇头道:“他只是天影旗的四影之一吹影,影座是从不在人前露面的,连我盟的普通盟众都无法得见,更别说天下人了!”
九毒更为好奇:“那你和云哥哥可曾见过影座?”
沈犹枫轻声一叹:“自然见过。”
李云蓦插口道:“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怎会没见过?”
九毒摇开扇子,邪魅地笑起来:“那九儿也要见见影座真容!”
沈犹枫莞尔道:“阿夙行踪飘渺不定,除了主上,其他人无从知晓,我与云座要见他尚且不易,你要见他则更是困难……”正说着,沈犹枫不禁眉心一蹙,似乎感到有些不适,九毒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忙低声问道:“枫哥哥,你感觉怎样……”沈犹枫淡然一笑:“小伤无碍。”说着,加大内力护住心脉,暗自运功疗伤。九毒担忧道:“虽是小伤,依然不可马虎,九儿这就陪你回去疗伤上药。”沈犹枫点头一笑,转身向李云蓦道:“这里就有劳云座了!”
“好了好了!还不快回去!”李云蓦巴不得沈犹枫早点结束今日的擂台速速回去歇着,这个率直不羁的云座虽然嘴巴上不懂温柔,但眼下,他心中却甚是担忧,他从未见沈犹枫的神色如此疲惫过,想来,沈犹枫定是因为苍风叛变而倍感心痛,加之手臂受伤,所以……李云蓦觉得心中极其不安,他凝眉望着沈犹枫离开的背影,竟是心绪难平。
李云蓦多想问清楚,沈犹枫,你真的相信那个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苍风会叛变么?但这句差点就脱口而出的话,李云蓦终究没有问出来。
离开之前,九毒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站在李云蓦身后的流云,这个任人猜不透摸不清的英俊男人,此刻依然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或许在沈犹枫转身的那一刻,流云眼里曾划过一丝异常阴郁却俨然已经胜券在握的笑意。
“你在笑么?”九毒突然扬着小脸靠近流云,邪邪地盯着他问道。流云微微一怔,但很快,这危险的神色便被他的冷静优雅所替代了:“依流云看,分明是九毒兄弟在笑罢!”
“我笑是因为白元逊死了,莫非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九毒语藏玄机,冷笑更甚:“噢——九儿差点儿忘了,幸亏流云兄那一剑,白元逊才死得这么快,九儿真该好生谢过才是!”
流云并不在意,朝着九毒无害地一笑:“九毒兄弟过奖,如今天下间再也无人能用七星罗刹钉伤害九毒兄弟了,流云也甚感放心。”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4 章
九毒邪笑着翘起小嘴,凑到流云耳朵边上,低声道:“当日在翠楼,我便瞧出你的戏演的不赖,可惜你千瞒万骗,终究瞒不过我,今儿个亦然,你知道为何么?”流云笑道:“为何?”九毒顿了顿,声音从齿缝里轻吐而出:“因为……我也是个演戏的,哈哈……”他说完,闲散地摇开扇子,笑着跟随沈犹枫而去。
流云无声地站在原地,脸上依然看不出有丝毫生气或者不满的神色,但渐渐地,他幽深的瞳孔中却漫过一层极其浅淡的杀意,那是一抹藏在笑容中的杀意。
九毒,那咱们俩便等等看,看谁先谢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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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犹枫与九毒回到风坛,一直等在殿前的沐风怜风忙上前相迎,见沈犹枫受伤,不禁大惊,在她们的印象中,沈犹枫很少受皮肉之伤,更别说见他面色如此苍白疲惫了。
九毒眉头紧皱道:“此事不可张扬,两位姐姐请速速关门,风座要立刻疗伤!”沐怜二风忙合上殿门,备好伤药。
“这是龙鼎联盟最好的疗伤解毒之药,名为降香五味散,你前日受伤后服下的也正是此药。”沈犹枫说着服下三粒,借助深厚的内力迅速将药溶入筋脉,苍白的面容上才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九毒见沈犹枫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捏着那伤药瓶打趣道:“降香五味散……嘻!听起来倒真像调味之物!”沈犹枫微微一笑:“降香五味散乃是用苍术、佛手、人参、相思子以及降香等名贵药材再加上我盟密制的汤药配置而成,不仅能增加内力,还能解百毒。”
立在一旁的沐怜二风见风座的神色平和了许多,这才从紧张中缓了口气,怜风想了想,不禁疑虑道:“怜风甚感奇怪,以风座的内力修为,普通的伤口又如何能让风座感到如此难受?”沈犹枫微一蹙眉,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座如今的心脉全靠内力和降香五味散来调节维持,稍有不慎或懈怠,顿觉情绪狂燥,心神恍惚,如此症状,确实从未所感,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想必是因为本座之前急怒攻心所致,日后加强调理便是。”怜风凝色道:“会不会是中了毒?”沐风替沈犹枫包扎好伤口,插言道:“若是中毒那就怪了,风座臂上的伤口虽然划得很深,但血色鲜红全无中毒的迹象啊……”怜风目光一沉,犹疑道:“未中毒自然最好,就怕此毒潜伏于心脉之中,令我等无法对症下药……”
九毒不禁心中一凛,寻思道:“今日划伤枫哥哥的乃是白元逊的七星罗刹钉,前日伤九儿的也是七星罗刹钉,枫哥哥曾言那钉上灌有巨毒,若非九儿百毒不侵的体质,是很难迅速痊愈的,那么枫哥哥今日会不会也身中此毒呢?”
沈犹枫摇头道:“凭借本座的内力以及我盟最好的伤药,玉藻堂用的那点伎俩还伤不到我。”沐风微惊:“果然如我所料,伤风座的另有其人!”怜风忧然道:“我正是担心这点,此番风座若真是中毒,那定是我盟从未见过的奇毒……”沈犹枫淡然一笑:“你们不必瞎猜了,这天下间哪还有我盟从未见过的毒?本座就算中了毒,也当认得。”说完他轻叹一声,接过沐风递过来的调理汤药,一饮而尽,他或许已经知道了答案,却终究开不了口。
九毒不安地看着沈犹枫,心中愈加地烦乱不已,那不祥的预感正在无声地向他袭来,直到将他的思绪紧紧地包围,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九毒不敢想象——若沈犹枫中的是血竭之毒……
“不……”九毒紧咬着唇,拼命地将这个可怕的设想从思绪中甩开,“不会的……绝不会的!”他在心中兀自默念着,因为他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那瓶暂放在连翘身上的血竭是如何染上白元逊的七星罗刹钉的,退一万步说,即使连翘那个粗心小鬼真的弄丢了血竭,那么苍风叛变与白元逊行刺定是密谋而为,那个下毒之人既然不是玉藻堂的人,他又是如何知道会有这场叛乱,从而提前在七星罗刹钉上下毒呢?那个下毒之人,又如何笃定白元逊在使出七星罗刹钉时,一定会伤及沈犹枫呢?这一切实在太像一场巧合,却又漏洞百出,像极了一场预谋,九毒不禁思绪纷乱,一时竟也想不明白。
“九儿,你不必担心,这点伤还要不了本座的命,你今日又惊又急,想必也是疲乏不堪了,明日是打擂比武的最后一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故,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沈犹枫见九毒心绪不宁,为避免他担忧自己的伤势,遂下令让他回紫竹苑。
九毒本打算陪在风坛助沈犹枫疗伤,可是当下他却改变了主意,他必须立即赶回紫竹苑面见连翘,如今惟有连翘能解开这迷题,九毒一刻也不能耽搁,遂起身告辞。
沈犹枫转身向沐怜二风道:“本座即刻开始闭关疗伤,你二人在殿外守侯,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领命!请风座保重!”沐怜二风互相使了个眼色,恭敬地合门而出,立时,隐藏在暗处的风杀以及守卫在明处的天风旗护卫,已谨慎地包围了风坛四周,重兵守护,随时待命。
第四十七章 寂 难
“连儿——连儿——”九毒一边高唤一边急急地推门而入,但这小巧而别致的紫竹苑里,哪里还有连翘的影子!九毒遍寻不着,愈发地心神不宁,他既担心连翘的安危,也为自己的猜测进一步被证实而感到慌乱。若是其他人中了毒,若沈犹枫中的不是血竭之毒,九毒绝不会如此地惊慌失措,但此劫偏偏落到沈犹枫的身上,这恰恰是九毒无论无何也不愿意看到的,他太过明白血竭之毒的厉害,他甚至希望那个中毒的人是自己,平日里,他演戏也好,制造麻烦也罢,终究只是为了查明天门与龙鼎联盟过往的那些是非恩怨,他没有想过这阴差阳错的劫难会从天而降,此刻的九毒像个惊恐无助的孩子,这不是他,不是那个邪僻冷漠的毒圣爱徒,但这又是他,是那个懂情重义的小乞丐,他越接近真相,就越惊恐无助,因为,若一切猜测成为现实,那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失去沈犹枫。
“九……九公子……”身后传来几名侍从怯生生的声音,九毒连忙拽住几人急问道:“你们可曾见过连公子?”几名侍从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小小……小的该死!昨夜就未曾见连公子回来,小的们在盟中各处找了个遍,还是没……没见到连公子的影子……”
“连儿昨夜就没回来……”九毒放开几名侍从,喃喃自语道:“连儿昨夜原本陪我呆在风坛,入夜后便离开了,但侍从说他没回来,也就是说,连儿是在风坛与我分别之后,在回紫竹苑的路上失踪的,而我之前正好将血竭和鸠羽丹交与他……是了!”他想到这里蓦然惊觉,“一定是有人带走连儿拿走了血竭!是谁!究竟是谁!”九毒不禁怨悔交加,他咬着唇,挥拳狠狠地击向身旁的木门,木门一声裂响,吓得侍从们大气也不敢出。
“不行!我绝不能自乱阵脚,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连儿……”九毒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寻思推测道:“连儿从风坛走回紫竹苑只需半柱香的工夫,其间路途虽短,但道路的设计却好似迷宫极其隐蔽,若是外人必然迷路,想来劫走连儿之人定是对道路非常熟悉之人,因此他必是龙鼎联盟的人,再者,要想在半柱香的时间里带走一个大活人而不被期间巡逻的旗众发现,此人绝非普通的侍从和卫兵,必然是武功高强之人,其三,此人若是强行劫走连儿,连儿怎会不加反抗?只要连儿反抗,定会在路边留下蛛丝马迹,可如今却什么线索也没有,如此看来仅有一个可能,连儿认识此人,不仅认识,还心甘情愿地跟他走……心甘情愿……心甘……不……”九毒痛苦地闭上要接近真相了,可是却突然停住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一旦猜测被证实,也就同时证明了沈犹枫所中的确乃世间无药可解的血竭之毒,这意味着——
九毒黯然呆坐到桌边,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竟看不到一丝血色,那双灵动邪魅的深瞳里则含满彷徨无助,许久,他才无力地攥紧早已被冷汗浸湿的手心,微微张开颤抖的唇,凄然叹道:“九儿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九儿更残忍更无情的人,他这一招,先毁玉藻堂,再毁沈犹枫,最后毁掉我和连儿,实在够狠够绝……九儿说得对么……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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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狠!够绝!没想到咱家缺席了今日的擂台,这龙鼎联盟的内讧却更为精彩啊,哈哈哈哈——”万长亭仰天大笑,笑声震得守在屋外的小太监们一个个的也欢喜得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自个儿的主子如此开怀得意过。
“流云……噢不,蓝婴……”万长亭尖着声音,边挑烟灯边示意蓝婴坐到他身边来,欣然道:“咱家尚有一事不明,你究竟是如何得知那苍风会叛归玉藻堂的?”
“几个月前在燕城,孩儿曾亲眼见过白元逊与苍风密会,加之连月来沈犹枫对苍风愈加地冷淡苛刻,以苍风刚烈的个性必然不服,所以叛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你又怎知这不是那天风旗主仆二人施的苦肉计呢?”
“孩儿原本也怀疑这是一出周瑜打黄盖的苦肉计,那沈犹枫是出了名的擅长计谋,苍风也一直忠心耿耿,即便他对旗座不满,也不至于落到去伙同外人刺杀旗座的地步,因此孩儿行事之时依然较为保守,可是今日之后,孩儿却认为苍风乃真的叛变,因为有一个人打消了我最后的怀疑。”
“噢?何人?”
“就是义父您让孩儿暗中追查的九毒。”蓝婴抿了口茶,笑道:“若沈犹枫是在演苦肉戏,那他绝不会让九毒去替他挡下七星罗刹钉,今日九毒以身助他挡下暗器,孩儿看得出来,实乃危急时刻的情之所至,像九毒这样一个平日里处处演戏的人,一旦动了真情,所行所想则全凭本能,他是否是在做戏,孩儿又岂会瞧不出?由此可见,九毒在情急之下挺身相助绝非事先安排,那么苍风叛变则不可怀疑了。”
“言之有理,这小子行事向来令人出其不意,突变之下有此番作为也不足为奇。”万长亭点头叹道,不禁眉开眼笑,“你说吧,为父该如何赏赐于你呢?”
“孩儿尽到本分而已,怎敢接受赏赐,只要义父信任和栽培孩儿,孩儿也就知足了。”
万长亭笑弯了眉,点头赞道:“咱家这一生追随者无数,其中也曾包括你哥哥,但是你可知道,为何咱家只收了你一个义子么?”
“孩儿不知,请义父相告。”
“你哥哥蓝镜虽然聪明,却不够狠绝,这是身为一个杀手最大的忌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死在麓州,而你却不同,你蓝婴不仅心思慎密,更是心狠手辣,咱家真是庆幸有你这么一个爱子,想想若你成了咱家的敌人,那定会让咱家头疼死的,哼哈哈——”
“义父言重了,我大哥在麓州遇难之时,孩儿不过十岁出头,贫病交加再无依靠,若非义父相救,孩儿恐怕早就被那些乡民溺死在沼泽地了,哪里还有机会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今日又何以能够手刃仇人呢?”
“好!你果然是明白着呢!”
“义父的仇人便是蓝婴的仇人,再说,那个跟九毒一起来名州的连翘,义父可知,他长得颇似当年的麓州知府玄子道?”
“恩——你竟也见过玄子道?”万长亭惊诧道。
“大哥去麓州行事之前,曾给孩儿看过玄子道的画像,并嘱咐孩儿,若他遇到不测,定要找玄子道报仇,没想到……”蓝婴的目光冷冽如冰,又似有仇恨的火光闪过,“真是报应,老天在十多年后终于让我遇见仇人之子!”
“你又何以肯定连翘便是玄子道的遗孤?”
“不会有错!当初唯一逃过诛杀的人只有玄子道年仅四岁的幼子,麓州灭门时,杀手曾在他的后项上刺过一道两寸长的刀疤,而连翘后项上亦有道两寸左右的伤疤,虽然连翘如今记忆全无,但伤疤是不会消失的!当年我大哥若不是因为一时心软对他不忍下手,又怎会被玄子道趁机所杀!”
万长亭沉声道:“原来如此,那咱家更要秘密地除掉这条漏网之鱼,既绝了你心头之恨,又报了当年计败之仇!”
“多谢义父!连翘自然要除,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九毒的身世唯有从连翘入手查探,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罢了,你决定便是。”万长亭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刹那浮现出一丝狠冽的笑意,“咱家更关心的是,那沈犹枫还能活多久?”
蓝婴冷冷一笑:“最迟明日清晨,唐多令的人马到达名州之时,便是沈犹枫去见沈犹信之时。”
哈哈哈——万长亭的笑声异常刺耳,“那咱家也准备准备,好去迎接那宣州来的第一庄主啊!”
“孩儿这就去准备!”蓝婴垂首告辞,万长亭抖掉烟枪里的烟灰,转身拍拍蓝婴的肩膀,眼里的神色却让人难以捉摸:“去吧,得胜之后你便随咱家回宫,咱家定将真实的身份还给你。”
第四十八章 绝 伤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5 章
风坛。内室卧榻的帷幔之下,气氛无比凝重,这里本该是惬意香艳之地,如今却弥漫着深深的死亡气息。沈犹枫与舞风一前一后盘膝而坐,两股强大的内力相互盘旋,光亮之中两人皆血走气涌,如此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笼罩在两人之外的结界突然破开,只见沈犹枫大咳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他不禁用手撑住卧塌,竟是痛苦难忍。
“风座!”坐在沈犹枫身后的舞风见状大骇,不顾自己嘴角的血痕,慌忙扶住沈犹枫,眼中含满泪水:“舞风该死,不能替风座分忧!”
“何出此言……是本座……连累了你……”沈犹枫摇了摇头,面色竟比几个时辰之前更为苍白,他嘴唇乌紫,满头大汗,目光虽然凌厉,却再也掩盖不住因为体内毒素的倒行逆施而带给他的巨大痛苦。
沈犹枫负伤之后,为避免走漏风声,遂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风坛,而舞风因为身份特殊,一直隐匿在风坛之中,因为功力深厚,她是当前唯一能助沈犹枫疗伤的人,她原本可凭借至阴之气补充沈犹枫至阳的内力,再融合阴阳八卦替沈犹枫驱毒,可是没想到两者内力相距悬殊,难以达到齐头并进的境界,更别说调和沈犹枫被巨毒扰乱的心脉,这一折腾,反而令阴阳紊乱,使得沈犹枫体内之毒扩散得更快,舞风也因为内力消耗过大而经脉俱损,再也使不出半分功力。
“风座!不可再拖延了!眼下惟有告知主上,以主上之内力方能控制住您体内毒素的曼延,否则……”舞风急得眼泪夺眶而出。
沈犹枫沉声喘着气,终究轻轻地摇了摇头。
“风座这般……又是何苦!”舞风又急又怨,不禁愤然道,“什么我盟未知的奇毒!风座早就知道自己中的是血竭之毒罢!”
“胡说……”
“风座还要继续隐瞒舞风么!那谈孤雁和谈安皆是身中此毒,一个时辰不到便已惨死,此回幸得风座内力深厚暂且控制住体内的毒素发作,加上降香五味散的辅助调和,否则,又怎能一直支撑到现在?!”舞风满面泪痕,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哀怨,嘶声道,“夜宴当夜,我等在云坛畅游阁便质问过九毒,他亦承认血竭乃他独门所有,除了他,再无第二人能向风座下毒……”
“别说了……”沈犹枫剑眉深锁,喘息声愈加急迫。
“为何不说!”舞风哭道:“风座为了袒护他,竟然连主上也不告知,您可知道……此毒根本无药可解……现在唯一能助您控制毒发的人……惟有主上……”
“舞风……住口!”沈犹枫忍痛喝道,既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失落,片刻后,他才喘着气,幽然道:“本座以为……舞风是本座的解语花,本座所想……所爱……所做的一切……你全都……明白……”
舞风闭上眼睛,摇着头无声啜泣着。
沈犹枫低声叹道:“你曾为了本座……甘愿在五刃世家蛰伏十余年……回来后一句‘值得’便让本座还清了这数十年所欠你的情!如今本座为了他,难道不能说一句值得么……”
“风座……”舞风咚地一声跪下,泪如雨下,“舞风明白!他……是你所想所爱……所做的一切,可是他伤了你!他伤了你啊……”这个纵横江湖十余年的铁娘子,当下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起来……”沈犹枫的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即便如此,依然值得。”他说着,尽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之后,沈犹枫凌厉的双瞳决然地望着舞风,正色道:“你听好,此次擂台比武乃是龙鼎联盟统一江湖最关键的一步棋,为了大业,你成了五刃世家的叛者,而苍风成了龙鼎联盟的叛者,又还有多少人在为此付出代价?我们怎可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任何原因让所有的心血付诸东流?!”
舞风紧咬着唇,直到印出血来,终于,她缓缓地擦去泪痕,强忍住心中痛苦,抬头凄然道:“只要舞风能做到,请风座下令吧!”
沈犹枫欣慰地点点头,淡然一笑:“本座绝不会轻易地死在这里,否则,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父亲?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坚持到明日最后的决战,舞风,若我预料地没错,唐多令很快便会到达名州,万长亭定会有大动作,我盟一定要小心行事,现如今的龙鼎联盟还无法完全地压制住朝廷的势力,所以绝不可硬碰硬,记住,拿下南方武林才是此番真正的目的……”
“风座是要舞风想办法控制住五刃世家?”舞风含泪点头,顷刻全明白了。
“只有苍风牵制住玉藻堂,而你牵制住五刃世家,一切危机才有机会化解,你能做到的……”沈犹枫喘了口气,继续道,“朝廷想要嫁祸九毒,既而挑唆唐多令与我盟为敌,所以你必须尽快设法找到唐青羽……”
“可是风座的伤……”舞风忧心忡忡。
沈犹枫拿出降香五味散,再次服用了三粒,轻声道:“这伤药虽然无法解除我体内之毒,但终归能抑制我体内的毒素蔓延,加上我不断地运行内力,希望能够支撑到明日决战,此番若大捷,本座即便死去,也算圆满了。”
舞风肿着双眼,心如刀绞般的难受,然而她终究未再多言一句,她了解沈犹枫,一如她了解自己一般,太过执拗的人,自然也是最为决绝的人,他们是无法被改变的,舞风无法改变自己去背离沈犹枫的意愿,一如沈犹枫无法停止自己对九毒的包容与守护。
“天快亮了,舞风去准备侍侯风座沐浴更衣。”舞风含泪道,她没有勇气再看一眼沈犹枫那张毫无血色却异常坚决的面容,在眼泪再次涌出之前,她转身折进了幔帐深处。
九毒,若你今日能听见风座对我说的那番话,你又会作何感想呢?舞风真的怨你,太怨你!但舞风却无法恨你,只因你是风座所爱之人,只因风座觉得,值得。
值得——身在紫竹苑的九毒心口骤然一疼,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了沈犹枫的声音,相隔咫尺,他却不能陪在他身边,他不害怕面对沈犹枫的怨恨,即使沈犹枫认定是他下的毒也没有关系,他唯一害怕的是眼睁睁地看着沈犹枫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此时已经入夜,九毒换上一袭黑衣蒙面,在衣间藏好短刀和伤药,正欲夺门而出,却被四名暗中掠出的风杀拦住:“主人!请留步!”
“你们拦得住我么!闪开!”九毒一声厉喝,话音未落,已洒出一把味道奇特的粉末,四名风杀忙捂住口鼻,可是仍旧迟了,四人顿感全身无力,竟无法使出一招半式。这四名风杀一直对九毒暗中相护,九毒也从未想过要用极端的手段避开他们,但如今已由不得他了。
“三个时辰后,药性会自动解除。”九毒说完飞身而出,他最后看了一眼风坛的方向,遂施展轻功,刹那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时间不会等他,他必须尽快行动去面对发生的一切,尽管要为此付出代价,但对他而言,同样值得。
枫哥哥,九儿明白你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九儿会帮你,若九儿不能救你,也一定会助你完成大业,然后陪你共赴黄泉。
第四十九章 暗 探
九宵环佩台下戒备森严,万长亭从燕城带来的数千精兵交替巡夜,就在各殿堂间的浓郁树阴之中,有个小小的黑影却在焦急地等待最佳的时机,片刻后,月光被云层遮住,那黑影嗖地掠出,身形一避,眨眼便闪进了楼阁的死角,再一眨眼,又如厉风般掠进了万长亭所居的偏室,速度之快竟让守卫在外的精兵毫无察觉,惟有天空中零星地飘落几片树叶。
“可有异动?”屋外传来两队士兵交谈的声音。
“无任何异常。”
“严加巡视!今夜绝不可出任何差错!”两队士兵交接之后便各自跑走。
九毒屏住呼吸藏于偏室内的窗下,待确认两队士兵已经离开,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屋内查探起来,此刻正值酉时,万长亭诸人皆在正堂用餐,乃是查探的最佳时机。
“他们究竟将连儿藏在何处……”九毒眉头深蹙,这九宵环佩台乃是龙鼎联盟的地盘,万长亭再神通广大也断不会临时修间密室藏人,正在寻思间,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九毒趁黑立即闪进旁边的帷幔中,刚藏好便有人推门而入。
只见三个小太监抬着一个大木箱进了屋,三人一言不发,放下箱子便转身离去,屋内又寂静了下来,九毒闪身而出,小心地靠近那箱子,他依稀听见箱子里有动静,里面似乎藏有活物。九毒不再犹豫,掏出一根藏在袖子里的银针,一面警觉屋外的动静,一面悄无声息地将箱子上的铁锁橇开,待完成这一切,他额上已是汗珠密布,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则更让他惊喜异常,箱子里躺着的人正是连翘,此刻他全身被绳索捆住动弹不得,嘴里塞着手帕,无力地发出嘤嘤的哭声,既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哀啼。
“连儿!”九毒忙取出连翘口中的手帕,迅速替他松了绑,悄声唤道,“连儿,是我,九哥哥!”
连翘瞪大眼睛,满脸惊惧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直到听到这声熟悉的低唤,他才从失魂落魄的恐惧中猛然回过神来,不禁一把抱住九毒失声痛哭,九毒忙捂住他的嘴,凝色向他摇了摇头,连翘立刻会意,乖乖的收声,九毒悄声道:“可是流云干的?”连翘满脸泪痕地点了点头。
“真该死!”九毒狠狠地啐道,此时一队精兵在屋外巡查而过,两人忙垂首屏息,待那队精兵离开之后,九毒携连翘钻出箱子,又谨慎地查探了屋外的状况,遂回头使了个走。”二人顷刻从后窗掠出,凭借精妙的轻功,眨眼便奔至左院的树丛,趁着忽明忽暗的月色,二人谨慎而行,竟避过不断出现的耳目,一直奔至最后的关卡,只要顺利地出了这道门墙,两人便可到九宵环佩台之外,也就意味着脱离了危险。
夜色静寂,又一队精兵小跑而来,两人迅速闪进走廊的死角,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队精兵跑远,两人才喘了口气,互相对望一眼,竟皆是一头冷汗,“走!”九毒紧咬着唇,拉着连翘闪进最后一道门墙,四下里确认并无异常之后,两人飞身夺门而出,“哗——”只觉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九毒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一瞬间,蒙在面上的黑巾骤然而落,九毒心中暗叫“不好”,待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一颗心也由急迫而变得冰凉。
“九毒,别来无恙?”万长亭身披毛麾,捏着烟枪站在九毒面前几丈处,而二人四周,则被无数举着火把和弓箭的朝廷卫兵迅速包围。九毒明白,他和连翘已陷入了关乎生死的危机之中。
连翘见到此景愈发骇然,急哭道:“九哥哥别管连儿!你一个人凭轻功是可以逃出去的!”九毒嗔道:“傻弟弟!九哥哥若是那种丢下你兀自逃命的人,今夜就不会到这来了!”
“果然兄弟情深!”万长亭阴笑道,“好小子!你当真是聪明绝顶!咱家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
“聪明绝顶的人此刻被生擒了,公公是在讽刺九儿罢!”
“哈哈——若非蓝婴提醒咱家早作防备,咱家今儿晚上还真逮不住你!”万长亭高声大笑,“不过咱家仍觉得奇怪,你既然推出此番乃蓝婴所为,又怎知连翘会在咱家驻地呢?”
蓝婴就是流云,流云就是蓝婴……九毒眉心一沉,冷言讽道:“公公养的爪牙总不敢把我连师弟领去见云座吧!他借毒杀人,岂有不向公公邀功之理?”九毒说着目光骤沉,猛一抬手向万长亭射出一枚铁蒺藜,万长亭侧身一避,不费吹灰之力地躲了过去,但那铁蒺藜“叮”的一声刺向万长亭身后的一个随从,那随从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应声倒地。九毒冷冷地一扬嘴角:“此人的刀刃好生刺眼,竟无礼地揭了我的面巾,九儿回他一份厚礼,公公不会介意罢!这铁蒺藜当初可救了公公一命呢!”
“咱家怎会跟你介意?若非如此,倒不是咱家认识的九毒了!”万长亭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地向身边的侍卫道:“抬下去!”只见那随从的喉咙处深深地卡着一枚铁蒺藜,人早已没了气息,万长亭一瞧全然明白了。
“你恨也解了,接下来就让咱家陪你们玩玩罢!”万长亭白眉一横,眼中骤现杀意,立时挥手令下,只见众精兵举着武器步步逼近九连二人,眨眼间数把锋利的兵刃便架在两人身上,连翘不敢再看那些士兵杀气腾腾的脸,索性将头埋进九毒肩里,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发抖。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6 章
“连儿别怕,九哥哥一定会救你逃出去的!”九毒紧紧地攥着连翘的手心,凑在连翘耳边轻声安慰道。情急之中,他凝色扬眉,眼神却骤然明亮起来:“万长亭,不如你我来作个交易罢!”万长亭眯着眼睛,忍不住仰头大笑:“如今你二人已是咱家刀俎下的鱼肉,居然还敢跟咱家作交易!”
“有何不可?”九毒俊眉一挑,神色颇为冷静。
“你倒说说,咱家为何要依你?”万长亭点燃烟灯,饶有兴致地笑问。
“公公非依不可,若再横加相逼,必会后悔无疑!”
“此话何意?”
“公公养的爪牙难道没有告诉公公,我那血竭之毒尚有化解之法,可以令中毒之人不死么?!”九毒语气沉稳果断,言语之间竟无丝毫畏惧,“公公无非是想借我的毒去除掉沈犹枫,可公公养的爪牙也太不中用了,还没弄清楚血竭的用法便迫不及待地下了手,白白地给沈犹枫留了条后路,实在是可惜呀!”
“混帐!”万长亭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禁又惊又悔,他确实大意了,这血竭乃九毒所有,其毒性用法自然只有九毒最为清楚,万长亭对九毒之言自然不可不信,可这九毒又素来灵邪精怪诡计多端,他的话又不可全信,万长亭阴沉的目光盯了九毒片刻,方才冷哼道:“你究竟想要如何交易?”
“很简单……”九毒上前一步,只见他目光如炬,凛然直视着万长亭,言语间字字铿锵,竟无半点商量的余地:“公公放阿连走,我留下来给公公作人质,并告诉公公化解血竭的唯一方法,让你免去后顾之忧。”
连翘大哭:“九哥哥不可以!”九毒回头斥道:“住嘴!”万长亭吐了口烟圈,尖声笑道:“这交易对咱家而言有何好处?”九毒冷然一笑:“如今能替沈犹枫解毒的惟有我一人,你把我挟持在身边,难道不是最为妥当的做法么?我这连师弟半点用处也没有,留在这儿反而容易让天风旗起疑,公公该不会忘了,这儿终究是龙鼎联盟的地盘罢!”
万长亭深吸了口烟,心中暗道:“九毒留在咱家身边倒不失为一箭双雕之策,既避免他与沈犹枫见面而横生枝节,又能直接查探他的身世……至于连翘,哼……”想到此处,万长亭拍掌大笑:“好!咱家跟你交易!”说完他向四周的兵队一抬手,“放了那红衣小鬼!”众士兵立刻收了兵刃,并狠狠地将连翘推了出来,既而又将九毒团团围住,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九哥哥!连儿不要!”连翘哭着想冲回去,九毒突然厉声喝道:“阿连!你每次看到流云都以为能见到云座,云座是你这种地位的人能见的么!别再如此蠢笨了!”
连翘闻言一呆,傻傻地定在原地,一时不明九毒此言何意。九毒继续高声道:“李云蓦早看你九哥哥不顺眼,怎会屈尊见你!你被抓到公公这儿,顶多就是被塞进箱子而已,若昨夜你真去见了李云蓦,准挨他一顿鞭子!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去见他!”
连翘静静地听着,九毒这些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可连翘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朗起来,九哥哥为何突然提到云座,又为何说我想见云座,难道——就在这一刹那,他的目光与九毒的目光交错,连翘不禁心中一震,只见九毒眼神微动,目光中竟透出无限的坚定与信任,他未发一言,可那眼神似乎是在对自己示意,似乎是在说,连儿,你一定能明白我所说的——连翘一怔,当下恍然大悟,九哥哥……他是让我脱身之后速去见云座,好将一切告知啊!
“罗罗嗦嗦作甚!再不走,公公可要反悔了!”小仑子黑着脸喝道,众士兵也怒目看向连翘,连翘一惊,无奈地泣道:“九哥哥……你保重……”九毒望着他,嘴角刹那浮现出一丝释然却又凄凉的笑意:“连儿,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关系!”连翘哭道:“这是为何啊!”九毒不再多言,双眉一凛,喝道:“还不快走!”连翘无奈,边哭边施展轻功,不舍地回头望了数次,便渐渐地消失在九宵环佩台外。
“九毒,咱家这就跟你好好地叙叙旧!押回去!”万长亭收紧身上的长麾厉声令道,九毒坦然一笑,他并未做任何反抗,随即便被众精兵严押着走进森严寒冷的楼阁深处。
第五十章 托 付
风坛,正殿深处的畅心阁乃是沈犹枫日常闭关练功的地方,此时阁中立着一方硕大无比的木桶,桶中热气腾腾,水中则泡满各类疗伤之药。沈犹枫褪去衣物,将全身浸于水中,合掌倾尽内力,一面驱毒一面疗伤,但是,他却很难再做到完全的凝神和专注,眼下要控制住完全紊乱的心脉而使自己不至于走火入魔,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内力,而思绪的纷乱却更令他倍感艰难。沈犹枫脑海中不停地闪过诸多的念头,这些念头不断地干扰他的心神,一幕幕汇流成河——不知九毒现在怎样?会不会有危险?明日擂台又会出现何种变故?唐多令是否已经到达名州?自己受伤的事是否已经泄露到了主上那里?苍风在玉藻堂可好……想到这些,他突然心口一震,神智恍惚,胸中气血急迫逆行,面色刹那间由白转青,既而变得乌紫,眼看一口鲜血即将喷涌而出。
结束了么……他不禁暗道。
“哗——”突然之间,耳畔一阵厉风划过,在沈犹枫眼角的余光扫过旁侧之前,一道紫影已如闪电般立于沈犹枫身后,抬手便于掌心凝聚了强大的内力,一个反手重重地拍向沈犹枫的后肩,沈犹枫只觉一股极其浑厚阳刚的真气正不间断地输入自己体内,当下凝神运功,顺力而走,两股强力如同新鲜的血液在沈犹枫经脉之间齐头并进相互缠绕,所到之处披荆斩棘,强势地控制住身体内不断蔓延的毒素,一柱香之后,沈犹枫的脉象心神逐渐趋于平和,面容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那紫衣男子换了左掌继续助沈犹枫运功疗伤,其间未发一言,两人在相互配合了约三个时辰之后,天色已近清晨,那紫衣男子才谨慎地收了压在沈犹枫肩上的手掌,强大的内力击起水花阵阵,此时,只听他幽幽地开口,语气竟是异常冷漠:“主上难道没有告诫过风座,心中存有杂念乃是疗伤的大忌么?”
“是本座的疏忽……”沈犹枫长吁了口气,待气息脉象完全平和后,适才缓缓地睁开双眼,转身望向立在身后的紫衣男子,不禁莞尔道:“多谢了……阿夙……”
“有何可谢?”紫衣男子的态度甚为冰冷,“本座不过是在为龙鼎联盟尽力。”
沈犹枫并不见外,淡然笑道:“无论是为了谁,总之,多谢……”
那紫衣男子看着沈犹枫,许久不发一言。他与沈犹枫身材相当,一袭华美紫袍裹身,长披风上缀有华丽的深紫色鹤羽,头上戴着狰狞可怖的鬼假面,令人完全看不见他的容貌表情,七尺发丝则如青瀑般流泻于肩,在烛光中闪着荧荧的光辉。他说话不带感情,气质幽冷肃杀,浑身上下都透出拒人于千里的冷酷无情。
这个紫衣男子正是龙鼎联盟排行第二的天影旗旗座,夙砂影。
“这天下间除了主上,已无人能在单打独斗胜过你我二人,没想到,风座强悍如厮,竟也走到今日这步。”夙砂影冷冷地开口,“可是,即便如此,本座今日与你内力相缠,也依然无法完全地凌驾于你之上。”
“若非你凭借与我旗鼓相当的内力及时相助,此刻我定是经脉俱损,早已神智不清了。”沈犹枫边说边拉过摆放于木桶边的袍子,起身迈出木桶,将袍子横腰披上,回首叹道:“你我比试从未分出过输赢,谁强谁弱根本无从结论,本座如今已近乎废人,你又何必去再去争个胜负?”
夙砂影默然而立,他虽然戴着鬼面,但是此刻,他的目光却似乎穿透面具射将出来,那眼神冷如寒冰,被他注视的一切仿佛都会瞬间冻僵。沈犹枫则不已为意,他擦净身上的水珠,兀自换好衣冠,随后转身傲然一笑,以同样凌厉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夙砂影的冰目,两人对视而立,一个冷冽而霸气,一个冷酷而无情,相较之下,竟然气场相当,难分孰强孰弱。
“龙鼎联盟中,天风旗列一,天影旗列二,主上对你我早有结论,本座为何要争?”夙砂影漠然开口,似乎不屑相辩,转身便欲离开。
“阿夙!”沈犹枫却猛然叫住了他,顿了顿,正色道:“明日……本座若有不测……”
“风座中了巨毒还能有如此气场,任何担忧都是多余的,明日的擂台我盟定会全胜。”未待沈犹枫说完,夙砂影冷言打断了他的话,“沈犹枫,本座输入的真气仅能助你支撑到明日辰时,你未中毒的假象要骗过其他人尚可,若想骗过主上则是绝无可能,风座好自为之……”
“本座正是因为此事相求。”沈犹枫神色肃然,尽管他知道此言对夙砂影说出来其实毫无意义,但他仍然想要一试,遂道:“本座希望你能帮我护住一个人。”
“害你中毒的那个少年?”夙砂影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冰冷的语气中似有嘲讽之意:“风座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去关心不相干的人?”
沈犹枫叹道:“主上,万长亭,唐多令,武林各派都会置他于死地,我如今若想护他,终究是力不从心,你明日若不出手相救,九毒必死无疑,他是因为本座才身陷如此险境,本座绝不可背弃于他!”
“这与我何干?天影旗向来只会杀人,从不救人。”夙砂影冷笑道,“他死了不是更好,待风座毒发身亡,也好有个人陪你。”
“若我说,你是为了龙鼎联盟去救他呢?”沈犹枫骤然凛眉,语气极烈,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九毒的师父乃是灵予山天门毒圣,你不会不知道此人罢!”
“你说什么?”夙砂影微惊,猛然回过身,头上所戴的狰狞面具在畅心阁灯烛的照耀下显得极其鬼魅,“他师父是毒圣……”
“阿夙,留下他的命,日后便有机会引出毒圣,难道你不想手刃这个主上最痛恨的仇人么?”沈犹枫厉声相激。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静默了片刻,随后,他扬起肩上的披风,一个闪身化为紫影,眨眼便消失无踪,风坛内外竟再也寻不到他飘渺不定的行迹。
沈犹枫长吁了口气,他吹灭灯烛,缓缓地坐了下来,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纠结的刺痛。
第五十一章 相 知
一条银鞭划开清晨的雾气直直地劈将下来,李云蓦又怒又急,向围在风坛之外的天风旗众人高声喝道:“休想拦住本座,还不闪开!”
“风座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属下竭力护主,请云座见谅!”天风旗众人面带难色却毫不退让,他们既不敢对李云蓦动手,又不能违背沈犹枫的命令,只得拼命守住殿门,忍受李云蓦飞来的横鞭。
“沈犹枫!你的属下跟你一样固执!”李云蓦连打带骂,终究还是逼近了风坛正殿,见到守在门前的沐怜二风,不禁站住,厉声道:“本座不打女人,你二人别逼本座动手!”
“云座见谅!”沐怜二风互相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拔出长剑便攻将过来。李云蓦一怔,当下大怒,遂扬鞭回击,却只使出了半分力,他不打女人,却无法对沐怜二风的剑气视而不见,只得边退边守,边守边骂:“沈犹枫,你若真死在里边儿,本座立刻便走,好去叫那狐狸来给你收尸!”
“嘎——”殿门开了道缝,李云蓦大喜,纵身敏捷一闪,一个迂回旋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风,三两步便跨进殿门,沐怜二风见状深感不妙,也快步跟了进去。
“沈犹枫,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一整夜派这么多人守在外边,害本座折腾了一宿!你当本座是白痴么……”话未说完,李云蓦的骂声突然哽在喉边,整个人呆了呆,便定在原地。
眼前的沈犹枫玄袍丝冠,一如往日般淡漠闲然,他气色平和地高座在正殿中央的榻上,手里端着茶碗笑望着李云蓦。沐怜二风见状,刹那间又惊又喜——风座当真已无恙了?遂恭然跪下:“属下失职!”沈犹枫道:“你二人先出去,本座有话告知云座。”二风垂首退下,李云蓦方才回过神来,撇嘴疑道:“你真的没事?”
沈犹枫笑道:“云座是想见我伤得起不了床,好享受一下凌驾于本座之上的快意么?”
李云蓦脸一红,啐道:“你这没良心的,枉本座惦记着你的伤,今晨亲自前来探望,你派人守着外面不让人进,究竟何意?!”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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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7 章
“云座一大清早横冲直闯,对我天风旗众人又打又骂,弄得风坛鸡犬不宁,本座是否该先问问你呢?”
“我……”李云蓦一时语塞,只得悻悻地收了幡龙鞭,走近沈犹枫坐下,语气缓和了下来,“你究竟是何意?为何总是要将事情隐瞒于我?如今大战在即,你我二人难道不能共同承担么!”
沈犹枫凝视着李云蓦清俊而执拗的眼神,任李云蓦嘴巴多倔,神经多大条,脾气多臭,他那眼神里终究关不住对沈犹枫满满的信任、依赖和眷恋,沈犹枫不禁心中一酸,轻叹着摇了摇头,“云儿,龙鼎联盟日后还要靠你多费心了,你如此莽撞行事终究是不够沉稳,日后还需尽力改过,有你在主上身边,我也会安心许多。”
“什么日后月后的!你要皈依了还是要升天了!你我二人早已立誓,此生共助主上平定天下,造福苍生,怎么!你想金盆洗手?”李云蓦突然听到沈犹枫叫他云儿,又琢磨这话中之意,心中隐约涌上不详的预感,“沈犹枫,有话便直说,莫名其妙唧唧歪歪的,本座听不懂!”
“就是让你日后好生照顾自己,别总是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让本座闹心!”沈犹枫亲昵地拍了拍李云蓦的肩。李云蓦脸一热:“谁让你闹心啊!认识你这么个固执的人,本座才要少活两年呢!”沈犹枫淡然一笑:“今日这嘴仗算你赢了,云儿,时候不早了,你我这便赶赴轩辕台罢!”
李云蓦奇怪道:“你不等那狐狸了?”这时,舞风从内殿悄然而出,轻声禀道:“风座,九毒今辰已随朝廷的兵马先行去了轩辕台。”李云蓦更奇:“他何时跟万长亭一路了!”沈犹枫无声地点点头,凝神看了一眼舞风,转身便走。
“风座……”舞风嘶声唤道,竟满含凄然。沈犹枫回头,只见舞风一双秀美的眼睛里顷刻间漫上水氲。
“舞风,记住本座跟你说过的话。”沈犹枫柔声说完,遂疾步与李云蓦并肩而去,如今天已大亮,东方的晨曦含着初晖投射到风坛深红色的窗棂上,洒下点点光晕,照亮了舞风绝望而悲凉的泪水。
*********
“风云二座到——”一如前日的喧嚣,轩辕台前烽火尽燃,各门各派人声鼎沸正襟而座,无数道目光经意或是不经意地扫向擂台正中高放的湛卢宝剑。
枫哥哥,你究竟如何了……九毒在心中默念了千万次,他此刻已被点了穴道,静静的陪坐在万长亭身侧,目光却在风云二座的身影进入轩辕台后,就再也没有从沈犹枫身上移开,他看着他神态自若地走进比武场地,再昂首阔步地踏上高台,他的步伐沉稳刚毅,一如往日那般充满凛然与霸气,他没有带面具,俊美的面容上竟是神采飞扬,浑身含着肃杀与威严,丝毫看不出曾受过任何伤痛的折磨。
难道枫哥哥已经找到了化解血竭的方法?亦或者根本没有中血竭之毒?九毒怔怔地望着沈犹枫意气风发的身影,一个个念头不停地在他心中徘徊,沈犹枫安然无恙,哪怕只是表象,竟让心如死灰的九毒顷刻间惊喜异常,能再见他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眼前,即使下一秒自己被乱刀砍成肉酱,终究也无憾了。
万长亭冷眼看着沈犹枫,不禁疑心万分,怒火中烧。沈犹枫和李云蓦走到万长亭身边停下了脚步,李云蓦施然一笑:“公公猜测今日谁会胜出呢?”万长亭压住心中的怒火,扬眉笑道:“咱家但愿龙鼎联盟能旗开得胜。”说完,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九毒,只听九毒淡然道:“九儿今日愿陪公公观战,望两位旗座恩准。”李云蓦蹙眉道:“你真是玩心不减,出了岔子可没人护你!”
“诶——咱家身边精兵甚众,你们还怕他伤了不成?”万长亭意味深长地笑道,“今日最精彩的夺剑之战,这小子非要跟咱家赌个一二,咱家便留他在身边观战,也好找个有趣儿的伴说说话。”李云蓦见沈犹枫并未反对,加之九毒平日里玩心甚重,谁管得了他?如今大战在即,李云蓦却也并未在意,点点头便向自己的观战席走去。
沈犹枫凛然立在原地,他始终没有看万长亭一眼,他所有的目光都静静地投射到九毒的双眸之中,那目光既似火一般的灼热与刚烈,又如水一般的淡然与柔和。
此时无声胜有声,哪怕不发一言,他们心中依然明白,虽不能相守,却彼此相知。
小狐狸,枫哥哥暂时不能守在你身边了。
枫哥哥,九儿此刻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一刹那,在这深深的对视与默契的心语之间,两人不禁眼神微动,唇边竟同时浮上一抹心意相通的笑意。
枫哥哥,你恨不恨九儿?
不恨。
那你信不信九儿?
我信。
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信么?
我都信。
为什么?
因为值得。
无声地笑意在九毒倾城的面容之上绽放湮开,他灵动的双眸中渐渐地漫过一层雾气,刹那间美丽异常,这未曾说出口的心语已经透过沈犹枫的目光深深地扎进了九毒的心底,也在一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委屈与悲戚。
沈犹枫收回目光,凛然回到属于他的观战席。万长亭脸色阴沉,向九毒低声斥道:“你将血竭的解药给了他么!”九毒施然一笑:“九儿整夜都呆在公公身边,公公此问为哪般呀?”万长亭怒道:“那他毫发未伤,又作何解释!?”九毒撇嘴一笑:“那得问问公公栽培的爪牙究竟是怎么替你办事的呐!”万长亭长袖一挥:“哼!沈犹枫若不死,咱家就先要了你的命!”
“那公公可要快些动手,想要九儿命的人多着呢!”九毒不屑地一笑,不再言语。万长亭沉着脸寻思道:“这小子是笃定了咱家暂时不会杀他,好!咱家就让你再多活两个时辰,今日咱家一不做二不休,让你们统统下黄泉去祭奠先帝!”
吉时已到,李云蓦凛然上前,指着龙鼎上安放的湛卢宝剑,朗声道:“各位,今日乃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试,这把让天下英雄趋之若骛的湛卢宝剑已在此架了三日,这场比试诸位以夺剑为目的,各展所长,谁最后能够力压群雄并夺得宝剑,谁就是武林盟主,湛卢宝剑亦归他所有!”
“战——战——”台下众人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喊道。
“比武开始——”李云蓦揭开裹在湛卢剑上的大红锦缎,退至一旁,台下各门派顿时蜂拥而至,刀光剑影,铿锵厮杀,个个都动了真本事。
一个时辰之后,擂台上下已是死伤无数,却仍旧挡不住各路人马想要夺得宝剑的野心,几番争斗之后,湛卢宝剑终于落到了霹雳教教主杜三通的手上。
第五十二章 困 境
经过这两日的争斗交锋之后,原本有能力一决高下的五刃世家、玉藻堂和八声帮都先后退出,剩下的帮派如青裟门等也是非散即伤,仅剩下几个平日里声势张扬却实力不济的帮派,霹雳教便是其中之一。
李云蓦转头向沈犹枫笑道:“你我谁先上?”沈犹枫笑容一敛:“一起罢!”话音未落,两人并肩飞出,纵身劈空而下,李云蓦刷刷两鞭便将杜三通手中的宝剑紧紧缠住,沈犹枫当下手持长剑,势如破竹般凌空直捣杜三通腰腹,这长剑对沈犹枫而言,虽然不似湛卢剑那般已经被他使用得人剑合一,可是,眼下这长剑却是唯一的胜算。那湛卢剑需要异常深厚的内力才能驾御,沈犹枫内伤未愈,唯有借用普通的兵刃进行挑战,才不至于因消耗内力而导致体内巨毒突发。
“嚯——”擂台上下的众人见风云二座终于亲身上阵,不禁频频惊叹,仅仅几个回合,杜三通便被这两个年轻的旗座联手施了个下马危,若是换了别人,就是再修习十年武功也未必能做得到。杜三通在江湖上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教主,如今在众人面前被将了一军,心中十分不甘,加之他夺剑心切,不禁乱了阵脚,在枫云二座的夹攻之下步步后退,又战了几个回合,他竟然顾不上攻守了,索性将湛卢剑抱在怀里,任由枫云二座攻势如虹,他就是死死得抱着宝剑不肯松手。
“杜教主,你可真是要剑不要命啊!”李云蓦脱口讽道,“你们霹雳教不是自称天下第一神教么,你倒是神给本座看看呐!”
“神神,神,神……”杜三通又羞又急,他本就有些结巴,这情急之下更是吐字不清,半句也说不出来,反正铁了心硬扛,就是死皮赖脸的抱着湛卢剑不放手,完全没了一个教主应有的风度,台下众人见了他这般无赖滑稽的行径,纷纷忍俊不禁。
“嘻!世上居然还有这等功夫,果然乃天下第一神教!”九毒在看台上咯咯直笑,忍不住朝着擂台高声戏道:“喂——杜教主!你使的是‘无赖神功’罢!招式就叫‘死也不放手’!”
九毒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各路英雄笑得前仰后合。
万长亭也忍不住冷笑起来:“所谓蠢人自有蠢人福,不出三招,必有救兵。”
九毒目光一黯,这阉奴又在玩什么花样……
那杜三通被枫云二座逼到擂台后的峭壁边依然不肯放手,沈犹枫笑道:“杜教主,你若放手,我二人绝不再相逼,立刻送你回去继续做你的教主。”
“本,本教主……要,要是……不不,不放呢!”杜三通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湛卢剑,瞪着沈犹枫却依然死鸭子嘴硬。
沈犹枫笑意更甚:“那可对不住了,劳烦教主好生下去歇着罢!”
杜三通还没来得及回味沈犹枫话里的意思,只觉双脚踏空,整个人轻飘飘地坠了下去,原来他被逼到峭壁边,再移半步整个人便会跌下去,可这教主眼里只有剑,哪里能察觉到自己的处境?这半步向后一踏,他便连人带剑跌了下去,在下落的当口不禁双臂一松,那湛卢剑竟刹那被李云蓦的鞭子缠上,李云蓦手抖鞭落,湛卢剑便稳稳地落回沈犹枫手中。
眼看杜三通一声惨叫跌下峭壁,众人皆以为他此番定是凶多吉少,却突然从半路杀出一道人影,那人速度极快,三步便追至峭壁边,纵身一跃,眨眼便拉住了杜三通的袖子,当下足尖踏风,携着他以精湛的轻功飞快地在峭壁上行走,再下一秒,两人自下而上,一个回旋,稳稳地站回了擂台正中。
众人惊呆了,如此精湛的武艺,会是何人?只见那人收了招,傲然一甩袖子,威然立于擂台中央,众人这才看清楚,顿时一片哗然。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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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8 章
“恩人哪——”杜三通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此人倒地便拜,“唐庄主救命之恩,三通此生……”
“罢了!你走罢!”那人冷冷地一挥手,肃然令道,杜三通不敢再多言,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战战兢兢退下擂台。此时擂台上对峙着的三人,无疑让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迫。
“您果然还是来了。”沈犹枫谦然一笑,与李云蓦互换了个眼色,只听两人垂首敬道:“晚辈见过唐庄主。”
九毒适才豁然,不禁瞄了一眼万长亭,原来万长亭所说的救兵便是五刃世家的庄主唐多令,可是,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二人对杜三通步步相逼,莫非料到老夫会出手相助么?”唐多令厉声质问,他人到中年却丝毫不见老态,整个人衣着朴素,眉目清朗,纵然言语态度颇为严厉,却不会带给人厌恶之感,这是一个声名与威望不输给墨台鹰的人,南方武林素来以他马首是瞻。
李云蓦笑道:“这擂台若迟迟不见庄主现身,那我二人即便胜了,也难免会被世人诟病,说龙鼎联盟胜之不快。”
唐多令冷言道:“老夫与龙鼎联盟素不相往来,你龙鼎联盟与阉贼万长亭狼狈为奸,早已为五刃世家所不齿,如今这所谓的擂台不过是出鸿门宴,区区一柄湛卢何以能令五刃世家失了风骨,沦为争名夺利之众?!”
果然尖刻又迂腐,顽固却又直率……李云蓦笑着插起双手,暗自叹道。沈犹枫却毫不在意,淡然笑道:“唐庄主不愧为淡泊名利之人,难怪在南方武林甚得人心,不知唐庄主今日前来所谓何故?”
唐多令陡然目光一黯,浑身骤现凌厉之势,高声喝道:“老夫是来向尔等要人的!”
“交人——交人——”台下顿时喊声震天,不知何时,五刃世家的数千弟子均奔赴轩辕台,与龙鼎联盟的护卫相持不下,足足占据了轩辕台半壁河山。
唐多令的语气愈加凄厉:“短短三日,玉蝶在龙鼎联盟狱中离奇而亡,犬子也是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离奇失踪的,老夫难道不该向龙鼎联盟要人么!”
“唐庄主,人可以随意救,话可不能随便讲。”李云蓦朗声道,“玉蝶夫人刺杀朝廷重臣,实乃畏罪自杀,朝廷并未将此事连坐到整个五刃世家已是万幸,庄主怎的来找龙鼎联盟要人呢?”顿了顿,李云蓦继续道:“至于唐公子,龙鼎联盟供他吃供他喝,可这大少爷一直是由朝廷的精兵在秘密监视,若贵公子真有什么差池,也并非龙鼎联盟所为罢!”
“休要狡辩!老夫与玉蝶恩爱数年,怎会不了解她的为人?她岂是会畏罪自杀之人?!龙鼎联盟随随便便贴个告示便算公布了真相,老夫不禁要问,尸首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罢!”
沈犹枫暗道:“想不到这唐庄主对舞风倒真是情深意重,他日后倘若知晓了真相,想必也会原谅舞风所为吧!”
唐多令越说越怒:“据老夫所知,犬子唐青羽在失踪之前仅见过一人,此人乃是你龙鼎联盟之人,羽儿失踪前曾与那少年有过争执,客栈掌柜亦可作证,尔等有何解释?”说完,他一挥长袖,凛然上前三步,直指看台上的九毒,高声喝道:“老夫便要亲自问问他,我家羽儿究竟身在何处!”
九毒坐在看台上听得一清二楚,但此刻他被点了穴道,全身无法动弹,只听唐多令道:“若龙鼎联盟现下交不出玉蝶和羽儿,就交出那名少年,让老夫带回去审问,此番老夫便不再纠缠。”
五刃世家的众弟子趁势齐声高喊:“交人——交人——”
李云蓦沉着脸看向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剑眉深锁,今日的局面他早有所料,只是他没想到所处的境地会如此被动,他若不中毒受伤,那一切便可化被动为主动,现如今,面对先声夺人的五刃世家,龙鼎联盟为保大局,只能以退为进,但这一退,就必然要牺牲掉九毒,可是……他做不到……
牺牲九毒,他沈犹枫做不到。
“交人——交人——”台下喊声愈发尖锐急促,南方武林那些败下阵来的帮派见此情形,竟然纷纷加入了五刃世家讨伐的行列,如今南方武林三大帮派,他们唯一有实力依靠和追随的,亦只有五刃世家了。
万长亭坐在看台上,顿时笑得异常诡异:“九毒,这龙鼎联盟你怕是呆不下去了,如今你是愿意跟着咱家呢,还是愿意从了五刃世家呢?”
九毒似乎没有听到万长亭阴冷的笑声,他所有的心思皆在沈犹枫身上,因为现在作决定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沈犹枫。
“如何,交还是不交?”唐多令沉声道,眼中闪过不耐之色。
“沈犹枫……”李云蓦欲言又止,于情,他知道沈犹枫一定不舍,可是于理,九毒眼下必须承担代价,只听李云蓦低声道:“若九毒是清白的,交给唐庄主问问又何妨?五刃世家一代名门,当不会为难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罢!”
枫哥哥,你交我出去,交我出去啊——九毒心中甚急,他迫切地希望沈犹枫能够交他出去,如此一来便能缓解龙鼎联盟的燃眉之急,既然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此劫,他便做好了准备去承受,可是他心里依然有个声音在盘旋,枫哥哥是不愿意交出我的,因为,即便九儿甘愿犯险,他也从未让我受过任何屈辱和伤害。
“究竟交还是不交?”
“交人——交人——”
“沈犹枫,你还犹豫什么……”
“交人——交人——”
“收声!”沈犹枫突然厉声喝道,擂台上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在沉默了片刻后,沈犹枫终于抬起星目,粲然迎向唐多令锐利的目光:“唐庄主想要带走九毒,可以……”
嚯——众人哗然。九毒闻言,终于长吁了口气,脸上掠过一抹释然的笑意,枫哥哥,我终于可以还你的情了。
“不过……”沈犹枫紧接着却又厉声道,“晚辈有个条件。”
第五十三章 对 手
唐多令凛眉道:“你说!”
沈犹枫决然一笑:“前辈要赢了我才行!”
“什么?”唐多令有些诧异。
“九毒是天风旗的旗众,您要带走九毒,得先赢了我这个风座才行,否则,本座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沈犹枫施然道。
九毒心中大动,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或许是喜忧参半,不禁深叹了口气,幽然道:“你既如此待我,我已别无所求,可我……真的不值得你这般付出……”
李云蓦紧锁着双眉,他已然明白了沈犹枫的目的,此番与唐多令一战势必难免,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九毒,也是为了盟中大业,他们太清楚不过,龙鼎联盟惟有在天下人面前胜了五刃世家的当家,日后,他们才能真正地巩固自身在江湖中的地位,才能真正地让武林所有门派归于一统,才能真正的让江湖豪杰唯龙鼎联盟马首是瞻。
虽然这一战,来得比预料中更早。
“你真要跟老夫比试?”唐多令眉间似有笑意。
“是,若晚辈赢了,还请唐庄主不要再加为难,至于玉蝶与唐公子之事,晚辈答应您,假以时日,定会给唐庄主一个满意的交代。”
“唔……好狂妄的年轻人!”唐多令不禁点头大笑,“你虽然狂妄,老夫倒甚感欣赏,方才你若真的轻易就交出那个少年,老夫反倒会蔑视于你,哼……想不到龙鼎联盟竟有你这般血性之人。”
“唐庄主过奖了,还望手下留情。”沈犹枫后退半步岿然而立,“嗖”地拔出手中的湛卢宝剑,朗声道,“出招罢!”
李云蓦退到一旁,心中担忧更甚,沈犹枫若凭湛卢宝剑应战自然胜算不小,可是,沈犹枫如今的状态能够驾御么?万一……李云蓦的担忧也正是九毒的担忧,沈犹枫所中血竭之毒已经让九毒几近绝望,虽然此时的沈犹枫看上去与未受伤时并无二致,但是在与唐多令缠斗之后呢?在用湛卢剑耗尽内力之后呢?唐多令并非平凡的对手,湛卢亦非普通的宝剑,而血竭更非寻常之毒啊。
就在九毒烦扰不堪,李云蓦双眉紧锁,沈犹枫欲全力相搏之时,龙鼎联盟以及各大帮派都未曾察觉,惊天的凶险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相较之前的争斗比试,这一次,向众人袭来的却是覆灭性的残戮与诛杀。
*********
五刃世家素来以精妙的兵刃而闻名,他们不仅能造出天下最锋利的兵器,还擅长将各类兵器使得变幻莫测,唐多令自然是摆弄兵器的翘楚,眼下见沈犹枫以湛卢剑邀战,不禁大笑道:“甚好,今日老夫便用五刃世家的‘千变灵鸟’来会会这湛卢剑罢!”
唐多令精通天下兵器,可是他却没有天下人那般对神兵利器趋之若骛的狂热,他向来只对五刃世家的兵刃报有敬意,这不仅是由于他清高而迂腐的个性,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兵刃有足够的自信,“千变灵鸟”乃是他耗费了十年才研制而出的杰作,在五刃世家,众弟子见“千变灵鸟”如见庄主,早已将其拜为镇庄之宝,惟有获得唐多令首肯的弟子才有机会见其风采,刚入室的弟子对“千变灵鸟”是根本无缘得见的,现下唐多令竟然以“千变灵鸟”在众人面前应战,可见他对沈犹枫不仅没有小觑,反而将其视为真正的对手。
沈犹枫凭借湛卢剑气使出的“凤凰三诀”重在虚实难辨,而唐多令的“千变灵鸟”重在变幻莫测,双刃相接竟实力相当,瞬间便缠斗了几十招,一时竟难分胜负。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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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49 章
沈犹枫暗道:“我身中巨毒,全凭阿夙助我的内力才撑到现在,眼下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可恋战!”当下剑眉斜飞,旋身避过唐多令手中的大镰,凝神挑起一剑“彩凤摆尾”,那湛卢剑当真奇妙,剑花瞬间光芒四射,由刚化柔,仿佛一只硕大的彩色凤凰游弋而来,绝尘之姿令人眼花缭乱,柔美中却满含杀气,呼啸着眨眼便将唐多令使来的攻击化为虚无。
唐多令不禁赞道:“好招式!”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大镰却刹那变了形状,化身为钩,朝着沈犹枫嘶鸣而来。沈犹枫弹剑一避,那钩又变成金锏,再一眨眼,却又散开为飞链,沈犹枫挥剑破了飞链的纠缠,那链又顿时变幻为环,旋转着向沈犹枫圈来,沈犹枫反身跃至大鼎之上,只听风声骤起,湛卢剑与他人剑合一,瞬间凝结成一道无形的气墙,“砰”挡住了巨环的攻击,沈犹枫趁机破空而出,一招“金凤展翅”横剑劈下,那气墙立时碎成一片片锋利的飞刺,直逼唐多令而来。
唐多令凝色急避,巨环顿时变化成盾,虽挡住了飞刺的攻击,却使唐多令不得不退攻为守,“果然有两子!看来老夫非用全力不可了!”言语间,那盾又变成长戟,以极快的速度刺将过来,直探沈犹枫下颚,转眼戟又化成矛,那矛尖分裂成两道尖刃,又生生地变成了叉。
沈犹枫的身形倒是极其敏捷,在唐多令的兵刃瞬息万变的快攻之下,他竟沉稳应战,以虚化实,纵然那“千变灵鸟”怎样多变却也奈他不得。两人缠斗了两百招后,沈犹枫突感气息越来越重,心中顿觉不妙,内力即将耗尽,若再不赶快决出胜负,一旦内力尽失,气血逆行,那自己不仅再也没有取胜的机会,还会瞬间毒发,至此成为废人……
“年轻人何以如此心神不宁?”唐多令轻哼道,沈犹枫一瞬间的走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也正因沈犹枫这刹那的走神,使唐多令逐渐占了上风。又拆了百余招,沈犹枫的喘息愈发厉害,经过如此紧张的缠斗,他几乎已用尽了全力,唐多令招招紧逼无疑加快了他内力的流失,一旦失去了强大内力的控制,血竭的毒性便会喷薄而出,瞬间侵蚀经脉五脏,后果将不堪设想……
“枫哥哥的身形慢了下来,莫非是因为体内的毒……”九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沈犹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双眼,眼下见沈犹枫不断急喘,步伐渐乱,似乎是在拼全力忍耐,九毒心中纠结得快要裂开了。
“不行!我绝不可在此输掉!即便赌命,我也定要赢了这场比试!”沈犹枫喘着气,拼命让自己专注冷静下来,直到脑海中仅剩下这唯一的念头,“我一定要赢!”
“年轻人!受死罢!”唐多令的飞刀转眼变为利箭,“嗖”一声离弦飞来,竟是追魂夺魄。
千钧一发之际,沈犹枫毫不迟疑的,几乎是在刹那便作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倾尽最后的力气使出“凤凰三诀”最后一式“神凤祭天”。
哗——漫天剑花幻化成一尊全身闪着玄色光亮的凤凰,它高贵地昂着头,拖着华丽的黑色羽翼直冲九天,眨眼间抖落下宝石般的眩目光晕,虚幻若梦之间,它盘旋而下,顷刻与沈犹枫合为一体,“嗷——”这尊绝色的鸟中帝王,驾御着玄色闪电般的肃杀和决意,狠狠地扑向面前的对手,也就在同时,从唐多令手中飞出的夺魂箭深深地刺进了沈犹枫的胸口。
枫哥哥——这是沈犹枫倒下之前所听到的最为清晰的呼喊,至此之后,一片寂静。
“风座——”“庄主——”隐约有人在喊,轩辕台上下突然由寂静变得骚动,又由骚动变得喧嚣……
沈犹枫躺倒在擂台上重重地喘着气,目光却幽幽地望向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耳边好吵,真的好吵,我……胜了么?
“年轻人……咳咳……”唐多令的声音从不远处断断续续的传来,虽然颤抖着却极其肃然,“你身中巨毒却能与老夫相较三百余招……老夫今日亦终于得见能够真正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界的人……咳咳……虽然最终……你我皆身受重伤……可是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咳……年轻人……你胜了……老夫自当遵守承诺……”
沈犹枫静静地听完这番话,心中所有的包袱在顷刻间卸下了,干裂的唇角渐渐地浮上一丝释然的笑意,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握在手中的湛卢宝剑似乎变得很轻很轻,那一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天空骤然亮了起来,连伤口也不再疼了,远处似乎站着一个朦胧的影子,朝他伸出了手——
枫儿……来……来呀……
爹爹?是你么……
他感觉自己突然变得好小好小,小到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无知幼童,那一年,他三岁,却是最后一次见到沈犹信。
枫儿,你知道在爹爹的《梵天剑谱》里,最厉害的是哪一招么?
知道!爹爹说过,叫“神凤祭天”……
枫儿真聪明,不过枫儿要记住,等你长大了,绝不能轻易地就使出这招。
枫儿不懂……
等你长大了便会明白,这世上有种招式,我们一生只能施展一次,因为一个人,一生只会真正的爱一次……
只会爱一次……只爱一次……爱一次……爹爹……你别走……别丢下枫儿……爹爹……
小小的孩童慌忙伸手去抓,幻象却在一瞬间消失了,耳边隐约有风拂来,柔柔的,很真实。
“枫儿……”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唤道,一双强有力的手重重的按上自己的后背,暖暖的轻轻的,有股热流在不断地输入自己已经变得极轻的身体。
“沈犹枫!你这个没良心的!赢了就想死掉么!给我醒过来!不准死!主上!他到底如何了!”
喳喳呼呼的,是云儿,沈犹枫心中一笑。
“枫儿内力尽失,元气俱损,五脏六腑皆为巨毒所腐……为师只有不断地为他输入内力以护住他的心脉……否则将难以救治……”亲切的声音骤然变得威严,威严却又颤抖着,是师父,沈犹枫安了心。
“云儿,立刻下令戒严轩辕台,不得出现任何干扰枫儿疗伤的变动,为师必须立刻运功取出枫儿胸口的夺魂箭,方才能给枫儿进行下一步救治!”墨台鹰厉声令道,果决得不带一丝犹豫,随后,他凑近沈犹枫耳边,轻声道:“枫儿……为师来迟了一步,是为师的错……你且忍耐,为师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师父……沈犹枫在心中轻念道,您可知道,徒儿之前见到爹爹了么……
“枫哥哥!”一声急唤顷刻闯入心神,“墨台盟主!不可贸然取箭!”
谁?是九儿么?
第五十四章 决 意
“墨台盟主!血竭之毒遇鲜血即溶,若贸然取箭造成大量失血,定会加重毒性蔓延,到时恐怕……”沙哑的声音,急迫的语气,是九儿。
“你说什么?”墨台鹰陡然面色大沉,厉声喝道,“你说枫儿中的是血竭!”
九毒紧咬着唇,凄然点了点头。
“妖孽!是你下的毒?!”李云蓦闻言怒到极至,更痛到极至,不禁凄然斥道:“血竭……血竭!你用对付谈孤雁和谈安的血竭来对付沈犹枫!好!好啊!小狐狸,他为了护你连命都不要,你却是这般无情无义!这般无情无义!”
九毒默默地立着,任由李云蓦的怒斥一声声地扎在心里,他却始终不辩一言。
“盟主!我等请求诛杀这个加害风座的奸细!”龙鼎联盟的众多盟众终于知晓了沈犹枫中毒的实情,不禁勃然大怒,纷纷举剑讨伐,恨不得将九毒碎尸万断,“杀了他!杀了这奸细!”
“你究竟是何人!说!”李云蓦厉声质问。
面对众人的讨伐与质问,九毒依然沉默不语,他不再争,不再辩,那苍白的面容上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光亮,片刻后,他微微动了动唇,声音从齿间飘出,竟是心如死灰:“若杀了我能解你们心头之恨,若杀了我能救回沈犹枫,你们便动手吧……”
傻瓜,你为何不争?为何不辩?沈犹枫心中一纠,他清楚地知道发生的一切,动了动嘴角,却发不出声音。
“盟主!杀了他!杀了他!”盟众的情绪如爆发的火山,竟是恨到极至。
墨台鹰眼里寒意密布,却始终未发一言,他将怀中的沈犹枫小心地交给李云蓦,然后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九毒,走到相隔咫尺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任由四周膨胀的杀意肆虐,他凝神打量起眼前这个苍白柔弱的少年——正是这个少年,让枫儿毫不犹豫地将盟中大印赠予他,让枫儿身中巨毒却不肯告知主上,让枫儿在这个擂台上甘愿赌命……
暴怒的盟众们见到盟主此举纷纷怔住,他们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言,墨台鹰细细地打量着九毒,打量他的轮廓,他的神态,他的气质,墨台鹰脸上的表情逐渐复杂起来——
信王……墨台鹰的脑海中刹那闪过另一个人朦胧的样貌,顷刻间便与九毒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墨台鹰双目一亮,竟突然恍了神,“信王……”心底依稀有个声音游丝一样地飘过,“龙泪竹已经离开十七年了……”墨台鹰蹙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不……他不是……”
九毒怔在原地,他本已准备好了受死,却迟迟不见墨台鹰动手,又见墨台鹰凝神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让人难以捉摸,九毒心中茫然起来。
“你便是九毒?”墨台鹰突然开口,语气冷若冰霜。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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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0 章
九毒无声地点点头。
“本侯问你三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本侯便信你所言。”墨台鹰眉心一沉,冷然道:“第一,枫儿所中的血竭可是你下的?第二,你师从何门?第三,你双亲是何人?”
九毒一心求死,当下并未作任何思索,只见他薄唇微动,淡然道:“九儿未对风座下毒,无门无派,也无双亲。”
墨台鹰锐利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九毒已然绝望的双眸,气氛顿时异常沉重,四周浓烈的杀意几乎一捅便破,墨台鹰不发一言,突然,他猛地抬起右手,一个反掌便向九毒的天灵盖狠狠拍下——
“师父!”沈犹枫一声沙哑地嘶喊,令墨台鹰的右掌停在了距离九毒的天灵盖仅仅一寸的地方,墨台鹰冷冷地收掌转身,凛眉看着重重喘息的沈犹枫,既愤怒又甚感痛心。
九毒凄然迎上沈犹枫迫切而焦灼的目光,沈犹枫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巨痛,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枫儿!”墨台鹰急步踏回,双掌运功再次拍向沈犹枫已然湿透的后背,沈犹枫强忍住痛苦,轻声道,“请师父答应……让徒儿与九毒……私下说句话……”
墨台鹰心中甚痛,厉声道:“为师不答应!”
“师父……您就当……这是徒儿……最后的请求……”
墨台鹰扶着沈犹枫颤抖的后背,凄厉地瞥了一眼已然生无可恋的九毒,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阻止不了,遂深深地叹了口气,运功压制住沈犹枫紊乱的气息,默默地站了起来。
沈犹枫轻唤道:“九儿……你过来……”
九毒走近他,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每走一步,都沉重得仿佛下一步就再也抬不起来,心在纠结,在挣扎,在淌血,沈犹枫伤有多重,九毒的心便有多痛。
终于,他走到他身边,颤抖着靠近他,颤抖着跪下来,颤抖着望向他,颤抖着张开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嘶声道:“……对不起……”眼前刹那模糊了,有什么东西涌出了眼眶,又顺着脸颊流到唇边,苦涩的,是泪。
“你哭了……”沈犹枫吃力地伸过手去,颤抖着抚上九毒的脸颊,食指顺着泪痕轻轻地滑到他唇边,又轻轻地替他擦去,柔声道:“第一次见你哭……不乖……”
九毒凄然凝视着沈犹枫布满血丝的眼睛,又一行眼泪倾泻而下,晶莹的泪珠滴到沈犹枫的食指上,溅开,紧接着又是一滴,再溅开……沈犹枫爱怜地望着九毒,这一刻,他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悲伤,亦无法割舍下这份陪伴了他许久的至爱,顷刻间,他忍痛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九毒满是泪痕的脸揽上自己的肩膀。
“呜……”九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戚,泪水在眨眼间奔涌而出,他紧紧地环着沈犹枫的双肩,脸颊紧贴着沈犹枫的锁骨,闭上双眼,任由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横冲直撞,肆意流淌。
“枫哥哥……你恨不恨九儿?”声音已然沙哑。
沈犹枫宠溺地一笑:“不恨。”
“你……信不信九儿?”
“我信。”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信么?”
“都信。”
回答至此,问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站在一旁的墨台鹰沉声一叹,背着袖子转过身去。李云蓦湿了双眼,拳头早已将腰间的幡龙鞭攥成一团,他咬着唇,扭头不忍再看。
“九儿……”沈犹枫轻拍九毒的背,贴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来为我拔去夺魂箭……”
九毒呆住,顷刻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来罢……为我拔箭……”沈犹枫扶起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被夺魂箭深刺的胸口,声音极低,却极其坚定,“我只要你……为我拔箭……”
九毒的脸色苍白如纸,除了绝望地摇头,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
“此箭不除……便再无生的可能……若冒险拔出……尚还有一丝希望……”沈犹枫吃力地捧起九毒的脸颊,目光如湖水般透彻,亦如峭壁般坚韧,“你能做到……我信你……”他说着,用力拉过九毒不住颤抖的右手,又用力放到自己受伤的胸口上,“来……拔出它……”
九毒浑身几乎都僵了,惟有那只放在沈犹枫胸口上的手在剧烈的颤抖,恍惚中,他颤抖的手碰了碰那根露在外面的箭尾,手指立刻紧张地弹开,纠结着顿了顿,他再次颤抖着伸过手去,试探着想要握住那箭尾,却又惶惑地缩回来,犹豫不决之间,沈犹枫却愈发难受,他面如紫金,身体冰冷,衣袍早已湿透,全身上下汗水和血水融在一起,若再耽搁下去终将延误最佳的时机……
九毒已是全身冷汗,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他却仿佛度过了千年,眼见沈犹枫受尽折磨,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再犹豫下去,纵然再害怕再痛苦,亦必须去承担。
你能做到,我信你——九毒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双手停止颤抖,双眉一凛,紧握住深刺在沈犹枫胸口的夺魂箭,然后,他坚定地抬起双眸,虽满面是泪,却异常决然:“你我都不愿做无情之人,所以今日要承受如此的痛苦与折磨……”他说着,薄唇刹那吻上沈犹枫的嘴角,“可我不信命……”唇齿相依,苦涩的味道淡淡湮开,“若今生……命运让你我历尽艰难……”柔软的舌尖含着不屈从命运的执拗与骄傲探将进去,“即便化成了灰……我也绝不认输……”灼热的唇舌与沈犹枫冰冷的唇舌深深纠结,肆意缠绕,将爱,一点,一点化进了彼此的心底,“你生……我陪着你……”化开了伤口的毒,化去了心中的痛,取而代之的是无惧生死的痛快决意,“你若死了……下黄泉我也陪着你!”
“刷——”一道刺眼的银光划过,九毒猛然抽出刺在沈犹枫胸口的利箭,在最后一个亲吻的瞬间,他拔出了那支沾着鲜血的夺魂箭,既快,又狠,更绝,不留任何犹疑的余地。
“唔……”沈犹枫沉沉痛吟了一声,在九毒的唇离开自己的瞬间,口中鲜血喷薄而出,身体的痛苦竟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枫儿!”墨台鹰大惊,一个箭步上前,反掌用强大的内力护住沈犹枫的心脉,李云蓦即刻撩开沈犹枫的上衣前襟,只见沈犹枫胸口靠近膻中穴的位置有个拇指大的窟窿,已然血肉模糊,李云蓦忙为他洒上止血化瘀的伤药,待确认那伤口并未血崩之后,方才回头向九毒斥道:“你怎能如此冒险!”
九毒未语片言,他疲惫地站起身,任嘴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痕,他只淡淡地抬袖擦去,见沈犹枫胸前的伤口并未失血,他垂首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已全部取出的夺魂箭,不禁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红肿的眼角终于染上一丝释然。
沈犹枫喘息着,缓缓地抬起眼睛,目光柔和地投向九毒——
深陷绝境却依然缠绵的深吻,早已将彼此的决意毫无保留地交付对方,既然心意相通,又何需多言?
你能做到,我信你……沈犹枫紧锁的眉宇间刹那湮开了无尽的笑意。
第五十五章 危 机
五刃世家的车马在回名州城的官道上一路狂奔,再行半里地,他们便能完全走出轩辕台,去投奔位于轩辕台与名州城中间的汀菽客栈,由于唐多令身受重伤,疗伤的时辰便片刻也耽搁不得,加之方圆数里外皆是荒野,未免遭遇不测,五刃世家众弟子神色肃穆,警觉地护着唐多令的车辇纵马急驰。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变得沉闷异常,原本晴朗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远处依稀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眼看便有暴雨将至。
“吁——”领头的两名弟子高声勒马,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何事?”后面的人马急问,却未见前方有话回报。
唐多令坐在车辇之中,一面运功疗伤一面吩咐弟子前去打探,他面色青紫,嘴角留有血痕,看上去极其难受,想必沈犹枫的“神凤祭天”是重伤了他的七经八脉,眼下除了找个安静的地儿悉心调养,别无他法。
“禀……禀报庄主……大……大事不妙!”前去打探的两名弟子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
“何事如此惊慌?”唐多令皱眉道。
“前……前方……全是朝……朝廷的兵马!”两名弟子脸色煞白。
说话间,前方又有数名弟子奔来,焦怒道:“庄主!朝廷的兵马拦住了去路,该如何是好!”
“有多少人马?”唐多令沉声问道。
“约一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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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什么!”唐多令眼色一凛,当下却并未惊慌,泰然道:“老夫便去问问,这些鹰犬究竟想要做甚……”
“不必了!”一声凌厉的高喝打断了唐多令的话,只见前方一人骑着马昂首而至,身后还跟着数千人马,唐多令定睛一看,来者竟是解连环,又细看他身后的人马,除了玉藻堂的弟子,大部分竟都是朝廷的精兵。唐多令冷言道:“解堂主何时做了朝廷的鹰犬?此番阻我五刃世家的去路又所为何意?”
解连环挑衅地一笑,高声道:“万公公有令,今日轩辕台内所有人,只准进,不准出!”
唐多令勃然大怒:“笑话!万长亭是个什么东西!武林各门派何时要照朝廷鹰犬的命令行事了!”
“哼!唐庄主真是迂腐不堪!”解连环阴着脸,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宗朝廷势力强大,南方武林各派只有跟了万长亭才有出头之日!我玉藻堂有朝廷撑腰,用不了多久,元逊的仇,解某定叫龙鼎联盟血债血偿!”
“呸!”唐多令啐道,“那万长亭作乱朝政,涂炭苍生,天下谁人不耻!你居然投靠此等阉贼来满足私欲,我南方武林怎会出了你这种为虎作伥的势力小人!”
“唐多令!你别不识好歹!若你那宝贝儿子唐青羽被龙鼎联盟给杀了,你还会如此假清高么!”
“若老夫的羽儿遭遇不测,五刃世家诸人也会凭自己的本事为他手刃仇人!绝不会勾结朝廷去谋一己私利,做那不仁不义的无耻之徒!”
“哈哈!既然你想送死,解某就成全你!”解连环不屑地仰头大笑,狠狠道,“唐多令!实话告诉你,现下整个轩辕台都被朝廷兵马重重包围,莫说南方武林这些个残兵败将不是万公公的对手,就是那统治名州的墨台鹰,如今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纵然他龙鼎联盟调集再多的兵力相助,也只能守在外边儿干着急,朝廷此番必将尔等一网打尽,让你们这些蠢材再也翻不了身!走!”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率众兵马扬长而去,“守好了!一个都不准放出去!”顷刻间,五刃世家被玉藻堂众弟子和朝廷的兵马紧紧包围。
“混帐东西!”唐多令冷冷地望着解连环远去的背影,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一个混在解连环兵马之中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浓眉俊眼,虽然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但他却在掉转马头的瞬间,回首望了一眼唐多令,目光中似有深意。
唐多令微惊,也就在那男子策马而去的刹那,唐多令瞥见了悬在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玲珑玉璧。
“那玉璧……是羽儿之物……”唐多令陡然脸色一黯,当下急怒攻心,扶住车棂忍不住大咳起来,“他是谁?怎会佩戴羽儿的贴身之物!”来不及多想,唐多令挣扎着欲去寻找那男子的身影时,那男子却已消失于视线之中。
“庄主保重啊!”
“庄主!弟子们愿护您杀出去,只要您回到宣州,一切方可重新开始!”
“不可卤莽!”唐多令大喘着制止,顿了顿,他转头正色道:“唐兴!速去集合所有弟子……我等就先在此地暂息两个时辰再作筹谋!”
“弟子立刻去办!”唐兴领命而去。唐多令深锁着眉,忧心地望向头顶黑压压的天空,轰隆隆——一声惊雷滚滚而下,似乎是在宣告着那即将到来的绝地屠戮。
*********
云坛。连翘在龙鼎联盟的内城之中七穿八拐奔了一夜,终于寻到了李云蓦所居之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他强打着精神没有让自己瘫倒在半路上,一声闷雷游过天空,他恍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姐姐——”一声凄厉的嘶喊,连翘用尽全力扑向了她,“咚”地一声跪倒了下来。
“连弟弟?”从大殿内走出的烟云突然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姐姐……我……我要见云座……”连翘急喘着哀求道,“救……救我九哥哥……”
“云座?九毒?”烟云不解,见他又惊又急喘息不止,遂扶他进屋坐下,倒了杯水给他,“你别着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座呢……姐姐……让连儿见云座!”
烟云摇头叹道:“你这孩子糊涂了?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三日,云座一早便与风座赴轩辕台了……”
“那你告诉连儿轩辕台如何去!”连翘闻言,愈发慌了神。
“真是小孩心性!轩辕台距离此地有数百里呢!你现下如何去得?”烟云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所谓何来?告诉姐姐无妨,姐姐定会转告云座!”
连翘望着烟云柔和而担忧的眼神,垂首想了想,当下也并无他法,遂道:“姐姐……流云他……”
“流云?”烟云更为不解,连翘话刚出口,她的目光突然从连翘脸上移开,投向连翘身后,微惊道:“流云……”
连翘定在原地,心中刹那一片空白。
见到突然出现的人,烟云站了起来,轻声笑道:“流云!可正巧,连弟弟这才说到你呢!”
“是么?”流云不动声色地一笑,径直从连翘身后走到他眼前,“连弟弟在说我什么?”
连翘的后半句话霎时间哽在喉咙里,他担心地吞了口唾沫,惊恐异常的眸子却不敢看流云一眼。
“连弟弟为何在发抖?出了何事?”流云转头看向烟云。
烟云茫然地摇头道:“他急急地要见云座,这不,我正在问呢……”
“把他交给我罢,我来问问他究竟出了何事!”流云果断地说完,拿出掌中的字条递给烟云,凝色道,“这是云座方才飞鸽传书发来的指令,你看看。”
“我早提醒云座让四云跟着去轩辕台,他偏要一意孤行……”烟云担忧地嘟哝着,拆开字条一看,骤然脸色大变,“轩辕台当真出事了!”
流云点头道:“你速速会同行云叠云,告知天风旗沐风怜风,即刻赶赴轩辕台支援,我询问了连翘之后便到!”
烟云确认字条上乃是李云蓦的笔迹,当下并未多想,转身欲出,“姐姐!”连翘慌忙拉住她的袖子,惊恐之中不住地摇头,似在哀求她不要走。
“连弟弟!流云大哥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说,恩?”烟云心中甚急,一咬牙挣脱连翘的手,当下疾步而出。
“烟云姐姐——”连翘近乎绝望。
“别叫了!没用的……”流云脸上的笑容刹那变得冰冷,只见他手掌一挥,那殿门“嘎”地一声紧紧合上,连翘不禁打了个寒战,颤声道:“你走开!”
“恩?”流云弯下腰,直盯着连翘闪烁不定的眼睛,语气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你心里不是总想着我么?有话就当面对我说罢……”
“我不要对你说!”连翘颤抖的身体变得冰冷,凄声道,“你走开!”
流云充耳不闻,当下伸出手指狠狠地捏住连翘纤细的下颚,似笑非笑地贴近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全然不在意眼前这个少年已经脆弱得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窗外雷声咋起,震耳的惊雷之后,一道惨白的闪电霹雳而下,一下子照得整个云坛也森森的惨白起来,一如连翘惨白绝望的面色,以及流云眉宇间惨白诡异的笑容。
第五十六章 仇 人
轩辕台。
轰鸣的惊雷与凄厉的闪电并未干扰墨台鹰的心神,他倾尽全力为沈犹枫运功疗伤,半个时辰后,沈犹枫的面色由紫金变成苍白,苍白之中又渐渐地浮出淡淡的血色,原本沉重的喘息声也趋于平缓。
九毒一直死死地盯着沈犹枫伤势的变化,直到看见沈犹枫的面色逐渐好转,他紧揪着的心才微微放松了分毫。
“哈哈哈哈——”突然之间,一阵尖利的笑声从天而降,众人抬头一望,只见一道凌厉的身影忽地落至九毒身侧,只眨眼的功夫,便挟持着他旋出数丈开外,只听那身影高声斥道:“九毒,你别忘了,现下你不过是咱家的人质,咱家暂时放了你,只是让你来确认沈犹枫是否真的中毒,也好作个临死前的了断!”
九毒对万长亭的威胁置若罔闻,如今的他,所有的心和神都放在沈犹枫身上。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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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2 章
“万,长,亭!”墨台鹰厉眉一横,冷酷地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啧啧……十七年未见,墨台盟主对咱家可是记忆深刻哪!”万长亭的笑声愈发阴鸷,“不知盟主十七年来过得可安好?”他说着,忽又话锋一转,讽道:“唔……怕是不好……盟主如今痛失爱徒,又眼看着精心谋划的武林大会成了无头冤案,这心中该是万般地不得意罢!”
墨台鹰冷冷一笑,凛然喝道:“万长亭!若非本候现下要助枫儿运功疗伤,你这阉奴休想走出轩辕台半步!”
万长亭纵声大笑,声音极其刺耳:“墨台鹰!你别白费力气了!再怎么强词夺理、瞒骗补救都是无济于事的,血竭果然是无药可解之毒!哈哈哈……”他一边说一边直指沈犹枫,向墨台鹰咬牙笑道:“你多年来假意与咱家结盟,以湛卢剑引咱家来到名州,却不知咱家能查出这孽种的真实身份!你竟暗中护了他十七年!今日因果轮回,让他身中当年除掉沈犹信的血竭之毒,啊哈哈哈!咱家今日便要你亲眼看着这孽种到阴曹地府去见沈犹信!”
沈犹枫闻言,浑身骤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心中默念道:“不会错了……果然跟民间传言的一样,父亲当年并非失手在万长亭的剑下,而是因为身中巨毒才……父亲……您是因为知道血竭无药可解,为了成全自己的清白不被朝廷追兵所辱,所以负剑跳下洗泪崖么……师父,您终究还是瞒了枫儿十七年,您可知道……枫儿这十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解答当年的迷惑,呵……呵呵……原来答案……真是如此……”沈犹枫的眼睛里涌动着滚烫的泪水,骨子里却结起了寒冰,他颤抖着仰起头,心中竟是无限凄凉:“我……应该怪谁?又应该恨谁!江湖上传言,当年为湛卢剑灌上血竭的乃是毒圣,是了……灵予山……洗泪崖……血竭……还有……”沈犹枫的脑海中刹那闪过九毒的身影,恍然中,他如同刀绞般难受,悲恸万分亦是心灰意冷,“可惜我终究……无法亲自去问问那毒圣……他当年为何要如此狠绝……”
墨台鹰看着全身颤抖的沈犹枫,又听那万长亭提起当年之事,言语间对已去世多年的沈犹信极尽侮辱,墨台鹰当下竟是气极,只听一声断喝:“阉贼!受死——”他抬起右掌猛然击向地面,竟驱使放在沈犹枫身边的湛卢剑从剑鞘里呼啸而出,墨台鹰卷着杀气反掌一送,其掌心强大的内力便推着剑锋朝万长亭夺命而来,速度竟迅如划破天空的闪电。
万长亭见墨台鹰以强大的攻势御剑袭来,当下脸色骤变,他知道自己若硬碰硬必然重伤,随即阴沉一笑,眨眼便拉过身旁的九毒狠狠地推出,意图以九毒的肉身为盾,去抵挡湛卢剑排山倒海的杀气。
不避,依然不避。
九毒坦然地合上双眼,任由万长亭将自己推向死亡的边缘。“他身中当年沈犹信所中之毒”,万长亭的话让九毒幡然清醒,亦再次痛到极至,真是因果轮回么?枫哥哥的父亲当年亦是殇于血竭,那即是说,是殇于师父毒圣之手……
这,难道便是九儿一直寻求的真相?
枫哥哥,九儿愈发地接近了想要寻求的一切,可是为何越接近,就越觉得无能为力……枫哥哥,你我终究还是逃不出因果轮回么,既是如此,九儿亦无必要再执念,就将自己也坦然地交予因果轮回罢……
避不过,亦不愿再避。
湛卢剑呼啸而过,骤然间杀气大收,只听“轰”的一声裂响,巨大的峭岩刹那断成无数碎片。九毒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他感到全身轻飘飘地,没有痛苦,亦没有嗅到血腥,身体似乎被一双大手拖住,几个急急的迂回闪避便带着他重重地落了下来,九毒朦胧地睁开双眼,这个救他避过湛卢剑杀气的人,竟是李云蓦。
“云哥哥……”九毒怔住,旋即凄然一笑,“你为何不让九儿就此了断……”
李云蓦冷冷地放开他,转身走回沈犹枫身边,凄厉地叹道:“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弥补自己所犯的错?你以为你死了,沈犹枫就会好起来?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解恨?”他说着,小心地扶住气息虚弱的沈犹枫,向九毒凝色道:“你若死了,沈犹枫必然痛苦,沈犹枫痛苦,我李云蓦也会痛苦,九毒,你若真有种,就不要以死去逃避!”
九毒怔住,竟是无言以对。
沈犹枫强忍住心中的悲怨,他沉叹了一声,向李云蓦点了点头,旋即一转眼,竟朝九毒淡淡一笑:“九儿……你听着……去找到真正的下毒之人……救回唐青羽……向全天下证明自己的清白……咳咳……在你做到之前……我答应你……绝不会轻易死去……”
九毒狠狠地咬着唇,沈犹枫眼里深沉坚定的光亮,李云蓦脸上怨痛而不甘的神情,都让心如死灰的他燃起了零星的希望——在你做到之前,我答应你,绝不会轻易死去,这,也算是承诺么?枫哥哥……承诺九儿的事向来是说到做到,既然如此……九毒不禁含泪舒展开眉心,锥心的痛苦之下竟是决绝地一笑。
“万长亭!这么多年,你的卑鄙倒是丝毫不减呐!”墨台鹰神色极冷,凛然起身。
“咱家也没想到,冷酷如墨台盟主者,竟会突然间收了湛卢剑的杀气……”万长亭阴笑道,“看来盟主是想保下九毒的小命了,究竟是为了你那将死的爱徒还是……”他突然一顿,阴鸷的脸上挂着难以捉摸的笑:“还是觉得他像极了某个故人?”
墨台鹰冷目微动,盯着万长亭却沉默着一言不发。
“不过可惜了!”万长亭冷哼一声,身形一展急掠至九毒身边,狠狠地抵住九毒命门,向墨台鹰挑眉道:“他是咱家的人质,咱家可不能交给你!待咱家把这小子的来历弄得清清楚楚之后,护名侯!你若想听,便到皇都听咱家细说罢!哈哈哈哈——”笑声未落,万长亭已挟持着九毒疾步飞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逗留必会节外生枝。
九毒在被万长亭挟走的同时与沈犹枫四目相望,他看着他,绝美的面容上浮过一丝凄然又决然的浅笑,既是最后的承诺,亦是无声的诀别……直到彼此越离越远,直到彼此的身影在视线中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李云蓦见万长亭挟九毒遁走,正欲去追,墨台鹰却高声阻止道:“云儿!不必追了!”
“主上!”
“先助枫儿疗伤要紧!其他的……日后再从长计议!”墨台鹰说完,径自在沈犹枫身后盘膝而座,沉稳从容地继续替他运功疗伤。
轰隆隆——天空的惊雷一声连着一声,刺白的闪电过后,暴雨倾盆而下。立时,只见天风旗下沐怜二风,天云旗下行叠烟三云急奔而至,“风座!”二风见沈犹枫重伤,陡然脸色雪白,扑将过去。三云恭然跪禀道:“叩见盟主!属下接到云座的飞鸽指令,知道轩辕台出现异动,遂速速赶来支援!”
“是何指令?”李云蓦双眉一锁,狐疑道,“本座从未传过任何指令!”
三云不禁面面相觑,烟云忙拿出那卷字条递上,垂首道:“请云座过目!”
李云蓦不解地展开一看,只见那字条上仅有五个小字:轩辕台,速援。
“属下接到字条,见上面确为云座笔迹,遂没有迟疑……”
“是本座的笔迹不错,可是,本座从未写过这张字条……”李云蓦愈发觉得奇怪,向烟云道:“最早接到字条的是何人?”
烟云一呆,低声道:“是流云……”
李云蓦闻言,目光黯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细看那张字条,却又瞧不出任何端倪,遂犹疑道:“莫非是流云摹仿我的笔迹所写……他究竟是何意图?”
墨台鹰厉声质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见流云?”
烟云蹙眉道:“回主上,属下之前见过连翘……呃……就是跟在九毒身边那个孩子,他急迫地要见云座,属下正在盘问之时,便见流云送来了这张字条,他让属下先行一步,连翘则由他盘问……”
“你是说……连翘此时在流云手里?”沈犹枫虚弱地转过身,沉声问道。
“回风座,是的。”烟云心中极其不安。
沈犹枫继续问:“那你从连翘口中可曾盘问到什么?”烟云摇摇头,颇为懊悔:“是属下失职!”沈犹枫一叹,锁眉看向墨台鹰:“师父,想必是连翘发现了什么要告知云儿,而流云却不想让此事外泄,这字条……该是他摹仿云儿笔迹所造,目的是想引三云二风来轩辕台……”
李云蓦的眼神骤然黯淡了下来,正欲再问,却闻风声乍起,四周突然骚乱起来,只听轩辕台内外兵刃相接,似是出现了异动。
第五十七章 契 机
“发生何事?”墨台鹰沉声道。
只见数名盟众飞奔而来,急禀道:“盟主!朝廷数万兵马与玉藻堂的弟子在轩辕台外布下埋伏,对我盟和其余江湖各派展开围攻,情势堪危!”
“啪——”墨台鹰猛击双掌,冷冷地站起来,厉声道:“好个阉贼!想借此灭我龙鼎联盟,哼!没那么容易!”
“主上!云儿率众去杀出条血路!”李云蓦愤然而起。
“不可莽撞!”
“难道要在此做瓮中之鳖!”
墨台鹰喝道:“现下敌我双方兵势悬殊,加之枫儿重伤,我们怎可死拼!”李云蓦咬牙道:“该死!轩辕台仅有一条出口官道,那阉贼定是想凭借轩辕台处于荒郊深凼的特殊地势,欲将我等置于死地!”
“如此看来……”沈犹枫冷然道,“那万长亭该是早有所谋……欲趁此番武林大会江湖豪杰云集之际,利用轩辕台的险要地势将我等悉数困于此处,再派兵进行围攻绞杀……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说着望向李云蓦,正色道:“我若推测无错……流云用伪造的指令骗三云二风来轩辕台,不过是为了彻底断掉我盟的后路支援,以图让万长亭和玉藻堂将我等全数诛杀……”
“流云……流云!”李云蓦既惊又怒,铁青着脸喃喃自语:“他……他是万长亭的人……”他一边呢喃,一边又深深地懊悔自责,一双清目中尽是失望之极的痛心,“逆流照影……逆流照影!!天影旗早已为我探得真相……而我……我却宁愿信任于他,一再地纵容他!是我……是我的错……”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3 章
“我早说过,越是毫无破绽之人,越要当心……”沈犹枫见李云蓦得知真相后极其痛苦,遂轻声叹道,“云儿……你不必太过自责,有些人和事,只有亲身去见证之后才会死心,我和你一样,又何尝没有错过……眼下……我等须齐心协力设法脱险才是……”
“枫儿说得极是,云儿,你虽素来坦荡率真,但时常又未免浮躁莽撞,粗枝大叶导致轻信,此番沉痛的教训,该是铭记在心了罢!”墨台鹰凛然正色道,他并未对李云蓦横加指责。
“云儿明白了……”李云蓦深叹了一口气,遂冷静下来,向墨台鹰凝色道,“请主上下令!”
墨台鹰烈眉紧锁,神色却异常沉稳镇定,他毫不慌乱,略思片刻遂果决下令:“云儿,你率三云二风速去集结困在轩辕台内的所有盟众,全数向轩辕台北面的麒麟山方向避退!”
“是!”李云蓦从容领命,旋即率三云二风飞身而去。
“枫儿……”墨台鹰看向沈犹枫,泰然自若道:“你且一定要忍耐,即刻随师父向北面麒麟山避退,先度过眼前的危机,再商议脱身之策,待回到龙鼎联盟,师父定会设法为你解毒!”
沈犹枫直视着墨台鹰,微苦地点了点头,淡然一笑:“依师父命令便是。”
*********
惊雷闪电,暴雨倾盆,一辆马车在轩辕台至名州的官道上狂奔,风雨之中无人敢阻,眨眼便离兵马喧嚣的轩辕台越来越远。万长亭挟持着九毒坐于车内,四顾无言。
九毒全身几处大穴皆被封住,罩在他身上的锦纱白衣早已被暴雨湿透,前襟上染着一片鲜红的血迹,那是沈犹枫的鲜血,血迹被雨水一洗,便在九毒的白衣上缓缓湮开。他颤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掌中还紧握着那支从沈犹枫胸口拔出的夺魂箭,他低着头,失神地盯着染血的衣袂,任凭马车急驰,风雨交加,却始终一言不发。
万长亭横着眉瞥了一眼九毒,见他失魂落魄,心如死灰,遂冷冷一笑:“你真的一心想要求死么?”
九毒沉默着,似乎没有听到万长亭的话。
万长亭点燃烟枪,冷笑道:“九毒,如今那龙鼎联盟恨你,五刃世家也不信你,天下人都怨你,怎样?被千夫所指的滋味可好受?”
九毒的嘴角微微一动,依然不语片言。
万长亭继续道:“咱家本想让唐多令与龙鼎联盟反目,好令朝廷的兵马联合五刃世家将龙鼎联盟夷为平地,岂料那唐多令真是不识好歹,咱家有意与之交好,他却迂腐狂妄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反倒是那玉藻堂复仇心切,懂得识时务,如此棋子甚合咱家心意,现下轩辕台已被咱家的兵马和玉藻堂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插翅难逃,九毒,你既已辩不清,又回不去,还是留着小命随咱家去燕城,等乖乖地进了宫,咱家说不定会免你一死。”
九毒无声地垂着头,眼神竟是极其空洞。
“而今那沈犹枫已是强弩之末,咱家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之后就让龙鼎联盟去善后收尸罢!”万长亭弹了弹烟灰,尖声笑道,“咱家其实早就知道血竭乃是无药可解之毒,但是咱家昨夜却假意信了你的说辞留下你做人质,还听你东拉西扯连蒙带骗说了一宿,若换作别人,咱家早就让他归天了,九毒,咱家之所以留下你,你可知道所谓何意?”
九毒默然无言,失神的心早已经飘向了别处。
万长亭吐出一圈烟雾,竟深深地叹了口气:“十七年了,先帝走了十七年,若非当年洗泪崖的变故,先帝也不会……”他顿了顿,锐利的眼睛盯着九毒,“你师父是毒圣,对么?”
九毒不语不答,眼神却顷然一动。
万长亭的目光幽幽地移向车窗外的狂风暴雨,不禁轻声念道:“桃映夕照红满地。莺歌燕舞,不与离人遇。欲尽丹青传尺素,他年何处是前期……”
九毒缓缓地抬起眼角,怔怔地看向万长亭。
“……策马挑灯烬百里。风卷流尘,旧梦难再续。醉眼湿花留无计,花落魂断染罗衣……”万长亭念着,竟有些恍神,片刻后才将目光又落回九毒身上,“这首词……你可曾听过?此乃先皇天庆帝在登基之年赴宣州神坛祭祀时所作,先帝一生酷爱画桃花,然而……这首词却终究未来得及书上那幅最后的丹青《桃花芳菲图》……”
九毒无言地听着,心中骤然泛起隐隐地波澜——桃花,乃是师父毒圣最擅描绘的物象,而这首《蝶恋花》,九毒自小便常听毒圣轻念,每回他都好奇地询问毒圣此词是何人所作,毒圣却总是默而不答,时间长了,九毒也不再追问,权当这是师父一时兴起所吟。想当初在翠楼,九毒挥毫泼墨为《桃花芳菲图》题上这首词,实乃急中生智而为,可如今看来,倒生生地成为天意了。
万长亭见九毒略有所动,遂正色道:“当年先帝赴宣州神坛祭祀,因见到宣州西南的山峦上出现奇景,便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为意,赐名此山为灵予山,这些……你可都知道?”
“天庆帝与毒圣有何关系?”九毒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你想知道么?”万长亭白眉一动,却摇头笑道:“那咱家也给你谈个公平交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咱家毒圣为何会成为你的师父,咱家自然也会告诉你关于先帝的往事。”
“那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了,九儿一句也不会说的。”九毒冷哼一声,转过头又恢复到先前的沉默,不再搭理万长亭。
“真是个倔强的小子,跟当年的信王果然很像呢……”万长亭瞅着九毒,暗自寻思道,“等回了燕城,咱家一用刑,哼……看你还能撑多久!”
说话间,马车已奔过了汀菽客栈,未作丝毫停留,直朝名州城而去,到了名州北城门外却没有进城,反而掉转车头径直向西,一个时辰之后,马车从城外小路绕到了名州的西城门外,万长亭在此汇集了留守护驾的十余铁骑,片刻不停,直上官道,一路向燕城而去,眼看就要穿过金盘,忽然,那车身一震,只听拉车的马儿长嘶一声,急促地停了下来。
“公公……”车夫浑身湿透爬进车里,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面,“前……前方……”万长亭双目一瞪:“没用的东西!”亲自探出身去一望,陡然面色骤沉,眼神亦黯了下来。九毒不禁抬头瞥了一眼车外,他毫无神采的脸上顿时浮上惊诧。
只见茫茫风雨之中矗立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着蓝衣,神色漠然,正是流云。而另一个人则手握弦月形的银刺直抵流云颈上咽喉,他戴着鬼面,凛然而立,令人看不真切。
“你是何人?”万长亭冷冷地问道,言语间那十余铁骑已蜂拥而上,将流云与那男子团团围住。只听流云高声道:“义父快走!不要因为孩儿误了大事!”
“蓝婴!咱家令你在金盘等待汇合,你怎会落于此人手中!”万长亭锁眉喝道,“他是何人?!”
“请义父恕罪!天影旗早就对孩儿起疑,如今被他跟踪生擒,是孩儿失策!他……”流云略一迟疑,沉声道,“若孩儿猜得没错,他是龙鼎联盟天影旗旗座……”说着,他微一转眼盯着那鬼面,幽幽道,“……夙砂影。”
第五十八章 脱 身
“天影旗!”万长亭惊道,心中大叫不好,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行在暗处的天影旗。九毒心中也是一惊,不禁直直地盯着那张在暴雨中略有些模糊的鬼面,原来他就是沈犹枫和李云蓦曾经提起过的影座阿夙。
“拿命来罢。”雷声轰鸣,夙砂影开了口,语气不含丝毫的温度。围在四周的十余铁骑见状,咆哮着冲将上去,夙砂影气场骤沉,一手紧按流云命门,一手轻弹手中银刺,身形迅然一动,竟是如梦化影,虚虚实实令人不辩真假,再一眨眼,他幻影还真,潇洒地飞挑掌中银刺,迎风一展,如月落清辉,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刹那间,只见风雨中一圈银光闪过,当下见血封喉,那十余铁骑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便重重倒地,已是气息全无,再看夙砂影,他的步伐竟未离开过原地半步,那根弦月形的银刺依然深深地横在流云颈上,一道血痕流了下来。
万长亭又惊又骇,突然眼珠一转,挟住九毒,向夙砂影厉声道:“你究竟想要如何?”夙砂影冷冷道:“交换人质。”万长亭一愕,横眉道:“咱家若不答应呢!”夙砂影凛然不语,那身影在狂风暴雨之中却更显鬼魅,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听他幽幽启齿,声音竟似来自遥远的魑魅之地:“死——”
“义父快走!”流云终于忍不住急喊道,“孩儿拖住他!您尚有机会脱身!”说着他抬掌紧紧攥住颈上的银刺,任鲜血喷涌,只欲以死相抗。夙砂影忽地紫袍飞扬,当下杀意积聚,一个辣手反刺眼看便要割下流云的咽喉。
“住手!”万长亭大喝,无奈而凄厉地一抬手,“咱家跟你换!”
夙砂影的银刺在流云满是鲜血的颈上停住,转眼冷冷道:“唐青羽在何处?不说,杀了他。”
万长亭面色乌黑,抖动着双唇冷笑起来:“名州西城门外的乱葬岗……哼,若他大难不死,想必也早成了废人,寻到还有何用?”
九毒一听,横眉怒目瞪向万长亭,心中骤寒。夙砂影却毫不在意,漠然道:“换人。”
万长亭狠狠地卡住九毒命门,沉声道:“换人之后,你放咱家走!”
“本座答应。”夙砂影想也未想,一扬手将流云从自己身旁推出,与此同时,万长亭也将九毒推了出来,眨眼间,九毒便与流云互换了位置。万长亭并未迟疑,更没有机会使诈,他清楚地知道,眼下若与夙砂影硬碰,他没有丝毫胜算,九毒并非他手中的皇牌,更非夙砂影的弱点,若他不答应换人,这个强大而无情的影座会让此地多加三条人命。
“滚。”夙砂影向万长亭冷然道。
“义父……”流云浑身是血,不甘地喘息着,“是孩儿拖累了义父……”
“别说了!速速回京!”万长亭厉声一喝,扶着流云踏上马车,在暴雨中落荒急去。
夙砂影冷酷地一转身,横腰抱着九毒便向名州城飞身而去。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4 章
“你为何放了他们!”九毒不甘地质问,“控制住万长亭方能解轩辕台燃眉之急,你……”
“闭嘴。”夙砂影冷声道,对九毒的质问置若罔闻,径自抱着他在风雨中飞走。九毒定定地看着夙砂影被雨水冲刷的鬼面,那鬼面狰狞恐怖,此刻却给人值得信任的感觉,九毒不再多言,任雨水顺着自己的发丝衣衫肆意而淌,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
轩辕台的北面座落着名州著名的麒麟山,站在山顶能俯瞰整个轩辕台乃至远处云雾笼罩下的名州城。经过一番殊死拼杀,从轩辕台避退到麒麟山下的盟众约有数千人,力量连朝廷兵队的一半都不到,为保存剩余的兵力,墨台鹰下令众人在麒麟山脚暂作歇息,以商量破敌之策。
暴雨已停,山脚燃起几堆篝火,沈犹枫和李云蓦在墨台鹰左右席地而坐,三云二风护于四周。沈犹枫受墨台鹰强大内力的协助,加之胸口利箭已除,其伤势渐渐得到控制,他虽然虚弱,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痛苦,经脉五脏中毒虽深,但在浑厚的内力和伤药的压制下倒暂时潜伏起来,毒性时不时会发作一次。
李云蓦拿着根树枝在沙地上比比划划,语气颇为沉着镇定:“主上,轩辕台正面是官道,已经被朝廷兵马控制,我等无法突围;背面靠着麒麟山,地势环境极其险恶,倘若强行翻山越岭定会令已经奋战多时的盟众元气大伤,万一山上有埋伏,后果则更为严重……”
“可否有其他出路?”墨台鹰沉声道。
“左侧面是悬崖,我跟风座曾将那霹雳教的杜三通逼至崖边以引出唐多令,那里亦是死路一条……”李云蓦说着转向右边,用树枝划了一道波纹,“如今看来,唯有此处尚存一线生机……”
沐风不解:“为何云座在此处划出一道波纹?”
沈犹枫淡淡一笑:“轩辕台右侧面是河谷之地,这波纹乃是指名州第一护城河——花千河,此河出名州北城门,途经汀菽客栈再流至此地,在麒麟山下蜿蜒而过。”
“花千河……莫不是连接着龙鼎联盟?”烟云顿时大悟,“两位旗座的意思是……”
沈犹枫点点头,含笑不语。李云蓦道:“既然陆路走不通,便只有走水路了。”墨台鹰欣然道:“此计不错,花千河连接着龙鼎联盟,从水下走,既可避过正面的敌兵,又不用冒险登山攀崖,通过此水道可径直潜回龙鼎联盟内城。”沈犹枫接口道:“你们武艺精湛又熟识水性,如今天降暴雨,正好使河水暴涨,想要瞒过朝廷兵马,保护主上秘密泅渡回城乃是绝佳的时机,万不可耽误。”
李云蓦一惊:“你不与我们同走?”沈犹枫淡淡道:“我身上带伤,若此番同去定会拖累你们,你们保护主上回到龙鼎联盟,再设法带兵支援……”
“不可!”李云蓦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沈犹枫!你又想把我甩开,自己去承担么!”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轩辕台方向隐隐泛起的红光怒道:“你看!那边已是火光冲天杀声四起,不出三个时辰追兵必到!你想让我们先走,好留下你这个全身是伤的人,在此依靠残余的数千盟众去对抗朝廷的上万精兵?你以为你是谁!”
沈犹枫目光一沉:“我虽受伤,却并非废人,这麒麟山下数千盟众均要借水而走,谈何容易!眼下时间紧迫,必有一人留下来安抚盟众支撑局面,我留下是最好的对策!”
沐怜二风闻言,决然跪下:“属下愿随风座留下!”
“我,不,同,意!”李云蓦又怒又急。
“由不得你不同意!”沈犹枫脸色骤冷。
“够了!”墨台鹰一声断喝,嗔怨又心痛地瞥了眼沈犹枫,“这个时候了还要分你我!”说完眼神一凛,向李云蓦厉声道:“云儿!你听好!即刻率三云二风从花千河水道离开,回到盟中之后,速速集合三旗兵马,会同夙儿带兵支援,同时封锁名州所有城门,全城戒严,不得让此番兵乱伤及城中一个百姓!”
“主上!”
“还不快去!”墨台鹰极尽威严,既而转眼凝视着沈犹枫,从容道:“你若不愿走,本候陪你留下来!”
“主上……”沈犹枫眼神一动,不禁轻声叹道,“您这又是何必……”
“我……”李云蓦咬着唇,看着墨台鹰却不敢再多言,遂心一狠,向沈犹枫道:“在我带兵赶到之前,你,别给我死掉!”
沈犹枫望着他,坦然一笑。
暴雨已停,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眼看便近黄昏。李云蓦率三云二风疾步而去,在花千河河口纵身跃入水道,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九章 救 星
天影旗。鬼楼。
九毒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全黑,他睁开眼睛环顾了四周,只见身边几个身着紫衣的侍婢正在忙碌,急忙拉住个小婢一问,才知已到戌时,遂慌忙而起,拽上搁在床头的干净衣衫便欲急出,迎面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中,他抬眼一看,来者紫袍鬼面,正是夙砂影。
几个侍婢见主人驾到,忙恭敬地一失礼,退了出去。
“你要去哪?”夙砂影依然冷酷得没有任何温度。
“去救人!”九毒并不理会,披上袍子便向外走。
“你是去救人,还是去添乱?”夙砂影冷冷一笑。
九毒站住,转身决然道:“你怎么说都罢,我现下只想寻到唐青羽,如此,才有机会让唐多令站在龙鼎联盟一边。”
“你为我盟出力,都是为了沈犹枫?”夙砂影径自坐了下来。
“是又如何?”九毒挑眉道,“你又为何救我?”
“本座从不救人,换你回来,不过是因为沈犹枫一句话。”夙砂影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冷言道:“你是毒圣的弟子?”
九毒不答,皱着眉立在原地。
“你师父毒圣乃是主上今生最忌讳的仇人之一,沈犹枫早知道你是毒圣的弟子,却不肯杀你,落到今日境地,也是他咎由自取。”
九毒不屑地一笑:“九儿早听过,天影旗的影座乃是无情之人,对世间爱恨早已空如无物,不存半点执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无情之人……”夙砂影漠然道,“何为无情?”
“无情?”九毒坦然凝视着那张狰狞的鬼面,朗声道:“你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风云二座不存在丝毫担忧和关心,是为无爱;你放走龙鼎联盟最大的敌人万长亭,是为无恨;你换我回来,是因为我师父是毒圣,而毒圣是你主上的仇人,我是死是活根本就与你无关,是为无怨;你寻找失踪的唐青羽,不过是尽到身为影座的责任,未免唐多令给龙鼎联盟再横生枝节,是为无悔。如此无爱无恨无怨无悔之人,难道不是无情之人么?”
“你小小年纪,洞察人心世事的本事倒是难得。”夙砂影冷漠地一笑,“难怪沈犹枫会倾心于你,不过,看得太清楚的人素来都是悲剧收场,你,不怕么?”
“悲剧?那又如何?我与沈犹枫之间的感情,无情之人是不会明白的。”九毒坦然道,顿了顿,竟淡淡一笑:“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罢!”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坐着,狰狞的鬼面之后似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静静地投到九毒的眼睛里。
“九儿之前还想要见识下影座的真容,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九毒说完,径直踏出鬼楼殿门,在门口突然回眸一笑:“无情的面容,纵然再神秘,亦不会美罢!”
“唐青羽在祭厄司。”夙砂影突然道,在九毒转身的刹那,他冷冷地丢过一块令牌,“本座便看看,你这所谓的痴情之人,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九毒伸手接了令牌,看了一眼夙砂影,无声地向祭厄司而去。
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夙砂影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向天边依稀可见的血色残月,良久地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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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厄司高墙林立,防守严密,走近九转十弯的密道,只觉烛影深动,幽暗的牢狱显得阴森惨淡,守卫祭厄司的天影旗众皆是面无表情,如同雕塑一般。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5 章
“果真是什么样的旗座统领什么样的属下……”九毒撇嘴嘟囔着,因为手握影座令牌,他由四名影杀领着,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最深处的密室。
昏暗的烛光之下,只见一个少年趴在地上的草垛里,脸朝着墙壁似乎还在昏迷之中,这少年正是唐青羽。九毒忙走近他,推了推那已如陈尸般的躯体,一摸尚还有余温,九毒将他小心的翻过身来,这才看清唐青羽的情状,不禁又惊又怒——只见唐青羽全身上下皆是红痕瘀青,身上的衣裤则被撕得破烂不堪,下身双腿之间似乎染着已经干掉的血迹……
“他……他这是……”九毒瞪大眼睛,陡然脸色一变,向四名影杀道:“你们将他如何了!为何会这样!”
“我等在西城门外的乱葬岗找到他时便是这等模样了,其他的,我等不知。”
九毒心中一紧,用力拍了拍唐青羽满是青紫伤痕的脸,低声唤道:“唐青羽!唐青羽!”那昏睡的人哪里还有知觉,九毒咬着下唇,抬头道:“让我带他走!”
“可有影座指令?”
“我这令牌便是指令!”九毒扬起令牌,厉声道,“他留在祭厄司只会死得更快,到时候龙鼎联盟可就真的要担上这绑架致死的罪名了!”
四名影杀互看了一眼,遂垂首道:“我等遵令便是!”
九毒背着唐青羽好不容易才走出祭厄司,幸而他与唐青羽身材相当,加上轻功了得,虽耗费了不少气力,终究还是将唐青羽背回了风坛。
“九毒……你还敢回来?”舞风站在殿前冷冷地看着他,快要愁肿了的眼睛里骤然闪过杀意,“如今轩辕台情势堪危,风座亦是生死未卜,你,倒是脱身极快呐!”
“舞风姐姐,九儿知道你现在不会信我,可是这个人,只有你能救他!”九毒说着放下背上的唐青羽,舞风一看,不禁大惊:“羽儿!”
“天影旗在西城门外的乱葬岗寻到他,将他关押在祭厄司,我以影座所赐的令牌将他带回,如今,还需劳烦姐姐倾力相救。”
舞风将唐青羽扶至床上,细看了他的伤势,脸色刷地雪白,竟是怒极:“是谁将他害成这样!”
九毒蹙眉道:“想必是万长亭派手下的人将他掳至乱葬岗,看他的伤势该是被殴打过,又在逃走的时候吃尽了苦头,身上有许多被荆棘划伤和跌伤的痕迹。”
“岂止如此!”舞风嘶声道,一双玉手颤抖着掀开唐青羽身上已经被撕成布条的衣衫,“他……他是被人凌辱过!”
“什么!”九毒惊道,目光下意识地掠向唐青羽染着血迹的下身,当下什么都明白了,“是万长亭的手下做的……”九毒的目光刹那黯淡下来,回忆当初在金盘客栈两人交手,又想起在汀菽客栈两人一同喝酒,虽次次都不欢而散,可九毒却从未对他存在过真正的芥蒂,看到唐青羽遭遇此种凌辱,心中亦是不忍。
“这帮畜生!”舞风凄然一叹,“羽儿自小锦衣玉食,连皮肉轻伤都从未受过,如今遭此大劫,他如何承受得住!日后他又该怎样面对今日的耻辱和伤害!我……我又当如何向庄主交代……”
“心中的伤痛只待日后慢慢劝慰,现下先救回他的命要紧。”九毒冷静下来,正色道,“当日在金盘,九儿见你替连翘施针,便知姐姐熟知医术,眼下你若能救回唐青羽,便是相助龙鼎联盟。”
“我为何要信你?”舞风冷漠地一撇嘴。
九毒淡淡道:“若龙鼎联盟能救回唐青羽,五刃世家必定心怀感激,现在全天下都以为是我掳了唐青羽,只要我在唐多令面前与龙鼎联盟撇清关系,那唐多令必然不会再为难你们,相反还会倾力相助。”
“你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揽?”舞风皱眉。
九毒一笑:“姐姐是在替九儿不值么?”
舞风被说中了下怀,悻悻地扭过头去:“若非为了风座,谁要替你不值!”
九毒心中一暖,笑道:“那九儿权当姐姐答应了?”
“你即使不说,我也一定会救羽儿……”舞风心中有怨,却对九毒怎么也恨不起来,“你真的要孤身去见唐多令?”
九毒点点头。
“你未免太小看他了罢!”舞风锁眉叹道,“你若不能说服于他,以唐多令的秉性,他不仅不会助龙鼎联盟分毫,还会因为羽儿立刻杀了你。”
“姐姐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罢!”九毒坦然一笑,“此番九儿有法子让他信我,不仅能还我清白,还能和龙鼎联盟握手言和。”
“你真能做到?”
“我答应了枫哥哥,就一定会做到。”九毒目光澄亮,竟是傲然不羁,“还有一事,望姐姐相助。”
“何事?”
“我师弟连翘如今还在云坛,劳烦姐姐帮九儿寻到他,暂时代为照顾,若姐姐不信九儿,我师弟在你们手上,九儿亦不会胡来。”
舞风略一沉思,听九毒句句说得真切,自己倒分毫也不能拒绝了,遂道:“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风座既然甘愿为你受伤,想必你定有值得人倾心之处,我答应你,定会全力保护唐青羽和你师弟周全,在此静候佳音。”她说着,起身走到九毒跟前,摘下发髻上的蝴蝶头饰,递给九毒:“把这个带上,见了唐多令,必有所用。”
九毒欣然道:“谢过姐姐!”转身看了一眼昏迷的唐青羽,眨眼便踏入夜色之中。
第六十章 冰 释
九毒一路策马扬鞭,到了汀菽客栈飞身下马,换了轻功继续前行,又行数里,便见前方灯火游动,兵马交叠之声不绝于耳。九毒放轻脚步,屏住呼吸,片刻后便潜入了朝廷兵马大营,悄悄转到其中一顶大帐之外,一个辣手击倒了守在帐外的卫兵,趁四下无人,九毒三两下将他拖到林中阴暗处,剥了他身上的铠甲给自己穿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穿过巡视的兵队,来到大帐之外,高声道:“特使有事相告。”
“进来!”
九毒大步而入,向帐中正在饮酒的统帅傲然道:“本使奉万公公之命,特来巡视。”
“公公早已离开名州回燕城,何以留下特使?”那统帅一惊,上下打量着九毒,满眼狐疑道。
“本使奉旨留下监军,你有异议么!”九毒凛然一挑眉。
那统帅见九毒品貌绝代,气质脱俗,眉宇间透出一股桀骜贵胄之态,当下倒也信了半分,但仍旧极其谨慎:“特使前来,可有公公手谕?”
九毒傲然举起右手,掌中刹那闪过一道耀眼的金色光亮,那统帅一看,忙惊骇地恭然跪下:“属……属下该死!不知特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还望……”
“哎呀行了行了!”九毒不耐烦地收回手掌,厉声道:“五刃世家可被包围在此?”
那统帅一愕,立刻又自作聪明起来,陪笑道:“哈,想必特使是为五刃世家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忧心罢!请特使放心!本帅已经布置兵马将其团团包围,如今那五刃世家和剩下的江湖残众都在本帅牢牢掌控之中……”
“本使问一句你答一句,这么多废话作甚!”九毒冷冷斥道,“公公有旨,让本使带句话给唐多令,你立刻带本使去五刃世家的驻地!”
“哈,公公是想让特使去游说那唐多令罢!”那统帅嬉皮笑脸,满嘴献媚,“公公真是英明!特使仪态万方,惊才绝艳,一出马准叫那老石头俯首称臣,哎哟……”话到一半,那统帅顿觉前胸生生地挨了一飞脚,冒火抬头正要骂,只见九毒轻蔑地抬着右脚,用手在靴子上狠狠地拍了拍,那统帅的骂声瞬间哽在喉咙里,他心中愠怒,却丝毫不敢发火,只得诺诺道:“是是……属下这便引特使前去!”
*********
五刃世家约有千余弟子,悉数被朝廷的兵马包围在轩辕台关卡处的荒郊之中,南方武林除玉藻堂外的其余帮派,则紧靠五刃世家暂避下来,如今这形势,他们惟有依赖五刃世家这个大靠山,方可保一时之安危。
“庄主!朝廷又派人前来!”一名弟子禀道。
“老夫不想见,赶出去!”唐多令一面疗伤一面呵斥道。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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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6 章
“唐庄主有伤在身,何以如此大的火气呀!”话音未落,只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少年背着手走进营帐之中,身后还跟着一名统帅。
“九毒……”唐多令目光一沉,心中暗道,“他此身装扮想要做甚?”
九毒望着唐多令,忽然俊眉一斜,向身边的统帅道:“你且出去,本使要单独会见唐庄主!”
“特使不可啊,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
“出去!”九毒目光一横,厉声喝道。
“是,那本帅在帐外恭候!”那统帅无奈,向四周的卫兵道:“走!全部到帐外守着!”
九毒见朝廷的士兵全部退了出去,这才镇定自若地走近唐多令。
“你居然自己来了!”唐多令的声音沉缓威严,“老夫答应放了你,便不会再为难,你走吧!”
“走?回朝廷的兵营么?”九毒微微一笑,“唐庄主一诺千金,九儿佩服,此番前来是替庄主解围的。”
“解围?靠你这身装扮?”唐多令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九毒,“莫不是你龙鼎联盟跟朝廷勾结在一起要灭了我等罢?”
“唐庄主何以对龙鼎联盟有如此成见?”九毒坦然道,“您一直认为龙鼎联盟与朝廷相互勾结,但您可知,这实为龙鼎联盟的假意笼络之策呢?盟主墨台鹰早就将万贼作乱的朝廷视为最大的敌人,此番武林大会便是想要团结南方武林诸位英雄豪杰以结成同盟,共图霸业,若龙鼎联盟真的与朝廷交好,今日也不会殊死搏杀,被朝廷的兵马逼得连连撤退了!”
唐多令向身旁的弟子道:“龙鼎联盟诸人现在何处?”
“据弟子查探,已悉数退至北面的麒麟山。”
唐多令略一点头,转眼冷冷道:“即便如此……这又与我五刃世家何干?”
九毒笑道:“当然相干,五刃世家与龙鼎联盟有共同的敌人,难道不应携手合作么?”
“共同的敌人……此言何意?”唐多令眉心一动。
九毒俊眉一挑:“掳走令公子的便是朝廷。”唐多令惊诧地站起身:“此话当真?”九毒从容地笑道:“实不相瞒,我原为朝廷安插在龙鼎联盟的眼线,目的是为了给万长亭提供情报,但九儿身在龙鼎联盟数日,深受盟主和旗座恩泽,因此感怀龙鼎联盟的大义,遂不愿再助纣为虐。九儿知道,五刃世家乃是龙鼎联盟最想结盟的帮派,那日九儿与令公子一同喝酒,便是想劝说令公子放下前嫌,与龙鼎联盟交好,九儿前脚一离开,万长亭后脚便派人将令公子劫走。”
“你说你原是朝廷的眼线,可有证据证明?”
九毒微微一笑,抬掌举起袖中令牌,朗声道:“此乃万长亭贴身之物,庄主若不信,便亲自验验罢!”说完扬手一飞,只见金光闪过,那令牌稳稳地落到唐多令手中。
唐多令细细一看,果然为朝廷重臣之物,又联系之前那统帅对九毒的恭敬态度,当下豁然大悟:“朝廷故意让你成为龙鼎联盟盟众,又趁机掳走羽儿嫁祸于你,莫非乃离间之计……”
“正是!若非如此设计,万长亭又怎能让庄主与风座强强相斗,以至于两败俱伤?又怎能趁机发动兵乱好将江湖各派一网打尽?”九毒目光如炬,泰然上前一步道,“万长亭是想看龙鼎联盟与五刃世家鹬蚌相争,朝廷好坐收渔翁之利啊!”见唐多令沉思不语,心结似已在渐渐解开,九毒继续趁热打铁:“唐公子被掳之后受尽磨难,如今已被龙鼎联盟所救,正在风坛疗伤,龙鼎联盟必会保他周全。”
“羽儿……你们找到了羽儿!”唐多令眼神一亮,脸上浮现出欣然之意。
“不错!”九毒展颜一笑,“事到如今,庄主还要犹豫么?龙鼎联盟光明坦荡,胸怀天下,盟主墨台鹰勤政爱民,聚德惜才,只短短十余年便建立起名州盛世,这些,莫非庄主都瞧不见?”
唐多令不语,目光却幽然一动。
“唐庄主若能放下成见,率领南方武林各派与龙鼎联盟冰释前嫌,眼下在这危局之中,大家不仅能够携手脱险,日后,庄主也必然会受到龙鼎联盟盟众的衷心拥戴,以庄主之才德,若与墨台盟主共谋大业,天下方定!”
唐多令入神地寻思良久,九毒的话声声敲在他的心上,心中许久未解的死结竟渐渐化开了,九毒见唐多令已然默默接受,遂走上前,摊开手掌,微笑不语。
“这……”唐多令怔住,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惊喜,“玉蝶……”他轻念着拿起九毒掌中的蝴蝶头饰,深深地凝视了片刻,又表情复杂地看向含笑点头的九毒,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此乃夫人之物啊!庄主!夫人果然安然无恙……”
“庄主,弟子瞧这小兄弟说得没错,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团结龙鼎联盟对抗阉贼!”
“若庄主答应,弟子们愿誓死追随!”
唐多令释怀地深叹了口气,犀利的目光投射到九毒倔强却又淡定的眼睛里,他不禁欣然一笑:“老夫纵横江湖数年,到如今只真正地欣赏过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让老夫倾尽全力与之一搏的沈犹枫,另一个,便是让老夫改变心意的你……罢了!从今日起,五刃世家愿与龙鼎联盟抛却所有芥蒂,携手并肩共图大业!”
“唐庄主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沈犹枫……没有看错人。”
“是沈犹枫让你来游说老夫的么?”唐多令欣慰地一笑,“让你来游说老夫,他也没看错人呐!”
九毒含笑咬着唇,当真是欣喜异常,他顿了顿,掏出怀中的夺魂箭递上去,释然道:“这箭……现在还给庄主罢!”唐多令惊愕道:“是你将它取出的?”九毒浅浅一笑:“沈犹枫大难不死,还要多亏庄主这箭偏了半分呢!”唐多令欣然一笑:“老夫是真的老了!沈犹枫的伤势如何?”九毒眼神一黯:“有盟主内力相助,箭伤尚无大碍,只是,无药可除去他体内的巨毒……”九毒低下头,苦涩地摇了摇头。
唐多令静静地看着他难受的模样,突然道:“沈犹枫中毒与你有关?”九毒凄然点头默认。唐多令轻叹一声,却出乎意料地和蔼一笑:“老夫年轻的时候,在宣州曾经偶遇过一位用毒的高人,他常年隐于灵予山中,却能将世事看得无比清楚透彻,大概是因为心中已无凡尘执念所致,老夫至今仍然记得他曾经所说的相生相克的道理。”
九毒一愣,此人,难道是师父……
第六十一章 孤 行
唐多令平和地拍了拍九毒的肩,安然道:“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有爱才会有恨,有欲便会有求,有生自然也会有死,有了炼毒之人,便会出现解毒之人,有无药可解之毒,也终究会寻到能解万毒之药。”
九毒定住,呆呆地望着唐多令,心中那一个个想不明白,纠结无比的疙瘩竟一下子打开了。
有了炼毒之人,便会出现解毒之人,有无药可解之毒,也终究会寻到能解万毒之药——九毒反复在心中思索着这句话,不会有错,唐多令当年所遇的高人一定是毒圣,既然如此……九毒眼前骤然出现了大师兄血竭在临终之前的景象,师父他知道炼制血竭的最后一步工序是什么,这也预示着,师父毒圣,乃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如何解除血竭之毒的人……
那我应该……回灵予山请求师父么?想到此处,他突然一怔,师父若真是当年给沈犹信下毒的人,他是万万不会救沈犹枫的,九毒脑海中又刹那闪过毒圣因为那枚龙鼎联盟的盟印而大发雷霆的景象,沈犹枫是龙鼎联盟的人,师父不仅不会救他,说不定还会下杀手,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九毒蹙眉沉思,脸上的表情一会喜一会忧,唐多令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年轻人,你既然能结开老夫的心结,老夫相信,你终究会解开自己的心结,世间任何困境,只要不放弃,便有一线希望。”
九毒沉沉一叹,轻扬嘴角豁然一笑:“九儿谢庄主提点,知道该如何做了!”
唐多令点点头,当下凛然而起,向左右的心腹道:“传老夫旨意,以五刃世家为首,速速整合南方武林所有兵马,突出重围向麒麟山方向后撤,与龙鼎联盟的人马汇合,即刻起,不分彼此,共同抗敌!”
“弟子遵命!”五刃世家众弟子竟是万分雀跃,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九毒,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唐多令正色道。
“外面还站着几只朝廷鹰犬,九儿要设法打点他们,好让他们不要为难庄主呐!”九毒捏着手中令牌施然一笑,顿了顿,突然凝色道:“这几只鹰犬尚好应付,最麻烦的是大营中那个最高的兵督,万长亭早已离开名州,现下所有兵马都由那兵督指挥,庄主可知是何人?”
唐多令冷言道:“依老夫所见,定是玉藻堂堂主解连环!”
“不好,那解连环恨我入骨……若被他见到九儿,可就不妙了……”
唐多令突然道:“老夫倒想起一事,那玉藻堂的堂众之中有个年轻男子,腰间竟悬挂着羽儿的贴身之物玲珑玉璧,老夫不会看错,他之前一定见过羽儿,甚至还追查过羽儿的下落,如此推断,他必定不是真的效命于玉藻堂,此人若不是朝廷之人,则定是龙鼎联盟的人!”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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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7 章
“堂众……年轻男子……莫非是苍风……”九毒低声喃喃道,“苍风叛变看似毫无破绽,他与白元逊合计好了刺杀沈犹枫,流云便趁机在暗器上下毒,不排除苍风和流云一样,皆是朝廷内应的可能,可若是天风旗行的苦肉之计,以沈犹枫的智谋也不无可能……”九毒沉吟片刻,索性不再多想,咬牙道:“罢了!是朝廷的人也好,是龙鼎联盟的人也罢,九儿便再赌他一次,看看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遂向唐多令抱拳道:“九儿定会设法瓦解玉藻堂,轩辕台内的朝廷精兵就有劳庄主和龙鼎联盟共同对抗了!”
“去罢!一切当心!”唐多令目送九毒而出,威严地转身向众弟子低声令道:“即刻启程,向麒麟山后撤!”
*********
夜已深,驻扎在朝廷军营正中间的便是玉藻堂的营帐,其内最大的营帐便是解连环所驻之地。那统帅领着九毒在军营中穿行,其间倒未见任何阻拦,不多时便到了玉藻堂的营帐之外。
“哈,特使,本帅军阶甚微,只能将您送到此处,若要见到总兵督,只有您自己进去了。”
九毒望了一眼不远处守备森严的玉藻堂大营,眼珠一转,向那统帅道:“我朝廷兵马数万,即便是统帅你,手下也有数千精兵,怎的你到了玉藻堂的大营却如此胆怯了?要知道,那玉藻堂仅有几百个堂众,解连环能当上总兵督不过是公公投其所好,下的一步棋而已,如今朝廷数万兵马却要听令于外人,尔等当真甘心?”
“特使所言极是!”那统帅闻言正中下怀,不禁又妒又怒,愤愤道:“我军中将士早就看那玉藻堂不顺眼,不过是群江湖草莽,一时得了公公器重,便尾巴翘上天了!”
九毒一笑:“统帅也不必生气,待本使去会会解连环,一来代公公教训下他,为统帅出出气,二来设法让他交出兵权,让尔等几名统帅自主兵权,等立了功,也好向公公讨赏,不至于让甜头给那外人夺了去。”
“特使所言当真?”那统帅大喜。
“当然,如果你相信本使的话……”
“相信相信!不知特使有何妙计,只要本帅能够办到,一定照特使的法子去做!”
九毒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邪魅的光亮:“你速速去知会其余几名统帅,一个时辰之内,无论解连环有何指令,你等一概按兵不动,解连环见尔等不听指令,定会前来质问,尔等趁机逼他交出兵权便可。”
“可是,倘若他不交,我等把他逼急了,以他的武功,我等纵然再多兵马,怕也是性命难保,没有退路啊……”
“真是个贪生怕死的奴才!”九毒心中一啐,冷冷道:“这个你放心,本使有法子让他变成废人!”那统帅诺诺地应道,喜滋滋地回了,九毒径自向玉藻堂的大营走去。
“来者何人?”营外的堂众见有人闯入,高声喝道。
九毒淡定自若地走出阴影,如水的月光顷刻投射到他绝代的面容上,淡淡地与他唇角的笑意相互辉映,冷艳绝伦之中竟是魅惑异常。
玉藻堂的堂众盯着他,不禁纷纷呆住,片刻后,方才有人喃喃道:“他是那日与白副堂主比试的小子!”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喝道:“你是龙鼎联盟的人,此时闯我大营,是来找死的么!”
“唉呀呀,玉藻堂的人都是吃大蒜长大的么?”九毒撇嘴一笑。
“胡说什么!”有人愠怒,更有人跟着小声抱怨:“有大蒜吃尚好,我等已经饿了一天了!”
果然没有吃饭——九毒眼里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狡黠:“我来见堂主,替万公公带句话。”
“万公公与你何干?”
九毒轻轻地摇了摇掌中令牌,笑道:“此乃万公公的亲令,内有密信,嘱咐我定要交到玉藻堂堂主手中。”
“你是朝廷的人?”
“不错!”
那问话之人立时皱眉不语,只听有人低声提醒道:“堂主正在大营用膳,此人还是先交给副堂主审问罢!”
“带他去见副堂主!”一声高喝,九毒便被堂众推搡着去了右侧的一处营帐。
帐帘被重重掀开,只见帐中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小心翼翼拂拭手中的长剑,火光幽幽地在他神色凝重的面容上跳动,让他的目光看上去深邃复杂,令人捉摸不透。
“副堂主,这小子手持万公公的令牌,说有密信要带给堂主,我等便先将他交与你审问。”
“下去罢。”那男子淡淡道,眼角都没抬一下。
“苍风……”九毒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突然,苍风双眉皱起,冷目斜飞,无声地抬掌一送,那手中长剑竟“嗖”地向九毒闪电般刺来。九毒立在原地,任肩上的青丝被剑气激得肆意乱飞,他泰然地望着苍风,始终未动一步。
“砰——”九毒只觉手臂一麻,眨眼间,袖中的令牌被剑尖挑出,再下一刻,那长剑又稳稳地回到苍风手中,未伤九毒分毫。
苍风勾起手指,从剑尖挑下令牌细看了一眼,抬头向九毒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副堂主既是有意试探,便不会真要九儿的命,我若躲了,反倒是欲盖弥彰。”九毒微微一笑,“我是敌是友,副堂主可是探清了?”
“你我互相试探而已,是敌是友,心中自知。”苍风说着神色骤凛,从掌中化出股内力,顷刻便将手中令牌熔为灰烬,转眼向九毒问道:“你若先去见了解连环,再拿十面令牌也救不了你,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运气,会率先见到我?又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会跟你站在一边?”
“想要赢,就必须赌,不是么?”九毒施然道。
“哼,够胆色!”苍风冷然一笑,“那么接下来你想赌什么?”
“赌解连环之命。”九毒邪魅地一笑,伸手取下插在头顶乌髻之上的青金石发簪,递与苍风:“这簪中灌有鸠羽丹之毒,簪头的珍珠里藏有绝伤丸,鸠羽丹与绝伤丸同时服用能迅速产生无色无味无形的巨毒,潜伏在人体之中无法察觉,但一个时辰之后毒性发作,便可令人武功尽失,绝伤丸若单独服用,便是此毒解药。”九毒的眼神无比清亮,隐隐地似有火光蹿动,“王牌我已经给了你,如何下注便看你的了,苍风大哥。”
苍风冷冷地凝视了九毒半晌,终于在目光深处浮现出一丝决绝的笑意。
第六十二章 破 军
“启禀堂主!副堂主苍风求见!”
“进来!”
解连环在大帐之中席地而坐,两旁站着数十堂众,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酒菜,看起来正在豪饮。
“苍风!来陪本督喝酒!”解连环似乎有些醉了,脸上的神态却是得意洋洋,胜券在握。
苍风走近解连环,看着案几上的酒菜,不禁蹙眉斥道:“如此粗陋的酒菜怎能拿给堂主享用!堂主如今身为总兵督,统帅数万大军,尔等还敢怠慢!”
“唉!这荒郊野外的,要寻到好酒倒是不易……”解连环亦有些不满。
苍风笑道:“堂主万万不可屈就,再过一个时辰我等便能将轩辕台夷为平地,届时,堂主不仅大仇得报,还能坐享数万兵马,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今这粗陋的酒菜如何配得上堂主的身份?眼前胜利在望,也当有好酒庆祝才是!”
“哈哈哈——”解连环带着醉意,不禁仰头大笑,“苍风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苍风向旁吩咐道:“去,告诉朝廷那些个统帅,给总兵督再送两坛好酒来!”说完,他笑着拎过酒壶与解连环痛吃海饮起来。
“妈的!又让送酒!这仗还没打完,老子从京城带过来的好酒都要被抢光了!”几个统帅破口大骂,转头向属下道:“特使回来没?”
“未见特使回来!”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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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8 章
“全部给老子听着!只要是那个狗屁总兵督下令,一律按兵不动,若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属下遵令!”
这厢玉藻堂的堂众在苍风的命令下,迅速拎了数坛好酒前来,解连环眉开眼笑,端过坛子便将碗满上,正要痛饮却突然顿住,他一向多疑谨慎,遂眼珠一动向苍风道:“这从京城带来的好酒,本督尚担心喝不习惯,还请副堂主先尝尝这酒味道如何罢!”
苍风明白他的意思,想也没想,端过酒碗一饮而尽,末了拭去唇边酒痕,笑道:“好酒!”
“哈哈!爽快!”解连环拍手大笑,再无怀疑地将碗中美酒仰头而尽,遂拉过身边的亲信一同喝酒吃菜,半晌之后,他打着酒嗝站起身,走出大营,向众属下道:“传……传本督命令!即刻发兵!将轩辕台内所有人,统统……剿灭!”堂众们领命而去,解连环转身回到大营,见苍风等人一个个醉得稀里糊涂,不禁纵声大笑,坐下来继续海喝,一群人边说边笑豪饮了近一个时辰,突闻帐外一阵喧嚣,有堂众奔入帐中,惊惶道:“禀堂主!那……那朝廷统帅不听军令,带着手下兵马……造……造反了!”
“岂有此理!”解连环眼中布满血丝,跌跌撞撞地走出大营,猛地一激灵,酒醒了一半,只见几名统帅策马阵前,正火冒三丈地看着自己,他们身后则屹立着大片的兵马。
解连环大怒道:“本督军令已下,尔等为何按兵不动?现下领着兵马到本督帐前又是何意!”
“解连环!你这酒色之徒有何能耐统领千军下达军令?我等令你交出兵权!”
“笑话!老夫是万公公亲授的总兵督,这里所有兵马都唯我所用!尔等不听我的军令,反而举兵逼我交出兵权,造反了么!”
见解连环怒目圆瞪杀意四起,几名统帅不禁一颤,竟有些慌神了,解连环见眼前几个统帅不过是群草包,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未停,他却突然感到全身不适,那笑声生生地卡在喉咙里,随后他眼白一翻,竟是极其难受。
“果然如特使所言……”几名统帅见解连环忽然闪了气,互看了一眼,心中狂喜之极:“解连环!你已是废人一个,还不速速交出兵权,我等可饶你不死!”
解连环用手紧紧地卡住自己的喉咙,不住地喘息和翻白眼,面对几名统帅的挑衅,他呐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回头寻找玉藻堂的属下,却见玉藻堂堂众已被朝廷的兵马悉数围住,几名亲信早已倒地不起,却惟独不见了苍风。
“立刻交出统帅大军的军印!否则,我等将玉藻堂变为停尸场!”几名统帅再次逼道。
酒中有毒——解连环恍然道,已经迟了,他全身上下似有万条毒虫在嘶咬乱爬,内力在渐渐耗尽,武功竟是全废。他受不住这折磨,颤抖着跪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半分力也使不上。几名统帅见他已如废人,也不再担忧,遂不耐烦地跳下马,从他身上搜出军印,狂笑着纵身上马,号令道:“灭了玉藻堂!一个也不许留!”
刹时间大军压境,向玉藻堂剩下的百余人马进行屠杀,一时杀声四起,血流成河,解连环浑身震颤在地上滚爬着,一身的武功却使不出半分,仅半个时辰不到,玉藻堂堂众的尸骨已是堆积如山。
“走!扫平轩辕台!”几名统帅见玉藻堂大势已去,高举军印,率领大军绝尘而去,苍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遍野的尸体和烽烟。
解连环哑然地趴在地上,身上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向前爬着,企图抓住个活物做救命的稻草,突然,在满眼的鲜红之中,他看到一双脚向自己走来,他慌忙抓住那人的靴子,那人在他眼前蹲了下来。
解连环吃力地抬起眼睛,陡然眼珠瞪得好似铜铃般,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弥留之际所看到的——
“你……”
“解堂主,”苍风面无表情地望着垂死的解连环,冷冷道,“这段日子承蒙栽培了,到了那边,替苍风跟白副堂主问声安,告诉他,功名利禄在苍风眼中不过是粪土,我苍风,生是天风旗的人,死了,也做天风旗的鬼。”
“咿呀——”解连环的惊怒与绝望在喉咙里咆哮,他狰狞着抓向苍风,苍风轻轻一避,解连环便抓了个空,矗立在苍风身后的少年却赫然映入解连环的眼帘。
那少年冷漠而邪魅地立在落落月色之中,晚风扬起他身上的纯白衣袂,依然是眉目如画,摄人心魄,如同当初自己亲手揭开的那张画皮下的容颜一般,绝世倾城之中却含着嗜血的毒,夺命的香。
“毒……”这是解连环的脑海中最后浮现出的字,他直直地瞪着那少年,眼中的恨意渐渐随着目光的黯淡而消逝,直到所有的表情和神采都在刹那僵住,全身却再无丝毫温度。
“赌局结束了,接下来该当如何?”苍风凛然站起身,握着手中长剑施然看向九毒。
九毒俊眉微挑,唇角霎时绽开一抹湮红色的笑语花:“战。”
第六十三章 晨 曦
东方的天空渐渐吐露出微白,整个名州城仿佛初生的婴儿般笼罩在一片浅淡却温暖的朝晖之中,飘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在逐渐化开,微风一吹,便慢慢淡了,淡到那喧嚣声,兵戈声,马蹄声,嘶喊声……所有的声音都随风远去,淡到前日还烽烟四起的轩辕台终于坠入幽深的寂静之中;淡到名州城如同往日一般城门大开,仿佛未受到任何滋扰一样充满祥和与宁静;淡到庄严肃穆的龙鼎联盟内城依然被清冽流淌的花千河静静地陪伴着,然后,在那座俯瞰沧桑仰望九宵的高台守护之下,以它最骄傲的姿态,睥睨红尘,坐拥江山。
烟云端着药盒走下云坛的台阶,独自站在宽阔的院子里,她仰头看了看天空耀眼的阳光,呵……真温暖,烟云的眼角刹那染上一层嫣然的笑意,她迈开步子,轻松地向风坛走去,刚到风坛殿门口,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嬉笑怒骂的声音,烟云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端着药盒进了畅心阁。
“你拿不拿来?再不拿……本座可要抢了!”李云蓦跟个孩子似地嚷嚷着。
“枫哥哥现下是交给九儿照顾的,这上药的差使,云哥哥还是别争了……”九毒死死地攥着药瓶,看见烟云进屋,忙道:“你瞧,烟云姐姐又来请你回去了!盟主将唐青羽托给云哥哥照顾,你若整天呆在风坛,唐庄主准会向盟主告状!”
烟云打趣道:“云座,自轩辕台大战之后已经三日,您真的不打算回云坛了?”
“回去作甚!那唐青羽有他亲爹和舞风日夜守着,死不了!”李云蓦不情愿地撇嘴道,“眼下沈犹枫受了伤,本座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瞅瞅他虚弱的模样,你们谁也别拦我!”
“原来云哥哥死皮赖脸地留在这儿,是因为这个原因呀!”九毒俏皮地一笑,也不管李云蓦眼睛里妒火中烧,他径自靠向沈犹枫袒露的胸膛,手指沾药轻轻地抹上沈犹枫胸前的箭伤。
“你说谁死皮赖脸!”李云蓦见状,立时泛上一肚子酸。
“好了云儿,我有九儿照料,你且回去罢!”沈犹枫淡淡一笑,他虽脸色微白,内力虚弱,元气却恢复了八九成。
“我说!主上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叫这个害得我等差点灭了的小子来照顾你!”李云蓦气急败坏,争不过九毒,又舍不得走。
“云儿又嘴硬了,此回若没有九儿,龙鼎联盟才要遭受重创呢!”沈犹枫宠溺地看向九毒,九毒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李云蓦咬牙道:“喂!沈犹枫!你有没有良心啊!最后带兵去轩辕台解围的可是本座我耶!”
沈犹枫点头一笑:“你倒是镇定冷静了一回!”
李云蓦脸上顿现得意之色:“话说那朝廷的上万兵马还真是不顶用,我龙鼎联盟与五刃世家携手,再加上南方武林残余的各个帮派,人数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朝廷兵马的一半,可是却生生地将万长亭的虾兵蟹将们打得落花流水!哈!真是痛快!”
“朝廷派来的那几个兵马统帅,带兵无能用兵拙劣且不说,阿谀献媚和好内斗的本事可是一流啊!”九毒讽笑道,“若非如此,九儿也哄不了那堆草包。”
沈犹枫笑道:“我倒想问你,你是如何得到万长亭的令牌的?”
九毒鬼精灵地眨眨眼睛:“偷的!”
“哈!这也成?”李云蓦瞪大眼。
“这有何难?那阉贼挟持了九儿这么久,九儿就不能从他身上弄点好处使使?”
“你呀你……”沈犹枫坏笑道,“当初你从本座身上偷盟印和湛卢宝剑,我且权当是你贪玩,哪料如今你这‘探囊取物’之术却将龙鼎联盟和南方武林救于危难之中,看来我等日后也得学学这无敌的招式!”
“九儿不过是偷点身外之物!倒是你……”九毒嘟着小嘴瞪了沈犹枫一眼,突然又狡黠地笑着凑到他耳边,咬牙道:“哼……沈犹枫!先把从九儿这里偷走的心还给九儿!”他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沈犹枫埋下头,霸气而宠溺地在九毒唇角轻吹了一下,含笑嗔道,“想得美,你那颗时不时地钻出坏主意和鬼点子的小心脏,这辈子别想从本座这要回去了!”
九毒含笑直起身,心照不宣地给沈犹枫继续上药。
“喂!你们没瞧见面前还有个大活人啊!”李云蓦闲然随性地坐在一旁,翘着腿啐道,“我道是多厉害的招式呢!也罢!偷蒙拐骗不是小狐狸的强项嘛!”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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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59 章
“云哥哥过奖啦!九儿再厉害也不及云座的兵马厉害呀!”九毒毫不在意地笑道,李云蓦的飞醋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杀伤力。
沐怜二风也在一旁听着,不禁插嘴笑道:“九弟弟说得是,若不是云座及时带援兵赶到,我盟也不会一鼓作气,将朝廷兵马悉数剿灭,此回不仅顺利脱险,还平定了兵乱,云座当居首功啊!”
沐怜二风一席话说的李云蓦脸上发烧,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哼,你二人今儿个嘴上抹了蜜么?当日在风坛外阻拦本座之时,可生生的是两只蜜蜂啊!”
“噗——”九毒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云哥哥从不打女人,两位姐姐随意蛰便是了!”
众人大笑,李云蓦瞪着九毒,红着脸岔开话头:“本座还没盘问你呢!你身上所带的血竭如何会落到流云手中?”
九毒不禁眼神一暗,见沈犹枫朝自己点了点头,遂将自己托毒给连翘,流云暗中劫走连翘偷去血竭和鸠羽丹,后在苍流二人与白元逊比试之前,借口一览七星罗刹钉趁机下毒,借刀杀人之后又在金盘客栈等待与万长亭汇合时被夙砂影擒住云云,悉数都告知了李云蓦。
“都怪本座太大意!若早些诛杀掉流云这个叛徒,我盟也不会受此劫难!”李云蓦狠狠地一拍桌子,“流云十六岁入盟,虽然仅跟了本座四年,本座却待他胜过其他三云,岂料他竟然恩将仇报!想那万长亭让他潜伏在龙鼎联盟之中,不过是早有布局,只待寻找机会好利用这粒棋子发动兵乱罢!”
“九儿听他称万长亭为义父,那万长亭则叫他蓝婴,想必那是他的真名,龙鼎联盟要彻底查清他的底细,可从此着手,他能在天云旗潜伏数年而不留破绽,定是个狠角色!”九毒蹙眉道,心中骤然浮现出自己回盟后再见连翘之时,那孩子失魂落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模样,想那流云该是何等冷酷之人,又对连翘做过何等残忍之事。
沈犹枫瞧出了九毒的担忧,轻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日后我盟定会好生照顾连翘,让他像从前一样快活起来。”
九毒释然地点点头,想起沈犹枫身中血竭,他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九儿更担心地是枫哥哥体内的毒。”
沈犹枫淡淡道:“我所中之毒乃是由臂上的小伤口所染,只是经多番打斗导致毒素扩散至经脉五脏,如今主上为我输入真气疗伤,已经能够护住我的心脉,待我伤愈后恢复自身内力,应该能压制毒素扩散,只要不再耗费内力,我这条命暂时还丢不了。”
“什么丢不了!此毒不除,你这身武功全废了不说,日后这毒时不时的发作一次,每次都要主上用真气来压制么!”李云蓦悻悻道,冷然看向九毒,“血竭乃是你所有,就真的没有解除之法?”
九毒叹了口气,却是无言以对——云哥哥,九儿该如何跟你解释呢?李云蓦正欲再问,却见沐怜二风和烟云突然一惊,恭然起身施礼,李云蓦回头一看,墨台鹰不知何时竟来到风坛畅心阁,他面色威严,一语不发地看着众人。
“主上……”
“云儿,你们先出去,本候有话要对枫儿和九毒说。”墨台鹰说着,径直走到桌边坐下,默默地看着沈犹枫和守在床头的九毒。李云蓦欲言又止,却终究不便再问,遂带众人退了出去。
墨台鹰沉默着看了两人半晌,方才开口道:“为师这三日一直在处理五刃世家和其余各帮派的安置事宜,没亲自来探望你的伤,枫儿的伤可好些了?”
“谢主上关心,外伤已无大碍。”
“为师说过,你私下里叫师父便可。”
“师父……”沈犹枫轻喃一声,淡淡地抬头问道,“师父……有何话要对我二人说?”
“枫儿……你还在责怪为师么?”墨台鹰沉声道。
“徒儿不敢……”沈犹枫苦涩地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师父养育我十七年,如今我这条命亦是靠师父的内力在支撑,我对师父,怎敢有任何怨言……”
“为师知道你尚在怨我,怨我将你父亲去世的真相欺瞒了十七年,可是枫儿……若非为师不得已,又怎会不将实情告知于你?”
“师父所说的不得已,是因为万长亭还是因为毒圣?亦或者是因为其他人?”沈犹枫长久以来藏在心中的话终于脱口而出,眼神却愈加冷漠,“您的不得已让我恨了万长亭十七年,而我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真正的仇人被您隐瞒了十七年。”
九毒心中一抽,他虽然一直在旁沉默地听着,可是当沈犹枫“仇人”二字说出口时,仍旧让他无比难受。
真正的仇人……墨台鹰暗自一叹,心中忽然涌起点点苦涩,他未置可否,转眼看向九毒,肃然道:“此番龙鼎联盟得以化险为夷,又与南方武林各大帮派成为盟友,你功不可没,可是,本侯素来公私分明,你虽对龙鼎联盟有功,但枫儿所中的血竭之毒却实为你所有,事到如今,你还要将身份隐瞒本侯么?”墨台鹰说着,眼神骤然凛冽起来,含着不容人抗辩的威严:“九毒,你师从毒圣,乃是灵予山天门弟子,对么?”
第六十四章 记 忆
九毒直视着墨台鹰的眼睛,嘴角浮过一丝苦笑,轻叹道:“不错,毒圣是我师父,我自幼在灵予山天门长大,可当年之事,九儿什么都不知道……”
沈犹枫闻言,心中亦是深深地纠结,他何尝不知,当年之事,又奈九毒若何?
“九儿之所以下山,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不明白和不甘心,当初师父看到枫哥哥赠给我的盟印之后大发雷霆,将我囚禁在洗泪崖面壁思过数日,正因为师父对龙鼎联盟的避讳,让九儿下定决心追查天门与龙鼎联盟的恩怨,九儿只想求得真相,即便这真相……是如此残酷……”他咬着唇,却再也说不下去。
墨台鹰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冷冷地起身走到窗边,神色却逐渐复杂起来。
“真相……”沈犹枫一叹,拉过九毒的手紧紧地握住,面色凝重起来:“若此为真相,那我们是不是该究其原因呢?你我皆因追寻真相而纠缠在一起,可真相背后是什么,九儿,你我心中都明白,一切还远未到尽头……”
“枫哥哥……”九毒怔住,眼神刹那迷蒙起来,“你莫非是想……”
“你想亲自去见那毒圣?”墨台鹰猛然转身,目光骤沉。
“是!”沈犹枫毫不犹豫,“师父既然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便让徒儿亲自去问个明白罢!”
“为师不许!”墨台鹰断然阻止道。
“为何?”沈犹枫目光如冰,坦然道:“师父有意隐瞒当年毒圣下毒的真相,如今又阻止枫儿去向那毒圣问个明白,究竟是为何?难道师父……害怕让徒儿知道?”
“胡说!”墨台鹰厉声喝道,当下心痛地一蹙眉,“为师与毒圣之间的仇怨岂是你们现在能明白的!一旦上了灵予山,你身为沈犹信之子的身份,你龙鼎联盟风座的身份,你墨台鹰爱徒的身份,每一样,都会让那毒圣毫不留情地杀了你!”
“那又如何?”沈犹枫的眼神如秋水寒潭,异常透彻,“师父曾经说过,若徒儿想寻找真相,师父不会再阻拦,也不会再多言半句,徒儿自始至终都记得。”
“枫儿!你怎的如此固执!你……你是真的要让为师心痛为难么!”
“墨台盟主……”九毒突然站起身,正色道:“若盟主肯相信九儿,九儿愿带枫哥哥上灵予山……”
“你?”
“是我。”九毒毫不迟疑,决然道,“毒圣是九儿最敬爱的师父,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对九儿而言,无论最后的真相是什么,九儿都甘愿承受……”他说着,眼睛里漫过深深地苦涩:“九儿只想弥补自己所犯的错,因为我师父毒圣,乃是世上唯一知道如何化解血竭之毒的人……”
“你说毒圣知道如何化解血竭?”墨台鹰一惊。
“不错,世人皆道血竭无药可解,我大师兄殇于此毒,沈犹将军也是殇于此毒,所以师父将此毒列为天门禁药,但血竭之毒是可以炼成解药的,只是方法,惟有我师父才知道。”
“你能说服毒圣炼制解药,为枫儿除去体内血竭么?”墨台鹰厉声问道。
“九儿不能肯定,但如今能救枫哥哥的惟有这条路,纵然冒险,九儿也会竭尽全力一试!”
“请师父答应,让徒儿随九毒上山!”
墨台鹰凝色看着面前眼神决绝的两人,他心中矛盾,但终究无法再阻止半分,沈犹枫性烈,九毒值得信任,这些他都知道,况且眼下没有比解除沈犹枫体内血竭更紧迫的事了。
“罢!”墨台鹰深叹一声,向沈犹枫肃然道:“为师答应你随九毒上山,但你也须给为师一个承诺。”
“师父请讲。”沈犹枫眉宇间掠过一丝欣然。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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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0 章
“为师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并派苍风随你同去,一个月后你体内血竭若除,须立即下山回名州,若一个月后依然无法解毒,你也须毫发未伤的回来,否则……”墨台鹰说着,转眼看向九毒,“龙鼎联盟将率众攻上灵予山!”
“徒儿守诺便是。”沈犹枫释然地一点头。
九毒坦然一笑:“盟主一诺千金,九儿亦会尽力。”
墨台鹰道:“你的师弟连翘就暂且留在龙鼎联盟,本侯会让人好生照料他,一个月后,若一切进展得顺利,本侯会派云座亲自护送他回灵予山。”
“看来我师弟是免不了做人质的命了,那就有劳盟主关心,九儿在此谢过了!”九毒似笑非笑地叹道。
墨台鹰冷冷一笑,森然道:“明日便启程罢!”
*********
鬼楼之上,星辉幽落,一道虚实难辨的紫色身影独自立在夜风中吹着箫,那身影清冷,箫声亦是无情。
“这曲子叫《恸魂奏》吧?”九毒摇着玉扇矗立在鬼楼之下,向楼上的紫影邪魅地笑道,“影座的箫声与风座的箫声相比,少了蛊惑婉转,多了分幽戚落寞呢!”
夙砂影的箫声嘎然而止,他淡漠地微一侧目,冷言道:“你能听出箫声的感情?”
“嘻嘻,影座的吹奏虽无情,可这首曲子有情哪!”
夙砂影冷冷地收了手中洞箫,眨眼飞身而下,九毒望着他,狰狞恐怖的鬼面依然遮住了夙砂影大半张脸,但他唇角的优美弧线却清晰而分明。
“明日九儿将离开名州,今夜是特来还影座令牌的……”九毒一笑,抬手将令牌向夙砂影飞去,“都道影座从不在阳光下出现,九儿便只有披星戴月地来了。”
夙砂影伸手接了令牌,亦在同时,他漠然地一挥袖子,将两只小瓶递与九毒:“物归原主。”
九毒一瞧,竟是自己那两只装着血竭与鸠羽丹的青花小瓶,想来定是从流云身上所得,九毒目光一黯,却又刹那释怀:“多谢!”遂将小瓶收好,想了想,抬头向夙砂影笑道:“,这《恸魂奏》乃是影座所谱,九儿便想,影座在谱这首曲子之时,该不是如今这般无情的模样吧?”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看着九毒,九毒收了扇子,笑着微一合掌:“告辞了!”
“这首《恸魂奏》并非本座所谱,而是来自鬼域。”夙砂影突然开口。
“鬼域?”九毒茫然地转过头,“九儿闻所未闻。”
“你真的不知道鬼域?”夙砂影有些反常地问。
“难道九儿应该知道么?”九毒的眼神迷蒙起来,不禁好奇地一笑,“如此说来,影座定是来自鬼域咯?啊哈,若那里人人都如影座这般冷漠无情,想必早是一片冰天雪地了罢!”
“没有人敢这样对本座说话。”夙砂影的语气没有感情,却压抑着杀气。
九毒详装无奈地一叹:“好罢!那九儿就清楚地告诉你,我对鬼域从未所闻,影座既已得知我乃毒圣弟子,那我自小便是在灵予山长大的咯,又怎会知道鬼域是什么鬼地方?”
“你这一身如幻化影的轻功也是毒圣所授?”夙砂影似乎并不相信。
“不是师父所授,难道九儿生来便会?”九毒嘲弄道,“影座究竟想要说什么?”
夙砂影沉默着凝视了九毒半晌,方才背着手转过身去,冷冷道:“你走罢!”
九毒没好气地一撇嘴,朝夙砂影的背影作了个鬼脸,顷刻便消失在绰绰的夜幕之中。
夙砂影静立在原地,思绪却幽幽地飘向遥远的记忆深处——
小阿夙……这曲子好听么?有个声音萦绕耳畔。
那是很多年以前,他亦只是个始龀孩童,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到湖边静坐,鬼域的碧落湖在阳光下如一泓清亮的秋水,他坐在湖边,傻傻地看着湖对岸盛开的曼陀罗华,直到有一天,那花丛之中出现了一群陌生人,他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极其俊美的白衣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恭敬谦和的神色。
“信王殿下身受皇命,来接楚妃殿下回大宗朝了……”鬼域的弟子们纷纷奔走相告。
小阿夙看见自己的师父,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域王将一个年轻的女子送到碧落湖边,那女子浑身上下衣香鬓影,极其华丽,虽然轻纱蒙面,但绝代的风华又岂是轻纱能遮得住?
“妹妹……可好?”那白衣男子淡淡问道,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小阿夙知道,那白衣男子便是众人口中的信王殿下。
“天衣谢殿下关心。”那女子亦是万般冷漠。
信王并未在意,他虽然淡漠,但温润俊雅的气质却令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华贵与潇洒,只见他转身向鬼域王微一施礼,淡淡道:“本王受皇兄大宗朝天庆皇帝之命,特来鬼域接楚妃回燕城,择吉日与本王完婚。”
原来信王殿下是来接亲的……小阿夙望着曼陀罗华花丛中的一对璧人,刹那间亦有些恍神。
“皇命不可违,还望信王殿下今后善待天衣,回到大宗燕城,请代鬼域向你皇兄问安!”鬼域王说完,将楚妃的手交到信王手上,两人依然相顾无言,转眼便被那锦衣华服的众人簇拥着离去,再一眨眼,那湖岸边竟全是来来往往挑着彩礼与贺礼的弟子,一切竟如梦境般。
小阿夙……这曲子好听么?耳边似乎传来楚妃的笑声。小阿夙一惊,忙回头张望,除了飘向碧落湖面的秋叶,四周再无任何喧嚣,她真的走了……楚天衣,这个在小阿夙出生之前便来到鬼域的大宗皇族女子,这个时常吹着《恸魂奏》,抚过一袭落寞的女子,在一个初秋的清晨,踏过满目绽放的曼陀罗华随那个神秘却又极美的信王而去。
小阿夙再未见过信王和楚妃,直到数月之后,他带着那首鬼域王所谱的《恸魂奏》离开鬼域来到大宗朝的名州,牵着他小手的人,是那个同他师父一样高高在上的墨台鹰,他叫他主上,虽然那时候,他的主上只是个年轻的剑客,但身边却已跟随了许多兄弟,当然,还跟着一个比他更加年幼的孩子,他的主上,疼爱地称那孩子为,枫儿。
那年冬末的名州城,人人身着孝衣,他们在萧瑟的街道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要变天了!天庆帝驾甭,燕城如今已是一片混乱了!”
“唉!没想到信王殿下与沈犹将军才离开数月,圣上就……”
“听说楚妃下落不明,亦有人说她已经身怀六甲……”
“嘘——避讳避讳!要杀头的!”
这是小阿夙与那个叫枫儿的孩子跟随墨台鹰而去时,在破败的街道边所听到的最后的闲传,再之后,延顺新帝登基,万长亭把持朝政,大宗天下,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夜色之中,夙砂影看了一眼手中的洞箫,竟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眼身形一动,如幻化影般地消失于寂静之中。
第六十五章 归 途
九毒一觉醒来,见连翘和紫竹苑的众侍从都围在院子里,仿佛在看什么东西,九毒忙爬起来,好奇地走到院子里,拔开众人,瞪着乌眸往里张望,不看则已,一看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无数件大大小小的玩意,小到药罐、茶壶、香炉、铜镜、膳盒,大到衣箱、被褥和书卷,总之就是零零碎碎地堆了一地。
“这是谁送来的?”九毒边笑边问。
“本座送来的,你有意见么!”李云蓦面色微红,咋呼着走进来,向众侍从斥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往外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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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1 章
一群侍从忙诺诺地开始将东西搬到院子外的马车上。
“这些……九儿权当是云哥哥送我的离别礼物了!”九毒笑得不住乱颤,“莫非云哥哥担心灵予山上没有吃穿用的么?”
“少臭美!”李云蓦嗔道,“这些都是给沈犹枫的!”
“那为何不直接送去风坛?噢——你怕枫哥哥把这些东西给你丢出来罢!”
李云蓦瞪了九毒一眼,正色道:“你们去宣州灵予山路途遥远,沈犹枫又重伤未愈,若不带上足够的吃穿用度,此行定会颠簸劳苦!”
“我看咱们带上这些玩意才会颠簸劳苦呢!”九毒打趣道,“九儿倒希望云哥哥能多拿些盘缠给咱们!”
“恩……这主意妙!”院子外传来笑声,众人回头一看,沈犹枫笑背着袖子走进来,依然是一袭玄衣,气色已然恢复如初,“云儿,咱们要求也不多,就把你藏在畅游阁的那十尊小金狮子拿出来给咱们做盘缠罢!”
“十尊小金狮子!”九毒闻言,立时拍手大笑,“我道云哥哥怎的如此大方呢,原来送来的都是些无用之物,那真正的宝贝他自个儿偷偷藏着呢!”
“沈犹枫,我那儿时藏的宝贝,你怎么还惦记着!”李云蓦脸上发烧,“本座又不像你,拿着把价值连城的传家宝剑,本座可就这点私房宝贝了……”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向九毒笑道:“那小金狮子被云座藏了十年,如今拿出来卖掉,怕是值黄金万两了罢!”
九毒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九儿这便去跟烟云姐姐打听打听,一起找找看那宝贝被云哥哥藏在何处……”
沈犹枫笑着附和道:“若是烟云找不着,再叫上行云叠云,若人手还不够,本座就让沐怜二风也帮着找,若再不行,那唐家父子还在云坛住着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本座告知舞风,也一块儿寻罢!”
“喂!你们这是私闯民宅的强盗行经……”李云蓦急道。
“喔……枫哥哥,是有点强抢的意味诶……”九毒假装不忍,脸上却坏笑更甚,“那直接告知盟主好了,说云哥哥愿意贡献出私房宝贝为盟中效力,盟主肯定大悦!反正龙鼎联盟刚遭受兵乱打击,现下需要招兵买马,增强实力,况且还要安抚才投效不久的南方武林各个帮派,算一算,这哪一样不要小金狮子出面周转呀!”
“不错!那九儿你速速去云坛找小金狮子,本座这便告知主上去!”
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管李云蓦头发都气竖了,抬脚便走。
“诶诶!你们这叫讹诈!”李云蓦慌了神,忙拽住两人道,“本座答应便是!”
“喔?答应什么?”沈犹枫坏笑道。
“答……答应……”李云蓦在心里头把两个忘恩负义的男人骂了个半死,面子上却依然硬撑,悻悻道:“本座懂你们的意思!反正这些罐啊箱啊的也无甚用处,本座……把它们拿回去便是了!”
“这些玩意自然要拿回去,可是咱们的小金狮子呢?”九毒笑着不依不挠。
“什么小金狮子!在哪呢?”李云蓦装傻。
“好啦!咱俩目的达到了,便饶了云座罢!”沈犹枫笑道,“我看云座今儿晚上准得悄悄地把那小金狮子挪个地儿藏!”
“嘻嘻!”九毒捂着嘴直笑,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骤然认真起来:“说起来……九儿倒真要向云哥哥讨样东西!”
“只要不是小金狮子!啥都行!”李云蓦不甘心地嘟哝道。
九毒笑道:“便是那日在翠楼,云哥哥让流云寻到的《桃花芳菲图》。”
“你要那幅画作甚?”李云蓦奇怪道,“你不是说它乃破画一幅么!”说着,他又眼神一暗,“哼!本座倒想起来了,此画是天庆帝遗墨,也就是宫中之物,当初流云这么容易便弄到手,唉……本座怎么就没有怀疑呢!”
“云座勿需再自责,被骗走的,双倍要回来便是了。”一个声音冷冷道。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连翘。九毒心中一沉,连翘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生疏与冷漠,自从轩辕台一役之后,再见到连翘,他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怯弱天真,不仅变得郁郁寡欢,还时常冷冷地瞅着人,眼里似乎带着恨意,究竟那日流云与他在云坛发生了什么,问他,又一句都不说。
“连儿……”
“九哥哥放心去罢,连儿在龙鼎联盟会照顾好自己的,再不会被人骗了。”连翘冷冷地说完,径自回到屋里。
九毒心疼地叹了口气,沈犹枫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凛然道:“你且放心,日后我与云座定向流云讨回此债。”
九毒点头一笑,向李云蓦道:“那《桃花芳菲图》还望云哥哥相赐,它虽是天庆帝的遗墨,但与我师父毒圣尚有渊源,九儿若带着此画回到天门,兴许能多几分说服师父救枫哥哥的把握。”
“本座给你便是。”李云蓦没有再犹豫。
言语间,车马行李都已齐备,纷纷在风坛外候着,沈犹枫道:“我等现去沐浴更衣,一个时辰后,便出发罢!”
*********
清晨的日光透着温暖的金色洒向名州城的每一片屋瓦和每一寸土地,龙鼎联盟内城城门大开,一辆崭新的双驾马车从风坛内平稳地驶出,穿过临门、兵门和斗门,直向逍遥门而去。
“开城门!”守卫的盟众高声喊道,“属下恭送风座!”
巨大的逍遥门缓缓打开,“吁——”苍风驾御的马车到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掀帘一看,竟是舞风笑吟吟地站在车前。
“舞风,本座昨日便已告知,今日盟中任何人都不许相送,连主上都未曾亲自告别,你这是何意?”
“舞风并非舍不得风座和九弟弟!”舞风撇嘴一笑,“您的解语花这厢是送宝贝来了!”
“呀!舞风姐姐难道也藏着小金狮子?”九毒摇着扇子笑道,“真妙!咱们这一走,居然这么多人送礼!”
“你这鬼精灵就会耍嘴皮子!”舞风笑嗔道,抬手递给沈犹枫一个小木盒子,沈犹枫打开一瞧,当下展眉笑道:“说你是本座的解语花,还真是不假!”九毒好奇地一瞧,那小木盒子里放着一张羊皮,拿出来一看,竟是张地图。
“咦?这不像是去宣州的地图啊!”九毒奇怪道。
“此乃去簏州的地图。”沈犹枫笑着摊开羊皮,用手指着向九毒和苍风道:“马车顺着花千河走,翻过麒麟山,可就近到达簏州,我等在簏州暂息,再顺道去宣州。”
九毒蹙眉道:“盟主只给咱们一个月的时间,若绕道先去簏州定会耽误几日,那枫哥哥的伤……”
“不妨,如今本座的内力已在渐渐恢复,主上亦授我疗伤心法,加之还有苍风一路协助,即便体内血竭不时复发,亦能支撑着按时到达天门。”
苍风不解:“究竟风座为何要绕道先去簏州呢?”舞风微笑道:“风座是想去查探当年簏州惨案的内情罢!”九毒当下豁然:“莫非当年的簏州惨案与咱们寻找的真相有关联?”沈犹枫收好地图,笑道:“有无关联,一去便知!”舞风谦然侧身相让:“属下恭送风座!”苍风一挥长鞭:“驾——”那双驾马车又快又稳地出了逍遥门,直向名州西城门外驶去。
九毒坐在车内,不禁掀起车帘回头张望,只见龙鼎联盟巨大的逍遥门上,那块“龙鼎天下”的玉匾依然高悬,九毒仿佛看到自己初到此地之时,站在逍遥门下仰望此匾的情景,细想起来也不过短短数日,但其间所经历的千回百转,生死离别竟仿佛让他度过了漫长的百年……
“想起自个儿初到此地时的情景了吧?”沈犹枫紧握着九毒的手,莞尔笑道,“觉得不舍还是感慨?”
“什么都不瞒不过你!”九毒俏皮地一噘嘴,欣然往沈犹枫怀中一倒,眨着清亮的眸子望着车外越离越远的逍遥门,轻声叹道:“在名州盛世之下,你我受到龙鼎联盟的庇护,虽经历诸多艰险磨难,终究觉得心中宽慰得以了然,如今出了名州,你我便纵身跃入真正的大宗乱世之中,前路吉凶未卜,未来亦是动荡渺茫,沈犹枫,你可曾后悔过……”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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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2 章
话音未落,九毒柔软的薄唇却被强硬而又温润的深吻顷刻间盖住,沈犹枫紧紧地揽着九毒,动情地吻着他,九毒亦回应着沈犹枫的深吻,热烈得不搀杂一丝迟疑与妄念,直到沈犹枫带着药香的唇角滑上九毒两扇蝶翼一般的乌睫,又缓缓地吻到他的耳根,轻轻咬住,九毒酥麻地软在沈犹枫怀中,只听耳边悄然却无比清晰地传来一声低喃。
“只要值得,便永远都不后悔……”
九毒被咬得樱红的唇刹那间绽开一道弧线优美的彩虹,仿佛那碧蓝的天,棉白的云,金黄的银杏马道,微风吹落的桃花雪雨所编织而成的无限自由的斑斓色彩,他们相互缠绕厮磨,在马车外温暖的阳光浸染之下,无怨无悔地奔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之间……
(第二卷完)
第六十六章 麓 州
名州时值晚春初夏,而麓州城却已入盛夏季节,气候较之其它各州郡更加闷热不说,暴雨和烈日同时在天空出现的奇特景象亦是屡见不鲜。九毒三人奔波了整整一日,到达麓州之时天色已暗,遂决定在麓州城西的望潮客栈投宿,望潮客栈算是簏州最大的客栈了,要打探消息倒也方便。三人安置好车马,径直走入大堂点了饭菜坐下来。
沈犹枫夹了只鸡腿放到九毒碗里,九毒会心一笑,又把鸡腿夹回沈犹枫碗里,如此一来二去,好端端一只红烧鸡腿被两双筷子捣得乱七字?”
“你先告诉我,我为何要姓九?”那少年依然穷追不舍。这下轮到沈犹枫和苍风哈哈大笑,九毒后脑一滴冷汗:“真是个呆瓜么?”
“你说吧,我为何要姓九?”那少年插着手,一本正经道。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九毒嘟哝着,那少年却豁然一笑:“莫非这位公子你姓九?”九毒撇嘴笑道:“不傻嘛!”那少年若有所思道:“我看公子你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究竟在何处见过呢?莫非公子也见过我?”九毒擦了擦额头,默然道:“还是呆啊……”
沈犹枫放下茶盏,莞尔道:“我兄弟三人路过此地,偶见少侠与我三弟略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缘分,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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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3 章
“噢……原来如此!”那少年温和地一笑,“我说怎么见他如此面熟呢!”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幽幽的夜色,朦胧之中似乎飞来点点淡黄色的光亮。
“莫道萤光小,犹怀照夜心,我叫夜萤。”
第六十七章 夜 萤
“夜萤……”九毒轻喃着向苍风揶揄道,“二哥,咱们失散多年的兄弟原来姓夜啊!”
“再说割掉你舌头!”苍风面色微红地唬道,“大哥也救不了你!”
九毒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夜萤笑道:“我游历天下,四海为家,不知三位来自何处?”
沈犹枫淡笑道:“我等来自名州。”
“名州?”夜萤忽地眼神一亮,“好地方啊!龙鼎联盟的地界,当真是安定富庶,我行遍天下,惟在名州见过心目中的桃源盛世……”
九毒奇道:“你既对名州如此眷恋,那为何不在名州安定下来,却要风餐露宿的四处漂泊呢?”
“夜萤只是个浪客,浪客的足迹自然遍布天涯海角了,再说……”夜萤突然顿住,嘴角闪过一丝淡淡的苦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我若留在名州,不过是自寻烦恼,倒不似如今这般快活自在了!”
九毒豁然:“你有不想见的人在名州?”夜萤淡淡道:“想必是他不愿意见我才对……罢了,说这些做甚!我倒觉得有些奇怪,这兵荒马乱的,你们离开名州到簏州,又所谓何来?”
沈犹枫道:“我三兄弟本是去宣州探亲,因为在名州听长者们说起过簏州惨案,我等平日里都喜欢打听些奇闻旧事,心中觉得好奇,便绕道从簏州经过而已。”夜萤皱眉寻思道:“簏州惨案……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苍风问:“不知夜萤兄弟是否听过一二呢?”
“略有所闻而已。”夜萤摇摇头,突然眼睛一眨,“我有办法!”
九毒汗道:“你又想作甚?”夜萤神秘地打了个响指:“小二!”店小二怯生生地跑过来,依然一脸愁样:“客……客官……”
“哎呀你放心!我不是找你要银子!”夜萤嗔道,“我问你,簏州惨案你可清楚?”
“咚——”那店小二吓得跌到地上,惊惶道:“客……客官……小的宁愿把银子都还您……您别问小的……小的啥也不知道……”说完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吓成这样?宁愿不要银子也不肯说……”夜萤不解地嘀咕着,转眼便看见九毒三人颇为无语的神色,遂呆笑道:“呵……打听这些奇闻旧事啊就得在书场啊酒坊啊青楼啊等地儿多找几个人问问,呐,我再……”
“等等!”九毒磨着牙,朝夜萤努力展开一个笑脸,“你呢,先看看我是怎么打听的,恩?”说完朝柜台大叫一声:“结帐——”掌柜的一听,忙拿着算盘走过来。
九毒掏出一袋碎银,分了一半递给掌柜道:“此为饭钱,不用找了,劳烦掌柜的把在客栈里干了十年以上的老伙计都找来,本公子想打听个事儿。”掌柜掂了掂银子,礼貌地一笑:“诸位请稍等。”不多时,便有三个年长的老伙计从里间走出来,态度有些拘谨,神色却很谦和:“几位客官有何吩咐?”
“老人家,请问簏州的府衙在何处啊?”九毒轻声道。
“公子,您问的是哪个府衙?”一个老伙计低着头问。
“莫非还有几个府衙?”
“簏州曾经有过两个府衙,一个是西城口的现任府衙,还有一个是十年前的旧府衙寿庄。”
“是了……”九毒眼神暗动,遂道:“敢问那寿庄又在何处?”
三个老伙计互相看了一眼,面色顿时惶惑起来:“诸位难道想去寿庄?”
九毒笑道:“老人家为何如此惶惑?”
一个老伙计道:“诸位从外地来有所不知,那寿庄座落在东城的花千河畔,本是簏州最大的府衙,但十年前经过一场浩劫,如今已经衰败不堪,只剩一片废墟了。”
“岂止如此!”另一个老伙计凝色道:“这寿庄并非普通的遗址,即便是在簏州生活多年的本地人,亦是万万不敢去那里的!”
“这便奇了!莫非那里闹鬼不成!”九毒嗤笑道。
“若真是闹鬼倒也罢了,最可怖的是人不人鬼不鬼……”老伙计们叹了口气,“寿庄有个怪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全身上下奇臭无比,在废墟之中像鬼魅一样出没,唉……十年了,整个簏州城从来没有人敢去那里,大凡见过他的人,有的说他是玄知府的亡灵幻化的鬼魂,也有人说他是为当年的玄知府一门守灵的,虚虚实实,我等也只是听说罢了……”
“老人家所说的玄知府可是当年的簏州知府玄子道?”沈犹枫沉声问。
“正是!玄知府原籍名州,十年前升任麓州知府仅数月便惨遭灭门之祸,想来实在是教人惋惜……”
九毒问道:“听老人家的口气,似乎那玄知府颇得麓州民心呐?”
三个老伙计纷纷点头:“玄知府虽然就任麓州知府时日不长,但对麓州的百姓却是相当亲善,说来惭愧,当年麓州爆发瘟疫,我等年纪的麓州百姓都曾受过玄知府的救治。”
“救治?莫非那玄知府懂得医术?”九毒微惊道。
老伙计们相视一笑:“不仅熟谙医道,还会炼制奇丹妙药呢!”
九毒蹙眉望了一眼沈犹枫,沈犹枫亦向他略一点头,两人心照不宣。九毒抬手将剩下的半袋碎银递给三个老伙计,笑道:“多谢老人家相告,这些碎银拿去贴补下家用罢!”
三个老伙计既欣喜又惶恐,诺诺地伸手接过,末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遂忧心地回头提醒道:“我等多言了,几位客官若是要去那寿庄,务必在白天去才是,据说那怪人只会在夜晚出没,几位若白天去,总归是要稳妥些。”
“多谢老人家关心,我等自有分寸。”沈犹枫平和地一笑,转眼向九毒道:“你这乐善好施的秉性倒是跟从前不同了。”
“跟了大哥这么久,总该有些长进罢!”九毒眨巴着眼睛望着沈犹枫,嘴角跟抹了蜜似的,“再说九儿也是拿着大哥的银子借花献佛而已,所以九儿的心思,大哥也是明白的噢?”
“哼!嘴巴这么甜,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想做甚了!”沈犹枫笑嗔道,“我等这便向寿庄去罢!”
一旁的夜萤奇道:“你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呐!”沈犹枫道:“夜萤兄弟若不介意,与我三人同行倒也无妨。”九毒嬉笑道:“大哥让小呆瓜跟着去,他若见了那怪人,定会二话不说,揪着人家先把生辰八字给问清楚!”
夜萤知道九毒是在嗤笑他之前直愣愣的卤莽举止,当下也觉得羞愧,不仅未生气,反而憨憨道:“若三位兄弟不弃,夜萤愿随你们前去探个究竟。”
第六十八章 寿 庄
夜黑如墨,晚风幽凉,沉郁的天幕之上看不见半点星月之光,九毒四人施展轻功向花千河方向快行,只一柱香的工夫便远离了麓州灯火摇曳的西城,踏入极其萧条的东城地界,耳边渐渐传来河水奔流的声音,寻声再行片刻,便觉空气中苦腥的气味更甚,寿庄已近在眼前。
“当真是残破不堪!”九毒停下脚步,望着面前蒿草荆棘丛生的废旧祠堂叹道,见大门上方悬挂的“福寿康宁”牌匾吊在萧瑟的风中摇摇欲坠,他眼神一动,当下一个飞身踏上门前大梁,将那牌匾用手扶正,这才满意地掠回沈犹枫身边。
苍风戏谑道:“三弟不仅乐善好施,还有扶危修缮的义举呐!”九毒噘嘴道:“九儿怕这‘福寿康宁’的匾额掉下来砸了二哥的脑袋。”沈犹枫笑道:“二弟,将火把点上,咱们进祠堂看看!”言语间,四人已推门而入,环顾祠堂周围,只见屋顶破了好些个大洞,残垣断瓦四处散落,墙角梁间亦是蛛网密布,整个堂中空无一人,依稀能听到窗外猫头鹰的叫声。
沈犹枫拨开横在门梁上的蛛网,低声道:“看来寿庄别处均已成废墟,仅剩下这唯一的祠堂尚还有些当年的模样,想必是躲过了灭门之时的那场大火。”
“为何只有这祠堂没有被大火焚毁呢……”九毒一边寻思,一边走向那方破旧的案桌,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划,目光骤然一亮,笑道:“奇了,这废祠里的案桌竟然一尘不染,莫非真有鬼魂天天供着?”苍风蹙眉道:“若真有人悉心打扫,为何对祠堂内的其它地方视而不见,而仅仅对这案桌加以呵护呢?”
“诶——你们快来看哪!”夜萤突然在东厢的草垛边大叫,三人近前一看,只见那草垛堆里竟藏着一个缺了口的碗钵和一毡破棉絮——此地果然有人居住!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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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4 章
“隆——”天空突然响起雷声,顷刻间,外面竟是暴雨瓢泼,夜萤抱怨道:“这麓州的天气就是如此,暴雨来前连个预兆都没有!”
“看来惟有在此暂避了!”沈犹枫不以为意,回头向苍风道:“生火,我等在此等主人回来!”
“你们真要等……那个怪人?”夜萤皱眉道,见苍风生起了火,忙向火堆旁靠去,四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九毒偎依在沈犹枫身边,向夜萤戏谑道:“连天公都作美想让咱们一瞧主人真容,咱们不招呼声便走,小心主人告你个擅闯民宅之罪,别忘了,此地可曾经是府衙!”
“这算哪门子民宅啊!”夜萤望着大雨从屋顶的破烂洞口倾泻而下,没好气道:“我说你们三兄弟当真奇怪!有富庶安宁的名州不住,偏要到这萧条动乱的麓州来,有好端端的客栈不住,偏要来这阴森森的废祠见什么主人,我夜萤行遍天下,还真没见过你们这般不按常伦行事的人物!”
沈犹枫笑道:“夜萤兄弟不也来到麓州,跟着咱们到这废祠忍受风吹雨打么?”
“我……”夜萤语塞,九毒笑着接口道:“我看这小呆瓜是巴不得跟着来!”
“谁是小呆瓜!你我年纪相仿,凭啥叫我小呆瓜!”夜萤瞪眼道。
“那呆瓜好啦!”九毒狡黠地挑眉道,说完向沈犹枫肩上又靠紧了些,沈犹枫一笑,拉开披在身上的玄色丝袍,转眼将九毒整个身子裹在厚厚的袍子里,紧紧地揽着他偎进自个儿怀里。
夜萤没有再说话,只默然瞅着枫九二人亲热无间的举止,又见苍风在旁笑着捣拾火堆,他不禁想起自己孤身漂泊数年,身边却未曾有过知心人呵护陪伴,心中不免一阵怅然,遂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短小的芦笛,独自吹奏起来,芦笛声在淅沥的风雨中飘摇不定,清婉不足却幽思有余,含着淡淡地孤独怅惘。
九毒偎在沈犹枫怀里静静地听着,不禁心中一动,夜萤的吹奏尚显生疏笨拙,但那曲调似乎在哪里听过,断断续续之中,倒也辨不真切,突然,那曲子骤然停下,只见夜萤蹙眉叹道:“这曲子我始终吹不好……若此时有月光相伴便好了……”
九毒笑问:“为何有月光相伴便好了?莫非在月光下吹奏,你的曲子才会连贯起来?”
夜萤瞪了九毒一眼,忽然眉头一展,豁然道:“啊!我有办法了!”说完放下芦笛,盘膝而坐,双手拇指与食指相扣平放于膝上,然后他闭上眼睛秉声静气,似乎身心分离,已然入定。
“夜萤!”九毒轻声唤道,顿觉眼角似有亮光闪动,抬头一瞧,不禁怔住,只见数百只闪亮的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眨眼便萦绕在夜萤周围,那朦胧的萤火闪耀着,倒真为阴暗的祠堂频添了几许幽幽的光亮。
夜萤睁开眼,微笑着伸出手掌,托起其中一只凑近自个儿嘴边,动了动唇,悄然说了句什么,只见那只萤火虫缓缓地飞起,领着那群闪亮的光点向祠堂内漏雨堆积的一个个水洼散落开去,水洼被这成群的光亮一照,竟恍如明镜般,将萤光反射到祠堂的四周,刹那间映得祠堂内影影绰绰,明亮得真像有月光浸染一般。
“大哥你瞧,真好看哪!”九毒看到这神奇的景象,立刻欢喜起来,“原来小呆瓜是萤火虫的头子啊!”
沈犹枫见到此番景象亦不禁赞道:“夜萤兄弟果然人如其名,我等在凄风苦雨的夜晚还能见到这般月华绚烂的景象,当真是荣幸。”
九毒嬉笑道:“我就说嘛,今夜这番风雨反倒成全了这镜象萤光的奇景……”话音未落,他突然嗅到一丝浓烈的腥味,旋即瞄了眼沈犹枫,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向九毒点点头,他早已有所察觉。
夜萤却并未觉察到身边的异动,他心情大好,笑着重新拾起芦笛放于唇边,打算在这朦胧的光亮之中将那曲子继续吹完。
九毒浅浅一笑:“我听这调子倒有几分耳熟,小呆瓜,你吹的是何曲子?”
夜萤一愣,若有所思地答道:“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只有在夜晚的月光中吹奏才能品出其中真味,夜萤从前常坐在家乡的湖边,对着湖面反射而出的月光练习此曲,可到如今还是吹不好……”
“嘻嘻!敢情你是把萤火当月光,把水坑当镜子使啦!”九毒粲然一笑,话音刚落,突觉耳边有股劲风袭来,空气中猛然弥漫起一阵极其浓烈的腥臭味,九毒只觉眼前一旋,身子便被沈犹枫抱着向后避去,几乎是在同时,苍风已长剑出鞘,厉然横于来者的脖颈之上,沈犹枫将九毒轻轻放下,神色冷冽地看向面前的来者。
“哼,你终于现身了!”
第六十九章 怪 人
“呕——好臭!”夜萤捂着口鼻窜到九毒身边,惊恶地瞅着面前的怪人。
苍风伸指点了那人的鸠尾穴,令其无法再移动半步,这才反手将长剑插回剑鞘,退至沈犹枫身边。四人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怪人,只见他蓬头垢面,奇脏无比,全身的皮肤都生着脓疮,雨水已将他破烂的衣衫湿透,混合着脓疮化出的血水,发出阵阵恶臭。
“你是何人?”沈犹枫厉声问道,“在此装神弄鬼做甚!”
那怪人不言不答,满面的泥浆血水令人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一双混沌的眼睛里却射出既凄厉又惶恐的目光,他默然地看了面前的四个陌生人半晌,目光落到九毒身上时,竟忽然像疯了一般,狰狞着伸出双手,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向九毒一阵乱抓,但腿脚却动不了半分。
“他好象对你有所不满啊……”夜萤捂着鼻子小声道。
“为何……”九毒心中一沉,蹙眉看向沈犹枫,“难道他认得我?”
“那倒不尽然……”沈犹枫摇摇头,寻思道,“之前我四人在此闲聊,他则躲在外头的草丛中偷听,但他冲进来的时候却并未针对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想必不是因为认得我们,而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受了刺激。”
“莫非是三弟说了什么话让他大怒么?”苍风不解道。
“我说了什么?”九毒凝眉思索了片刻,仍旧茫然地抬起头:“他冲进来时,我只说了……敢情你是把萤火当月光,把水坑当镜子使……”
话音未落,那怪人“嗷——”地一声,面目愈发狰狞恐怖,隔着丈许距离向九毒疯狂地咆哮嘶咬。
“应该便是这句话刺激了他!”沈犹枫豁然开朗,淡定地向前走近了半丈,看着那怪人的眼睛,凛然道:“敢情你是把萤火当月光……”那怪人呆呆地盯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一般,沈犹枫又道:“把水坑当镜子使……”那怪人当即大骇,面目扭曲着向沈犹枫狠狠抓来,沈犹枫微一侧身便避了过去,回头向九毒三人道:“不会错了,他突然发狂并非是针对人,而是因为这句话。”
九毒捂着鼻子拽回沈犹枫,眼珠一转,向那怪人试探道:“水坑?”那怪人无动于衷,一脸失心疯傻的神态,九毒咬牙道:“镜子?”那怪人猛然一个激灵,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瞪得好似铜铃一般,目光中竟全是仇恨与痛苦,他凄厉而狂躁地长啸一声,无比凶狠地向九毒扑来。九毒不为所动,心中却已了然八九分,遂邪邪地一笑:“镜子!”那怪人像只疯狂地野兽般朝九毒撕抓着,恨不得将九毒碎尸万段,但他的穴道被封住,身体无法移动,只得凄怒地瞪着面前的人,隔着空气用力地咆哮撕扯,不多时已是涕泪横流,极其悲痛绝望。
九毒见他这般,心中不忍,遂不再刺激他,低声道:“想必是这‘镜’字令他如此疯狂痛苦。”
沈犹枫点头道:“只可惜他疯疯癫癫,神智已非常人,除了‘镜’字,他对其余的一切均无任何反应,若想从他口中探出当年灭门之事,怕是难上加难。”
“我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夜萤捂着嘴闷声道。
“你有法子?”九毒挑眉看着他,一万个不相信。
沈犹枫笑道:“眼下我等也无他法,夜萤兄弟既有造出镜象萤光的本事,姑且让他一试又何妨?”
夜萤欣然一笑,皱着眉放下挡在鼻子边的手臂,强忍住想要呕吐的不适感,深吸了口气,一个飞身掠至发狂的怪人身前,秉住气息,借力卸力,待体中的内力悉数引至掌心,他挥动掌中那柄符号奇怪的宝剑,仅用剑鞘向那怪人被封的鸠尾点去,那怪人全身一震,后退数步,各处被封的穴道竟在顷刻间解开。
沈犹枫细看着夜萤的招式,不禁向九毒笑道:“你口中的小呆瓜,其内力可丝毫不输给苍风。”苍风亦有些惊讶道:“我原本只道他是个秉性憨呆的傻小子,没想到这武功修为却堪称精湛!”九毒耸耸俏鼻,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将那怪人的穴道解开而已,有何精湛的?”沈犹枫拍拍九毒的脑袋瓜,看着夜萤赞道:“从表面上看,苍风只是点了那怪人的鸠尾穴,但实则是以此为突破口,以浑厚的内力牵制住那怪人全身的筋脉,令他动弹不得,如今夜萤却依赖掌中内力,仅用剑鞘便将那怪人周身被封的穴道解开,若没有与苍风相当的功夫,可是万万做不到的!他小小年纪便达到如此境界,实在教人惊叹……”
“大哥是觉得他比九儿厉害吧?”九毒没好气地撇嘴道,听沈犹枫盛赞夜萤,他心中顿时觉得不是滋味,索性一扭头,赌气不说话。
苍风打趣道:“我怎么觉得这祠堂突然不臭了,倒弥漫着一股子酸味!”
“恩……我也嗅到了!”沈犹枫心中暗笑,一双大手捧过九毒的小脸,微一欠身凑近他唇边,坏笑道:“你这小狐狸的飞醋倒吃得甚是时候,呐……让大哥闻闻酸不酸!”说完朝着九毒的丹唇动情地一吻。
“混蛋沈犹枫……”九毒暗自咬牙道,脸颊却骤然绯红,无法拒绝地紧揽着沈犹枫的腰乖乖地回应着。
这厢飞醋漫天飞,那边夜萤却丝毫不含糊,说时迟那时快,未待怪人反应过来,夜萤已抢步上前,抬手在那怪人的印堂处一拍,“魑!”那怪人一呆,顿时直直地站着不动,夜萤旋身转到怪人身后,照着他后脑的风府穴又是一拍:“魅!”那怪人脸上所有的疯颠表情立时定住,未待眨眼,夜萤已夺至那怪人身侧,一手拍向他的耳门穴,“魍!”那怪人的目光竟刹那涣散开来,旋即太阳穴上又挨一掌,“魉!”那怪人便全身一软,失魂落魄地盯着夜萤,仿佛梦游一般。
夜萤长吁了口气,得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向九毒三人喊道:“你们过来吧!”说完向那怪人柔声道:“蹲下……”那怪人竟听话地蹲了下来,目光涣散呆滞,仿佛身在梦中。
“魑魅魍魉……”九毒盯着眼前仿佛行尸走肉般的怪人,见他心智精神均被夜萤牢牢地控制住,不禁心中一沉,只道是这天下间无奇不有,在此之前,他只知惟有天门的返魂草之毒能使人心神俱失并受下毒之人任意差遣,九毒曾经以此对付过青裟门,如今夜萤能控制住那怪人,很明显不是用毒,不知是何奇门秘术。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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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5 章
夜萤看了眼九毒,顿时猜出他心中所想,遂温和地笑道:“我这招‘魑魅魍魉’不过是江湖上骗人的催眠之术罢了,这怪人不懂武功,又疯癫异常,我便趁机将他催眠,唤醒他脑海之中残留的记忆,咱们也好从他口中探出些蛛丝马迹。”
“原来是催眠之术,咱们这便好生地问他一问!”沈犹枫莞尔笑道,走到那怪人近前蹲下,朗声问道:“你可是寿庄之人?”那怪人眼神懵懂,轻轻地点了点头,沈犹枫又问:“簏州知府玄子道与你何干?”那怪人喃喃道:“老爷……老爷……”沈犹枫回头看了眼九毒和苍风,继续问道:“十年前,朝廷曾派兵将玄子道满门抄斩,你可知晓此事?”那怪人不答,径自垂着头仿佛睡着了,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呢喃道:“烧……烧……”沈犹枫微一点头,再问:“你既是寿庄之人,灭门之时为何得以活下来?”那怪人呆呆地盯着地面的水洼,没有任何光彩的眼角竟渐渐地流下一行浑浊的眼泪。沈犹枫见他虽然痴呆疯癫,却好似懂得世间之情一般,想必是在潜意识里回忆起了那段惨痛的往事,沈犹枫也未免心中一痛,轻声叹道:“除了你,都死了么……”那怪人闻言,眼神竟微微一动,似乎在死水一般的心里泛开一圈涟漪,只听他幽幽念道:“小……小少爷……”
第七十章 浪 客
“小少爷!”九毒一惊,蹲下身向那怪人问道:“玄知府的儿子还活着?”
那怪人眼神空洞地看向九毒,怔怔地呢喃道:“活着……”九毒不禁又惊又喜:“大哥!玄知府竟有遗孤留在世上!”沈犹枫亦宽慰道:“只是不知那孩子现在何处……”
“救……救……”那怪人似乎听懂了枫九二人的话,九毒凝色问道:“你是说当年有人救了小少爷?”那怪人恍惚地点点头,九毒又问:“你可知是谁救了他?”那怪人目光迷茫,沉默无声之中似乎含着惶惑与惊恐,九毒一凛眉,突然冷冷地问道:“镜?”那怪人竟嘴角一抽,空洞的眼里闪过一丝凄厉的恨意,他沙哑着声音念道:“杀……杀……”九毒目光一沉,再试探道:“十年前,镜将寿庄灭门,但你跟小少爷逃过一劫,小少爷后来又被人所救,是这样么?”那怪人愣在原地,缓缓地抬起手,指着自个儿的脖子微一点头,痴痴道:“小少爷……疤……”九毒眼神一亮:“可是小少爷颈上留下的伤痕?”那怪人嘴巴微张,却再也说不出话,随即他默默地垂下头,无神的眼睛渐渐阖上。
“他怎么了?”九毒惊道。
“怕是时辰到了,我这魑魅魍魉只能控制人的心神约一柱香的工夫,之后他便会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一早才会醒过来。”夜萤无奈地皱眉道。
沈犹枫站起身,看向窗外放晴的夜空,沉声道:“想必当年的簏州惨案大致便是如此了,所谓因缘际会,让我等在此遇见他,即便他已非常人,这催眠之术倒也让他说出了些蛛丝马迹,此行终究不是一无所获。”苍风道:“大哥,咱们这便回城么?”沈犹枫点头道:“天已放晴,我等回望潮客栈罢!”
九毒咬着唇不言,似乎在独自想着心事。
沈犹枫望了一眼已然昏睡过去的怪人,幽幽一叹:“他痴呆疯癫,想必是受到当年灭门之祸的刺激,如今全身溃烂,却不知得的是何怪病,看上去该是命不久矣……”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放进那怪人手中,轻声道:“虽然我等无法救他,但这最后的日子也不希望他过得太过凄苦……”
夜萤见状,不禁笑道:“今日从客栈伙计到祠堂怪人,大凡碰到你们兄弟三人的都有银子得,那夜萤是否也有幸沾沾财神爷的光?”
“哟!小呆瓜也学会伸手要钱啦?”九毒闻言,旋即收了心事,当下摇扇笑道:“这样吧,你把那魑魅魍魉的江湖骗术教给我,我便让大哥送锭银子给你做盘缠!”
“九兄弟喜欢我这江湖骗术?”夜萤略感吃惊。
沈犹枫佯装生气地捏了一把九毒的小脸,笑嗔道:“如此甚好,今后你那偷蒙拐骗的本事再加上这催眠术,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无敌了!”
九毒抿着嘴凑到沈犹枫耳朵根前,咬牙道:“九儿是想学会了,日后好探探大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沈犹枫宠溺地望着他,释然一笑:“即使不学那江湖骗术,三弟对大哥的心意亦是了如指掌罢!”九毒脸一热,立时含笑不语,心中的情愫却被沈犹枫的话搅得滚烫。
夜萤瞧着枫九二人眼眸里掩饰不住的绵绵情意,不禁苦涩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走出祠堂,独自立于那荒草丛生的废墟之中,任由身边环绕着几点朦胧的萤光,他仰头望向雨后初晴的夜空,不禁怅然一叹。
“小呆瓜为何唉声叹气呀!”九毒跟着夜萤从祠堂里走出来,沈犹枫与苍风则握着宝剑靠在祠堂大门口沉默不语。
“九兄弟,天下的有情之人想必都是幸福的罢!”夜萤淡淡道。
“也不尽然,有幸福,亦有痛苦……”九毒回头看了眼沈犹枫,微微一笑,向夜萤道:“因为有情,便会体味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贪痴嗔怨,爱恨恩仇,悲欢离合,这种种经历,既会让人幸福,也会使人痛苦。”
“痛苦……”夜萤一怔,“你们不害怕么?”
“怕……”九毒喃喃道,心绪似乎飘向了自己与沈犹枫那渺茫未知的将来,“即便害怕,也要去面对,去承受,去爱……”他说着,唇边骤然扬起一抹决然的笑意,竟照得墨黑的夜幕也刹那明亮了,“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夜萤呆住,望着九毒静默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自嘲道:“可惜啊,我纵然有情,他却不懂情是何物……即便义无返顾,又如何?”
“你所爱之人,乃是无情之人么?”九毒有些诧异,黯然叹道,“无情之人,才是最悲哀的人罢!”
“悲哀?”夜萤凄然一笑,“悲哀何尝不是有情之人才会体味得到?他若知道悲哀是何滋味,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无情了!”
九毒淡淡笑道:“你所说的倒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哼!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无可救药的人了!”夜萤冷冷一笑,掏出那支芦笛,继续之前没有吹奏完的曲子,这一次,他的技巧竟比之前熟练了许多,不仅没有将曲子断掉,反而一气呵成,悠扬如风,仔细听来,那青涩之中未免饱含着深深的叹息与落寞。
一曲方毕,夜萤回眸看向九毒,不禁一愣,只见九毒秀眉微蹙,眼神闪亮,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庞上含着难以捉摸的感情,半晌后,只听九毒幽幽地开口,语气似乎含着惊喜。
“小呆瓜,你这曲子可是叫《恸魂奏》?”
“恸魂奏……”夜萤轻喃,思绪依然在九天之外,朦胧闪烁的萤光勾勒出夜萤清削的身影,他静默在夜幕之下,带着无尽的孤独与寂寥。
九毒摇扇笑道:“我不仅知道这曲子的名儿,我还知道,你口中那个无可救药的人,他叫夙,砂,影。”
夜萤眉间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凝视了九毒片刻,又转头望了一眼立在祠堂门边的沈犹枫与苍风,终于,他迷惑地开了口:“你们究竟是何人?”
九毒狡黠地笑道:“你猜猜看呐!”夜萤狐疑道:“你们来自名州,又认识阿夙,莫非是龙鼎联盟的人?”
沈犹枫点头笑道:“在盟中,惟有阿夙时常用洞箫吹奏此曲,只是那箫声和夜萤兄弟的笛声相比,倒显得完全不同。”言语间,他与苍风已走到近前,含笑看着夜萤。
“阿夙……”夜萤眼神幽动,下意识地伸手抚动着左耳上的银月坠子,竟是一脸认真:“有何不同?”
九毒笑道:“那鬼面冰山的吹奏倒是娴熟,但箫声却是冷漠无情,小呆瓜你就不同啦,纵然吹得好生笨拙,但青涩的笛声之中却含着情意,令人听过后感慨不已。”
“情意……”夜萤一叹,不禁苦笑道:“他总是嫌我笨,一首曲子怎么也吹不好,但他又何曾听懂过曲子里的情……”说着,他看向九毒三人,已然明白了八九分:“能听到阿夙吹箫的人,必然不是普通盟众,难道你们……”
九毒挽着沈犹枫笑道:“我枫哥哥曾经在天影旗的鬼楼上吹奏过这首《恸魂奏》,天影旗的‘借光显影’还助咱们演过一场大戏呢!”
“枫哥哥……”夜萤一惊,又见沈犹枫气宇轩昂,风仪潇洒,浑身上下彰显出凛冽清朗的浩然霸气,旋即恍然大悟,望着沈犹枫喃喃道:“你是龙鼎联盟的风座沈犹枫……”他又看向九毒和苍风:“你们原来是龙鼎联盟天风旗的人!”
苍风正色道:“之前未免麻烦,我三人方才隐瞒身份不便相告,还望夜萤兄弟莫怪!我乃天风旗座下苍风,这位是天风旗座下九毒。”
九毒见苍风依然将他视为天风旗的心腹,不禁心中一暖。
沈犹枫淡笑道:“夜萤兄弟既认得阿夙,又会吹奏《恸魂奏》,功夫更是幻化奇妙,想必是来自鬼域罢!”九毒闻言,亦是倍感好奇:“那鬼域究竟是何地方?”沈犹枫道:“鬼域远在漠北边塞,乃是异族地界,不隶属大宗朝廷管辖。”
“异族?”九毒奇道,瞥了眼夜萤剑上那串奇怪的符号,顿时豁然,“难怪九儿听着新鲜,原来是异域之境。”
夜萤谦然一笑:“我来自边塞小国,自然不足以与大宗天下的英雄们相媲美。”
“那倒未必!你这身精湛的武艺即便放到大宗江湖之中也是翘楚,何以要如此自谦呀!”九毒赞着夜萤,双眸却盯着沈犹枫,“再加上你那令人惊艳的异族气质,当真是跟大宗朝的芸芸众生有所不同,我等见了也喜欢呢,枫哥哥噢?”
“夜萤兄弟温顺憨直,自然讨人喜欢,想必那鬼域亦是安宁祥和之地罢!”沈犹枫波澜不惊地一笑,手臂却猛然揽过九毒的腰,剑眉一挑,压着声音向他坏笑道:“呆会儿回去,本座非把这醋坛子给你掀了不可!”九毒扑哧一笑,扭头不语。
夜萤受到夸赞,当下脸一红,欣然道:“夜萤从小在鬼域长大,自然对那里是万般眷恋,只是……”
“只是,没有阿夙的鬼域又如何能留得住你?”九毒一语道破,句句穿心,“你从鬼域来到大宗朝,原是为寻人而来,却未曾想过,那座有阿夙的名州城同样留不住你,所以,你惟有做个浪客,四处漂泊了!”
他会读心术么……夜萤怔在原地,落寞的眼神中竟刹那闪过一丝释然:“没想到,夜萤行至簏州竟能遇到个知心之人,纵然要忍受那酸臭河鲜和凄风苦雨的折磨,想来倒也不亏!”
一句话把九毒三人给逗笑了,沈犹枫道:“夜萤兄弟今后有何打算?”夜萤淡淡一笑:“既为浪客,自然是继续漂泊,行遍天下了……”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6 章
九毒眼珠一转,拉了拉沈犹枫的袖子,依然作乖巧状。沈犹枫对九毒脑袋瓜里转悠的鬼主意那是再清楚不过,遂忍着笑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怕这一路上醋坛子翻了好酸死咱哥儿三个。”
“哼!”九毒俏眉一凛,赌气不再求沈犹枫,咬着牙冲夜萤道:“喂!小呆瓜,你知道大宗朝哪个州郡的河鲜最好吃么!”
“自然是名州了!”夜萤不假思索地答道。
“错!”九毒长袖一挥,“我告诉你!是宣州!”
第七十一章 端 倪
“宣州?”夜萤一呆,似乎不相信,“夜萤虽未去过宣州,但亦不相信如今的大宗朝还有比名州更繁华的地儿!”
“你既未去过,何以妄下定论啊!”九毒一脸狡黠,突然作大悟状:“哎呀,可不正好,我三人明日便动身去宣州,枫哥哥老早就答应九儿,要带九儿去宣州吃那天下最美味的河鲜呢!”
“最美味的河鲜!”夜萤吞了口唾沫,不禁心花怒放,也不再去细究九毒说的是真是假,忙兴奋地拉着九毒,眼巴巴地瞅着沈犹枫道:“若风座答应,夜萤愿意随你们同去宣州,呃……你们放心,到了宣州你们带我找到那吃河鲜的地儿,咱们便分道扬镳,夜萤绝不会妨碍你们办事儿的!”
九毒挑眉看着沈犹枫,嬉笑道:“枫哥哥,咱们能探出簏州惨案的蛛丝马迹,夜萤可是功劳不小,此番让他与咱们同行,到了宣州再请他吃顿好的,也算廖表谢意嘛!”
“罢了……一个狡黠得像只狐狸,一个憨直得好似呆瓜!这一路诸多辛苦颠簸,有这俩小子陪伴倒也热闹!”沈犹枫无奈又宠溺地瞪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不禁莞尔道:“夜萤兄弟孤身漂泊在外,身边难得有知心人陪伴,加之你与阿夙的渊源,我等对你并无嫌隙,你若愿意去宣州,与我三人同行便是!”
九毒拍手大笑:“哈哈!小呆瓜!别唉声叹气啦!还不赶紧回去痛痛快快睡一觉,明儿一早也好跟着咱们上路呀!”
“如此甚好!夜萤便谢过风座了!”小呆瓜自然是喜极,沈犹枫一番话正中他下怀。
“你并非盟中之人,不必如此称呼我,再说我等现已离开名州,今后你跟咱们都以兄弟相称罢!”
夜萤欣然答应,当下施展轻功,喜滋滋地抬脚便向望潮客栈行去。苍风后脚跟上,沈犹枫拉着九毒行在最末。苍风看了眼夜萤的背影,不禁回头低声笑道:“只短短几句话便把个大活人拐到宣州去了,你这小狐狸可当真是天下间偷蒙拐骗第一人呐!”
“哼!谁让枫哥哥方才故意笑我的!九儿一招中他下怀,小呆瓜还不手到擒来?”九毒撇嘴一笑,那夜萤喜好各地美食,加之长久以来孤身漂泊,心中自是渴望有人陪伴,这些细节,岂能逃得过小狐狸的眼睛?
“对呆瓜你倒是手到擒来了,我且问你,到了宣州,那河鲜你也能手到擒来么?”沈犹枫咬着牙,假意生气地拍了拍九毒得意忘形的小脑袋,“这天下间除了那鬼域来的小呆瓜,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宣州城里不仅没有河流湖泊,连条小溪都见不着罢!”
“嘻嘻,大不了,拖着他跟着咱们上灵予山咯!”九毒眼神一动,虽是玩笑,言语间竟是万般诚恳,“不知为何,九儿一见到小呆瓜便觉得特别亲切,好像他真是我的兄弟一般。”
沈犹枫心中了然,他完全能参透九毒的这份心境。沈犹枫在龙鼎联盟长大,身边除了有个亲如兄弟的李云蓦陪伴着吵吵闹闹十余年,还有自己完全信任的苍沐怜舞四风能够说说知心话,即便是冷漠无情如阿夙,终归也曾与他一同习武生活过。而九毒自幼便长在灵予山中,除了连翘和毒圣,其他人想必都对他唯唯诺诺的以礼相待,连翘单纯,毒圣冷僻,真正能与九毒相伴相知的人竟是极少,如今遇到小呆瓜夜萤,这少年虽呆却懂情,虽憨却重义,举手投足与九毒亦有几分相似,他把九毒当成知心人,九毒也能一眼便看透他的心思,不得不说是一场惺惺相惜,恰似手足的缘分。
沈犹枫心中一笑,遂不再言语,只紧揽着九毒疾步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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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簏州西城已入三更天,望潮客栈早已打烊,楼下大堂中,店小二偎着盏昏黄的油灯,正独自趴在桌上打着盹,听见九毒诸人进屋,遂打着呵欠站了起来:“诸位客官可算回来了,小的这便准备客房去。”
“小二,备三间不临街的客房便可!”九毒说着,抛给小二一锭银子,沈犹枫接口道:“劳烦小二哥为我三个弟弟送三碗夜宵来,再单独为我备一副纸笔。”
“小的立刻去!”小二忙不迭地准备去了,沈犹枫向苍风和夜萤道:“都歇了罢,若是饿了便吃了夜宵再就寝,咱们明日辰时启程。”九毒笑道:“小呆瓜!一个人可别睡过头啦!”
“哼,我才不像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大哥陪着住。”夜萤坏笑着做了个鬼脸,背着手径自上楼。苍风有些忧心,低声道:“大哥若有吩咐,苍风就在隔壁厢房……”九毒笑着拍了拍苍风的肩:“好啦!有我这个三弟在,二哥你就安心睡罢!”
望潮客栈的客房皆在二楼,一面临街,一面则紧靠着幽郁的丛林,暴雨刚过,简陋的屋子里充溢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九毒点燃烛台,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一会捣腾着桌上的夜宵,一会又抖抖床头的被褥,再下一刻又趴在窗户旁东眺西望,待新鲜完了,回头去看沈犹枫,他却已写好了密信卷成一团。
“枫哥哥的密信定是要送回龙鼎联盟咯!”九毒走近前去,端着烛台在信纸的封口处滴上三滴蜡油。
沈犹枫点点头,凝色道:“根据那怪人所言,现下有两个迷惑需要解答,一是他口中所说的‘镜’究竟是何人,二是玄知府的遗孤当年又是被何人所救……”
九毒目光一动,轻声问道:“枫哥哥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这第一个迷惑,咱们可从流云的身份入手进行推断……”沈犹枫寻思道,“其一,天影旗曾为李云蓦探得些许情报,怀疑流云跟簏州惨案有所牵连,若按流云的年龄来算,他与苍风同岁,麓州惨案发生之时,他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是不可能率领朝廷兵马去杀人的;其二,舞风当年从名州到宣州的五刃世家去,途经麓州碰巧见过那队执行灭门指令的朝廷兵马,舞风亦能肯定那队兵马的带头之人跟流云容貌相似,但声音却截然不同,由此咱们便作个大胆的猜想,那带头之人,若按年龄推断,极有可能是流云的兄长……”
“流云的兄长……”九毒眼神骤亮,不禁豁然道,“那怪人说是‘镜’将寿庄灭门,咱们不妨再作个大胆的猜想,若‘镜’是流云的兄长,流云真名为蓝婴,那么当年的带头之人有可能就叫蓝镜!”
沈犹枫笑道:“不错,蓝镜统帅朝廷兵马,必然是万长亭的手下,他灭门之时死在簏州,其弟蓝婴被万长亭收养,如今称万长亭为义父也便顺理成章了。”
九毒欣然一笑,端起桌上的夜宵舀了一勺递到沈犹枫嘴边,打趣道:“枫哥哥,咱俩想必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了罢!”
“但愿不是自作聪明!”沈犹枫笑着抿了半口,把剩下半勺塞进九毒嘴里,继续道:“那玄子道原是名州人士,任簏州知府期间亦是个体恤民心的好官,但却在来簏州仅数月后便惨遭灭门,想必此祸根在他到簏州就任之前便已埋下了……”九毒一边听一边吃着夜宵,这回他舀了一大勺,自个儿先抿了一半,遂将剩下的那半勺喂进沈犹枫嘴里,笑道:“依枫哥哥所言,莫非是玄子道在名州犯了事儿,所以才被朝廷灭门的么?名州可是护名侯的地儿!”
沈犹枫咽下嘴里的夜宵,不禁锁眉道:“我也是这点想不明白,既然玄子道原籍名州,按照大宗朝的例律,他到簏州就任知府必须身负原籍所在地最高统领的推荐,由此看来,主上必定跟他相交不浅,为何他惨遭灭门之祸,我等却从未听主上提起过呢……”说着,沈犹枫转身走向窗边,一眨眼,便有只信鸽从密林深处飞来,沈犹枫将密信系在信鸽脚上,一扬手,那鸽子便扑腾着翅膀往名州方向飞去,沈犹枫看着远去的鸽子叹道:“罢了,究竟有无蓝镜其人,那玄子道在名州之时又做过些什么,我等交给云座仔细查探便是了!”
九毒咬着勺子笑道:“云哥哥看到密信准会气得跳脚,抱怨咱们隔着数千里还在给他派差使!”
沈犹枫却凛然道:“若云儿能查出蓝镜,也就能彻底查清楚流云,这不仅是为了咱们,亦是为了他自己,九儿,流云欠你我,欠云儿,欠连翘的债,我等日后必让他偿还!”
九毒闻言心中一热,但听到连翘二字,他又立刻纠结起来,之前那份一直藏在暗中琢磨的心事再一次涌了出来,不禁令他陷入了沉思。
沈犹枫回到九毒身边,看他吃完了夜宵,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正色道:“至于当年是谁救了玄知府的遗孤,我想只要查出此人是谁,所有的迷惑都会迎刃而解,九儿,你素来聪明伶俐,心中可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啊?”九毒一怔,似乎才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怎么了?”沈犹枫莞尔笑道,“在寿庄之时,我便见你心事重重,可是真的想到了什么?”
“我……”九毒支吾着,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启齿。对于小少爷以及那个救下小少爷的人,九毒心中虽有茫然和困惑,但经过仔细的推敲,却也大胆地猜出了几分——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未对谁提起过连翘的身世,连翘入天门之时年仅四岁,我亦不过六岁左右,纵然我们对儿时的记忆可谓模糊至极,但连翘从小与我同住同食,那脖子上有道刀疤,我自然再清楚不过,加之那怪人全身溃烂恶臭,以我自幼在天门长大的经历,又怎会不知道这身脓疮实非怪病,而是因为身中慢性巨毒所致,如此更让那大胆的猜测可信了几分,如果,那个怪人口中的小少爷是连翘的话……那便意味着,当年给怪人下毒,并且救下小少爷的人,乃是师父毒圣……
九毒深咬着唇,兀自低头思忖着,神情竟是纠结无比——我纵然猜到几分,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师父便是救小少爷之人,师父十七年前与沈犹将军的恩怨尚且未结,如今又多出个簏州惨案,我一再地怀疑师父,将师父推向风口浪尖,这心中如何过得去?可是……可是我又不愿对沈犹枫有任何隐瞒,我二人走到今日,相伴相知,共赴生死,早已将心交付于对方,这般情形之下,自当坦诚相待,彼此信任,我……我又如何忍心再欺瞒他半分……
如此想着,九毒渐渐下定了决心,遂不再矛盾,一咬牙,便欲将心中所想悉数告知沈犹枫,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却倏然呆住了。
第七十二章 未 央
九毒眼前的沈犹枫面色乌青,眼神狂躁,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体四周弥漫着一股暴戾狂妄的混乱之气,令原本正气浩然的他在顷刻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枫哥哥……”九毒见状,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在此之前,即便是那个最冷冽肃杀的沈犹枫,身上也从未出现过如此狂妄阴狠的情状。九毒试探着伸出袖子欲替沈犹枫擦去额上的汗珠,却见沈犹枫凛眉厉喝道:“走开!”
九毒脑子里嗡地一下,顿时怔在原地。
“走开!不要靠近我……走啊!”沈犹枫的语气冷厉而深沉。
“你……你怎么了……”九毒鼻子一酸,竟是心如刀绞。
“咳……”沈犹枫沉重地喘息着,缓缓走到床边,颤抖着扶住床棂坐了下来,当下吞吐气息,抬掌运功,以极大的忍耐力强制住逐渐混乱的心神,口中喃喃道:“你……不要过来……我会伤了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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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7 章
“为何……”九毒锁眉盯着突然变得狂躁异常的沈犹枫,在无比惶惑之中,他猛地心中一抽:“难道是枫哥哥体内的血竭发作!”
“咳……咳……”沈犹枫急喘着,面色由青到紫,眼神愈加狂戾,他倾尽内力与混乱的心神相抗争,情状竟是万般难受。
“我去叫苍风大哥!”九毒恍然醒悟过来,转身便向屋外奔去。
“不要!”沈犹枫猛然制止,喘息道:“……不要惊动任何人!把门锁上!”
“可是……”九毒迟疑着。
“锁上!”沈犹枫厉声喝道,他紧闭双眼,御力运功,身体却颤抖得厉害,只听他艰难地开口道:“……我体内血竭毒发导致心神混乱……若此刻让苍风为我疗伤……咳……必然会惊动客栈的其他人……届时定会横生枝节!我中毒之事……绝不可张扬!”
“枫哥哥!”九毒又急又痛,不禁嗔道:“你重伤未愈,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抵抗血竭的毒性!眼见你体内的毒素似乎又扩散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血竭不仅会乱你心神,还会令你走火入魔啊!”
沈犹枫紧锁双眉,强忍着痛苦将腰间的湛卢宝剑取下,扬手抛向九毒,厉声道:“拿着它!我一旦走火入魔……你便用剑刺我气海穴!”
九毒双手微颤地接过湛卢剑,惊惶地看了一眼锋利的剑锋,又不知所措地望向沈犹枫,见沈犹枫掌中内力涌动,已然拼尽全力才将混乱的心神强行地控制住,九毒心中痛苦不已。
沈犹枫忽地一声痛喘,双掌之中融会贯通的内力竟在顷刻间散开来,只见他脸上闪过一道血光,犀利的眼神之中,仅存的一丝理智顿时被浓烈的狂戾之色全部浸染。
“枫哥哥!”九毒大骇,当下不管不顾,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但接着发生的一切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沈犹枫猛然侧目盯着他,血红的双眸之中尽是暴戾与狂妄,未待九毒眨眼,他一双大手竟狠狠地掐上九毒的脖子,用力一送,便将九毒整个身子托起来撞向对面的墙壁。
“呃……”九毒沉闷地痛吟了一声,全身剧震,仿佛整个后背的骨头都碎掉了,他靠着墙跌坐下来,未待回过神,沈犹枫后招又至,强悍如神魔般的身体骤然压向他,沉重而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九毒只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杀气给团团围住,浑身上下皆动弹不得,他下意识地想举起手中的湛卢剑,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沈犹枫的心神已完全被体内巨毒所扰乱,他目眦欲裂,神情狂戾,一手重重地抬起九毒清削的下颚,将他的脑袋牢牢地按在墙上,另一只手掌则功力骤聚,眼看便欲向九毒的额头狠狠拍下,“哐啷——”一声脆响,桌上的夜宵碗被这股大力猛地带到地上,一下摔了个粉碎。沈犹枫倏然定住,高举的手掌停在半空之中,这突如其来的脆响似乎让他走火入魔的心神受到撩拨,他狂戾异常的目光中竟刹那浮过一丝迷茫,重压在九毒身上的杀气亦散开了些许。
“大哥三弟!你们这厢可好?”苍风忧心忡忡地在外敲门问道,他在隔壁听到异响便迅速起身查看。
“喔……方才……有只老鼠碰翻了碗而已!”九毒忍着全身的剧痛,语气尽量平静地向苍风喊道。
“你们真的无事?”苍风显然疑虑重重。
“无事……我与大哥已经睡下了!二哥……你快回去睡罢!”九毒强打着精神答道,他全身颤抖着,几乎快要晕阙。
苍风虽不放心,但听九毒的回答似无大恙,又见房门紧锁,当下也不便再问,嘱咐了几句之后遂转身离开。九毒见门外的黑影逐渐远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紧咬着唇,用力支撑起几乎已经散了架的骨头,轻轻地抬起袖子,为此时已经人魔交织,痛苦万状的沈犹枫擦去脸上的冷汗。
沈犹枫在癫狂迷茫之中猛然一怔,发红的双眼狂躁而陌生地盯着九毒,似乎不认识九毒,又似乎是在拼命地找回自己失去的心神,他内心中有两股力量在相互厮杀,各不相让——沈犹枫!他是谁?你不认识他!他要害你!杀了他!快!杀了他!不!沈犹枫!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杀人!罢手!你会后悔的!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尽管心神俱失,但在沈犹枫的脑海深处,尚未泯灭的正气与良知还在用力地拉扯着他的神经,拼命地制止着他的举动,他与心魔抗争着,嗜血的眼神竟时而狂戾,时而涣散,时而暴躁,时而迷茫,这种明知不可对抗却还要誓死对抗的力量让他精疲力尽,倍感艰辛,却也让他浑身上下凶狠狂妄的杀气逐渐地弱了下来,片刻后,强压在九毒身上的沉重戾气开始缓缓散开,九毒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看着沈犹枫,且悄然动了动手中的湛卢剑。
“我是谁……”沈犹枫突然呢喃道,语气迷茫而沉重,“我在做什么……”
九毒将一切看得明白,沈犹枫纵然走火入魔,但他善良的本性却未曾放弃唤回被心魔夺去的理智与记忆,一身的浩然正气让他宁愿玉石俱焚也决不听从心魔的差遣。看着在煎熬中挣扎的沈犹枫,九毒心中无限辛酸,尽管此刻,他亦是瘫软无力,腰背之间剧痛难忍,但他仍然吃力地撑起身子,放下手中的湛卢剑,跪在沈犹枫跟前,伸出双手缓缓地捧过沈犹枫的面庞,无所畏惧地看着他那双嗜血而迷茫的眼睛,然后凑近他唇边深情的一吻。
沈犹枫一颤,定定地望着九毒,暴戾狂躁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复杂难懂,似乎心中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九毒浅浅一笑,毫无血色的唇再一次吻上沈犹枫的额头,接着是眼睛,鼻子,下颚……沈犹枫定定地跪在原地,任由九毒肆意却温柔地吻着,他脸上暴戾狂躁的神色竟在一点点地消褪。九毒的手掌从沈犹枫脸上移开,转眼他环住沈犹枫的脖子,吃力地凑近他耳边,用虚弱的声音悄然问道:“枫哥哥……你舍得杀我么……你舍得么……”
沈犹枫闻言,当下全身一震,不禁面色大动,只听“咔”地一声利响,横在两人身边的湛卢剑竟破势而出,九毒不为所动地环抱着沈犹枫的脖子,心中却已悉数了然,那个原来的他终于回来了——眨眼之间,沈犹枫紧握着湛卢剑的剑鞘,重重地刺向自己丹田处的气海穴,退守在气海穴的内力刹那涌向沈犹枫的七经八脉,霎时间,他身上暴戾狂躁的杀气尽褪,嗜血而迷茫的眼神骤然清朗起来,整个人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九毒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原本紧紧环在沈犹枫颈上的双手终于松开来,他身子一软,昏厥在沈犹枫怀里。
第七十三章 信 赖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巡夜的更夫亮着嗓子通报时辰,紧接着“咚咚”地传来五下打更声,随后人与声音都去得远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九毒悠悠地醒转过来,朦胧之中他睁开眼,见自个儿躺在木床的内侧,全身上下盖着被褥,那被单虽有股湿霉的气味,盖在身上却棉柔而温暖。九毒偏过头去,见沈犹枫烈眉紧锁,双目微阖地侧卧在自个儿身边,他一只手臂托着头,脸则向着自己,似乎在他入睡之前,目光再没有从自己脸上移开过。九毒看着他此刻平静而安详的神色,不禁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口气,之前的种种,真像一场噩梦……
“九儿……”耳边依稀传来轻唤声,九毒猛然睁开眼,只见沈犹枫已直起身,满目担忧地看着自己,他并未睡着。
“五更天了……”九毒喃喃道,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我昏睡一个多时辰了……”
“别乱动!”沈犹枫柔声制止道,扶着他的肩示意他乖乖地躺着,九毒无声地凝视着沈犹枫那张苍白而疲惫的面容,只见他身上已无丝毫暴戾狂躁之气,微红的双眼中闪着温润透澈的神采,一如那个寻常的他,清朗血性,正气浩然。
“我下手太重,让你受苦了……”沈犹枫满眼自责和心痛,怜惜地用手替九毒拉了拉胸前的被褥。九毒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你因我而中毒,毒发也好,走火入魔也罢,你所忍受的折磨乃是九儿的百倍,九儿这点轻伤又算得了什么……”沈犹枫心中甚痛,难过地叹了口气:“如今我体内的毒素扩散极快,这一路上不晓得还会毒发几回,每回毒发都会令我心神大乱,我只怕伤了你们还不自知……”说着,沈犹枫的神色骤然认真起来:“九儿,你听着,倘若日后我再次毒发,你定要走得远远的,绝对不可以再靠近我……”
“我不!”九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神情竟也无比认真:“你毒发之时,如果连我都不在你身边,那我二人今后的路,还如何走得下去?”
沈犹枫的眼睛里依稀闪着光亮,他凝视了九毒半晌,终究一言不发地紧挨着九毒躺下,轻轻地侧过身,伸出手臂将九毒的小脑袋偎在自己的臂弯里,两人并肩而卧,皆沉默地望向客房漆黑的屋顶,竟再也睡不着。
“枫哥哥……”良久后,九毒方才开口,眼睛却依然望着屋顶。
“恩?”沈犹枫轻声应着,微一侧头看着他。
“倘若……”九毒沉声一叹,声音竟有些颤抖,“倘若……我师父真的是当年给沈犹将军下毒的人,那你……你和我之间……”九毒突然顿住,轻轻侧过脸看向沈犹枫,却害怕再说下去。
沈犹枫沉默不言,他幽幽地转回头继续望向漆黑的屋顶,九毒看见他的喉头微微一动,清澈的眼睛里有光亮闪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依稀漫过凄厉和忧伤,又是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而苦涩:“你师父是你师父,你是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会怨恨你师父一生,但这世上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我沈犹枫去爱九毒,护九毒,疼九毒,你懂么?”
“我不懂……”九毒心中一酸,眼眶刹那湿了,嘤嘤道:“我不懂为何老天要让九儿最爱的枫哥哥去恨九儿最亲的师父,如果没了枫哥哥,九儿亦不愿独活,如果没了师父,九儿也会伤心难过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他说着,伸出袖子擦了擦眼角,凄然又决然道:“若真的走到那步,九儿希望能替师父担负起所有的仇怨,即便要让九儿下地狱,九儿亦心甘情愿!”
“傻瓜……”沈犹枫痛心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将九毒往自己胸前揽紧了些,喃喃道:“你知道么,很早以前我便听说,当年为父亲的湛卢剑灌上血竭的乃是毒圣,后来见你身藏血竭之毒,再加上我暗中的查探,我亦知道你便是毒圣的弟子,不错,我是可以随时杀了你,也可以要挟你去找毒圣报仇,但是……那不是沈犹枫,沈犹枫做不到……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他在九泉之下,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因为仇恨而变成一个卑鄙愚蠢的小人,我之所以一直致力于寻找真相,也是因为我相信,我深爱的九儿,他的师父不会是一个滥杀好人,以致被天下万民所唾弃的伪君子……”
“你真的相信我师父?”九毒含泪侧望着沈犹枫,刀绞一般的心中竟是又惊又喜。
“信!”沈犹枫厉眉一动,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坦然,“若非我亲自寻到真相,世间任何传言都是枉然,我信你师父,就像我信你一样!”
九毒眼里的泪刹那间涌出,这段日子压在他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被沈犹枫的一席话彻底击碎,他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经历些什么,但是他却在这一瞬间完全地明白,自己往后的日子还能做些什么。
“枫哥哥,九儿一定会说服师父为你解毒,一定会!”
沈犹枫淡然一笑,将九毒又揽紧了些,两人再也未言片语,就在这无尽的黑暗长夜之中,带着苦涩,困惑和决然,合衣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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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沈犹枫抱着九毒走出客栈,苍风一早便结了帐,打点好马车在门口候着,看见枫九二人并无大恙,悬了一夜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夜萤扛着剑站在马车边,见了枫九二人,不禁调侃道:“我跟二哥可准时得很呢,倒是你们俩生生晚了半个时辰呀!”九毒疲惫地点点头,竟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沈犹枫抱着九毒上了马车,夜萤后脚跟上,待坐稳了,他递给枫九二人一大包白面馒头,笑道:“快吃早饭罢,人家小二哥说了,咱们只住一宿花不了一锭银子,所以这馒头就送给咱们路上吃了!”
九毒淡淡一笑,轻声道:“我就说嘛,簏州的小二本性可纯良呢……”夜萤一愣,见九毒看上去无精打采,一改往日鬼灵精的俏皮模样,他不禁觉得奇怪。沈犹枫护着九毒偎在自个儿身边坐好,便向苍风道:“三弟昨夜不慎伤了脊背,今日为免颠簸,咱们的马车要驶得稳些才是。”苍风见枫九二人面色疲惫,眼眶微肿,他眉宇之间隐隐地染上一丝忧虑,心中暗道:“昨夜定是有事发生……”当下却也不敢再多问,遂点了点头,稳稳地驾着马车向城门口驶去。
“伤了脊背?”夜萤却大为不解,看了眼沈犹枫,向九毒皱眉道:“你们好端端地躺着,如何会伤了脊背呢?”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8 章
沈犹枫无奈地一笑,摇头不语。九毒瞅着夜萤那呆呆的神情,便忍不住想要戏弄他,遂道:“昨夜一只大老鼠爬到床上来,吓了我一跳,便从床上跌下来摔伤了。”
“老鼠?”夜萤更奇,瞪大眼睛自言自语起来:“客房里有老鼠么……哎呀!糟糕了!我的夜宵可是今儿早上才吃的哪!我说怎么有股馊味呢,定是被那死耗子动过了!”
九毒噗嗤一笑,这一笑扯得背上的筋骨一阵疼痛,令他突然间呲牙裂嘴甚是难受。沈犹枫替九毒揉着背,见夜萤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遂轻咳一声,唬他道:“可不是么,这客房里不仅有死耗子,还有蟑螂,蜘蛛,蚂蚁,苍蝇,跳蚤……”话音未落,便见夜萤眼露异光,一边扭着身子一边伸手挠向自个儿的脖子和手臂,慌乱地喃喃道:“坏了坏了坏了!我这萤火虫的头子,何时变成臭虫的头子了……”
九毒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也不管脊背疼不疼了,索性绻在沈犹枫怀里笑了个够,沈犹枫闻言也止不住笑出了声,原本极其疲惫的两人倒是被夜萤的憨呆逗得恢复了些精神。苍风驾着马坐在车前,听见车内笑声不断,心中方才安定了些,马车不多时便驶出簏州城,踏上去宣州的官道。
夜萤噘着嘴,神色埋怨地瞅着枫九二人,待他二人笑够了,夜萤方才展颜挑眉,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恍然道:“你们唬我的罢!”他说着凑近九毒的眼睛看了看,又凑近沈犹枫的眼睛看了看,遂坏笑道:“你二人皆眼眶微肿,眼圈发黑,这便怪了,难不成连大哥也被老鼠吓着了,于是你们一整夜都在打老鼠?”
九毒不禁脸一红,嗔道:“那还会做甚!”夜萤坏笑更甚:“你脸红咧!”沈犹枫不动声色,心中却笑道:“这小呆瓜脑筋虽直,心却是甚细呢!”夜萤见沈犹枫并未生气,索性靠到九毒身边,低声笑道:“九兄弟,你的脊背当真是摔伤的?”
九毒一怔,暗自琢磨着这小呆瓜不会真的察觉到了什么罢,只见夜萤凑近九毒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说完他又笑着若无其事地坐回来,再看九毒,这小狐狸却已面生红霞,霎时间,从脸到脖子根竟是躁热滚烫。
第七十四章 前 尘
“你……胡说什……什么……”九毒的舌头不知怎的竟打起架来,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沈犹枫,正巧跟沈犹枫投射过来的目光碰到一块儿,九毒心中狂跳,忙移开目光,竟不敢再看他。
沈犹枫波澜不惊地一笑,夜萤说了什么,九毒为何脸红,这些自然瞒不了他,只见他眼神微动,坏笑着凑近九毒耳边,悄声戏谑道:“待你我的伤痊愈,本座定会满足你的要求,好生地折腾折腾你……”九毒烧着小脸,低声啐道:“混蛋沈犹枫,想也别想!”沈犹枫毫不在意,坏笑道:“本座从来都不想,皆是直接行动的喔!”九毒咬牙道:“你倒行动试试看,九儿金针候着呢!”沈犹枫眼中笑意弥漫,贴着九毒滚烫的小脸道:“哟!还害羞呢,让本座想想,当初在风坛是如何替你换洗疗伤的呢……”九毒既窘又喜,俏眉一斜,扬起腰间的扇子便欲向沈犹枫敲来,这一动又扯得他脊背生疼,不禁嗷嗷大叫。
夜萤摸着下巴叹道:“恩……这下你二人的精神倒是恢复了八九成了!”沈犹枫笑道:“我看夜萤兄弟并非憨呆,而是大智若愚啊!”九毒红着脸撇嘴道:“小呆瓜,我瞧你年纪不大,懂的倒不少!”夜萤挠挠头,笑道:“实不相瞒,我在江湖上漂泊这些年,那书场啊堵坊啊青楼啊皆去晃悠过,只是都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赶出来了!”九毒奇道:“这是为何?莫非那儿的老板嫌你给不起银子?”
夜萤无奈地摇头道:“那倒不是……唉!不知是否是夜萤的运气太好了,我每到一个地方,走进人起了个开头,我便知道结局是什么,我去赌坊,无论买大买小从未输过,不消一柱香的工夫便将身边那些赌徒的银子全赢了过来,我到青楼听花魁唱曲儿,谁知那儿的姑娘一见我都不接客了,全站在阁楼上看我,老板们要做生意,我自然就没法呆了,被赶出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夜萤也不明白为何会这般,难道你们大宗朝的百姓都没遇见过异族人么……”
“有这么夸张么!”九毒咯咯直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半信半疑地向夜萤问道:“当真如此夸张?”
夜萤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沈犹枫接口笑道:“夜萤兄弟在望潮客栈不也将大堂里诸位客人的目光吸引了去?我倒觉得事实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夜萤笑道:“如今倒也不会了,我与你们三人同行,便不会像过去那般打眼,即便到了新的州郡,那儿的人都瞧你们去了,我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我看是更打眼才对!”车外传来一声调侃,竟是苍风,他听车内说得热闹,忍不住插话道。
“如此说来……”九毒不禁摸了摸下巴,低声寻思道:“小呆瓜若是进了酒肆也能被赶出来便好了!”沈犹枫一听,立时笑而不语。夜萤美目一瞪,不服气道:“怎会?像我这般喜好美食的人,岂有酒肆客栈不欢迎之理?”说着,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无限憧憬地挥手道:“等到了宣州,我一定要尝遍那里所有的河鲜!我的糖醋鲤鱼,清蒸鲫鱼,酸菜鲢鱼,干烧平鱼,水煮青鱼汤……”九毒额上冷汗直冒,努力朝夜萤挤出一抹看上去不那么心虚的笑容:“小呆瓜,若在宣州的酒肆里,你所幸又被赶出来,我等一定会以你为荣的……”夜萤甚为奇怪,忙追着问:“为何呀?究竟是为何……”九毒一寒,立刻打起了哈哈:“哎呀……脊背痛,枫哥哥,快给我揉揉……”沈犹枫忍住笑,一边给九毒揉背,一边岔开了话题,若非如此,这呆瓜定会一路追问到宣州,只听沈犹枫朗声道:“夜萤兄弟,你既来自鬼域,倒不妨给咱们说说鬼域罢!”
夜萤的脑筋总算被“鬼域”二字扭转过来,不禁微微一惊:“咦?你们居然对鬼域有兴趣……”九毒忙笑道:“有啊有啊!你快跟咱们说说罢!九儿也想知道那鬼面冰山是否在当年就已经无可救药了!”夜萤苦笑道:“他从未向你们提起过么?”沈犹枫淡淡地摇头道:“在龙鼎联盟的三旗之中,我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阿夙,我二人自幼一同习武生活,但由于他个性孤独冷僻,从不合群,每日除了练功便是吹箫,我与他相识十余年,除了知道他来自鬼域,常吹的曲子叫恸魂奏,其它的竟是一无所知,加之天影旗行在暗处,除了盟主,阿夙的身份背景对任何人而言皆是绝密,想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即便如此,大哥跟他依然熟悉亲密得多……”夜萤闻言,轻声叹道:“夜萤出生的时候,阿夙已经离开鬼域去大宗朝投奔龙鼎联盟了,但我从小到大时常听到鬼域的人们谈论他,说他是鬼域王最得意的弟子,我对他亦是颇感好奇。在我十岁那年,他秘密回来过一次,我便是在那时初次见他,也是第一次听他吹奏恸魂奏,那时候他虽然只有十七岁,却似乎饱经沧桑,冷漠阴郁得不像个少年了。”九毒不禁问道:“枫哥哥也跟在盟主身边久经乱世风浪,怎的不像这般呢?”沈犹枫叹道:“阿夙行在暗处,每日与杀戮相伴,若想保留那份青涩明朗是不可能的,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与云儿都未曾体会过的。”
“这便是他从不在阳光下出现的原因么……”九毒蹙眉想了想,问道:“阿夙说这恸魂奏虽然来自鬼域却并非他所谱,小呆瓜,你可知是何人谱了这首曲子?”
夜萤一听,眼神忽地灿烂异常:“这个自然知道!谱曲之人在鬼域可是有名得很呢!”九毒笑道:“我猜定是个有情之人罢?”夜萤展颜一笑:“她不仅才德兼备,通艺擅舞,还是个极品美人呢!呃……其实我也从未见过她,从她来到鬼域到她离开鬼域,夜萤都还在娘亲肚子里呢!不过即便她后来离开了,鬼域所有的弟子和臣民依然极其敬重她,有关她的传言也是甚多,大家都称她为楚妃,嗳!说起来她还是你们大宗朝的皇族呢!”
“皇族?”九毒奇道,“大宗朝廷的皇族之人为何会到鬼域去的?”夜萤笑道:“你们有听过舞勺使者的传言么?”九毒茫然地摇摇头,旋即看向沈犹枫。却听沈犹枫道:“舞勺使者乃是天庆帝的父亲永载皇帝定下的外使国策,自永载元年伊始,每隔三到四年,便有一名十三四岁的皇族郡主带着技艺和珠宝,以邦国交好的目的出使边塞异域,未得到两国皇帝许可,她们不能擅自回到大宗朝,此国策一直延续到永载皇帝驾崩,想必夜萤兄弟所说的楚妃便是大宗永载年间出使鬼域的舞勺使者罢!”
夜萤笑着点点头:“楚妃是永载朝廷派出的最后一位舞勺使者,据说她刚到鬼域不久,永载帝便死了。”九毒更奇:“永载帝死了,那楚妃后来又为何会离开鬼域呢?”夜萤打趣道:“皇帝老子死了,还有皇帝儿子嘛!楚妃是在天庆皇帝登基之后数年,才被她的皇族哥哥,也就是那个授命来鬼域的信王殿下接回大宗朝的。”
“信王?”九毒一怔,幽幽地看向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剑眉深蹙,轻声问道:“你说的信王,可是天庆帝的胞弟,大宗朝的忠义信王龙泪竹?”
夜萤略一寻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不知道他叫何名,只是鬼域中人都称他信王殿下……”说着他灿烂地一笑:“据说这位信王殿下也是个气质独特,极其貌美之人,他赴鬼域之时还带来了大批的彩礼,要接楚妃回京完婚呢!”
沈犹枫沉默不言,兀自琢磨着心事,九毒伸手握住沈犹枫微微颤抖的手背,沈犹枫反掌紧握住九毒的小手,两人心照不宣,竟都沉默下来。他们心中有太多的迷惑,仿佛一条条繁杂缠绕的丝裹成了一只大茧重压在心头,剪不断,冲不破,分不清,道不明——
坊间皆传,十七年前,大将军沈犹信因为身负谋逆之罪而被天庆帝派万长亭带兵追杀,后来惨遭毒圣暗算殇于洗泪崖,与沈犹信同殇且双双坠下洗泪崖之人,便是这位忠义信王龙泪竹……若真是如此,龙泪竹与沈犹信想必早就与毒圣相识,而因为那幅《桃花芳菲图》的存在,毒圣又与天庆帝颇有渊源,墨台鹰与天庆帝明为君臣实则敌对,墨台鹰与沈犹信乃是亲密至交,墨台鹰与毒圣却势同水火相互仇视,簏州查出的玄子道又与墨台鹰相交不浅,玄子道惨遭万长亭灭门,救他遗孤之人又极可能是毒圣,若夜萤口中的信王便是龙泪竹,他既已娶了楚妃,又为何会跟随沈犹信亡命天涯呢?当年沈犹信与龙泪竹被朝廷追杀之时,楚妃又在何处……
“你二人为何突然沉默不语啊?”夜萤见枫九二人变得心事重重,不禁感到奇怪,“唉!夜萤所说皆是鬼域的传言,反正我是没有亲眼见过,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呢!”
“说得甚是!”九毒释然一笑,向沈犹枫道:“若非亲自寻到真相,世间任何传言都是枉然,对么枫哥哥?”
沈犹枫淡然一笑,沉默着揽过九毒,两人偎依着,皆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夜萤见他二人神色凝重而疲惫,也不再多言,打了个呵欠便独自会周公去了,苍风驾着马车向宣州扬长而去。
第七十五章 宣 州
沧沧茫茫烟尘道,宣城兵戈马蹄扬,唱晚说尽江湖事,三百年来众生相。
宣州乃大宗朝南部重镇,在大宗版图九州十二郡中列三,地位仅次于燕城和名州,如果说燕城骄奢没落,名州富庶繁华,簏州古旧萧条,那么宣州便是真正的市井江湖,此地汇聚了天下最多的江湖帮派与商贾名门,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倘若在此地住个十天半月,那么整个大宗天下的芸芸众生相都会尽收眼底。然而,即便宣州江湖气息浓厚,它却是大宗朝的皇亲贵族们最喜好微服私访的地方。大宗初代君主天德皇帝本乃宣州人氏,开国之后,他见宣州山灵地杰,包罗万象,便在宣州东部修筑神坛以供奉神灵祖先,于是自天德皇帝伊始,大宗朝历代帝王登基之后都会赴宣州神坛祭祀,代代相传竟留下了诸多传奇动人的佳话,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天庆帝龙箫御赐宣州仙山“灵予”的美名,此乃后话。
苍风驾着马车足足奔波了三日,一路上,夜萤从九毒口中知晓了沈犹枫中毒之事,他并未多问,只与苍风一道全力协助沈犹枫疗伤,加之沈犹枫以心法护身,三日之内倒也未见毒发。这日傍晚,四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入了宣州城,马车在街市中缓慢地行驶,九毒和夜萤掀起车帘四下张望起来,一个重在查探周边环境,另一个则忙不迭地寻找酒肆,这几日来的粗茶淡饭可把他给馋坏了。
九毒望了半晌,不禁回头皱眉道:“枫哥哥,我怎么觉得这宣州城中的气氛有些奇怪,似乎愈加混乱喧嚣了!”沈犹枫看了一眼车外,淡淡道:“多了不少异人。”九毒不解道:“何为异人?”夜萤闻言也是一头雾水,沈犹枫微微一笑:“初次行走江湖的后辈,若遇到僧、尼、道、丐、残这些‘异人’定要万分小心,他们虽非江湖草莽,但身份和武功却是深不可测。”九毒打趣道:“这倒不假,想当初连沈犹枫老前辈对我这小乞丐也颇为头疼呢!”沈犹枫嗔怪地敲了一下九毒的额头,继续道:“除此之外,那帝、儒、童、老、美五类人也是惹不得的。”九毒笑道:“我看如今的宣州城除了皇帝小儿,这‘异人’可是遍街跑哇!”话音刚落,便听车外一阵喧嚣声,九毒掀帘一瞧,竟有一队好似龙鼎联盟盟众的兵马呼啸而过。
九毒低声问道:“枫哥哥,方才路过的可是龙鼎联盟的兵马?”沈犹枫点头道:“是天云旗的旗众。”九毒微惊道:“莫非云哥哥也来宣州了?”沈犹枫沉默不语,心中却已想到了七分。
“嗳!前面有家酒肆!快快快!二哥快停车!”夜萤却一门心思扑在吃上,马车在酒肆门口尚未停稳,他便咚地跳下车,一个箭步冲了进去。九毒汗道:“看来他是真的饿昏了头……”苍风无奈道:“咱们是跟着他进去还是眼瞅着他被赶出来?”沈犹枫望了眼酒肆的招牌,笑道:“据说宣州芙蓉楼的厨子有以假乱真的本事,那小呆瓜可真会选地儿!”九毒掂量着手里的钱袋调侃道:“呆瓜兄弟,九爷这便救你来了!”
芙蓉楼里甚是热闹,打尖宴客的人那是满满地坐了一堂,掌柜的见了夜萤,噼噼啪啪敲着算盘念道:“要吃鱼,行啊!不过那银子嘛……”他说着动了动手指头,九毒摇着扇子,走上前笑道:“银子好说,只是做出来菜肴可真得是鲜鱼呀!”掌柜的满脸狡猾:“客官瞧您说得!咱们宣州的芙蓉楼在大宗朝的九州十二郡那都是赫赫有名啊,莫说鲜鱼,就是那熊掌燕窝鱼翅海参上、中、下八珍,咱们芙蓉楼哪样儿做不出来?”夜萤一听大喜,吞着口水道:“九兄弟,你们真没骗我,我跟着你们到宣州算是来对了!”九毒坏笑道:“嘻嘻,这顿定会让你大饱口福的!”言语间,四人已于堂中坐下,又见街市上有一大队龙鼎联盟的兵马呼啸而过,大堂里骤然炸开了锅,客人们议论纷纷起来。
“乱喔!”小二瞅了眼街面,一边掺茶一边叹道,“宣州的几大江湖名门都投效龙鼎联盟了,城中有财有势的大商贾也都奔名州去了,连日来不断地有龙鼎联盟的兵马到宣州驻扎,这仗怕是要打起来了!”
沈犹枫淡淡道:“宣州乃朝廷重镇,又是皇家祭祀之地,那龙鼎联盟的势力进了城,朝廷怎的未派兵马前来干涉?”小二撇嘴道:“祭祀之地又如何?咱们宣州的百姓向来都只认江湖帮派不认朝廷官宦的,有五刃世家这些名门大派坐阵宣州,官府老爷也得靠边儿站。”
九毒狡黠地问道:“倘若那五刃世家的唐庄主有朝一日做了朝廷官宦呢?”小二想了想,摇头道:“我等只知唐庄主与朝廷不共戴天,他怎会去做朝廷的官宦啊!”沈犹枫抿着茶,笑问道:“若是择明主另立新朝呢?”小二一惊,忙陪笑道:“日后谁做皇帝小的可真管不着了,小的只管照顾好生意,要不那掌柜的也能要了小的这条贱命!”小二说完,忙不迭地上菜去了。九毒笑道:“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瞧这宣州的小二虽比不上有识的匹夫,倒也无愧市井之名,颇懂生存之道嘛!”
“市井之徒要生存无可厚非,但若要破旧立新,民间的兵戈战乱终究无法避免……”沈犹枫幽幽地沉吟道,“眼下连平日里行踪隐秘的异人都倾巢而出,此乃时局大变的前兆,想必宣州不久之后便会戒严。”九毒正欲答话,突见沈犹枫双目一斜,猛然看向酒肆外急纵而来的一大队龙鼎联盟盟众,九毒认出他们正是之前呼啸而过的那队兵马,待那领头之人下马进了酒肆,九毒定睛一瞧,不禁又惊又奇,来者竟是天云旗座下的行叠二云。
行叠二云踏进芙蓉楼,站在大堂门口四下环顾,突然看见坐在大堂侧厢的沈犹枫四人,行叠二云不禁神色一动,互看了一眼便欲向侧厢走来,沈犹枫朝他二人微一摇头,暗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二人不要声张,行叠二云立刻会意,转身向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掌柜朗声道:“龙鼎联盟与南方武林各个帮派交好联合,护名侯墨台鹰与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也已义结金兰,一个月后,我南北武林所有人马将共赴宣州,请掌柜的会同店中的伙计们尽快将此消息告知每位进出的客人。”说完,叠云递给掌柜一张告示以及一根金条。掌柜的眉开眼笑,诺诺道:“两位大人敬请放心,我等一定倾力照办,只是那宣州府衙的老爷们……”行云傲然道:“尔等大可不必担忧,护名侯手握兵政实权,乃是皇上亲赐的贵戚王侯,你宣州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能奈若何?”掌柜点头哈腰地接了告示,行叠二云看了一眼沈犹枫,朝他谦恭地略一点头,便率领着精兵纵马而去。
九毒见状,对之前的种种已然悉数明白,不禁笑道:“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行叠二云是先行一步造势,墨台盟主已决定在宣州起兵了!”沈犹枫凛然道:“宣州乃南方武林各帮派的老巢,亦是兵进燕城的要塞重镇,主上借地利人和之势起兵宣州,乃是上上之策。”九毒暗自沉吟道:“还差一个天时,想必是等着枫哥哥与南方武林诸位当家重伤痊愈罢!”
此时酒菜早已上了桌,三人言罢,回头正欲拿起筷子吃饭,却倏然定住,只见桌上的菜肴已被夜萤扫去了大半,这呆瓜才不管时局动荡还是兵马交叠,趁九毒三人说话间,他一声不吭径自饱餐。九毒扬着筷子敲向夜萤的脑袋:“你是饿鬼投胎么!”夜萤嘴里包着饭,一本正经道:“我们鬼域只有人,没有饿鬼!”沈犹枫笑道:“吃完这顿咱们就分道扬镳了,夜萤兄弟不必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好生美餐一顿便是。”
“你瞧他这般像是客气的么!”九毒咬牙道,忽而又眯着眼笑道:“小呆瓜,这河鲜味道如何呀?”夜萤边嚼边呐呐道:“恩!味道真鲜!就是吃不出是什么鱼!”九毒夹了一块白白嫩嫩的鱼肉放进夜萤碗里,坏笑道:“你猜猜吧!此物可是天上地下第一神奇的东西,晒干了能吃,碾成渣能吃,化成水能吃,放臭了也能吃……”
夜萤闻言,奇怪地夹起一片鱼肉仔细瞧了片刻,茫然之中,他突然神色一动,呆呆地定在桌前。
见夜萤一副入神的呆样,沈犹枫与苍风摇头一笑,兀自吃饭。九毒敲着他的碗问道:“喂!小呆瓜!傻了?”夜萤却神情恍惚地放下碗筷,下意识地抚上自个儿左耳上的弦月坠子,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阿夙在宣州……”
第七十六章 炽 眠
枫九三人闻言,不禁停下筷子望向夜萤。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69 章
沈犹枫道:“阿夙行在暗处,踪迹无人能寻,你如何知道阿夙在宣州?”
夜萤失魂落魄地轻抚着耳朵上闪着亮光的耳坠,幽幽道:“这弦月坠子叫炽眠,与阿夙那把弦月形的千魂刺本是母子一体,皆为鬼域特有的银星彩晶所造,具有极其神奇的磁性,若身为母体的千魂刺出现在方圆数里之内,炽眠均能感应得到,反之亦然。”九毒笑道:“难怪你时时刻刻都戴着它了!”
夜萤苦笑道:“我十岁那年,阿夙将炽眠从千魂刺上取下给了我,原本只是我纠缠于他强求所得,但之后我四处寻他,倒也因为此物而容易了许多。”夜萤喃喃地说着,突然,他回过神来,猛然站起身,向枫九三人正色道:“夜萤谢过大哥二哥和九兄弟的款待,能认识你们实在是幸会,连日来叨扰各位了,我等便在此分别罢!”九毒凝色道:“你要去寻那鬼面冰山?”夜萤怅然道:“我浪迹天涯,原以为此生和他再也不会相见,岂料竟会在宣州重逢,我即便不去见他,他对我的行踪也是了如指掌,如今这时局,他定会见我一面的!”
沈犹枫心中了然,遂不再挽留,莞尔道:“夜萤兄弟兀自珍重,日后若有缘,你与咱们还会相见的。”夜萤欣然应着,向三人抱拳告辞。九毒有些不舍,笑道:“小呆瓜!在你走之前,我便将那天上地下第一神奇的东西告诉你罢!”夜萤一听,竟转身向九毒温和地笑道:“九兄弟,这豆腐宴当真鲜美至极,夜萤得此美餐……甚是欢喜!”他说着向九毒扬了扬大拇指,下一刻却已消失在喧闹的街市之中。
“敢情他早知道这鱼是豆腐做的了!”九毒微惊,撇着嘴自言自语,沈犹枫一笑:“夜萤兄弟看似呆头呆脑,实则大智若愚呢!”九毒沉声道:“小呆瓜走了,咱们也得办正事才是,眼下连天影旗也到了宣州,盟主起兵已是迫在眉睫,枫哥哥须得尽快疗伤,以备日后大战才是。”沈犹枫点点头,向苍风道:“事不宜迟,我等连夜赶赴灵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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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乌夜啼。夜萤远离宣州街市的喧嚣,渐行至密林深处,四周的景色忽然变得朦胧悠远起来,但耳上炽眠的感应却愈加强烈,伴着衣袂之上清脆的银铃声,夜萤终于在密林尽头的山坡之上见到了所寻之人,那人站在山坡上望着远方的夜色,紫袍鬼面,肃杀决绝。
夜萤在他身后站住,幽幽地望着他强悍却寂冷的背影,任含着草叶清香的晚风拂过面颊,吹落几点萤光,两人兀自静默无言,一如多年前在鬼域的碧落湖边,他望着他背影的模样,良久——
“你何时与天风旗走到一路了?”夙砂影并未转身,语气依然冷得像冰。夜萤淡然一笑:“我既然能千里迢迢寻天影旗而来,自然也能心甘情愿随天风旗而去。”夙砂影冷言道:“你跟了那个叫九毒的几日,竟也学得伶牙俐齿了。”夜萤冷冷一笑:“影座何必挖苦于我,九兄弟得有情人相伴,他的话自然有人愿意倾听,夜萤可不同,即使学得口齿伶俐,在你面前也不过只是矫情而已。”
夙砂影并未答话……无声,无言,想必是对无情最好的注解。夜萤苦笑着摇摇头,这意料之中的熟视无睹,置若罔闻,让他揪心地痛,这个男人对他,连发怒都是枉然。
“回去。”夙砂影突然开口,语气竟是凄厉,“回鬼域去。”
夜萤似乎早有所料,抱剑笑道:“你就这么不愿看见我?”夙砂影微一侧目,肃然道:“大宗天下不久之后便会烽烟四起,龙鼎联盟起兵诛君已是不可逆转的天命,你留在此地只会危险重重。”夜萤凄然一笑:“你在担心我的安危么?”夙砂影猛然一转身,冷冽地看着夜萤:“你若死在别处又与我何干?但倘若你死在龙鼎联盟的兵变之中,日后我无法向你父王交代。”
“那是你的事,我的死活既然与你无关,那你日后是否能向我父王交代也与我无关,我夜萤想去哪就去哪,想跟着谁便跟着谁,生生死死我自个儿做主,回不回去又与你何干?”夜萤说完,转身便欲离开,眼前却倏然掠过一道紫影,顷刻便挡在他面前,夜萤冷笑道:“你要强拦我不成?”夙砂影语气淡漠,却令人无从抗辩:“你的武功还未到能与我抗衡的地步罢?”
“对啊!”夜萤并不否认,忽地双眉一凛,猛然拉过夙砂影手中的千魂刺,眨眼便架在自个儿颈下,厉声道:“那你杀了我啊!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回去!”
夙砂影无声地看着他,刹那间紫袍暗动,身体四周骤然凝聚起冰冷的杀气,夜萤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与沉重涌向自己,但他不能退缩,退缩就代表妥协,代表屈从,代表他永远都只能是夙砂影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在夙砂影的强悍面前,夜萤只能以这般决绝又叛逆的方式来引起夙砂影的注意,哪怕是这个无情影座的怒火与杀气。
“不知好歹!”夙砂影似乎有些动怒,他看着夜萤手掌中不断渗出的鲜血,任那鲜红的颜色一道道地浸染着寒芒清锋的千魂刺,这个看上去迷糊而憨呆的少年,在此刻却恢复了他真实的模样,他倔强,死也不肯低头,那如画的俊美面容之上竟是无人能撼动的决然。
对峙了片刻,夙砂影竟出人意料地收了杀意,厉声道:“听着,你若死在大宗朝,我不会送你回鬼域,你好自为之。”说着,他从夜萤手中缓缓地抽出千魂刺,解下披风上的缎带擦拭干净,方才丢给夜萤,冷冷道:“把血擦干净,别让我再看见你。”
夜萤并未伸手去接夙砂影丢来的缎带,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掌上鲜血横流,耳上的炽眠却是异常闪亮,半晌后,他凝视着夙砂影的鬼面,决然道:“我每次见你,你都会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可惜,不知是你我孽缘未尽,还是此生注定纠缠不清,你最不愿见到的人,却总是与你相遇……如今你在宣州行事,我亦决心常留宣州,我不会再逃避于你,除非……你我缘尽。”夜萤说完,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走,数步之外,他忽然停下,回头凄然一笑:“阿夙,若将来有一日,你我真如参商永远无法相见,我夜萤绝不会再纠缠于你。”
夙砂影静默在原地,直到夜萤远去的背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他方才轻抚上手中那把自幼便带在身边,因为从未见过阳光而散发出浓烈血腥味的千魂刺,霎时间,竟觉得喉咙里万般苦涩。
冻杀年少千魂炽,料峭夙夜梦无眠。夜萤……殿下,你当真明白么?
第七十七章 碧 园
九毒三人连夜快马加鞭,出了宣州西城门直上一岭,不出一个时辰便来到山脚草场,三人下了马车,仰望夜色之中的灵予山仿若秘境通幽,迷雾重重,霎时间,竟有一群青绿色的小雀扑腾着翅膀飞来,九毒伸出手,便有一只小雀停在他手背上,九毒低下头对它呢喃了几句,那小雀遂领着伙伴们向山中飞去。
苍风调侃道:“我看九兄弟这鸟头子跟那虫头子的呆瓜兄弟相比,丝毫不逊色呀!”
“二哥这马头子也不赖啊!”九毒撇嘴一笑,神秘地眨了眨眼:“这小鸟叫绿咬雀,乃是灵予山特有的飞禽,它们只受一个人差遣,但这个人可不是九儿,不出一个时辰,你们准能见到他!”
沈犹枫笑道:“此山真不愧妙法灵华的美名,连飞禽都懂得人话呢!”
“你们入了山,见的奇事儿会更多呢!”九毒欣然一笑,转头望向墨黑的山林认真道:“灵予山中机关重重,陷阱繁多,稍有不慎便会迷路,大哥二哥定要紧跟着九儿,方才不会迷失于山林的玄幻之中!”
沈犹枫道:“这个自然,我等一路轻功飞纵,几个时辰可到天门?”九毒眼珠一转,笑道:“咱们站的这地儿便已是天门之境了,我等先去山腰的碧园,洗干净了好生休息一宿,明日清晨只消一柱香的工夫便可回到醉梦山庄。”沈犹枫微笑道:“想必你每次回天门都是如此罢!”
九毒笑道:“我师父素有洁癖,虽然九儿每回下山,师父都让九儿扮丑,但若是去剪雪阁见他,必定得衣饰得体,干净整洁才是,若像咱们这般奔波数日,全身脏汗地去见他,还未待咱们进桃林,便会被赶出来了!”
沈犹枫暗道:“这毒圣倒是个颇讲究的人,只是他如此个性,怕是清傲孤僻,外人很难让他说出心中所想……”思忖之间,三人已弃下马车,飞纵上山,那山中之路布局玄妙,虚实莫辨,四周丛林清涧,迂回婉转,若没有熟悉山道之人带路,任何陌生的闯入者皆会在山林中迷失,恐怕还未走到山腰便已葬身腹地了。沈犹枫暗中记下所行的每一步路径,他天生聪慧,六感奇佳,一路奔走之中,竟在心中绘出一幅上山的地图,日后即便他独自穿梭于山林之中,亦不会有任何阻碍。半个时辰之后,三人耳畔传来潺潺的流水声,穿过松林便见一处灯火明亮的园子,园子里香径通幽,雾气缭绕,似是到了温泉胜地。
“此地便是碧园了!”九毒停下脚步,看见迎面而来的十余小婢,不禁粲然笑道:“她们一直住在碧园,自我出生起便陪伴左右,大哥二哥不必感到拘谨。”
沈犹枫见那群小婢秉性温良,态度恭敬却一直未开口说话,遂问道:“她们……可是聋哑之人?”九毒点头笑道:“枫哥哥的洞察力真让九儿佩服,不错,她们都服食了师父炼制的亡音香露,从此以后听不到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九毒说完,径自向园内走去。苍风忍不住低声道:“这毒圣可真是名副其实啊!”沈犹枫目光微动,沉声道:“想必那毒圣是为了避免有人走漏风声,不得已才如此做的,看来这群小婢的出身与九儿有莫大关联,苍风你且暗中多加留意。”
苍风应下,立时又有数十小婢迎了上来,两人随着她们进了园子,穿过回廊步入内殿,又行数步,只见那殿后竟是海棠盛放,樱吹若雪,繁花树阴之中铺开着七八池热气腾腾的温泉,走在前面的九毒瞥了眼烟雾缭绕的泉水,回头笑道:“此处有药泉、酒泉、花泉和矿砂泉,苍风大哥看中了哪个池子,自个儿随意便是,我带枫哥哥去正殿的五福汤,那儿的泉水能助他疗伤。”
九毒说完一挥手,便有几名小婢含笑迎上来欲为苍风宽衣解带,苍风见状大汗,他虽身为天风旗的四风之首,身边向来不乏仆从与侍婢,但今日见这群聋哑婢女对他这个陌生的大男人竟然毫不避忌,苍风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又感到于心不忍,遂推却道:“呃……我自己来便是!”九毒咯咯直笑,调侃道:“苍风大哥莫不是嫌我的婢女又聋又哑,手脚笨拙罢?”苍风一张俊脸霎时通红,支吾着不知该作何解释,任小婢们尴尬地立在一旁,他就是死撑着不让小婢们为他宽衣解带。
沈犹枫笑嗔道:“你这纵横沙场数年的血性男儿怎的怕起女人来?难不成你要衣冠楚楚地去洗温泉么?”苍风更窘,喃喃道:“男……男女授受不亲,让她们伺候你二人便是,苍风不需要人服侍……”九毒笑意更甚,不依道:“那可不行,你来到天门便是客,我堂堂天门二少主,怎会留你独自在这儿泡着?二哥,你且放心罢!我的婢女们手脚可利落了,你这几日驾着马车极其辛苦,也让她们伺候你挫挫背,解解乏嘛!”九毒说完,笑着又一挥手,那群小婢顿时一拥而上,围着苍风扒拉起他的衣服来。
“当当……当真不用……”苍风愈加尴尬,又不好发作,只得保持着风度,诺诺地推拒着。
“少主,您的客人就交给扶桑伺候罢!”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九毒闻言,小脸上霎时光彩弥漫,他尚未转身,却欣然答应道:“好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九儿每次回天门,第一个见到的准是你!”说完,他才欣然转身,朝着身后的人灿烂地一笑,沈犹枫与苍风亦抬头看向来者。
只见满眼的飞雪落樱之中,安静地矗立着一位十八九岁的俏公子,面白如玉,发乌若漆,一双明眸透彻如水,目光中含着不问世事,远离尘嚣的清澈淡泊,他仅穿着一件极其朴素的水青色长袍,从头到脚不戴任何饰物,却掩盖不住他温雅恬淡,清静超然的空灵气质,他肩上立着一只灵动的绿咬雀,任风吹花落,衣袂蹁跹,他只浅浅一笑,那笑容仿若身在仙境,又恰似飘落在眼前的花雪,美丽,短暂,触目惊心。
九毒亲昵地望了扶桑半晌,向沈犹枫和苍风道:“扶桑是我师父的贴身药童和侍仆,虽然师父并未正式收他为弟子,但在天门,他却是我师父最信任的人,我和连儿都将他当作至亲的兄弟看待。”
沈犹枫温润地一笑,朗声道:“扶桑兄弟,沈犹枫幸会了。”苍风却兀自呆在原地沉默不语。
“扶桑见过两位少侠。”扶桑颔首致意,“客者为尊,日后你们随二少主直呼我全名便是。”
九毒笑道:“扶桑,苍风大哥便交于你照料了!他死活不肯更衣,还叨叨着那啥啥男女授受不亲,这回好啦!有你在,九儿看他还有何话说!”
苍风并未答话,只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扶桑,沈犹枫瞥了他一眼,暗自一笑,遂轻声提醒道:“苍风,不可无礼。”苍风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敢再看扶桑一眼,遂垂首道:“那就……有劳你了……”
扶桑浅笑着点点头,那群小婢四散开来,九毒忙道:“枫哥哥,咱们也走罢!”沈犹枫向苍风使了个眼色,揽着九毒随小婢们而去。
第七十八章 清 浴
一行人绕过七八池小泉,便入碧园深处的正殿,那里落着一方宽大的五福汤池,此池铸五星之形,取五福之象,五个池角均立着一尊口吐清泉的玉麒麟,池中热气弥漫,药香浓烈。
九毒见到那一池子清泉,忙褪去身上衣物,一个鱼跃跳入池中,扑腾着游到麒麟口,方才钻出小脑袋,挂着一脸水氲朝沈犹枫高声唤道:“枫哥哥!快下来呀!”
沈犹枫一笑,不慌不忙地褪去身上衣物,待那群小婢垂着头悉数退出,他方才缓缓地潜入池中,面朝九毒,背靠池壁,悠悠然地闭上双眼,任池中汤药浸入皮肤。
九毒俏皮地游过来,靠在沈犹枫面前,得意道:“咱们灵予山的天然温泉奇妙得很,尤其是这五福汤,莫说凡俗之人,就是那皇帝小儿也享用不来呢!”
“有何奇妙,说来听听……”沈犹枫双目微阖,语气极其慵懒惬意。
九毒揪过水上漂来的一株人参,笑道:“这个是大补元气的!”说完恶作剧般插到沈犹枫的发髻上,一边捂嘴偷笑,一边又捧起两朵灵芝点缀到沈犹枫那插着人参的发髻旁,嬉笑更甚:“这个是复脉固脱的!”说着,又抓起一把当归,几片何首乌,数叶天麻泉横七竖八往沈犹枫头发上乱插,愈发地肆无忌惮:“这个是活血补血的……这个是清容养颜的……这个是息风定惊的……”眨眼间,沈犹枫的脑袋便被那些药材装扮得花里胡哨,看上去甚是有趣,九毒欣赏着自个儿的杰作,眉开眼笑道:“哈!好一个五福临门呐!”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0 章
“很好玩罢?”沈犹枫依然波澜不惊,他闭着双眼浸在水中,面色悠然平静,但嘴角却刹那扬起一抹邪恶的笑意。
“好玩呀!枫哥哥,你这模样真像那掌管药山的土地公哇!”九毒陶醉在自个儿的杰作中,丝毫未察觉沈犹枫嘴角的坏笑,径自拍手嘻道:“九儿看你在灵予山上长留得了!这山上的草药见了呀你准没命的长!哈哈哈——”话音未落,他一张利嘴霎时被沈犹枫的唇重重的盖住,笑声生生地卡在喉咙里,九毒扑腾了几下,整个身子骨却已被沈犹枫强悍地箍住。
九毒低喃着闭上眼,他丝毫也动弹不得,沈犹枫突如其来的狂吻竟如暴风骤雨般地扑向他,一刹那,九毒的眼睛里全是氤氲,任沈犹枫强有力的舌头在自己的口中肆意攻占,他心中狂跳,既紧张又喜臊。
沈犹枫一只手箍住九毒的脑袋,另一只手则强按在他白皙的后背上,用力一转,两人便互换了位置,原本立于汤池正中的九毒一下子被压在了池壁上,这一压让他忍不住一声痛喘,九毒脊背上的伤并未痊愈,这强大的攻击与压迫让他既痛苦又感到丝丝痛快,此刻他的双脚早已离开池底,身子全赖沈犹枫一双手臂紧紧地托着,眼下他与沈犹枫唇舌相扣深搅蛮缠,一双修长白皙的双腿却下意识地环上沈犹枫的腰。
沈犹枫暗自一笑,手掌缓缓下移,一手撑住九毒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腿,任九毒靠在池壁上低喃痛喘,沈犹枫唇舌间的攻势却越发强烈,长吻之后,沈犹枫将舌头从九毒口中霸道地抽出,疯狂地掠向九毒臊红的面颊,氤氲的眼眸,绯红的俏鼻,滚烫的耳根,然后缓缓下移到他白皙的颈项,锁骨,再掠向他胸前的两点罂红……九毒痛喘着仰起头,在沈犹枫强悍的攻势之下,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紧贴着沈犹枫小腹的分身竟被那亲吻撩拨得挺立起来……九毒脑中骤热,当下心神翻滚,仿佛那魂都被夺了去,却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只能乖乖地被沈犹枫的每一步动作牵引着向前走,飘飘欲仙之中,沈犹枫却骤然停止了下一步动作,刹那间,他凑近九毒耳边坏笑道:“今日暂且饶了你,否则你那纤细的小脊背怕是要折了!”
九毒一呆,迷蒙地睁开双眸,眼前的沈犹枫一脸宠溺的坏笑,正霸气却含情地看着自个儿,九毒猛然回过神来,低头瞅了眼身子骨,当下这小狐狸竟羞臊得恨不得让旁边的玉麒麟把自个儿给吞了——他被沈犹枫托着身子压在池壁上,那满池的热气之中,他一双手臂搂着沈犹枫的脖子,腿则环在沈犹枫腰上,两人紧密地贴合着,那姿势既惹火又邪恶。
“呀!”九毒一捂嘴,方才完全地清醒过来,他慌忙推开身前那个满脸坏笑的混蛋,情急之中没站稳,竟生生地呛了两口水。
“哼,早提醒过你,本座从来都不想,皆是直接行动的嘛!”沈犹枫笑意弥漫。
“你……啊咳咳……”九毒呛着水瞪向沈犹枫,竟是又羞又怒又喜又臊,“……你这个混蛋……魔头……咳咳……邪神……强盗……”
“恩……总算是恢复本性了!”沈犹枫兀自冲洗着身子,毫不在意地笑道,“不过,我看你挺享受的嘛……”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九毒掀起水花打向沈犹枫,“谁……谁享受了!”
“嘴硬!”沈犹枫笑嗔着摇摇头,坦然道:“你我心中有爱,彼此恋慕,如此这般实属情之所至,有何可否认的!”
九毒一怔,心中刹那释然,他眼神迷离地瞅着沈犹枫,只见沈犹枫悠然地扒拉下头上那七零八落的药材,霸道地一笑:“敢说我是土地公,这回算是给你个小小的惩罚,否则你这小狐狸跳上了天,还真以为自个儿能制得住龙鼎联盟的风座么?”九毒没好气地咕嘟着小嘴,瞪着沈犹枫咬牙切齿,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过来!给你洗头!”沈犹枫一把拉过九毒,亲昵地捧着他的小脑袋凑近麒麟口喷涌而出的温泉水,九毒乖乖地偎着沈犹枫,任凭他轻捋着肩上的乌发,这小狐狸心中竟是万般快乐,不禁欣然道:“枫哥哥,你是第二个为九儿洗头的人呢!”沈犹枫并不诧异,莞尔道:“那第一人想必是扶桑吧!”九毒奇道:“咦?你为何连这个都知道?”沈犹枫道:“想来并不奇怪,他既是你师父的贴身侍从,那你与连翘自然也由他照料为多,在龙鼎联盟之中,我与苍风,云儿与行叠二云亦是如此。”
九毒想起苍风死活不肯宽衣的窘样,忍不住扑哧一笑:“没想到来了灵予山,替苍风大哥沐浴更衣的竟然是扶桑!”
沈犹枫闻言,竟轻声一叹,说道:“苍风血性刚烈,自幼便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摸爬滚打,如今来了灵予山,那宁静恬淡的扶桑怕是让他动了情了。”
“动情?”九毒略一寻思,遂豁然开朗,不禁得意地笑问:“咱们灵予山人杰地灵,自然与凡尘俗世有所不同,枫哥哥,扶桑美么?”
“美。”沈犹枫并不避忌,坦然道,“颇具仙灵之气,不识人间烟火,我想,他从未离开过灵予山罢!”九毒眼珠一转,抬头笑道:“那……枫哥哥也喜欢他么?”
沈犹枫坏笑着打趣道:“你这小狐狸的飞醋吃回天门了?”
九毒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滴溜响,只听他狡黠地笑道:“枫哥哥,你素来一眼就能洞悉人心,九儿只是好奇想知道而已!扶桑他像个隐者,总是冷冷清清地站在人群之外,九儿虽然与他亲密无间,却未曾真正地看懂过他……”
“咱们不懂他,自会有人懂他,你的小算盘趁早歇了罢!”沈犹枫眼中尽是宠溺,捏了捏九毒满是水珠的小脸,挑眉笑道:“扶桑虽具仙灵之气,但是沈犹枫老前辈身在凡俗江湖呀,只会爱红尘中的风情万种,恩……阅尽茫茫人海,惟有你这慧黠灵邪的小狐狸甚合我意,要知道,我不出山,这世上可无人能收你,那天下岂不乱了套!我便牺牲一下做个降妖除魔的旷世大侠,这辈子守着你这只狐狸便是了!”
九毒一听,掬起一捧温泉水便向沈犹枫泼去,笑嗔道:“混蛋老前辈!你言下之意,扶桑是仙,九儿是妖咯!”
沈犹枫笑着搂过九毒,仰头靠在池壁上,悠然道:“魔头邪神配妖精,混蛋强盗配痞子,恩……你我倒真是绝配呢!”九毒嬉笑道:“枫哥哥跟九儿在一起久了,怎的也变得无赖起来?”沈犹枫侧头凑近他的小脸,坏笑道:“对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方法,小狐狸,还想再尝尝方才的滋味么?”
九毒一颤,忙笑着窜开,咬牙道:“你休想再得逞!”沈犹枫坏笑着靠过来:“那便试试看哪!”
“不要!”
“由不得你!”
“混蛋……”
温泉潺潺,洗净一身尘埃与疲惫,情意弥漫,竟染得这药香四溢的五福汤池也绯红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天 门
晨光初现,九毒与沈犹枫梳洗完毕,各换上一身干净得体的衣饰,由小婢们簇拥着出了园子,他二人昨夜在汤池里玩闹了许久,末了便在正殿的厢房中相拥而眠到天明,一早起来,身上的疲惫风尘尽散,二人伴着晨曦而出,看上去竟是神清气爽。
苍风与扶桑早已在园子外候着,苍风在扶桑的侍侯之下,仪表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是他眼眶微肿,似乎并未睡好。
九毒心知肚明,调侃道:“苍风大哥莫不是想入非非,整夜都失眠罢!”苍风尴尬地瞪了九毒一眼,向沈犹枫恭敬地一施礼,便径自退到他身后不再言语,沈犹枫回头笑道:“在主人家面前,你这张嘴倒是真风度起来了!”苍风垂着头不说话,九毒嘻嘻直笑,扶桑却温润地开了口:“苍风少侠想必是因为水土不服还住不习惯,加之我的绿咬雀又整夜都在唧唧喳喳,叨扰了客人休息,扶桑在此赔不是了!”
“不关你的事……”苍风突然插言,他原本是因扶桑替自己打圆场而过意不去,但旋即他瞥见枫九二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坏笑,忙住了嘴,他害怕自个儿再一开口,整颗心都会被那二人看穿。
扶桑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九毒轻咳了一声道:“扶桑,我此番回天门是为求师父炼制血竭解药,至于原由,我一路上再告知于你,咱们速回醉梦山庄罢!”扶桑点点头,未再多问半句。
四人离开碧园飞纵而去,苍风暗中注视着扶桑,见他虽然体质清弱,不懂武学,可是一身的轻功竟是不赖,又想起他乃毒圣贴身药童,自然是踏遍山野峭壁,四处采寻奇花异草,练就一身尚佳的轻功倒也不足为奇。九毒一路上将沈犹枫中毒的原由悉数告知了扶桑,但是关于毒圣与沈犹信之间的恩怨,他却故意跳过只字未提,言语之间,四人离天门越发的近了,不出一柱香的工夫,一座巨大的汉白玉雕花牌楼赫然映入眼帘。
“灵予洞天……”沈犹枫驻足望向牌楼上的扁额,轻念道,“这牌楼盘龙踞凤,纵然华美壮观,但似乎与这仙山的洞天之气甚是不搭。”
“枫哥哥也如此认为?”九毒并不生气,反而点头道:“九儿自幼便不喜欢这牌楼,珠光宝气太过奢侈,不过,它并非我师父和天门中人所造,乃是二十多年前,那天庆皇帝赐名此山灵予之时派人修筑的!”
“原来如此,难怪有些皇家的豪奢韵味。”沈犹枫淡淡道,“九儿,你师父与天庆帝想必相交不浅罢!”
九毒不言,低头瞥了眼怀中所揣的《桃花芳菲图》,兀自陷入了沉思,立时便有一行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穿过牌楼,踏下石阶前来迎接,见了九毒,纷纷谦恭道:“见过少主!”
九毒大喇喇地一点头,不怎么理会,拉着沈犹枫穿过牌楼,直向醉梦山庄而去,苍风紧跟其后,扶桑却停下脚步,待九毒三人远远地走在前面,他方才向那行白衣人悄声问道:“圣主还在剪雪阁么?”一名白衣人道:“圣主已知少主归来,但并未踏出无忘峰半步,想来应该尚在剪雪阁内。”扶桑点点头,暗中掐指一算,不禁眉头微蹙,一行人跟在九毒身后随行而去,扶桑看着蹦蹦跳跳的九毒,心中已有主意。
醉梦山庄被镜湖环抱,座落在一大片树荫花海之中,庄内的忆君小筑乃是九毒在天门的居处,此楼矗立于镜湖湖心的小岛之上,面接游廊轻舟,背靠果园药林,三面映水,淡烟轻浮,藤萝缠绕,桂花飘香,极其精巧别致。
九毒引着沈犹枫进了忆君小筑,沈犹枫四下环顾,见这小楼布置得灵巧而舒适,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奇珍古董的小玩意更是不少,跟九毒那玩劣的个性倒是相得益彰,从四扇大窗放眼望去,波光粼粼的镜湖便一览无余,风景端的奇美异常。九毒心中欢喜,他总算是回到了自个儿的天地里,遂惬意地往软塌上一躺,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向扶桑道:“忆君小筑里厢房甚多,这段日子,枫哥哥便随我住在此地,苍风大哥住隔壁的别苑,扶桑,你也从竹林搬到岛上来,咱们四人挨着住,也好有个照应。”
扶桑点头应下,正欲带苍风出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遂回头看向沈犹枫,轻声道:“沈犹少侠,我天门的血竭乃是极其烈性的毒药,如今此毒虽在你体内暂时潜伏,但随时都会有毒发的可能,若少侠不介意,可否容扶桑替你号一号脉,初窥一下你的伤情?”
沈犹枫未假思索地一掀袖子,伸出左手手腕放于桌上,莞尔道:“有劳。”扶桑走近前,在壁柜上拿出一个小小的软枕垫在沈犹枫腕下,遂与他侧向而坐,伸出右手中指按于沈犹枫掌后的关脉部位,接着又用食指按住他的寸脉部位,再用无名指按住他关后的尺脉部位,最后三指平齐微弓,亦或交叠挪移,整个过程里,扶桑匀神静气,全神贯注,外人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九毒见扶桑专注地切脉,遂大气也不敢出地凝神看着,他想起簏州之时,沈犹枫体内的毒素又蔓延了许多,心中甚是担忧。
半晌过后,扶桑抬起手掌,掐指暗自寻思。九毒忙问:“枫哥哥体内的毒究竟如何了?”扶桑正色道:“眼下看来脉象和缓,节律一致,想必是沈犹少侠体内的真气所护,暂无大碍,只是他洪脉虽盛,细脉却有湿邪之象,正气不虚,邪气亦实。”九毒蹙眉道:“可有化解之法?在咱们见到师父之前,定要控制枫哥哥体内血竭再次发作才是。”
扶桑安慰他道:“少主不必担忧,扶桑以木姜子、香甘散再配以乌蛇胆汁为沈犹少侠调配一副汤药,以助他活络经脉,控制血竭蔓延,日后亦能助他驱毒。”
“你是说,我家主人身上的血竭能够驱除么?”苍风闻言,不禁喜道,“恳求扶桑兄弟相助我家主人。”
扶桑淡然道:“化解血竭的关键在于圣主是否愿意炼制解药,扶桑只是半个药童和半个医者,尽到绵薄之力尚可,但日后之事,扶桑不敢妄言。”
沈犹枫微微一笑:“九儿说天门中人不仅擅长用毒,还精通医药,我看扶桑你持脉有道,手法娴熟,且不必如此自谦。”说完,他又向苍风道:“此番我体内之毒若能除去自然甚好,但倘若无法驱除,我等也绝不可强人所难,咱们受人恩惠,自当心怀感激才是。”
“这算何等恩惠……”九毒轻声叹道,不禁心中一痛,既而他又目光微动,看着扶桑便欲相问,扶桑却先他一步说道:“少主现下若想带沈犹少侠去见圣主怕是不妥。”九毒凛眉道:“为何?难道九儿去见师父还须挑日子么!”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1 章
扶桑不慌不忙道:“少主若一人前去,扶桑万不敢阻拦,但现下少主要带沈犹少侠上无忘峰,以扶桑对圣主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相见,那无忘峰上机关甚多仿若迷宫,圣主倘若不愿见你们或是有心想考验你们,自会借玄象之术给你们设下诸多障碍,届时你们定会劳心费力,困难重重。”
“九儿若是怕难,就不会带枫哥哥回来了!”九毒因为忧心沈犹枫的伤势,不禁急燥起来,赌气道:“枫哥哥,你今日便随九儿上无忘峰,我便看看师父能奈咱们若何!”沈犹枫拉过九毒的手,淡定地一笑,说道:“不急,我猜扶桑定是有捷径要指点咱们罢!”
“捷径?”九毒一怔,转头看向扶桑,只见扶桑浅浅笑道:“今晚戌时,扶桑在镜湖边的花沙地等候少主与两位少侠。”说完,他径自引着苍风出了忆君小筑。
九毒寻思道:“扶桑除了医药,还擅长卜卦,无忘峰上的任何玄象之术他皆能借助五行八卦自行破解,难道……他是要将破解的方法告知咱们……”沈犹枫问道:“你自幼便能随意出入无忘峰,莫非毒圣没有教过你玄象之术么?”
九毒摇头道:“枫哥哥有所不知,师父为了遏止我和连儿以及其它门徒偷跑下山,这灵予山中所有的山道布局皆呈五行八卦之象所造,尤其以无忘峰为最,除了扶桑,其余天门门徒的足迹到醉梦山庄则止,他们不敢也无法踏入无忘峰的地界半步。我跟连儿身为师父正式收下的弟子,自然能随意出入无忘峰,对道路也是极其熟悉,但是,倘若师父暗中行玄象之术,他便可任意制造幻境令我等迷失,甚至还能够肆意改变山道布局,在天门之中,除了懂得五行八卦的扶桑,其它人那是半点法子也没有的。”
沈犹枫边听边暗自思索着,他上山之时在心中所绘出的地图恰恰是以五行八卦之象所造,看来日后若想登上无忘峰见到毒圣,须得利用这点才能打开一线契机。
九毒叹了口气,忧虑道:“扶桑说得没错,九儿了解师父的为人,我此番擅自带你上山,他定不会轻易相见,枫哥哥,日后我等要闯过诸多障碍才行啊!”
沈犹枫坦然一笑:“你我早已作好准备接受考验,要来的终究会来,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在这里忧心也于事无补呀……”他说着拉起九毒的手,起身笑道:“呐,此处风景绝佳,你这山庄的主人也该带着客人四处游玩一下罢?”
九毒见沈犹枫神色泰然,对所中之毒似乎并不介怀,相反还回过头来安慰自己,他知道沈犹枫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忧心冲冲的模样,遂暂时放下包袱,眨眼间,那嬉笑怒骂的神彩又漫上了俊美的小脸。
当晚戌时,枫九二人携苍风来到镜湖边的花沙地,扶桑在沙地上盘膝而坐,他早已等候在此,见了九毒欲起身施礼,九毒道:“不必多礼,扶桑,快将玄象之术的破解之法告诉咱们!”
扶桑微微一笑:“请少主与两位少侠坐下说话,扶桑这便告知。”见三人坐定,扶桑遂开口道:“圣主的玄象之术变幻莫测,莫说扶桑不知道圣主会如何施法,即便知道其中玄妙,眼下三言两语又如何能道得明?不过,你们上无忘峰之时,扶桑可借助五行八卦一路护送你们到桃林,但要如何穿过桃林并且到达圣主的剪雪阁,亦全凭你们自己了。”
九毒了然道:“也难为你,师父若知道你给咱们带路,定会责罚于你罢!”扶桑的眉心划过一丝淡淡的忧愁,但他很快便抬起头,温和地笑道:“虽然是坏了天门的规矩,但扶桑若能为你们尽到绵薄之力,心中亦会觉得宽慰。”说着,他从衣襟里取出一瓶汤药,递予沈犹枫道:“沈犹少侠,这瓶汤药你可在今日就寝之前服下,利用睡眠之时调整呼吸脉络,短期之内,方可避免再次毒发。”
“多谢!”沈犹枫笑着收下,九毒忙问:“我等明日可上无忘峰么?”
扶桑望着月华烂漫的湖面,微笑道:“明日乃是十五,山中风雾调和,艳阳高照,对破解玄象之术帮助甚大,乃是我等上无忘峰的最佳时机,明日辰时,扶桑便在此恭候诸位。”
第八十章 迷 林(一)
次日清晨,九毒三人收拾停当,便随扶桑入了无忘峰的地界,四人借轻功快行了片刻,只见眼前怪石成山,峭岩纵横,扶桑停下脚步,向九毒道:“少主,我等不可像往日那般以八卦之象前行,否则必定会困于石林之中走不出来。”九毒幽幽道:“这片石林看上去似乎跟往日并无不同啊!”
扶桑道:“玄象之术生于心,藏于内里,止于肉眼所见之表象,若要破解它惟有反其道而行之,眼下咱们越是行八卦之象,所看到的幻术便会愈加复杂,届时咱们定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九儿明白了!”九毒挑眉一笑,朗声道,“以简化繁,咱们走直线便是!”
扶桑点点头,望了眼天边的朝阳,说道:“辰时已到,我等向东走!”四人踏足飞纵,不多时便安然穿过石林,一路上果然未受到阻碍,四人再行片刻,只见眼前蜂蝶垂柳,春花烂漫,竟是一片灼红叠翠的盎然之景。
沈犹枫驻足观望,不禁豁然笑道:“五行之中有‘寅卯辰三会东方木’的说法,辰属木,木旺于春,司春位东方,难怪我等向东而行能够见此佳景了!”扶桑淡淡一笑,说道:“沈犹少侠真是好悟性,不过接下来咱们可就见不着如此春光了。”
九毒调侃道:“莫不是要将那一年四季的景致都见个遍?”扶桑道:“已午未三会南方火,火旺于夏,要见到夏景自是不难,但少主莫非愿意等到已时再动身向南行么?”九毒眼珠一转,寻思道:“师父讲过相生相克的道理,木生火,定是玄象大盛之地,可万万去不得的!扶桑又说要反其道而行之,既不能生,那便克之,木克土,那辰、未、戌、丑属土,司四季,位中央……啊!九儿明白了!眼下正是辰时,咱们只需立于原地不动,该如何走呆会儿自会见分晓!”
扶桑笑叹道:“我看就凭少主与沈犹少侠这等悟性,若你们再略通五行八卦,想必那玄像之术也拿你们无法!”
言语间,只见四周异光大盛,花柳园亭骤然减色,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沙金之地。“叮叮叮——”沈犹枫背上的湛卢宝剑刹那颤动起来,似乎有了感应。九毒笑道:“哈!土生金!难怪枫哥哥的湛卢宝剑闲不住了!”正说着,那沙金地突然光芒万丈,连惹得九毒身上的金属饰物和苍风手中的长剑也叮叮作响起来,那情状当真是诡谲异常。
扶桑见状,目光一沉,掐指算道:“酉藏辛金,定是黑珍凤在作怪!我等速向西行!”四人遂展步在沙金地上朝西方疾走,未出百步,便闻扶桑肩上的绿咬雀一阵乱叫,扶桑沉声道:“不好,它追来了!快走!”说话间,四人身形大动,立时加快了脚步,如幻化影般地向前飞纵。
九毒一面疾行一面抱怨道:“九儿自幼便在无忘峰长大,何时见过这等怪物!师父他存心想考验咱们,也用不着命令只鸡来追得咱们四处逃罢!”
沈犹枫忍不住噗嗤一笑:“人家叫黑珍凤,可是有名有姓的!”九毒咬牙道:“鸡就是鸡!还真当自个儿是只凤凰呐!”说着回头道:“苍风大哥,咱们把它杀了做成红烧鸡腿给你下酒!”
“我可不敢吃……”苍风强忍着没笑出来,只听行在最前方的扶桑回头提醒道:“黑珍凤极其凶猛,你们定要万般当心,尤其不能被它的尖嘴给啄到……”话音未落,扶桑肩上的绿咬雀骤然飞起,尖叫着朝四人身后的黑影扑将过去,只一眨眼的功夫,这小雀便被那黑影吞进了嘴里。
“刷——”蓦地青光闪动,一柄寒剑从行在最末的苍风手中掷出,未等那黑影展翅袭下,寒剑已如风驰电掣般穿喉而过,那黑影只一声凄厉的尖叫便重重倒地。四人旋即驻足,走近前一看,只见沙地上躺着一只黑冠黑羽的大公鸡,颏、喉、后颈均有墨黑色的金质反光,它体型巨大,面目凶狠,眼下长剑穿喉,已然断气。
扶桑道:“这黑珍凤乃是灵予山上极其凶猛的禽类,它隐于深山不出,不食昆虫反而以同类飞禽为食,想来该是圣主利用玄象之术将它从数里之外的深林引到此地。”九毒扬扇笑道:“难怪九儿从未见过这等怪物!看来还是苍风大哥手脚利落,这一剑下去,既解了燃眉之急,又把下酒菜给搞掂了!”沈犹枫笑道:“咱们姑且将之当作‘一剑双雕’罢!”
“呵呵,这怪物再凶狠,也不过是只鸡!倒是可惜了扶桑的那只绿咬雀!”苍风朗声一笑,抬手准备取出长剑,却被扶桑叫住。
只见扶桑从袖中掏出一鼎有盖的小盅,在黑珍凤近前蹲下,捏住它的脖子,使其尖嘴对着盅口,不一会,便见一股墨绿色的鸡血从那尖嘴里缓缓流出,待注满一盅,扶桑放下黑珍凤,欣然起身道:“这黑珍凤可吃不得,它全身上下含满巨毒,之前你们若是被它的利嘴给啄那么一下,必定会连皮带骨悉数中毒,不过,圣主出此难题考验你们,反倒是帮了扶桑一把呢!”
九毒笑道:“师父莫不是给你送来了炼药的好材料罢!”扶桑点头笑道:“那黑珍凤虽然全身巨毒,但它食下绿咬雀之后流出的鸡血乃是解毒的良药,有了黑珍凤血,日后圣主交代扶桑炼制的丹盅总算能够大功告成了!”说完,他笑着转身向苍风道:“今日扶桑得此珍品,苍风少侠功不可没啊!”苍风心中骤热,不禁垂头一笑,枫九二人知道他心思,也不再点穿他,兀自笑而不语。
扶桑收好小盅,四人环顾张望,见周围已变成一片灰蒙蒙的荒漠,那黑珍凤一死,满眼的异光骤然消失,沙金地也不复存在。四人之前一路西奔,途中又与黑珍凤周旋对抗,未免方位错乱,霎时间,四人矗立在这无边无垠的荒漠之中,竟看不到一线出路。九毒蹙眉问道:“咱们如何才能走出荒漠?”
第八十一章 迷 林(二)
扶桑略一沉思,说道:“金生水,水生万物,寻到水源便能走出这玄象。”九毒奇道:“在这荒漠之中到哪去寻水源?”扶桑道:“水旺于冬,咱们向北行便能见到漫天大雪,雪融成水,此象方破,只是……”扶桑顿了顿,继续道:“原本我的绿咬雀乃是能辨方位的灵禽,却又被那黑珍凤吃了,眼下仅靠我等肉眼,难以辨出东西南北。”九毒凛眉道:“可有其它破解的法子?”
扶桑道:“有是有,所谓‘亥子丑三会北方水’,咱们什么也不做,在原地等到亥时,四周的幻境便会一一化开,咱们再寻得出路也是可行的,只是此法终究是下下策,耽误太多时辰不说,中间又有何异动,扶桑是万万难料的。”
“罢!与其坐着干等,不如主动探得出路,九儿偏不信,咱们四个人的力量也斗不过师父的玄象之术!”九毒横下心来,撇嘴道:“枫哥哥,你可有好的法子?”
沈犹枫原本抚着下颚沉思,听九毒如此问,遂抬头泰然道:“之前咱们反其道而行之,眼下相生行不通,为何不能运用相克的道理呢?”
九毒眼神一亮:“枫哥哥的意思是以水火相克之象,借火引水源而来?”沈犹枫道:“不错!我等可是身负两把好剑呐!”扶桑闻言,慎思片刻,不禁喜道:“沈犹少侠此法甚妙,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即便是运用相生的道理,此法同样可行,无论相生还是相克,均能融会贯通,我等只要寻到火种,水源即现。”苍风沉吟道:“那火种又该去何处寻找?难道……”他说着望向沈犹枫,只见沈犹枫笑容满面,也不多言,只“刷”地一声拔出背上湛卢宝剑,朗声道:“来罢苍风!让我看看你的武功有无长进!”苍风立时豁然,扬起手中长剑便踏足迎了上去。
刹那间,只见双剑相缠,沈犹枫的湛卢宝剑仅用了七分力,但剑刃之上已是精光环绕,炯盛明亮,苍风的长剑也不甘示弱,他谨慎迎战,配合着湛卢的剑气稳扎稳打,不为得胜,但求不输。
九毒一面观战,一面摇扇嘻道:“扶桑,你觉得枫哥哥与苍风大哥谁的武功更胜一筹啊?”扶桑轻声道:“少主若认定了沈犹少侠,又何必再有此疑问?”九毒狡黠地笑道:“九儿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咯?”扶桑淡淡道:“扶桑眼拙又不懂武学,不便作出评价,但两位少侠在扶桑心里乃不相伯仲,各有千秋。”
“哼!你可真会拐了弯的推脱!”九毒笑嗔起来,“扶桑,你隐于深山不问世事,秉性清冷倒也实属平常,枫哥哥与苍风大哥本是江湖中响当当的翘楚,如今他们来了灵予山,你见了他们依然心无所动,九儿倒真不明白了,这天下间,当真就没有令你动情的人物?”
扶桑未料到九毒会如此问,他不禁一怔,眼里竟漫过一丝极其浅淡的忧伤与苦涩,但旋即,他便淡然笑道:“世上诸事皆可求,惟有缘分难求,相见是缘,已得是缘,未得亦是缘,情……亦是如此。”
“未得……”九毒轻喃着,不禁幽幽地看向扶桑,他依然看不懂他,他依然不知扶桑那朴实单薄的身躯之中,究竟隐藏了怎样的坚韧与超脱,但九毒心里似乎隐隐地感觉到了些什么,他不愿去细想,或许是避讳,或许是担忧,或许是因为扶桑那份藏于心底太久的沉重情愫。
“当啷”一声脆响,只见枫苍二人的宝剑齐齐弹开,顿时溢出无数朵极晟的火光,火花肆意飞溅,再一眨眼,两把斩金切玉的神兵之上竟迸射出绚烂鼎盛的烈火来。
“精彩!”九毒拍手大笑,欣喜道:“不出片刻,我等方能走出这幻象了!”果不其然,仅一柱香的工夫,那暗灰色的荒漠便逐渐消失,只听一阵哗啦的流水声传来,四周的景致竟变得极其幽静葱郁。
“咱们走!很快便能到桃林了!”扶桑也不禁开怀起来,四人寻水声而去,在云雾缭绕的山间穿行,一路上艳阳高照,再未遇到任何阻碍。九毒见身边的环境愈加熟悉起来,不禁喜道:“眼下这道路,九儿总算是认得了!”言语间,便见一处飞瀑倾泻直下,远望似缟绢垂天,近观如飞珠溅玉,又行数步,九毒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木栅吊桥,从前他一回天门,连翘那小鬼总是活蹦乱跳地从桥那头跑过来迎接他,如今见到吊桥,九毒遂知,前方便是剪雪桃林了。四人转过吊桥,便见无数条柔细飘逸的小瀑潺潺而流,如帘如烟,被阳光一照,五彩缤纷,霎是好看,瀑下则深潭清冽,泓溪婉转,碧波之上落花浮萍,藤萝倒垂,端的一片隐秘清幽的胜地。
九毒笑道:“枫哥哥,这才是真正的无忘峰呐!”沈犹枫叹道:“若是能在此地做个逍遥快活的避世隐者,我看倒胜过富贵荣华百年呢!”九毒笑道:“那也得有眷侣相伴方才圆满呐!”
两人谈笑之间,只见走在前方的扶桑突然驻足,转身道:“转过山怀便是剪雪桃林,扶桑只能将路带到此地了,入了桃林,还望少主与两位少侠保重,扶桑在此恭候诸位。”
“有劳扶桑!”沈犹枫莞尔一笑,想了想,遂向苍风道:“毒圣深居简出,疏于接见外人,你随行而去怕是不妥,眼下你便随扶桑在此等候,我由九儿引着去见毒圣便可。”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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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2 章
“是!”苍风爽快地应下,九毒暗自一笑:“苍风大哥心里准美着呢!”
四人即刻作别,九毒牵着沈犹枫继续前行,刚一绕过山怀,眼前骤然映入大片灼华绚烂的粉色桃林,树砂烟雾轻笼,桃花嫣然盛放,站在满目云蒸霞蔚之中,令人仿若身陷仙境。
九毒道:“枫哥哥,桃林尽头的小阁便是师父所居之地。”沈犹枫问道:“那洗泪崖亦是在此么?”九毒摇头道:“洗泪崖还在桃林之上,乃是无忘峰的最高点。”沈犹枫点点头,不再多问,两人牵手步入桃林,眨眼便消失于绯白相间的迷林之中。
第八十二章 剑 舞
天门开山祖师使君子在无忘峰上立派之时,本是没有这片剪雪桃林的,天门立派一百三十余年来,到如今共历经过八代掌门。当掌门之位传到毒圣的师祖相思子已是第六代,相思子酷爱种植奇花异草,他接掌天门之后,便在无忘峰靠近洗泪崖的山脊上种植了数株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极品桃树,这便是剪雪桃林的前身,后来相思子将掌门之位传给自己的爱徒,也就是毒圣的师父青黛,谁料仅仅三年,青黛这个第七代掌门人便撒手人寰,只为这片桃林留下了一个“剪雪”的美名。相思子思念爱徒成疾,遂在自己的三个徒孙之中指定了第八代掌门人,不久之后,相思子也驾鹤西去。这天门的第八代掌门人便是毒圣续断,续断之名原为相思子所赐,乃是取其继任掌门、续天门大业之意。毒圣续断接掌衣钵之后,这片桃林竟愈发地绚烂夺目起来,几年之中,毒圣为方便自己在林中清修,又为防止再有人闯入林后的洗泪崖,他便花费心血对这林子悉心栽培,将桃林布局成太极八卦之象,并在林中搭起一方小阁,阁门上题字“剪雪忘情”,从此以后,毒圣便长居此处,足迹极少再踏出无忘峰,更未再走出灵予山半步。
枫九二人牵手于桃林之中穿行,沈犹枫认真地听九毒诉说着天门的前尘往事,半晌后,他不禁向九毒问道:“你师父在继任掌门之前,想必也同你一样,喜欢四处游玩罢?”
九毒点头道:“想来应该如此,那五刃世家的唐庄主曾言他年轻之时在宣州见过一个用毒的高人,据九儿推断那人定是师父,可见师父年轻之时亦是时常下山的……”九毒一面回忆,一面沉吟着,“我大师兄血竭乃是师父在任掌门之前便收下的第一个弟子,在天门无人不知,师父对大师兄本是极爱,只可惜他过早夭折,否则第九代掌门之位非我大师兄莫属,而我大师兄恰巧原籍燕城,师父定是去过燕城,发现了如此有慧根的苗子,才带回了灵予山罢!”
沈犹枫微一点头,说道:“想那天庆皇帝当年来宣州祭祀,既已赐名此山灵予,他与你师父相见相交已是可以断定的事,他们既已相交,那么你师父当年若是随天庆帝同去的燕城,也不无可能啊!”
“枫哥哥的意思是,师父他曾去过大宗皇宫?”九毒侧眉寻思,沈犹枫点头,继续道:“正因如此,信王和我父亲才会认得你师父,按常理判断,他们四人必定相交不浅,否则也不会有之后的洗泪崖一役。”
九毒幽然道:“是了,那天庆帝的画功没准还是我师父指点的呢!只是,当年他们四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那万长亭要将信王和沈犹将军逼到洗泪崖呢!”沈犹枫叹道:“民间有传是信王偕同我父亲叛乱,所以才被朝廷追杀,但我始终不信,究竟真相如何,此番我俩同去,只愿能从你师父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九毒抿着唇点点头,却骤然发现自己与沈犹枫好象又走回到桃林的入口处,不禁皱眉道:“往日我只需直走到尽头便能见到剪雪阁,可是眼下咱们行了多时,似乎尚在原地打转啊!”
“想必这又是你师父的玄象之术罢!”沈犹枫眉心一沉,见那桃林中的每棵桃树都是大同小异,密密匝匝交错林立,根本就看不清去路,加之林中烟雾缭绕,更令两人辨不清方向,沈犹枫凝色道:“咱们若向东走,那西方的桃林便会刹那改变布局,待咱们发现前方乃是死路一条,转身折而南行时,那北方的桃林也会布局骤变,我俩无论怎么走,始终会回到原点。”
九毒锁着眉思忖道:“这剪雪桃林乃是呈八卦之象所造,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八方皆为一模一样的入口,林中桃树又是四季不败的极品,以五行旺衰来判断方向亦是无法,眼下我俩倒真是陷入迷宫了!”
“没错,再走下去也不过是在原地打转!”沈犹枫驻足不再前行,向九毒道,“九儿,你可听过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九毒目光一动:“自然知道,枫哥哥定是有主意了罢?”
“可行与否我尚且不能断言,但眼下我俩大可一试!”沈犹枫淡然若定地一笑,从容道:“我父亲除了传给我这柄湛卢宝剑之外,还给我留下过一册名为《梵天剑谱》的武学秘籍,其中除记载了天下无敌的凤凰三诀,还有一招极其玄妙的剑术叫作‘易象同心’,此剑术是我父亲在太极八卦的基础之上所创造出的武学,兴许能化解你师父的玄象之术。”
九毒一听,眼神骤亮,喜道:“太妙啦!枫哥哥,你快告诉九儿该如何做罢!”沈犹枫道:“此剑术若想使成,须得我二人合力而为,九儿,你会用桃叶笛吹奏曲子么?”九毒挑眉道:“这可难不倒九儿!”沈犹枫笑道:“甚好,现下你便以所站之地为圆心,不走不动,只专注地吹奏桃叶笛配合我的剑术便是!”
“好!”九毒释然地一笑,伸手摘了片桃叶,用指轻拈着放于唇边,随后他席地而座,想了想,遂俊眉一动,抿唇吹奏起来,沈犹枫凝神一听,那调子虽简单却不失婉转,竟是那首《恸魂奏》。
沈犹枫不再多想,当下含笑展眉,腾空而上,只听风声乍起,沈犹枫一个迂回落至九毒东南面的兑位处,刷地拔出背上湛卢,刹那一道灵蛇般的剑光亮起,只听沈犹枫朗声道:“朱砂醉晓梦,轻颦踏飞雪!”立时长剑飞舞,无数的桃瓣便如雪雨般簌簌而下,九毒心中一动,口中吹奏的曲子顿时空灵起来。
沈犹枫剑光一退,身姿极其敏捷地闪至正南的乾位处,右足立地,左足高扬,挥剑直下:“染指岁月老,青丝眷缠绵!”眨眼间,一地桃瓣顺着强大的内力呈漩涡状绕着沈犹枫灵动的身姿肆意翩飞,沈犹枫剑势稍缓,飞身旋至西南巽位,剑尖直插青土:“君意何所托,生死终不悔!”他脚法奇妙,身形如燕,幻化的剑术扬起满地碎屑,破开一林幽香,舞笛合鸣,刚柔并济,待下一秒,他已一个鲤鱼翻身跃至正西方的坎位,如电光火石般双脚立地,躬身向后一仰,俊面朝天,再反剑一刺:“吾孤何所惜,星楼望流年!”顿时风随袂动,花随风舞,四周万千粉雪当真如流星陨落一般,情状竟是绝美……
九毒望着沈犹枫娴熟飘逸的剑舞,心中不禁百感交集,这套剑术天马行空,美仑美奂,一招一式皆饱含了极深的感情,既有倾心的眷恋,又有离别的愁绪,更有无悔的决意,若非经历过世间爱恨情仇的大痴之人,是无法创造出具有如此想象力的剑术的,如今沈犹枫将这套剑术研习得炉火纯青,倒真不愧当年那位才华横溢的沈犹将军唯一传人的身份了。
九毒心中感怀,他唇间的桃笛声竟也好似生了万般情思,悠扬婉转之中更添生动绝妙。立时沈犹枫已从西北艮位翻身飘至正北的坤位,反挑剑花,卓然起舞,凄凄渺渺,好不潇洒:“乱世叹沉浮,情花断痴念!”荡气回肠之间,倏地牵动无数乱红纷飞,抬头成雨,垂首化雪,竟是拟把疏狂图一醉的决意:“风雨同舟渡,共赴永世劫!”
九毒眼前仿若出现了两个朦胧的身影,面对千军压境,他们在洗泪崖边相拥跳下,他看不清那身影是谁,仿佛是十七年前的龙泪竹与沈犹信,又仿佛是他自己与沈犹枫,九毒心中一酸,那桃笛声骤然幽咽了起来。
沈犹枫即刻感觉到了九毒心神大动,他速落至东北的震位,一弹一刺,竟是气贯长虹,无懈可击:“人间观烟火,沧海话桑田!”刹那间,剑锋荡开,真气萦绕,以虚化实,以柔克刚,刹那便断了寒芒上的戾气,趁乾坤逆转,紫气东来,沈犹枫飞身舞进正东的离位:“忘川笑倾城,回眸定三生!”只见漫天桃雨之中,沈犹枫身形翩飞,挥剑狂舞,神如随心写意,意则洒脱不羁,剑气更似飞泉飘渺,一泻千里。九毒则心领神会,桃笛清幽,曲随意动,意随神出,调子高低婉转,与沈犹枫的剑舞融会贯通,琴瑟合鸣,两人一招一式,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哗——”就在沈犹枫踏完第八个方位的一瞬间,那桃林之中竟然格局大变,霎时间花雨顿停,烟雾大散,视野骤然开阔无阻,沈犹枫悠然收剑入鞘,九毒欣然起身,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共赴了一场美妙无双的红尘大梦,之前的种种,虚实真假难辨,但两人的心却相缠相知,合二为一,在玄象化解的瞬间,竟好似再也无法分开一般。
“枫哥哥,你我……会成为第二个沈犹信与龙泪竹么?”九毒心中五味杂陈,不禁轻声问道。
沈犹枫沉默地走近九毒,伸手抚上他乌黑的鬓发,刹那将他拥在怀中,笃定地一笑:“不会!”
九毒喃喃道:“倘若……有万一呢?”
“不会!”沈犹枫语气坚决,当下不忍再多想,遂放开九毒,凛眉拉起他的手便欲朝眼前铺开的大道上奔去,九毒却兀自立在原地不动,他凝神看着沈犹枫,双眸中闪动着光亮,态度竟是决然:“倘若有万一呢?”
沈犹枫回身望向九毒,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同九毒一样,这“易象同心”的剑术让素来淡定强悍的他在潜意识里领悟到了些许悲哀与清醒,面对九毒的倔强,沈犹枫的眉宇间骤然染上一丝凄厉,只听他肃然道:“若真有万一,以我命换你命,我沈犹枫定会倾力让你活着!”
九毒心中一热,眼眶骤湿,凄然嗔道:“枫哥哥好自私……你舍得留下九儿独活于世上……好替你承受思念与痛苦的煎熬么!”
“不舍得……但若非行不可,我今生能如此自私一次,亦不会有任何后悔!”沈犹枫凛然一叹,用力平复了心中的波澜,幽幽一笑:“呆子!我不是沈犹信,你也不是龙泪竹!即便真有万一,你我也绝不会重复与他们相同的命运!”
九毒叹道:“有枫哥哥这句话,日后纵然宿命难料,九儿亦知道该如何做了!”他不再纠结不安,旋即坦然一笑:“前方便是师父的剪雪阁,是喜是忧,是生是死,你我这便承受去罢!”立时桃林之中的玄象之术悉数化解,九毒携着沈犹枫的手,向桃林尽头那方风雅别致的幽深小阁飞纵而去。
第八十三章 毒 圣
林子尽头座落着一楹清雅别致的桃木小阁,枫九二人在阁楼前驻足,只闻四周一片寂静,竟连鸟叫声都听之不见。沈犹枫无声地望向门额上“剪雪忘情”的题字,又见那阁楼薄纱轻扬,窗门微阖,既无沉重压抑之感,也令人看不真切屋中的景象。
九毒轻咳一声,试探着开了口:“师父,徒儿回来了……”
“嘎——”那剪雪阁的木门骤然大开,九毒一喜,忙拉着沈犹枫延着阁楼前的游廊扶阶而上,到了大门口,他抿着唇向沈犹枫使了个眼色,遂小心翼翼地踏进阁内。
剪雪阁内轻覆绫纱,半缀竹梅,案供琴棋,壁悬丹青,屋内的布置与九毒上回见毒圣之时并无二致,此时,那剪雪阁的主人正静立于水墨画屏前,径自俯首作画,他挥毫泼墨,专心致志,仿佛并未意识到枫九二人已然进屋。
沈犹枫静默在原地,凝神打量起毒圣来,这个在沈犹枫心里勾勒过无数遍的“仇人”形象,如今就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他珠髻墨发,缎袄丝袂,品貌极其俊雅,虽人到中年却依然芳华不减,从他的神情之中既看不出丝毫阴戾狠辣,也瞧不出半点狂傲邪异。眼下他专注地提笔作画,对枫九二人不闻不问,难免给人高高在上、难以亲近的冷僻之感,但他眉宇之间不怒自威,风骨气度飘逸潇洒,一举一动淡泊深邃,倒更令人心生敬畏。
“师……”九毒欲言又止,他了解师父的脾性,在毒圣作画之时,任何人都不能够贸然打扰,若非毒圣先开口询问,身为弟子的只能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良久之后,毒圣方才搁下手中朱笔,他缓缓地直起身子,凝神瞧着桌上新绘的海棠图,突然淡淡道:“你是来报仇的?”
沈犹枫神色凛然地望着毒圣,语气颇为冷漠:“前辈何以认为我是来报仇的?”
毒圣未看沈犹枫一眼,他兀自扬起桌上的海棠图,对着窗边的光亮侧目细看,语气异常平静:“能一路破解二十四门玄象之术寻到此地者,若非我的药童扶桑,便是外来的复仇之人了。”
沈犹枫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前辈不想知道,我是来为谁寻仇的么?”
毒圣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画作,提起案上的朱笔,沾了几丝靛青色,一面为宣纸上的海棠花勾勒叶子,一面淡然道:“何须多问,你若想报仇,便动手罢!”
沈犹枫眉心一沉,背上的湛卢剑刹那颤动起来,九毒见状,急迫地开了口:“师父!徒儿是带枫哥哥来……”
“住口。”毒圣未待九毒说完便沉声制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案桌上的画作。九毒一怔,见师父虽面不改色,但眼神之中却含着令人无法抗辩的严厉,九毒一时心乱如麻,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犹枫见毒圣寥寥数语,态度清冷淡漠,似乎将血仇视作儿戏,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与困惑,不禁冷言相激:“前辈是自持武功甚高,以至于将我等身负血仇之人视为蝼蚁,你动动手指头便能捏死罢?”
毒圣置若罔闻,既不辩解也不反驳,他只径自画着海棠图,似乎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沈犹枫见状,凛然地走近了些许,神色愈发冷冽:“晚辈只想向前辈寻一个答案,十七年前在洗泪崖,沈犹信湛卢剑上的血竭之毒究竟是不是你所下?”
毒圣闻言,手中的朱笔忽然在纸间定住,他并未抬头,顿了顿,又继续描边勾色,未言片语。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3 章
沈犹枫背上的湛卢剑颤动得愈加厉害,他盯着毒圣,毫不退缩地又走近了半步:“是,亦或不是?!”
“师父!当年您并未下毒对么!”九毒又急又怕,终于按捺不住向毒圣企求道:“您告诉枫哥哥,沈犹将军所中之毒不是您所下!您告诉他!告诉他啊……”
“啪!”九毒话音未落,顿觉眼前光影一闪,自己的左脸颊竟生生地挨了一道凌厉的掌风,眨眼间,他白皙的小脸便高高肿起,从耳根到唇角漫过一阵火辣辣地疼痛。未待九毒回过神来,毒圣下一巴掌又至,只听“啪”地又是一声脆响,这道原本要落到九毒右脸上的耳光却被沈犹枫的后脑勺接了过去。毒圣住了手,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两人,沈犹枫背朝毒圣紧拥着九毒,他耳根略红,鬓发也被毒圣这一巴掌扇得零落了几许,而被沈犹枫护在怀中的九毒,已是左脸红肿,满目尽染痛苦与悲戚。
毒圣不为所动地径自走回案桌前,无声地看了眼海棠图,遂提笔继续上色,九毒挣开沈犹枫的怀抱,走近案前“扑通”一声跪下,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徒儿自知大错,请师父责罚!”
毒圣素手微颤,埋头半晌,终于厉声道:“逆徒!你倚仗为师宠溺,私偷血竭,泄露身份,陷我天门于江湖争斗之中,如今竟带个外人回灵予山,你说!哪一样不是死罪!”
九毒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徒儿罪不可赦……死一万次也愿意!若不是徒儿任性妄为……枫哥哥也不会中毒……”他又悔又痛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向毒圣泫然道:“师父!您要如何责罚徒儿……徒儿都甘愿承受!只求师父炼制血竭解药救我枫哥哥一命!”
“你枫哥哥?”毒圣猛然抬起头,冷笑道:“他来天门向为师寻仇,你这逆徒却要救他!”
“师父不是仇人!徒儿和枫哥哥都不信……不信……”九毒拼命地摇头,跪着向毒圣移近了几步,哭着恳求道:“师父……您告诉我们!当年您没有下毒!没有下毒……”
沈犹枫见九毒如此相求,他心如针刺,不禁在九毒身旁跪下,凄然道:“呆子!你……你这又是何苦!”
毒圣面色微青,冷言道:“你要为师救他是么?”九毒一怔,望着毒圣重重地一点头。毒圣敛眉看着九毒,见他红肿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神色却是决然,毒圣目光一沉,当下厉眉微斜,冷冷道:“好,你若用他背上的剑砍掉他的右臂,为师便答应你!”说完,毒圣不再理会九毒,兀自俯首描绘海棠图。
九毒闻言,红肿的小脸倏地惨白,他惶恐地瞪着毒圣,似乎不认识这个养育了他十七年的师父,半晌后,他狠狠地一咬唇:“徒儿做不到!”
毒圣对九毒的回答置若罔闻,他提笔作画,清冷的厉目之中没有丝毫杀意,但他浑身的威严之气却让人半分也靠近不得,情势骤然僵持不下。
“前辈此话当真?”沈犹枫竟突然开口,他一面安抚着颤抖的九毒,一面携他站起身来,冷然向毒圣道:“今日我若斩断右臂,你便原谅九儿偷毒之过,答应炼制解药之请,告知当年下毒真相,前辈可答应?”
“诺。”毒圣并未抬头,语气淡漠却无庸质疑。沈犹枫深深一叹,转身看向九毒,竟未假思索地拔出背上湛卢,当下拉过九毒颤抖的右手,将剑柄放于九毒的手掌之中,低声道:“九儿,方才在桃林之中,你说日后纵然宿命难料,亦知道该如何做,如今便是印证的时候了!”九毒脸色惨白,浑身巨颤,摇头哭道:“九儿不要……”沈犹枫却剑眉一凛,后退两步,坦然地闭上眼道:“动手罢!”
九毒泪如雨下,眼眸中含满惊惶,他握着湛卢的手已然麻木,哪里还举得起半分。毒圣立在案桌前,冷厉的面容之上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他抬头瞥了眼沈犹枫,适才将这个复仇之人的模样收入眼帘之中——这青年胸怀傲骨,眉宇间宛然有几分沈犹信的正气坦荡,眼下他不惊不惧,仿佛将一切后果皆抛诸脑后。
“这便是沈犹信留下的遗孤么……”毒圣心中一叹,目光既而落到九毒身上——
九毒颤抖着双手握住长剑,牙齿狠咬着下唇,随即又放开,唇上现出一排深深的血印,他痛苦地望着沈犹枫,整颗心都陷于矛盾与绝望之中,他知道这一剑下去意味着什么,犹豫不决之间,只听沈犹枫厉声再道:“动手罢!”陡然间,九毒心如刀割,眼中热泪横流,他呆了呆,遂凄然叹道:“枫哥哥,今日我断你右臂之债……九儿惟有以命换命,用血来偿了!”说着,他决然地一合眼,狠扬剑锋便向沈犹枫的右臂凄厉地砍下——
“镗!”霎时间,九毒只觉虎口大震,右手腕陡然一麻,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刺中,手中的湛卢剑竟嗖地脱手而出,直直地刺向右壁上悬挂的牡丹观月图,九毒怔怔地垂下头,只见地上躺着一支硕大的提斗笔,已然断作两截。
“师父……”九毒既惊又喜,不禁回头望着毒圣,沈犹枫缓缓地睁开眼睛,转身向毒圣淡淡一笑:“前辈怎的反悔了?”毒圣从案桌上重新拿起一支大楷狼毫,冷言道:“你在试探我么?”
九毒一呆,茫然地看向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如释重负地轻声一叹:“此番不试,天下间又有谁能猜得出前辈的心思?方才那一剑若当真砍下来,前辈的承诺是假,断我右臂是假,要我性命却是真罢?”毒圣无言地看着他,神色令人难以捉摸。沈犹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身负湛卢剑,一路上山所使的皆为家传武学,前辈早已知晓我乃沈犹信之子,若要杀我,方才便是最好的机会,我体内含满血竭毒素,那血竭又是遇血即溶的毒药,方才九儿若一剑砍下,我定会血脉喷涌,立时毒发,不出一柱香的工夫便会毙命,如此一来,前辈不费吹灰之力,既了结了来报仇的旧人之子,又不必再费力炼制解药,更务须担心当年下毒的真相会被人知道,如此一箭三雕的手段再交给九儿去做,也惩罚了他因违背门规所犯下的大错……前辈,我猜得可对?”
“哼,说下去。”毒圣一手握笔,一手反背到身后,他清冷的厉目直直地凝视着沈犹枫,眼神犀利宛如寒刃。
第八十四章 遗 墨
沈犹枫走近九毒身前,伸手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怜惜道:“可是我的呆九儿一遇到要跟我生离死别的情状,那平日里的聪明劲儿全没了,他的个性同当年的信王一样倔强刚烈,既然无法违抗,更没有退路,那他必然会在断我手臂之后选择随我赴死,只是,九儿他身为前辈的爱徒,前辈又怎舍得放他随我而去?”
“师父……”九毒恍然惊悟,心中的惶恐不安方才渐渐释然,不禁暗自呢喃道:“原来枫哥哥早已洞察出九儿乃是师父唯一的软肋,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地放手一搏,原来师父对九儿仍是爱的,即便那一耳光扇得九儿心里又苦又痛,可是师父对九儿,仍是宠爱的……”
沈犹枫拉着九毒走近案前,凛然道:“前辈亲眼见证过十七年前的悲剧,今日见到我二人,你心中想必已有定论,我二人倾心相爱,早已立誓生死与共,但我沈犹枫此生必报父仇,前辈若真是当年的下毒之人,我今日便与前辈公平对决,只求身为人子,给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倘若前辈不是当年的下毒之人,那真正的下毒者又是何人?当年我父亲与信王双双坠下洗泪崖的真相又是如何?只求前辈能将一切悉数告知,否则我与九儿这一生都会活在苦苦的寻觅与纠结之中!”
九毒吸了吸鼻子,心中亦不再如之前那般纷乱与惶惑,他看着毒圣,声音虽哽咽却无比坦然:“师父,您既然不忍心让十七年前的悲剧在我与枫哥哥身上重演,徒儿便知道,当年洗泪崖一役,您必是有苦衷!徒儿……徒儿痴恋枫哥哥,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但徒儿也同样爱师父,信师父!无论真相如何,徒儿亦不会怨恨师父半分,徒儿……只是想求个明白……”
毒圣厉眉深蹙,无声地看着神色决然的枫九二人,片刻后,他摇了摇头,默默地放下手中朱笔,背过长袖,转身一叹,这叹息声既沉重又凄凉,仿佛令他陷入了回忆之中,也令他没有涟漪的寂静心海里掠过一丝又一丝的波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命运何其相似,又是何等残酷,九毒与沈犹枫,龙泪竹与沈犹信,是天意也好,是孽缘也罢,即便时光过去了十七年,那段早已随逝去的人深埋进洗泪崖底的爱恨纠葛,到如今依然避免不了要在他们后人的心里烙上沉重的印记么……只是,当年的是非恩怨太过复杂离奇,又岂是一句是或不是能说得清?我续断是清白还是不清白,是谁下的毒,谁爱谁,谁恨谁,谁杀了谁,谁为谁殉葬……逝者已矣,这一切对如今活着的人而言,除了留下无尽的痛苦和悲哀,究竟有何意义?一切所谓的真相,终究不过是将他们的后人推向更加痛苦的边缘而已……
毒圣兀自沉思了良久,终于,他回身看向沈犹枫,当下竟未再责厉半句,只是淡淡道:“你走罢!从未有外人能够毫发无伤的走出我的剪雪阁,但看在你是沈犹信遗孤的份上,今日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要报仇便来罢,否则,即刻离开!”
沈犹枫目光一黯,心中思忖道:“果然如先前所料,这毒圣个性清傲冷僻,自然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怎么求,眼下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真相的,我今日怕是不可再贸然追问……”一面想着,他心中未免狐疑担忧起来:“以毒圣今日的言行来判断,我亦多了分把握相信,当年那个下毒者并非他本人,但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将所有仇怨独自揽下,究竟他在隐瞒些什么,亦或是想要袒护些什么呢……”
九毒自然更加了解毒圣的脾性,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毒圣虽未否认下毒,但也并未承认下毒,且毒圣在言语之中似乎对沈犹信仍念旧情,想来一切尚还有回旋的余地;而忧的是,毒圣虽不愿坦露真相,却也未再提起炼药之事,那也就意味着沈犹枫终究难免一死……如此想着,九毒心中甚急,遂不甘地问道:“师父……那血竭解药……”
“去洗泪崖受罚!”毒圣厉眉一侧,冷冷地说完,遂提起画笔继续作画,他目光落向纸上盛放的海棠花,厉然道:“为师不会免去责罚,亦不会炼制解药,更不会提起当年之事,休要再问。”
九毒与沈犹枫互看了一眼,知道再多说亦是无用,眼下只求暂退一步,他日再作筹谋不迟,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正欲退出,九毒突然眉间微动,眼里刹那闪过一丝光亮——
等等,还有一事未做啊!
见九毒眼中突然光亮大盛,沈犹枫豁然明白了所谓何事,他黯然沉重的心中也未免一喜,此事想必是打开毒圣心结的一个契机啊!
九毒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抽出一幅用金线紧系的画卷,正是那幅他从名州带回灵予山的《桃花芳菲图》。
“还杵在屋里作甚!”毒圣冷言相催,眼下他俯首案前,专注绘画,并未仔细留意到枫九二人的举动。
九毒轻咳一声,遂规规矩矩地走到毒圣的案桌前,再毕恭毕敬地将《桃花芳菲图》双手奉上,轻声道:“徒儿此番回来还给您带来一份礼物,不求师父能原谅徒儿,只为寥表徒儿认错的真心,望师父收下!”
毒圣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前的画轴,无动于衷道:“又想用这招来哄为师开心?”
九毒鬼精灵地一吐舌头,眼睛里闪过一抹既可怜又慧黠的色彩,语气甚是惋惜:“师父,徒儿是诚心想要弥补过错,今日若不将此画赠予您,日后徒儿去洗泪崖面壁思过,想必又要耽搁了……”
毒圣微一侧目,冷然瞥了眼九毒,见他左脸颊上又红又肿,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一双明眸可怜巴巴却又不失灵气地瞅着自己,那神态中既含着认错的诚恳,又藏着想要逃脱惩罚的侥幸,毒圣不禁觉得又好气又于心不忍,思量之中,他心中的嗔怒竟渐渐地消了半分,沉默片刻后,遂轻声一叹,说道:“回醉梦山庄疗伤,未得为师的允许不得再擅自离开!”
“徒儿谢过师父!”九毒大喜,心中满是逃过洗泪崖寒毒惩戒的轻松与快乐,他回头望了一眼沈犹枫,沈犹枫静立在门边,释然一笑。
“师父,要不……您打开此画瞧瞧?”九毒继续试探着,见毒圣不似先前那般严厉,他的胆子又大了些。
“搁着罢!”毒圣不动声色,心神全放在海棠图上。
九毒想了想,略微提高了声音道:“此画绘的可是师父您最喜欢的桃花,画师的技艺精湛,用色绝妙,除了师父您,天下间已无人能及,这画上还留下了徒儿和枫哥哥的印记呢……”
毒圣倏地停了笔,抬头幽幽地看向九毒手中的画轴,似乎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九毒趁热打铁道:“此画乃是大宗朝的至宝,名为《桃花芳菲图》……”话音未落,他手中猛然一空,那画轴在眨眼间已稳稳地落至毒圣掌中,毒圣并未多想,伸指一拉轴上的金线,当下抬手一抖,长袖飞扬,那画卷便如绢帛绫纱般铺泻于狭长的案桌之上——
只见画中千株映红,深匀浅妆,流莺见落,舞蝶知空,当真是带着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的极美,却又含着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的极伤……霎时间,毒圣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他微怔地凝视着眼前那汪绯红的宣纸,神色竟是变幻无常,时而迷茫,时而惊诧,时而苦涩,时而又是难以诉说的凄凉,这诸多的神色混杂在他本不带任何感情的清冷容颜之上,让立在屋内的枫九二人既惊又惑,愈发地捉摸不透。
“花落魂断染罗衣……”毒圣幽幽地呢喃着,他伸出微颤的手指轻抚上画中的桃花和青山,又缓缓地抚向那行墨黑的题词,犹如身在梦中:“……魂断染罗衣……染罗衣……”
九毒见师父的神色刹那变得恍惚凄凉,他心中未免担忧起来,自小到大,九毒领教过毒圣的惊怒和严厉,也参透了毒圣的狠辣与亲切,但他从未见过毒圣因为一件东西而变得如此魂不守舍,尽管那东西只是幅画,尽管那幅画的画功技艺远不及这剪雪阁内所悬挂的任何一幅。
“师父……”九毒轻声唤道,语气幽然,“您……看出此画是何人所绘了么?”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4 章
毒圣不答,微颤的手指忽地在那首题词的尾端顿住,迷离凄冷的眉宇之间更添惊异繁乱之色,那首题词的尾端,一方鲜红的印章赫然刺入眼帘——
第八十五章 天 意
“龙鼎天下……”毒圣刹那间目光骤沉,猛然抬头盯着立在门边的沈犹枫,厉声问道:“墨台鹰是你何人?”沈犹枫早已猜到毒圣会有如此一问,遂直言道:“墨台鹰是我主上,也是我师父。”毒圣闻言,眼角恍然划过一抹惊诧,厉声再问:“是他将你抚养成人的?”
“不错,晚辈是由主上一手带大,这身内力和功夫也是由他亲自所授。”沈犹枫点头答道,他心中有数,当下并不回避,反而向毒圣刺探道:“前辈一见盟印便能说出我主上名讳,想必与我主上亦是旧识罢?”
“旧识?”毒圣冷嘲着一笑,“哼,好个旧识!”
九毒心中忐忑不安,当初毒圣见到那枚龙鼎天下的盟印时震怒的模样,至今还令他记忆犹新,未免毒圣将对墨台鹰的避讳迁怒于沈犹枫,九毒大着胆子道:“师父,据说当年墨台鹰与沈犹将军是故交,沈犹将军离世之后,墨台鹰养育年幼的枫哥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毒圣怎会瞧不出这小狐狸的心思,他瞅了眼九毒,竟出人意料地并未动怒,反而沉声问道:“此画你从何处得来?是龙鼎联盟还是大宗皇宫?”
九毒见毒圣如此询问,遂将昔日流云得画,自个儿在燕城翠楼当众题词,沈犹枫加盖盟印,以及后来向李云蓦求画再带回天门诸多种种悉数告知了毒圣。言罢,他想了想,又轻声道:“徒儿在名州被万长亭挟持之时,那阉贼居然也能吟出这首《蝶恋花》,还说这词乃是先帝龙箫所作,只是当初未来得及题上此画,先帝便崩逝了……师父,徒儿自幼便常听您吟念此词,又想起我天门那灵予洞天的牌楼也是由先帝派人所造,加之您与先帝二人都酷爱绘画桃花,徒儿觉得您定是与先帝相交甚深,于是便自作主张,将先帝的遗墨当做礼物给您带回来了!”
毒圣听罢,立时幽幽地垂下厉目,颤抖着抚画轻叹:“天意……当真是天意么……”九毒不禁脱口而出:“师父从未提起过与天庆皇帝的渊源,莫非……那十七年前发生在洗泪崖的悲剧与此有关?”毒圣目光一黯,竟沉默不言,只怔怔地凝视着画中的桃花,半晌后,方才沙哑着声音道:“出去罢……让为师独自想想……”
九毒乖乖地点点头:“请师父保重,徒儿告辞了。”说完,他跟沈犹枫悄然示意,未再多说半句便退出了剪雪阁,两人走回桃林,一面思量一面携手向林外前行,各自心中情绪难平,一路竟是无言……九毒回头望了一眼在花雨之中渐离渐远的剪雪阁,蓦然觉得,那小阁看上去竟是如此的孤独落寞,即便是阁楼四周的花树与小池,似乎也频添了浓烈的悲戚与痛染。那阁中之人抚画独坐,未有半点哀鸣与眼泪,心中却与这漫天的花雨同伤,仅一声沉重的叹息,便稀释了往日里所有的清冷和严厉,取而代之的是沾满尘埃的追忆,还有心灵深处那无尽的凄凉——
“世上可有一幅丹青能一辈子画进你的心里?”恍惚之中,毒圣看见一个少年从远处走来,悠悠然提着朱笔,年轻的面容上染着倔傲和笃定,“朕坐拥天下,却绘不出一幅能让你一辈子都记得的画么?”
“千里蓝图,万里河山都属于陛下……难道还不够么?”另一个少年淡然笑道。毒圣一怔,说话之人是自己么,自己何时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模样?
“天下纵然属于朕,可是朕又属于谁呢?”问者怅然若失,答者却是未假思索:“陛下属于大宗皇朝,属于天下万民呀……”
“朕若属于天下万民,那么续断……你又属于谁呢?”问者仍不甘心,挑着眉高声再问,答者轻沾朱笔,递与眼前的少年,淡淡道:“续断来自天门,属于天门,也终将归于天门……”
终将归于天门……毒圣轻喃着抚画坐下,眼角深深的苦涩旋即又被迷离的色彩所取代——
“续断!朕终于学会描画七星丹叶了!你瞧!比真正的剪雪桃叶还要好看数倍呢!”说话的少年雀跃无比。
“续断恭喜陛下,此画又会被那些臣子们当作至宝了。”答者径自研墨,神色却淡然平静。
“哼!那就是说不好了!”之前还欢天喜地的少年刹那变了脸色,猛地一抬袖子,刚绘好的桃花图竟被他刷地撕了个粉碎,少年一撇嘴,重新提笔沾墨,施然道:“何时朕的丹青也能被你当成至宝,朕才会真的满意!”
呵……毒圣抚画轻笑,眼中缓缓地染上一层飘渺的水雾,箫儿,你最后的丹青如今就在我的手中,果然是被我当成至宝呢……他轻喃着抚上画中的桃叶,七星丹叶,世间惟有灵予山上那无忘峰的剪雪桃树能生出如此奇妙的叶子,箫儿,你画到最后一幅丹青仍是如此执着么……
霎时间,毒圣抚画长笑,凄厉的笑声直震得桃林中的花雨簌簌乱落,良久方绝,他竟是泪如雨下,仰头叹道:“好!好!你我终究是未相负,他日黄泉之下,我以此画祭你,你尚该瞑目了罢!”
言罢,毒圣兀自站起身,既未收起案上的《桃花芳菲图》,又未再看其一眼,他缓缓地踱到剪雪阁外,无声地立在游廊之上,凄然望向林中漫天飞舞的粉白花雨,无忘剪雪,剪雪忘情,忘之未忘,终究不忘,此时此刻,毒圣心中被撩开的不仅仅是二十年前的痴爱,十七年前的伤疤,亦还有十七年后这份迟来的释然,了悟,放下与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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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偕同沈犹枫回到醉梦山庄,一路上未再遭遇任何阻碍,这小狐狸谨尊毒圣训诫,乖乖地在忆君小筑呆着,倒也安分了不少。扶桑悉心调配好丹药,坐在榻前替他热敷脸上的掌伤,九毒疼得直裂嘴,眼睛却不时地偷瞄立在屋外游廊上的沈犹枫。
苍风陪着沈犹枫站在屋外,见主人心事重重,他未免焦急担忧,终于忍不住低声相问:“风座从桃林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言,可是那毒圣拒绝炼制解药?”
沈犹枫沉声叹道:“毒圣性情冷僻清傲,炼制解药一事尚需慢慢说服于他,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眼下我担心的却另有其事。”苍风闻言,遂蹙眉道:“定是与您的血仇有关了!莫非他真是当年的下毒之人?”
沈犹枫微一摇头,说道:“他并未言明真相,只求将所有的仇怨悉数独揽,可他越是如此,我反倒认为他并非是当年的下毒之人,唉……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毒圣放下心结,将真相告知于我呢……”
苍风见主人心中烦忧,不禁浓眉一横,低声道:“他若执意不肯告知,我等惟有在天门之中自行查探,苍风要避开那些个天门门徒的耳目倒是绰绰有余的!”
沈犹枫淡淡一笑:“这个自是难不倒你,只是那毒圣从不跟人提起当年之事,亦不会在天门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我等若想自行查探,简直是难如登天。”苍风叹道:“那究竟该如何是好呢!这灵予山上迷雾重重,四处尽是机关,外界莫说是人,就连鸽子也飞不进来一只,如今我等跟龙鼎联盟也失去了任何联系,当真是与世隔绝了!”
“与世隔绝……”沈犹枫闻言,眼神却骤然一亮,“对啊……我怎么从未想过可从此处着手进行查探呢!”苍风不解地问道:“大哥可是察觉到了什么?”沈犹枫笑着看向苍风,眼神竟是明亮异常:“你小子一句话倒真点醒了我!灵予山与世隔绝,玄象密布,我等亦是由九儿和扶桑带路方才畅行无阻,那么十七年前,我父亲和信王,还有那朝廷的数千追兵又是如何上山的?!”苍风大悟:“定是由熟知天门布局,且懂得玄象之术的人从中指引了!此人会是毒圣么?”沈犹枫冷笑着摇头道:“你看他用二十四门玄象之术给我等处处营造障碍,便可得知他是何等地反感有外人闯入了!”苍风点头道:“既不是毒圣,此人也定是天门中人……”话音未落,两人便听屋子里传来一声大叫,语气竟是凄惨无比——
第八十六章 誓 言
“哎哟!疼死我啦!”九毒眨巴着眼,对着扶桑呲牙裂嘴,那情状看上去甚是难受,“疼啊!哎哟!好疼啊!”
扶桑将手中的药瓶凑近鼻下闻了闻,又仔细观察了九毒脸上的伤势,当下狐疑地自言自语起来:“此乃天门治疗掌伤最好的透骨香,微一擦拭便能消肿止痛,这都上药近一个时辰了,少主怎的还在叫疼呢?莫非是扶桑配错了药……”
“我看不是配错了药,是配错了人才对!”苍风倚在门口调侃道,沈犹枫笑着走近榻前,伸手拿过扶桑手中的药瓶和绢帕,轻声道:“让我来罢!”
扶桑适才恍然大悟,不禁起身笑道:“是扶桑愚钝了,若没有沈犹少侠在身边,再好的伤药对少主而言怕都不管用罢!”
九毒脸一红,龇着小嘴道:“九儿之前……当真疼嘛!”沈犹枫笑着在榻前坐下,凑近九毒的左脸颊仔细看了看,见他脸上的红肿已然消了大半,沈犹枫适才安下心来,遂将手中的干净绢帕沾上透骨香,放轻力道,在九毒的左脸上悉心擦拭,末了再凑近前去,朝新上的伤药轻轻地吹了吹,笑嗔道:“鬼精灵!还疼么!”
九毒含笑不语,一对乌溜溜的眼珠东瞧西看,身子却乖乖地躺在榻上,任沈犹枫把他当佛一样供着,那神情既得意又享受,反正目的是达到了,九儿我也没必要再废话。
“今日沈犹少侠倒是比扶桑更像个大夫呢!”扶桑抬袖一笑,语气万般温和,“少主这便交给沈犹少侠照顾了,扶桑在晚些时候再送两副汤药来,一副给少主压惊定神,另一副给沈犹少侠压制体内毒素,在圣主答应炼制血竭解药之前,你二人要好生保重才是。”
“有劳扶桑!”沈犹枫拱手谢道,九毒眼珠一转,笑道:“扶桑,你若要采药的话,让苍风大哥陪你去罢,他武艺高强,再高的悬崖峭壁他也能爬,反正他闲着也无事可做!”
“谁说我无事可做!”苍风瞪了九毒一眼,轻咳一声,转身向扶桑道:“你若有需要,开口便是。”
扶桑淡淡一笑,既不答应也不婉拒,径自施礼道:“扶桑还要去照顾圣主的膳食,这便告辞了!”说完他便退出屋内,苍风眉间一动,心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当即竟跟着追了出去,想也未想,脱口便唤住了扶桑。
“苍风少侠有何吩咐?”扶桑回身问道,神色微惊却极其温和。
“恩……我……”苍风幽幽地看着扶桑,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支吾了半晌,突然瞥见一只绿咬雀落至扶桑肩上,遂灵机一动,说道:“苍风平日里喜好饲养信鸽,但却不知该如何跟它们交流,若扶桑愿意,苍风可否向你讨教一两招驾御飞禽的灵术,他日苍风下了山,也好跟那些鸽子成为知己……”
“知己?”扶桑噗嗤一笑,温颜道:“没想到苍风少侠也会喜欢飞禽呢!说讨教一二,扶桑可不敢当,若你不介意,今夜在镜湖边,扶桑愿将御禽术告知少侠。”苍风既惊又喜,慌忙应下,见扶桑转身欲走,忙跟了上去,一本正经道:“苍风在天门的起居饮食皆要扶桑照顾,心中甚是过意不去,眼下已到备膳的时辰,苍风愿意跟着扶桑去打个下手……”扶桑客气着,却并未阻拦,两人在屋外的对话被屋里的枫九二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九毒咧嘴直笑,一笑又撕得脸上的伤口飕飕地疼,他顾不了那么多,大着舌头把话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苍,风,大,哥,真,的,喜,好,饲,养,鸽,子?”沈犹枫笑道:“这倒不假,龙鼎联盟的信鸽大多是由他亲自饲养,只是那御禽术,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也不知了!”九毒笑嗔道:“扶桑可真好骗!”沈犹枫坏笑道:“你这小狐狸在我面前也甚好骗呀!反正横竖就是一死,天下间还有何事能难得住你?”
九毒明白沈犹枫是在笑他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爱走极端的脾性,之前在剪雪阁内,那挥剑断臂的情势虽有惊无险,但终究是让这小狐狸狠狠地虐了一把,九毒不觉脸上发烧,狡辩道:“九儿其实早看出枫哥哥是在试探师父了,所以演得甚为逼真而已……”
“是么?果然很逼真呢!若非如此,你师父岂会轻易出手?”沈犹枫笑着反问,也不戳穿他,见瓶中的透骨香已经用完,遂放下药瓶,拉过榻上的被褥替九毒盖上,压近他身前笑问道:“可是刀剑无情,生死难料,万一你师父终究未出手,我最坏是一死,那倒也痛快干净,倘若我侥幸未死,成了个断臂的残废之人,你又当若何啊?”
“我……”九毒一噘嘴,神情却是万般认真:“九儿明白那一剑砍下去会有何后果,反正不是生便是死,倘若枫哥哥立时毒发身亡,九儿便随枫哥哥同赴黄泉,倘若枫哥哥断掉右臂,却幸而躲过一劫,那九儿今后……今后便……”
“便怎样?”沈犹枫伸手抚上他的鬓发,笑意更甚。九毒一咬牙,脱口而出:“九儿今后便照顾枫哥哥一辈子!”
“妙哉!这可是你说的啊!”沈犹枫直起身子,笑着寻思道:“看来还是断掉右臂比较划算呐,若真如此,现下躺在这儿被你当佛一样供着的人,可便是老前辈我啦!”
“想得美!”九毒被沈犹枫套出了心思,当下又羞赧又不甘,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沉默片刻,他释然地抬头叹道:“若断掉手臂的那个是九儿,枫哥哥也会照顾九儿一辈子罢!”
第 7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5 章
沈犹枫莞尔道:“那我便改用左手使剑,这右手好腾出来伺候你这小狐狸吃喝拉撒睡呀!”九毒抿嘴一笑,眨巴着眼又问:“倘若九儿断掉的是双腿呢?”沈犹枫抚腮叹道:“那我便做你的双腿,天涯海角都背着你咯!”九毒心中骤暖,再问:“倘若九儿瞎了双眼呢?”沈犹枫凝视着那双明眸,动情地伸手抚上他的眉梢,温颜道:“我便做你的眼睛,世间万紫千红,我说给你听!”九毒眼前漫过一层朦胧,仍不放弃:“我若像碧园的姐姐们一般,又聋又哑呢?”沈犹枫正色道:“我便写给你,画给你,用剑舞给你看……”他说着抓过九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语气竟是无比笃定:“我这颗心,你若要,也一并拿去罢!”
九毒再也按捺不住,猛然起身紧紧地抱住沈犹枫,积压在他心中的苦涩与欢喜刹那间喷涌而出,不禁哽咽道:“枫哥哥从剪雪阁出来便一路无言,九儿还以为……”
“以为什么?”沈犹枫拍拍九毒的后背,柔声笑道,“以为我会因此更加怨恨你师父,从此以后再也不理你?”沈犹枫说着,握住九毒的细肩轻轻地将他从自己颈边扶开,微笑道:“呆子,我几乎能够断定,你师父不是当年那个下毒之人。”九毒一怔,直直地看着沈犹枫,那神情既惊又惑,似乎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是真实的,只听沈犹枫凛眉叹道:“我心中已有数,但若要证实我的推测,还需你协同我共同查探!”九毒重重地吁了口气,正色道:“只要能证明师父的清白,九儿做什么都愿意!”
沈犹枫略一思索,凑近九毒耳边低声细语了片刻,九毒凝神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沈犹枫言罢,遂从九毒耳边移开,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这是证明你师父清白的唯一方法,他既执意不肯松口,我等只能让别人松口了!”
九毒兀自沉吟半晌,小脑袋瓜转了又转,霎时间,他竟搂住沈犹枫的脖子大叫道:“沈犹枫!你是天下间唯一一个比九儿还聪明的人呐!哈哈哈——”他一边开怀大笑,一边释然道:“九儿明白了,全明白了!”
见九毒豁然大笑,沈犹枫倒有些不解起来,狐疑地问道:“我只说了一二,你便连十都明白了?”九毒放开他,躺倒在榻上拍手大笑:“纵然不是十分明白,却也推出了八成,这诸多事件一串联,倒真是明朗起来啦!枫哥哥,你还记得咱们在麓州之时所查探到的蛛丝马迹么?”沈犹枫点头道:“自然记得,莫非这其中真有关联?”九毒侧眉略一寻思,遂笑道:“你随九儿去个地方,到了那里,或许一切便见分晓!”说完,九毒欣然掀被起身,脸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他竟浑然不觉。
沈犹枫怜惜道:“不急!外面风大,穿上长衣再去。”言语间,他已拉过柜架上挂着的一件白羽鹤氅,双手一抖给九毒环肩披上,系好衣带后又拉过连在鹤氅上的斗篷帽给九毒戴上,遮住他敷满伤药的左脸颊,这才满意道:“掌伤不宜吹风,如此才妥当。”
九毒心中温暖,明眸一眨,坏笑着问道:“枫哥哥,倘若九儿这张脸一直肿着好不了,日后变成个丑八怪呢?”沈犹枫笑嗔道:“若这天下间所有的惨事儿都被你一人给碰上了,我便索性做绝了,将这右脸也给你扇肿了,当真丑得彻底,我沈犹枫也就再无妄念做什么大侠,这辈子便死了心,守着你这个又残又丑脾气又臭的呆子退隐江湖罢!”
“你——”九毒指着沈犹枫直咬牙,五根手指头夸张地颤抖着,眨眼却被沈犹枫的大手紧紧握住,下一刻,他已被沈犹枫若无其事地揽着踏出了门,九毒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竟是开怀异常,他望了一眼镜湖对岸那座隐蔽在云海之中的天元祠,不禁加快了步伐。
第八十七章 牌 位
天元祠座落于醉梦山庄东侧的竹林之中,与九毒所居的忆君小筑隔湖相望,枫九二人荡着一弯青舟离开小岛,一路穿云拨雾,顺水直下,不出半个时辰便划至镜湖对岸的翠竹林,沈犹枫将青舟靠岸泊好,携九毒跳下小船,两人披着一袭清幽向竹林尽头行去。
九毒一面穿行一面说道:“这竹林乃是天门最隐逸的地方,惟有拜入天门三十年以上的门徒才有资格居住。”沈犹枫说道:“难怪我之前在山庄所见到的门徒均是年轻男子,竟未看到一个长者,料想天门上百余年的基业,总该住着些年长的门徒罢!”
九毒笑道:“你看到的那些年轻门徒皆是由我师父接任掌门之后所纳,他们自孩提时起便生活在灵予山中,只比九儿年纪稍长,平日里除了炼制毒药便是修习武艺,未得师父允许不可擅自下山,与扶桑相比倒并无二致,只是扶桑与我师父更亲近一些罢了,所以师父才允许扶桑也住在竹林之中。”沈犹枫问道:“那你师父又为何要让这些长者门徒另择地方居住呢?而且还以三十年的入门时间为限?”
九毒摇开扇子,说道:“因为我的师祖青黛仅做了三年掌门便离开人世,他任掌门期间并未收纳新的门徒,所以这些入门三十年以上的长者门徒皆是由我的太师祖相思子所纳,他们几乎是看着我师父长大,我师父当弟子的时候尚且还要敬他们三分呢!直到我师父接任掌门,他们便隐居于竹林之中,修身养性,习武参禅,极少再过问天门之事,但倘若天门遭遇外敌侵犯或是师父有所要求,他们必会鼎力相助,这些长者门徒只认掌门,不认弟子,如今也惟有师父才能差遣他们,九儿也奈他们不得。”
沈犹枫寻思道:“他们既会抵御外敌,那么当年闯入天门的朝廷兵马想必也是被他们所制服罢!”九毒想了想,说道:“按时间来推断,洗泪崖一役发生之时,我师父已接任掌门之位,他命令这些武艺精湛的长者门徒剿灭私自闯入山中的朝廷兵马是理所当然的,否则,万长亭那个阉贼必会让那些牛鬼蛇神们去重创天门的百年基业!”沈犹枫冷冷叹道:“但你师父却并未杀掉万长亭,他留下这唯一的活口,难道是因为天庆皇帝么?!”
九毒无奈地苦笑道:“这些往事,我等如今也只能全凭猜测了,枫哥哥,纵然你我能够轻易踏入竹林之中,但是九儿可以断言,咱们在此地见不到一个长者门徒,即便有幸见了,他们亦是将九儿当作晚辈,绝不会提起当年之事的!”沈犹枫道:“这个我早有所料,若想了解天门的诸多渊源,惟有另辟奚径!”九毒撇嘴一笑:“这便是九儿带你来这儿的真正目的,咱们见不了长者,元老总是能见的!”
沈犹枫奇道:“元老?莫非还有比他们更加年长的门徒么?”九毒粲然道:“有哇!他们住在竹林尽头的天元祠,咱们去了便知!”
两人行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便见一座面积不大,却返璞归真,造型极其雅致的祠堂掩映在一大片幽深青郁的翠竹之中,祠堂的门额上铭刻着“天元祠”三个正楷大字,祠堂内外风和鸟鸣,离境坐忘,集天地灵气于一身,令人仿若踏入了清净无为的出世之界。
九毒收了扇子,正色道:“古语有云:夫入神者,当步天元,推阴阳,探玄虚,入幽微,天元乃是万物的本源与开始,枫哥哥,我天门的渊源便从这天元祠开始追溯罢!”沈犹枫豁然一笑,有礼地推门而入,但刹那间映入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不禁一怔——只见祠堂正前方的供桌上规矩整齐地排放着数张庄重肃穆的牌位,每张牌位上均用考究的隶书篆刻着天门已经过逝的历代掌门及其弟子的名号,案桌上一尘不染,供奉着鲜果香烛,想来必是每日有门徒悉心打扫。
九毒点燃两柱香,递与沈犹枫一柱,两人将香平举至眉齐,并肩向天门的历代祖师恭敬地拜了三拜,末了,九毒将香插至案上的香炉,遂回头打趣道:“枫哥哥,咱俩此般可是叫举案齐眉?”沈犹枫笑道:“也罢了,今日咱俩既在天门诸位祖师面前行了礼,你便是我沈犹枫的人了,日后是喜是忧,是贫是富,是生是死,你便认命地从了我,横竖都不许反悔了!”九毒咯咯直笑,向案上的众牌位道:“祖师爷,太师祖,师祖,太师伯,太师叔……你们可都听到了啊!九儿从了这个魔头,日后他若欺负九儿,你们可别饶了他!”沈犹枫笑道:“那可得把你给拐远点,要不这么多老前辈飘着荡着,夜夜都来找我唠唠叨叨,我还有心思折腾你么!”
九毒脸一红,装傻道:“九儿听不懂!”沈犹枫凑近他,坏笑道:“不懂?那今儿晚上我便近水楼台先得月,教教你得了!”九毒烧着小脸扭过头去,咬牙道:“祠堂之内不得妄言……”沈犹枫直起身,笑叹道:“哼,出了祠堂,你更逃不掉了!”九毒心中乱跳,一时语塞,索性不理他,望着案桌上的牌位嗔道:“枫哥哥不是来办正事的么!”
“是呀!”沈犹枫笑着环抱起双手,看向案桌道:“从天门的祖师爷使君子开始到你的太师祖相思子,天门前六代掌门的牌位悉数供奉在此,每代掌门皆收有三个入室弟子,除开后来接任掌门的六名弟子,便还留有十二个弟子的牌位,再算上你的师祖青黛和他的三弟子刘寄奴,以及你的大师兄血竭,这案桌上一共有二十一个牌位!”九毒惊奇道:“你是何时算数清楚的?”沈犹枫调侃道:“跟你举案齐眉的时候啊!”九毒不禁叹道:“果然了得!为了成全自个儿那折腾九儿的坏心思,你倒是把诸位师祖给记了个清楚!”沈犹枫笑道:“不只如此,这一看倒还真有所发现,案上惟独差了一张牌位!”
九毒目光一动,走近案前又仔细掐指算了一遍,遂释然叹道:“不错,连我三师叔刘寄奴的牌位都在,却惟独少了二师叔的牌位!枫哥哥,看来一切皆如我等所料,此中必有蹊跷!”
沈犹枫笑道:“你当真聪明,我推测当年指引朝廷兵马上山之人乃是天门弟子,你便想到来天元祠进行查探!”
九毒展颜道:“我天门历代离世掌门和弟子的牌位皆供奉在天元祠,来此一探倒是大有必要的,想我师祖青黛亦是精通五行八卦之人,他调教的三名弟子皆通玄象之术,若十七年前那个破解玄象,指引朝廷兵马上山之人并非我师父,那则必定是我的两位师叔了!”
沈犹枫狐疑道:“眼下你三师叔已然离世,却未见你二师叔的牌位,莫非他尚在人间?”九毒沉吟道:“倘若他尚在人世,那他如今又身在何处?师父对他也当有所提及才对,但九儿却从未听师父说起过二师叔的名讳;倘若他已离开人世,天元祠又怎会不见他的牌位?这点确实甚为奇怪!只不过……”他顿了顿,俊眉微蹙,不禁大胆地推测道:“只不过还有第三个可能,那便是我二师叔曾被逐出天门,他活着之时,师父不愿提及,他死了,天元祠也不会安放他的灵牌……”沈犹枫道:“如此说来,你二师叔实为天门弃徒么?”九毒点头道:“不错,天门弃徒在离世之后均没有资格进入天元祠接受供奉!”
沈犹枫冷冷道:“想必他当年就是因为私引朝廷兵马上山而触怒了你师父,所以才被逐出天门罢!莫非那下毒之人也是他么!”九毒凝神寻思道:“甚有可能啊!二师叔既是天门入室弟子,亦能够随意出入无忘峰上的炼药台,那炼药台收藏着七七四十九件天门奇毒及其独门解药,禁药血竭亦收藏在此,想当初九儿身藏的血竭便是从炼药台所偷得,那些个守护炼药台的天门门徒是不敢阻拦我等弟子随意出入的。”
沈犹枫幽幽一叹,说道:“莫非这便是真相么……若你我的推测是真,如今茫茫人海,我等既不知你二师叔的名讳又不明他的生死,要如何才能寻到他并且求证此事呢!”
“枫哥哥,九儿心中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九毒忽地眼神明亮,似乎心中已是拨云见雾,豁然开朗,只见他扬嘴一笑,说道:“在望潮客栈之时,九儿便欲将心中的思量告诉枫哥哥,岂料你体内毒素发作,此事便耽搁了下来,这一路之上,九儿亦在暗中推测思索,虽有了些眉目但却一直都联系不起来,今日经枫哥哥一提醒,加之在天元祠所查探出的蹊跷,再一合计,九儿的心结顿时解开了!”沈犹枫闻言,心中也已猜到了七分,遂问道:“莫非此事与簏州惨案和玄子道有关联?”
第八十八章 疑 虑
九毒笃定地一点头,遂开口将自己在簏州之时所作的思量悉数告知了沈犹枫,沈犹枫凝神听罢,立时目光大盛,不禁粲然道:“果然如此!难怪那客栈的伙计会说玄子道不仅懂得医术,还擅长炼制丹药啊!”九毒道:“大凡天门弟子,都是略通医道,擅长一两门炼药之术的,何况连儿颈上的伤疤与那寿庄怪人对小少爷的描述实在太过巧合,再加之那怪人身患恶疾,定是我师父为免走漏风声而对他用了毒,如此多的巧合联系在一起,难免让人起疑啊!”
沈犹枫心中暗道:“说起来这倒颇像毒圣的行事做风,想那碧园的诸多聋哑女子,若跟这怪人的命运相比,倒还真算是万幸了。”当下他长吁了口气,心中再无质疑,说道:“看来当年的簏州知府玄子道便是连翘的父亲,也就是你那下落不明的二师叔了!”九毒叹道:“若非有此渊源,我师父又如何会去簏州救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孩子,并且带回天门收为弟子,多年来倍加爱护呢?”
沈犹枫缓缓地走到祠堂门边,望着门外幽深的竹林,沉默了半晌,不禁喃喃道:“只是……动机呢?当年那玄子道为何要如此做?”
九毒心中既唏嘘又痛惜,不禁冷言道:“二师叔甘心为朝廷所用,即便不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但终究他还是酿成了大错!纵然他后来在簏州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可是他背叛天门,私通外敌的罪过又如何能够洗得清?天门驱逐于他,我师父怨恨于他,到最后,他还是被六亲不认的万长亭给灭了口,真是可怜了连儿……”
沈犹枫眉梢一沉,心中隐隐地涌上一丝沉痛与担忧,当年那玄子道去簏州就任实乃是经过墨台鹰的举荐,墨台鹰用人向来是知根知底,那玄子道的身份背景和所作所为,墨台鹰必然是心知肚明,按常理该当万般痛恨他才对,可是墨台鹰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追究玄子道下毒一事,反而让他在名州娶妻生子,后来又举荐他做了簏州知府,此事仍是疑点重重啊……沈犹枫越想越狐疑,不禁心绪繁乱,眉头紧锁,兀自立在门边沉思不言。
九毒瞧出了沈犹枫的心思,遂担忧地问道:“枫哥哥定是在为玄子道曾与墨台盟主相识一事而心存疑虑罢?”
沈犹枫轻声一叹,回头看向九毒,淡然说道:“九儿,那玄子道想必不是你二师叔的真名罢!他在名州隐藏了几年,后来又做了簏州知府,必然会掩盖真实身份,改名换姓才是。”九毒点头一笑,说道:“但是天门之中除了师父和长者门徒,我等都无从得知他的真名。”
“看来只剩下一条线索可寻了……”沈犹枫眼神炯然,他暗自收了沉重的心绪,正色道:“玄子道在天门之时的种种,我二人虽推测出了九成,但毕竟无法自行求证,而他在簏州之时的种种,眼下更是无迹可寻,我二人惟有查得他在名州之时的若干情报,或许才能求证此事,否则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九毒明眸一眨,问道:“枫哥哥在麓州之时不是已经飞鸽传书拜托云哥哥去查探了吗?”沈犹枫无奈地笑道:“可如今这灵予山与世隔绝,我与苍风已无法同龙鼎联盟取得任何联系,纵然云儿有消息传回,我等也是无法收到的。”
岂料九毒闻言,竟展颜一笑,朗声道:“枫哥哥不必忧心,这等小事九儿自有办法,你忘了,如今灵予山上可是有两个最聪明的人,外加两个最厉害的鸟头子啊!”
*********
枫九二人回到忆君小筑时已近黄昏,扶桑备好了饭菜送来,苍风则在一旁候着。九毒捻着筷子调侃道:“苍风大哥,扶桑不吃,你也不吃了么?往常哪回吃饭,你不是最猴急的那个啊!”沈犹枫笑道:“苍风、扶桑,你二人也坐下来一块儿吃罢!”苍风闻言,为免九毒再拿他开涮,遂不再回避,坐下与枫九二人一同进膳,扶桑却淡淡一笑:“我晚些再吃,你们不必挂心。”言罢,他兀自恭敬地站着。
九毒见扶桑似乎面含愁容,不禁问道:“莫非师父也没有进膳?”扶桑忧心道:“连同晌午送去的饭食,圣主一口也未动……”九毒蹙眉叹道:“师父定是还在生九儿的气!”沈犹枫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待会儿你亲自备了膳食给他送去,想必他会有所动的。”九毒点点头,却听扶桑说道:“圣主已交代扶桑,未得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去打扰他,即便是扶桑,也只能将饭菜送至剪雪阁门口,圣主究竟在阁内做甚,扶桑也不得而知。”
九毒心中却已猜出半分,幽然道:“定是守着那幅画了,师父是否答应炼制解药,全看这几日他是否能够解开心结了!”扶桑轻声问道:“少主是说……圣主守着一幅画不吃不喝么?”九毒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沈犹枫碗里,抬头道:“想必该是如此罢!九儿亦不能完全参透师父的心思,扶桑,这几日,你多做一些口味清淡的小菜,再配上师父最爱吃的桃脯点心给他送去,他既不愿见九儿,这份心意,你就代替九儿奉上罢!”扶桑咬着唇,点头应下。
九毒方才安了心,一面替沈犹枫舀汤夹菜,一面遂将借助御禽之术传送讯息回龙鼎联盟的计划跟苍风和扶桑说了,苍风略一思索,说道:“只要有人能指引我的鸽子飞进灵予山,此事并不困难。”九毒笑道:“扶桑的绿咬雀能辨方位,破玄象,由它们指引你的信鸽上山如何?”苍风点头道:“若扶桑答应,苍风自会尽力而为。”
扶桑淡淡一笑:“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只是绿咬雀与信鸽虽同为飞禽,却终究是两种绝然不同的鸟类,要让它们彼此之间磨合交流,恐怕还需费些时日。”九毒并不担心,说道:“这可不碍事儿,苍风大哥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可在灵予山上陪着咱们呢,你还怕没有时日磨合交流么!”沈犹枫明白九毒是话中有话,见苍风和扶桑沉默不语,气氛颇为尴尬,遂自嘲地打起了圆场:“扶桑,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体内巨毒未除,便只好带着这苍风兄弟赖在灵予山上多留些时日了,我二人每日的饮食起居都要劳烦你照顾,这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日后你不必如此客气,只需将我二人当成江湖上来的朋友,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扶桑一呆,忙道:“少侠言重了,你们是少主的朋友,亦是天门的贵客,扶桑只是做份内之事而已,自当遵守礼数,不能坏了规矩……”
九毒闻言,不禁搁下筷子嗔道:“你就是这般!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江湖中人可不兴这些规矩!咱们插科打诨,纵马狂饮,要爱便爱,要恨便恨,只为图个尽兴无悔,如此人生才有情趣啊!倘若都如你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是活得万般孤独!”
扶桑蓦然怔住,他知道九毒向来我行我素,不走常伦之路,这少主虽在灵予山长大,生就一副魅惑众生的美人胚子,但个性却是直率豪爽,执拗刚烈,举手投足颇具江湖之风,如今九毒这番话对着他说出来,仿若向他平静无澜的心中投下了一块大石,竟令他恍然惊觉,不禁感到三分苦涩,七分怅然。
苍风见扶桑低头不语,心中未免担忧,却听沈犹枫说道:“九儿,扶桑从未涉足过江湖,若让他像咱们这般率性而为,不分亲疏,倒真是难为他了!”九毒俊眉一斜,嗔道:“有何做不到!扶桑,难道你对我非要以主仆相称,你我就不能成为真正的兄弟么!你与枫哥哥和苍风大哥就不能成为朋友么!你心中所想,所愿,所爱,难道就不能忠于秉性,去做,去求,去得么!”九毒说罢,望着扶桑叹了口气,径自吃饭不言。
第 7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6 章
扶桑垂头听着,九毒的话如同针刺句句扎在他的心上,既伤了他,也救了他。扶桑在灵予山上生活了十九年,即便知道那山外是个喧嚣繁闹的世界,但他却从未想过也不愿意离开灵予山,他的世界里除了采药、炼药和毒圣,也许还有一份或浓或淡的情愫,这份情愫藏在他心中多年,却也只是暗自藏着,无人得知,无人能懂,无人可解……他并非冷漠无情之人,他又何尝不想做个性情中人?只是他所想,所愿,所爱的人和事,到头来,终究由不得他。
扶桑心中怅然深叹,却并不多做辩解,他抬起头,淡然一笑,说道:“少主的训诫,扶桑记下了,若少主没有其它吩咐,扶桑这便去给少主和沈犹少侠拿药。”他说完看向苍风,淡淡道:“苍风少侠,扶桑今夜戌时在花沙地等你,那御禽之术要如何配合,你我尚需仔细商议。”他说完,低头微一施礼,便转身离去。
苍风见状,心中甚是难过,忍不住瞪了九毒一眼,冷冷道:“有多大个事儿,你至于这般伤他么!”九毒嗔斥道:“我若不点醒他,你就等着他一辈子对你客套罢!”苍风目光一黯,喃喃道:“我只愿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别无所求……”
“当真别无所求?你千万敌兵都未怕过,今日倒是怕了自个儿的心么!”九毒冷哼一声,语气竟异常认真:“苍风大哥,你不了解扶桑,九儿亦不了解他,但九儿总是比你要熟悉他百倍,扶桑他和我师父一样,让人参不透也读不懂,你对他的情是真,他对你却未必如此,我三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同,他对九儿是疼护怜惜,对枫哥哥是钦佩尊重,对你则是谦逊客套,但这都不是爱慕,你明白么!”
苍风锁眉不语,扶桑的清冷疏离苍风又怎会感受不到?即便扶桑温顺体贴,为人和蔼,可是对他们却始终以礼相待,他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心中似乎隔着一道墙,想法和感情从不外露,他微笑着,心却冷似寒冰……苍风沉声一叹,当下不再多言,起身走出了忆君小筑,九毒欲跟去,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叹道:“由他去罢!”
九毒缓缓地坐下来,轻声道:“枫哥哥也觉得九儿的话说重了么?”沈犹枫伸手抚上他的头发,微笑道:“我明白你是为了他们好。”九毒心中一动,将头靠上沈犹枫的肩,幽幽说道:“九儿也不愿意这般出口伤他,可是……枫哥哥,我不知是哪里来的心魔,近日总是隐隐地感到迷茫困惑,九儿不敢多想,只觉得害怕……”
“怕?”沈犹枫垂下头看着肩上的小脑袋,不禁蹙眉问道:“有何事让你感到不安么?”九毒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沈犹枫拍拍他的脑袋瓜,柔声安慰道:“呆子,这段日子令我等喜忧交加的变动实在太多,人一旦劳心不免会胡思乱想,待扶桑的汤药送来,我等早些服下好生休息便是了。”九毒靠在沈犹枫肩头并未答话,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可他现下却无法对沈犹枫说出口,倘若他潜意识里的担忧变成现实,那亦是他无可奈何的宿命,即便聪慧如他,能猜得到开始,又如何能把握住结局?
第八十九章 缱 绻
天色渐渐入夜,九毒和沈犹枫在忆君小筑洗漱完毕后,各自换上一身轻薄的白色睡袍,立时便只听屋外有人敲门,沈犹枫前去开门,来者正是扶桑,他向沈犹枫礼貌地一笑,遂进屋将手中的三瓶丹药搁在桌上,说道:“青花瓶里的丹药给沈犹少侠疗伤。”说完,他看向兀自趴伏在榻上一声不吭的九毒,柔声问道:“少主脸上和脊背上的伤可是好些了?”九毒把脸埋在软软地靠枕里,对扶桑的话置若罔闻。
沈犹枫笑着摇摇头,向扶桑说道:“脸颊上的红肿已基本消退了,只是脊背伤得较重,只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调养。”扶桑点点头,说道:“这只景泰蓝瓶子里装着治疗跌打最好的药酒,这盏小壶则盛着压惊定神的补药,劳烦沈犹少侠对我少主多加照顾。”沈犹枫笑道:“这小狐狸有我在身边,你大可放心,只是我那苍风兄弟迟钝笨拙,你教他御禽之术尚需多费心思,沈犹枫在此替他谢过了!”扶桑忙谦恭地应下,又关切望了一眼似乎已沉沉入睡的九毒,他心中一叹,遂合门退下。
沈犹枫走到窗边,掀开纱帘望向月光流泻的镜湖岸边,只见苍风早已等候在此,不多时扶桑已至岸边,两人交流了片刻,便见夜空中飞来一群闪着粼粼光亮的绿咬雀,扶桑以声训鸟,轻功飘逸,不时地向苍风说着什么,苍风则一改之前的拘谨怅惘,看上去甚是开怀,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竟配合得甚为默契。沈犹枫立在窗前,望着岸边的两个人影半晌,不禁插手笑道:“九儿,你那三两句训斥倒是成效显著,此番他二人当真亲密了不少。”说完,他未听九毒答言,遂回头一瞧,只见九毒无声地趴在宽敞的卧榻上,脑袋埋在软软的被褥里,身子一动不动,却让人一看便知是在装睡。沈犹枫撇嘴一笑,走近榻前,伸出巴掌一拍九毒圆滑的小臀,嗔道:“还在生气呐!”
九毒嘟起嘴,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沈犹枫:“谁在生气呐!”沈犹枫笑嗔道:“哟!敢情还有气儿!我还当这榻上趴着只死狐狸呢!”九毒一咬牙,埋下头继续装死,沈犹枫起身拿过桌上的药瓶,脱了外罩的纱衣和脚上的木屐,一侧身躺进卧榻,看着九毒认真道:“让我再看看你脊背上的伤!”
九毒身子微微一动,却装作没听见。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掀起他上身的睡袍,只见九毒后背上的神道和脊中之间泛着一道紫黑色的浓重瘀青,这道伤口映在他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沈犹枫甚感心痛怜惜,遂将瓶中的药酒倒至掌中,抚上九毒的脊背,替他轻轻地擦拭。沈犹枫力道轻柔,用药均匀,这药酒又是天门极好的跌打骨伤药,一融入皮肤便见疗效,只销片刻,九毒背上的瘀青便淡了些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酒味,甘之如兰,芳香四溢。
“恩……再左边点……”九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声音听上去既慵懒又惬意,更有些颐气指使的味道:“诶对对……再下面点……轻点……再轻点……”
沈犹枫一面替九毒擦药酒,一面调侃道:“我这哪是来天门疗伤的啊,倒更像是专程赶来伺候你的嘛!”九毒笑得细肩乱颤:“沈犹枫老前辈也有今天呀!你在龙鼎联盟被九儿伺候惯了,今儿个也让你伺候九儿瞧瞧!”
沈犹枫俯下身去,扳转那张埋在枕头里的小脸,压近他笑道:“今日先让你得意着,不过话可别说这么早,我这魔头法力如何你心里有数,眼下得意过了头,待我全盘要回来的时候可有得你受的!”九毒笑嗔道:“魔头,我祖师爷可来了啊!”
“十个祖师爷也不管用!”沈犹枫俊眉微动,一个长吻便落至九毒唇齿间,九毒侧过身子,卷起舌头迎上沈犹枫的唇,他原本躺着就处于下方,沈犹枫一侧身便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在胸前,手臂抚摩上九毒的后背,一下便将他身上的睡袍给扯了下来。九毒低吟着,只觉沈犹枫压在自己身上的体温越来越热,落在自己脸上的深吻越来越狠,他浑身滚烫,当下骨头一软便翻身重重地平躺在榻上,这一躺扯得他的脊背跟散了架似的,不禁痛哼一声,额上已冒出丝丝冷汗。沈犹枫锁眉停住,舌头缓缓地离开九毒的脸颊,贴近他的耳根坏笑道:“你脊背上的伤倒是比祖师爷更管用呢!”
九毒轻声一叹,竟乖乖地没有抗辩,他睁着清澈灵动的乌眸,动情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沈犹枫,良久地含笑不语。沈犹枫侧身躺下,用手臂托着头,入神地凝视着九毒,见他青丝泻玉,绯腮似桃,肤白如雪,极美的容颜映着颊上含情脉脉的笑意,那模样既俊又魅,既喜又羞,天真俏皮之中更显邪异迷离,顾盼流转间令人心神俱动,一颦一笑又让人情思恍然。
沈犹枫心中大动,竟似惊涛拍岸久久不能平息,若不是因为九毒脊背重伤,他非折腾这小狐狸到死不可,眼下他怔怔地凝视着九毒的俊俏模样,忍不住伸手抚上九毒的发梢,指尖顺着他的轮廓轻轻划下,再凑近他唇边动情一吻,遂捏着他的下巴,笑着咬牙道:“你这妖精,倒真会魅惑人!想来该是怎样的爹娘才会生出你这般乱我心神的世间魔物呢!”
九毒噗嗤一笑,亲昵地揽着沈犹枫躺下,靠在他颈边轻声打趣道:“敢情九儿的师祖们收不了枫哥哥,九儿的爹娘却是易如反掌啊!”沈犹枫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的德行总不会是传自你那个惜字如金的师父罢!”九毒嘟嘴道:“又拿我师父打趣!”沈犹枫突觉好奇,问道:“你从小便跟着毒圣长大,难道他从未提起过你的爹娘是谁么?”九毒摇头笑道:“你也说我师父惜字如金了,他又如何会主动提起呢!”沈犹枫道:“即便他不提,莫非你自个儿也不想知道么?”九毒淡然道:“养育九儿的是师父,栽培九儿的是师父,十七年来疼九儿,训九儿,护着九儿也是师父,有师父不就够了么?”他顿了顿,幽然叹道:“爹娘若真的疼九儿,当初又为何要抛下九儿呢……九儿没有爹娘,只有师父……”
沈犹枫沉默许久,方才喃喃开口,语气竟是万般苦涩:“或许……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罢!”寂静之中,他蓦然想起自己年仅三岁,沈犹信便离他而去,他亦从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后被墨台鹰养育成人,虽衣食无忧,受尽溺爱,但儿时失去血亲的痛苦,对爹娘的陌生印象以及长大成人后心灵深处所隐藏的困惑与遗憾,种种情状在如今看来倒跟九毒颇为相似,这其中的苦楚,他亦是明白的,或许是惺惺相惜,或许是命中注定,相似的身世,相似的遗憾,让他们靠在一起偎依取暖,缱绻缠绵,终不离散……想到此处,沈犹枫不觉地将怀中的九毒又揽紧了些,柔声道:“呆子,你的亲人除了毒圣,还有我啊……”
九毒心中一酸,哽咽化在喉咙里,顷刻间碎成了滚烫,他明白沈犹枫心中所想,亦知道这份相守与相知对他二人来说有多重要,爹娘是谁,血仇真相,这一切的一切对此时的九毒而言不过是幻化飘渺的云烟,他倦在他怀中,那般真实,他能抓得住的,日后亦能陪伴他走下去的,惟有眼前这个和他有着同样身世的男人,如此便好,哪怕是片刻的欢娱,如此便好……九毒缱绻在沈犹枫怀里,任沈犹枫的鼻息轻划过眉梢,他安心地,软软地,沉沉地闭上眼睛,在入梦之前,嘴角竟浮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九儿……也是枫哥哥的亲人啊……”
第九十章 血 竭
九毒和沈犹枫在忆君小筑住了三日,两人未再四处奔走,而是借天门诸多灵丹妙药在屋中悉心调养,元气精神已然完全恢复,沈犹枫未见毒发,九毒脊背上的瘀青也渐渐消了七成。扶桑和苍风亦陪伴在二人身边,闲暇之时便相互研习御禽之术,配合愈加默契。四人彼此关怀照顾,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客气生分,当真是亲昵了不少。其间毒圣从未踏出过剪雪阁,也未有任何话传达给九毒,扶桑依照九毒所言准备膳食,见毒圣第二日便动了筷子,他心中的忧虑适才放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一晃便到了第四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九毒便恍惚地醒转过来,他下意识地往身边一拥,却扑了个空,遂打着呵欠坐起身,一面揉眼睛一面发呆。沈犹枫早已起床,正坐在桌边拿着绢帕擦拭着湛卢宝剑,见九毒慵懒地呆坐在榻上,遂笑道:“哟,真勤快呐!今儿个这么早便醒了!”九毒睡意朦胧地咕哝道:“沈犹枫……你一大晚上不睡觉拿着宝剑赶着去捉鬼么!”沈犹枫笑道:“呆子!此刻已是清晨了!扶桑可是来看过你多次了!”九毒精神微振,望向沈犹枫道:“出了何事?”
沈犹枫起身掀开窗边的帘子,只见镜湖边薄雾笼纱,波澜幽动,空气竟是极其清朗,沈犹枫将宝剑插回剑鞘,转身笑道:“你师父愿意见你了!”
九毒睁大眼睛望着沈犹枫,瞌睡骤然全醒,正欲答话,便听房门骤响,九毒二话不说翻身下床,罩上外衣便奔过去开门,立时见扶桑站在门外,未待他先开口,九毒慌忙问道:“师父愿意见九儿了?”扶桑淡然一笑,说道:“圣主已离开剪雪阁,现下在炼药台等候少主。”
“炼药台!你说师父在炼药台?!”九毒闻言,顿时惊喜交集,向沈犹枫雀跃道:“枫哥哥!你有救了!有救了!”沈犹枫欣然点点头,说道:“不过依你师父的脾性,你此去想必还有一番考验,一切谨慎为是,我在岛上等你。”九毒蹦蹦跳跳地应下,忙不迭地梳洗完毕,待穿衣束冠收拾整齐,便和扶桑向无忘峰上的炼药台行去。
扶桑紧跟在九毒身后随其上山,他一路未言,似乎心事重重。九毒见状,不禁疑惑道:“师父答应炼药,扶桑为何还闷闷不乐?”
扶桑轻叹着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未说。九毒心中愈发疑惑,但他此刻被满满的喜悦笼罩着,当下并未多加思量,只是兀自加快了脚步,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便到达了炼药台。守卫在殿前的两名白衣门徒见了九毒连忙恭敬地施礼,九毒点头不言,兀自踏进殿内,扶桑则在殿外驻足恭候,此处乃是天门密地,普通的门徒若非经过毒圣同意,皆不可擅自入内。
炼药台风雨百年,历史古老,自天门开派伊始,这里便是历代掌门和弟子单独炼制毒药和解药的密殿,殿中安放着四鼎硕大的药炉,取东南西北建造四方偏殿,东方苍龙殿炼制十八种巨毒,西方白虎殿炼制十八类解药,南方朱雀殿和北方玄武殿则各作配制伤药及补药之用,待转过正殿和偏殿,便是珍藏各类毒药和典籍的密室,室中亦安置着一鼎铜炉,炉上绘有八卦四灵纹,两侧铸着降妖辟邪兽,这鼎铜炉正是天门专为炼制血竭而铸造的药炉。
九毒踏入正殿,并未见到毒圣,遂悄无声息地转进那间极其隐蔽的密室,借着幽黄的光线,他抬眼一瞧,旋即怔在原地,只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背影,声音顿时哑掉,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毒圣缓缓地转过身,他依然反背箭袖,神色清冷,浑身不减俊雅淡泊的气质,可是那一头珠冠高束的乌发此刻却披泻在肩头,竟如缟素银霜,已然全白。
九毒浑身颤抖,当下三个箭步冲上前去,一下子扑进毒圣怀中,热泪霎时喷涌而出,泫然泣道:“是徒儿的错……都是徒儿的错……”
毒圣目光和蔼,伸手抚上九毒的头发,怜爱地将他拥在怀中,说道:“傻孩子,为师一夜白头,吓着你了罢……”
九毒心如刀绞,闭上双眸径自痛哭,他甚至不敢再看毒圣一眼,他害怕一睁眼,那满头银霜便会刺瞎自个儿的眼睛。
“朝如青丝,暮成雪……”毒圣凄然一笑,喃喃说道:“如今这般不过是为师咎由自取,徒呼奈何?”他轻轻地扶起怀中的九毒,替爱徒拂去脸上的泪水,肃然道:“给为师站直了!我续断的徒儿岂是如此脆弱之人!”
九毒抬起头来望向毒圣,目光却不由地落到毒圣的鹤发之上,他泪眼模糊,扭过头去不忍再看。毒圣轻声一叹,幽然道:“知道为师命你前来所谓何事么?”九毒哽咽道:“想必师父是答应炼制解药了……”毒圣背过袖子,走近面前的药炉,凝视了良久,方才沉声道:“你可知道,那炼药的过程以及之后用药解毒的过程皆非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即便为师答应你,你也未必能承受得住!”
“九儿能承受得住!”九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心中百感交集,上一刻还兴高采烈地来,突见毒圣一夜白头,情绪遂由大喜转而大悲,现下见毒圣对炼药一事意有所动,他心中又是悲喜交加,那份对毒圣的歉疚,对沈犹枫的担忧,对自己的笃定顷刻间化成了不泯不灭的决然,既已走到这步,岂有退却之理?何况……九毒擦干泪水,凛然道:“毒圣的弟子绝不做脆弱之人!”
毒圣眼神深动,转身叹道:“你随为师来!”九毒抹了抹眼角,随毒圣走向密室右侧那壁摆满瓶罐的药柜,只听毒圣道:“血竭乃是由一百种巨毒花草和三种毒物的汁液调和熔炼所得,那一百种毒花皆有一百种草药可解其毒,而蟾蜍、蜘蛛和蜥蜴这三种毒物亦可用茶斑蛇胆、黄颔龟甲以及赤尾雕心来以毒攻毒,药引配好后,再以灵予山中的青溪雪水为汤,放置铜炉之中炼制九天九夜,在第十日闭炉之前加上最后一道工序,解药方可炼成。”
九毒恍然大悟,旋即又目光骤黯,蹙眉问道:“大师兄便是在炼制的最后一步发生了意外,师父,这炼药的最后一步工序究竟是什么?”
毒圣听九毒提起往事,眼角划过一丝淡淡的苦涩,但当下他并未直言,而是转过头深深地凝视了九毒半晌,方才肃然道:“为师问你,你当真爱那沈犹信的遗孤么?”九毒听师父此问,不禁破涕为笑:“徒儿若不爱他,又怎会千里迢迢地带他回天门疗伤?”毒圣厉眉微动,再问:“有多爱?”九毒一呆,心中不禁一阵迷离,红着脸叹道:“徒儿……徒儿只知和枫哥哥在一起的日子是万般开心的,他若要实现理想抱负,我便心甘情愿地助他一臂之力,他若不辞而别,我踏遍天涯海角亦会去寻他,他若活在世上,我只愿一生都陪在他身边,他若死了……徒儿亦不愿独活……”
毒圣喃喃念道:“不愿独活……不愿独活……”九毒点点头,说道:“倘若没有所爱之人相伴,这漫长孤独的一生不过只是行尸走肉,还有何欢娱?又有何意义?不如随他而去,倒也痛快干净!”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十七年前,信王在洗泪崖上为沈犹将军殉情,想必亦是这般决然罢!”
毒圣心中一震,脸上刹那闪过一丝惊诧,这惊诧又渐渐地碎成了迷离和苦涩消失于眼底,他入神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这少年霁月光风,容颜绝代,眉目间慧黠灵动又万般倨傲,他落落一身风华,宛然就是当年信王龙泪竹的再现,一切,不过是又一个宿命的轮回,既是轮回,那还有什么可以阻挡得了呢……
“罢了……”毒圣长叹了口气,说道:“为师终究是拦不住你,或许……你们命中注定会有此一劫罢!”他缓缓转身看向药炉,凛眉正色道:“炼制血竭解药的最后一步工序,便是在第十日闭炉之前于药炉中注入鲜血,谁想要解毒,谁则必需由那个他最爱同时也最爱他之人献出鲜血,待炉中汤药遇血凝固,解药才算真正地炼制成功,否则,一切皆是枉然。”九毒惊奇地睁大眼睛,认真问道:“师父是说,若想为枫哥哥炼得血竭解药,惟有徒儿献出鲜血,解药方成了?”毒圣默然点点头。九毒甚感欣喜,掀起袖子向毒圣朗声道:“徒儿愿意!只愿师父能即刻开炉炼药,徒儿这腕中热血终究是能替枫哥哥做些事了!”
“痴儿……”毒圣怜爱地一叹,幽幽道:“为师今日起便开炉炼药,你亦好生休养,至于解毒之法,待解药炼成之后,为师再行告知罢!”
九毒既惊喜又感怀,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地轻松,他走近前去亲昵地拥上毒圣肩头,哽咽道:“徒儿……不知该如何报答师父……”又瞥见毒圣肩上那一袭银霜,不觉俏鼻一酸,眼中再次热泪朦胧。
毒圣怜惜地抚上九毒的面颊,轻声问道:“还疼么?”
第 7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7 章
九毒含泪抬起眼睛,摇头道:“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毒圣莞尔一笑,张开双臂将九毒紧紧地拥于怀中,一双大手轻抚着他的乌发,神情竟是万般宠溺,师徒二人相拥不言,待微风一吹,轻扬起毒圣肩头的千丝万缕,仿佛在一刹那间,所有的悲切与苦涩都随着那肩头飞散的白雪银霜,零落成尘。
第九十一章 丹 药
九毒回到忆君小筑,沈犹枫见他眼睛微肿,似是痛哭过,遂仔细问了个清楚,待九毒言罢,沈犹枫幽然道:“没想到你师父亦是个痴情之人……”他想起此番自己随九毒上山疗伤,无论如何总是给毒圣原本平静的生活掀起了波澜,他虽因为血亲仇恨和诸多疑惑,对毒圣仍怀有些许芥蒂,但听罢九毒此言,他亦得知那毒圣虽秉性冷僻,却是个懂情之人,一夜白头必是纠结于前尘往事无法释怀,沈犹枫轻声一叹,未免感到难过惋惜。
九毒抽了抽鼻子,转头微微一笑:“枫哥哥,师父已经答应从今日起便开始炼制解药,九儿亦会在炼药台协助于他,十日之后解药方成,所以这段时日,你便在岛上好生休养,待解药炼成后,师父自会告知咱们解毒之法。”沈犹枫道:“我虽不能进入炼药台,但在殿外守侯你亦是成的!”九毒笑道:“你何苦这般劳心劳力?”沈犹枫摇了摇头,蹙眉道:“九儿,那血竭解药岂是寻常之物,想来炼制过程定会辛苦无比,你跟我说实话,炼制解药当真不需要任何代价么?”
九毒知道凭沈犹枫的聪慧,心中想必已有所料,但他却不打算将献血一事告知沈犹枫,既然心意已决,再多言不过是令沈犹枫徒增忧心而已,遂若无其事地笑道:“枫哥哥怎的也喜好瞎猜了!你既然不相信天门的奇花异草能解百毒也就罢了,莫非连我师父的道行也不信了么?”沈犹枫知他是在刻意地安慰自己,心中暗道:“无论如何,我且守在殿外,若九儿有意外发生,我亦能够立即护他于身侧……”他虽心有不安,当下却也不忍再多问。
九毒见沈犹枫默然沉思,遂抿嘴一笑,突然问道:“沈犹枫,九儿可是你最爱之人?”沈犹枫微微一惊,他与九毒耳鬓厮磨,患难与共,彼此早已将真心交付,九毒此问未免多此一举,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见九毒神色极为认真,定是要听他的真心话,沈犹枫想起自己从未亲口对九毒有过承诺,遂抚上九毒眉梢,动情地一笑,说道:“九儿是我此生最爱。”九毒明眸深动,问道:“有多爱?”沈犹枫笑道:“你今日是怎么了,竟如女儿家般爱听甜言蜜语了?”九毒不答,神色愈加认真,径自问道:“有多爱?”
沈犹枫宠溺地摇摇头,握住九毒的手,收了笑望着他,正色道:“我无法形容有多爱……我只知道有你在身边陪伴,我便觉得欢愉满足,倾其一生只想着要如何疼你护你,绝不允许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倘若你自行离我而去,我便战死沙场,宁可做个孤魂野鬼,也绝不会孤独终老,更不会再爱他人……”话音未落,九毒已伸出食指轻按住沈犹枫的唇,释怀笑道:“哼,想以死来报复我?就算你战死沙场,葬你的那个人也必定是九儿!”
沈犹枫见九毒恢复了精神,遂安了心,笑道:“那你可得找个手艺精湛的木匠,造一具能睡两人的棺木,咱们不渡三途河,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不入阎王殿,就在棺木里做对快活鬼,直到百年后灰飞湮灭罢!”九毒笑嗔道:“你这魔头做鬼也不放过九儿啊!阿弥陀佛!我可要投胎转世,惟愿下辈子别再碰上魔头!”
沈犹枫笑道:“你若投胎成人,可就要永远地忘记我的模样啦,你舍得么?”九毒一呆,兀自咬唇不言,沈犹枫捧过他的脸,凑近去笑道:“我若投胎成人,亦会永远忘记你的模样,我可舍不得……”话音未落,他的舌头已卷上九毒弧线优美的唇,下一刻已探入九毒口中,九毒伸出舌头回应,手臂刚环上沈犹枫的脖子,正欲合上双眸,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影,那人影似是看见了屋中的景象,慌忙回身退了出去。
“扶桑……”九毒烧着小脸推开沈犹枫,定了定神,向门外喊道:“你进来罢!”沈犹枫撇嘴一笑,调侃道:“下回咱俩可得把门给掩好了!”九毒笑着瞪了他一眼,只见扶桑面色微红,垂首踏进屋中,浅笑道:“我等来得不是时候,叨扰少主和沈犹少侠了……”
九毒正欲开口,却听屋外传来一声嗔笑:“不叨扰!他二人明明好端端地活着,却非要合计着死后做鬼投胎的事儿!天下间还真有这般不知避讳的人物!我等一来可算救了他二人!要不当真入了棺材风流快活去,我等做属下的去哪儿寻人哪!”言语间,便见苍风插着手走进来,他得知毒圣答应炼制解药,连日来心中的阴霾尽散,整个人亦是开怀无比。
沈犹枫笑道:“我看今儿个全都本性毕露了,连苍风这小犊子也油嘴滑舌起来!”扶桑闻言,不禁掩袖轻笑:“苍风乃是说笑,少主和沈犹少侠多福多寿,定会长命百岁的!”沈犹枫莞尔道:“扶桑跟苍风交流了几日,嘴也学甜了不少呐!”
扶桑脸一红,偷偷看向九毒,却见九毒脸更红,瞪着大眼,朝苍风嗔怪道:“你为何偷听人家说话?!”苍风满不在乎地打趣道:“路过而已,并非有意听到见到,再说这房门大开着,我与扶桑还道是你二人在屋里头切磋武艺呢!”
“你!”九毒欲说还休,自知越描越黑,心中暗道:“路过也听得如此清楚?果然下回得把门给掩好了!”遂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正经道:“师父从今日起便开炉炼药,九儿和扶桑亦会全力协助于他,我等这便准备药引去!”说完又向沈犹枫笑道:“枫哥哥若要跟去,便与苍风大哥在殿外候着,扶桑会不时地配备药引入殿,你二人也可在旁仔细瞧瞧,我天门的配药、研药和炼药之术可是天下绝学!”
沈犹枫笑着应下,暗自想了想,又感到些许担忧,遂叮嘱道:“呆子,凡事随缘,万不可勉强!”九毒明白其中之意,朝沈犹枫安心一笑,遂与扶桑配备药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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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炼药台正殿中炉火大盛,五鼎铜炉取五行之象,悉数为炼制解药所用,炉中药汤皆为灵予山的千年寒雪所化,药材共一百零三种,苍龙鼎属金,内置丹砂、云母等二十五种未经制炼的矿物;白虎鼎属木,铺满瓦松、野地榆等二十五种药用花草;朱雀鼎属土,则放入石椒草、丹参等二十五种广集地气的中药材;玄武鼎属水,搁满青藻竹、水金凤、半支莲等药草,一共也是二十五种;密室中那鼎八卦药炉,以火为生,采集茶斑蛇胆、黄颔龟甲和赤尾雕心用清焰慢熬。五鼎药炉火候不一,却各取所长,颇为讲究,扶桑于殿中控制火候与汤水多寡,毒圣则指点九毒于殿中悉心炼药。
“九儿,为师传授过你炼药之术的精诀,你可记得?”毒圣立于正殿的药炉旁,看着炉中汤药肃然问道。
“师父的教诲,徒儿时刻谨记于心哪!”九毒想也未想,挑眉笑道:“道以至神为本,以至精为药,以冲和为用,以无为为治,长生久视之道成矣。”
毒圣转身在殿中榻上坐下,清冷的面容上似有笑意,说道:“为师今日便考考你的修为,以觉灵为炼药之主,以冲和为炼药之用,此为何意?”九毒眨眨灵动的眼睛,缓缓道来:“觉灵者,妙觉灵心也。冲和者,烹炼薰蒸之和气也。此正三家之初相见也,亦三华之所聚者,所谓炼三合一。”毒圣点点头,目光望向控制火候的扶桑,又问道:“再跟为师说说火候控制之法!”
九毒目光奕奕,朗声道:“活用子时起火,无药而先行胎息。”他说着走向白虎鼎,掏出扇柄敲了敲炉壁,说道:“药在外,田火以采之而归炉,亦由火烹炼之,方在炉中成变化。”说完又走近玄武鼎,看了看鼎下火焰,扬起嘴角:“若火间断,而功不常,虽药将成而复坏。”言罢飘到朱雀鼎旁,摇扇笑道:“若肫肫然加意于火,则偏着执于火而药消耗;若悠悠然不知有火,则速散。”毒圣凝神不语,心中却是欣慰异常,只见九毒走回苍龙鼎,收了扇子,向那药炉一拜:“行火之时,若心不诚则不灵。”言语间三分打趣,七分诚心,模样当真是俏皮可爱至极,连一旁的扶桑闻言,亦忍不住向九毒钦佩地伸出大拇指。
毒圣不禁厉眉一展,轻抚肩上的银丝,含笑道:“你过来!”九毒笑着走上前去,亲昵地挨着毒圣坐下。毒圣轻抚上九毒的额头,沉默了半晌,遂正色道:“你这孩子甚为聪慧,悟性极高,当真是上天赐予为师的礼物,这些药诀,你务必要牢记于心,融会贯通,待天门交于你手中,亦可延续今日之繁盛,为师……亦会欣慰的。”
九毒嘟嘴道:“徒儿尚还稚嫩,何以承大继啊!师父您还年轻着呢!百年之后,再来嘱咐徒儿不迟!”
毒圣幽然叹道:“人生匆匆,聚散无常,未来之事谁又可预料?”顿了顿,又莞尔一笑:“你是为师最宠爱最得意的弟子,为师终会将天门大业交付于你,你要学会去面对磨砺和重担,为师亦相信你能承受得起。”
九毒目光一黯,听毒圣突然说出这番话,似乎是有了退隐之意,他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为免毒圣失望,遂抬头笑道:“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令您失望的!”言罢,他径自偎在毒圣怀中沉默不言。毒圣欣慰地一叹,转头看向殿中的药炉,眉梢渐渐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凄然,霎时间,这看似寻常的嘱托和不经意的神色竟没能逃过扶桑的眼睛,这个陪伴了毒圣足足十九年的药童,这个了解毒圣胜过了解自己的药童,他敏感而透彻的心灵深处,已被无声无息却又浓烈深重的悲哀所填满。
第九十二章 痴 徒(一)
药语沉香,炉火燎盛,待九毒与扶桑守过了前三日最为辛苦的大烹之后,炼制解药便进入中程,那药炉亦不再需要人时时刻刻地守着,毒圣便允许几名手脚利落的门徒赴殿中协助炼药,师徒二人微微松了口气。其间,毒圣始终未踏出殿门一步,那炼药台内亦有可供休憩的卧榻和方便梳洗的屋子,起居倒也随意,只是生性好动的九毒耐不住寂寞,见炼药过程甚是顺利,他亦不似先前那般紧张,遂时常走出殿外粘着沈犹枫亲昵地说笑,扶桑则照例为诸人准备饭食,打下手的依然是苍风。转眼便到了第十日亥时,再过一个时辰,若无意外,解药方成。
眼见到了炼制解药的最后关头,九毒放松了几日的精神又紧张起来,他协助毒圣将五鼎铜炉中已经成熟九分的汤药合五为一,悉数置于密室里那鼎燃烧的八卦药炉之中精心炼熬,奇妙的是,当其余四副汤药完全倒入八卦炉中后,融合在一起的药汁竟然不多不少,正好漫过药炉两侧那对辟邪妖兽的眼睛,那妖兽仰面向上,生着獠牙的大嘴仿佛碗口一般浮在药汤面上,似乎是在等着盛放最后的成药之物。
毒圣将九毒和扶桑留于室内,遂吩咐其它门徒悉数退下,之后他点燃一柱薰香,回头向九毒肃然道:“在这柱香即将燃尽之前,你便割腕将鲜血注入两只辟邪妖兽的口中,八卦药炉的机关会自行将鲜血融入汤药之中,你献血之时,为师会封住你腕上的内关与孔最,以保护你的经脉和元气不至于因失血而受损。”
九毒认真地点点头,想了想,问道:“徒儿注入多少鲜血方可?”毒圣凝色道:“只待炉中的汤药悉数凝固方可。”扶桑未免担忧,插口问道:“若汤药一直不凝固又该如何?”毒圣淡淡一笑,叹道:“他们若真心相爱,这汤药必会凝固,一切就顺从天意,全看这痴儿的造化罢!”
九毒咬着丹唇,心中异常笃定,他静静地望着那药炉半晌,突然问道:“师父,我大师兄当年便是在这最后一关发生了意外,莫非是因为他没有寻到相爱之人的鲜血,所以导致前功尽弃么?”毒圣眉心一黯,清冷的面容上漫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望着九毒,默然地点了点头。
九毒心中更奇,继续问道:“血竭之毒乃是大师兄少时跟随师父所炼,后来大师兄又凭借自己的聪慧参悟出了解药的炼制之法,但徒儿却依稀记得,大师兄当年实则身中血竭而亡,他明知这最后一步惟独不能缺了爱人的鲜血,那他自当有所避忌才对,又为何会身中血竭之毒呢?”九毒说完抬头看向毒圣,眼中尽是迷茫困惑,一旁的扶桑垂头不言,手臂竟在微微颤抖。
毒圣缓缓地坐下来,看了一眼那柱青烟缭绕的薰香,轻声道:“你们想知道么……”
“想!”未待毒圣言罢,九毒与扶桑异口同声地答道,一个神色迷惑,一个心中纠结。
毒圣清冷的目光缓缓地落向那鼎烈火蒸腾的药炉,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他心中的凄楚霎时间扯出了一段早已被尘封的记忆,那记忆到如今依然刻骨铭心,依然痛到极至,它带着毒圣的思绪奔回了十年前——
同样的密室,同样的药炉,同样的人物,但那时候的毒圣,还只是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纵然眉宇间清冷如厮,到底还是留有几分年轻气盛的爽朗,他望着炉中即将炼成的解药,欣然看着身边的少年问道:“只销一柱香的工夫,这解药便成了罢?”
“不,还差最后一步……”答者正值束发之年,虽有张青春俊秀的容貌,个性却彰显着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的老练通达。
“真是守口如瓶!敢情你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肯将解药的炼制之法悉数告知为师么!”毒圣微笑着转过身,宠爱地看着徒儿,假意嗔道:“傻小子,还不快说这最后一步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不答,径自走向毒圣,目光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只见他幽幽启齿,却不顾礼节,直呼毒圣名讳:“续断,我问你……”
“无礼!”毒圣眉心一蹙,沉声道:“你不听训诫,究竟要直呼为师的名讳到何时?”
“我偏要呼!呼到老!”那少年竟不以为然,他好似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放肆地伸手抚上毒圣的俊面,不羁地一笑:“续断,你爱竭儿么?”
年轻的毒圣微一皱眉,望着面前带着挑衅神色的大弟子血竭,依旧低声一叹,肃然说道:“你是为师的首个弟子,为师怎会不爱?”
如此询问和作答,对毒圣和血竭而言皆并非第一次,只是接着——
“那我与龙箫,你更爱谁?”血竭并不打算放弃,反而咄咄逼人,“你爱龙箫胜过爱竭儿么?”
毒圣微惊,似乎未料到血竭会如此再问,他目光一黯,眉宇间尽染苦涩,沉默了半晌,幽然道:“那不同……”
“有何不同?”血竭笑意尤甚,却令人无法读懂,只听毒圣幽幽道:“你是为师的爱徒,他……”毒圣苦涩而凄厉地一笑,不再言语。
“他又如何?哼……他是与你倾心相恋之人,竭儿却只是徒弟么?”血竭自嘲地一笑,言语间,他竟愈发地藐视章法,双手肆意地环上毒圣的腰,挑眉道:“续断,龙箫能做到的,我也能啊!竭儿究竟哪点不如他?”
毒圣一怔,豁然参透了血竭的心思,心中未免隐隐作痛,当下厉眉深锁,轻声避道:“为师早说过,你我虽为师徒名份,但年纪仅相差十载,在为师心中,一直将你视为手足……”
“我不要听这些!”血竭突然收了笑,直直道:“你每回都是这般借口!那我也告诉你,我不需要手足!更不需要师父!我只要你像对龙箫那般对我!”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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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8 章
“胡说八道!”毒圣脸色骤变,沉声喝道:“你不称我为师父也好,你任性妄为也罢,这些为师都不跟你计较!但你怎可说出如此有违伦常的话来?!”
“伦常?”血竭笑得浑身颤抖,仿若一株失去光彩的莲花,语气甚是凄迷:“何为伦常……你身为臣子可以倾心于君王,我做徒儿的竟不能恋慕师父么?”
“你亦承认我是你师父,为何还要一意孤行?”毒圣猛然推开身前的血竭,神色既惊怒又痛惜,“你这般模样,为师怎能放心将天门大业交付于你!”
“天门大业……天门大业!”血竭脸上刹那绽放出嘲讽与不屑,声音凄洌得不含一丝温度,他直视着毒圣冷笑道:“你所谓的天门大业毁了你自己,毁了龙箫,如今还想毁了我么?”
“住口!”毒圣已是气极,怒喝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他清冷儒雅的面容上漫过深深的无奈与酸楚,“你听好,为师再宠溺于你也有底限!这里是炼药禁地,绝不允许你这孽徒肆意妄言!立刻住口!出去!”
“哈……我不懂……所以让我闭嘴?让我走?”血竭拍手大笑,神情竟是凛然不屑,“续断,我让你感到痛苦么?因为我的话说到了你的心里?”他眉宇间染上报复的快意,凄迷道:“真是意外,掌门续断也会感到痛苦啊!你宁愿让这解药前功尽弃也不愿意听我说真话?!”
毒圣凄厉的目光瞪着血竭,似乎要溢出火来,沉声喝道:“再多妄言一句,为师亲手废了你的舌头!”此时的毒圣,纵然再好的修养跟定力,又如何能忍受身为弟子的血竭如此忤逆轻薄于他?
血竭轻佻地一笑,不为所动地呢喃道:“续断,你带我回天门之时,我亦只有十岁罢?这份情意能隐忍到今时今日,对我而言已经够了,累了……”血竭说着,凄然地拥上毒圣肩头,樱红的唇角缓缓地靠近毒圣耳根,用极低的声音叹道:“续断,我会让你后悔的……”
第九十三章 痴 徒(二)
毒圣定住,突觉按在自己背上的手臂一紧,只见血竭猛然仰头,立时一阵浓烈的药腥味迅速散开来,毒圣大惊,狠狠地推开血竭,朝着他的手掌用力一拍,“砰”地一声脆响,血竭手中的药瓶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但已然迟了,那瓶中的毒药已尽数入了血竭的咽喉。
毒圣面色大变,霎时间竟然惊惶失措,忙上前一把扣住血竭的肩,凄厉道:“你喝了什么?喝了什么啊!”
“我喝了什么你该猜得到罢?”血竭伸指抹了一下嘴角,冷笑道:“续断,你想救我么?”毒圣目光凄迷地盯着血竭,突然间,他恍然看向那鼎燃烧的药炉,只听血竭冷冷道:“要救我唯有一个法子,就是让世间最爱我之人在那药炉中注入他的鲜血,若汤药凝固,便成解药……”他说着纵声大笑,不带一丝惶惑与后悔:“续断,你不是曾经昭告天门,说我血竭乃是你此生最宠爱的至宝么?好啊!如今我就服下自己炼造的毒药,你若真的宠爱于我,那便为我献出鲜血,救我一命如何?哼哈哈……”
毒圣闻言,眼中的愤怒和惊惶渐渐地被浓烈的悲哀所取代,望着血竭桀骜不羁的面容,毒圣心如刀割,万般纠结,他曾经历过大悲大喜的世间之情,又怎会瞧不出这个大弟子一直都倾心于自己?自毒圣正式收血竭为徒以来,这个乖张轻佻的大弟子竟从未叫过他一声师父,血竭直呼着他的名讳,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恋慕之情,这一切,毒圣岂能不知?又岂会无感?所以,即便血竭行事逾规犯矩,作风癫狂张扬,毒圣却一再地包容和疼惜他。毒圣明白血竭的心意,他知道血竭之所以如此桀骜,终究是为了做给自己看,但是毒圣无可奈何,且不说他身为师长和掌门,终究无法逾越这伦理纲常,就算他生得全身反骨,这份感情他同样无能为力,已心有所属且体会过生离死别而无法释怀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再钟情于他人……毒圣宠爱血竭,只是寄望于用这师徒手足之情去弥补和偿还血竭对他的一片痴心,因为他的这个大弟子,不仅是天门百年难遇的炼毒奇才,更是因为,在血竭的身上,带着太多太多龙箫的影子……然而,年轻的毒圣未曾想过,自己对血竭的宠爱竟不由地将他推向了无法自拔的深渊,师徒二人,一个求,一个避,终于,当这层薄纱被捅破之后,这个烈性的徒儿竟是这般决然。
“续断,血竭喝下他自个儿亲手炼造的血竭,究竟是不是天意……”血竭迷离地拉过毒圣的手腕,痴然又决然地笑道:“但竭儿不信天意,只信你,我的命此刻就在你手上……你若不舍得让竭儿灰飞湮灭……便忘了前尘……来……为我付出的你热血……”话音未落,血竭已是面色青紫,体内的毒素开始铺天盖地侵入他的五脏六腑,血竭身子一斜,软倒在毒圣怀中——
“竭儿!”毒圣一声惊呼,猛然将血竭拥于怀中,立时神情大动,颤声道:“你……你这痴儿……”
“哇……”血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转眼便染红了毒圣的前襟,血竭之毒,无药可解,纵然是炼它之人服下,亦同样无法避免,这巨毒之物倘若直入肠胃,若非立刻服下那解药,中毒之人已是回天乏力。毒圣烈眉深锁,神情凄惶,他颤抖着放开血竭的手,旋即又颤抖着紧紧握住,心中仿佛千刀万剐般的纠结难受,一时间,竟是五内如焚,肝肠寸断。
“你为何要这般傻……又为何要让我如此痛苦……”毒圣颤声叹道,片刻间已是泪眼模糊,“……即便我献出鲜血,那汤药亦不会凝固啊……”
“不……续断……你能救我的……忘了龙箫……你便能救我……你能的……”血竭躺在毒圣怀中喃喃道,苍白的面容上已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叛逆与癫狂,他散尽了轻佻和伪装,痴然地凝视着毒圣,带着情意以及自己独有的骄傲和尊严,仿若飞蛾一般,执意扑向那一丝明知道渺茫却未曾熄灭的火光。
毒圣泪如雨下,却说不出只言片语,他抱着血竭,仿佛这短暂的一瞬间便将失去龙箫的痛苦又深尝了一次,他在矛盾、选择与挣扎的痛苦里受尽煎熬和折磨,可是终究,他还是选择将脸贴着血竭冰冷的前额,凄然地摇了摇头。
血竭浑身一颤,目光中仅剩的光亮骤然消失了,飞蛾被火燃尽了躯体,终究什么也不剩下……霎时间,血竭懂了,不早也不迟,刚刚好,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释然的情绪,不是绝望,而是了悟,这份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彻底了悟,究竟是对还是错?
“呵……”血竭微弱的鼻息中吁出一丝凄楚,他幽幽地转过眼眸,无声地盯着密室中那柱燃烧的薰香,直到那飘渺的青烟化成极淡的白色,然后若有若无地消失于空气之中,香燃尽了,他亦彻底死心……意识逐渐朦胧起来,恍惚之中,他眼前跪下两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他们扑在他身上,他们称他为大师兄,他们同样是毒圣所爱的弟子,但日后却经历着与他截然不同的命运。
“记住……炼到最后一步便成解药……”他望着两个懵懂天真的孩童,骤然清醒过来,回光返照般地淡然一笑,轻声道:“只是……永远都不要炼到这一步……永远都不要……”这是血竭对他的师弟九毒和连翘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言罢,他的目光落到毒圣满是泪痕的脸上,竟再也没有移开过,他已抬不起手臂去拥抱毒圣温暖的身体,也再没有力气抚上毒圣俊雅的面容,但他心中的情愫尽数化在这弥留的目光中,任毒圣的泪滴到他苍白的脸颊上,再融进眼眸里,眉宇间,发丝上,那一刻,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与偏执,做回最初那个青涩无暇的少年……
“竭儿不后悔……”他虚弱无力地合上双眸,已无血色的唇角蓦然勾起一抹淡然,再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师父……”说着凄然一笑,突然双手一松,身子骤冷,再也没了气息……
薰香缭绕,炉火正旺,毒圣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之中,这段往事已尘封了十年,如今从毒圣心中被掏出又被掩埋,到底还是意难平,药炉仍在,物是人非,唯一不同却又相同的是,当初那个年少轻狂的痴儿已经化作尘烟,但眼前站着的却又是两个年少轻狂的痴儿。
毒圣凄然一叹,幽幽然地睁开眼,望向面前一直沉默聆听着的九毒与扶桑,只见九毒入神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他痴痴傻傻,不言不语,像桩木头般定在原地,仿佛一身灵动慧黠的魂都被那段往事给摄了去,而扶桑却似乎参透了一切,他转过头去,兀自闭上双眼,已然泪流满面。
第九十四章 冰 封
沈犹枫在炼药台外守侯了十日,眼见炼制期限已到却仍不见九毒出来,一向沉稳的他也未免心焦担忧起来,遂向苍风询问时辰,苍风怅然道:“子时已过,眼下已是第十一日了……”沈犹枫锁眉道:“那呆子不会出了事罢……”正在喃喃自语,便见扶桑从殿中而出,沈犹枫和苍风忙迎上去,只见扶桑面色微白,眼眶红肿,沈犹枫心中一惊,迫不急待地问道:“九儿可好?”
扶桑瞧着沈犹枫一脸关切焦急的神色,不禁微笑道:“沈犹少侠似乎不在意那解药是否炼成,反倒更关心少主的安危啊!”沈犹枫微一凛眉,急道:“扶桑,九儿究竟如何?你若不说,我便擅自进殿了!”苍风接口道:“扶桑,你面色不太好,莫非殿内真的出了意外?”
扶桑疲惫地摇了摇头,有礼道:“圣主让我前来请沈犹少侠进殿……”话音未落,沈犹枫已不见了踪影。扶桑微微一笑,释然道:“看来沈犹少侠已不需要扶桑再引路了,苍风,你且随我先回山庄罢……”
“九儿!”沈犹枫一面高声唤着一面奔进正殿,只闻殿中药香扑鼻,炉火已熄,却未见到九毒和毒圣,更不见周围有任何暗道密室,沈犹枫心急如焚,突见正殿的坐榻之后立着一面绘有二十八颗星宿图案的玉石屏风,又见那四鼎药炉上铸造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尊神兽,沈犹枫微一沉思,遂分别走近四鼎药炉,试探着将药炉上的神兽用力一转,果不其然,待最后玄武鼎上的神兽由西朝东转停之时,那玉石屏风竟轰然而动,中间顿时开出一条密道,里面隐隐地似有光亮闪动,沈犹枫大喜,转过密道纵身奔进密室,直呼道:“九儿!九……”刹那又定住,只见殿中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手腕上缠着药纱,神色疲惫,目光却异常明亮,正是九毒。沈犹枫惊喜交集,心中无数的念头顷刻间汇成一股绵绵的情意,当下一个箭步奔到九毒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九毒“嘤”了一声,身子软在沈犹枫怀中微微颤动,但全身的血液却甚是温暖。
“枫哥哥……”九毒将头靠在沈犹枫肩上轻声道,虚弱的声音中含满欣慰,“你看呐……汤药凝固了……”他说着一哽咽,心中沉积的情感骤然奔涌而出,不由地流下一行释然的泪水,口中喃喃道:“……彼此最爱才会凝固……呵……凝固了……汤药凝固了……”
沈犹枫心中一酸,抱着他颤抖的身子怜爱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九毒轻轻地“恩”了一声,双手安心地揽上沈犹枫的后背,两人相拥无言,却已似诉尽千言万语,半晌后,沈犹枫才缓缓地放开九毒,四目痴痴相望,欲语还休,突闻身边传来一声轻咳,两人方才察觉到毒圣已立在身侧多时,此刻他清冷的面容上似乎隐含着笑意。
沈犹枫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扶九毒躺下,遂起身看向那鼎已经熄火的八卦药炉,只见药炉内侧的妖兽口中依稀留着血痕,而鼎中的汤药已悉数凝结成黑红色的药膏,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药香,沈犹枫又怔怔地回头看向九毒缠着药纱的手腕,立时豁然大悟,不禁感慨万端,他呆立了片刻,遂释怀地微扬唇角,谦和地向毒圣抱拳道:“晚辈谢毒圣前辈炼药!”
“要谢便谢我这痴心的徒儿罢!”毒圣目光和蔼,竟一扫往日严厉,轻叹道:“你且待我的痴徒儿全心全意,日后亦能爱他护他,便是对我最好的答谢了!”
“师父……您……您是说……”九毒闻言神色大动,目光骤然奇亮,毒圣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所谓全心全意,爱他护他,乃是师父接受了他与沈犹枫相恋,并且将他托付给了沈犹枫呐!九毒心中既感激又开怀,苍白的面容上漫过一丝绯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犹枫闻言甚是欣慰,心中暗想:“我只道毒圣冷僻古怪,不易说服,加之那上一代的恩怨纠葛,我与九儿的这份感情必然会遭到毒圣的猜忌与阻挠,但如今毒圣却亲口说出此言,想来一是因为九儿献血炼药的痴心感动了他,二是他眼见汤药凝固,已深知我与九儿乃是真心相爱,生死相随,便心意渐转,终究是成全了我二人……”想到此处,沈犹枫不禁长吁了口气,遂坐下将让九毒靠在自己胸前,向毒圣正色道:“前辈请放心,沈犹枫此生绝不辜负九毒。”
毒圣默然一笑,忽又厉眉微凛,说道:“解药虽已炼制完成,但仅仅只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解毒之法才是关键。”九毒一听,撑起身子忙道:“枫哥哥体内之毒不可再拖延了!徒儿恳请师父速速告知!”毒圣肃然道:“若想尽除体内之毒,则需我天门特制的合离锁穴针,于针骨之上灌入这炉中药膏,待时机成熟后,由施针之人凭借内力刺入中毒之人身上的任督二脉,此二脉所连接的经络纵贯全身,解药亦由此化入连接五脏六腑的十二条正经,直至经络尽通,血脉复流,体内之毒方可尽除。”
九毒凝神听着,待毒圣说完,又问道:“何谓时机成熟?”毒圣深深地皱了下眉,转头瞥了一眼沈犹枫,说道:“现如今你体内之毒尚潜伏在你的七经八脉之中,惟有将你体内之毒彻底逼现,解药才能导入你体内将毒素清除干净,所谓时机成熟,便是要借助洗泪崖上的寒毒使你体内之毒完全发作。”
“寒毒……”九毒一惊,锁眉寻思道:“倘若要使用寒毒相逼,则要将枫哥哥禁在洗泪崖的冰洞之中……”他心中纠结,甚是不忍,向毒圣道:“枫哥哥不像九儿一般有副百毒不侵的身子骨,那寒毒又是极其烈性的刺激物,九儿只怕……”
“若非以毒攻毒,别无他法!”未待九毒说完,毒圣眉心骤沉,凝色看向沈犹枫,冷厉道:“哼,天下间任何事都无捷径可走,若你无法承受冰洞内的寒毒之苦,当真是枉让我这痴徒倾尽所能地为你炼制解药了!”
沈犹枫锁眉不言,九毒咬着唇,心知师父素来鄙夷贪生怕死之人,当下也不再多言,他幽幽地看着一直沉默的沈犹枫,决然道:“罢了,枫哥哥要在冰洞中熬多久,九儿便陪他熬多久!”说着又望向毒圣,恳求道:“师父,请您答应让九儿替枫哥哥施针!”
“为师答不答应,你都心意已决,还有何可求呢?”毒圣怜惜地叹道,无奈地点了点头,目光却直视着沈犹枫,冷言道:“你为何不言?莫非是怕了我天门的寒毒?”
沈犹枫一怔,旋即凛然一笑:“前辈看沈犹枫像是贪生怕死之人么?区区寒毒又能奈我若何?只是……”他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伸手轻抚上九毒发间,轻声道:“倘若我体内之毒尽数发作,定会乱我心神而令我彻底走火入魔,我疯狂之下必然伤及他人,我……我只怕自己会伤了九儿……”他想起自己在麓州之时,因为毒素偶发而导致九毒脊背重伤,倘若此番自己体内之毒全数发作,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何种模样,更何况他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变成何种模样,九毒都会陪在他身侧。
九毒听沈犹枫说出此言,心中骤热,他自然明白这解毒的法子含着极大的危险与困难,但时至今日,他早已义无返顾,只要能治好沈犹枫的伤,只要能让他像从前那般带着一身的好武艺笑傲江湖,征战天下,亦或是与自己长相厮守,共享太平,自己就算受了伤又如何?不过还是那句值得罢了……九毒轻声一叹,不禁嗔道:“枫哥哥自从来了灵予山,怎的变得瞻前顾后起来?思虑太多反而难以成事,九儿发誓,定会让你我二人度过这关的!”
沈犹枫知道九毒是在刻意地安慰和激将自己,但看到他坚定的目光,沈犹枫心中虽有担忧,当下却也不忍再拖拉犹豫,遂果决地拿定了主意,说道:“好,那你也答应我,若我走火如魔,你定要好生保护自己,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九毒伸手捂住沈犹枫的嘴,笃定地点点头,浅笑道:“沈犹枫老前辈真是越老越婆婆妈妈,九儿还有师父相助呢!你且安一百个心罢!”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精神也恢复了些许,不禁又恢复本性调笑起来。
毒圣默然一叹,九毒此言竟平添了他无数心事,但他并未告知九毒,这孩子清瘦的身躯还将闯过一个怎样的大关,既然无法避免,便让他自己去体会和救赎罢!只听毒圣肃然道:“从明日起,你二人便沐浴斋戒,一个留在山庄休养元气精神,另一个赴洗泪崖的冰洞之中试炼,至于何日能够时机成熟,一切便顺从天命罢!”
枫九二人点头应下,谢过毒圣后便谦然告辞,沈犹枫将九毒横腰抱起,紧紧地拥着他走出了密室,留下眉目清冷的毒圣独自一人立在炉边,幽幽然看向炉中黑红色的膏药,心中不免一阵揪心的怅望低徊。
第九十五章 禁 地
洗泪崖的冰洞壁上深嵌着两副牢固的黑色铁链,链带穿过洞中悬挂的冰棱,闪着寒光淌下刺骨的冰滴,若浸入被禁者的皮肤之中,能令其瞬间染上点点青紫。
沈犹枫的手脚被铁链牢牢地禁锢着,后背靠在冰壁上,一头黑发披散于肩头,他袒露着上身和双脚,单薄的绸裤已被寒冰湿透,全身皮肤已然现出了青紫色,每日他都会被寒毒逼得大汗淋漓,痛苦异常,但沈犹枫从未有过丝毫屈服,无论何时,他皆是以这般姿态对抗着洞内寒毒的侵袭,到如今已是第三日,他的面色愈加变幻不定,体内功力尽失,意识也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他只感到自己胸中有种暴虐的冲动在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第 7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79 章
九毒照例提着膳盒上山,此刻已是星光漫天,再过两个时辰便到第四日了,九毒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袖中的离合锁穴针,此针被毒圣从炼药台的壁龛之中取出,针骨和针尖上皆灌满了解药,至于那针灸之法,九毒自幼便跟毒圣研习熟悉,要打通任督二脉并不困难,现下他只需要一个时机。
“枫哥哥,今日感觉如何?”九毒边问边走进洞内,幽幽地看向双目微阖的沈犹枫,见这个往日里凛冽强悍的男人此刻已被寒毒折磨得不似人形,九毒心中甚痛,叹着气在他身边跪下,掀开膳盒,盒中依然盛放着极素的无盐清汤,九毒捧出汤碗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汤送近沈犹枫唇边,轻唤道:“喝一口,好不好?”见沈犹枫默然无言,似乎已经入定,九毒眉头深蹙,不禁伸手抚上沈犹枫的下颚,欲将碗中清汤缓缓地喂进沈犹枫口中,忽然间,沈犹枫双目顿开,神情古怪,九毒“咦”的一声,尚未回过神来,手中汤碗已被沈犹枫扬头甩落数丈。
九毒心中骤沉,惶惑之中,他寻思着想必是沈犹枫体内之毒即将发作,遂定了定神,一面观察沈犹枫的神色变化,一面伺机而动,他虽然不安,却早有准备,当下并不慌乱,只在暗中伸手触向袖中的离合锁针,就在此刻,惊人的变动发生了——
沈犹枫仰头一声长啸,脸上的神色刹那间变得狂躁暴戾,他丝毫不给自己蠢蠢欲动的机会,纵然内力尽失,却凭着一股诡谲强悍的魔力“哗”地将束缚住手脚的铁链生生扯断,九毒大惊,下意识地后退闪避,已然迟了,沈犹枫几乎是在眨眼间便抬掌擒住了他的颈项,只手一送便将九毒抛到数丈之外的冰垛之上,九毒一声痛呼,身子斜斜地跌在寒冰之上,立时筋骨大损,剧烈的震痛忽地袭遍全身,一时竟令他动弹不得。
沈犹枫瞪着双目狠狠地盯着九毒,浑身上下散发出邪异凌厉的杀气。九毒心中极其惊惶,勉力动了动身子,却好似全身筋骨都碎了一般,他本就身子清弱,加之几日前献血于炉中,精神尚未完全恢复,哪里能够抵御沈犹枫霸道如魔的攻势?而如今的沈犹枫因寒毒攻心,导致体内巨毒催发,霎时间便走火入魔,心神尽失,整个人竟不似在簏州客栈那般尚还留有些许理智,只见他双眸血红,神情狂燥,如同一尊嗜血的困兽,虽未言片语,心神已属无可理喻,再无半分清醒。
未待九毒的神智从巨痛中回转过来,沈犹枫炙热强悍的身体已重重地压向九毒,双腿一架便将他紧箍在身下。九毒望着沈犹枫已然丧失自我的眼睛,他反射性地奋力推拒,但这番举动只不过是让他的腰和腿被沈犹枫滚烫的身体禁锢得更紧。顷刻间,沈犹枫燥热的气息不带一丝犹豫地扑向九毒的耳垂和面颊,他眼中杀意弥漫,当下卷着舌头,含着血腥味狠狠地封住九毒柔软樱红的唇,未待温润相缠,眨眼便如疾风暴雨般直探九毒腔壁,既而又辗转至舌根,九毒嘤嘤低喘,舌头在沈犹枫的蛮缠之下渐渐麻木,他未体会到丝毫的绵柔与甜蜜,取而代之的是被疯狂的撕咬和侵占。
“恩……”烈吻之中,九毒眼神一凛,强忍住快要窒息的痛苦,吃力地伸指掐住袖中的两枚离合锁穴针,针刚到手,沈犹枫便猛然挥掌,将九毒身上的罗裳大力扯开,露出白玉般光滑的胸膛,沈犹枫的手掌一面在九毒起伏的胸口疯狂地抚摩,一面褪下自己腰间的绸裤……九毒的胸脯好似这洞中的冰雪一般晶莹剔透,闪着致命的光亮,两颗嫣红的樱桃挺立起来,既坚硬又可爱,沈犹枫收起落在九毒口中的混乱,以不容反抗的态势携唇直下。
“你……放开我……”九毒在沈犹枫的厉舌松开的瞬间,喘着气低声道,他的唇瓣已被吻得红肿,唇角滑下一丝银光,映着他发丝上闪耀的冰渣,竟愈发显得邪异魅惑。沈犹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迷惘,但很快便被更加暴戾的占有欲所取代,霎时间,九毒身上的衣物已被沈犹枫尽数撕去,仅留下那具洁白无暇,略带着粉红的躯体躺在冰垛上瑟瑟颤抖。沈犹枫浑身滚烫,富有弹性的舌尖夹着疯狂的嗜血之感,沿着两晕淡红肆意吮舔,既而又裂齿深咬,再下一刻便大口含了进去。
九毒一阵酥麻,用力扭动着身子想要抽身而出,却无能为力,他既痛又羞,头脑大热,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蒸腾了。沈犹枫不为所动,九毒身子的颤动将他的热情推向了愈加高涨的境地,狂吻落向九毒的下腹,一双大手从九毒胸前的嫣红上移开,不由分说,径直探入九毒腿间那早已挺立的分身,用力一撩拨,那分身顷刻渗出一股晶莹纯白的液体,带着滚烫的燥热滑入双丘。
“恩……不……不要……”九毒紧锁双眉,痛苦地低喃起来,心中的惊惶与困惑顿时被满满的恐惧所取代,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无法预料已然疯魔的沈犹枫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动作,但他可以预料的是,那定是无比的痛苦与煎熬……沈犹枫的手掌按在九毒身下稀疏颤抖的草丛之中,手指间撩拨的力道越来越大,任九毒的分身泻湿一片,他兀自直起身子,双眼赤红,神情狂戾,完全无视九毒的痛苦低吟,随心所欲地托起九毒的腰身,将他的双腿架在自己肩上,用力掰开他身后未曾被浸染过的矜持,不做任何润滑,便将自己强悍挺立的分身深深地刺入那粉红的窄穴之中——
“啊……”九毒当下血脉膨胀,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异物感瞬间侵入他狭小的甬道,身下如烈火焚烧般的撕裂感迅速渗透进他的四肢骨骸,强烈的震痛令他几乎昏厥,他狠狠地咬着唇,一面沉重的喘息着,一面拼命抵抗这比死还可怕的痛苦,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刹那,他混沌的大脑中竟突现出一条无比清晰的裂缝,这撕裂般的疼痛顿时让他清醒无比,令他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预知的举动,因为,非做不可。
在沈犹枫肆意妄为的抽动之下,九毒用尽全力撑起身子,喘息着紧紧抱住沈犹枫的肩,就在他狂暴的烈吻再一次落向自己胸膛的时候,九毒咬牙按住他的后背,以十多年的经验与领悟力,狠狠地一扬手,便将指间藏着的离合锁穴针深深地刺入沈犹枫后背中央的督脉,不偏不倚,下手极快。
“呃……”沈犹枫重重一喘,他一直只顾埋头攻占,突然间被这针灸打通了督脉,解药迅速融入血液之中,将体内的毒素杀得片甲不留,沈犹枫神色骤缓,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那深入九毒后穴的分身竟不由得一热,顿时一股滚烫的液体从沈犹枫体内喷薄而出,悉数涌入九毒身后被撕裂的菊穴深处……
“呜……”九毒仰头痛吟,沈犹枫一锁眉,猛然将挺立的分身抽出,一时间,他竟定在原地,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九毒只觉自己小腹以下的肉身已然被巨痛折磨得麻木不堪,他坐在寒冷的冰垛之上,感到身下隐隐地似乎有鲜血流出,当下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趁沈犹枫定在原地的绝好时机,他强打起最后的精神,抬手将剩下的那枚离合锁穴针刺入沈犹枫胸前正中的任脉。
沈犹枫一呆,睁着血红的双眼迷茫地看向九毒施针的手指,面容上的青紫色渐渐被炽热的绯红所取代,浑身上下的疯狂暴戾在逐渐褪去,目光也缓缓地变得澄澈清亮……九毒释怀地一笑,针刚离手,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带着撕心裂肺的巨痛,眼神一散,便疲惫地昏死在沈犹枫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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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忘峰,剪雪阁。
扶桑端着丹盅踏进屋内,见毒圣背着衣袖静立在窗边,似乎是在想着心事,扶桑熟知毒圣脾性,遂小心地将丹盅搁在桌上,转身便欲离开。
“扶桑……”毒圣突然开口唤道,扶桑停下脚步,谦和地垂首道:“圣主有何吩咐?”
“现下是何时辰了?”毒圣望着窗外的夜色问道。
“已是五更天了。”扶桑答道。
“五更了么……”毒圣微微松开眉头,轻喃道:“他们该是闯过这关了……”
“恩。”扶桑点头一笑,轻声道:“扶桑遵照圣主指示,昨日午时便将毡毯和伤药送到了洗泪崖上,待今日天亮,扶桑便接他们回山庄。”
“让他们再多睡一会儿罢!”毒圣叹了口气,正色道:“他二人下山之时必然元气大损,尤其是九儿,这孩子能闯过这关实属不易,你且备好伤药和补汤,好生照顾他们,待他二人伤势痊愈,便带他们来剪雪阁见我。”
扶桑心中略沉,毒圣此言让他隐约地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未将情绪显露在外,当下点头一笑,谦然地答应着,又不知毒圣还有何吩咐,便索性立在原地不动,目光温和地望着毒圣的背影,只见毒圣缓缓地转过身,清冷的目光落到扶桑眼中,淡淡道:“时至今日,你仍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扶桑一惊,心中顿时豁然,他咬了咬唇,忽地朝毒圣跪下,低头道:“扶桑私自为少主和沈犹少侠带路,又私自将御禽术传授给苍风,这些自然都瞒不过圣主,扶桑自知对圣主有愧,但还是选择了帮助他们,因为……因为扶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
“未曾拥有的东西……”毒圣喃喃道,若有所思地问:“是什么?”
“是……是生死不离的爱意。”扶桑声音极轻,语气却异常坚定,他凝视着毒圣的眼睛,说道:“扶桑看到他们,难免会想起自己……”
毒圣微微一怔,他似乎从扶桑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到了以前未察觉过的痕迹,这个浑身仙灵之气的少年,他眼中的那抹情愫掩藏得极好,但是却在面对毒圣目光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流露在外。
毒圣怅然轻叹,弯腰将他扶起,温颜道:“我虽没有正式收你为弟子,但这十多年来,你尽心尽力地伺候于我,我亦教给你许多惟有弟子才能研习的天门绝学,在我心里,你自是于其它的门徒不同……”毒圣凝视着扶桑晶莹透亮的眼眸,欣慰地叹道:“十多年了,我的九儿和连儿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如今你能够体味世间之情并非坏事,倘若你真对那江湖上来的侠客有意,我绝不会斥责你,日后他们下山,你若愿意随他们同去,我亦会成全于你。”
扶桑丹唇微颤,心中异常酸楚,毒圣这番话既像是嘱托,又好似婉拒,他平淡清和的言语间,仿佛已参透了扶桑的心思,又似乎对扶桑的情意全然不觉,但悟性极好的扶桑却听懂了毒圣的言下之意,这一字一句,深深地刺入他的心底,将他隐藏在心中的情愫顷刻间点燃却又狠狠地掐灭,竟不留给他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
他其实一直都懂,自己和血竭,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注定要走向相同的命运。
扶桑苦涩地一笑,强忍住心中的悲伤,用极其平和的语气说道:“扶桑恩谢圣主的体恤之心,但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灵予山,我……我只愿服侍在圣主身侧,别无他求。”
毒圣摇头深叹,默然半晌,轻声道:“你回去罢。”说完,他转身望向剪雪阁外被夜色浸染的桃林,直到洗泪崖苍茫孤寂的轮廓上泛起一抹疏朗温暖的灰白。
第九十六章 怀 抱
幽寒的雪珠顺着晶莹的冰棱滑落,滴到九毒略显苍白却神色安然地小脸上,溅开无数朵透亮的冰花,冰花淌落成一道微凉的水痕,沿着九毒光滑的脸颊滑到他樱红的唇边,九毒眉心微蹙,长睫动了动,深阖的双眸含着迷离的水色幽幽地睁开,刹那间他感到一阵撕裂的酸痛袭来,但身子骨却如同阳光笼罩般的温暖。
九毒下意识地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自己裸露的身子倦在一片宽阔炽热的胸膛之中,而背和腰则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两具身躯亲密相拥,齐齐地裹在一顶硕大柔软的毡毯内,纵然长久地昏睡于这冰洞之中,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恩……”九毒轻喃着,稍稍移了移身子,这一动让紧抱着他的沈犹枫猛然惊醒,忙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内疚和担忧,喃喃道:“你……你醒了……”
九毒疲惫地点点头,见沈犹枫亦是裸露着与自个儿缠绵在一处,不禁面色绯红,眼中尽是水样的迷离,低声道:“混蛋……敢情你就用这种法子解毒呐……”
沈犹枫心中一痛,不忍地掀开毯子,只见九毒雪白如玉的皮肤上已是青紫斑斑,从脖子到小腹,从后背到双丘,到处都是沈犹枫走火入魔后留下的吻痕与掐痕,沈犹枫一时无措,目光中满是疼惜与自责,轻声叹道:“我……我又重伤你了……”
“好啦……九儿这身子骨你还没看够么!”九毒红着脸嗔道,他微一侧身,后穴便感到火烧般的刺痛,不禁瞪了一眼沈犹枫,咬牙叹道:“你……你若下回还是这般粗暴……我……我倒不如死了的好……”他的语气既羞又怕,却未有丝毫责怪,眼下他已完全清醒,自然是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见沈犹枫浑身上下散尽了狂燥与暴戾,九毒便知道沈犹枫体内的血竭已清除干净,适才真正地安了心,忽然他又想起自己在此番已与沈犹枫身心合一,纵然那过程好似一场噩梦,却也让这个从未体验过欢爱的小狐狸有了一次真正的蜕变,他既害羞又痛苦,既享受又惊惶,既喜悦又恐慌,既迷离又坚定,这种种感情汇聚在他心里,让他在事后面对清醒的沈犹枫时,心思竟变得万般复杂,他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沈犹枫一眼。
沈犹枫此刻亦是心绪万状,一时间难以梳理清楚……如今体内血竭已除,他自然感激欣慰;见九毒浑身是伤痕,他又深觉爱怜痛惜;而自己走火入魔举止暴虐,虽并非本性,却终究是让九毒受尽折磨,他心中又充满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但一想到此番自己与九毒炽烈缠绵,身心化一,这其中的滋味与痛快实非常人所能体会,他又未免感到动情欢喜……沈犹枫心中百感交集,突听九毒说起下回,语气中竟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释怀,沈犹枫纠结的心绪方才渐渐平静下来,不禁神情大动,将他轻轻抱住,微笑着呢喃道:“呆子,什么死不死的!你若想要下回,便好生养伤,今后啊……我会让你尝尝真正的醉生梦死……”说完,温柔地捏着九毒弧线极美的下额,朝他的唇瓣上含情地一吻,九毒绵软的身子微颤,心中立时涌起一股滚烫,好甜。
“呐……还不敢看我么……”沈犹枫温颜一笑,眉宇间尽是日上花梢的爽朗,目光中又含着绿酒微醉的清迷,只听他柔声道:“乖乖躺着,我给你上药……”
九毒心中既暖又甜,含笑倦在厚厚的毡毯里,闭上眼将自己安心地交给了沈犹枫,真实而奇异的感觉,他身上的伤被沈犹枫的手指抚过,似乎一下便散了火炙般的疼痛,凉凉的,幽幽的,带着氤氲的香气。
沈犹枫用手指拭着伤药,轻轻地揉向九毒全身上下的青痕,末了又凑近去柔柔地吹了吹,然后他抱起九毒的身子伏在自己腿上,揽起九毒的腰,轻轻地分开他的双丘,看着那带血的红肿叹了口气,遂伸指将药膏小心翼翼地融进九毒暗红的菊穴,九毒趴着嘤嘤地低吟,撕裂的疼痛渐渐被清凉的触感所取代,他浑身羞得滚烫通红,咬着牙直骂沈犹枫混蛋,心中却未免一阵甜蜜宽慰。
沈犹枫替九毒上完伤药,便抱着他倦在暖暖的毯子里,柔声笑道:“再睡会儿罢!你师父不会这么快上崖来寻咱们的……”九毒缠在他身上,噘嘴道:“你是说师父早料到我二人昨日会经此一劫咯?”沈犹枫笑道:“你师父料事如神,血竭之毒又是他所炼,你我此番他岂会不知?否则这毡毯和伤药,又怎会出现在冰洞内?”
“师父是真的疼九儿……”九毒甚是感慨,烧着脸道:“枫哥哥,日后九儿随你征战天下,待江山大定,你愿意随九儿回到灵予山,好生地孝顺师父么?”
“那我不是要被纳入天门啦?”沈犹枫目光澄澈明亮,不禁笑道:“恩……如此甚好,反正你现下也是龙鼎联盟的人,我再入了天门,从此以后龙鼎联盟与天门便喜结良缘,且不说那前尘恩怨尽消,日后你我的大好春光也多个着落呀,咱们先在龙鼎联盟住他个十天半载,再上灵予山来休憩数月,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九毒颊飞红霞,会心一笑,喜道:“墨台盟主若像我师父这般通情达理,那九儿这条命便高枕无忧了!”沈犹枫笑道:“主上虽然威仪强势,但却万般疼爱于我,对你也极其信任,此番我若再查得你师父并非当年下毒之人,回到名州后,他定会成人之美的!”
“恩!”九毒亲昵地抱着沈犹枫,将他又缠紧了些,忽地盯住沈犹枫胸上的伤疤,刹那恍惚了起来,喃喃道:“这夺魂箭伤……差点儿让九儿失去了枫哥哥……”他说完,丹唇凑近那伤疤落下柔柔地一吻。
第 7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0 章
沈犹枫心神激荡,抱住九毒的肩,幽幽地看向九毒锁骨上的暗红旧痕,不禁疼惜地叹了口气,伸手拂去九毒肩上粘湿的乌发,怜爱道:“这七星罗刹钉的伤,不也让你尝尽苦头么……”
九毒呆了呆,不由地望着沈犹枫手臂上的伤口,轻轻地抚上,哽咽道:“若非这道伤口,你又怎会身中血竭,受尽折磨……”
沈犹枫摇了摇头,抚上九毒的脊背,手掌顺着那道浅淡的瘀青缓缓滑下,轻声道:“我虽受尽折磨,却更令你倍受煎熬……”他说着又抬起九毒的手腕,低头吻着那腕上的红痂,低喃道:“就如同你的每一道伤口在我心里,都比我自个儿的伤口还要痛上百倍……”
九毒鼻心一酸,将小脸贴在沈犹枫的颈下,阖眸叹道:“你我的伤皆是为对方而受,若非这些伤,你我也不会走到今日罢!”
沈犹枫点点头,释怀地一笑:“今后,再不会让你受伤了……”他抱着九毒,将那绯红炽热的身子深深地缠进自己怀中,裹着柔软的毡毯,两人平息浓睡,霎时间,这寒冷的冰洞四壁竟好似变幻出无穷的晴朗来,绿杨芳草,温暖如春。
第九十七章 婉 拒
苍风在醉梦山庄干等了一宿,直到天已大亮,还未见九毒从洗泪崖上下来,也未见到扶桑的影子,眼前来来往往的皆是举止有礼,神色却很淡漠的天门门徒,苍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背着手不住地徘徊,心中竟萌生念头想要暗自上崖去。
“苍风!”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苍风猛然回头,便见一抹美丽的青影立在藤萝掩映的日光之下浅浅地笑着,苍风眉心一展,奔过去正欲询问,扶桑却看透了他的心思,先开口笑道:“你放心,沈犹少侠体内之毒已尽除,此刻他二人正在崖上歇息,再过几个时辰便会回到山庄。”
“甚好!”苍风闻言喜极,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当下以掌击拳,竟是自信满满,高声笑道:“他终于能做回那个武艺高强,号令万人的风座了!待日后回到乱世,我随他仗剑沙场,策马厮杀,天下岂有不定之理!”
扶桑望着苍风意气风发的模样,轻声笑道:“江湖男儿豪气干云,皆是有血性有大志之人,不像扶桑,只会守在山中采药炼药,实在是惭愧。”
苍风微怔,突觉自个儿有些失态,竟然在这不识人间烟火的扶桑面前高喊着打打杀杀,形象实在太过粗犷,遂轻咳了声,正色道:“你过谦了!想那玄象术,御禽术,炼药术,你皆使得炉火纯青,实非我这江湖中人所能及,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扶桑可千万莫怪我啊!”
“怪你?”扶桑抬袖一笑,不禁打趣道:“你把扶桑当作什么人了!”他这话实乃脱口而出,并无任何杂念,可苍风听在耳中,竟生出了丝丝情愫,不禁心神一动,轻声道:“我若将你当作此生最重要的人呢?”
扶桑愣住,神色颇为尴尬,他不是不知道苍风的心意,只是他未曾想过,苍风竟会如此直白地对他说出来,默然了半晌,遂垂头避道:“你最重要的人,应是你的主人和你日后所爱之人,而不是扶桑……”他说着转身欲走,口中喃喃道:“我……我去准备饭食……”
“你别走!”苍风见扶桑匆匆回避,他胸中猛地涌起一股勇气,竟一把拉住扶桑的手,直直地望着他,说道:“我初次见你就对你心生倾慕,但因为忧虑风座的伤,我便一直将这份倾慕按捺在心底,如今是我对你启齿的时候了,你……你不要走好么?”
扶桑微微颤抖,侧过头不敢看苍风的眼睛,心中纠结不已。苍风握紧扶桑的手,动情地凝视着他,说道:“扶桑,我知道你从前未结交过江湖中人,亦很难想象身在尔谀我诈的江湖是何种滋味,我苍风是个杀手,自幼便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身边除了主人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能陪伴我的亦只剩下战马和长剑,倘若不是此番来到灵予山,我根本不会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够倾心于他人,扶桑,我……我是当真爱慕你……”
扶桑心中一阵难过,轻声叹道:“你这又是何苦?扶桑……只是个药童……”苍风摇摇头,语气异常认真:“我不管你是何人,我只知道,有你在身边,我会忘掉自己是个杀手,忘掉江湖中的尔谀我诈,你的一颦一笑,竟好似洗净了我身上的血腥一般。”
扶桑清秀的双颊骤然染上一抹红晕,但很快便被他眼中的无奈和悲伤夺去了光彩,他缓缓地抬起双眸,看着苍风,幽幽地说道:“苍风,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的江湖,而我此生绝不会离开灵予山,你我之间,终究只是萍水相逢……”
霎时间,苍风呆在原地,扶桑的话如同冰冷的寒雨,一下子将他心中刚燃起的火焰给无情地浇灭,他眉宇间布满深深的迷惘与落寞,淡淡问道:“为何……你不愿下山?”顿了顿,又忽然道:“莫非毒圣不允许门徒离开么……”
“不!不是那样!”扶桑慌忙否认,他锁着眉静默了半晌,遂含着苦涩说道:“你若留在灵予山,便不再是苍风,我若跟你下山,亦不再是扶桑。”说完,他用力扯出被苍风紧握的手掌,未待苍风答言,便转身缓缓地走开,行了几步,蓦然回首,凄然道:“苍风,你……忘了我罢!”
苍风陡地领会,他怔怔地望着扶桑远去的背影,略显苍白的脸上透出三分无奈,三分留恋,三分了然,萍水相逢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道:“扶桑倒是比我透彻呢,他不愿离开灵予山,自是因为心中所爱,倘若他下了山,那江湖上的烟火气倒真是折煞他了!而我……我又如何能够放弃龙鼎联盟的大业……呵……萍水相逢么……”他失落地仰头看向天空的艳阳,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原来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苍风,你当真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呢!”
第九十八章 桃 源
九毒和沈犹枫从洗泪崖回到醉梦山庄,在扶桑的照料下悉心养伤,他二人于冰洞之中互诉情意,彼此之间自是爱到极至,如今回到山庄休养多日,两人身上的伤经过调理已渐渐痊愈,心中更觉欢喜欣慰,于是连日来,九毒和沈犹枫同寝同食,无论做何事都粘在一处,时而谈笑风生,时而打情骂俏,时而耳鬓厮磨,时而又情意绵绵,哪怕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两人也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恋慕,一举一动竟亲昵得仿佛一个人似的,待到闲暇之时,两人便携手游览这灵予山上的大好景致,剑舞琴箫,泛舟烟雨,随心所欲,好不惬意,当真是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扶桑和苍风自是将枫九二人的蜜语柔情看在眼里,两人面上虽静默平淡,心中却难免一阵怅然,苍风自从被扶桑婉拒之后,为免扶桑尴尬为难,他便再未提过此事,终日独自研习御禽术,极少再与扶桑接近,即便九毒和沈犹枫又拿他俩打趣,苍风亦是淡然笑过,并不多言半句,而扶桑依然恪守礼节,虽不刻意回避苍风,态度却又如初次见面时那般拘谨客套。
这日入夜,四人坐在镜湖边围着篝火闲聊,时至闷热的夏季,大宗朝的九州十二郡均已入暑,而灵予山上的气候依旧清爽宜人,到了夜间更令人觉得凉风习习。九毒披了件棉柔的长褂,懒懒地绻在沈犹枫怀里,两人天南海北地畅快欢聊,九毒一张俏嘴唧唧喳喳,一股脑把自个儿在灵予山上十多年的乐事儿给抖了个遍,沈犹枫一面听着一面损他,调侃打趣热闹得紧。
“我跟连儿在小时候,时常因为偷懒贪玩不好好用功而被师父罚抄药经,可我那份总是被连儿夺去自愿代抄,只是我那笔迹,他实在临摹得令人伤感,抄好的手稿一交到师父跟前,师父瞅一眼便怀疑是我作弊,连儿那傻小子就拍着胸脯替我开脱,说两份都是我抄的,于是那傻小子可就惨啦,他得在师父的监督下再抄药经一百遍……”九毒亲昵地搂着沈犹枫的脖子,挑眉笑道,“话说师父也真是宠着我俩,临到下回我俩又犯错,他也不换个法子责罚,还是让我俩抄药经,如此循环往复,你还别说,连儿那临摹的本事倒因此练得出神入化了!”
沈犹枫捏着他的小下巴,咬牙笑道:“难怪你被惯得如此胆大包天,敢情打小便有个受气包替你顶着哪!”九毒眨着美目,嘟嘴笑道:“受气包若不大义献身,下回我便不带他玩了,他要么抄药经,要么眼巴巴地瞅着我玩,你说他会选哪个呀?唉!都怪九儿打小就太受人崇拜了,这实在教我惆怅不已!”
“端的是你这小狐狸碰上了连翘那只猴,便一下子给翻了天,在那受气包跟前扮起了纸老虎!”沈犹枫呵呵直笑,说道:“这事儿若是换了我跟云儿,那火药筒早气得炸了!”九毒一想起李云蓦那个呛大炮的个性,就忍不住好笑,好奇道:“你跟云哥哥也被罚抄过么?”
沈犹枫抚着九毒的头发,朗声笑道:“比罚抄更有趣儿,咱们习武之人得打梅花桩呐,从前我跟云儿,还有阿夙就常被主上赶着去站桩子,那时候我三人不过都是毛头小孩,要长久地单腿立在桩子上修习定力,谈何容易啊!因此主上便想了个法子,让我三人进行比试,谁先忍不住摔下那桩子,谁就输啦,我三人都是争强好胜的性格,谁也不愿意输给谁,这法子本来颇见奇效,可是云儿偏偏是个急性子,一心只想着如何求胜,站不了多久就变了方儿的朝着我跟阿夙呲牙裂嘴,以为这招一使,便能唬得我跟阿夙齐齐投降,好带着对他的崇拜之心自惭形秽地先跳下桩去……”
“嘻嘻!”九毒捂嘴坏笑道:“云哥哥莫非不知道冰山是千年不化的么!他就是呲成了怪物,那冰山也会岿然不动的!”沈犹枫朝着九毒那泛着粉红霞光的笑脸上温柔地一吻,继续道:“可不是么!云儿自知拿阿夙那个面瘫没辙,又见我眼含笑意,便以为我好对付,遂撇下阿夙,自作聪明地将矛头悉数转向我,对着我变本加厉地呲呀裂嘴,哎,他那时候也只会使这招……”
九毒的牙齿咬得咯咯响,笑嗔道:“事实证明越是笑得无害的某某某,其骨子里越可怕!”沈犹枫坏笑着凑近他耳垂,吹气道:“有多可怕?”九毒伸手按住沈犹枫的后脑勺,让他的额头贴着自个儿的额头,红着脸啐道:“混蛋有多可怕,某某某就有多可怕!”
“是么?”沈犹枫心中大笑,索性将唇点上九毒的俏鼻,坏坏道:“可你昨儿晚上从了某某某的时候,那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儿,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再想想,前儿晚上也不是这么说的啊……上前天晚上……”
“好啦闭嘴!”九毒忙伸手捂住沈犹枫的嘴,立时满脸通红,眼神迷离,他恍惚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苍风和扶桑,见那二人含笑瞅着自个儿,九毒顿觉害羞,遂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抱着沈犹枫道:“那……那你们仨后来谁赢谁输哇?你不会这么厚道由着云哥哥对你呲牙裂嘴罢!”
“哟,魂回来啦?”沈犹枫打趣着,动情地吻了吻九毒的唇,抬头笑道:“我可没阿夙那么高的不动修为,一站桩便闭着眼跟尊佛似的,云儿他若对我呲牙裂嘴地挑衅,我便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朝着他淡定地微笑,不屑地眨眼,傲然地挑眉,反击之后再使出杀手锏!”九毒奇道:“杀手锏是何物?”沈犹枫笑道:“吹小曲儿咯!我三人每回站桩啊都是从清晨开始,我便在吃早饭的时候,先哄云儿喝几大碗米汤,等站到了午时,他在我的反击之下已气得冒泡,我一吹小曲儿,他立马就蔫了,不出半个时辰,他准受不住,忙不迭地跳下桩子急急地去方便,这招屡试不爽……”
未待沈犹枫说完,九毒已笑软了,拍手蹬脚地乐倒在沈犹枫怀里,只差没背过气去,坐在对面的苍风与扶桑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沈犹枫抚摩着九毒的背,替他顺着气儿,笑问道:“还想听不?”
九毒喘着气儿,立时笑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直乐呵:“云哥哥这会儿准打着喷嚏咒咱们呢!”听沈犹枫一问,忙拼命地点头,沈犹枫笑着暗自盘算:“云儿哪,这山高地远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那些糗事我就在灵予山上唠嗑下,你这火药筒可别炸我!”遂宠溺地将九毒搂在怀里,谈笑着把往昔在龙鼎联盟跟李云蓦斗嘴的那些个趣事儿娓娓道来,沈犹枫说得幽默,九毒听得开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真是其乐融融,好不欢娱。
这边枫九二人嘻嘻哈哈地闲聊,那边苍风跟扶桑却含笑静静地聆听着,他二人始终不发一言,目光偶尔碰到一处,却也速速移开,神情颇不自然,为免尴尬,苍风索性低下头,独自摆弄着火堆,扶桑则转过头去,入神地望向波光粼粼的镜湖,幽蓝的湖水闪着银光,被月色一照,如淡烟笼纱般地幻化出无数的光彩来,这光彩若隐若现地投映在扶桑脱俗的面容之上,更令他频添了些许不染烟尘的美丽,苍风不经意间抬头看向他,一时又不由地呆了。
“他二人在神交么?”九毒悄悄瞅着苍风和扶桑,狡黠地一笑,向沈犹枫使了个眼色,沈犹枫顿时会意,遂清了清嗓子,笑问道:“苍风,那御禽之术你研习得如何了?”
苍风一愣,方才回过神来,正色道:“若不出意外,今明两日我盟的信鸽便会被绿咬雀引着飞入天门。”九毒调笑道:“哟,这么快就比翼双飞啦?”苍风无视九毒的调侃,继续道:“能够领略御禽术的奥妙,苍风自然欢喜,只可惜死了为数不少的绿咬雀,毕竟它们要飞下灵予山飞进江湖里就须得改变习性,这对生在灵予山的绿咬雀而言终究太难,我如今只盼着那些还能飞回山中的绿咬雀能够安然无恙。”
苍风的语气很平和,听上去只像在回答沈犹枫的问话,可扶桑却明白苍风此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默然了半晌,遂淡然一笑,轻声道:“绿咬雀本就寿命极短,即便它们不飞下山,每只也仅能存活三年,过不了盛夏,便都死了……”
苍风心下一沉,顿时蹙眉不语,沈犹枫瞅了他一眼,向扶桑问道:“这小雀既然寿命如此短暂,却为何能在灵予山上生生不息呢?”九毒插嘴道:“这个九儿知道!因为它们有天敌!”沈犹枫想了想,豁然道:“莫非是那黑珍凤?”九毒笑道:“灵予山上的万物皆遵循相生相克的道理,绿咬雀正因有那黑毛鸡做天敌,才会大量的繁衍,并且生就了辨别方位的异能呀!”
扶桑点头笑道:“黑珍凤的巨毒惟有它吃下了绿咬雀后所流出的鲜血才能化解,这也是相生相克的道理。”沈犹枫心中感慨,不禁叹道:“这段日子我与九儿在山中游览探幽,亦识得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珍禽花草,当真是千姿百态,甚为奇妙,这灵予山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名不虚传哪!”九毒眉眼一弯,笑道:“所以苍风大哥不必觉得惋惜,绿咬雀死了,还会生出新的雏鸟来,过不了多久又能扑腾着飞上天啦!”
“绿咬雀如此豁达……可是我等肉身之人呢……”苍风出神地轻喃道,语气颇为伤感,但话刚出口,他便察觉到自个儿的言语不妥,顿觉尴尬。
扶桑微感惊异,抬头幽幽地望着苍风,旋即又淡然道:“苍风少侠,世间之人,谁无生死?”
“哼!”九毒撇嘴一笑,嗔道:“好个七尺男儿!几日没见,倒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他如今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自然没将那些伤感当回事,只道是苍风跟扶桑呆久了,也染上了那么一丝抑郁的气质。
沈犹枫却对苍风极其了解,他隐隐地从苍风的言语间察觉到了星点兆头,但他素来沉稳冷静,当下并未将这担忧流露在外,遂宽慰道:“苍风,生死流转,随业造作,我等心安理得,乐天知命地度此一生,便已是非常之人了,何以要钻牛角尖呢?”
苍风一怔,不禁苦涩地笑道:“你们都比我透彻……”九毒瞅着苍风心不在焉的模样,暗自寻思了片刻,凑近沈犹枫耳边悄声道:“九儿总算是瞧明白了,我这二哥定是被扶桑婉拒,所以愁苦不已!”沈犹枫默然一叹,贴着九毒低声笑道:“我瞧这会儿也就只有你后知后觉了!”九毒朝他扮了个鬼脸,转眼静静地看向扶桑,想起昔日在沙金地,扶桑那番关于缘分未得的领悟还余音在耳,九毒心中竟平添了一分怅然。
第九十九章 密 信
夜色深沉,四人围着篝火而坐,九毒和沈犹枫收了调笑,无言地看着苍风,苍风望着扶桑,扶桑的目光则散落在忽明忽暗的湖心深处,霎时间,四人竟全都沉默起来。寂静之中,忽闻头顶传来一片翅膀拍打的声音,四人抬头一瞧,只见漆黑的夜空中由远及近地扑过来百余只绿绒灵鸟,九毒眼神大亮,腾地站起身指着夜空笑道:“是绿咬雀!”
刹那一道身影闪过,只见苍风直抢上前,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凌空扬袖一拂,身子顺势而下便稳稳地落到了地上,再看他怀中,已然抱着一只洁白的信鸽。沈犹枫站起身,点头赞道:“仅使一招便于百鸟之中准确无误地擒住了自个儿的鸽子,苍风,你的眼力身手比从前更厉害了!”九毒拍手笑道:“好耶!二哥快看有无密信!”苍风捧出鸽子,解开系在信鸽脚上的丝线,取下一支三寸来长的竹木信筒,一眼未看便恭敬地递给了沈犹枫。
沈犹枫接过信筒,伸指夹出裹于筒内的信纸,缓缓地展开一瞧,竟有十余张,信纸上密密匝匝的全是墨字,沈犹枫凛眉一页页细扫,星目中刹时绽放出变幻的光彩来。
第 8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1 章
九毒见沈犹枫神色不定,又见那信纸厚厚一叠,遂急急问道:“如何?可是云哥哥的回信?”沈犹枫侧目一笑,扬起信纸泰然道:“自个儿瞧罢!”九毒一爪子抢过来,瞪大眼珠迫不及待地读着密信,看完首页不禁惊喜交加,笑道:“果然如此!”旋即翻到后页一览,立时又变了脸色,气得直嚷嚷:“哼!才不是这般呐!”
九毒青着脸将那厚厚地十来页密信读罢,立马揉成一团扬手便扔,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笑着甩给苍风:“你也看看罢!”
“诶——”九毒窘迫地一嚷,已然迟了,苍风抬掌接过,铺开来仔细读着,顿时惊喜不已,看到后页竟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无须怀疑密信的真假,这全然就是云座的风格!”
“风格个屁!”九毒气得直吹眉毛,再也不顾什么风雅礼节了,张口骂道:“那火药筒是笃定九儿解不了毒是罢!枫哥哥,他日我俩一同下山,比之今日愈加亲密,端的气死他!”
沈犹枫呵呵笑着抚上九毒脸颊,低声道:“我看那小呆瓜夜萤和这神仙般的扶桑让你吃的飞醋,比之火药筒倒是远远不及呢!恐怕是咱们在背地里嚼他的舌根嚼得太多,这不,报应来了!”
“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少主气成这般?”扶桑见状,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苍风将信纸递给他,扶桑低眉一瞧,只见那叠信纸首页工整地书写着几行隽逸的正楷字:
风座台鉴,再启者。汝所询之事,吾已密查,复之一二。蓝镜者,燕城人氏,大宗延顺四年官拜步兵校尉,天子禁军首领之一,大宗延顺六年卒于簏州,其因不详。玄子道者,无案牍,私查于盟中游诏阁之密册,仅寥寥数语,言其原名连荆芥,名州人氏,大宗延顺元年任名州孝郡从事,大宗延顺六年迁任簏州知府,同年惨遭灭门,余后不详。云儿顿首。
“连荆芥……”扶桑蓦地出了神,寻思道,“姓连……名州……”九毒慧黠地一笑,问道:“扶桑可是想到了什么?”扶桑目光一动,豁然道:“莫非此人与三少主相干?”
九毒笑道:“没想到你长年隐于深山,脑袋瓜却甚是敏觉呢!”扶桑道:“少主过奖,扶桑只是听那些曾经下山的门徒偶然提起过名州和龙鼎联盟,所以对山外之事略闻一二而已,那名州……”他顿了顿,认真道:“扶桑记得,圣主曾言三少主乃是在名州出生……”
九毒一惊,再次确认道:“师父当真说过?”扶桑低头默认,九毒立时收了笑,看着沈犹枫,凝色道:“玄子道本姓连,又在名州任过要职,连儿亦生在名州,他二人的父子关系,此番是证据确凿了!”
沈犹枫点头道:“蓝镜其人也证实了你我之前的推测,簏州惨案果然是他所为,而被你师父救下的小少爷便是连翘无异,只是……”他突然一蹙眉,默而不言,心中暗道:“只是连荆芥当年为何要下毒?朝廷为何要灭其口?主上为何秘密庇护于他?毒圣又为何甘愿替他顶罪?这诸多迷惑依然无从得解啊!”九毒看穿了沈犹枫的心思,遂道:“枫哥哥,九儿明白这真相一日未见水落石出,你我也便一日不得安宁,事已至此,你我便再去探探师父的口风如何?”沈犹枫温颜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你师父未必肯见,莫非又要烦劳扶桑领着咱们再去闯一次玄象么?”
“这倒不必……”扶桑轻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少主和沈犹少侠的伤已然痊愈,扶桑也该遵照圣主所示,带你们去剪雪阁见他了!”
“师父要见咱们?扶桑,你怎的不早说啊!”九毒舒眉展颜,拍手笑道:“枫哥哥,看来九儿的好师父不仅愿意替你炼制解药,没准还愿意松口,主动道出当年之事呢!”沈犹枫欣然笑道:“我本已打算时机成熟,便前去向你师父赔罪道谢,只求他与主上的恩怨能够化解才是,否则日后你我二人长相厮守,虽不见得会受到阻拦,但这心里头难免会堵得慌。”
“那明儿一早咱们便上崖!”九毒乐呵呵地挽住沈犹枫的胳膊,欣慰叹道:“九儿亦是到了如今方才真正安心,你父亲和我师父之间的纠葛误会再也不会令咱们俩倍受煎熬了!”沈犹枫释怀地将他拥于胸前,轻声道:“我早说过,也始终相信九儿的师父绝不会是个伪君子,他此番尽力救我,又将你托付给我,我这心中甚是感激于他,因缘纠缠,早已对他放下了芥蒂和仇恨……”九毒听到此番肺腑之言,不禁将头靠在沈犹枫肩上,心中更是无限宽慰。
扶桑却不再多言,他淡然一叹,垂首继续翻看那余下的信纸,不由地吃了一惊,既而又掩袖直笑,只见那叠厚厚的密信里,除了首页以严谨工整的笔迹书了两件正事,余下那十来页,笔迹口吻猛然风格大变,纸上竟龙飞凤舞密密麻麻酣畅淋漓随心所欲地书着李云蓦地骂辞,不留情面,好生刺眼:
沈犹枫你个混蛋!被那死狐狸骗上山把魂都丢了是罢!我看你是逍遥得紧,乐不思盟啊!走就走嘛,还写什么信,以为谁会惦记你啊!信上写点好话也便罢了,一转眼传封破信回来,合着那死狐狸隔了空的使唤本座查这查那!本座日理万机,还得偷偷摸摸地溜进游诏阁的密室替你翻那几百本破烂卷宗,提心吊胆不说,本座颜面何在!待写好回信放鸽子送出去,大半月的也没个音讯,好不容易盼来鸽子回盟,爷爷的!又原封不动地带着本座的回信跟只无头苍蝇似的飞回来了!沈犹枫我警告你,你别给我废在山上,那死狐狸居心不良,疗伤只是借口罢了!我看他是在算计着把你套牢了好在山里头醉生梦死!爷爷的!气死本座了!你知不知道龙鼎联盟即将起兵!知不知道咱们已赴宣州等你下山!又记不记得千里之外的皇城里还住着你那老不死的大仇人!你们乐罢?得意罢?快活罢?哼!在背后指不定怎么嚼我呢!我骂死你这个见色忘义的混蛋…………
“唉,看来说不得啊,火药筒这回真是炸了……”沈犹枫无奈地笑叹道,心中霎是温暖。
“哼!混蛋是九儿对沈犹枫的私人昵称,谁也不许叫!”九毒却烧着脸啐道,他心中不是滋味,李云蓦的回信虽然骂骂咧咧,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是真情流露,这厚厚的书信被他这么一骂,倒不像是密函,反而更像是醋意乱窜的情信。九毒气急败坏地从扶桑手里头抢过信纸,哗哗哗两三下便撕成了碎片,扬手一散,顿时漫天雪片飞舞。沈犹枫不动声色地一笑,暗中借力御力,霎时间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内力喷薄涌出,眨眼便将漫天飞落的雪片消融成沙。
“还生气么?”沈犹枫笑着走近九毒,二话不说,竟一把将他横腰抱起,转身便朝忆君小筑悠然地走去。九毒身子骤热,瞪着他啐道:“九儿生气有何打紧?反正某某某心里头喜滋滋地便是了!”沈犹枫无辜道:“我哪有喜滋滋……”九毒裂嘴骂道:“瞧你这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九儿就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沈犹枫坏笑道:“哟,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正盘算着呆会儿在卧榻上给你陪不是呢,竟被你一眼瞧穿了!”九毒涨红了脸,张牙舞爪地捏着沈犹枫的脸,嚷嚷道:“你今夜自个儿睡地板!”沈犹枫不理他,霸道地横眉笑道:“别乱动!识相的话就赶快养养精神,呆会儿好被本座折腾……”两人打情骂俏地逐渐走远,留下扶桑和苍风静静地站在镜湖边,一时四周又寂静下来。
“你是故意推迟时日,眼看避不过才说的罢?”过了半晌,只见苍风眉头深蹙,突然开口说道,“他二人的伤在几日前便已痊愈,但你却不愿让他们去见毒圣,所以直到今日才肯启齿。”
扶桑回头看着苍风,眼中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又消失在澄澈的目光深处,只听他淡淡道:“这般欢娱快乐的时光,多一日不好么?”
“你究竟预感到了什么?为何……为何要如此做呢?”苍风忧心冲冲,忍不住脱口问道。扶桑摇头一笑,蓦然瞥见苍风怀中的鸽子,不禁走近它,伸手轻抚上鸽子的羽毛,低声道:“让我的绿咬雀送它最后一程罢!”
苍风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信鸽递予扶桑,扶桑捧着信鸽,浅笑着将脸贴在鸽子的羽毛上,亲昵地抚摩了半晌,方才凑近鸽子耳边,微微动了动唇,遂一扬长袖将鸽子放回空中,立时那信鸽便被无数只绿咬雀簇拥着,展翅向苍茫的夜色深处飞去。
扶桑望着信鸽渐行渐远,轻声问道:“它不会再回来了,对么?”苍风心中一痛,淡淡道:“是,不会再回来了,它跟这群绿咬雀只是萍水相逢。”
“我想,绿咬雀会记得它的,无论是生还是死……”扶桑轻喃道,回头温柔地看着苍风,语气竟是无比认真,“记得……就如同扶桑也会永远地记得苍风一样……”
记得么?记得……倒不如俩俩相忘。苍风幽然一叹,心中的苦涩竟渐渐地淡了,此后再无言语,他默默地站在扶桑身后,陪他入神地望着那片闪耀迷蒙的湖光,良久之后,只见扶桑长吁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多年来沉积在心中的包袱,刹那间,他释然一笑:“人生如浮沤,朝夕容颜改,明明灭灭,俩俩相忘,又何尝不是种解脱?”
苍风不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的迷惑,失望,不甘与伤感,皆在这一刹那尽数释怀。
第一百章 了 悟
剪雪阁依然掩映在一片迷离绯红的花海之中,风过无痕,悠悠地拂过遍地粉雪,留下满衣桃香。
九毒牵着沈犹枫穿过游廊,轻轻地踏入阁内,亲昵地唤道:“师父,我和枫哥哥看您来了!”说完将手中捧着的点心盘放在案上,却不由地一愣,只见案上依然平铺着那幅《桃花芳菲图》,枫九二人上回在剪雪阁见毒圣之时,此画就如此摆放着,这些日子过去,此画竟铺在案上丝毫未动,看来毒圣已多日未作画,一直独自守着这幅龙箫的遗墨难以罢手。
九毒默然一叹,和沈犹枫牵手而立,等着师父发话。毒圣望着窗外飞舞的桃瓣,和蔼地问道:“你二人的伤可痊愈了?”
九毒抿嘴笑道:“师父宽心,九儿和枫哥哥已完全康复,吃得香睡得着,好得不得了呢!”沈犹枫点头微笑,立时走近前去,谦和地向毒圣一抱拳,正色道:“晚辈一直未好生谢过前辈,此番我重伤能够痊愈,亦能与九儿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皆要多谢前辈不计前嫌,抬爱成全,我心中甚是感激,此番恳请毒圣前辈接受沈犹枫一拜!”说完一掀衣袂便肃然跪下,九毒亦紧跟着沈犹枫跪下,心中颇为感怀,看着毒圣认真道:“师父不仅原谅了徒儿的大错,还成全了徒儿与枫哥哥,您为徒儿实在付出太多,此番亦要受徒儿一拜!”他说完与沈犹枫会心一笑,两人落落大方地面朝毒圣,齐齐拜了三拜。
“起来罢!”毒圣轻叹着转过身,容颜上严霜尽散,清冷的双眸中竟瞬间染上一层极淡的朦胧,他静静地凝视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九毒和沈犹枫,那是两个俊美潇洒的年轻人,浑身上下皆散发着聪慧傲然,一白一黑,风华绝代,刹那间,二人的身影竟跟毒圣记忆中珍藏的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龙泪竹与沈犹信……依然清晰,依然刻骨,渐渐地,这四道身影又合为一双璧人,着白衣那个,如梨花盛雪,风姿卓越,他轻摇玉扇,轻颦浅笑间便将人的魂也勾去了七成,照得天地万灵也黯然失色;着黑衣那个,如艳阳弄晴,气度浩然,他身负宝剑,挑眉出招时,那一腔的豪气凛冽能让乱世浮尘化为空阔,也能令牛鬼蛇神纷纷退散,毒圣望着他们,霎时间恍了神。
“师父……师父?”九毒轻声唤道,他见毒圣良久地望着自己和沈犹枫,竟好似出了神,心中不免觉得茫然。毒圣被九毒一唤,方才回过神来,沉声一叹,看着沈犹枫冷言道:“你还想报仇么?”
“前辈并非我仇人,何来报仇一说?”沈犹枫淡淡一笑,凛然道,“到如今,前辈还想将昔日的恩怨独自尽揽么?”九毒一咬牙,接过话茬径直道:“师父!您已经为二师叔做了太多,替他忍受非议,替他养育遗孤,替他背负仇恨,十七年了,难道还不够么?”
毒圣骤然一惊,眼神蓦地复杂了起来,静默了半晌,却坦然一笑:“如此说来,你们今日是胸有成竹地来向我要一个解释了?”
沈犹枫听毒圣在言语间已默认了连荆芥便是当年的下毒之人,遂肃然道:“晚辈只是想知道,您的师弟当年为何会盗血竭,叛师门,投万贼,害忠良,其后又为何会去了名州,最后还落得被朝廷灭门的下场?”
“哼……真是执着!”毒圣厉眉微锁,冷然又释然地摇摇头,说道:“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他既是天门弃徒,后来又惨遭灭门之祸,纵然犯下大罪,到如今却连骨骸也无从寻觅了,你又何苦再纠结于此,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呢?”
放下心中仇恨……沈犹枫倏地怔住,呆呆地看着毒圣,一时间心绪纷乱。九毒下意识地握住沈犹枫的手,竟感觉他掌中冰凉,手臂也在微微颤抖,九毒咬着唇,无声地将沈犹枫的手渐渐握紧,直到两人的手心渗出密密地汗珠,他依然笃定地凝视着沈犹枫的眼睛,待沈犹枫恍惚而痛苦的目光落到自己眼中,他方才坦然微笑,那笑容无比温暖,竟如薄雨收寒般,褪去了沈犹枫心中的阴霾。
霎时间,沈犹枫心中涌起无数的念头:“或许毒圣说得在理,或许我应该就此收手,这世间尚有太多的因缘交错和无能为力,诚然,连荆芥是当年的下毒之人,可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悲剧都已酿成,我父亲早已埋骨断崖,连荆芥也尸骨无存,他一门布衣老少仅遗下一个完全记不得前尘的可怜孩子,莫非我沈犹枫要去向那无辜的连翘寻仇么?我做不到,也万不能这样做,更何况,我始终感到这其中蹊跷甚多,想那连荆芥必然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枫哥哥……”九毒见沈犹枫静默了半晌也始终不发一言,遂担忧地轻声唤道。沈犹枫蓦地回过神来,叹息着收了心绪,缓缓地抬起眼睛,说道:“或许前辈说得对,沈犹枫今日且甘心放下对连荆芥的仇恨,但是,那阉贼万长亭人人得而诛之,我此生绝不会饶恕他,父亲的血仇,我必将手刃!”
“血仇……”毒圣低声一叹,不禁怜惜地看了一眼九毒,又转头望向窗外,淡然道:“仇人,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般,仇恨,亦未必就是你查到的真相……”说着凄然一笑:“我此生爱了一个人二十年,也恨了另一个人二十年,直到如今方才真正了悟……”
“了悟?”九毒心下困惑,不禁坦然问道,“徒儿知道,师父所爱之人乃是天庆帝龙箫,那么所恨之人又是谁呢?”
“前辈所恨之人,想必是我的主上墨台鹰罢?”沈犹枫忽地开口,目光竟是奇亮,“前辈痛恨我主上,是因为他威胁到龙箫的江山么?”
“江山……”毒圣闻言,竟在一瞬间微笑了,他转身凝视着案上的《桃花芳菲图》,手指在那行墨色题词间缓缓游过,神色甚是凄迷,只听他喃喃深叹:“若无江山,何来当年洗泪崖的杀戮?若无江山,何来今日尔等的血仇?若无江山,何来阴差阳错,聚散离合?若无江山,又何来缘起缘灭,大彻大悟……”
九毒小心翼翼地瞅着毒圣,想了想,遂试探着开了口:“师父,那您……您如今还痛恨墨台盟主么?”
“恨……”毒圣微一恍神,既而又舒展开厉眉,释然地摇了摇头,“墨台鹰,他纵然得了江山,也不过是个跟为师一样,深陷在无法挽回的遗憾中,一生都不能自拔的可怜之人,恨亦如何?”
无法挽回的遗憾……沈犹枫闻言,心中骤然荡起剧烈的波澜,这话是何等熟悉,他不禁记起墨台鹰也曾在赤枭殿的密室中,面对着满脸倔傲的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无法挽回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九毒现下却没有沈犹枫这般翻腾的心思,他听毒圣亲口释然了对墨台鹰的仇恨,心中惊喜交加,一双美目泛着澄澈的水氲望着毒圣,忽然间,只见毒圣抬手一送,金光骤闪,长袖中嗖地飞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饰物,直向沈犹枫飒然而去。沈犹枫泰然一笑,倏地抬掌稳稳接住,九毒定睛一瞧,正是那枚龙鼎天下的金印,印上还悬着自己当初系上去的五彩丝花结。
“物归原主……”毒圣温颜看着枫九二人,淡然一笑,“所有仇恨皆到此为止罢!”
第 8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2 章
九毒喜上眉梢,蹦过去攥着那金印翻来覆去地看,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若非此印,他与沈犹枫又怎会有这般纠缠不休的因缘际会?沈犹枫轻抚上九毒肩头,柔声笑道:“收好罢,此印可是我赠给你的定情信物哪!”
“哼!你赠九儿金印,九儿可是把整个人都回赠给你啦!”九毒佯装不甘地耸耸俏鼻,旋即已笑吟吟地拉过沈犹枫的手,将金印又放回到他手中,说道:“枫哥哥,他日龙鼎联盟逐鹿天下,此印必定大有所用,这贵重的宝贝搁你那搁我这还不都一样么!”沈犹枫捏捏他的俏鼻,朗声笑道:“哟,昔日的小乞丐忽地性情大变,居然不贪财啦!”九毒瞪眼笑道:“九儿若想要,再偷回来便是了!你的心都在我这儿,我还在乎一枚印么!”沈犹枫宠溺又无奈地低声笑道:“果然还是本性难移啊……”
毒圣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不禁莞尔一叹,转身走近绫纱飘动的木窗边,望着洗泪崖的方向沉默不语,九毒和沈犹枫互看了一眼,当下也参不透毒圣在想些什么,突然,只见毒圣转过头,看着沈犹枫肃然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可做得到?”沈犹枫点头道:“前辈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晚辈必然竭尽所能!”毒圣厉眉深锁,沉声道:“龙鼎联盟取天下而代之想必已是天命所归,我要你答应我,待墨台鹰建立新朝,你要竭尽全力地保护九儿安然无恙……”
九毒一惊,师父这话竟隐隐地含着悲音,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沈犹枫闻言,心中亦是一沉,蹙眉道:“我主上纵然严厉,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与九儿倾心相爱,龙鼎联盟与天门也无仇怨,他……他怎会……”
“你答不答应?”毒圣并不多言,清冷的神色却愈发严肃,他直视着沈犹枫再次厉声问道。沈犹枫收起心中的困惑,凛然一叹,说道:“即便前辈无此嘱托,我沈犹枫亦会保护九毒一生,日后之事,请前辈放心,我一诺千金,必然做到。”
毒圣适才宽慰地长吁了口气,目光转而落到九毒身上,温颜唤道:“你过来……”
九毒懵懂地看了沈犹枫一眼,他实在猜不出师父究竟在想些什么,遂茫然无措地走近前去,粘在毒圣身前,蓦然瞥见毒圣肩头的白发,心中又是一酸,不禁伸手将毒圣亲昵地抱住,小脑袋靠在毒圣胸前,撒娇似地轻喃道:“师父……师父……”毒圣眼里依稀漫过一层迷蒙,他怜爱地抚上九毒的头发,柔声道:“十七年了,为师的九儿已长这么大了……”九毒仰起头,蓦然间明白了什么,只听毒圣含笑道:“为师从未提起过你的身世,你亦从来不问,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为师也该将你的身世告知……”
九毒恍然大惊,怔怔地瞪着清澈灵动的乌眸,心中猛地掀起狂澜,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犹枫,见沈犹枫朝自己一点头便径自退在椅子边坐下,九毒俊眉一蹙,又回头呆望着面色和蔼的毒圣,一时间心结繁复,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章 托 孤
毒圣和颜悦色地抱着九毒坐下,伸手替他理了理额上的乌发,转眼幽然一叹,目光缓缓地定格在桃林之后那座被云雾笼罩的洗泪崖上,霎时间变幻了光阴,眼前洗开一道道湮黄的前尘——
战马嘶鸣,血溅罗纱,年仅二十岁的毒圣跪在洗泪崖的峭壁边,身后千军压境,竟是一片刺白耀眼的铠甲,而他身前躺倒的那一双年轻男子,一个怀抱湛卢宝剑,已经溘然长逝,另一个风华绝代,但那双极美的眼眸里却含满绝望,早已没去了昔日的光彩。
“续断……我知道下毒之人不是你……”龙泪竹心如死灰地跪倒在断崖边,怀中抱着沈犹信已然冰冷僵硬的遗体,朝着毒圣凄然一笑,“我不恨皇兄,也不恨你,不恨任何人……
“你若恨我……我心中却还好受一些……”毒圣红了眼眶,不禁心如刀割,轻声道:“你随他们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回去……不过是永远的失去自由……生不如死罢了……”龙泪竹眼里尽染悲戚,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生于皇家,秉性倔傲不羁,难免受人非议,但我却一直恪守君臣伦仪,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道义良心之事……我和龙箫生在大宗皇族,身负着太多的无奈和不得已……”他哀伤地看了一眼怀中已无气息的沈犹信,苦笑道:“我不顾一切地追求所爱,以为这样做便是对的,呵……岂料到头来依然逃不过宿命……”
毒圣眼中泪水滚动,叹道:“世事无常,何为对?何又为错?莫非如我这般绝情,便是对的么……”
龙泪竹凄苦地闭上双眼,脸上的泪痕被风一吹,刹那便消融在漫天的血腥中,忽然间,他颤抖着伸出浸满鲜血的手掌,紧紧地抓住毒圣的手臂,恳求道:“续断……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此事……惟有你才能办到……”
毒圣紧握着龙泪竹冰冷的手掌,哽咽道:“你说……”龙泪竹含泪一叹,低声道:“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人便是楚妃天衣,我与她虽为皇兄赐婚,但却情同至亲兄妹,我……我此生亏欠她太多……”说着,他缓缓地将唇凑近毒圣耳边,极轻极轻地道:“天衣已怀有身孕,我和将军离开燕城之时,她不仅不肯走,反而助我二人摆脱追兵,我曾将她托付给自己的心腹经略使赵翼,但却在兵乱之中与他们失散,此后再也寻他们不着……续断,我求你无论如何要寻到天衣,助她逃过杀身之祸,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泪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毒圣眼中一行热泪潸然而下,说道:“我答应你……”龙泪竹凄冽的眉梢漫过一丝释然的笑意,他定了定神,遂从袖中掏出一柄染血的玉扇,避开毒圣身后那些个兵马耳目,将玉扇悄然放进毒圣掌中,压低声音道:“从今往后,这把扇子上再也不要书写任何字迹,我且将它留给我的孩儿,只盼他能在民间无忧无虑地长大,一生都不要回到皇室……”毒圣流着泪收下扇子,抱住龙泪竹的肩,郑重地点了点头。
龙泪竹凝神望了毒圣半晌,似乎是在同他诀别,又仿佛已将所有恩怨释怀,然后,他垂下眼睑,缓缓地抱起沈犹信的遗体,将脸轻轻地贴在沈犹信冰冷的额头上,决然道:“将军……天上地下……我们永不分离……”话音未落,忽地凄然一笑,紧紧抱着沈犹信向后纵身一退,毒圣大惊,惶急地伸手去拉,已然迟了,龙泪竹直奔两步,眨眼便向万丈深渊扑了下去。
“信王——”崖上诸人陡然间见此惨变,不禁大为震动,立时一片混乱,毒圣无言地跪倒在断崖边,惨白的面容上已是热泪横流……记不清在之后的混乱中究竟滋生了多少血腥,唯一清晰的只有一道迟来的圣旨刺出了满眼深红,直到黑夜变了白昼,兵马悉数退去,留下尸横遍野,洗泪崖上又恢复了往昔的寂静,待到斗转星移,春流到夏,毒圣续断下了灵予山,独自一人奔赴燕城。
昔日热闹繁华的信王府已然没落萧条,数里之外竟荒无人烟,斯人已逝,诸多追随信王的忠臣死士们或被诛杀或被流放,连家丁仆从也无一幸免,可谁又能想到,在这一门骸骨之外,尚还留下信王妃楚天衣存活于世上。毒圣隐姓埋名,易容乔装,从街市到村落,从郊野至深巷,他几乎寻遍了燕城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一无所获。渐渐地夏流到秋,冬寒微露,燕城内外依然车水马龙,唯一不同的是人人身着孝服,天庆帝龙箫突然驾崩导致政局动荡,大宗天下在一夜间流言纷飞,混乱不堪,寻找楚妃就更如同大海捞针,毒圣心中虽难抑凄苦哀痛,却依然坚守着对龙泪竹的承诺,并未放弃查探楚妃的下落,直到数月后,燕城已是枯叶落尽,白雪漫天,毒圣苦苦的寻觅方才见到了一丝希望——
月疏星稀,城郊一条深道陋巷内却依然亮着烛火,隐隐地传来说话声:“这可是骨筋草,你一个糟老头子要这么多做甚!”
毒圣猛然一惊,他精通医药,自然晓得那骨筋草乃是作安胎之用,当下驻足寻声望去,只见数丈开外的一家小药铺中,掌柜的正颇不耐烦地喝斥着一个戴着斗笠,身着蓑衣的长者。毒圣侧耳细闻,只听那长者压着声音道:“我儿子驻守边关,远在他乡,又逢儿媳妇在婆家待产,行动不便,现下这天寒地冻的季候,世道又极其混乱,若不好生为儿媳妇调养,万一动了胎气该如何是好!还请掌柜的行个方便,让我这老头子多抓副药回去给儿媳妇安个心!”他的声音极轻极低,语气却镇定泰然,毫不慌乱。
掌柜的一听,觉得在理,遂打着呵欠埋怨道:“罢了罢了,赶快付了银子走人!大冷天的被个糟老头子唤起来……哎哟冻死我了!”那长者忙陪着笑付了银子,提着药包走出店铺,毒圣忙侧身闪进巷边的死角里,只见那长者四下环顾了半晌,模样颇为警觉,待确认周围并无异动后,遂拉低头上的斗笠快步向东而去。
毒圣一凛眉,不及多想,便尾随其后悄然跟去。那长者转出深巷,并未向闹市而行,反而折道入了荒郊,立时发足疾奔,他虽年事已高,步伐却颇为矫健,仅片刻工夫便闪进了一座佛寺内,倏地不见了踪影。
“普宁寺……”毒圣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庙门上高悬的匾额,冷冷一笑:“哼,老和尚也有儿媳待产在家……那我倒要看看了!”当下一纵身,便轻盈地跃入佛寺之内,脚底无声地寻着那长者的身影而去,忽地见他入了寺庙深处那座住持所居的慧觉殿,毒圣心中一沉,身影悄然飘至慧觉殿的屋顶,伸手拂去厚积的白雪,轻轻地掀开屋顶的片瓦,垂目向内一望,只见那长者褪去斗笠蓑衣,头顶的戒疤赫然显现,果然是个僧人!
“外边天气寒冷,施主不如到屋中一叙!”那老僧突然笑道,他并未抬头,只是听风辨形,左掌回转,殿前大门竟倏地大开。
毒圣不再避掩,纵身跃下屋顶,凛然而入,刚踏进殿内,身后的大门便紧紧合上。那老僧似乎并不生气,转过身来面朝着毒圣,目光极其和蔼。毒圣凝神打量着他,竟是个面带刀痕,气度却威风凛凛的高僧。
“阿弥陀佛……”那老僧淡淡启齿,问道:“施主一路尾随老衲入寺,究竟所谓何来?”毒圣冷言道:“寻人而来。”那老僧不动声色,又问:“施主要寻何人?”毒圣微扬下颚,蹙眉道:“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那老僧眉宇一寒,冷然道:“佛门清修之地,何来身怀六甲的女子?施主所言岂不荒谬!”
“哼!堂堂佛寺的住持,竟会深夜去到偏僻陋巷,给所谓的儿媳抓买益气安胎的骨筋草,大师,你的所为岂不更加荒谬!”毒圣凛目一笑,刷地抽出袖中玉扇,挥手一扬,肃然道,“我说得对么,赵大人?”
“这扇子……”那老僧见扇顿惊,眉宇间骤然染上一层深深的凄惶,他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禁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上,泫然道:“老夫罪过……未能及时护殿下于身侧……”
毒圣见他年事虽高,却心系故主,颇为忠义,又想起数月来自己的苦寻终于有了眉目,不禁感到既酸楚又释怀。这老和尚便是为保护楚妃逃脱朝廷追杀而甘愿自毁容貌,出家为僧的信王心腹——经略使赵翼。
“信王在临终前曾托付续断,无论如何要寻到楚妃下落,为此我已在城中暗查了数月……”毒圣深深地一叹,扶起痛哭的赵翼,凝色问道:“赵大人,楚妃现在何处?”
赵翼颤抖着站起身,拭去面上泪痕,重重叹道:“你随老夫来!”说完径直走近殿中的佛龛,伸手转动烛台,那佛龛顷刻间变换了角度,龛下竟开出一条密道来,原来这慧觉殿内竟还有一间地下密室。赵翼吹灭蜡烛,引着毒圣沿阶而下,行了约十来丈,便见烛火闪耀,眼前豁然开出一间极大的石室,室内搁有软帐以供主人休息,吃穿用度虽然简陋倒也齐全。墙壁上开着小窗,依稀可见窗外星光。此刻,窗边静立着一名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她沉默地看着窗外幽幽飘落的鹅毛大雪,陪伴她的还有数名不到十岁的幼婢,这些尚未成年的小丫头原本是街边饱受饥寒的孤女,楚妃秉性仁义贤良,对她们一再地同情救济,她们知恩图报,遂一路追随楚妃逃难到此。
毒圣豁然一叹,谁会想到,楚妃和这群幼婢竟会密藏在全是僧人的佛寺之内,再加之普宁寺座落在燕城郊野的一片峭壁之上,这地下石室自然也是靠崖而建,小窗下便是幽幽深谷,从内到外仅有佛龛一个出入口,当真是藏身的绝佳之地,任由外界兵荒马乱,此地皆不会受到任何干扰,若非机缘巧合,毒圣亦不会寻到这里。
听闻有人进来,楚天衣缓缓地转过身,一手托着腰,一手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灿若辰星的双眸平静地看着毒圣,霎时间,她似乎明白了一切,柔声问道:“是我信王哥哥托付你来的么?”毒圣难过地一叹,肃然点了点头。
“有劳了。”楚天衣有礼地垂下秀眉,淡淡地抬手揭下面纱,一瞬间,仿佛这冰冷的石室也被她的容貌照得光华绚烂,当真是天姿国色,举世无双。
第一百二章 身 世
见楚天衣现了真容,毒圣不禁微感惊异,他清冷的目光打量着楚天衣,见她螓首娥眉,晔兮如华,美艳之极的容貌竟与龙泪竹颇为相似,眼角流转的风情气质又宛然有几分龙箫的影子,毒圣方才豁然,暗道这楚妃原来也是大宗皇室之人,见她现下母子平安,毒圣心中的忧虑适才完全放下,他黯然一叹,伸手抽出袖内的玉扇递给楚天衣,轻声道:“好生收着罢……”
楚天衣一见那玉扇,立时神情大震,眼眶中刹那含满晶莹的泪光,她怔怔地盯着毒圣手中的扇子,竟全然忘了伸手去接,半晌后,方才强忍着泪,从喉咙里挤出一丝颤抖的声音:“他……他死了?”
毒圣点头默认,叹息着拉过楚天衣的手,将玉扇放于她掌中。楚天衣呆了呆,又涩声问道:“沈犹将军也死了么?”毒圣黯然道:“双双坠下悬崖……”楚天衣身子一颤,竟险些跌倒,幼婢们忙将她扶住,楚天衣撑着身子坐下来,戚戚然闭上双眸,一字一字缓缓道:“傻哥哥……我的傻哥哥……”话未说完,泪水已无声滑落。
毒圣看着她凄然叹道:“天衣妹子,逝者已矣……如今我等尽力让这孩儿平安出生,平安长大,相信泪竹在九泉之下亦会瞑目了……”楚天衣哽咽着摇了摇头,忽地又强笑着点了下头,她颤抖的手掌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竟是良久地不能成声。
时光荏苒,毒圣在普宁寺落了脚,楚天衣的身子单薄,又怀着胎儿历经动荡逃亡,如今在这佛寺内避了数月,几乎见不着阳光,以致她的气血极其虚弱,随时都会因为身子承受不住而流产,好在毒圣精通药理医术,此番调养照料于她倒也渐渐稳住了胎气,眼看楚天衣腹中的胎儿已然足月,却迟迟未见生产,赵翼和幼婢们甚感忧急,一度担心胎死腹中,毒圣心中亦隐隐地感到不安,但他深知诸事顺其自然,不可勉力而为的道理,遂放弃催胎,静心等待孩子出世。转眼又过了一个多月,白雪消融,冬去春来,天下物转星移,朝中新帝登基,如今已是大宗延顺辛卯元年了。
上元节前夕,燕城处处张灯结彩,普宁寺内这冰冷的石室中也挂上了一盏小小的宫灯,楚天衣挺着大肚子摆上碗筷,含笑有礼地请道:“赵大人,续断哥哥,再过几个时辰便是上元节了,天衣和婢女们偷偷做了元宵,咱们便将就着在这儿过节罢!”赵翼忙垂首道:“娘娘千金之躯,我等臣下为避耳目唤您一声儿媳已是大大的不敬,如今您身怀六甲还这般劳心劳力,赵翼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赵大人言重了,自从信王哥哥被贬为庶民后,我便不再是楚妃,天衣只是个布衣产妇,是赵大人的媳妇,续断哥哥的妹子……”她说着一哽咽,热泪忍不住滑了下来,却依然强颜笑道:“来,快吃罢!”
“好!我等便在这石室里过个此生最难忘的上元节!”毒圣忽地舒展开眉梢,并不多言,一掀衣袂潇洒爽快地坐下来,夹了一个元宵放入口中,微笑道:“好吃!”楚天衣含泪而笑,被幼婢们搀扶着缓缓地坐下来,那群幼婢亦围着她而坐。赵翼酸楚地叹了口气,默然坐下拿起了筷子。
毒圣为免楚天衣触景伤情,遂岔开话题,问道:“天衣妹子希望生的是个小子还是丫头?”楚天衣未假思索,含泪答道:“男娃娃。”赵翼微一皱眉,心中暗道:“男娃娃随娘生,容貌未免太过俊美,只怕……”却见楚天衣拂去脸上的泪痕,垂首凝视着小腹,淡淡一笑:“男儿家生于民间胜过生于皇室,没有宫廷争斗,没有江山天下,他便可以无忧无虑的做个小神仙,呵……”
毒圣莞尔点点头,楚天衣的这番话与他不谋而合。宫廷争斗,江山天下,这沉重的担子一旦压于肩头,自我,自由,纯粹,真爱……一个人本性中所渴望的一切都会因为这副担子而被迫搁下,毒圣与龙箫,沈犹信与龙泪竹,还有舞勺之年便远赴漠北的楚天衣,他们哪一个不是被这副重担牵引着走向与期望截然相反的人生?本以为放弃和奔逃便能改变命运,可到最后却以死来祭奠已经无法回头的光阴,相较于布衣平民,他们之中又有谁是真正快乐过的呢……
楚天衣说着,蓦然间又恍惚起来,出神道:“……等他长大了,倘若愿意涉足江湖,我亦会觉得开心,只愿他能做个男子汉……聪慧,坦诚,善良,敢爱敢恨……”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痴痴地呢喃着:“……待到他情窦初开……亦会奋不顾身地爱上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话音未落,身子猛然一斜,竟软软地昏倒在旁边的幼婢身上。
“娘娘!”赵翼大惊,猛然伸手扶住楚天衣,一群幼婢惶恐不已,顿时手足无措。毒圣皱着眉替楚天衣号完脉,肃然道:“怕是要生了!快,扶她到床上去!”赵翼忙将楚天衣横腰抱到榻上,一群幼婢慌忙替她盖上被子。毒圣并不慌乱,镇静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去烧热水,留下两个随我施针。”幼婢们忙不迭地照办,毒圣又向赵翼道:“烦劳赵大人守在外面,谨防有人突然闯入。”赵翼二话不说,抬脚便回了正殿。
第 8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3 章
毒圣取出银针,分别在楚天衣的印堂、水沟二穴各施一针,楚天衣方才幽幽醒转过来,顿感腹痛如绞,当下深咬着唇,狠狠抓紧被褥,拼命向下使力,忽地又瞪大双眼,高声惊喊道:“信王哥哥!快走……快走!好……好多追兵!他们要杀你……全都要杀你……”她一面呓语一面强忍着阵痛,眨眼间已是大汗淋漓。
毒圣伸手抚上楚天衣的额头,火烫烧人,知她即将临盆,因身子虚弱发高烧,说起胡话来,突然又听楚天衣怒道:“龙箫!你不配做我皇帝哥哥!你害得我们好苦……害得我们好苦……”毒圣闻言,不禁感到一阵揪心的刺痛,他努力定了定神,朝楚天衣小腹上的神阙、天枢、中极、归来四穴分别施针,楚天衣腹中的阵痛方才有了一丝缓和,她怔怔地望着天顶,心中有了片刻的清醒,口中喃喃道:“死了……都死了……”猛然间,她又死死地咬住被褥,闷声发出极其痛苦的喘息,片刻后又东言西语,不成连贯地喊叫,恍恍惚惚,万般凄冽。
毒圣眉头深锁,在幼婢们的协助下,竭尽全力替楚天衣施针助产,只听楚天衣声音渐低,轻声道:“信王哥哥……你在崖下不会孤单啦……呵……不会孤……”话说了一半,倏地瞳孔放大,全身颤抖,一声撕心裂肺地痛喘后,只听“哇”的一声,身下传出洪亮的婴儿哭声。
毒圣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方才抬袖拭去额上密布的汗珠,拿过在沸药水里消过毒的剪子断掉婴儿脐带,轻轻抱起弱小的新生儿,凝神仔细瞧着,竟是个极其漂亮的男娃娃,手足不住乱动,睁着乌漆漆的杏眼大声哭喊。毒圣释然一笑,转身将婴儿抱给小婢们清洗,待回头去看楚天衣时,不禁惊忧交加,这个清弱的女子瘫倒在床上,脸上含着笑,已然奄奄一息。毒圣连忙替她切脉施针,却无济于事,她身子虚弱,怀胎本就极其危险,又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大惊大悲,只凭着一股执拗顽强的心性方才撑到现在,生这孩子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元气。
“续断哥哥……不用白费力气了……”楚天衣虚弱地动了动唇,心中已是万般了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她恍惚的神智方才清醒过来,急急道:“我……想看看他……”毒圣黯然一叹,苦涩地收了针,遂将洗得干干净净,裹于襁褓中的婴儿递给楚天衣。楚天衣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颤抖着抱过婴儿,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骤然绽开一抹欣慰的笑容,这孩子软软的,小小的,却透着那么一股子灵动劲,他由着性子肆意大哭,待眼角泪珠挂着却又甜甜地笑起来,白嫩的手脚不停地乱动,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快快下地去跑去跳……楚天衣将脸紧紧贴着孩子漂亮的小脸蛋,舍不得放手,舍不得离开,禁不住悲从心来,眼泪簌簌而落,竟是柔肠寸断。
“上元节到了……”众人耳边依稀传来燕城大街小巷鸣放礼炮的声音,仿佛是在迎接着这个婴儿的新生一般,小窗外刹那变得烟火绚烂,楚天衣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喃喃道:“乖宝贝……你瞧……多热闹……多好看啊!”
“续断,此刻已是子时了!”赵翼急急地奔下密室,见毒圣面含笑意,方知婴儿平安降生,不禁松了口气,再看楚天衣虚弱不堪,立时又黯然无言。
楚天衣用力将孩子搂紧,伸手向袖中摸了半晌,适才颤抖着掏出那把龙泪竹留下的玉扇,轻轻地放入婴儿的襁褓中,随后,她深深地凝视着神情懵懂稚气的孩儿,轻声道:“乖宝贝……娘亲能看着你出世已经知足……可惜娘亲无法看着你长大了……”她顿了顿,又泫然笑道:“……你不会寂寞的……因为你在世上还有两个至爱你的亲人……”说着,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眸子,正色道:“续断哥哥……天衣有一事相求……”
毒圣眼含清泪点点头,他心中已有此意,未待楚天衣再开口,便先肃然说道:“你放心,续断会带他回到灵予山,收他为天门弟子,将这一身绝学悉数传授于他,尽我所能宠他爱他,让他无忧无虑的长大。”
“续断哥哥的恩德……天衣来世必定相报……”楚天衣方才释然地舒展开深蹙的眉头,略一沉吟,又轻声道:“续断哥哥……你是首个迎接这孩子出世的人……便替他起个名字罢……”
毒圣叹了口气,掐指微一思索,遂抬头凝神道:“乾玄用九,乃见天则,所谓龙潜九渊,凤舞九宵,言道九鼎,命复九条,世间之物皆纷繁万象,如同这孩子,虽为皇家血脉却生于民间,虽无江湖根底竟归于天门,续断惟愿他将来亦能有包罗万象的开阔人生,便叫……九毒罢!”
“九毒……龙九毒……”楚天衣微微一笑,回光返照般在孩子的脸蛋上疼爱地一吻,轻声哄道:“九儿……九儿……娘亲的乖九儿……”话音未落,蓦地恍了神,身子一软,便沉沉地跌倒在床边,小九毒“嗷”地又高声啼哭起来。毒圣忙抱过他,一面哄着一面轻拍着襁褓,说来奇怪,小九毒被毒圣一抱,顿时止住了哭声,眨眼间竟破涕为笑。
楚天衣凝望着毒圣怀中的孩子,凄然一笑,不舍却又释怀地合上了双眸……在幼婢们哀伤的痛哭声里,没有仪式,没有祭奠,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在离开人世后仅留下一捧雪白的骨灰和一个曾被无数人鼎礼膜拜的名字,最终,她却与龙泪竹,沈犹信一样,随着历史的湮尘渐渐淡去,却又无可避免地隐现在后世民间那些或真或假的猜测与传说之中。
楚妃香消玉陨后,经略史赵翼在普宁寺隐匿出家,毒圣则抱着襁褓中的小九毒,领着那群幼婢回到了灵予山,他以天门独有的缄默方式给了那群幼婢最凄婉的洗礼,也将无限深广的宠爱毫无保留地赐给了这个由他亲手接生的孩子……
白驹过隙,日月穿梭,时光幽幽地转过了十七年,剪雪阁内,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眼中热泪盈眶,在他对面相拥并坐的师徒二人,毒圣续断已是满头霜雪,而十七年后的九毒,他也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了翩翩少年,他秉承了楚天衣举世无双的容貌,亦从出生的那天起,便注定了这无法洗清的皇室血统和无法逃避的命运,如今,在毒圣幽幽的诉说中,他阖着双眸,浑身颤抖地抱住毒圣,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把无字的扇子,早已泣不成声。
第一百三章 剪 雪
晚霞漫天,千山暮雪,弹粉滴翠的桃林迎来了它又一个寂寥的黄昏,四下里安静得可听到风吹花落的声音。
扶桑提着膳盒踏入剪雪阁,回禀道:“圣主,少主和沈犹少侠已回到山庄……”见毒圣面含笑意,扶桑悬着的心适才放了下来,一面麻利地替毒圣张罗膳食,一面柔声笑道:“少主今儿个粘了您一天,扶桑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缠着您不停地说话,到了傍晚还舍不得回去……”
毒圣欣慰地点点头,伸筷尝着扶桑送来的饭食,含笑回忆道:“他尚是婴儿时,由于身子清弱,又无母乳喂养,为师便以草药羊奶为哺,竟养成了这孩子百毒不侵的体质。他三岁那年,在为师生辰时,便绘了首幅丹青送给我,还给那幅小画起了个名儿叫《寿仙图》,为师一瞧,画上仅有一个硕大的桃子,桃子上竟生出一只握着毛笔的手来,我便问他,你的寿仙在何处呀,他抱着为师嘻嘻直笑,说‘桃子便是师父,师父便是寿仙’,他那时尚且年幼,还不会画人物肖像,又见为师整日握着画笔,遂灵机一动,以桃代人给为师祝寿……”
扶桑掩袖一笑,替毒圣盛了碗汤,又听毒圣继续道:“他五岁时,还不敢独自安睡,说是怕山庄里有鬼,于是便夜夜在剪雪阁里拥着为师入眠,呵呵……他六岁时,身边多了个师弟,遂不再时时刻刻缠着为师,这俩小子就整日躲着为师的眼皮子,使尽法子地贪玩,即便如此,他在七岁时依然熟记了天门全部的药经毒典,八岁时便跟随为师炼制各类毒药,十岁时,为师授他轻功与武艺,他学得极快,却不愿意舞刀弄枪,为师并不强迫于他,遂教他以针为剑,以扇作盾修习防身之术,所以到如今,他也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兵刃……”毒圣搁下筷子,端起案上的茶盅,抿了一口,微笑道:“他十一岁时,为师开始授他用毒之术,十三岁时又督促他通晓了药理医术,他十四岁那年,为师身体抱恙,他便与连儿悉心照料了为师数日……”扶桑点头道:“那一次,两位少主连续三天三夜未合眼……”毒圣温和道:“那次你配药备膳,亦是同样辛苦……”扶桑摇摇头,轻声道:“不苦。”
毒圣莞尔一叹,搁下茶盅,又道:“待他长到十五岁,为师便首次默许他涉足江湖,从此以后,他便时常乔装易容,独自一人偷偷溜下山,明知道为师不会真跟他见气,可他每次回来定会给为师带份礼物认错,然后不停唠叨他在江湖中所见到的趣闻,直到他十七岁……终于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的人……”扶桑出神的轻喃道,“是沈犹少侠么?”
毒圣笑着默认,目光缓缓地落向案上的《桃花芳菲图》,幽然道:“之后……又给为师带回这份十七年来最珍贵的礼物……”
“最珍贵的礼物……”扶桑心中一颤,眼里渐渐漫上水氲,他定了定神,依然吐露出温柔的语声:“圣主如今……再无遗憾了罢……”
“再无遗憾了……”毒圣凄迷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扶桑,温颜道:“你再为我梳一次头罢!”扶桑含泪一笑,似乎早有所料,他低头拿出袖中的桃香木梳,走到毒圣身后,手指轻柔地捋起毒圣肩上的银丝,立时强忍住心中酸楚,一绺一绺地为毒圣小心梳理着,毒圣微笑叹道:“二十年了,你从孩子梳到了青年,我由乌发梳成了白头,甚好……甚好……”
扶桑鼻心一酸,手指微微地颤抖着,仿佛那木梳拂过的银丝全在顷刻间缠成了岁月,千丝万缕,皆是诉不尽的悲与愁,道不出的情与梦,今时今日,扶桑心中已经完全了然,但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
毒圣含笑凝视着画中的桃花,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之中,那一年,在宣州祭坛,他如何与龙箫相遇,如何与这个被尊为天子的人酌酒共饮,并肩作画,如何结识龙泪竹和沈犹信,如何踏进大宗皇宫,如何度过那段此生最难忘的岁月,之后,他又如何回到灵予山,如何受礼成为掌门,如何经历洗泪崖之变,如何收了三个弟子,如何走过这痛悔而抱憾,清冷又落寞的十七年……
毒圣目光绚烂,坐在案前无言良久,心中却是万般澄明,直到扶桑将他肩上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梳理好,他亦在追忆之中理清了纷乱多年的思绪,俊雅的面容敛尽了清冷之色,竟渐渐地浮上返璞归真的欢悦来,不禁轻叹道:“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话音未落,扶桑竟忽地在毒圣身前跪下,流着泪直视着毒圣的眼睛,决然道:“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毒圣伸手抚上扶桑的头发,怜惜道:“好……好啊……”扶桑释怀地将头轻伏在毒圣腿上,竟破涕为笑。
霎时间,剪雪阁外晚风猎猎,花雨萧萧,漫天粉白色的桃瓣肆意飞舞,不多时已没了山林,没了黄昏,没了夜色,一眨眼,又大片大片地旋转着朝无忘峰下的醉梦山庄飘去,放眼四望,绿瓦红墙,镜湖竹林,到处皆是簌簌而落的绝美雪雨,住在山庄中的众多天门门徒见此奇景,纷纷奔走观望,有人陶醉在氤氲的芬芳里,有人则伸手去接,那花瓣竟在落入掌中的一刹那化为虚无,令人感到无限凄美与怅然。
此时此刻,九毒与沈犹枫正静静地躺在忆君小筑后的一片繁花碧草之中,沈犹枫双臂枕着后脑勺,双目微阖呈大字而卧,九毒的小脑袋则横枕在沈犹枫的腰上,左脚翘在自个儿高高躬起的右腿膝盖上,口中咬着一根清甜的芦尾草,两人默然不言,思绪繁复,彼此心照不宣地想着那些令人动容的前尘旧事。
“剪雪……”见无数花瓣从无忘峰上飘落而来,九毒痴望着天空呢喃道,“是师父的剪雪……”
“恩……剪雪……”沈犹枫柔声应着,任由花雨铺天盖地落到自己的脸上和衣袂上,他并未睁眼。九毒望着花雨,突然幽幽问道:“明日便下山么?”沈犹枫叹道:“一个月期限已到,我必须信守对主上的承诺,眼下龙鼎联盟的大军已赴宣州,我等也该折往宣州了……”九毒叹了口气,低声道:“临到今日,九儿才知道有多舍不得师父……”沈犹枫静默无言,过了半晌,方才轻声道:“聚散终有时,待天下大定,你我便回到灵予山多陪伴孝顺他些时日,好不好?”
“好。”九毒点点头,哽咽道:“九儿还要去普宁寺带回娘亲的骨灰,将她好生安葬,再下到洗泪崖底,寻迹信王……我爹爹和沈犹将军的遗骸,将他们合葬在一处……”
沈犹枫神情一动,心犹如被什么东西刺开个窟窿,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立时填满胸膛,他猛然翻过身,以掌撑地,压在九毒身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九毒眼含水氲望着沈犹枫清澈的眸子,痴然一笑:“你我如今,便代替他们好生活着,待到百年之后,也合葬在一处,好不好?”说完眼角无声滑下一行清泪,沈犹枫喉头哽咽,伸出舌尖轻柔地舔去九毒眼角的泪水,涩声道:“好。”
九毒丹唇微抖,心中立时百感交集,他再也按捺不住矜持的情感,蓦地抱住沈犹枫的脖子,仰头凑近沈犹枫的唇,顷刻间,舌尖交织着苦涩与甜美卷了进去,无须再多说任何语言,无须再确认彼此心意,只需含着那份默契,动情地吻他就好,所谓命中注定,想必便是如此罢!
沈犹枫缓缓的闭上如寒潭般深邃的双眸,浑身上下被九毒炽热的亲吻搅得滚烫,他纷乱的思绪骤然凝结成一股喷着火焰的强烈情愫,当下俊眉一斜,眨眼便强控了主动权,那心中波澜起伏的爱意,何需再沉积,何需再缄默,何需再痛苦,何需再压抑,今夜,就在此处,两片绵软的丹唇如暴风骤雨般舔吻着,富有弹性的舌头纠结缠绕,在香甜绵滑的壁腔内游走,雪白滚烫的躯体缠绵在满地幽香的剪雪桃瓣之上,天空花雨弥漫,前尘,身世,血仇,江山……一切都已不重要……
九毒雪白的衣袂被猛然扯开,软滑的身子紧贴着沈犹枫的胸膛,修长的双腿缠上沈犹枫的腰,任由衣带上的珠扣叮叮当当地弹落到花海中,染上一袭芬芳。沈犹枫的双眸燃烧着火焰,目光中饱含着深深的痴爱,他狂烈的亲吻顺着九毒白如凝脂的脖颈缓缓下滑,落到九毒不停起伏的胸膛上,那柔嫩嫣红的樱桃顿时被烧烫的唇绵绵地含住,既而又肆意地舔吮。九毒低吟着,颤抖着,忍着冰火交织的痛苦配合沈犹枫那如同海啸烈日般的攻占,他绯红的神色,汗湿的乌丝,雪白的脊背如同满目风定犹舞的花瓣,美得令人心醉。
沈犹枫沉喘着,强有力的指尖掠向九毒身下被浅草覆盖的分身,那分身透着稚嫩的淡红色,用指尖扫动摩挲,便渗出一串串晶莹的珍珠,眨眼便湿润了沈犹枫修长的手指,滚落进九毒白皙的双丘间,“恩……”九毒闭着眼眸喘息着,小腹下蓦然涌起一股奔腾的热流,沈犹枫埋下朱唇,猛地将那翘立的分身用力咬住,九毒身子剧震,一声撩人的痛吟,浊白的液体倏地喷薄而出,他乌漆漆的双眸中波光鼎盛,立时羞得满脸血红。
沈犹枫心中坏笑,伸出手指优雅地拭去唇边甜涩的味道,带着醉人的笑意贴近九毒耳根呢喃道:“别怕……你也可以……来……我教你……”他轻拉过九毒颤抖的手掌放于自己强势的分身上,“混蛋……”九毒朦胧的眼睛里尽染雾气,呆了呆,红着脸颊将丹唇缓缓地盖在沈犹枫挺立的分身上,柔软的小舌舞动着,动作渐渐由笨拙变得熟练。
沈犹枫喘息着,眼角带着迷幻的色彩反压上九毒后背,猛然抬起九毒的腰身,手掌重重地抚着他身下圆滑的小臀,湿润的手指顷刻间探向九毒暗红微张的窄穴,直到那娇小的菊瓣绽放在一片迷离的氤氲中,沈犹枫方才凑近自己的腰身,火热的分身直抵上盛开的花蕊,以不容反抗的态势侵掠挺进。
“恩……啊啊……呜……”九毒急促的喘息中混合着嘤嘤的哭声,然而很快,他身后撕裂的疼痛便被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所俘虏,沈犹枫浑身的热流通过这霸道的攻占传递到九毒颤抖的身子中,如烟波浩淼,翻云覆雨,又如暖絮乱红,动人心魄……九毒软软地伏在花海之中,十指被沈犹枫的手掌紧紧扣着,任沈犹枫滚烫的鼻息和亲吻在自己身上攻城夺池,他扭动细腰,携着奔腾的热情在沈犹枫的牵引下畅游仙境,尽情享受着这烧到极致的欢爱与美好……
飞雪落花,幽香未减,粉白的桃瓣一层一层地将缠绵的二人轻轻地盖住,美人微吟,两情脉脉,灵犀暗通,心意自知,一夜呢哝缱绻,直到薄汗收香,醉生梦死,方才鸳侣相拥,花下入眠……
这如梦似幻的剪雪花雨整整飘落了一宿,待到天边逐渐吐露出微白,待到云蒸霞蔚的桃林仅剩下一株株枯败的枝干,待到剪雪阁的主人——毒圣续断将记忆中那些或快乐或悲伤的人和事悉数淡去,仅留下他深爱的龙箫那张年轻而桀骜的轮廓,终于,这个执念了十七年而无法解脱的男人,去意不再徊徨,花雪至此方休。
“醉眼湿花留无计,花落魂断染罗衣……”毒圣续断含笑一叹,竟是双眸炯炯,神色释然,他敛了清冷,湮了惆怅,收了怨尤,断了痴念,转眼抬起长袖,幽幽地拿过烛台,点燃了那幅铺于案上的《桃花芳菲图》……
第一百四章 焚 爱
“朱砂点翠,莺飞蝶舞,这大好春光,万里江山,又有谁能与朕携手共赏?续断,是你么……”
毒圣如释重负地笑着,耳边一声声地萦绕着那些多年来丝毫不曾忘记的话语,任由烈焰溅着火星扑向案上的丹青,他只是入神地望着,直到火苗一点一点地燃烬流莺舞燕,燃烬青山粉黛,燃烬蝶恋花的题词,燃烬龙鼎天下的方印,燃烬碎影婆娑的七星丹叶,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吐着火舌,窜向剪雪阁内的桌榻、绫纱和挂满墨宝的四壁。
“续断,朕倾慕你,学画是因为你,买醉是因为你,残忍无情也是因为你,朕甚至甘愿为你放弃江山天下……可你,要如何才会爱上朕呢?”
大火愈烧愈烈,滚烫的热焰不多时已燃上毒圣朴素的衣袂和如雪的银霜,墨黑的浓烟扑面而来,转眼便湮没了毒圣脸上凄迷的笑意,幽幽地化成了一抹恸魂的哀思——
“箫儿……续断迟到了十七年,算不算爱呢?呵……你我很快便会相见,续断愿意自罚一杯,再手把手地教你画出世上独一无二的七星丹叶……”
第 8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4 章
“那么朕便亲自煮酒,先盛满千杯恨醉,等着你来举樽共饮,续断,这里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束缚,只是箫儿……已寂寞得太久了……”
熊熊火焰彻底覆盖了剪雪阁的每一处角落,既而又如潮水般迅速扑向枯枝缠绕的桃林,将无数盘根错节的枝叶气势汹汹地袭卷而去,仅片刻的工夫,剪雪桃林已变成了一片昏黄血红的茫茫火海。
而此刻的桃林之外已乱做一团,众多惊慌失措的天门门徒正一桶桶地提着湖水奔走灭火,却根本无济于事,毒圣在焚画殉情之前,没有给弟子和门徒留下任何搭救自己的机会,复杂多变的玄象之术在整片桃林之外幻化了结界,无人能进去,无人能出来,所以这大火虽于醉梦山庄无忧,却能在一个时辰内令整片桃林毁于一旦。
扶桑一动不动地站在桃林边缘,既不救火,也不言语,他戚戚然望向数丈之外的烟尘火海,眸中没有一滴眼泪,却含满生无可恋的绝望……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扶桑已然知道是谁,遂缓缓地回过头去——
九毒气息深喘,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已是冷汗淋漓,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惨白中透着血红,火焰却好似魔咒,令他瞬间如雕像一般定在原地,不哭,不动,不言,不闹,径自怔怔地瞪着面前的血红火海,竟是失了魂魄般地痴了。
沈犹枫喘着气望向近在咫尺的熊熊烈火,霎时明白了此番乃是毒圣纵火自焚,心中一凛,当下长剑出鞘,纵身向前,在全力倾注之下挥锋疾刺,只求能斩断挡在面前的那些繁绕纠缠的带火枯枝,奋力开出一道血路前去营救,苍风紧随其后,岂料两人仅奔了数尺,剑刃倏地精光尽敛,凌厉的攻势眨眼便被吸入一层混沌却无形的屏障之中,两人当即一个倒翻,便被反弹而来的气场牵制着回旋落至原地,眼前所见所闻所动皆是虚幻若梦,除了眼睁睁地望着肆意燃烧的烈火,人的肉身竟无法靠近那林子半分。
“无用的……”扶桑双目无神,喃喃道,“这吹烬繁花的玄象之术……惟有扶桑才能破解……”
九毒闻言如惊雷贯耳,瞬间回过神来,他一把揪住扶桑的手臂,迫不及待地喝道:“带我进去!”此刻,他俊美的容颜上已看不到丝毫血色光彩,目光中尽染悲哀与绝望。扶桑却摇头一笑,拂下九毒的手掌,语带悲音地叹道:“少主,你且兀自保重……”九毒全然无视扶桑的话,他的目光冷如霜剑,只拼命地抓着扶桑,摇着他的肩厉声高喝:“我要你带我进去!你听见没有!带我进去!你带我进去啊!”
“九儿……九儿……”沈犹枫心中甚痛,含着泪拉过已然失去理智的九毒,将他紧紧地抱在胸前,只觉怀中这瑟瑟颤抖的身子竟如寒冰般不带一丝温度。
“咱们都在做梦……对么……”九毒呆呆地靠在沈犹枫身前呢喃道,忽地又仰起头,狠狠地拽着沈犹枫的衣袂,瞪着空洞的双眼,既癫狂又认真道:“枫哥哥,你从不说慌,快告诉九儿,师父他不在林子里边,因为九儿不听话,他便生气了,烧了林子在哄九儿认错呢!你说,你快说啊!”
沈犹枫眼中溢满热泪,颤抖的手掌疼惜地捧起九毒神色疯傻的脸颊,却终究,凄然地摇了摇头。
“好,你不说,那九儿自个儿去问师父!”九毒失魂落魄地一笑,猛地推开沈犹枫,二话不说,转身径自向林子里走去,沈犹枫一震,慌忙从身后将他抱住,恸声道:“好九儿……乖九儿……咱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九毒痴痴道:“为何不能进去?哼……枫哥哥,你快用剑舞破了这狗屁玄象,咱们亲自去问问师父,跟他认个错,火便会灭啦!你看那大火,烧在师父身上一定很疼……”说完,未待沈犹枫答话,又神智不清地挣扎着,欲向火光走去。
沈犹枫心如刀绞,知九毒陡然遭此惨变,以致神智恍惚,胡言乱语起来,遂心下一横,狠狠地咬牙扣住九毒的双肩,凝视着他黯淡无光的眼睛,凄厉道:“九儿……你听着,你师父焚了桃林,焚了剪雪阁,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九毒怔住,脑袋中嗡嗡直响,旋即又冷笑道:“你骗人!我师父如何会烧掉他最爱的桃林!又如何会舍得离开九儿!”他顿了顿,眼中骤然邪光鼎盛,伸出拳头狠狠击向沈犹枫的胸膛,悻悻道:“你骗我!我打你!你敢骗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他浑身颤抖,那拳头亦是软弱无力,哪里还有半分凛冽之气,可落在沈犹枫身上竟似压了千斤重担,每一拳都让沈犹枫心中鲜血直流,沈犹枫不避不躲,任由九毒的拳头如骤雨般落向自己,他闭上眼睛,死死地将九毒抱在身前,喉咙哽咽,不能成声。
“没有人骗你!圣主……不会再回来了!”扶桑突然开口,一改往日温颜,神色竟是万般凄迷冷冽。九毒侧目怒道:“你胡说!你们都是骗子!”扶桑并不在意,淡淡道:“少主,这场大火只是迟来了十七年而已……扶桑恳请少主,不要忘记圣主对你的嘱托……”他说着又戚然看向苍风,认真地凝视着苍风含泪的眼睛,蓦地凄迷一笑:“苍风,若有来世,扶桑再化身为飞鸟,来人间还你的情罢!”话音刚落,他竟直直后退,脸上含着凄婉又释然的笑容,一刹那便转身扑入冲天的烈焰之中。
“扶桑——”苍风大惊,立时出手如电,终是慢了一步,他的手指仅碰到扶桑那一袭青袍的边角,衣裾被刷地撕下,人却已消失在茫茫火海……苍风怔怔地看着掌中的青布,泪水夺眶而流,只闻火海中传来一声飘渺如丝的哀叹:“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
“啊——”九毒顷刻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伸出手掌死死地抱住头颅,旋即又拼命地想挣脱紧紧抱着他的沈犹枫,不顾一切地寻着火光而去……扶桑的殉葬让九毒猛然清醒,堵在他心中的强烈哀伤瞬间破闸奔涌,九毒身子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被沈犹枫托扶着跪倒在地,他悲望着漫天烈焰,眼泪倾泻而出,在苍白的面容上肆意横流,冰冷的手臂不住地挥向灼热的火光,一时间心如死灰,近乎崩溃。
沈犹枫流着泪,始终紧紧地抱着冰冷而颤抖的九毒,大火带来的热浪并未让这个经此惨变的少年感到一丝一毫的暖意,他顷刻间失去的是两个情同至亲的人,如今的九毒,除了纵情恸哭,已再无任何力气做任何事。沈犹枫明白,他不能放手,因为一旦放手,九毒将失去世上唯一的依靠,他现在和将来可以撑下去的力量,只剩下他最爱的沈犹枫。
大火一直烧到天亮,烧尽了桃林,烧尽了黎明,烧尽了日光,烧尽了无忘峰上百余年来最惨烈的一场迟暮,毒圣续断焚画殉情,门徒扶桑孤身殉葬,一切都似这般突如其来,却又仿佛早已注定,待到火光淡去,玄象破开,骸骨化灰,烟尘落尽,血红的天边竟现出一道恍如凤凰重生的晨曦。
沈犹枫忍着悲痛,横腰抱起哭得哑然失声的九毒,欲送他回山庄歇息,就在沈犹枫转身的刹那间,一袭红衣骤然拂过眼角,沈犹枫抬头望去,面前站着的少年,俨然是多日不见的连翘,他连夜奔赴上山,却终究还是迟到了一步,这孩子瞪着模糊的大眼,面朝着烧焦的桃林,扑通一声屈膝跪倒,清削而凄惶的面容上泪水弥漫,早已不见了昔日的天真伶俐。
“你们先回山庄……连儿……在此送师父一程……”连翘泫然开口,凄绝的语气竟透出身陷大难的坚韧,如此刚强,如此决然,不像昔日的连翘,却恰是如今的连翘。
恍惚中听闻连翘平安归来,九毒无力地叹了口气,不由地凄然一笑,便昏沉沉地倒在沈犹枫怀里失去了知觉,沈犹枫黯然低叹,抱着九毒疾步朝醉梦山庄而去。
第一百五章 诀 别
千里星海,万丈云梯,小小的人儿独自站在离恨天阕,不舍地望着走向轮回之境的仙灵们,眼看仙灵们一个又一个纷纷入了那片烟雾缭绕的极乐净土,九毒却始终未寻觅到记忆中的白发与青袍,当最后一个仙灵消失在高高的玉门之后,九毒心中一黯,迈开箭步奔向即将关合的玉门,正欲闯入,却被守在门边的百岁仙翁伸手拦住,那仙翁须发皆白,瞅着九毒笑道:“孩子,这极乐仙界,你可不能进去。”
九毒心中焦急,哽咽道:“老爷爷,我是来寻师父和兄弟的!”仙翁呵呵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此处乃是轮回者上碧落下黄泉的必经之地,你身在孽海人间,乃凡胎肉身,天命未到,不可擅自踏入幽冥,还是莫再牵念,速速回红尘去罢!”九毒摇摇头,抽泣道:“可是九儿还未与他们作别,还有好多话要对他们说……”他一边哭一边拉着那仙翁的袖子,凄惶地恳求道:“老爷爷,我求您让我进去再看他们一眼,他们走了……我……我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那仙翁神态安详地捋着长须,微笑道:“孩子,谁无生死?”九毒流着泪怔住,这话……似乎听谁说过,是扶桑么?正在出神,又听那仙翁说道:“一切凡夫,忆想分别,颠倒取相,是故有缚……诸法无缚,本解脱故,诸法无解,本无缚故,常解脱相,无有愚痴……”
九毒茫然哭道:“老爷爷……我不懂……我不懂……”那仙翁目光和蔼,并不多作解释,忽然抬起雪白的袖子,从掌中变幻出一条金红的鲤鱼来,九毒瞪大泪眼仔细一瞧,竟是条眼珠翻白的死鱼,遂凄迷道:“鱼已经死了,救不活了……”仙翁却莞尔一笑,即将鱼放生在殿前轻烟萦绕的莲池中,那鱼一入水,竟蓦地摆动着鳍尾畅游开去。
“老爷爷……你……”九毒痴痴地望着死而复生的鲤鱼,不禁惊呆在池边。那仙翁朝九毒点头一笑,遂衣袂翩飞,幽幽地向远处的极乐之境飘然而去,他身后还追随着一只翎羽翠绿的美丽飞鸟,霎时间,九毒耳边断断续续地回旋着空灵的声音:“九儿……你要学会去面对磨砺和重担……为师亦相信你能承受得起……”九毒恍然大惊,顿觉时空一转,四周飘渺的镜象瞬间变得混沌起来,他脚下踏空,便失魂落魄地向下界红尘坠去,不由地一阵慌乱,哭喊道:“师父……师父……”猛然一惊醒,梦便碎了,仙境化虚,魂归凡俗,流去的种种皆化成无药可解的毒染进他淌血的心里。
“九儿……”耳边传来熟悉的轻唤声,那声音因为他胡乱的梦呓而含满疼惜,九毒停止撕心裂肺的挣扎哭喊,缓缓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床边面色疲惫的沈犹枫,小脸已被泪水湿透。
沈犹枫见九毒终于苏醒过来,不禁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竟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沈犹枫一叹,神色忧虑地坐向榻前,轻声道:“来,先把药喝了……”说着轻扶起九毒,将他颤抖的身子裹着被褥紧紧地抱进自己怀中,伸手接过连翘递来的汤药,舀了半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便喂近九毒干裂的薄唇,九毒恍惚地沾了两滴,遂别过头去不愿再喝。
沈犹枫深锁着眉,并未多想,当下果断地端起药碗,自个儿先喝了一口,然后含着汤药吻上九毒的唇。九毒迷蒙着眼,不禁丹唇微张,沈犹枫口中的汤药便直直地灌进九毒的喉咙里,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两人不说一句话,却心意相通,极为默契,不多时,一碗压惊退烧的汤药便见了底,沈犹枫将药碗递还给连翘,伸手擦干九毒嘴角的药渍,方才松了口气。
“枫哥哥……”九毒侧身偎在沈犹枫胸前,哭着抱住他,抽噎道:“九儿做了个梦……看见……师父变成仙翁飘到极乐之境去啦……”沈犹枫贴着九毒滚烫的额头,轻轻点了点头。九毒泣道:“在极乐之境……扶桑会照顾他的……他们会想念咱们罢……”沈犹枫又点了点头,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会,一定会想念咱们的,你睡罢……睡着了就又能梦见他们了!”
“不……不能再睡……”九毒忽地摇了摇头,认真道:“九儿还有许多事要做……”他说完竟挣扎着想要起身,沈犹枫蹙眉道:“你高烧未退,元气大损,休得再乱动!”说着,将被褥替九毒盖紧了些,极力阻止他翻身下床。
“九哥哥要做甚,吩咐连儿便是!”站在榻旁的连翘此刻肿着眸子,神色却是从未见过的镇定坚强,他在烧焦的桃林外跪着啜泣了一阵,便只身赴药房着手煎药,又小心翼翼地为九毒端到床边,见九毒一直昏睡不醒,他不发一言,兀自静静守着,直等到九毒醒来。
“连儿这性情……当真是变了……”九毒心中既慰然又忧虑,他勉力定住心神,向连翘涩声道:“你去……看看外面……”连翘点点头,当即推门而出,却霍然如坠梦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忆君小筑外的沙地上,整整齐齐地伫立着几百名面色凝重的白衣门徒,而为首的竟是几十位身系锦袍玉冠,眉发花白的长者。
九毒低声一叹,眼中流露出凄苦无奈之色,说道:“枫哥哥,你瞧见了罢……长者门徒皆已到此,九儿还如何能睡……”他强打起精神,执意下了卧榻,沈犹枫疼惜地叹了口气,不再阻拦,遂替九毒披上外衣,扶着他走出屋子。
那群白衣门徒已在忆君小筑外伫立了许久,见九毒终于现身,连忙垂下头,神色皆是恭敬有加。只见为首的长者门徒率先掀袂跪下,拳掌相合,神态严肃,面朝九毒凝色说道:“我派掌门续断仙逝,本派不可一日无主,我等遵照续断生前遗愿,拥立其二弟子九毒为新任掌门,请二少主即刻赴浩天殿受掌门礼,续接掌门信物!”
话音刚落,百余名白衣门徒便紧跟着长老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道:“我等恭请二少主赴浩天殿受掌门礼,续接掌门信物!”
九毒流着泪抬起头,凄婉地长叹了口气,他到如今才完全了悟当日在炼药阁内,毒圣对他说的那些话所蕴藏的真正含义,今日的死别,扶桑早就明白,苍风亦有所悟,甚至连沉浸在情爱欢娱中的沈犹枫也有所警觉,却恰恰只有他不懂,只有他这个毒圣最宠爱的弟子被蒙了心,遮了眼,压根就预料不到今日之悲剧,更无法参透毒圣之前对他的重托。
九毒沉默地望着面前跪倒的一片雪白,他的神色渐渐地由恍惚变得清醒,竟在不经意间射出两道凌厉的寒芒,这寒芒闪动着凄冽和强韧的光亮,竟是锐如刺,坚如金,似乎正在一点点地牵引着他爬出深陷的泥沼,又似乎逼迫着他毫不留恋地将自我和软弱埋葬……半晌之后,九毒未再犹豫,果断地向前迈出一大步,步履沉重,却足以撑起身子,他挂满泪水的脸上竟绽放出一道决绝的笑意来。
“好……我答应!”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含着不屈的坚韧,“诸位敬请放心,九毒定会继承师父遗愿,绝不会让天门的百年基业就此断掉!”他顿了顿,又沉声叹道:“请诸位再给九儿一点时间,一个时辰之后,九儿必将不负所请,赴浩天殿行接任掌门大礼。”
据天门门规,前任掌门在生前必须指明掌门之位的继承人,这个新的继承人既可以是其徒儿,也可以是其师兄弟,待前任掌门隐退或逝世之后,继承人需立刻赴浩天殿跪行接任之礼,受授历代掌门传下的信物忘情斑指,从即日起便挑起天门重担,全权分理门中大小事务。
眼下众门徒听闻九毒亲口承诺,他们哀痛的心中方才有了一丝欣慰,虽不明白九毒留下那一个时辰所谓何意,只道他是因为经历了大悲大痛的刺激,尚需再休息些时辰来调理心身,遂也不再强求,当下恭敬道:“我等恭候二少主!”言罢,纷纷退去筹备掌门接任事宜。
沈犹枫深解九毒心意,观其貌,闻其言,当下便明白了八九分,他立在一旁,虽默不作声,却倍感酸楚,待到不经意地一转眼,却见苍风从远处缓缓行来,竟是脚步沉重,如同喝醉了酒般地跌跌撞撞,这个从血雨腥风中拼杀过来的侠客,在亲见了扶桑为毒圣殉葬的惨状之后,心中的痛苦绝不会比他人少,他在烧焦的桃林中寻了许久,却依然一无所获地回到山庄,当下竟也有些恍惚起来……大火之后,那身陷火海中的人,竟连骨灰也未留下。
沈犹枫忍不住一阵抽痛,又沉默了片刻,待苍风走近自己身边,遂轻声叹道:“苍风,留在这儿难免伤情,你去收拾行装,速速下山罢!”苍风微怔,但很快便强压下痛苦,垂首道:“属下这便去准备,半个时辰后随风座下山。”沈犹枫淡然道:“我不能走,你先下山与三旗汇合,我留在山上多陪九儿些时日。”苍风并不诧异,却未免迟疑,说道:“请恕属下直言,一个月疗伤期限已到,风座若执意留在山上,只怕主上会动怒……”
“你且照我的命令行事便是,主上那里,日后我定会负荆请罪。”沈犹枫凛眉一叹,拿出袖中那枚龙鼎天下的金印,递给苍风,肃然道:“你带着此印,下山后迅速集结天风旗百万兵马,分三路在宣州待命。”苍风面色凝重,心中既痛又忧,却不敢忤逆沈犹枫的命令,当下不再多言,伸手便欲将金印接过,却倏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拦了下来。
苍风定住,不解地望过去,这阻止他接印的人竟是九毒,沈犹枫见状,心中骤然涌上不详的预感,他不敢多想,蹙眉问道:“呆子,你这是何意?”
九毒苍白的脸上含满愁郁悲苦,涩然道:“枫哥哥,九儿有话对你说……”
第一百六章 生 离
第 8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5 章
听闻九毒此言,苍风心中明白,并未接印便无声地退下。沈犹枫锁着眉,肃然道:“有话日后再说,你现下乖乖地回屋歇息,一个时辰后,我陪你去浩天殿受礼!”
九毒忽地黯然一笑,神色竟是复杂难懂,他头一次逆了沈犹枫的意思而行,当下不为所动,却伸出颤抖的手,不舍地抚上沈犹枫的脸颊,语气极其凝重,说道:“今日权当九儿最后一次求你,你且好生听着,因为……九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已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么……沈犹枫心中颤抖,戚戚无声地看着九毒,似乎已经料到会有此结局,他的双眸如深云罩月,目光投射在九毒黯淡迷茫的眼睛里,顷刻间落尽了苦涩与惆怅……避不过,终究还是避不过。
九毒满含痛悔,缓缓启齿道:“今时今日,九儿才明白什么叫作自食其果,当初在燕城,我若不盗走你的湛卢剑,你我便没有机会见到那幅《桃花芳菲图》,后来在名州,我若不擅自偷藏血竭,你便不会中毒,我亦不会与你回到灵予山疗伤,也就不会为了认错而将那幅画赠给师父,倘若师父从未见过那幅画,便不会一夜白头……更不会……”他蓦地停住,唇角动了动,又禁不住痛哭流涕,难以成声。
沈犹枫心痛如割,拉过九毒的手掌紧紧地握住,既苦涩又疼惜,说道:“世间诸多变故,皆为无数的阴差阳错偶合而成,任谁也无法预料,你此番怪罪折磨自己,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啊!”
“既为阴差阳错……那也是九儿亲手造成的……”九毒摇摇头,失神地叹道,“九儿的罪过……惟有一个法子能够洗清,便是今后要长久地挑起天门这副重担,如此,师父和扶桑在极乐之境才会安心一些,九儿心里才会好受一些……九儿的罪过才会洗掉一些……”
“什么罪过!”沈犹枫不禁沉声一叹,凄厉道:“你继任掌门之位,完成毒圣遗愿,光耀天门大业,这本就是极好的心愿,根本就无可厚非,何来洗去罪过一说!”他明白九毒是因为经历惨变而惶惑迷惘,径自钻进了死胡同里无法自拔,这呆子给自己强压上重担,以为狠狠地怪罪自己,折磨自己,便不会再感到痛苦悲伤……沈犹枫心中痛惜,不忍再勉强点醒于他,遂凛然抱着他的双肩,果决道:“那么你也听清楚了,你若执意要洗清那所谓的罪过,无论多少年,无论在何处,我都会陪着你,于情,我爱你至深,绝不会放你独自一人去承受苦难,于义,我曾承诺毒圣前辈要守护你照顾你,此生绝不会食言,九儿,你想要怎样我都随你,但是我决心留在你身边,你亦无法干涉!”
“情义……”九毒苦涩地一笑,竟冷冷道:“若要忘情……何来情义!”沈犹枫一颤,沉声道:“忘情?你此话何意!”
九毒的眼神蓦地冷冽下来,他凝视着沈犹枫,厉声道:“你下山罢,我不需要你再为我牵念守护,也不需要你为我背弃承诺触怒盟主,更不需要你为我放弃志向和血仇,今后,你依然是龙鼎联盟戎马天下的风座,而九儿则是天门第九代掌门……你我……就此诀别!”
“你终究还是说出口了……”沈犹枫锁眉一叹,目深如潭,“我的决心,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意么?”他倍感揪心失落,却全然不相信九毒的薄情,沉默了片刻,竟忽地展眉,说道:“为了不拖累我,你便用这绝情绝义的招式故意激将我下山,对么!”说着又怜惜地一笑,凛然叹道:“呆子!我岂是如此好骗之人!罢了,现下你乖乖地回去歇息,我便饶了你这胡言乱语的过失!”
九毒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漠,他咬着牙挣脱沈犹枫的手,冷笑道:“哼,九儿每句话皆发自肺腑,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九儿心意已决!沈犹枫,即便你执意留在天门,我也不会再见你!待我继任掌门之后,必然将你驱逐下山!”
沈犹枫刹那怔住,一动不动地盯着九毒,他面色凝重,神情复杂,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九毒他何曾见过?即便这呆子是因为刚失去师父,以致情绪难以平复而胡言乱语了起来,但沈犹枫了解九毒,他怎会突然性情大变,对自己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莫非他有苦衷么……沈犹枫心中既惊又疑,既怒又痛,他静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想要寻个清清楚楚,遂涩声道:“既然如此,好……我问你三句话,问完后,我便会下山……你只销给我一个答案!”九毒冷言道:“你问罢!”
沈犹枫盯着他的眼睛,凝色道:“自相遇以来,你对我的付出,难道都是假的么?”九毒的眼神空如无物,淡淡道:“是。”沈犹枫猛然一震,霎时间心灰意冷,定了定神,又冷冷问道:“那么……你对我的情,也是假的么?”九毒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沉声答道:“是!”沈犹枫惊怒交集,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凄厉问道:“你对我所言所想所做所愿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是!”九毒笑容凄迷,回答却极其干脆,他凌厉地站着,冷如寒冰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一字一句从唇角如梦魇般吐出,竟是毫不留情:“九儿不过是孤独寂寞想找个人陪着玩,九儿不过是对你心怀歉疚才想要医好你的伤,九儿不过是对你的凛傲霸道心怀不甘,才故意接近你迷惑你而已!我直到如今才恍然知错,沈犹枫,你死了心罢!”
沈犹枫不由地重重后退两步,当下仰头凄冽长笑,眼眸中的火焰骤然燃烧起无限的痛苦与恨意,九毒的话令他如同万箭穿心般的难受,他全然不信,却又不得不信,恨怒之中竟是凄然无声,良久后,方才失神地喝道:“你非要朝我心上狠狠地捅一刀,再向那伤口撒满盐霜,才肯善罢甘休么!”
九毒没有再回答,亦未再看沈犹枫一眼,他害怕自己强忍住悲恸所伪装出来的决绝会轰然崩塌,他在心中对自己施着鞭子,哪怕遍体鳞伤,亦狠狠喝道:“九儿……快走!千万别再看他,别再听他说话,别再闻他身上的气息,别再回忆……因为哪怕一丁点的牵念,都会让你犹豫,徘徊,后悔,然后回过头去,不顾一切地扑进他怀里……走!你必须走!九毒深深地咬着唇,几乎快要淌出血来,他一步,又一步,再一步,拖着虚弱而颤抖的身子向忆君小筑沉沉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烙铁之上,受尽煎熬与折磨,直到身后杨花飘落,眨眼便模糊了沈犹枫落在他背影中的目光——
无情雪舞杨絮,聚复离,几番寻觅……沈犹枫,你气我,怨我,恨我,便不会再对我牵念和不舍,如此,你的痛苦会少一些罢!你我二人不得已要走到今日这步,九儿只愿,绝情负情的那一个是自己,请你……让我来承受放弃你之后那双倍的煎熬、痛悔与惩罚……
……沈犹枫,我不会告诉你,天门的忘情斑指乃是专为掌门而设,从斑指授戴给九儿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九儿要将本门大业扛于肩上,从此不得再为痴念所牵绊,九儿亦是到了现在才真正体会,师父当年为何会绝情绝义与龙箫诀别……而今,他明知你我相爱,却依然传我掌门之位,并将我托付给你,皆是因为他看到了我这叛逆不羁的个性和你那凛冽浩然的正气,你我二人不走常伦之道,必定不会因为一枚小小的忘情斑指而重蹈他们的覆辙,可惜……只可惜……谁能预料,一场大火带走了师父和扶桑,也焚掉了你我所希翼的将来,一切都变了,九儿不知道他们是否走得安心,更不知道他们为何舍得抛下九儿,所以九儿绝不会轻易就原谅自己……今日之结局,无论是天意是命运还是偶然,九儿都已决心不再为痴念所牵绊,沈犹枫,请你……让我为承诺去肩负重担,让我为叛逆洗清罪过,让我为任性付出代价……九儿是用谎言骗了你,因为我不会告诉你,九儿这个骗子,除了你,今生不会再爱上别人……
漫天杨花诉尽别意,载将离恨归去,此时此刻,九毒心里翻腾着,纠结着,撕裂着,却未流下一滴眼泪,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之人,或许便可以忘情了罢……他艰难地停下脚步,在离沈犹枫仅几步远的地方蓦地站住,并未转身,却心如死灰地叹道:“枫哥哥……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话未说完,立时悲恸上涌,身子竟猛地前倾,“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沈犹枫神色大震,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急奔了一步又徊徨地定住,颤抖的手停在半空中,却再也伸不出半分……爱有多深,恨便有多重,情有多真,怨便有多浓,沈犹枫痛苦不堪,心灰意冷,眉宇之间的惊怒悲恸渐渐地被冷漠决绝所取代,他含着泪闭上眼,沉寂了片刻,终于强定住心神,狠狠地背过身去,冷厉道:“罢,要忘情……我依你便是!”说完,凄冽一笑,如同陌路人一般,未再回头,未再停留,径直迈开脚步向山庄外行去——那些柔情密意,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欢娱浪漫的过往,那些溢满胸膛的爱意,那些携手并肩,生死与共,甘愿舍命为彼此全心付出的痴颠,还执着若何?还留着作甚!有恨便好,忘情便好……
九毒伸出袖子拭去唇角的血迹,凄然笑着,又缓缓地迈开了脚步,只行了几丈,身子便摇摇晃晃地失去了控制,幸而被急促奔来的连翘连抱带扶地用力架住,九毒方才勉强撑着未瘫倒在地。
“风座!你们……”苍风背着包袱赶到,见此情形甚为惊惑,沈犹枫并未停下脚步,冷冷地一侧目,喝道:“随本座下山!”苍风一呆,见沈犹枫敛尽了温润爽朗之气,神情冷漠得跟之前判若两人,浑身上下竟笼罩着许久不见的凛冽决绝,苍风惶然地望了一眼九毒,心中既不舍又迷惑,但却不敢多言,立时紧跟着沈犹枫,二人很快便远离了忆君小筑,远离了镜湖,不多时,已消失在烟水绿荫之外。
第一百七章 苦 酒
天门的浩天殿内则灵堂高设,白绫垂壁,几百余名天门门徒身着极其朴素的孝衣齐聚在此,恭敬肃然地垂首立在大殿两侧,司仪和长老们则依规矩站在正前方,哀思之中,接任掌门之礼却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九毒头戴玉冠,身披孝服,在连翘的陪伴下一步步踏入大殿,他神色冷厉决绝,步履却执着而坚定,待行至白烛高供的案前,他点燃长香,面朝毒圣的灵牌躬身跪拜,三叩首之后,遂起身敬上祭香,回头沉默地看着司仪递来的七苦酒,深红色的苦涩酒浆盛满七盏玉杯,各代表生、老、病、死、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之人生七苦。
九毒凝视着酒浆凄迷地一笑,端过第一杯,幽幽道:“娘亲,九儿之命乃是您所赐,这第一杯生酒,孩儿敬您!”言罢抬袖遮住酒杯,苦浆直直入喉,如同喝下黄连一般,未待唇角酒痕拭去,九毒又捧过第二杯老酒,敬天门祖师爷使君子,第三杯病酒敬太师祖相思子与师祖青黛,接着举起死酒,戚戚然道:“第四杯敬师父和扶桑……”说着仰头一饮而尽,酒入愁肠,烧得心里尽是悲苦,待饮到第五杯怨憎会酒,九毒的眼睛迷蒙起来,冷冷道:“信王爹爹,沈犹将军,这杯九儿便敬那阴差阳错的命运和不得不报的血仇!”饮罢搁下酒杯,怔了怔,方才颤抖着握过第六杯,唇角微动,却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司仪谦恭地提醒道,九毒稳住心神,涩声道:“爱离别酒……敬……敬……”话未说完,遂一咬牙将酒狠狠灌入喉中,呛了两口,泪水便含着醉意潸然而下,酸甜苦辣随酒而融,那个名字,他竟害怕再说出口,恍惚中,他闭上泪眼,强撑着举起最后一杯,决然道:“求不得酒,敬九儿自己!”七杯饮罢,竟是肝肠寸断,前尘尽散。
司仪放下酒盘,肃然道:“请二少主受戴掌门信物!”九毒忍着烈酒烧身的痛苦在三位长者门徒面前跪下,微微低下头,由天门最德高望重的长老赐戴忘情斑指。
“九毒,戴上忘情斑指,你便是天门第九代掌门人,百余门徒皆由你统领,百年基业亦由你传承,从今日起,你要忘掉尘俗痴念,善纳弟子,潜心向毒,你可做得到?”
九毒身子一震,跪着静默不语,长老肃然再问:“你可做得到?”九毒动了动喉咙,仰起惨白的面颊,似乎在下定最后的决心,终于,他举起左手手掌,闭上双目,凄厉道:“我做得到!”
长老神色威仪地略一点头,遂将忘情斑指缓缓地戴到九毒左手那颤抖而冰冷的拇指之上,九毒无声地看着斑指戴到自己手上,他复杂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凄凉的笑意,这凄凉转眼便碎成了对自个儿的决然,对毒圣的慰然,对沈犹枫的痴然……
连翘叹息不语,含泪望着神色复杂的九毒,昔日种种在心头徘徊,竟久久不能散去:“九哥哥,你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呢?曾经无忧无虑的你和我,如今为何会受尽折磨?原来爱和恨,都是令人痛苦的啊……”
忘情斑指紧扣在九毒的左手拇指上,他最后看了一眼,复杂的神色便渐渐淡去,之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眉头,冷然一掀衣袂踏上浩天殿高高的掌门坐榻,锐利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视着万般恭敬的白衣门徒。众人开始叩首跪拜新任掌门,连翘失神地随他们一同跪下,目光却没有从九毒身上移开……九哥哥,你自小就比连儿要聪明勇敢百倍,可是现在,你为何变得跟连儿一样傻呢……你的苦,你的痛,你的痴,你的狠,连儿如今都能懂,全都能懂了……
九毒端坐殿前,面无表情地接受众人跪拜,他的目光中再也看不见凄迷悲恸,取而代之的竟是摄人魂魄的冷厉与威仪,待众人礼毕,他环顾四下,肃然说道:“从即日起,我要你们着手去做三件事。”
众门徒垂首道:“请掌门人吩咐。”
第一百八章 掌 门
九毒语气冷冽,神色果决,厉声说道:“第一,将炼药台迁至醉梦山庄,在无忘峰剪雪桃林的遗址上修筑陵墓,厚葬我师父续断与门徒扶桑,今后称此地为圣陵,只种艾草,不得再植桃花,此地便与洗泪崖一道列为天门禁地,若非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
此言一出,蓦地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只见为首的几名长者门徒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上前一步,蹙眉道:“掌门人,根据天门门规,前任掌门仙逝后,只在天元祠供奉其牌位,从未开过为其修筑陵墓的先例……”
九毒淡然道:“规矩是人定的,既然祖师爷开了供奉牌位的先例,为何我不能开修筑陵墓的先例?”
“这……”长老们一时答不上来,略一沉吟,又道:“掌门若为先师修筑陵墓,想必是出于一片孝心,我等自是无权阻拦,只是那扶桑乃是普通门徒,如何能为其修筑陵墓,更何况还是与前任掌门同葬……”
“普通门徒又如何?他虽未被正式授礼,我师父却早已将他视为弟子,他此番为师父殉葬而去,忠烈情义自当表率于天门,尔等有何异议!”未待长老们说完,九毒目光一黯,语气又冷厉了几分。
众人见九毒已经下定决心,皆知道这个昔日少主今日掌门个性极其执拗,素来不是盏省油的灯,且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遂也不再多言,默然应下。
九毒继续道:“第二,在天元祠增设我二师叔连荆芥的牌位,香烛不可间断!”
举殿上下顿时一片哗然,连荆芥……多么陌生又令人忌讳的名字,众人皆对九毒此举大为惊诧不解,连翘心中剧震,刹时呆在原地。几名长老再也按捺不住,面色凝重地高声喝道:“连荆芥乃是天门弃徒,怎可设牌位入祠堂接受供奉!”
九毒眉宇一凛,并不解释,沉声道:“本门无论是收纳弟子门徒,还是立祠指定继任者,皆为掌门人自行作主,我师祖青黛有权将连荆芥收作弟子,我师父续断亦有权将连荆芥列为弃徒,如今我既已接任掌门,莫非没有权利让他的亡灵叶落归根么!”
众门徒再次哑然,他们将门规视为不容置疑的法则,纵然那连荆芥是因为触犯门规而被逐出天门,但九毒所言也确为门规所立,他既已接任掌门,自然是有权作主的,长老们默然一叹,只道这新任掌门当真是如传言的一般,秉性邪异不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实在是教人奈何不得,如今木已成舟,也只得依他了……长老们寻思了半晌,虽颇感不妥,却也不能阻止。
九毒冷冷地再道:“第三,毁掉天门全部的血竭之毒,今后不得再炼,若有违者,逐出天门!”殿中众人面面相觑,立时神色大动,纷纷惋惜道:“请掌门深思啊!血竭之毒乃是我天门百余年来最令人惊叹的成就,如今前任掌门续断与大少主血竭均已离世,世上再也无人知道其炼制之法,若将剩余的毒药毁去,此奇毒将从天下彻底消失,实在太过可惜!”
“可惜?哼……此毒已是无药可解,还留之做甚!”九毒眉头深蹙,却丝毫不为所动,决然道,“这禁药害人不浅,天下多少悲剧因它而起?又有多少无辜因他而亡!尔等休要多言,我再说一遍,悉数毁掉!”
“掌门!”众人齐齐跪下,神色甚是惶急不甘,“天门以炼毒为己任,我等恳求掌门,无论如何要留下这天门之宝,否则我等百年之后,如何向先祖们交代!”
在一片严厉惊怒的反对声中,连翘却兀自站着,他神色清冷,突然开口说道:“连儿肯求掌门人毁掉血竭!”
众人一怔,暗道这昔日的二少主逆道而行便也罢了,怎的连那素来乖巧听话的三少主也如此糊涂起来?当下犹疑不定,议论纷纷,反对声却渐渐小了下来。九毒盯着连翘,宽慰地叹了口气,他明白,这血竭之毒所牵扯而出的因缘是非,如今也只有连翘能够共鸣了。待众人高涨的反对情绪平复了些,九毒略一沉吟,遂仰首挑眉,正色道:“我在此承诺诸位,待毁掉血竭之后,三个月内,我必会炼制出比血竭更加完美的毒药和解药来,我若不能做到,亦甘愿接受天门酷刑,自毁双目!”
第 8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6 章
“九哥哥!”连翘眼眶一湿,不禁失声惊道。众门徒闻言,大惊之后顿感大慰,他们原本对这个小小年纪的新任掌门还心怀疑虑,对他偏于伦常的所言所行不甚理解,但是九毒眉宇间透露出来的聪慧和坚韧却能让他们感到信任和钦佩,这孩子不仅仅只是叛逆不羁而已,如今大难之后,他依然稳稳坐着,绝美的面容上闪耀着凛冽和倨傲,仿佛是在昭示着,他便是天门名副其实的统治者,那不屈服的意志竟在一刹那让这些或年长或年轻的门徒真正地改变了心意,亦甘愿一心一意的追随于他,喧嚣之后,殿中刹那安静下来,霎时间,众人竟齐声应道:“我等谨尊掌门旨意!”
时至午时,接任大礼结束,待众门徒一一散去,九毒方才疲惫地将发着高烧的身子斜靠在榻上,目光缓缓地落向伫立在殿前的连翘,轻声道:“连儿,你过来,有些事我是时候该对你说了……”
连翘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朦胧着杏眼,有些惶惑地走近九毒身边,下意识地摸了摸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不禁担忧道:“九哥哥,你先回去休息,待身子恢复了再对连儿说罢……”
九毒一摇头,冰冷的手紧紧地抓着连翘,面色严肃地叹道:“师父已逝,扶桑也走了,往后我在这山上能够相依为命的人,便只有你了……”连翘含着泪,抱着九毒哽咽道:“连儿也只剩下九哥哥一个亲人了!”九毒点点头,语气柔和了几分,说道:“如今你已归来,关于你的身世,我亦不能再隐瞒于你,连儿,你想必也该感觉到了,我要说的这个人,他叫连荆芥,是我的二师叔,也是你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连翘蓦地瞪圆双眼,耳边嗡嗡地响起绵绵不绝的声音,刺耳得紧:“他是天门弃徒……天门弃徒……弃徒……”几大颗晶莹的泪珠从连翘眼里滚出,啪嗒啪嗒滴到前襟上,立时,他整个人全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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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犹枫在上山之时,凭借极强的六感,已于心中绘了张清晰的地图,灵予山中的幻象八卦对他而言毫无阻碍。他与苍风疾步奔走了一个多时辰,已隐约可见山脚草场,两人轻功飞纵,又行了半里路,便彻底穿出了山林。眼前霎时开阔起来,只见不远处一阵烟尘滚滚而来,待呼啸声渐近,二人放眼一望,竟是一片黑压压的人马。龙鼎联盟数千精兵驾着战马,早已于灵予山下恭候,他们受墨台鹰亲命在此驻扎,除了护送连翘回山之外,更为重要的是监视灵予山上的动静,若沈犹枫一个月后还未下山,他们便会向墨台鹰复命并伺机而动,若沈犹枫守诺下山,他们则会护其左右,追随沈犹枫回到宣州。
“吁——”疾行的战马奔至沈犹枫面前数丈,为首的兵将便齐齐停下,三名带兵的统帅全身铠甲,威风凛凛,见了沈犹枫匆忙翻身下马,箭步踏至沈犹枫跟前,以拳撑地,垂首叩拜:“属下受盟主之命,在此恭迎风座!三千精兵来自三旗,尽为风座所用!”
沈犹枫目光锐利,冷冷道:“宣州形势如何?”
统帅正色答道:“主上已于十日前到达宣州,三百万盟军现以五刃世家为大营,只待风座归来,龙鼎联盟将正式起兵,逐鹿大宗朝九州十二郡!”
“甚好!”沈犹枫傲然点点头,忽闻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刹那间,只见一匹骏马从军阵中飞驰而来,这马儿浑身墨黑油亮,光芒四射,步伐则矫健灵敏,迅如闪电,正是他的爱马流星。沈犹枫剑眉一挑,凛然间掀起衣袂,踏步向前狂奔数丈,眼看便要与流星相撞,临到当口,他却身姿敏捷地翻身一跃,眨眼便如旋风般稳稳落座于马背上,人马合一,配合默契,竟是意气冲天,好不快哉!
三名统帅见此情状,心中更觉佩服仰慕,遂与苍风迅速上马,调转马头,紧随沈犹枫回到队伍最前方,只见沈犹枫面朝千军,猛地抽出袖中金印,“刷”地高高举起,厉声道:“龙鼎天下金印在此,众将士听令!即刻起随本座直赴宣州,此地不许再留一兵一卒,若有逆者,杀无赦!”
千军气势恢弘,齐齐答道:“属下谨遵风座号令!”
沈犹枫握紧缰绳,最后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灵予山,俊脸上浮过一抹血红色的沉恸黯然,但很快,这揪心地牵念便被他霸气严峻的神色所取代,怨恨么,不舍么,还爱么?那就将刀割般的痛苦深深地埋藏,不再留恋,不再提起,不再相见……
“走!”沈犹枫凛然回头,策马扬鞭,率领千军绝尘而去。
九儿,你光耀天门,我战死沙场,或许这便是你我最好的归宿。
(第三卷完)
第一百九章 妙 计
流火盛夏,宣州城悄然入夜,五刃世家戒备森严,灯火耀眼,山庄四围被全身铠甲的龙鼎联盟兵将护卫着。山庄内,墨台鹰端座高堂之上,坐榻右侧置挂着一幅巨大的排兵布阵图,图上标注着大宗朝九州十二郡的重要关卡,行军路线密布,却丝毫不乱,清晰分明。堂中两侧齐齐摆放着案桌,桌上供有酒菜,唐多令携唐青羽和舞风坐在右侧,五刃世家几名心腹弟子侍立在旁,左侧则坐着沈犹枫与李云蓦,三风三云皆追随其后。
墨台鹰威严地环顾左右一番,说道:“在座的诸位皆是龙鼎联盟完成大业所不可或缺的力量,我盟如今已正式起兵,为取得首战大捷,尽快拿下宣州,本侯今夜将诸位聚集在此,一来是想听听诸位有何妙计高见,二来是为我的枫儿洗尘,庆祝他平安归营。”
唐多令微笑不语,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唐青羽,唐青羽即刻会意,当下站起身,向墨台鹰恭然抱拳,说道:“若盟主不弃,晚辈唐青羽倒有一计相献。”他目光闪动,白皙的面容上神色清冷,言语间却无比从容。墨台鹰点头道:“但说无妨!”唐青羽正色道:“宣州原本被两大势力控制着局面,一是由我五刃世家所统领的南方武林,自轩辕台一役后,南方武林各派已为五刃世家马首是瞻,眼下五刃世家又与龙鼎联盟同心同德,且盟主和父亲到达宣州之前,已凭借树上开花之计散布言论,壮大声势军威,江湖形势已是一片大好,是故,如今真正的障碍乃是驻扎在宣州城西皇家祭坛的百万朝廷兵马,若我军能将之除去或者招降,大军攻进城内绝非难事,宣州必然收入囊中……”
“哈哈!”李云蓦拍掌一笑,突然插言道:“你说得容易,我盟在宣州城外有三百万兵马,那驻扎在祭坛的朝廷兵马亦有百万余,从兵力上来看,我盟取胜虽无大碍,但双方当真硬碰硬的话,必然是两败俱伤,宣州好歹是大宗朝的军事重地,岂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我盟若在起兵之初就耗费掉三分之一的兵力,那剩下的州郡还战个屁啊!”
唐青羽面色一黯,有些恼怒道:“本少爷说过多次,你待我把话说完再张开乌鸦嘴成么!”
“你敢这样跟本座说话!别忘了,你现下是本座的副将!”李云蓦对唐青羽冷面相向,不屑道:“大少爷,我看你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带兵打仗!”
唐多令坐在一旁,眼看着李云蓦对自己的爱子说话刻薄,他却并不生气,反而心中宽慰,这两小子从名州吵到宣州,没一刻消停过,但是唐多令再明白不过,在名州那一个月的时光里,若没有李云蓦,绝不会有今日之唐青羽。
墨台鹰微微一笑,道:“云儿说话率直,羽儿你不必同他计较,不过云儿提出的质疑,你当如何解决?”
唐青羽冷冷地瞪了李云蓦一眼,转头凛然道:“回禀盟主,兵法有云:‘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遇毒,位不当也’,那皇家兵马虽有上百万,但因长年驻扎在祭坛,风餐露宿,劳累懈怠,将帅情绪低落沮丧,我军若以利益诱之,敌军必会自投罗网,弃祭台于不顾而深入我军阵地,我军若引其继续西行进入城外四十里处的龟蛇岭,且预先在岭内布下埋伏,仅用十分之一的兵力便可完胜!”
墨台鹰肃然问道:“用三十万兵马破敌军百万兵马,有何胜算?”唐青羽正色道:“五刃世家对宣州的气候地貌极其熟悉,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用此计,我军将占尽天时地利。其一天时,如今已是盛夏,那龟蛇岭内白天雨雾重重,夜晚又酷暑难耐,敌军一旦入内便如同蒸烤,咱们耗他个十天半月,敌军哪里还有精神打仗?其二是地利,龟蛇岭地形特殊,入口如龟甲般呈浑圆状,出口却似蛇身,狭长弯曲,我军将兵马埋伏于关卡处,断其退路,守其出口,待敌军粮草耗尽,元气大伤,我军再呈包夹之势攻之,一个月内必破敌军!”
墨台鹰沉吟不语,当下深思熟虑起来,唐多令含着笑,暗暗称赞,而在之前还面含不屑的李云蓦,待仔细听唐青羽说完,不禁喜上眉梢,叫好道:“哈!此计甚妙!那皇家祭坛一旦失守,可由此打开一条进驻平州的通道,平州虽离宣州较远,却是北上燕城的必经之地,我军大可远交近攻,先与兵力较弱的平州交好,使其派兵相助,待合力攻下兵力强劲的簏州,便可将宣簏二州的兵力收编整顿,借此轻松反攻平州,遂可将三州一举拿下!”
唐青羽见李云蓦一会儿损他一会儿夸他,表面看上去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实则竟对他的谋划心思参之甚透,唐青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觉得哭笑不得,又禁不住烧红了脸。
“好个上屋抽梯之计!”墨台鹰沉思了半晌,终于点头一叹,莞尔向唐多令赞道:“唐兄,你这爱子当真是青出于蓝,本侯让他谋划破宣州之计,他却连平州簏州的未来形势也预先计算好,好让我军开局就下个连环套,一举吃掉三州呢!”唐多令哈哈大笑,甚感欣慰,身旁的舞风亦笑着轻轻一叹,问道:“既是上屋抽梯,这梯何在?我军要如何诱引敌军进入龟蛇岭呢?”
唐青羽朗声道:“龙鼎联盟当初是如何引南方武林众豪杰去的名州,如今便依葫芦画瓢,再用一次咯!”舞风知他是刻意打趣,心中已然放下芥蒂,因此并不计较,微笑道:“我看珠宝美女倒是比湛卢剑更能讨得朝廷军队的欢心呢!”唐青羽眼里闪着火光,冷冷道:“就让他们死前再做一回春秋大梦罢!羽儿只盼着我军早一日攻进燕城,将那朝廷千刀万剐才好!”
墨台鹰点头道:“不错!就该有此志气!”说着转眼望向一直沉默无言的沈犹枫,正色问道:“枫儿,对羽儿此计你有何看法?”
沈犹枫径自盯着案上的酒樽默默出神,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墨台鹰的问话,墨台鹰目光一沉,提高声音唤道:“枫儿!”还是不答,似乎心已飘到别处,坐在旁边的李云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抬掌拍了拍沈犹枫的胳膊,低声道:“诶诶!睁着眼睡着了?主上在问你话!”
沈犹枫适才眼神微动,幽幽一叹,面无表情地收了心绪,侧身垂首道:“一切主上定夺便是。”
墨台鹰见沈犹枫心不在焉,神情又颇为淡漠,不禁眉心顿蹙,威严喝道:“如今形势严峻,大战在即,本侯今日让诸位相聚在此共同谋划商议,不是让你独自来神游太虚!”他看着沈犹枫长大,对沈犹枫的脾性甚是了解,自然晓得这素来办事凌厉果决的孩儿眼下为何走神,心中未免担忧不满。
沈犹枫并不解释,淡淡道:“枫儿知错。”
“哼!某些人不在,风座果然是丢了魂了!”李云蓦再也按捺不住,当下脱口而出,他早察觉到沈犹枫自从灵予山归来后,脾性已有所转变,行事作风愈加地沉默冷厉,今日在这般重要的宴席上,他竟兀自走了神,实在教人唏嘘。李云蓦心中又急又恼,不禁将手中酒樽一搁,恨恨道:“是呐,在仙山上住着多惬意呐,风座当真是逍遥得紧,压根就不想回来罢!本座倒觉得奇怪,那狐狸居然舍得放你一个人回来!”
沈犹枫眼神一黯,眉头骤锁,却依然隐忍不语,完全对李云蓦的话置若罔闻,这时,只听坐在对席的唐青羽忽地开口问道:“羽儿冒昧向风座一问,为何不见九毒回盟?”他早在名州养伤之时,便已知晓自己当日乃是被夙砂影和九毒冒险相救,后来又得知九毒与沈犹枫上灵予山疗伤一事,而在座的世家弟子对九毒也甚是熟悉,眼下未见他回盟,纷纷感到奇怪。
沈犹枫不答,旁若无人地举杯痛饮,李云蓦向唐青羽斜了一眼,啐道:“怎么,那狐狸不回来,你也惦记了?”唐青羽横眼回击,语气却极其郑重,说道:“九毒对羽儿有救命之恩,对五刃世家有相助之义,我为何不能惦记他!”李云蓦心中一动,顿觉他率真憨直,不禁撇嘴一笑:“本座以为你心里头仍旧嫉恨他当日在金盘客栈轻薄于你,还想着找他出口恶气呢!”
“哼,面子和性命,哪个更为重要?”唐青羽苦笑,竟直直地凝视着李云蓦,他冷涩的神色中浮过一丝狡狯,说道:“知恩图报乃是五刃世家的家训,羽儿一直都铭记于心,譬如云座这张嘴,虽然从没对我说过什么好话,但你有恩于我,我也会相报的……”
李云蓦脸上骤然青白相间,不禁颇为尴尬,叫道:“好你个唐青羽,敢情你想着要出口气的那个人是我啊!”唐青羽坦然道:“就是你,怎样?”李云蓦气道:“本座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翻上天了是罢!”唐青羽冷笑道:“别给我提颜色,你脸上的颜色除了青加白,何时给我现个红看看!”李云蓦牙关发痒,骂道:“红个屁!反了反了!耗子居然挑衅猫了!”
“又在吵嘴了!”舞风无奈地摇头道,唐多令却温颜一笑,和蔼地望向沈犹枫,叹道:“说来老夫也甚感可惜,那个叫九毒的少年有胆有谋,颇具灵气,若他能一直留在盟中跟随风座,呵呵,日后南征北战必成大器,他可是龙鼎联盟不可或缺的璞玉啊!”
第一百十章 伤 痕
不可或缺的璞玉……沈犹枫自嘲地一笑,忍着心痛径自斟酌,始终不作任何解释。墨台鹰喟然叹息,凝色道:“诸位不必再多问了,九毒加入龙鼎联盟乃是阴差阳错之故,他于我盟既有恩义也有过失,如今,过去的种种都已作罢,他终究是要回归宗门的。”
回归宗门么……沈犹枫冷厉的眼神中闪过深深地凄然,旋即又消失无踪,但是,这抹凄然却未能逃过李云蓦和唐青羽的眼睛。
“罢了,宣州首战便依羽儿之计行事!”墨台鹰收回话题,于高堂上威严端坐,向众人正色道:“羽儿,你务必于三日之内绘出龟蛇岭的详细地图,本侯将尽快部署具体的作战计划!云儿,你迅速整编大军,集结城外三十万精锐兵马为先锋,贮备足够的粮草兵械,一个月后赴龟蛇岭布好埋伏!三风三云,尔等驻守军营,监守剩余百万雄师在城外养兵蓄锐,以备我军在龟蛇岭击溃敌军之后迅速攻占宣州城!”众人起身接令,郑重地向墨台鹰抱拳道:“属下遵命!”
墨台鹰点点头,这才又将目光落向沈犹枫,高声道:“你的使命,需要本侯言明么?”沈犹枫冷冷地盯着那酒樽,决然道:“枫儿三日后便动身赴祭坛。”
“哼,你倒还明白!”墨台鹰肃声一叹,心中却感到疼惜和惊诧,对龙鼎联盟而言,擅长布阵夹攻的沈犹枫乃是率兵大战龟蛇岭的最佳人选,而擅长游说诱敌的李云蓦赴祭坛与朝廷兵马周旋则最为合适,眼下墨台鹰故意将两人的角色对调,原本以为沈犹枫会进言推却,岂料他竟回答得如此干脆。谁人不知,这皇家祭坛乃与宣州西南面的灵予山呈对望之势,身在祭坛能清晰地仰望到灵予山上的景色,但却永远都无法触及,终其一生只能与它遥遥相看。墨台鹰此举,摆明是想告诫并考验沈犹枫,要让他彻底断掉心中对九毒的牵念,因为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一次走神,一次心软,一次记挂,就足以让人瞬间毙命。
李云蓦深知墨台鹰此举实乃用心良苦,但一见沈犹枫明知此行甚为折磨却果断应下,他到底于心不忍,沉吟了片刻,遂恳求道:“主上,风座手握金印,统管兵务,盟中千军多数由他集结编排,此番还是让云儿去祭坛,让风座留在宣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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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7 章
“不必了云座!”未待墨台鹰回答,沈犹枫却凛冽地开口,“本座此番自愿前去,一个月后,你且在龟蛇岭等着那百万残兵罢!”说完从袖中掏出龙鼎天下的金印,递交给李云蓦,竟未看那印一眼,随后,他离席起身,举起案上酒樽,面向墨台鹰,淡漠却决绝道:“谢主上抬爱!”言罢,仰头饮尽杯中烈酒,抬掌将酒樽朝后一丢,那酒樽便稳稳地落到案上,沈犹枫向众人握剑抱拳,不发一言,转身便冷冷地出了大堂。
“喂——”李云蓦一急,并未多想,抬脚便追了出去,唐青羽咬了咬唇,也跟了出去,苍风涩然一笑,不为所动,径自闷声痛饮,舞风见状,心中已猜到了半分,不禁感到惆怅若失。
*********
五刃山庄园子里的桐花开得异常繁茂,蝉鸣声不绝于耳,晚风拂面,却隐隐地含着深秋的愁绪,三人伫立在桐树下,月光将彼此的影子拉得老长,看上去颇为寂寞。
“在灵予山上,你们究竟发生了何事?”李云蓦凝视着沈犹枫的背影直言问道,既已出了大堂,四下并无旁人,他便不再含沙射影地讽刺,骤然认真起来:“我且问你,既然已经查明九毒的师父并非你的杀父仇人,那么,这世间还有何理由会让你冷漠无情地放弃他?又有何理由能让他不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你?!”
“李云蓦,你此言太伤人了!”唐青羽觉得李云蓦此话未免太过,遂沉着脸拉了拉李云蓦的袖子。李云蓦咬牙嗔道:“拽我作甚!我就是要说!沈犹枫,你不是对他既宠又爱么?你不是心甘情愿地随他上山么!哼,如今倒好,你血竭除了,一个人下山了,盟印也不要了,对他更是只字不提了,此番忍痛割爱究竟是何意!你们之前那些生死不离,都是做给人看的么!”
沈犹枫黯然握紧拳头,背影在微微颤抖,他强迫着自己忍耐,痛苦却寒彻心扉。李云蓦喝道:“你说话!”沈犹枫强压住心中的火焰,凄厉道:“不关你的事!”
“你,说,什,么!”李云蓦挑眉怒道:“不关我的事?好啊,早知你回来后变得这般忘情,我当初就不该放你上山,我宁愿你被血竭折磨得半死不活,也不想看你如今这副死样子!”
“忘情……”沈犹枫冷冷一笑,有些恍惚地转过厉眉,凄然道:“身上的伤愈合了,心上的伤却深种,你们告诉我,忘情和恨,哪一个才是最好的解药?”
唐青羽闻言一震,浓烈的悲哀顷刻漫上心头,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当初那段在乱葬岗饱受凌辱践踏的日子,于他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痕,若非之后在云坛受到贴心的照料,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够一点点顽强的活下来,直到如今,即便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但那心中的伤口却化成了仇恨的脓,无比痛苦,无法愈合。
李云蓦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唐青羽,见他面色苍白,浑身微颤,想到他昔日所受的折磨,也不禁觉得难过,当下住了嘴,沉默了片刻,又向沈犹枫涩声道:“难道是因为那封信么?我……我写的那封书信乃是激将于你,并非真的对九毒有所芥蒂,你如今为他纠结痛苦,我心中也决然不会痛快啊!”
“云儿……”沈犹枫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绝望的孤寂,悲声道:“多谢。”言罢,径自走远,凌厉却落寞的背影里化尽了所有的心事。
唐青羽望着沈犹枫远去,淡淡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对他而言,不过是摇铃的那个而已。”说完,竟不再看李云蓦,转身便走。
“摇铃……”李云蓦怔立在原地,沈犹枫的缄默让他心中仿佛生生地堵了一块石头,压得他难受不已,唐青羽的冷讽又似乎朝他嘴里灌下一剂醒心散,刺得他倍觉酸楚,“原来……我一直都只是摇铃之人……”他喃喃叹道,忽地俊目一斜,猛然抽出腰间长鞭,刷地舒展鞭身狠狠地向一旁高大繁茂的桐树打去,立时抖得桐花簌簌而落,李云蓦将心中的愤怒不甘和怅然若失悉数转移到桐树身上,霹雳啪嗒地鞭了半晌,已是浑身大汗,气息深喘,见好好的树干被鞭得体无完肤,他方才解气地住了手,悻悻而去。
“呼啊……好可怕的鞭子!”待李云蓦一离开园子,桐树高高的枝叶深处竟传来一声如释重负地叹息,只见树枝微动,从花叶之间骤然伸出个小脑袋来,接着他整个身子都钻了出来,“嗖”地一下跳落到地上,憨憨地抬手拍落身上的花叶,又仰头望向顶上的桐树,不由地噘起了嘴,含着呆气说道:“树仙树仙,我只是趴在你身上小憩了一下而已,那个揍你的人叫李云蓦,可别认错啦!”
他说完合掌朝桐树拜了拜,那飞扬的头发,奇怪的宝剑,闪亮的耳坠,还有身边隐隐围绕的星点萤光,依旧那般恍然若梦。这俊美少年原来一直屏息藏在树上,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天意,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方才三人的对话,这对话也将他再一次拉进了昔日的记忆里。
“恩哼,那我算是听铃之人罢……”他摸着下巴,竟放肆地一笑,立时身姿旋转,抬足如蜻蜓般飞身一跃,眨眼便消失在茫茫桐雨之外。
“既然不小心听到了铃声,那便让夜萤来寻回那个系铃人罢!”
第一百十一章 遥 望
天门众人谨遵九毒之命行事,仅一个月的工夫,圣陵便修筑竣工,九毒率众赴圣陵拜祭毒圣,又亲自供奉毒圣牌位于天元祠,连翘则捧连荆芥牌位入祠,依礼焚香超度。随后,众人将天门收藏的血竭之毒悉数焚毁,迁炼药台于醉梦山庄,九毒于山庄中处理各类大小事务,日渐游刃有余,长者门徒们便纷纷归隐了竹林。
天门内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九毒不忘履行诺言,开始着手炼制能取代血竭的毒药,生活起居皆由连翘照料,两人相依为命,彼此心照不宣,对江湖之事竟是绝口不提。
待到闲暇之时,九毒便独自在山中游荡,神情淡漠地接受着一个又一个门徒恭敬的施礼问候,他原本是想借此打发胡思乱想的时光,因为一旦静坐下来,他便会被锥心的思念所折磨,可是,他很快便意识到此举乃是大错,因为这灵予山上留下了太多他与沈犹枫刻骨铭心的记忆,从他居住的小筑,行走的石阶到山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密境,每一处都曾覆盖着他们的足迹和笑声……九毒无可奈何,他想逃开,却又无法逃开。路过碧园,他不敢进去,园内温泉水声潺潺,能拂得他眼眸里一片湿润。踏入山庄,眼前镜湖,远处竹林,屋后繁花,窗下沙地,泛舟,拥抱,嬉笑,追逐,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里翻腾徘徊,足以令他落荒而逃。洗泪崖则是万万没有勇气再上去的,那便索性回到忆君小筑,在推门而入的刹那,竟又将自个儿陷进深深的痛苦里,他慌乱地躲进卧榻,颤抖着将身子用被褥紧紧捂住,却恍惚觉得有个温暖的怀抱还依旧将自个儿拥着,就在这屋里,这榻上,在他耳边轻喃低语……
“沈犹枫……你放过我……放过我罢……”他嘤嘤哭道,将小脸狠狠地埋在被褥里,任由心绪混乱挣扎,他只想着拼命将那个占据脑海的身影赶出去,当下惊慌失措,止不住地叫喊:“你出去!别再进来!沈犹枫,我不能见你!出去啊……”
恍恍惚惚之中,他哭着睡去,半梦半醒间,竟发现自个儿孤独地站在洗泪崖上,茫然望着远处飘渺的云海,目光眺落的方向正是皇家祭坛。
“九儿……”他闻声一呆,隐约地呼唤仿佛来自遥远的对岸,“九儿!”又是一声,这次,清晰,凛冽,凄厉。
九毒狠狠地捂住耳朵,恸声哭道:“我不要听!”
那声音毫不在意,愈发含着笑意:“不听便看罢!我能看得见灵予山,也能看得见你!”忽然又戚戚问道:“你能看得见我么?”
“我看不见……看不见!”九毒蒙住眼睛,泫然跪下,“沈犹枫……你放过我!
“我离开你,不见你,不想你,不就是放过你么,你还要怎样?”那声音凉薄无清,冷如寒冰:“我只是远远的望着你,触不到,摸不着,求不得,待最后一眼看尽,便会忘了你……”
九毒心如刀绞,泪水横流,胸口被一股血红的气息压迫着,呐呐地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那声音含满鄙夷和淡漠,又冷然道:“你看,这皇家祭坛有百万兵马,他们哄抢着金银美色多么痛快,却不知道自己数日后将堆尸山岭有多么悲哀,九儿……仿佛你在我身边时,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多么痛快,可一夜之间,生离死别,你我又是多么悲哀!”他凄冷地一叹,凛冽道:“忘情甚好,怨恨甚好,再也不知何为痛快悲哀,便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去杀敌,便能毫不留情地报仇血恨,不顾一切地实现抱负,斩断羁绊夺得天下了罢!”
九毒绝望地挣扎着,掩面失声痛哭,这天外之音烧得他五内俱焚,心如死灰。那声音却径自厉声大笑,决然道:“我说过,倘若你自行离我而去,我便战死沙场,宁可做个孤魂野鬼,也绝不会孤独终老,更不会再爱他人……”他的笑肆无忌惮,声声直刺肺腑:“九儿!你来葬我罢!像葬你师父那样葬我,你愿意么?”
“你走啊——”胸中的血红色气息被这声痛喊猛然撕裂成碎片,九毒终于发出了声音,却生生地将自己推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噩梦惊醒,他绻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眼泪早已将枕巾浸湿。
“九哥哥……你又做噩梦了!”连翘忧心冲冲地掀开被褥,扶着颤抖的九毒缓缓坐起,伸出袖子替他拭去脸上的汗和泪,叹道:“连儿说过多次,九哥哥在入睡前务必记得喝药!否则夜夜如此,你如何承受得住?倘若……倘若连儿不在,无人照料你,你……你又要饱受折磨了!”他说完,麻利地端过桌上的压惊汤药递给九毒。
九毒气息深喘,当下阖起双眸用力定住心神,接过汤药一口气喝完,他惊惶的神色方才渐渐平复,呆了呆,不禁一下子抱住连翘,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涩声道:“九哥哥下回一定记得,连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连翘轻拍着九毒冰冷颤抖的后背,竟是黯然不语。九毒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直起身子盯着连翘的眼睛,一改方才惊惶无助的神色,凌厉道:“为何不说话?”
连翘难过地叹了口气,肃然站起身,面朝九毒郑重跪下,说道:“连儿特来向掌门请辞,望掌门恩准连儿下山!”九毒身子一震,冰冷的眼睛里含着迷蒙的烟水,凄然得紧:“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请掌门宽恕!”连翘凛然抬起眼睛,乌瞳里火焰蹿动,语气竟是无比决绝:“如今孝期已满,连儿也已知晓身世,新仇旧恨,乃是天意注定让我必雪前耻,必报此仇!”
九毒心中一痛,凝色打量着连翘,见他浑身上下卸去佩饰华服,仅身着一套极其干练的赤色侠装,马尾高系,额间束了条发带,脚踏长靴,俨然就是一袭戎马江湖的决意果敢。
九毒全然明白了,冷言道:“你意欲如何?”连翘果决道:“投奔龙鼎联盟!”九毒眉心骤沉,厉声喝道:“不许去!”连翘扭头黯然不语,却并未屈服。九毒倏地翻身下榻,冷笑道:“你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会武功,又不懂兵法,若跟随龙鼎联盟南征北战,不过是去送死!”
“掌门怎知连儿此去乃是送死?”连翘高声反问,竟是目光如炬,语气极其执拗:“恰恰相反,连儿此去不仅要替自己保命,还要替他人保命!师父授我药理医术,如今正是得以所用的时候!龙鼎联盟在宣州起兵,足足率有三百万大军,他日北上燕城一路征战,各州郡皆布有兵马,三旗十八营,莫非还不需要一个军医么!”
九毒一惊,深锁着眉头喟然暗叹:“原来他早在名州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便已下定决心了……”只听连翘冷冷道:“我惟有追随龙鼎联盟才有机会攻进燕城皇宫,我惟有进宫才能亲手杀了他,我惟有亲手杀了他,才能了却此生心愿!”
九毒沉声叹道:“你竟如此恨他么?”连翘眉梢一斜,咬牙厉声道:“恨!是他的兄长和义父让连儿变成孤儿,是他夺走了连儿的一切!是他让连儿不再相信真心真爱,我恨他!我恨他!”
“恨么……”九毒喃喃自语,戚戚然闭上双目,他揪心地静默了半晌,终究一摆衣袖,涩然叹道;“你去罢!”
“连儿谢掌门恩准!”连翘目光骤亮,跪着向九毒躬身一叩首,遂果断地背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抬腿奔到门边,顿了一顿,回头望着闭目不言的九毒,哽咽道:“九哥哥,连儿走了,你且独自保重,药方搁在案上,你要记得喝药,喝了药……便不会再做噩梦了……”言罢,泫然奔出,再未回头。
九毒喉咙微动,含着热泪静立在窗前,良久地凄然无声。
*********
灵予山时至深夜,林中月光暗淡,幽森寂静,只偶尔可听到乌鸦的哀鸣声,连翘展足急奔,他熟悉山道布局,眼下独自赶路倒并不觉得惶恐,一路咬紧牙关,只管前行,未到天亮便已奔到山脚草场。连翘吁了口气,抬手擦擦额上的汗珠,走到草场边的小溪旁,附下身去痛饮,他渴极了,径自灌着溪水,却闻一阵塔塔的马蹄声传来,连翘一惊,直起身子拭去嘴角水痕,转头一看,不禁怔住。
“呐,我在此地等你很久了,九毒的师弟。”来者停下脚步,牵着骏马展颜笑道。连翘愣在原地,就着月光上下打量着他,是个比自己略大些的少年,衣袂间萤光飞舞,浑身上下风姿卓越,尤其是那张容貌,那张容貌……
“喔?呆了?”少年见连翘傻傻地盯着自己,不禁裂嘴一笑,径自信步向前,凑近连翘耳边,憨笑道:“连翘小师弟,带我上山去见九毒。”
连翘惊诧地眨眨眼,定了半晌,猛然回过神来,冷言喝道:“你是谁?为何认得我?”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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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8 章
“恩,够凌厉!”少年赞赏地打了个响指,朗声笑道:“我叫夜萤,你师兄九毒……呃……是我兄弟……”
“兄弟?”连翘半信半疑,咬着唇暗自沉吟道:“九哥哥在灵予山长大,何来兄弟?莫非与他的身世有关……”又见夜萤俊眉俏目,容貌当真与九毒有几分相似,连翘心中踌躇不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萤看透了连翘的心思,抱着宝剑倚在马儿身上,笑道:“我与龙鼎联盟有些渊源,在宣州之时,我密藏在五刃山庄多日,又亲眼见到盟中兵马护送你回灵予山,自然认得你了!”
连翘恍然大悟,忽地神情一动,箭步上前拉着夜萤的胳膊,恳求道:“请你带我去龙鼎联盟的大营!”
“就知道你会开口!”夜萤笑容更甚,说道:“你若肯先带我上山,我便答应你!”
连翘眉头微蹙,放开紧抓着夜萤胳膊的手,冷声道:“若要如此,连儿自个儿去便是!”说完抬脚便走,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急需一匹马来代步。
夜萤噗嗤一笑,叹道:“你既不会武功又没有战马,此番难道步行而去?呵呵,还没等你走到宣州城,便会被活活地累死啦!”他说着,语气又变得诚恳认真起来,说道:“即便你到了宣州城,要入军营也是极难的,那龙鼎联盟的百万雄师有谁还认得你这个小毛孩?即便你侥幸入了军营,也无法再踏进戒备森严的五刃山庄,即便你有一万个恒心寻到了五刃山庄门口,也绝对见不到见到墨台盟主了,因此,你最后只会有两个结局,一是被当作擅闯者赶出来,二是被当成奸细关起来……”
“罢!我带你上山!”连翘铁青着脸打断了夜萤的话,果决地一转身,二话不说便向前急奔。夜萤憨憨直笑,当下尾随连翘健步如飞。
第一百十二章 重 逢
连翘引着夜萤,二人一前一后,只顾埋头默然前行,直至天色大亮,连翘终于停下脚步,只见前方数丈处立着一座高高的牌楼,匾上纂字“灵予洞天。”
连翘躬身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气息稍稍平复了些,遂正色道:“前方便是天门入口,连儿私自带你上山已犯大忌,眼下不能再带你进去了,要如何见到掌门,全凭你自己!”
“原来他已经做了掌门……”夜萤轻声一叹,他内功深厚,轻功亦是绝佳,只要有人带路,上山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当下他看到连翘累得直喘,顿觉过意不去,遂关切道:“你歇会儿罢!”
连翘一摇头,凛眉道:“你要如何带我去龙鼎联盟大营?我必须尽快走!”
“呵!真是猴急!”夜萤温颜一笑,伸指取下左耳上的坠子,大大方方地递给连翘,朗声道:“你将我的炽眠耳坠贴身带好,到了山下骑马直入宣州,但要记住,千万别忙着进城,就在城门口找个安全的地儿静心等待便是,不出半个时辰,自会有人来见你,你便恳求他带你进入五刃山庄!”
连翘看着掌中的坠子,颇感奇异,更加有些难以置信,迟疑道:“这耳坠当真如此奇妙?你没骗我?”
夜萤笑嗔道:“我说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多疑?你瞧我,是不是跟你那九毒掌门有几分形似?他不会骗你,我自然也不会骗你啦!”连翘嘀咕道:“这是何方歪理!”夜萤拍拍他的肩,笑道:“你且安心去罢!到时候来见你的人可是与风云二座平起平坐的呐!恩……他秉性极其冷漠,要如何说服他接纳你,亦全凭你自己啦!”
“多谢!”连翘不再狐疑,细心地藏好炽眠,转身便向山下奔去,夜萤朝着他的背影叫道:“喂喂!小毛猴子!你可得把我的炽眠收好啦,日后夜萤还得要回来呢!”连翘挥了挥手,再一眨眼,已去得远了。
夜萤松了口气,转身望了一眼那灵予洞天的牌楼,当下握紧手中宝剑,笑着向醉梦山庄直行而去:“恩哈!系铃人,我小呆瓜寻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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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梦山庄,炼药台。
九毒面含疲色独自坐于案前,左手不停地翻阅药典,右手则捻过案上的药材放近鼻下轻闻,他时而潜心思考,时而提笔记录,惟有强迫自己专注炼药,他心中的痛苦才会略感少一些。
“不……不好了掌门人!”一名门徒急急奔来,喘着粗气在屋外高声叫道。九毒眉宇一凛,冷冷道:“何事如此慌张?”那名门徒神色惊惑,吞吐道:“有……有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山庄!现下就在湖边……不……不知要作甚!”
九毒心中微沉,凝色搁下手中的毛笔,背起袖子泰然而出,那名门徒忙紧紧跟上。刚走到湖边,九毒的脚步便嘎然而止,只见一名少年正光着脚丫踩在浅滩上,手中宝剑飞扬,直朝着湖面一阵肆无忌惮地拍打,立时激得湖中的鱼儿惊惶失措地纷纷向岸上跃来。
众多天门门徒站在他四周,既怒又惊地看着那少年,一时竟不知所措,待见了九毒,忙回身施礼,近前来七嘴八舌地禀道:
“掌门!他不知何故闯入山庄,对我等的问话又置之不理!”
“这人举止太过奇怪,究竟是敌是友!”
“掌门,我等现下该如何是好!”
九毒直盯着夜萤,向众门徒一摆手,厉声道:“都下去罢!他是来寻我的!”众人一惊,不敢逆旨,遂忐忑不安地退去,一路对夜萤议论纷纷。
九毒不慌不忙地走近夜萤,面朝他的背影站住,神色冷峻得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可心里却不由地涌上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湖里的鱼怕是比名州的还要新鲜哪!”夜萤并未回头,率真地舔了舔舌头,全然不在意自个儿方才已闹得惊天动地,径自笑道:“九兄弟,你可答应了要请我吃鱼,休想用顿豆腐便将我打发啦!今儿个我可要好生地吃顿湖鱼大餐!”
九毒置若罔闻,冷冷地开了口:“我不会下山,你回去罢!”夜萤收回剑锋,转头迎视着九毒的目光,莞尔道:“下不下山倒是其次,我大老远地跑来,你连茶都不请我喝一杯么?”九毒不答,淡漠道:“该说的我都已言明,你若愿意在山中留些日子,就自便罢!不过,我不会吩咐门徒款待你的。”说完,背起袖子转身便走。
“你话已出口不能反悔,我可真留下来啦!”夜萤面含微笑,毫无不悦之色,浑若无事地继续憨道:“反正小呆瓜脸皮厚,喜欢死乞白赖地缠着人,之前在宣州为了守着那冰山,我就偷偷吃了五刃世家两个月的白食,今儿个为了九兄弟,得幸白吃天门,想想也不赖嘛!诶……九兄弟,你们这儿的人都仙风道骨的,夜萤一个人吃肉不打紧罢?”
九毒蹙眉不言,唇角却在微微颤抖,他心中厚积的寒冰似乎被夜萤的话破开个窟窿,一阵暖意渐渐涌向心间,热乎得紧。夜萤憨憨一笑,回头继续捕他的鱼,完全把这镜湖当成了他自个儿的地盘。
九毒无声一叹,速速逃开,径直奔回炼药台,用力将门紧合,有些恍惚地靠在门上喘息着,半晌后,他终于稳住心神,走近案前继续研习毒药,不知过了多久,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方才放下手中药典,伸指揉了揉太阳穴,遂起身推门而出,夕阳幽幽地落到他肩上,为他纯白的衣袂染上一抹余辉,已是黄昏了么,他喃喃道,正欲吩咐门徒准备晚膳,却见不远处有十来个门徒正手捧瓷盅向湖边匆匆跑去。
九毒冷淡的眉宇间划过一丝惊诧,暗道:“那小呆瓜究竟想要做甚……”脚步却不由得跟上前去,还未走到湖边,便远远地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九毒挑鼻一闻,空气中竟隐约传来烤食的香味。他狐疑地走近前去,隐在暗处悄无声息地观望着,那景象却令他心中一惊,顿感哭笑不得,只见湖边架着篝火木架,架上整齐地串着收拾干净的鲜鱼,一群年轻的天门门徒围着火堆而坐,眼巴巴地等着鲜鱼烤熟,而夜萤则拿着根木柴站在人群正中,笑得一脸无害。
“这鱼啊有上百种吃法,蒸、炸、煎、烧、煮,涮、烩、煨、熏、溜……”他眉飞色舞地掐指算着,“可惟有这烤鱼最有滋味,也最有情趣!”说着向旁边一门徒伸手道:“姜粒葱丝儿都备齐了么?”
“齐啦齐啦!”那门徒一脸虔诚地递上瓷盅。九毒定睛一瞧,只见在座的门徒人手一鼎瓷盅,竟盛满各式各样的佐料。夜萤大咧咧地一背手,又转身向另一个门徒问道:“你的配料呢?”那门徒乐呵呵地笑道:“大料山菌枯茗野番茄,小料花生芝麻黑茴香,全在这儿啦!”夜萤满意地点点头,宛然一名大厨的模样,卷起袖子,麻利干净地将食材填进鱼肚,一面给众门徒传授烹调之法,一面倒腾着肥得流油的鱼身子。
“哇!好香啊!”众门徒拍手大叫,不住地吞口水:“夜萤少侠,咱们何时能吃啊?”
“慌什么!”夜萤挑眉笑道,“待烤到八分熟的时候,还要在鱼肚里填上葡萄和甜芹,最后再浇上蜜桃酒,鱼肉入口即化,味道方才最佳哪!”一番话说得众门徒口水直咽,一个个馋得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了,不得已又如坐针毡地期盼了大半天,见夜萤终于抬手开始摆动木架,众门徒再也坐不住,拥上去一阵热热闹闹地哄抢,这些门徒大多年轻,天性淳朴,见了这等美食哪里还稳得住?当下吃得甚是开怀,朝着夜萤直伸大拇指,夜萤边吃边笑道:“夸我倒不必,只要日后诸位帮我准备食材,我定教你们吃遍天下美味,好不好啊!”
众门徒想也没想,纷纷拍手叫好,他们早把这位模样跟掌门人有几分相似的食神当成了宝,哪里还记得他之前本是莫名其妙地就闯进山庄,又哪里还顾得上去细究他的身份,甚至丝毫未怀疑过他做出来的那些美味究竟有没有问题。
“一个陌生人做的食物,你们倒吃得不亦乐乎啊!”清冷的声音忽地响起,众人闻言大惊,这才察觉到掌门人早已站在身后,忙俯首跪下,手里拿着的烤鱼却舍不得丢掉。
九毒冷笑道:“这鱼里若下了药,我今日便要替你们这些饱死鬼收尸了!”他目光凌厉,语气极其严肃:“身为天门门徒,不知道谨言慎行,克制欲求,反而受他人蛊惑,放肆失态,尔等如此目无章法,成何体统!”众人闻言,不禁面色大变,纷纷惶恐地丢掉手中美味,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气氛既尴尬又紧张,立时,却有一个胆大率性的少年门徒不甘地嘀咕了一句:“当初沈犹少侠和苍风少侠在山中之时,掌门人不也常与我等调笑欢闹,何时顾过章法体统……”
“住口!”九毒凛眉断喝,竟是痛心疾首,“你胆敢忤逆妄言,自掌嘴三十下,立刻去洗泪崖禁闭,未得我允许,不许回山庄!”那门徒方知闯祸,当即吓得面色惨白,一面掌嘴一面不住地磕头:“小奴失言,请掌门饶恕!”众门徒见状,心中不忍,纷纷帮他告饶,恳求九毒息怒,他们知道这门徒所言是真,只是如今那听者,却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离经叛道,洒脱不羁的少主了。
第一百十三章 微 暖
夜萤一直默然旁观,心中却已明白了七八分,只道九毒如今秉性大变,确是因心结纠缠所致,看来自己此行当真不虚,遂温和地一笑,不慌不忙道:“九兄弟,今日坏了天门规矩实乃夜萤一人之错,恳请你饶恕这些门徒,若要怪罪,冲着夜萤一人来便是。”
“好!你立刻下山,我便饶了这群不知好歹的奴儿!”九毒脱口冷笑,声声寒彻心骨:“我灵予山不是书场,不是赌坊,不是青楼,更不是酒肆,但一样有权利驱逐你这个江湖之人离开,要你永远也不能再踏进天门!”
夜萤的目光中含着痛惜,却丝毫不恼,轻声笑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可见心中对前尘往事并未忘记,九兄弟,我若就此下山,你心里当真会开心么?”他句句诚恳,仿佛将九毒拼命压抑的感情一点点地揭开,又一点点地抚平:“你看上去坚强冷漠,心里却脆弱而痛苦,如此活着,多累人,多不值得!”
九毒厉目微动,像个被说中了心事的孩子般,一时无言以对,他沉默着,困惑着,迷茫着,眼神竟是那般无助。夜萤凝神看着九毒,见他头戴玉冠,青丝垂肩,身袭白衣,品貌依然绝代,却满含疲惫落寞,身子较之从前又清瘦了几分,那双溢满聪慧的明眸里不见了昔日的狡黠灵动,竟透着深深地冷厉和凄迷。
夜萤惋惜地叹了口气,脸上笑容没去,不禁黯然道:“我来寻九兄弟,可是昔日的九兄弟到哪去了?”九毒眼眶一红,转头望向别处。夜萤径自走近他,心中不禁涨满酸楚,顿了一顿,遂伸开双臂将九毒轻轻抱住,低声道:“是你说的,即便害怕,也要去面对,去承受,去爱……”
九毒凄然无声,寒冷彻骨的心中却点燃了一线温暖的火光,夜萤幽幽一叹,恍惚道:“是你说的,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这不是劫,是命……”九毒失了神,一行泪水滑下:“是我说的……那又如何?”
第 8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89 章
“如何?”夜萤呆了呆,猛然放开浑身冰冷的九毒,有些心痛,有些不甘,却万般坦然,正色道:“你想知道如何么?那我告诉你,你的这些话曾让夜萤义无返顾地随他而去!即使被拒绝,被嘲讽,被伤害……依然不曾放弃,不曾妥协,不曾屈从!”他说着抬起手掌,掌心的伤疤触目惊心,唇角苦笑尤甚:“千魂刺架在脖子上,很冷,很疼,所以,夜萤当时是多么的羡慕你们……”
“羡慕……”九毒怔住,眼神突然变得复杂难懂,喃喃问道:“为何……你要做到这步?”
夜萤淡笑着背过身去,仰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决然道:“因为,我不想看着沈犹枫变成第二个阿夙,更不想看着你变成第二个夜萤!”九毒心中仿佛被重重地挨了一掌,刹那撕开一道血红的光来,他定在原地,竟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九兄弟,无论如何,我会等你下山!”夜萤目光绚烂,骤然换回了那张憨直率真的笑脸,仿若无事人一般,对着跪倒在地的众门徒高声叫道:“别跪着啦!起来吃鱼!”
众门徒未见九毒发话,全数跪着不敢起身,九毒默然了半晌,忽地沉声叹道:“由他罢!”众门徒面面相觑,心中大石方落,不禁惊喜交加,只听九毒肃然道:“寒毒可免,惩戒不可免,罚这妄言的奴儿去圣陵为师父扫一个月的墓,其间不得开口说话,若有违背,赐亡音香露。”那门徒方才如释重负地软倒在地,忙磕头叩谢。
夜萤粲然一笑,继续悠闲地烤他的美味,如他所料,九毒心中那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墙在渐渐动摇,这个看似绝情绝义的掌门并非无可救药,忘情,规矩,章法是他心中的结,这结缚住了他的本性,令他泥足深陷,虽然他座拥天门,似乎什么都不缺,但他却恰恰是最孤独的那一个,如今,他只需要一个解铃人,因为他惟有先解开自己身上的结,才能够去解开系在沈犹枫身上的结。
“小呆瓜……”九毒淡漠地望着夜萤,语气却柔和了几分,正色道:“明日随我上无忘峰……你会亲眼见到你想知道的一切。”
夜萤伸手擦了擦唇角的香,当下温颜轻点,风吹鬓影,竟不由得笑眯了眼。
*********
夜萤次日随九毒同上无忘峰,一路穿林过栈,迂回宛转,九毒在前疾走不言,夜萤后脚跟着,竟觉得这山道布局有些眼熟,他蹙眉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正欲开口向九毒询问,九毒却停下脚步,夜萤方才察觉到两人已踏入一片苍茫的艾草之地,草丛中矗立着一座不大却颇为讲究的陵墓,坐南朝北,肃穆悲凉,周围隐隐地可见到烧焦的痕迹。
九毒径自走到毒圣陵前,用手轻轻地拨去碑下横生的青草,跪对着墓碑道:“师父,徒儿近日来研习药典,反复尝试,终于寻到了以药养毒之法,从明儿个起,徒儿便正式闭关炼制代替血竭的奇毒,您且放心,不出一个月,此毒定成……”
夜萤静立在旁,一面凝神听着一面望向那墓碑,只见碑上用正楷铭刻着“恩师毒圣续断之墓”的字样,再观之九毒神色,竟是凄冷肃敬,又想起自己昨日在山庄向那些个年轻门徒套出了些只言片语,夜萤方才恍然,想必是斯人新逝,历经惨变,九毒才会心结深绞,无法释怀。
九毒对着墓碑自说自话,仿佛毒圣还坐在他面前莞尔听着,从生活琐事到连翘下山,他平静地诉说了许久,直到觉得该对师父说的都已言明,方才舒展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夜萤,又向那墓碑说道:“徒儿今日还带了个人来,您若看到他,一定会惊叹这世上竟有个跟徒儿如此形似的少年。”
夜萤神色庄重地走近毒圣陵前,依礼合掌跪拜。九毒轻声道:“师父,夜萤来自鬼域,您知道鬼域么?就是漠北那个娘亲曾经出使过的地方……”夜萤闻言一震,呆呆地瞅着九毒,问道:“莫非……你的娘亲是?”九毒直言不讳:“楚妃天衣。”
夜萤惊得合不拢嘴,默然了半晌,又喃喃道:“如此说来,信王殿下岂不是你的……”他话到嘴边,人却不由得愣住,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当年信王赴鬼域迎亲一事天下间谁人不知,在鬼域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夜萤自小便有耳闻,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跟九毒竟有这番渊源。九毒淡淡地站起身,说道:“你随我上洗泪崖,一切便知道了。”说完背起袖子,径自向圣陵深处行去。夜萤定了定神,忙不迭地跟上,仅行了片刻工夫,便见眼前峭壁高悬,四下飘渺若虚,甚是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
夜萤一路观望,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心中惊惑,不禁驻了足,左右仔细查看起来。九毒撇下夜萤,独自一人走到崖边,眨眼间,似有刀光剑影恍恍惚惚地扑来,仿佛当年龙泪竹和沈犹信相拥殉情的景象还不曾消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放眼望向远处苍茫的云海,那云海之下矗立着一座大宗朝家喻户晓的皇家祭坛,他的师父续断曾在那里与天庆帝龙箫相遇,随后生生死死纠缠了二十年……九毒默然眺望,立时思绪繁复,虽难以再开口诉说,心中却是无比清醒,世间之事,皆为因缘而起,一遇一离,冥冥中当自有天定,可谁又能知道,正是这座曾让一对情人死而不离的悬崖和那座曾令一对情人生而相遇的祭坛,在今时今日,却让一对情人天各一方,遥遥相望。
“咦……好生奇怪啊!”夜萤却自言自语起来,他完全被四周的景象吸引了去,不禁脱口而出:“我为何感到这无忘峰上的山道布局十分眼熟,尤其是到了这洗泪崖,我竟觉得自个儿好似来过一般!”
九毒淡淡地看了夜萤一眼,说道:“世间奇山峻岭甚多,难免会有相似之处,你看着眼熟有何奇怪?”
“话虽如此,可是……”夜萤不解地摸摸脑袋,忽地看见崖上冰洞,愈发觉得狐疑,问道:“九兄弟,此地怎会有个冰洞,是做何用途?”九毒心中一揪,冷冷道:“一个惩罚人的破洞而已,有何可问!”
夜萤憨憨一笑,也不生气,兀自走到那冰洞边,凝神看了好一阵儿,竟认真起来:“这冰洞坐北朝南,上接碧落,下连宗土,似乎是取乾坤之象,它正朝着的南方莫非是皇家之地……”九毒微惊,沉声道:“南面是皇家祭坛,有何可疑?”夜萤倍感诧异,摸着下颚沉吟道:“南面为阳,乃极盛之相,这崖上冰洞果然是南向九五至尊,那它的北向……岂不是背对着漠北的极阴之地……”他顿时失了神,幽幽念道:“南帝……北王……南帝北王……”
第一百十四章 追 逐
九毒有些愕然,蹙眉问道:“依你所言,这破洞难不成背对着鬼域?”夜萤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明白,父王他……从未对我说起过灵予山。”九毒目光一动:“你父王?”夜萤叹了口气,眼神骤亮,正色道:“九兄弟,你既是楚妃之子,与鬼域便有着极其复杂的渊源,事到如今,我不愿再瞒你,夜萤的真实身份乃是鬼域王与王后鸾仪的独子,而你的娘亲楚妃到鬼域之后便与我母后结拜,其后共侍父王……”
“什么!”九毒神色骤变,惊愕道:“这怎么可能?我娘亲既是你父王的妃妾,为何天庆帝后来还将她另许给信王爹爹?你父王又怎会放她回大宗朝?!”
夜萤叹了口气,说道:“当年之事,夜萤也是长大之后听奶娘悄悄提起过,此事为鬼域王族绝密,在大宗朝,除了皇族之人,外界亦无人得知,舞勺使者名义上是出使,实则是和亲,当年楚妃出使鬼域的真正目的乃是嫁给我父王为妃,她在鬼域深受百姓爱戴,与我母后亦情同姐妹,至于后来她为何再嫁给信王殿下,我父王又怎会放她回大宗朝,诸多原由,夜萤也一无所知……”夜萤说着,目光骤然黯淡下来,低声道:“母后在生我之时,因难产而死,之后我便由奶娘抚养长大,父王虽然认同我的王子名分,却极少与我相见,更别提陪我共享天伦之乐,我甚至连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三年前奶娘去世,夜萤便独自漂泊在外,呵……当真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九毒心中一痛,突然想起昔日在名州,夙砂影曾向他问起过鬼域的事,如今想来,阿夙当初有此一问,无论是因为楚妃还是因为夜萤,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触觉敏锐,手段阴狠的影座必然怀疑着九毒的身份,只因九毒身上带着太多鬼域的痕迹。
“小呆瓜……”九毒无声一叹,嘴角漫过苦笑,悲声道:“你我当真是同病相怜,我娘亲回到大宗朝廷后,不过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十七年前洗泪崖兵乱,信王爹爹随沈犹将军长眠这崖下,娘亲怀着九儿几经辗转,终究还是死于难产,若没有师父,九儿根本就不会存在于世上,更不会无忧无虑地活了十七年……”
夜萤心中甚是酸楚,这种失去亲人的滋味,他是懂的,呆了半晌,不禁走近前去抚上九毒的肩,温柔地将他抱着,那怕只是相互取暖。
九毒眸中涌起潮湿,心中高筑的围墙在刹那间轰然倒塌,他太累了,再也伪装不下去,亦无须再伪装,当下紧紧拥着夜萤,泪水夺眶而出:“小呆瓜,我并非不爱枫哥哥,你可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他,有多思念他,我多想跟随他南征北战,哪怕一起死掉也心甘情愿,可是……为何今日会变成这样?你告诉我,师父他将天门托付给我,又将我托付给枫哥哥,我们共享天伦不好么……他却为何要离开我们,为何要走得那般惨烈,又为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夜萤泪眼朦胧,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他已经全然明白了来龙去脉,但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给怀中这具冰冷颤抖的身子一点温暖,夜萤终于明白,自己并非九毒的解铃人,能解九毒心中之结的人惟有他自己,但若要解开心中之结,他就不能逃避,他必须下山,带着毒圣已逝的事实,去寻回毒圣焚爱的前世今生……惟有如此,他才能从深陷的泥沼中走出来,救了自己,方能救沈犹枫。
“九兄弟,你肯听夜萤一言么?”他忽地直起身,含泪看着九毒,神色极其认真。九毒擦干眼泪,轻叹道:“你说。”夜萤肃然道:“你可想过,毒圣前辈什么都不说,或许是想让你自个儿去寻找和领悟……”他重重地按着九毒肩膀,凝色道:“九兄弟,难道你不想知道毒圣前辈为何要走得如此决绝?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你的娘亲为何会离开鬼域回大宗朝做了信王妃?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信王爹爹和沈犹将军又为何会被朝廷追杀?难道……你不想去探究我们之间是否还有更深的渊源?!”
九毒全身一震,怔怔地盯着夜萤,立时哑然无言,夜萤见九毒眉宇间顿现踌躇,似乎心有动摇,不禁暗想借此为理由说服九毒下山乃是最好的契机,遂趁热打铁,欲擒故纵,正色道:“你和沈犹枫之间的种种,夜萤无权干涉妄言,一切全赖缘分,只是你心中尚有谜团未解,亦有心愿未了,你若至此长留山中,除了生生地折磨自己,实乃一点用处没有,九兄弟,你今日若给夜萤一个答复,说你全然不想知道真相,也不想了却心愿,那夜萤这便下山,绝不会再勉强于你!”
九毒神情繁复地转过身,眺向远方云海,心中却在不停地思量和挣扎着,他既矛盾迟疑,又意有所动,夜萤的话声声敲在他心上,让他拼命压抑的天性渐渐复苏,字字珠玑,扣开了他紧闭的心门,你不想知道真相么?不想了却心愿么?你是九毒,纵然如今做了冷厉清傲的天门掌门,你依然是九毒,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乞丐,亦是那只慧黠爽朗的小狐狸,你能回去的,一定能回到从前。
九毒凝神望着那云海静默了许久,终于,他淡淡一笑,肃然又释然地开了口:“小呆瓜,你且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他说着回过头,直视着夜萤的眼睛,目光异常清澈:“……待我将新毒炼制完成,便随你下山。”
“好兄弟!”夜萤喜上眉梢,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立时浅眸微动,渐入笑意:“我等你。”
*********
宣州烽火高燃,龙鼎联盟起兵不到三个月,天下已是一片峥嵘硝烟,名州因作为供给粮草兵械的大后方,终日城门紧闭,暂未受到滋扰,其余州郡已悉数卷入战乱之中,大宗南部以宣州为中心,簏州、平州、壁州、孝郡、照郡、月环山脉皆是战马嘶啸,兵动千里。
连翘混在一群体弱多病的难民中,风尘仆仆赶到宣州城外,这些难民来自麓州,多半为老人孩童,连翘在途中与他们相遇,遂放弃独行,将夜萤带来的骏马驮上两三个骨瘦如柴的黄口小儿,一路步行走到宣州,途中还兼顾为难民们治病疗伤。
“看!前方便是宣州城了!”连翘凑近马背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孩童,轻声叹道,“你再坚持片刻,待入了宣州城,咱们便有吃的了!”
“恩……”那孩童在昏睡中低喃一声,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头,连翘难过极了,他已将银子全数接济了这些难民,但他们依然无法吃饱,世道混乱,若非进城,在荒郊野外是很难找到落脚之处的。
“轰隆隆——”霎时间,远处传来一阵战马急行的响动,连翘大惊,忙高声招呼道:“有兵前来,快躲到路边的草丛中去!”他们一路行来,常见兵马疾驰而过,其中不乏龙鼎联盟的军队,亦有朝廷卫军,还有众多江湖草莽,面对这些强兵悍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们惟有迅速避让,才不会被急奔的战马踏成肉泥,听闻连翘这一声高喝,老人孩子忙不迭地躲避开去,刚一藏好,隆隆的马蹄声便如惊雷般席卷而至,顷刻激起一片遮天蔽日的尘嚣。
“驾——”来者竟是数十名身着黑衣的悍将,个个冷俊魁梧,身姿矫健,当先一人似是众人统帅,躬骑墨色宝马,身披玄甲战袍,剑眉星目,长鞭高扬,策马飞驰而过竟如战神一般,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强悍凛傲的杀气。
连翘抬眼窥探,脑子里“嗡”地一下,还来不及发怔,他便条件发射一般霍然站起,尽管只有电光石火的一瞬,他也绝不会看错,那当先之人,除了沈犹枫,不会再有别人。连翘未假思索,当下抬足翻身上马,向惊惶的难民们叫道:“在此等我!”说完冲上大道,追着那队人马急急而去。
“是他……”沈犹枫厉目一斜,刹那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不禁寒眸闪动,心中骤沉。
“等等——”连翘追着沈犹枫的人马,一面发了疯似地狂奔,一面扯着喉咙高喊,“风座——等等啊——”
“风座,有人跟着,可需属下行动?”一名悍将低声问道,只要沈犹枫点头,任何跟踪他们的可疑之人便会瞬间脑袋搬家。
沈犹枫凛眉不语,忽地察觉到一股跟自己旗鼓相当的气势隐匿在暗处,竟是冰寒彻骨,盛气凌人,“哼……”沈犹枫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径自策马疾驰,一行人烟尘滚滚,眼看便近宣州城门,行在队尾的悍将回头看了眼,心中不悦,恭声道:“风座,后边儿有人想跟着咱们入城,待属下去截住他!”
沈犹枫冷冽地一横眉,喝道:“休要多管闲事!”众悍将不敢再多言,当下加快速度,绝尘向前。
连翘此刻已累得满头大汗,他使尽浑身解数奋力狂追,纵然那骏马是匹千里宝马,可就凭连翘的功力段数,又怎可能追得上众高手的马步?他凭借那骏马的好脚力勉强跟了一阵儿,终究不敌,眼看着与沈犹枫一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他心中万般焦急,却依然不甘心就此放弃,青着脸跟在后边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沈犹枫毫未放慢马步,眼看城门近在咫尺,他高举手中战报,厉声道:“龟蛇岭大捷!速开城门!”
“是风座!快开城门!”城上卫兵一见这等情形,忙三脚并作两步急急将城门大开,时机刚好,沈犹枫一行人如黑色旋风般席卷而入,烟尘未散,人已消失无踪。
第 8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0 章
“等等……咳……咳……还有一个啊……”连翘又急又累,几乎带着哭腔,他看着城门渐渐合拢,索性一咬牙,竟勉为其难地继续急行,打算在最后关头趁势冲进城去,却偏偏迟了一步,眨眼间,他连人带马便向着城门迎头撞去,那骏马嘶鸣长啸,根本来不及刹住,立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将连翘狠狠摔出,马身子眼看便要跟城门相撞,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飞纵,形如弦月,灿若烟火,刹那间已在那骏马的后蹄上拨开了花,似是凭借兵刃借力打力,令那骏马一个趔趄,顿时翻身仰倒在地。
“哗——”那银光回旋着飞上半空,搅得尘屑漫天,又直直地栽了下来,竟是一把锋利的弯刺,再一眨眼,那弯刺已落入人手,面前站着一个高大强悍的紫色魅影,戴着鬼面,仿若死神。
第一百十五章 萍 聚
连翘强忍住巨痛爬起来,也顾不得那马儿是否安好,更未在意那把弯刺跟那紫衣男子,他踉踉跄跄地奔到城门前,仿佛疯了一般拼命拍打着城门,叫喊道:“开门!开门哪!”
那紫衣男子对连翘熟视无睹,径自走近翻倒在地的骏马身旁,举起手中千魂刺,朝马脖上的缰绳用力一挑,那马儿便借力猛然站起,怒气冲冲地抖了抖身上的泥灰,竟是皮毛未伤,那紫衣男子面无表情地拍了拍马背,牵着骏马转身走入幽深的黑暗中。
“喂!你……”连翘转头回望,方才恍然大悟,暗想此人莫非就是夜萤口中那个来见自己的人,他心中一惊,当下忍痛奔上前去,拽着那人胳膊恳求道:“请你带我去五刃山庄!”
那紫衣男子侧身瞥了连翘一眼,突地伸手探向连翘前襟,连翘只觉胸前一冰,再看那男子,其掌中已摊着一串晶亮耀眼的耳坠。连翘摸了摸里襟,不禁惊诧地瞪大了眼,这耳坠他贴身携带,根本不会有人看见,那紫衣男子是如何知道的?紫衣男子却不发一言,径自将耳坠收入掌中,牵马无声前行。
连翘一顿足,追着他叫道:“你……你还我炽眠!”那男子不答,全然把连翘当成空气,连翘急道:“我不要你带我进城了,日后我自个儿想法子便是,但是这耳坠你一定要还我!若失了它,连翘便成了失信之人!”
“与我何干。”那男子突然开了口,不含任何感情。连翘心中又怒又急又怕,之前没有来得及进城已经令他万般懊恼,如今被这个强悍冷漠的陌生人夺去了炽眠,也就意味着他要对夜萤食言,当下急得直哭:“这耳坠虽非连翘之物,但连翘曾答应过夜萤要收好它,日后还要将它完璧归赵,我求求你,还给我罢!”
紫衣男子倏地停下脚步,盛气凌人地看着连翘,冷冷一笑:“他偷走本座爱马,私将炽眠予人,本座何以由得他!”
连翘一怔,心中顿时惊喜交集,他惊的是这冰冷无情的男人似乎尚有感情,言语间竟隐含怒意,只是不像冲着自己而来,反倒像是冲着夜萤而去,自己若要说服他,应该还有希望,而更令连翘欣喜的是,此人自称旗座,身手高强,若他是与风云二座平起平坐之人,那必然非影座夙砂影莫属。
“拜见影座!”连翘抹了一把脸,眨眼便直直跪下,正色道:“连翘特来投奔龙鼎联盟,恳请影座收留!”夙砂影冷冷道:“龙鼎联盟不需要废物。”说着又欲离开,连翘忙起身一把将他拉住,鼓足勇气求道:“我不会杀人,但我会救人!”他说着拍了拍系在身上的包袱,认真道:“这包袱里装着我从天门带来的各种奇丹妙药,在世间已实属难得,更何况,我通晓医术,可随军出征,为盟军将士治病疗伤……”
“何需多言借口。”夙砂影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凛然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想亲手杀掉流云?”连翘惊诧不已,默然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在这影座面前是一点秘密和动机也无法隐藏的。
夙砂影兀自静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量,又似乎是在权衡,突然,他一个翻身跃至马背,阴冷地看着连翘,沉声道:“想要报仇就必须付出代价,你懂么?”
连翘呆呆地凝视着夙砂影的鬼面,动了动喉咙,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点头默认,虽然他无法透过面具看到夙砂影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得到,在那鬼面之下,一定含着嗜血的疯狂与残忍。
夙砂影不动声色地伸出了手,连翘有些难以置信,纵然他无法猜出夙砂影为何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更不明白夙砂影所谓的代价是什么,但他依旧欣喜若狂,只要能报仇,是何代价又有什么关系!连翘并未多想,当下借着夙砂影的手纵身一跃,整个人便稳稳地坐于马上,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胆怯地问道:“那炽眠……”
“让他自己来取!”夙砂影怫然一声低喝,竟有些反常,连翘吓得冷汗直冒,惶惑地吞了口唾沫,再也不敢多言,暗想只有待自己入了五刃山庄,才有机会将那些麓州来的难民接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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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刃山庄,墨台鹰仔细阅完手中捷报,不禁傲然大笑:“甚好!传本侯令!明日辰时,我盟百万大军正式攻占宣州,从此以后,城内再无朝廷势力,宣州由龙鼎联盟全权统辖!”
众人抱拳齐声道:“属下恭贺盟主首战告捷,旗开得胜!”
墨台鹰高坐堂前,一摆手,肃然问道:“云儿何时归营?”唐青羽回禀道:“明日午时,待城外盟军全数入城后,云座遂率龟蛇岭一战剩余兵马,携两将首级凯旋归来!”墨台鹰点点头,威严的面色方才温和了半分,赞许道:“此番宣州大捷,有三人功不可没,羽儿献策,枫儿诱敌,云儿布兵,当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本侯有此三将,日后诸战必将无往不胜!”众人恭然垂首道:“盟主英明!日后诸战必将无往不胜!”
沈犹枫神色平静地站在殿首,毫无波澜地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喜悦或悲伤,唐青羽悄悄瞥了他一眼,不禁蹙起了眉,从祭坛归来的沈犹枫似乎洗尽了心中的伤痕,他不再失神,不再彷徨,不再悲恸,面容依然俊朗如昔,却令人无法再从那张脸上看到温润的微笑,眼神依旧傲然凌厉,亦不会再溢出痴恋的凄迷。
“忘情……”唐青羽怅然一叹,恍惚中竟突然想起李云蓦来,心道这火药筒纵然脾气不讨好,说话不中听,行事不老练,对人不随和,好在依然还是个率直爽朗的性情中人,他有勇气敢将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也惟有他未经过情爱沧桑的洗礼,所以才能活得如此洒脱随意,可是,自己呢……唐青羽不禁面颊发烧,心中既为李云蓦感到欣慰,又为他感到失落,更为自己而无奈苦笑。
天色渐晚,下一步用兵攻略终于谋划完成,唐青羽从殿中走出来,回头再看了一眼沈犹枫,不禁倍感痛惜,只见殿中喧哗澎湃,众人共享着首战大捷的快意,沈犹枫却避开众人,独自坐在角落里提壶痛饮,他沉默、冷峻、无声无息,似乎只有烈酒才是他最好的伴侣,似乎只有在他买醉的时候,胜,败,情,欲……一切痴缠才会变得毫无价值,似乎只有这意气风发之后的自斟自酌才能令他获得暂时的麻醉和解脱。
“少公子……”一名世家弟子低声唤道,似乎有事禀报,唐青羽方才回过神来:“何事?”那世家弟子凑近唐青羽耳边低语了片刻,唐青羽神色一动,微惊道:“什么!他在何处?”那弟子道:“已到山庄门口。”唐青羽怔了怔,凝色叹道:“连翘么……既是连翘,那么九毒……”他目光骤亮,二话不说,抬脚便向山庄大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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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犹枫悄然离开大殿,因不愿长留在那喧嚣热闹的氛围之中,他便在山庄内择了一处幽暗僻静的地儿,背靠大树坐下,兀自提壶痛饮。
“首战大捷,盟主和众人皆在殿中庆贺通宵,风座为何独自来此喝闷酒呐!”唐青羽不知何时竟站在树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而他身后则立着一个浑身尘土的少年,背上系着包袱,面上含着愠意。
沈犹枫并不理会,径直将壶中烈酒灌入喉中,任凭酒浆顺着唇角而流,他闭着双眼靠在树干上,竟似旁若无人一般。
“有个故人要见你,我便带他来了。”唐青羽抬手将身后的连翘猛地拉出,推着他走近沈犹枫,凝色道:“他从灵予山而来,师从天门,有个已做掌门的师兄,风座可曾记得?”
沈犹枫无动于衷,除了手中那壶烈酒,他眼里看不到任何人,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青羽忽地眉头深蹙,厉声道:“风座若是健忘,那我就冒昧提醒了,这小子他叫连翘,昔日在金盘客栈,他跟他师兄演戏唬我,害我差点奉上三个响头,全赖他那师兄阴狠狡猾,轻薄无礼,风座却暗中相助于他们,耍得我世家弟子团团转,这些往事,风座莫非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将酒壶举到唇边,语气冷得不含一丝感情:“本座不认识他。”
连翘一呆,心中难受不已,沈犹枫的冷漠无情令他既惊又痛,当下放开胆子,涩声道:“你们一个借酒浇愁,一个服药催眠,当真是连忘情也配合得如此默契!”
沈犹枫手中酒壶忽地一顿,似乎被连翘的话刺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张口将酒浆灌进喉咙,不发一言地站起身来,醉意朦胧,抬脚便走。
连翘急迫地追上前去,高声叫道:“你可以不记得连儿,但你怎能忘记九哥哥!你可知道,我九哥哥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狠狠地抓着沈犹枫的袖子,哽咽起来:“他那般聪慧灵动之人,如今却像具毫无声息的木偶,终日离群索居,未得一夜安睡,每回他从梦中哭醒,连儿便要哄着他喝下麻醉神经的苦药……你知道他有多孤独,又有多思念你么!”
沈犹枫微微一颤,冰冷的目光投射到连翘眼中,骤然划过深深的痛惜,但旋即这痛惜便如流星般消逝无踪,他淡漠地开了口,语气陌生而凌厉:“他痛苦与否,跟本座无关。”连翘眼里的泪倾泻而出:“你怎能如此无情?”沈犹枫毫不理会,沉声喝道:“放手!”连翘一颤,踌躇着放开沈犹枫的袖子,喃喃道:“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竟舍得放弃他么……”
沈犹枫剑眉一斜,盯着连翘厉声道:“是他无情在先,弃我在先,本座还要如何!还当如何!”他凛冽的眉宇间含着浓浓的苦涩与恨意,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抬手扔掉酒壶,嘴角竟浮上一抹凄冷惨白的笑意:“本座……等着他来葬我!”话音刚落,人已没入幽暗的夜色之中。
连翘黯然痛哭,唐青羽无奈一叹,摸了摸连翘的脑袋,轻声道:“事已至此,你只得先跟在我的营下,我如今隶属天云旗,待云座归来,此事还需向他禀报,不过你无须担心,我定会说服他接纳你的。”顿了顿,又道:“城外那些难民,我即刻便派人接他们入城,将之好生安置,你且放心。”
连翘闻言,方才含泪勉强一笑:“谢过少庄主!”唐青羽叹了口气,问道:“你师兄……我是说九毒,他当真不会再下山了么?”连翘摇头不语,突然又眉心一展,沉吟道:“若他,是去劝九哥哥下山的,兴许还有转机……”唐青羽不解:“他是谁?”连翘动了动唇,却忍住没有开口,他猛然想起了夙砂影,这个神秘莫测的影座暗中带着他潜入五刃山庄,丢给他一句话后便如幻影般消失无踪——你记住,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本座和夜萤。
唐青羽见连翘欲言又止,似乎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他心中一沉,却并不追问,若无其事地领着他去了厢房。
第一百十六章 心 魔
次日,守城的卫兵大开城门,龙鼎联盟百万兵马声势浩大地迅速占领宣州,龟蛇岭一役,盟军将驻守宣州的朝廷兵马杀了个落花流水,宣州百姓对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又极其拥戴,当下大军攻城,竟是气势如虹,轰轰烈烈。
那宣州知府本是个草包,虽为朝廷重臣,在宣州本地却如同寄居,既无威望更未做过一件利民之事,常年以来,他为求自保,皆是看着五刃世家的脸色行事,眼下见城中的朝廷势力气数已尽,遂摘下官帽,带着一群从属战战兢兢地趴在城门口恭敬相迎。
李云蓦骑着战马经过城门,他目光灼灼地瞅着跪了一地的朝廷官员,不禁挑眉笑道:“哟!我说知府大人,这秋高气爽的天儿,你怎么还在发抖咧?”宣州知府吓得一哆嗦,吞吐道:“在……在下看见您甚感喜悦……甚感喜悦……”李云蓦傲然道:“马屁还是留着到盟主跟前拍罢,兴许还能保住脑袋!”知府忙赔笑道:“云座说得极是!说得极是!”言罢已是浑身冷汗。
“宣州乃是大宗南部的军事重镇,居然就败在你们这些草包手里,真是教本座不爽!”李云蓦轻蔑地一笑,蹬着马潇洒从容地入了城。知府一干人等如同哈巴狗一般跟在李云蓦马后,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墨台鹰和众将领早已于五刃山庄大营等候,见李云蓦率兵马意气风发地归来,不禁朗声大笑,开怀迎上,李云蓦翻身下马,箭步走到墨台鹰跟前,单膝跪地,禀道:“属下奉上宣州驻军两统帅之首级,恭贺主上首战大捷!”说着献上战利品,竟是两个滚圆的包裹。
“云儿,快起来!”墨台鹰拍着李云蓦的肩,看了一眼包裹,欣然笑道:“将这两颗人头挂上宣州城门,示众三日!”众人应下,便有从属接过两将首级速速照办。李云蓦站起身,抱拳道:“启禀主上,龟蛇岭大战,我盟三十万兵马,损失不到一半,共歼灭七十万敌军,招降三十万人,无一漏网之鱼。”墨台鹰问道:“那三十万降兵何在?”李云蓦抬手向后拍了两下,行云叠云迅速扣着一名浑身染血的将领走上前来,李云蓦瞥了那将领一眼,向墨台鹰道:“此人便是那三十万降兵的统帅,云儿带回的两颗脑袋乃是他同僚的首级,龟蛇岭之战,他的两名同僚率七十万兵马抵抗,盟军诛杀掉一个,另一个则被他杀死后携其首级主动投诚。”
“罪将叩见盟主!”那将领倒头便跪,一脸诚意地恳求道:“我三十万兵马甘愿受降,献上两罪将首级以表忠心,还望盟主开恩,我等日后定为盟主之命是从!”
墨台鹰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将领,忽地向身旁的沈犹枫问道:“枫儿,你说此人该当如何?”沈犹枫波澜不惊,淡淡道:“主上是要将他交我处置么?”墨台鹰微笑道:“由你决定罢!”
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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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1 章
沈犹枫沉默无言,缓缓地走近那将领,他幽深如潭的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情感,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怜悯。那将领跪在地上,定定地望着沈犹枫面无表情的脸,一时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禁感到恐慌,颤声告饶道:“风座开恩!我等乃是真心归顺,并非贪生怕死啊!”说着抓住沈犹枫的膝盖,跪贴着他的长靴抬起头来,苦苦地哀求道:“当日在祭坛,风座与我等把酒言欢之时,您曾说过什么,愿……愿与我等一起带兵攻入皇宫,享尽荣华富贵!同为武将,我等……一直唯你之命是从啊!”
沈犹枫漠然垂下眼角,竟忽地一笑,问道:“身为武将,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将领一愣,未料到沈犹枫会如此问,又见沈犹枫微露笑容,遂以为他要饶过自己,当下来不及思索,投机取巧地答道:“身为武将,一要对龙鼎联盟忠心耿耿!二要为龙鼎联盟战到最后!”
沈犹枫又是一笑,语气仿佛寒沙带水一般:“你今日背叛主人,明日又岂会对龙鼎联盟忠心耿耿?你今日未战便降,明日又岂会为龙鼎联盟战到最后?”
那将领顿时语塞,如木头一般定在原地,突然,他竟如邪魔附身一般,猛然放开沈犹枫的膝盖,当下青筋暴露,神情涣散,兀自捂着小腹,表情痛苦万状。众人大惊,见那将领的小腹处已变得血肉模糊,血含黑色,灼得那将领皮骨尽烂,好端端一个彪悍的大汉,眨眼就瘫在地上痛吟不止,实在教人唏嘘,暗道莫非是沈犹枫下了杀招,可是,他们并未见到沈犹枫拔剑哪……那将领全身颤抖抽搐,瘫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两脚一蹬见了阎王。
沈犹枫冷冷地瞅着地上的死尸,向身旁的属下道:“斩下首级,悬于城门示众。”墨台鹰威严的面容上浮过一丝笑意,道:“今时今日,枫儿总算是让本侯安心了。”李云蓦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骸,锁眉问道:“你剑未出鞘,何以杀他?”沈犹枫轻握住腰间湛卢,冷言道:“用湛卢杀他,岂不玷污了剑刃!”李云蓦神色凝重,急迫起来:“我是问你,究竟如何下的手!”沈犹枫厉眉一斜:“你想说什么?”李云蓦目光黯然,盯住沈犹枫脚上长靴,沉声道:“毒……是毒罢!你脚上长靴沾满巨毒,那将领浑身带血,小腹乃是重伤,一触靴上巨毒,必死无疑!”
众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又是一阵唏嘘,墨台鹰含笑不语,心中却甚是满意,站在一旁的唐多令不禁蹙起了眉,暗道这血性正气的年轻人,怎的使上这等阴狠毒辣的招式,心中未免惊诧疑惑。
面对众人的惊惑,沈犹枫毫不在意,冷冷一笑:“是毒,又如何?”李云蓦惊怒交集,走近他痛声道:“这是血竭!是血竭啊!你怎会带着这等阴狠的毒药!你忘了当初……”
“够了!”沈犹枫厉声一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李云蓦的话,“不过是让他尝尝本座曾经尝过的痛苦罢了!”他转过身去,径直回到墨台鹰身侧,语气冷得似乎全然忘记了当初:“背叛者死,任何人都一样!”
李云蓦一怔,指责和痛骂顷刻间哽在喉咙里,他竟发不出声来,沈犹枫身中血竭的痛苦,李云蓦不仅亲眼所见,亦是感同身受,他对血竭恨之入骨,却从未想过,以沈犹枫的气量和狂傲,今日竟会将血竭反用在一个完全丧失了抵抗力的阶下囚身上,就算用那宽厚仁义的湛卢剑诛杀囚犯会玷污锋刃,可是用这邪气深重的血竭,便是应当的么……天门的禁毒,今日竟被沈犹枫用来诛杀降将,毫不手软,毫不留情,多么讽刺,多么痛快!
两名属下将那将领的尸体裹上,抬着出了大殿,恰巧与刚走到门前的唐青羽和连翘擦身而过,连翘直直地盯着浑身黑血的尸体,心中咯噔一下,竟是又苦又辣,血竭……是血竭!他蓦地转头看向沈犹枫,怔了怔,竟反常地冲将过去抓着沈犹枫叫道:“把血竭给我!”沈犹枫眉宇一黯,甩开连翘手臂,沉声道:“滚开。”连翘霎时泪眼婆娑,决然道:“连儿身为天门弟子,绝不允许血竭之毒再存于世上!”
“天门弟子?”沈犹枫淡漠地瞥了连翘一眼,凌厉道:“既已投奔龙鼎联盟,何来天门弟子!”连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驳道:“就算我已投奔龙鼎联盟,可血竭乃是天门禁毒,连儿有理由过问!”
沈犹枫寒目凛冽,猛然抬掌狠狠地掐住连翘下颚,冷笑道:“你投奔龙鼎联盟无非是为了报仇,本座便成全你,用天门的禁毒去杀死你的仇人,岂不甚好!”连翘浑身颤抖,惶急地哭道:“家仇要报,血竭不能留!九哥哥已销毁了天门所有血竭,你却将它滥用杀人!沈犹枫,你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
“好个滥用杀人!”沈犹枫目光嘲讽,神色极其狂傲,他对连翘的哀求根本就无动于衷,厉声笑道:“这毒药杀的人还少么?如今一个个倒变成伪君子了?喔……本座忘了呢,他连伪君子都不如,不过是个骗子罢了!”他反手一掌推开连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既有本事骗情骗爱,这区区一瓶毒药,有种就来骗回去!”
“你……”连翘被沈犹枫一推,趔趄着险些栽倒,幸而被唐青羽上前扶住,连翘恨恨地看着沈犹枫,哭着又欲争辩,唐青羽忙捂着他的嘴,张牙舞爪地将他拖到一旁,低声喝道:“住嘴啊!有什么话私下再说!”连翘拼命拉下唐青羽的手,一面哭一面挣扎道:“我偏要说!我要让这无情无义的人看清楚!究竟谁是骗子……”
在场众人纷纷摇头叹息,李云蓦看着连翘痛苦不甘的模样,暗中已猜到了几分,他心下一横,一个箭步上前拉着连翘便跪倒在墨台鹰跟前,正色道:“李云蓦恳请主上恩准,让连翘留在我天云旗,以军医身份跟随盟军北上!”唐青羽心中一动,亦走上前与李云蓦并肩跪下,垂首相求:“副将唐青羽同请。”连翘立时呆住,睁大泪眼看着两人,心中甚是感激宽慰,他擦了擦眼角,渐渐收敛了哭闹。
第一百十七章 流 言
墨台鹰一直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他片言不发,心中却不停地思量斟酌着,这连翘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若留他在军营之中,那必定是个不稳当的因素,因为连翘若留下,九毒定有寻来之日,九毒和连翘若有机会再见到万长亭,墨台鹰心中那个埋藏许久的秘密便如纸墙烧火,再也无法隐瞒了,而这个秘密,恰恰关系到龙鼎联盟,更关系到沈犹枫……
墨台鹰凝神看着连翘那张酷似玄子道的容貌,又侧目看了眼身旁冷漠无情的沈犹枫,再看了看眼前神色凝重的李云蓦和唐青羽,他心绪复杂,只道是造化弄人,或许有些事情是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和控制的……默然了半晌,墨台鹰终于无声一叹,暗自道:“罢了,暂且将他留下,日后之事尚有变数也说不定,一切见机行事便是。”遂一背袖子,肃然道:“你留下可以,不过要遵守三条规矩。”连翘闻言大喜,忙磕头道:“连翘在此立誓,定会严守规矩。”墨台鹰展颜道:“倒是个单纯孩子,还不知道是何规矩,便张口答应。”他弯腰扶起跪着的三人,向连翘正色说道:“第一,刀兵无情,你虽然入盟,终究是来自天门,日后你若死在沙场上,于我龙鼎联盟无关,天门不得为此纠缠。”连翘决然点头:“连儿明白!”墨台鹰再道:“第二,你既归于天云旗,便不再隶属天风旗,公私分明,日后你不得再同风座言及天门之事,更不可冒犯旗座,妄言争辩。”连翘定住,看了眼神色冷峻的沈犹枫,他心中不是滋味,正欲相求,唐青羽悄悄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不要多言,连翘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涩声道:“连儿明白。”墨台鹰转身回到座榻上,说道:“第三,你随军北上之时,不得再同天门中人相见。”
连翘一呆,刹那便明白了墨台鹰言下之意,这个雷厉风行的护名侯深知,如今能系起沈犹枫与九毒的人只剩下连翘,墨台鹰之所以给连翘定下三规,不过是想借这三条规矩斩断龙鼎联盟与天门的羁绊……连翘苦涩地一笑,纵然觉得这规矩苛刻无理,但如今这情势,他也只得无奈地应下。
墨台鹰威严地点点头,回转话题向众人道:“诸位,如今宣州已破,依照前计,麓州平州迟早是我盟囊中之物,从即日起,犒赏三军,整编待发,远交平州,近攻麓州,三个月内定要拿下双城!”众人垂首道:“我等谨尊盟主之命!”
李云蓦和唐青羽护着连翘站到一旁,见连翘获得墨台鹰的接纳,云羽二人方才安下心来,三人立于殿前,皆沉着脸一声不吭,耳边听闻各将领献计布兵,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向对面的沈犹枫。沈犹枫冷冷不语,兀自立在对面,竟未再看三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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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州气候独特,环境恶劣,时至金秋九月,本该是凉爽宜人的季节,麓州却已进入寒冷潮湿之境,终日乌云密布,城门紧闭。
龙鼎联盟借远交近攻之计,任命沈犹枫为主帅,苍风为副将,布下三十万兵马于麓州城外分岭,后接名州,粮草兵械齐备,军营绵延百里驻扎数日,已无险可守,却迟迟不见攻城。李云蓦和唐青羽听闻麓州城外盟军按兵不动,恐战局有变,遂率领十万兵马赶来接应,却见沈犹枫和各营将领稳坐泰山,以逸待劳,始终不发一兵一卒。李云蓦大为光火,唐青羽甚是不解。
这日清晨,云羽二人闯进沈犹枫帐下,见沈犹枫早已起身,玄衣铠甲穿戴整齐,正拿着兵书坐在案前,一面翻看一面喝着早茶,听闻有人进帐,他并未抬头,目光始终落在手中书卷之上。
唐青羽虽为武将,又出身江湖,但终究是带了几分名门世家的书卷气,眼下虽心有不满,尚能保持礼节风度,遂向沈犹枫恭然道:“参见风座,我二人冒昧前来,因有一事相问……”
“迂腐!跟他说这么多作甚!”李云蓦本就看不得这些繁文缛节,脾气一上来,丑话便如连珠炮似地炸出来,猛地岔开唐青羽的话茬,上前直言道:“沈犹枫,我且问你,为何迟迟不发兵攻城?你真当麓州的朝廷兵马是死的啊!倘若延误战机,你担待得起么!”
沈犹枫置若罔闻,喝了口茶,径自阅读兵书。
李云蓦早憋了一肚子气,沈犹枫的冷漠态度更是让他火冒三丈,当下冲近前去,怒不可遏地拍案叫道:“你哑巴了么!回答我啊!”沈犹枫面不改色,连眼角都未抬一下,淡淡道:“云座似乎忘记统兵主帅是谁了罢?”李云蓦一顿,不甘地直起身来,冷哼道:“不错,主帅是你,但主上命我二人带兵增援,你如今用兵不善,我等自当进言!”
沈犹枫眉目冷峻,漫不经心道:“你若觉得本座用兵不善,大可领着平州援兵回宣州向主上弹劾于我,不必在此大呼小叫,本座排兵布阵,不需要他人指手画脚。”
“哈!真是狂妄!”李云蓦切齿大笑,快人快语道:“沈犹枫,你究竟对本座有何不满?整天挂着一副死样子,告诉你,本座我看,不,惯!”唐青羽一急,上前劝道:“敌兵未动,我方倒先吵起来了,岂不让将士们看笑话!”
“笑话?哈!我跟他之间本就是个笑话!”李云蓦怒极,狠狠地握紧拳头,神色黯然下来:“沈犹枫,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失去了爱人,便连十多年的兄弟情谊也一并丢弃了!”
沈犹枫猛然抬头,犀利的目光扫向李云蓦,冷得彻骨。
唐青羽心中骤凛,不安地拽着李云蓦,暗中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你又来了!今日只谈攻城之计,无谓的事就别再提了罢!”他的话似乎起了作用,李云蓦浑身颤抖,立了片刻,竟一反常态地强压下怒火,沉声道:“好,不提……”他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但究竟如何布兵,我等总该知道罢!”
沈犹枫冷漠地收回目光,放下手中兵书,问道:“今日几月初几?”李云蓦不明其意,默而不答。唐青羽接口道:“九月初九……”言罢忽地一惊,顿时会意:“我明白了,原来风座一直都在等着今日啊!”
李云蓦眉心一动,沉吟道:“九月初九乃重阳节,民间有佩插茱萸避难消灾的习俗,今日麓州定会破例暂开城门,放老弱妇孺出城采摘茱萸叶治寒驱毒……可是,这与盟军攻城有何关联?”
沈犹枫不答,突然向帐外令道:“都进来罢。”立时,便有三个人影走进营帐,竟是苍沐怜三风,三风朝云羽微一施礼,遂将手中的提篮恭敬地递到沈犹枫眼前,再齐齐打开,云羽二人近前一瞧,只见篮子里盛放着金钱花糕和菊花酒,乃是重阳节必备之物,沈犹枫只瞥了一眼,便正色道:“尔等即刻行动。”
“属下遵令!”三风垂首领命,并不多言,提着篮子从容不迫地出了营帐,云羽二人方才看清,三风皆为寻常百姓装扮,身上并未佩带任何兵刃。
李云蓦方才豁然,叹道:“原来,你是借重阳节麓州暂开城门之机,令三风乔装成平民百姓,浑水摸鱼,潜入城中行事!”沈犹枫不露声色,径自喝茶,唐青羽插言道:“依我之见,风座借重阳节令三风潜入城中只是手段,他的真正目的,是要让流言入城!”李云蓦一惊:“流言……”唐青羽看着沈犹枫,他虽然无法看透这冷面男子心中所想,但他却完全猜出了沈犹枫的目的,不禁冷汗涔涔,却又由衷地钦佩,说道:“麓州气候寒湿,眼下正是瘟疫爆发的高峰时节,风座想必是要借这天时,令城中风声鹤唳!”
“你要在城中散布瘟疫爆发的流言?”李云蓦恍然大悟,震惊道:“如此一来,那麓州城定会大乱哪!”
“云座何时变得婆婆妈妈起来?”沈犹枫缓缓地看向李云蓦,波澜不惊道:“城乱即民动,民动即兵动,一旦兵动,我军方有机会攻城。”
唐青羽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此计甚妙,如今敌我双方兵力悬殊不大,连日来又僵持不下,我军既无地利,又无人和,倘若贸然攻城,定会折损大量兵马,得不偿失,但若凭借天时,无中生有,令敌方先乱,我军再趁机强攻,破城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
自宣州被龙鼎联盟大军攻占之后,与宣州毗邻的麓州便下令封锁城门,不准百姓出入,城楼上更是兵马交叠,防范严密,龙鼎联盟在麓州民间虽口碑甚佳,却缺少如同五刃世家一样的当地势力来协助支援,麓州城在朝廷的强压之下苟延残喘着,若要破之,则必须创造一个契机,哪怕这契机是人为的。
李云蓦一面思索一面迟疑道:“此计虽可行,却有些挺而走险,大战之后必有死伤,流言难免由虚变实,麓州乃是瘟疫频发之地,我军破城之后,倘若城中不适时地爆发瘟疫呢?届时我军虽破了城,又如何能安民心?”
沈犹枫漠然收回目光,拿起案上兵书,讽道:“你帐下不是有个军医么,如今不用,更待何时?莫非他是来麓州探亲的?”
李云蓦喉咙一动,心中的话霎时被沈犹枫的毒舌给堵了回去,不禁暗道,连翘在麓州哪里还有亲人活着呢,沈犹枫连嘲带讽地定下此计,莫非早就考虑到了连翘其人?他言语间隐含报复,难道是想让连翘去冒险么?他心中有恨,解不开对九毒的心结,因九毒而牵罪于连翘也不无可能……李云蓦并非畏首畏尾之人,他深谙两军作战,必要时定需冒险,只是他依然隐隐地感到担忧,却又觉得沈犹枫的计策无可辩驳,反复思量了好一阵儿,遂厉声道:“罢了!军务为大,此计攻城倒是无可挑剔,只是破城之后若留下后遗症,本座看你怎么收拾烂摊子!”
“哼……”沈犹枫冷冽一笑,不再多作解释,似乎已对麓州一战泰然观火,成竹在胸,待云羽二人离去后,他独自坐在大帐之中,含着嗜血的狂傲与肃杀,幽幽地抚上湛卢剑寒光闪耀的锋刃。
第一百十八章 瘟 疫
大宗延顺十七年九月,重阳节刚过数日,原本死寂萧条的麓州城,霎时间流言四起,草木皆兵,不知是何人在散布风声,麓州百姓竟纷纷奔走相传,皆言城中瘟疫袭来,个个恐慌异常,加之麓州气候愈加寒湿,阴气深重,常年饥寒交迫的贫民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一时间,麓州上下倾动大乱,全城哭爹喊娘,到处是逃窜的困苦百姓,官府派兵镇压,江湖流匪趁火打劫,整个麓州陷入了恐慌无序之中。
麓州内乱一起,龙鼎联盟驻扎在分岭的千军万马遂大肆攻城,麓州兵力虽然不弱,但眼下内忧外患,四顾不暇,竟兵来如山倒一般溃散开去,盟军势如破竹,气势恢弘,麓州守军节节败退,死伤无数。不到三日,盟军已攻至麓州城下,任城楼上长枪利箭如雨而下,盟军将士丝毫不惧,一通军鼓,无数神兵厉勇头戴笆斗,身披藤甲,在城墙上布开百架绳钩云梯,高举兵刃直冲而上,不多时便有千余先发兵队登上城楼,城上守军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鼠窜,麓州城门被盟军撞破,鼓声震动天地,沈犹枫率军一马当先,李云蓦和唐青羽策马紧随其后,三人剑锋翻飞,骁勇无比,身后盟军密密匝匝地跟扑上来,如排山倒海一般,转眼便将麓州城彻底围攻。
第 9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2 章
沈犹枫奔至城下,弃马飞纵,顷刻便登上城楼,手中长剑出鞘,湛卢如闪电一般,光华倾泻,煞是好看,他足下不停,一径向前杀去,剑法轻灵一路,剑势狠绝凌厉,被刺中的敌兵根本无法招架,瞬间毙命,余下的敌兵见状,万般惊恐,纷纷溃逃。云羽二人各自持剑冲进城中,所遇敌兵不是肢断腰折,便是身首异处,三人杀得性起,长啸相应,且战且进,敌军竟吓得阵脚大乱,一齐后退,城内外顷刻间尸横遍野。
三人杀掉守城主帅,飞身上马直指敌营,由苍风里应外合,数万盟军压阵,一路酣战,直入守军官帐,麓州的将官多半非死即伤,余下知府一人躲在府衙内瑟瑟发抖,沈犹枫收起湛卢剑,向李云蓦冷冷道:“劈了他。”那知府一听,立时屁滚尿流,昏死过去。李云蓦笑嗔道:“好歹是个朝廷官员,你这般恐吓他,当真把他吓死了,朝廷面子何在?”
沈犹枫傲然一笑,道:“那就给他留个全尸罢!”唐青羽二话不说,上前长剑一挑,寒刃直入那知府心脏,立时血溅衣衫,唐青羽抽回长剑,骂道:“狗官!让你不知痛苦地死去,端的便宜了你!”李云蓦撇嘴一笑:“你二人怎的都如此急不可耐,若是我,定留下他好生戏弄一番再杀……”
沈犹枫斜了李云蓦一眼,径自走开,唐青羽横眼道:“谁有你那么无聊!”言罢跟着沈犹枫出去,李云蓦无辜地耸耸肩,自言自语道:“他二人瞪我作甚!莫非同时患上眼疾……”他一边叨叨着一边追了出去,心情竟是格外开怀,“喂!别走那么急啊!两个眼疾患者……陪本座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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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州一战大胜,捷报迅速传回宣、名二州,全城欢腾,沈犹枫受墨台鹰之命留在麓州整兵善后,连翘不知何故,亦请命留在麓州,墨台鹰只道他是思念亡故亲人,想多留些时日,遂未加阻拦,暂将他遣于沈犹枫身侧。云羽二人则赴命进兵平州,三风三云驻守宣州大营,只待麓州安定,平州告捷,龙鼎联盟百万大军便会挥师北上,直取燕城。
麓州历经兵马劫难,百废待兴,沈犹枫身为麓州盟军主帅,手握兵权,重整官衙,以兵养民,破旧立新,其作为深受当地百姓拥戴,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夹道恭迎,一时美言犹甚,风头无两。然而,沉浸在喜悦中的麓州数万百姓却没有想到,另一场注定的危机已悄然席卷而至,这危机甚至比兵马厮杀更为可怕,仅数日,麓州城郊的多个村落便同时传来疫病消息,城中渐渐平息的流言风波又猛然掀起了巨浪,真正的瘟疫袭来,沉浸在喜悦之中的麓州百姓再次跌进深深的恐慌之中,坊间传言四起,兵基不稳,民心大动。
沈犹枫会同诸位麓州官员于堂前商议了许久,官员们议论纷纷,面露难色。
“风座,这瘟疫颇具传染性,患者不分男女老幼,一旦感染,三日内必死,当真棘手!恐怕普通的大夫根本就无能为力!”
“好在疫情还未向城中蔓延,只是大街小巷的流言又死灰复燃,眼看几个村子患病死亡的百姓与日俱增,若不加以控制,坊间暴乱将不可避免哪!”
“风座,请恕在下冒昧,城中的流言蜚语若是指向疫情本身,尚且能够控制,只是那些传言越来越离谱,此事已牵涉到兵政……”
沈犹枫凛眉道:“都传了些什么?”那名官员看了眼身旁的同僚,略带迟疑地回禀道:“有传言说……说龙鼎联盟的兵马攻入麓州才短短数日,瘟疫竟大肆爆发,实乃……实乃……”沈犹枫冷笑道:“实乃不祥之兆?”那官员一惊,骇然道:“在下失言了……”
“荒谬!”苍风忍不住厉声道,“麓州气候本就寒湿恶劣,眼下正是瘟疫的高发时节,即便盟军放弃攻城,麓州亦无法避免疫病爆发,麓州百姓世代居于此地,怎会不明是非,传此谬论!”
官员们心中惶惑,无奈叹道:“副将大人哪,话虽如此,可那些布衣平民只求个安康,哪里管得了其它?尤其是城郊的几个村落,无知的贫民甚多,装神弄鬼的人更多,眼见自个儿的邻里亲人接连因病而亡,难免会狐疑恐慌,确也怪他们不得……”
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凝神望向帐壁上悬挂的麓州地图,默然思量了许久,他早已料到今日之局势,也知道李云蓦昔日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他别无选择,战争,本就是场冒险,更是场赌注,任何谋略,有得必有失,任何布局,皆存在变数,沈犹枫再清楚不过,从他下定决心的那一日起,他就必须去解决麓州城隐藏的危机,也必须去收拾这个朝廷势力留下的烂摊子。
“诸将听令!”沈犹枫刹那收回思绪,凛然转过身来,神情却万般泰然镇定,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垂首跪下的众人,朗声道:“当务之急是要彻底控制疫情蔓延,即日起全城戒严,迅速隔离城郊的染病村落,盟军兵分三营,携军医日夜驻守救治,官府全力支援粮食、棉被和医药,绝不允许疫情扩散至城中!”他顿了顿,语气冷冽了下来:“身为麓州的父母官,尔等要做好表率,先管住自个儿的嘴巴,才能管住小人的嘴巴,记住,只有控制住疫情,流言才会不攻自破。”
官员们心中大动,沈犹枫的果决凌厉让他们既敬畏又钦佩,当下擦着汗,纷纷点头诺下。
苍风待官员们退去,遂走近沈犹枫跟前,凝色道:“此事绝非坊间流言那般简单,恐怕是有人在将计就计,肆意煽动造谣,以掉转矛头直指我盟!”
“不错。”沈犹枫不动声色,掀袂于案前坐下,抬袖提笔沾墨。苍风惊怒交集,高声道:“定是麓州残余的朝廷势力在暗中作祟!风座,属下愿请命……”话音未落,沈犹枫却倏地抬手阻止,苍风收了声,只见沈犹枫一言不发,奋笔疾书,罢后将写满字迹的信纸折好,方才抬眼看着神色焦虑的苍风,果断地开了口:“本座另有指示,你即刻动身赴宣州,向盟主请医增援,十日之内,务必从宣、名二州调配尚好的医药和大夫回城。”说着将书信递给苍风,“速去!”
“苍风遵令。”苍风谨慎地将信收好,却依然感到担忧:“那暗中作祟之人……”
“眼下疫情严峻,你我身在明处,只管抚城安民便是。”沈犹枫目光平静地看着苍风,竟淡淡一笑:“龙鼎联盟可是有三旗。”
苍风一惊,顿时豁然开朗,再不多言,辞别沈犹枫后遂策马向麓州城外奔去,马儿如闪电般经过城门口,苍风并未察觉到,此时此刻,却有个身着纯白貂裘披风的少年独自站在暗处,静静地目送他远去,貂毛连衣帽遮住了那少年大半张脸,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容和神色,待城门再次紧闭,那少年转过身来,伸手拉紧披风,悄然走向那片瘟疫肆虐的村落。
第一百十九章 神 医
夕阳向西边的地平线沉了下去,天幕逐渐变得幽蓝,月亮探出云层,几颗星辰闪着寒光挂上天边,无声无息,摇摇欲坠。
麓州城郊,被湿雾瘴气笼罩的村落渐渐地没入又一个漫长幽暗的黑夜里,村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村子里火把流动,哀鸿遍野,连翘随军给村民们派送衣食和药品,一路上不断看见有尸体被抬出去烧掉,他异常难过,却无能为力。这瘟疫来势凶猛,传染性极强,普通的药物根本无法医治,连翘从天门带来的药物也仅仅只能遏止传染,却无法令患者痊愈。
大屋用苍术和雄黄烟熏消毒之后,铺上几床厚厚的棉絮,十来个人躺于屋内,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病情较轻,暂无生命危险,大屋旁侧还有一间耳室,室内躺一个名叫小栓子的孩童,已是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死掉,为免加重传染,连翘早已将他隔离开来,在耳室内单独照料。
“连哥哥……我……难受……”小栓子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地呢喃着,连翘叹了口气,拔出他头维穴上的银针,轻轻地替他盖紧被子。小栓子感染瘟疫已有七八日,他是最先受到瘟疫传染的病患之一,却也是染病后活得最久的人,在三日必死的魔咒之下,小栓子还能活到如今亦全凭连翘的照料和鼓励,可是病魔无情,没有治根之药,他小小的身躯惟有被痛苦一点一点地吞噬,虽然他一直都很听话也很坚强。
连翘不忍再看小栓子那张惨白的小脸,遂别过头,轻声道:“哥哥又给你施了针,你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歇……”他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忙起身走了出去,竟不敢再看小栓子一眼。
耳室内又只剩下小栓子一个人,他神智恍惚地望着月光幽曳的破旧屋顶,动了动干裂的唇,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竟绽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眼下病情恶化,他年纪虽小,却已能够读懂自己的将来,待笑容散去,他无力地转过眼角,也就在这一瞬,他恍若置身梦境一般,刹那间呆若木鸡——
眼前朦胧的月光之下,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浑身纯白的少年,衣饰华丽,气质超然,他悄然褪下罩在头上的貂毛帽,一刹那,眉宇间光华流泻,风采夺目,竟美得令人不敢正视。
“你……”小栓子呆呆地望着他,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全然忘记将目光再从他脸上移开,“嘘……”那少年却将食指放近自个儿唇边,轻轻地摇了摇头。小栓子恍恍惚惚地点点头,默然瞧着那少年从袖中拿出一只小药瓶,倒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他双指一夹,再一送,那药丸便利落地入了小栓子的嘴巴,舌头一含,药丸的味道竟是甘甜宜人,芳香四溢,小栓子猛然清醒了半分,想也没想便用力将药丸咽了下去……
那少年掀开被子,伸出右手手掌放于小栓子胸前的膻中穴,掌心借力顺势而下,他动作轻柔,手法娴熟,掌心滑到天枢穴嘎然收住,再反掌一送,小栓子顿时感到憋闷的胸中漫过一股奇异的清凉之气,竟似散去了他体内的热毒一般。那少年灵动地收回手掌,埋下头凑近小栓子耳边,悄声道:“膻中,天枢,雪薰草,记好了!”他连说了三遍,言罢缓缓地站起身,朝着小栓子温颜一笑,那笑容竟映得这耳室蓬荜生辉,小栓子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少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拉上身后的貂毛帽遮住倾城之颜,再一眨眼,人已如幻影一般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小栓子痴痴地又望回那破旧的屋顶,仿佛他之前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不过是场梦,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怔了半晌,方才身子一颤,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惊喜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娘……栓儿今日瞧见神仙啦……”
村西池塘边的药地里,连翘点着火把,染着月光,满手是泥地挖着草药,不时地摘下一株放在口中细尝,不知不觉,天边已微露晨曦。
“连哥哥——”报信儿的小孩高声唤着,从远处匆匆跑来,惊得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地扑上天去,“小……小栓子他……咳咳……”
连翘心中一咯噔,抱着那小孩道:“别急,慢慢说,小栓子怎么了?”那报信儿的小孩又累又惊,吞吞吐吐,呀呀了半晌也说不清楚,“唉!”连翘一顿足,丢下手中的草药便向大屋奔去,前脚刚踏进屋子,后脚才迈到半空中,整个人便生生呆住。
“连哥哥!”小栓子拖着一身皮包骨头裹在棉絮里,惨白虚弱的面容上竟浮现出红润之色来,连翘吞了口唾沫,惊异地走上前去,抬起小栓子的手腕静心号了片刻,脸上惊异更甚,怪了,原本紊乱微弱的脉象竟然趋于平和,再摸他背心,温暖异常,连翘惊喜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怎会……”他着实想不通,这个病入膏肓的垂死孩童怎会奇迹般的好起来。
“是小神仙!”小栓子痴痴一笑,粲然叫道:“连哥哥,是小神仙!是小神仙呀!”连翘更为震惊,急道:“谁是小神仙?”小栓子一愣,埋头想了想,又开心地叫道:“就是突然飘来一个好美的小神仙!他拿出一瓶好香的药,栓儿吃了便好啦!”
连翘神情一震,刹那便想到了什么,他心中大动,猛地抱着小栓子的肩,几乎叫出来:“快跟哥哥说,那小神仙他长什么样?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小栓子吓了一跳,呆望着连翘,一字一字道:“栓儿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的模样好美,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样……”
连翘鼻子一酸,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沉吟了片刻,又极其认真地问道:“他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恩!有!”小栓子天真地点点头,伸出手放在自个儿嘴上,笑道:“他说‘嘘’……”言罢放下手指,又凑到连翘耳朵边儿,学着小神仙的样子,悄声道:“膻中,天枢,雪薰草,记好了。”一连说了三次,句句清晰。
膻中,天枢,雪薰草……连翘入神地反复轻念着,似乎是在琢磨,又似乎是在推测,忽然,他眼里光亮大盛,豁然领悟,直叫道:“是了!是了!”他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空阔的坝子里,仰头四望,向天空厮声喊道:“九哥哥——是你吗——”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那般清晰,一声声既惊喜又迷茫,既苦涩又眷念,他唤了良久,终于无声地低下头,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屋里,连翘擦了擦眼角,“连哥哥,你怎么哭了?”小栓子竟有些惊惶失措起来,连翘抱着他叹道:“哥哥高兴,你们有救了……都有救了……”话音未落,人又泣不成声。
九哥哥,无法相见,你便用这样的方式来认可自己的存在,唤回我们的记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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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犹枫站在兵营的大帐之外,无声地望着不远处那片迷离摇曳的灯火,他心中记挂疫情,又是彻夜未眠。
自从这片村子被彻底隔离后,沈犹枫便同驻守村庄的盟军一道住进村口的营帐之内,以便时刻通晓疫情,及时为村子供给粮食衣物,不久后,苍风从宣、名二州调来数名医术精湛的大夫,携着药品马不停蹄,全数入了村庄,经多方配合,疫情很快便得到控制。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犹枫回转身,来者正是那数名从宣、名二州调来的大夫,众人见了沈犹枫,忙抱拳施礼,沈犹枫道:“不必多礼,今日疫情如何?”众大夫面露喜色,纷纷答道:“请风座宽心,迄今为止再未见到新的感染者与死亡者,疫情已被完全控制,在下再加大药量,对病人悉心调理,不需多时,所有染病者皆能康复。”
沈犹枫闻言,深蹙的眉头方才微微舒展了些,叹道:“辛苦了。”众大夫谦然垂首,只听一名大夫感慨道:“此番能迅速遏止传染,彻底断掉病根,皆是多亏了那奇方哪!”
第 9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3 章
“说得极是!”一名年长的大夫抚着长须,点头赞道:“老夫行医多年,治过无数疑难杂症,亦见过无数灵丹妙药,却从未见过这等奇妙的医术和配药……”
另一名大夫忍不住接口,语气竟饱含惊叹:“没想到那雪薰草的花汁竟是尚好的趋解热毒之药,更妙的是,他竟然想到通过膻中和天枢二穴来引气消疠,一下子便让药效发挥到极致,妙哉!真是妙哉!”
沈犹枫凝神听着,忽地问道:“尔等是说,有人寻到了根治疫病的药方么?”
“正是。”众大夫纷纷点头,倍感欣慰,说道:“是那个叫连翘的小大夫提供的疗法和药方,说是受高人指点……”一个年纪略轻的大夫插言笑道:“什么高人!是小神仙罢!”
沈犹枫神情一动,犀利的目光直逼着众人,问道:“什么小神仙?”
众大夫相视一笑,垂首道:“在下也不甚清楚,因为村里首个痊愈的孩童便是被如此救治的,嘴里一直在嚷嚷着小神仙,这传来传去,也就传得神了,依在下们之见,哪有什么神仙,定是个医术精湛,熟知药理的高人在暗中相助罢了!”
沈犹枫心中咯噔一下,他冷峻的神色依然显得波澜不惊,可心中强烈的六感却拽着他的神智向他不愿意承认的方向去思考,他默然了半晌,方才幽幽启齿,言语令人颇感意外:“引本座去见见那孩童。”
第一百二十章 错 离
昔日安静的大屋骤然热闹了起来,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屋外的坝子里整整齐齐地伫立着两队身姿英武的精兵,兵墙之外则围堵着上百个来看热闹的村民,他们早就听闻过沈犹枫的鼎鼎大名,亦对这位骁勇神俊的盟军主帅在攻占麓州,夺取政权之后的功绩作为耳熟能详,平日里这些村姑乡绅们都呆在村庄里,哪里有机会一睹沈犹枫真容?如今听说龙鼎联盟的风座竟然屈尊驾临村子,竟纷纷奔来观瞻,踮起脚尖不停的张望,只见沈犹枫被一干精兵簇拥着,果真如传言一般气宇轩昂,风仪潇洒,众人不禁甚感仰慕敬畏,一个个跪着站着挤着往里瞧着,却都不敢大声喧哗。
“草民参见风座……”大屋内的老人孩子惊惶谦卑地跪了一地,沈犹枫眉心一蹙,凛然道:“尔等大病未愈,不必行礼,都起来罢!”众人方才感怀地起身,却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沈犹枫面无表情地环视着四周,目光蓦然落向坐在墙角的一个瘦小孩童身上,他不禁锁起眉,径直向那孩童走去,那孩童正是小栓子,抱着那孩童的人,却是连翘。
沈犹枫走到小栓子跟前站住,目光冷厉如剑,开口问道:“你便是小栓子?”
小栓子惶惑地点点头。
沈犹枫冷冷道:“告诉本座,你见到的小神仙是何模样?”
小栓子愣愣地望着沈犹枫,满脸的意外和迷茫,在盟军入城以前,他只是个饱一顿饿一顿的孤儿,盟军入城后他又早早患病,终日躺在破屋里等死,哪里会认得沈犹枫?眼下见沈犹枫厉眉傲目,神情举止咄咄逼人,又见身边的人都敬畏地站着不敢吭声,立时现了小孩心性,竟仰起脸倔强道:“我……我不告诉你!”
“为何?”沈犹枫犀利地盯着他,突然似笑非笑道:“莫非是你这小孩儿在造谣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小神仙罢?”
“栓儿没造谣!我当真是看到了!”小栓子一听顿时急了,眨眼就掉进沈犹枫的圈套,赌气地脱口而出:“小神仙他人可好啦!才不像……不像你这么凶巴巴的!”他顿了顿,眨着眼睛望向屋顶,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浑身雪白,跟个冰做的人儿似的!不仅会治病,还会笑,更会飞呢!他长得可美啦!笑起来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好看!栓儿从未见过比他更美的人物!他飞起来就象一只燕子,哧溜一下就不见啦!”
“是么……”沈犹枫轻喃着,身子竟在微微颤抖,他凑近小栓子的脸,语气愈发地凄冷:“傻孩子,你知不知道,那些既好看又会飞的神仙……都是骗子呢?”
小栓子一怔,天真的眼睛里装满迷茫,但旋即又迫切地反驳道:“小神仙才不是骗子!骗子不会治病救人!可小神仙治好了栓儿的病,他救了全村的人!”
黄口孺子尚且看得明白,沈犹枫,你却依然不肯面对么……一旁的连翘望着沈犹枫,在心中幽然叹道。
面对小栓子的直言,沈犹枫没有动怒,亦没有再问,他凛然站着,悄悄地握紧颤抖的拳头,竟痛苦地闭上双眼,喉咙动了动,终究无声一叹,蓦然间,他一掀墨袍转过身去,冷冷地向屋外行去。
“风座……”连翘心中不安,涩声唤道,“小栓子病糊涂了,胡言乱语了一番,您……您就当是儿戏罢!”
好个儿戏……沈犹枫冷笑犹甚,眉宇间刹那划过一丝凄迷:“他敢下山,却不敢见我么!”连翘定住,一时无言以对。
“若真是神仙,就凭本事飞出去让本座瞧瞧!”沈犹枫神色黯然,浑身上下倏地涌起肃杀之气,他箭步迈出大屋,寒星一般的眼眸直视着屋外几十名精兵,厉声令道:“封锁出口,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给我搜!”
霎时间,那群精兵便迅速行动起来,有条不紊地寻向村庄的各个角落,村民们见状,不明所以,当下既惶惑又惊诧,不禁议论纷纷起来。连翘抱着茫然无措的小栓子,立时软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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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泻在葱郁的树叶上透出粼粼的光亮,仿佛白日里的星辰一般灿烂耀眼,顺着坡上大树开阔的枝干朝远处望去,能清楚地眺到那片大病初愈的村落以及纵横交错的军营。
“你当真不肯见他么?”夜萤抱着头躺在粗壮的树干上,俯瞰着九毒,悠然道:“既然不再见他,为何还要帮他?还有呐,你给那娃娃治病的时候就不知道遮遮脸么?沈犹枫那人,捏根丝就会结片网,这下倒好,整个村子的人全在找神仙……”
“说够了罢?”九毒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瞥了夜萤一眼,淡淡道:“你同我下山,究竟是来陪我的,还是来训我的?”
夜萤笑道:“幸亏我来得及时,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助你脱身,你还不许我念叨下哪!”九毒撇嘴一笑,问道:“你不是寻那冰山去了么,为何又折回来了?”
“谈何容易啊!”夜萤耸耸肩,无奈道:“我未戴炽眠,根本就无法感应到他的行踪,寻了多日依然一无所获。”他说着一个翻身从树上轻灵地跃下,拍了拍衣袂笑道:“罢了!我偷了他的爱马上山寻你,他岂会饶过我?我看我还是等着他来秋后算帐罢!”九毒不禁莞尔,沉吟了片刻,遂道:“小呆瓜,从今日起,你我便暗藏坊间罢!”
“不是吧,你为了躲他,连客栈都不住啦?”夜萤没心没肺地叫道,“哎哟九兄弟,咱们又不是没银子,那望潮客栈虽然老鼠蟑螂甚多,好歹也是麓州最大的客栈,有酒肆有浴池还有暖屋,眼下这情势这气候,咱们住到坊间去,多受罪哪……”
九毒直言道:“要住望潮客栈?可以呀,你出银子!”他与夜萤从灵予山来到麓州,一路相互陪伴足有月余,憨呆的夜萤喜欢傻傻地调笑,倒也时不时地劝慰着九毒的伤痛,这小狐狸将凄苦落寞埋藏于心底,脸上的笑容却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夜萤闻言心中不甘,耍赖道:“你个吝啬鬼!夜萤游历四海,总得留点银子做盘缠罢!”九毒不经意地笑道:“那你倒是想个既不要银子又安全的地儿,我便依你!”夜萤闻言,竟迫不及待地叫道:“有哇!那兵营和府衙就不要银子又安全!”
九毒神色一黯,无动于衷地伸手系紧披风,低声道:“回城。”说完径直往城中行去。夜萤无奈地追上去,死缠烂打道:“哎哟九兄弟!那坊间鱼龙混杂,咱俩身在其中反而更容易暴露,沈犹枫已经知道你下山一事,岂会放弃寻你?你莫非想让他把整个麓州城都掀翻过来?”
“他不会……”九毒冷然一笑,沈犹枫的脾性他又怎会不清楚?从头至尾,沈犹枫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心里,聪慧如他,又怎会不明白沈犹枫的目的?
“你啊,也是个倔强的人!”夜萤却没想那么多,他不情愿地跟着九毒的步伐,嘀咕道:“九兄弟,你我二人当真奇怪,从前不管不顾地追着心中的那个人而去,可如今,我在等待,你在逃避,反倒是他们来寻咱们,唉……这究竟是为了哪般?”
为了哪般?想必是不曾斩断的羁绊罢……九毒默然一叹,无声地将貂毛帽向下拉了一些,疾步朝城中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棋 局
数日后。
沈犹枫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凝神望着幽暗的天幕中那几点零星的光亮,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夜色已深,一阵寒风袭来,飞扬起他身上的墨色貂裘,凉意竟直入身体。
“风座……”身后一声低唤,竟是面色平静的连翘,“瘟疫已经平息,现下天气寒冷,风座无须再日夜操劳,早些回屋歇息罢……”
沈犹枫无动于衷,任由寒风吹起墨发和长袍,他径自立在原地,神色清冷,目光淡漠。
连翘壮着胆子走近沈犹枫身侧,悄然看了他一眼,凝色叹道:“连儿此番亲身经历瘟疫,方才明白父亲当年做麓州知府的不易,他是个好官,所以连儿不相信他会是下毒残害忠良之人,风座,连儿知道您从未将我当成仇人之子看待,今日连儿便斗胆相求,求您一定要查清当年洗泪崖兵乱的真相,还我父亲清白。”
真相么……沈犹枫微一锁眉,默而不答,心底却未免一声叹息。他从未放弃过追查真相,只是如今,连翘的突然出现,墨台鹰对九毒的态度,这些隐隐浮现的蛛丝马迹却时常令他感到迷惑和忧虑,沈犹枫太过清醒,他知道自己越接近真相,失去的就会越多,或许,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沈犹枫将会一无所有……
“打扰风座了,连儿告辞。”连翘说完便转身离去,因为之前对墨台鹰许下承诺,如今他在沈犹枫面前,时刻都谨言慎行,再未多言过半分,他虽然万分担忧九毒,心中忐忑不安,却终究忍住并未多问,当下走了几步,竟与前来回禀的苍风撞了个正着。
糟糕……连翘心中一沉,停下脚步直盯着苍风,惶惑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苍风微微一笑,径直走近沈犹枫身侧,在他耳边低语了片刻,连翘竖耳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苍风言罢直起身,抱拳道:“属下这便准备车马,随风座同去。”
要走?莫非真是……连翘一惊,心中顿时又急又怕,冲过去拉着苍风,脱口而出:“你们可是寻到了九哥哥?”
苍风一顿,倒也毫不避忌,展颜道:“何须寻找,不过是鱼儿上钩而已。”连翘定住,惶急地看向沈犹枫,一脸的茫然。沈犹枫背着袖子缓缓地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扫向连翘,淡漠道:“告诉他也无妨。”
苍风点点头,语气竟颇为感慨:“属下愚钝,也是至今才悉数大悟,为何风座对瘟疫和流言之事如此泰然,敢情他早就设好棋局,引来下棋之人了!”连翘愣愣地问道:“什么棋局?什么下棋之人?”
“呵,风座仅凭三招便设了一个绝妙的棋局啊!”苍风傲然一笑,神色认真地看着连翘,叹道:“风座在攻城之前,令我等三风混进城中,故意传出瘟疫爆发的流言,此乃第一步;破城之后瘟疫当真爆发,他又派遣你赶赴疫病最严重的村子,此乃第二步;待治疗瘟疫的药方一出现,他遂派兵大肆搜寻村落,此乃第三步,这一切看似偶然,其实早就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环环相扣,只为等那下棋之人!”
第 9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4 章
连翘诧异万分,失声叫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九哥哥已来到麓州!原来他便是那下棋之人!”苍风摇头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风座所邀的下棋之人,可是有三个!”
“三个?”连翘愕然地张大嘴巴,呆呆地看向不苟言笑的沈犹枫,一时难以置信,却又敬畏万分,夜风袭来,吹得他冷汗涔涔,直打寒颤。
“去加件袍子罢。”沈犹枫面不改色,语气却出人意料地柔和了半分,他收回落在连翘身上的目光,凛然转过身去,清冷的目光又眺向天边的星辰,淡淡道:“随本座走一趟麓州城南的浣衣巷,一切便知。”连翘定在原地,当下心绪繁复,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云层渐渐遮住了天边的星辰,幽暗的丝幕上已看不到一丁点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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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州城南,浣衣巷,夜已深,家家户户房门紧闭,污浊的潭溪从破陋的瓦房间蜿蜒而过,七拐八弯地绕过一道道胡同,溪流尽头的深宅陋巷里却闪着昏黄的光亮。
“什么!你说沈犹枫是故意设局引你来此地的?!”夜萤手里捧着块饼,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淡褐色的美眸盯着九毒,目光里诉说着一万个不相信。
九毒抿了口桌上的米汤,点头一笑:“不仅是我,还有你和阿夙。”
夜萤惊诧得直吞唾沫,瞪了九毒片刻,方才沉吟道:“难怪咱们到宣州之时,我遍寻阿夙不着,听闻麓州爆发瘟疫,这才折往麓州,难怪你一到麓州便径直去了瘟疫最严重的村子……九兄弟,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沈犹枫在宣州见到连儿之后,便已开始谋划了罢!”九毒面色平静,似乎早已了然于胸,不禁幽幽一叹:“他设的不仅是个棋局,更是个赌局。”他放下桌上的汤碗,起身望向窗外飘落的秋叶,轻缓而清晰地说道:“连儿在宣州得遇阿夙,定是因为身佩炽眠,你将炽眠借给连儿,定是为了见我一面,而我一旦见到你,则极有可能会被你说服下山,这一切因由,沈犹枫心中比谁都清楚。”夜萤惊异地咬着唇,似乎还没缓过神儿来。
“他的心思极少有人能参透……而我,却比任何人都要懂他……”九毒涩然一笑,轻声叹道:“沈犹枫走了三步棋,每一步都是一箭双雕,他在攻占麓州之前便设下流言之计,一为顺利破城,二为制造风声引天影旗前来,阿夙若赴麓州,小呆瓜你必然追随,倘若我跟着小呆瓜下山,也注定会来麓州了……”九毒顿了顿,继续道:“瘟疫爆发后,沈犹枫派连翘赶赴疫情最严重的村子行医,连翘是我天门弟子,我到麓州之后定会寻他助他,如此一来,沈犹枫不仅可借我天门的医术助龙鼎联盟解除瘟疫爆发的燃眉之急,更妙的是,诺大个麓州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我的行迹锁定在小小的村落里……”
夜萤的目光变幻不定,惊诧迷茫的神色方才逐渐醒转,他怔怔地望着九毒,竟说不出话来。九毒叹了口气,再道:“我助连翘行医,定会暴露身份,届时,我若去见他倒也罢了,倘若我不肯见他,他便派兵搜寻,造成盟军正在大肆追查我下落的假象,我纵然得以脱身,为免再被他寻到,也必定不会住进客栈,而会选择密藏坊间……”夜萤不解地插言道:“既藏于坊间,那他寻你无疑是大海捞针哪!”
“他寻九儿虽是大海捞针,可阿夙寻夜萤,则是易如反掌。”九毒转眼看着夜萤,唇角扬起一丝苦笑:“如今城内流言四起,皆是指向龙鼎联盟,想来是有人借瘟疫一事在暗中作祟,天影旗若在麓州行事,定会暗藏坊间密查此事,那暗中作祟之人岂能藏得住?而你我二人,又如何能躲得过天影旗无数影杀的眼睛?”
“好个沈犹枫!敢情他设下棋局,竟是为了引我三人前来!”夜萤咂着嘴,连声惊叹,他原本以为沈犹枫会因为寻找九毒的下落而大动干戈,费尽心机,岂料他竟然步步为营,计中套计,利用瘟疫这桩天降在麓州城内的灾难,轻轻松松地以人为的方式将战事,城事,情事统统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教人诚惶诚恐,却又禁不住钦佩赞叹……夜萤定了定神,不禁低声叹道:“九兄弟,你从一开始便看清了他设下的局,却依然心甘情愿地往里钻,想不到像你这般聪慧之人,为了一个情字,竟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飞蛾扑火……九毒目如寒潭地望着窗外,眸中闪动着深邃而澄澈的光亮,默然了半晌,竟是凄然一笑:“九儿承诺过他,要随他征战天下,直至江山大定,虽然无法兑现那个回到灵予山与师父共享天伦的誓言,虽然九儿无法再入龙鼎联盟,也无法再与他相见相守,可是昔日的承诺,九儿并未忘记,我只愿能还清所欠他的情,即便悄悄地跟着他,能暗中助他,也是好的……”
“你这又是何苦!”夜萤摇头一叹,黯然道:“罢了!他们很快便会寻来,咱们眼下只得收拾收拾又避开了去!”他说着,突然眼睛一眨,换上了笑脸:“九兄弟,咱们能换个大方些的房东么?夜萤给了那老婆婆不少银子,她却叫咱们整日喝米汤吃炊饼,连青菜都没有哪!小呆瓜我……快被馋虫给咬死啦!”
九毒不禁扑哧一笑,嗔道:“你这鬼域来的王子倒真没受过穷罪!到哪儿都惦记着吃喝玩乐!”夜萤撇嘴道:“说得好像你这前呼后拥的天门掌门受过穷罪似的!”九毒神情微动,恍惚道:“九儿可是在燕城做过乞丐……”
夜萤一呆,知他又想起了往事,遂默然一笑,不忍再提,正欲岔开话题,却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使了个眼色,迅速起身躲藏,已然迟了,只听“砰”地一声,木门猛然被大力撞开,十来个面色凶狠,体型魁梧的大汉举着兵器,态度粗暴地闯进屋子,其中一个大汉还拽着名垂死的老妪,“老婆婆!”夜萤一见,顿时惊怒交集,“你们这群畜生!竟然对无辜的老人家下手!”那老妪正是这屋子的主人,收留九毒和夜萤已有数日,这些汉子为了寻人,竟将她残忍迫害。
“是咱们连累她了!”九毒又痛又怒,冷厉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恶汉,暗暗道:“滥杀无辜,他们绝不是龙鼎联盟的人,莫非……”他眼神一动,倏地厉声喝道:“你们是朝廷的人!”
“哈哈哈——”屋外骤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声,屋里的汉子们见头目驾到,也跟着狂妄地大笑起来,笑声未断,屋外的人影已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九毒蓦地神情一震,刹那间定在原地——
来者竟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长发垂肩,身着蓝袍,反背的双手之中握着柄长剑,眼神阴鸷而狂傲,他瞥了眼夜萤,遂似笑非笑地盯着九毒道:“当初的小乞丐,那演戏工夫可是好得很呢!”
夜萤闻言一惊,看着九毒狐疑地问道:“你们认识?他是何人?”
九毒面如寒冰,眼睛里隐隐地窜起火焰,冷笑道:“哼,龙鼎联盟的叛者,朝廷的一条狗!”
“哎呀呀!何必说得如此难听呢!”蓝衣男子竟笑起来,笑容复杂莫辨,却令他整个人阴鸷得仿佛食人血肉的罗刹一般:“别来无恙啊,九毒。”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博 弈
九毒冷冷地盯着面前的蓝衣男子,眼中怒意尤甚,神色却镇定如恒,见十余恶汉步步逼上,他下意识地拉过夜萤,二人并肩缓缓后退,直抵墙角,再无退路。
“这屋子四面死角,若非你们化成风从那窗口钻出去,已无路可逃。”蓝衣男子悠然地耍着手中的剑鞘,扬眉笑道:“怎么,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寻到此地的?”
九毒嘲讽地一笑,骂道:“卑鄙无耻,偷鸡摸狗再加个臭不要脸,你既能四处散布污蔑龙鼎联盟的谣言,又岂会寻不到你要寻的人?”蓝衣男子纵声笑道:“你这小乞丐的毒舌倒是一如当初哪!”
“挑着毒舌跟条狗说话,九儿也嫌肮脏呢!”九毒厉眉深蹙,冷笑道:“流云,你不在京城乖乖地守着那阉贼等死,怎得有兴致到簏州来主动受死呐?”
“一盘好棋若无巅峰之战,可怎么收官?”流云毫不动怒,抚剑笑道,“我还真是许久未听人叫过此名了!九毒,你当知道我本姓蓝罢?”
“我管你姓甚!”九毒挑眉讽道,“叫你声流云,天影旗要杀你更容易呀!”
“天影旗?”流云不禁咂嘴一笑,反问道:“你忘了当初我是从谁手上走掉的?喔……让我想想……”他举起剑鞘抵上自己颈间那道蜈蚣一样的伤疤,笑声仿佛来自冥域:“……戴着鬼面,手握银刺,莫非他不是天影旗的人?”
九毒心中一沉,不错,当初轩辕台动乱,夙砂影完全可以挟持万长亭以解龙鼎联盟的燃眉之急,更可杀了万长亭和流云以绝后患,但他却放了二人一条生路,身为杀人不眨眼的天影旗旗座,夙砂影此举,九毒始终不甚明白,他能参透沈犹枫,却无法看懂夙砂影。
夜萤却想不了那么多,当下恨恨地瞅着流云,傻问道:“九兄弟,为何这条狗如此记得我的冰山哥?”九毒知他故意装傻,忍不住一笑:“昔日这条狗被你那冰山哥抹过脖子,一直都耿耿于怀呐!”
“只是如此?”夜萤醋意犹甚,撇嘴举起手掌,冲流云没好气道:“小呆瓜不也被冰山哥伤过手掌?你赚回条命还不知足,遣这么多畜生来报仇,太劳师动众了罢!”
“小混帐!骂谁是畜生!”十余恶汉顿时震怒,高举兵刃便要冲上来,恨不得把夜萤撕成肉片,“诶——不过是个呆瓜,何须计较?”流云淡淡地扬起剑鞘将众人拦住,面不改色地笑道:“九毒,你如今没了沈犹枫的庇护,便找了个只会逞嘴皮子的呆瓜作跟班么?两个都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
夜萤恨得直咬牙,忍不住去拔手中的宝剑,却被九毒悄然阻止,夜萤一呆,见九毒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禁暗道,只怕这流云并非等闲之辈,如今对方人多势众,绝不可硬碰,遂压下怒火,心中焦虑无措。
这厢夜萤焦急不已,身旁的九毒却不动声色地贴近了他,当下背靠屋墙,避过众人耳目,伸出手指暗中抚上夜萤的脊背,若无其事地向流云笑道:“棋未收官,谁死到临头还未见分晓呢……”言语间,手指竟在夜萤的背上飞快地划着,夜萤一惊,凝神感应着背上的字迹——我掩护你先走,他们不敢杀我。
霎时间,夜萤心中纷乱异常,脑子还未转过神儿来,只觉身子一麻,整个人便被九毒拽着掠向屋内仅有的那扇小窗,人影飞纵,迅如流星,守在窗边的恶汉大惊,本能地举臂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闻“嗖”地一声,两根锋利的长针便直刺他双眼,那恶汉一声惨叫,身子连晃,退倒开去,刹那空出一个逃生的出口,九毒脚步如飞,一抬左掌,凌厉的掌风眨眼便将夜萤推出窗外,高声叫道:“快走!”自己却顺着反力向后退避,身子猛然扫到石墙之上,震得他巨痛难忍,刹那便被逼上来的恶汉们团团围住。
夜萤扑到窗外,扬剑挡开了来抓他的手臂,急迫地回头一望,登时热泪盈眶,他焦虑万分,却未有片刻时间多想,一咬牙便向巷口冲去,身如幻影,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九兄弟……留着命等我!
“妈的!那小混帐逃了!”几名恶汉骂骂咧咧地抬脚欲追,流云却不慌不忙地抬剑阻拦道:“无须追他,留下这个便够了!”
破屋里已是一片狼籍,九毒被恶汉们团团制住,几双大手狠掐着他的脖子,立时令他动弹不得。那名被刺瞎双眼的恶汉捂着鲜血横流的眼睛,不住地叫骂:“大人,让属下杀了这小混帐!”流云面色一黯,横眼啐道:“放肆!他是义父要的人,谁敢杀?”那恶汉被生生得堵了口,咬牙切齿地立在原地,不敢再多言。
流云脸上又漫起难以捉摸的笑意,他信步走向九毒,那群恶汉便恭敬地退开了去,猛然间,流云一个反手扬起剑鞘直抵九毒当胸,另一只手则掐紧九毒下颚,轻佻地昂首笑道:“啧啧,可真是个美人,义父一直命我寻你,究竟是为了你这模样呢还是你身上的皇家血脉呢?”
九毒眉心一蹙,厉声道:“你都知道什么?”流云邪笑着凑近九毒耳边,低声道:“该知道的,我全知道,你可是我大宗皇朝的一张王牌哪!”他说完直起身来,向旁令道:“即刻回京!带走!”
九毒立时被几名恶汉紧紧扣住,他狠命地挣扎,却突觉后脑一热,当下眼冒金星,喘息不止,流云冷笑道:“给我老老实实地走,别再枉费心机,你全身的血液里都是迷魂汤,越动药力发挥得越厉害,这可比你的毒更有味道呀,哼哈哈哈……”九毒一惊,侧目望了一眼桌上的米汤,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无气息的老妪,方才悉数恍然,原来在流云闯入之前,他和夜萤便被暗中下了药,之后他掩护夜萤逃走,用力出招导致药效催发,现下他的内力已经完全被迷药牵制住,全身疲软无力,竟如同废人一般。
夜色深沉,九毒被流云诸人扣押着,一路沿着潭溪向巷外行去,他全身乏力疲软,步履缓慢沉重,加之月黑风高,深宅陋巷又如迷宫般弯拐甚多,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颇为缓慢,几个粗暴的大汉又忍不住骂咧起来:“妈的!带着这小混帐行路真他爷爷的累赘,既不能杀他又不能伤他……”
“废话作甚!”流云一声低喝,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盯着众汉,神色竟是万般严厉:“出了巷口便上车马,这段路,尔等务必给我押紧了,义父要的是个大活人,倘若出了岔子,你们跟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属下们明白!”恶汉们不敢当面顶撞流云,眼珠却骨碌直转,默不作声地又行了段路,忽听一个恶汉邪笑道:“不能杀不能伤,动动总是成的!他现下毫无抵抗之力,有何可惧!”另一个恶汉接过话茬,猥亵地笑道:“这小混帐倒是生得俊美!大人,到嘴的肥肉不吃岂不可惜!”众恶汉本是下流粗人,性情暴虐,早已坏事做尽,一听有人出鬼主意,忍不住歹意四起,心里直发痒,纷纷笑起来:“大人,我等劳碌了数日,总得开开荤罢!这肥肉啊您先吃,属下们吃您剩下的便是了,哈哈哈——”
流云倏地驻足转过身来,竟然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眼神冷得仿若一个嗜血的旁观者,他心中顷刻涌起无数的残念,昔日未杀掉沈犹枫的遗憾,被夙砂影所擒的怨恨,屈膝李云蓦座下的不甘,与连翘剪不断的血仇,种种积压在他心中的歹戾之气皆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见众人肆意羞辱九毒,他无动于衷,听之任之,甚至乐于旁观。
“无耻之徒!”九毒咬牙怒喝,紧握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众恶汉见流云并未阻拦,邪笑更甚:“大爷们就喜欢这刀子嘴的小可人儿!”话未说完,竟七手八脚地上前抓着九毒,猥亵粗暴地欲撕他的袍子。
第 9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5 章
九毒眉心深锁,急怒攻心,当下用尽全力一挣,竟勉强脱开了身,他神色憎恶地向后退去,犀利的目光无所畏惧地瞪着那群恶汉,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冷笑道:“你们敢动我一根头发,就等着收尸罢!”
“一张利嘴就会耸人听闻!你还是乖乖地从了大爷们,尚可留你一条小命!”一群恶汉欲火烧身地扑上来,仿若饿极了的野狗扑向鲜嫩的猎物。
九毒眼睛里倏地划过一丝玉石俱焚的冰冷笑意,未待那群恶汉触到衣袂,只见白光一闪,他竟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地扎进身后浑浊幽寒的潭溪之中。
“不好!”流云顿时面色大变,一个箭步奔到溪边,只见那溪面上荡起一串涟漪,冒了几个水泡便再无声息。那群恶汉哪会料到九毒如此烈性,突然遇此惊变,笑全僵在脸上,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流云不甚懊悔,当下怒目圆瞪,朝着在旁的汉子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怫然喝道:“立刻封锁河道!把这条溪流给我翻过来也要搜到他,他若溺死,捞出尸体!他若逃了,尔等提头来见!”
“属……属下该死……该死……”恶汉们见流云动怒,知道玩过了头,一个个吓得仓皇失措,忙沿溪搜寻开来,一路仍旧不忘骂骂咧咧——
“妈的!早知如此,出了巷子再动他也不……”说话的恶汉突然收了声,那个“迟”字尚未出口,他便连人带话倒在了血泊之中。
离他数丈开外的另一恶汉不禁大惊,眼下夜色幽暗,他根本辨不清状况,遂狐疑地朝这边喊道:“诶!出了何……事……”问话顷刻哑成了两截,黑暗之中,一只大手猛然掐住他的咽喉,五指力道巨大,招式迅猛异常,仿若强兵悍刃一般,只见“喀嚓”一声,那恶汉的脖子便碎成了两段,立时血流如柱。
近在咫尺的另一恶汉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面色青紫地仰头望着,只见一道墨影从夜色中幽幽走出,衣袂间落满血腥,竟是个恍如魔神一般的冷峻男子。
“救……”瘫在地上的恶汉惊恐万状,下意识地嘶声求救,脖子却被那男子一掌卡住,“命”字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那男子手臂发力,眨眼便将百余斤的汉子缓缓地从地上提了起来,那恶汉只觉有一股强大刚猛的内力箍在颈间,浑身道被封得严严实实,手足四肢仿佛冻僵了一般,他惊骇得口水直流,耳边却传来惊雷一般的冷厉绝响:“谁敢动我沈犹枫的人,谁就是这个死法!”喀嚓一声脆响,那恶汉舌头一伸,脖子和身子便分了家。
“大……大人……”余下的恶汉顷刻间仓皇逃窜,一面喊叫着一面连滚带爬地朝不远处的流云奔去。流云只闻一阵惊动,还未回过神来,顿见一道黑影袭来,奔在最末的汉子被猛然掐住颈项,只一眨眼,那汉子便眼珠外翻,颈骨尽断,整个人如同弃物一般被那黑影狠狠地抛向墙角。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 白
“沈犹枫!”流云神色大震,惊骇不已,瞬间被几个汉子护着疾步后退。霎时间,只闻黑暗中脚步响动,一前一后两个人影紧随着沈犹枫奔来,当先那人手持利剑,出招健猛,飞身一跃便砍死一个离他最近的恶汉,剑锋一横,青光闪过,又挺剑向另一恶汉背上刺出,边杀边高声叫道:“风座,此地交给苍风便是!”话音刚落,另一人也喘息着赶到,流云神情一震,直盯着面前的少年,红衣黑发,却是连翘。
沈犹枫浑身肃杀,步步逼近,目光如冰刀一般射向流云,眼里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和仇恨:“说,九毒在何处!”
流云一怔,顿觉背心冷汗涔涔,他定住忐忑不安的心神急思对策,却禁不住下意识地瞥了眼旁侧的潭溪,这一瞥未能逃过沈犹枫的厉目,他神色骤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刹那划过一丝无法掩盖的凄迷,未等流云开口,他一个箭步奔到潭溪边,飞身直入水中,眨眼便潜至潭底,没了踪影。
浑浊冰冷的潭溪水卷着九毒的身子幽幽下坠,溪水漫过头顶,他只觉胸口越来越压抑,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黑暗,“我要死在这里么……”他默然叹道,溪水寒彻心骨,冻僵了他的身子,潭底水藻绵乱,缠住了他的四肢,他无法呼吸,憋着口气勉力挣扎了两下,却是白费工夫,九毒虽识水性,可眼下内力尽失,迷药乱了他的心神,束缚着他的行动,他被卷在这幽深的潭底,竟丝毫不能动弹,待最后的气息也一点点的流失怠尽,他终于放弃了自救,任由溪水肆意灌入口鼻之中,他已然将自己交给了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咕咚……咕咚……”恍恍惚惚,昏昏沉沉,九毒耳边蓦地响起了潜水声,太不真切,仿若幻听,黑暗之中,似乎有人朝他游来,未待回神,已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立时水流激荡,绵藻四散,一双力臂将他托着向水面急浮上去,九毒软在他臂中,失去了残留的知觉……
溪岸上已是死尸遍地,苍风握着鲜血淋淋的长剑直向流云逼去,他浑身杀意弥漫,丝毫不见犹疑之色。流云身边仅剩两名恶汉,二人见苍风武艺高强,一剑封喉,心知不是其对手,相互使了个眼色,竟全然不顾流云安危,一拨足便欲弃主而逃。
流云目光骤冷,猛然抬手截住右侧的汉子,反掌一个擒拿便推着那大汉狠狠地朝苍风顶去,旋即身子一侧,左足如旋风般扫向另一汉子,那恶汉被绊了个趔趄,也连滚带爬地摔向苍风。
苍风青筋暴露,剑势猛厉,青锋激飞而出,毫不犹豫地劈向扑来的两名恶汉,立时鲜血喷薄,头颅翻滚,两名恶汉当场毙命。
“果然卑鄙到极点!临死也不忘拖狗出来垫背!”苍风怒极,反转剑锋向流云再次刺出,怒目喝道:“你这叛徒!今日我便替龙鼎联盟清理门户!”
流云目光一黯,疾步避开,内劲运足,左掌斜穿化开苍风的剑势,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双掌一错,抢到苍风身后,发力向其后心击去,苍风斜身反勾,剑尖直探流云右手虎口,刺得他手上鲜血泊出,流云收掌后跃,凌空再避,姿势竟是飘到巅毫,看似反攻为守,他却冷不丁的左手斜翻,佯装使出暗器,抬袖便朝苍风胸前狠狠抢去,苍风下意识地横剑抵挡,心中却蓦地惊觉上当,只这一眨眼的工夫,流云已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地上的碎刃,直向苍风飞去,苍风来不及防御,本能地侧首避让,只听嘶的一声,那碎刃便从苍风右颊上狠狠擦过,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你以为仅凭自己就能杀得了我?”流云全然不将苍风放在眼里,冷笑道:“昔日我屈膝于天云旗下,你不过与我地位相当,论武功你我顶多斗个两败俱伤,想杀我?哼!白日做梦!”
苍风既怒又惊,却出人意料地并未斥驳,他个性太过刚正,即使面对卑鄙的敌人依然坚守侠道。江湖中人向来借拆招断定胜败,几十招拆下来,凭空说不了瞎话,输赢皆是铁打的事实,苍风与流云若单论武功实乃不相伯仲,但是流云却暗用了一招声东击西之计令苍风误信,纵然从表面上看来,二人谁也没压制住谁且都受了伤,但苍风却甚是懊恼不甘,他心中明白,自己还是输了,因为他手负利剑,而流云却是赤手空拳。
苍流二人同时收了招,立时僵持在原地,心中暗思破敌招式,身子仅相隔丈许,却谁也未再先出手。
默立在不远处的连翘将这一切清晰地看在了眼睛里,他恍然明白,这二人或许无法再对峙下去,苍风和流云,一个假叛变实则忠心耿耿,一个真叛变却假仁假义,一个太过光明磊落,一个极其卑鄙无耻,两个极端注定难分结局……连翘面色苍白,眼睛里骤然划过一丝复杂难懂的颜色,他未及多想,当即做出一个或许迟早都会做的决定,登时冲到苍风身后,拼命抱着他的腰,向流云急喊道:“你走!”
流云神情一震,眼角浮现出迷茫之色。苍风惊诧不已,一面恼怒地挣脱连翘,一面横眉喝道:“你疯了!这人坏事做尽!你要放他走?!”
“你走!你走啊!”连翘竟毫不理会,径自冲流云叫道,双臂却狠命地抱死苍风,拖得他一步也动不了。流云顿时明白过来,此时沈犹枫寻九毒而去,苍风又被连翘拖着,正是逃走的绝好时机,他瞥了连翘一眼,冷笑着转身踏足而起,一个飞身便掠到数丈开外,只一眨眼,人已消失在屋瓦夜色之中。
“放手!”苍风怒目圆瞪,眼睁睁地看着流云逃走,他心中如何甘心,顷刻间内力纵贯全身,身子一甩,便将连翘大力挣脱,连翘踉跄地倒退数步,腾地栽坐在地上,苍风一顿足,又急又怒,正欲去追,倏地听见潭溪水面有动静,他微微一愣,立时奔到溪边,只闻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一阵沉闷的划水声,连翘见状,也慌忙爬起来跑到岸边,霎时间,两个人影“哗”地从水面钻出,一个抱着另一个,急速向岸边靠来,连翘热泪盈眶,苍风惊喜交集,连忙助拉二人上岸,正是浑身湿透的沈犹枫,他怀中紧紧抱着淌水的九毒,这小狐狸此时已无气息。
“九儿!九儿!”沈犹枫嘶声唤着,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睛里射出无法掩饰的惶急与凄痛,他片刻未想,当下将九毒平仰在地,撕开九毒的袍子前襟,双掌交错放于九毒胸口,运转内力有规律地按压着,既而又深吸口气,掰开九毒的唇,俯身张口盖住,助他回转气息,渐渐地,九毒的胸口竟微有起伏,沈犹枫深锁眉头,如此反复运力,突觉九毒身子一震,“哇”地吐出几口溪水,面色竟幽幽好转过来,沈犹枫伸手放近他鼻下一试,已有微弱的气息呼出,沈犹枫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他怔怔地看着九毒,竟是喉咙干涩,身子疲软,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噩梦初醒一般。
九毒浑身冰冷颤抖,从发丝到脚尖无一处不在淌水,他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极其难受,恍惚中,他半睁开朦胧的双眸,旋即又幽幽地闭上,眼前的人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既而又变得模糊,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可心里早已笃定是谁。
一双手掌轻抚上他的脸,同他的身子一样冰冷,却在掌心透出淡淡地暖,九毒安静地享受着这轻柔而真实的抚摩,不张嘴,不睁眼,不乱动,因为他害怕这抚摩会瞬间消失掉,他要抓着他,哪怕只有这片刻,他恍惚着,也清醒着,神智被夺走,心却是明亮的,此时此刻,他不是天门掌门,不是皇朝血脉,不是任何人,他只是劫后重生的九毒,是枫哥哥的九儿,呆子和小乞丐,他那般纯粹,纯粹得仿佛他初次遇到他时一样……
蓦然间,手掌离开了脸颊,九毒心中骤酸:“果然……只有片刻么……”眼角缓缓地滑下一道清亮,然而,也就在下一刻,就在他的心再次被悲哀填满之前,他颤抖的身子已被拥进坚实而宽厚的怀抱之中,熟悉的味道,风般的气息,他所爱之人,就这样猛烈,强悍而温柔地将他紧紧拥着,似乎再也舍不得放开。
“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九毒耳边吹来温热而苦涩的幽幽轻吟,含着沉重和伤恸,更溢着心如刀割的后怕与痴迷……心中好暖,是他么,言语间没有怨恨,没有冷漠,没有高傲,没有倔强,只有害怕失去挚爱的惶恐与痛悔,是他……此时此刻,他不是龙鼎联盟的风座,不是身负血仇的遗孤,不是任何人,他只是去珠复还的沈犹枫,是九儿的枫哥哥,混蛋和大英雄,他依然深爱着,仿佛他与他从未饱尝过惨变与生离一样……
“九儿……是枫哥哥……一个人的……”九毒心底的话如海潮般拍打涌动,到了唇边却只能化成游丝一般的低喃,可是,这便够了,在九毒因残余的迷药和刺骨的寒冷彻底昏迷之前,他潜意识地忠于了自己的情,也触动了沈犹枫心中那被无情冷酷所深埋许久的柔软之处。
沈犹枫神色幽凄地脱去身上的墨色貂裘,眨眼便将九毒冰冷颤抖的身子紧紧裹住,二话不说将他横腰抱起,起身便向巷口疾奔而去。
苍风轻声一叹,瞥了眼流云远去的方向,却突然惊觉身旁的连翘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他暗叫不好,想必连翘是见到九毒回转了气息之后,便悄悄离开追寻流云而去,连翘对流云的仇恨,苍风自然知道,可他完全不能理解连翘今夜的所作所为,既然仇恨,又为何要放他走,既然放了他走,又为何要追他而去……苍风心中担忧,犹豫不决之时,忽地眼神一动,刹那间想起了一个人,他恍然大惊,当下不再忧虑,飞身急随沈犹枫而去。
夜已近四更天,在离浣衣巷数里之遥的另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另一名博弈之人终于踏入了棋盘,他来迟了,却并未错过这盘好棋,哪怕棋局已入收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 官
夜萤甩开了流云诸人,一头扎进深巷中,脚步竟是极快,纵然衣袂上系着铃铛,跑起来叮叮作响,他却全然不顾,一心只想着去搬救兵好折回去助九毒脱困,奔了好一阵儿,直到身上的叮当声惊飞了栖息在屋顶上的猫头鹰,激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夜萤方才刹住脚步,一面喘息一面左右环顾,心中不免一惊:“咦……这是何处?”
原来他一路转来转去,仅凭直觉狂奔,以为只要朝前便能跑出巷子,何曾辨识过东西南北?现下他奔了半晌,不仅没寻到出口,反而深陷巷中迷了路,顿时傻了眼,急得冷汗涔涔,突然瞥见不远处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头鹰,遂恭敬地朝那猫头鹰鞠了个躬,拜道:“猫爷爷……”忽觉不对,摸摸脑袋,又道:“鹰爷爷……”还是不妥,想了想,一脸虔诚道:“鸟爷爷,求求你告诉夜萤如何绕出这条巷子罢!夜萤还得去寻救兵助九兄弟脱身呐!哎呀拜托拜托……”那猫头鹰一动不动,瞪着滚圆的绿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夜萤气哼哼地冲上前去一阵扑打,那猫头鹰叽咕尖叫,骇得直向斜对面的一条支巷窜去,夜萤一咬牙,迷迷糊糊地追着猫头鹰冲进了支巷。
巷子越来越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萤只觉喘息愈发沉重,身子疲软无力,他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已被人下了迷药,他紧紧地握着宝剑,心中万般狐疑惶急,硬着头皮摸黑前行了阵儿,突然不慎一跌,双脚竟然误踩进馊水池里,顿时溅了浑身的污垢,那猫头鹰一声仓皇的嘶啸,竟反常地拍打着翅膀直向瓦墙外逃去,夜萤恼怒道:“你这只贪生怕死的臭鸟!引我来的是何鬼地方啊!哎呀脏死啦……”
“跟鸟说话的人,不是蠢货是什么?”黑暗中幽幽地传来一声冷笑,夜萤大惊,刹那就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如此阴鸷深沉,不是流云是谁!夜萤神智一转,当即伸手拔剑,已然迟了,只觉身前掌风骤动,黑暗中已有一只长臂向他直抓过来,他尚未看清袭击者的模样,便一个趔趄向旁摔去,背心又被另一只长臂狠狠拽住,这双手臂一抓一拽,轻易便将夜萤擒住,只听黑暗中一声阴笑:“哼,你这蠢货倒还有点利用价值!”话音未落,他已挟持着夜萤飞身一跃,一下便窜过了屋瓦高墙,一路奔到数丈之外的主巷,又急行了片刻,遂达巷口的坝子,眼看便要奔上正街。
“终于出来了!”夜萤忍不住叫到,不禁松了口气,旋即又浑身一震,惶怒地瞪向生擒自己的流云,见流云手上淌着鲜血,神情略显仓皇,夜萤暗道:“这坏蛋怎得会在此地!他身边的那些恶汉呢?莫非……”他神情一动,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莫非九兄弟已脱身了?不仅杀了那些恶汉,还逼得这坏蛋负伤逃命……”流云猛地停下脚步,夜萤那直脑筋里想的事儿怎能瞒得过他,当下冷声一哼:“你那九兄弟早到潭溪里做水鬼去了!”
夜萤神色骤黯,正欲抢话,流云瞬间面色大变,一掌揪过夜萤将他擒于身前,出手极快,拨剑一横抵在夜萤颈上,眼睛盯着面前的幽暗之处,竟眨也不眨。
夜萤全身疲软,无力抵抗,却在刹那间恍然大悟,他蹙眉向前方望去,只见幽暗中缓缓地走来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仿佛影子一般,无声无息,若虚若实,甚至令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血肉之躯,但他浑身上下的幽冥之气却压迫得人近乎崩溃。
夙砂影,这回我绝不会再被你生擒……流云心中默道,他面色阴冷,挟持夜萤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当下用力定住心神,沉声道:“你放我走!我便饶了这蠢货一条命!”
夙砂影置若罔闻,幽幽地朝流云逼上来,手中银刺闪着惨白骇人的寒光。夜萤一声苦笑,垂眼瞥着颈上的剑锋,无奈叹道:“诶诶……流云是吧?你抓了我根本毫无用处啊,夜萤既不是龙鼎联盟的人,又不是他的主上,更不是他的……”他深咬着唇,呆了呆,掉转话头认真道:“你把我放了罢!我中了迷药,你挟持着我不好逃命哪!”
“闭上嘴!”流云凑近夜萤耳边低声暴喝,见夙砂影不为所动,全然未将这威胁看在眼里,流云不禁缓缓后退,左手狠抓住夜萤的头发,右手一用力,剑锋便在夜萤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呃……”夜萤一声痛吟,喘息着向流云讽道:“你以为挟持住我……就能威胁得了他……我看你才是个十足的蠢货!我冰山哥岂是……岂是轻易能被撼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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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6 章
流云恨恨地横了一眼夜萤,咬牙道:“夙砂影!你若再逼近一步,我立刻杀了他!”流云心中不愿承认这张名为夜萤的护身符会毫无价值,因为一旦承认,他这条命就再也留不住了,流云太过清楚,天影旗在追杀叛徒之时向来都是六亲不认,他既然从沈犹枫手上捡回一条命,就绝不能再死于夙砂影手上。
夙砂影无动于衷,他看尽了眼前的一切,却并未停下脚步,如幽灵一般,他径自向流云逼去,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仅仅只是两具没有生命的布偶,身为杀手,他根本就用不着顾及布偶的死活。
流云身子一颤,心下骇然,手中的剑锋刺得愈加狠厉。
夜萤脖子上鲜血弥漫,他强忍住痛望着夙砂影,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霎时间,夜萤脸上的憨呆神态尽散,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朝流云冷笑道:“他本就恨不得杀了我,你此番倒是成全了他!你不知道罢,即便我死在这里,他连尸骨也不会替我送回家乡!蠢货,你听清楚,我的死活跟他毫不相干,夜萤既已决心留在乱世,这条命就由我自个儿做主,不由任何人决定!”
流云心中一惊,抵在夜萤颈上的剑锋不禁松了一松。
夜萤转眼看向夙砂影,目光复杂,语气却很平静,像是在说一句极其寻常的话,尽管这句话足以令他毙命:“阿夙,你的仇债,夜萤替你还……”说完凄然一笑,闭上眼道:“动手罢!”
夙砂影倏地站住,无人能看清他鬼面下的神色,无人知道他心里作何感受,但就在这一瞬,他无声地定在原地,未再向前迈出一步。
流云心中阴笑,暗自松了口气,忽听夙砂影漠然道:“出来。”流云和夜萤一惊:“还有人在么!”霎时间,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流云定睛一看,竟是神色凉薄的连翘。
夙砂影瞥了连翘一眼,不含感情地开口道:“知道该如何做罢?”
连翘点点头,对夙砂影的问话既不惊诧也不迷茫,他面色清冷平静,竟是毫不胆怯,走上前直视着流云,说道:“我来跟你谈个条件如何?”
流云蹙眉盯着连翘,面色变幻不定,惊诧、狐疑、冷漠、敌视的色彩在他眼睛里交相更迭,但眼底却隐含着深深的迷茫,流云心中刹那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令他困惑,甚至令他微微失落,他眼前明明站着连翘,但他却再也看不懂他,昔日那个透明无暇,粘他怕他,任由他羞辱玩弄的天真之人,如今竟然完全洗去了少年青涩,眼前的连翘,他变得那般陌生,仿佛沾染了乌黑的纯白绢帛,早已不复当初的纯粹……
“哼,你也配同我谈条件?”流云不屑地一笑,声音不知为何却低了下来,现下他身处劣势,无法不妥协,顿了顿,问道:“你说罢……是何条件?
“用我的命,换夜萤的命!”连翘镇定地上前一步,语气却心如死灰:“流云,放了夜萤,我愿做人质随你去燕城!”
流云刹那怔住,显然连翘此举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沉声问道:“我要你何用?”连翘淡淡道:“如今我既是龙鼎联盟的旗众,也是天门弟子,给你做人质,只怕比夜萤更有价值罢!”
“小毛猴子!你疯了么!”夜萤惊怒交加,急急叫道:“你这是自寻死路呐!”连翘毫不理会,向流云直问道:“你答应么?”
“我为何要信你?”流云眼中阴晴不定,盯着连翘冷言道:“我怎知你靠近我身侧,不是为了寻找机会下手杀我?”连翘摇头一叹,道:“你已经身不由己,要么被影座的千魂刺穿喉,要么答应我的条件,尚还有条生路,你若不信我,日后我被你挟持在身边,你随时都能除掉我……我根本就毫无抵抗能力……”
“你这个小疯子!我不要你救!阿夙你快拉着他,别让他做傻事!”夜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听连翘的语气似乎很难再回转心意,他若跟着流云这一去,根本就是羊入虎口,生死难料,那夜萤日后该如何向九毒交代!
连翘说得决然铿锵,夙砂影却静立不言,径自冷眼旁观,浑身的气势依然肃杀逼人。流云见夙砂影并未插手,似乎已然默认,不禁暗自思忖道:“现下我若挟持这呆瓜与夙砂影硬碰,必定毫无胜算,既然连翘自愿送上门来,我便依了他又如何?”他沉吟了片刻,愈发觉得连翘开出的条件有利可图,流云做任何事,利益首当其冲,若将连翘挟为人质,于流云自己而言,不仅有机会脱身,还可血刃玄子道当年弑兄之仇;于朝廷而言,日后更可利用连翘作诱饵引九毒上钩,于万长亭而言,若将连翘当成战俘除掉,方能以绝后患……
“我答应这条件。”流云嘴角浮上一丝阴邪的笑意,连翘舒开眉头,展足向流云走去,夜萤怒斥道:“你这毛猴子!小疯子!你这样做不仅会害了自个儿,还会害了你师兄啊!”
连翘不辩不争,竟淡淡一笑,径自道:“夜萤,你的炽眠在影座手上,连儿不欠你了。”说完,仿佛被迷了心一般站向流云身侧。
未待夜萤答话,流云眉头一凛,迅速敛开剑锋,抬脚对着夜萤的后背狠狠一蹬,一把拽过连翘,借着腿上惯力跃至数丈开外,身姿飞展又抢出七八步,步伐竟是极快,看样子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只眨眼的工夫,他便挟持着连翘奔逃得没了踪影。
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 动
夜萤被流云粗暴地一蹬,疲软的身子摇摇晃晃,似喝醉了酒一般直向夙砂影栽去,瞬间便扎进夙砂影的怀里,他颈上鲜血直流,巨痛难忍,当下一声沉喘,抓着夙砂影的前襟,身子禁不住瘫软下来。
霎时间,一只力臂扶住了他,中食两指倏地封住他的人迎穴,夜萤只觉脖子上的疼痛微微轻了些,他呆望着眼前的鬼面,只见夙砂影不动声色地撕下袍子的里襟,在布条上抖满随身携带的伤药,动作麻利地为夜萤敷上,不多时便替他止了血。夜萤的神智猛然清醒了许多,伤口处逐渐感到一丝热香,他方才恍然,这伤药正是鬼域的鹿臼七味散,乃是他的父亲鬼域王所制,不仅是尚好的止血之药,还有解乏提神,散去体内迷药的功效。
“你为何不去追他们……”夜萤稍稍平息下来,心中既不甘又迷茫,低声叹道:“连翘跟着那坏蛋一去……我……我该如何向九兄弟交代……”
“他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夙砂影扶着夜萤直起身子,冷言道:“有闲工夫管旁人之事,不如常动动你那蠢脑筋,否则叫鸟祖宗也没用。”
“你……”夜萤眼睛瞪得老大,怔了怔,脱口叫道:“敢情你早就暗中寻到我了……”他既吃惊又恼怒,原来夙砂影一直隐匿在黑暗中,对他误入死巷被流云所擒一事竟是了若指掌,但却迟迟不肯出手相救,“你这死冰山!”夜萤气急败坏地骂道,忍着伤痛冲着夙砂影一阵乱打:“你眼睁睁地看着我误入死巷,却不出手相救么!”
夙砂影杀气一凛,猛地抬掌握住夜萤的手腕,沉声喝道:“本座早就警告过你,你若执意留在大宗朝,生死安危便与本座毫不相干,本座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夜萤用力挣脱手腕,正欲开口辩驳,忽地眼神一动,惊道:“莫非……你是故意袖手旁观,任由流云挟持住我,好将连翘推进火坑么?!”
“本座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了却心愿而已。”夙砂影漠然望向远处,语气万般冷厉:“想要报仇就必须付出代价。”
夜萤呆住,轻声喃喃道:“原来他急急投奔龙鼎联盟是为了报仇,可是既然已经入盟,又何须剑走偏锋,只身涉险……”他痛心一叹,当下已完全明白过来,想必昔日夙砂影肯带连翘入盟,也是为了利用连翘去接近流云,他身为天影旗旗座,一再任由流云逃走,既不追杀也不阻拦,此番竟然制造机会让连翘涉险,他做的这一切,难道是在计划着……夜萤心中寒意弥漫,却一分也不敢多想。
“把这身脏衣服换掉,别再蹭着本座。”夙砂影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向正街走去,他今夜已经破了底限,跟夜萤说了太多。夜萤定了定神,忍痛直追上去,气哼道:“你又要扔下我么!”夙砂影无动于衷,夜萤不甘心地叫道:“我知道再跟着你,你又要说什么‘别让我再看到你’之类的混帐话,好!阿夙,你将炽眠还我,我就不缠你了!”他心中明白,若不将炽眠要回,夙砂影一旦离开,他便不可能再寻到他。
夙砂影蓦地驻足,回头冷笑道:“你还敢开口?”语气中竟然含着愠怒与不快,“既已私将炽眠赠予旁人,而今又凭何来向本座要回?”
夜萤一怔,仿佛被夙砂影的态度触动了心绪,他愣了片刻,脸上渐渐重现出昔日的憨呆色彩来,忽地笑问道:“你生气啦?”见夙砂影不答,夜萤刹那笑意弥漫,直叹道:“真生气啦?哈哈!你生气啦!”
夙砂影定在原地看了他半晌,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走。夜萤心中万般开怀,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直追着夙砂影,不停地笑问:“你赠给我炽眠,我却将它私自借予连翘,所以你心里不是滋味罢?”
“你这蠢脑筋做出来的事,本座不想浪费口水。”夙砂影怫然斥责,怒火中烧。夜萤闻言,不仅未生气,反而乐不可支,他鼻子一酸,蓦然湿了眼角,奔到夙砂影跟前将他拦住,傻笑道:“好好,我是蠢脑筋!可是你在生气,哈哈……你在为了夜萤生气耶!”他一把抓着夙砂影的臂膀,眼睛里流露出痴迷的色彩来:“阿夙,你不是无可救药,你有感情,你有感情啊!”
感情……夙砂影眉心微蹙,顿了顿,冷言嗔怪道:“满身馊味,还要蹭着本座……”
“我偏要!”夜萤挑眉辩驳,肆无忌惮地朝着夙砂影身上粘,神情竟是万般执拗,决然笑道:“我偏要蹭着你,偏要让你生气,你撵不走我的,我就是要把你心里失去的感情一点一点地填回来!”
霎时间,夙砂影心中一动,他的铁石心肠和冷酷脾性竟被这句话撩拨得微微颤抖,将失去的感情一点一点地填回来么……他无声一叹,不错,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在无数个手染鲜血的黑夜里,远离阳光的他究竟失去了多少感情,喜,怒,哀,乐,或许还有心动,或许还有察觉不到的爱呢……
夙砂影沉默地望着夜萤,坚如寒冰的心底蓦然漫上一丝温暖,他的面容上竟浮现出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来,尽管这一瞬的情动,这所有的色彩,皆藏在夜萤无法看见的鬼面之下,但这个常年于黑暗中嗜杀独行的无情影座,却在此刻向夜萤伸出了手指,他幽幽地捋起夜萤肩上的头发,有些迷离地抚近自己鼻间微微一嗅,青丝如泻,软如碧落湖边的芳草,香如盛开摇曳的曼佗罗,那是,鬼域的味道。
殿下……你长大了……
夜萤呆呆地凝视着夙砂影的鬼面,眼里早已光亮点点,任由夙砂影轻嗅着他的发丝,他肆意地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憨,一如既往的笨,一如既往的痴。
*********
长夜渐尽,天将破晓,好棋下到了终局。
几个仆从守侯在府衙内堂,细心地拨弄着灯烛和暖炉,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砰”的一下,沈犹枫怀抱着九毒冲门而入,厉声令道:“快请大夫!”众仆从一惊,忙不迭地奔前顾后,仅片刻工夫,府内的官医便手持药箱匆匆而至,苍风张罗着热水姜汤,仆从们捧着干净的衣衫跟了进去。
府衙和军营人多口杂,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麓州众官员听闻沈犹枫浑身湿透地抱了个人回来,不禁甚感惊诧,他们惟恐局势动荡,顿时睡意全无,匆忙梳洗后便朝府衙内堂赶来,不多时,沈犹枫所居的堂屋之外已站满了大小官员,众人一面紧张地朝里张望,一面议论纷纷——
“布政使大人,听闻风座浑身湿透地抱了个人回来,可知是何人?”几个副统兵低声询问道。
“我怎会知道!深更半夜的,这不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么!”布政使神色茫然,转身向府尹问道:“大人似乎略知一二,可否说说究竟出了何事?”
“这个……老夫听说是风座救回一个溺水昏迷的少年……”府尹背着袖子叹了口气,“实在教人不安呐,此人若是风座私交倒也罢了,就怕此人牵涉到龙鼎联盟或朝廷,那可就不简单了,唉……知州大人有何高见?”
“莫言莫言……”知州怕失言惹事,连忙摇头,低声道:“眼下我等皆是雾里看花,还是少说两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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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7 章
“我看是府尹大人多虑了,如今战势严峻,风座时常夜巡,他宅心仁厚,途遇溺水之人必然相救,也不足为奇嘛!”布政使是个直肠子,心思较为粗陋,自然把问题看得简单,府尹微一皱眉,正欲接话,却见屋门骤开,苍风引着官医走了出来,后边跟着一行捧着污衣的仆从,看样子是替主人换洗完毕。众官员顿时收了声,下意识地朝里望了望,却什么也未看见,屋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苍风走到屋外,面色平静地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只是风座的私事罢了,各位大人不必惊扰,都请回罢,若有战事相奏,暂且先告知于我。”
“是。”众官员平日里对这位副将大人也是极其敬畏,当下不再多问,纷纷散开来,一路上却忍不住窃窃私语,妄加猜测。
那官医起初一直闭口不言,后见众同僚相互间猜个不停,他一捋长须,忽然叹道:“那小公子,当真是有福气呐!”
众人既惊又惑:“此话怎讲?”
那官医轻声一叹,问道:“诸位大人,自从风座破城主政以来,尔等可曾见他笑过?”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了摇头。府尹叹道:“想必是连日来城中瘟疫和流言一事让他劳心罢!不过话说回来,风座来麓州已有数月,我等倒真未见他展露过欢颜……”布政使忍不住插言道:“实不相瞒,自风座主政麓州以来,我等对他是既仰慕又敬畏,他的才智气魄让人叹服,但性情却冷傲淡漠,令人难以接近,我等身为下属,为求不惹他动怒,行事都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又何曾见他笑过?”此言一出,众人竟点头应和,颇感认同。
那官医却莞尔笑道:“这便也奇了,都说风座为人凌厉冷漠,可下官见他对那小公子倒是温存体贴得紧,不仅亲自为他换衣喂药,还不住地向下官询问那小公子的伤情,听闻那小公子的身子并无大碍,他当即展颜一笑,赏了下官一鼎玉药碾子,呵呵,下官可真是受宠若惊哪,原本以为会遭到训斥的……”
众官员凝神听那官医侃侃道来,似乎难以置信,知州有些恍惚地叹道:“那……那小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他人尚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清楚,但他那模样倒真是生得俊美。”官医捋须笑道:“下官听风座说,正是这小公子带来了治疗瘟疫的药方,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呐,不知道他的医术师从何门,下官还在琢磨着,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他好生地请教一二呢……”
“莫非,这小公子就是坊间传言的那个小神仙?”府尹惊得老脸上的褶子都快掉下来了,怔了半晌,抬眼一望身旁的同僚,众官员早已鸦雀无声地定在原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燃 情
月霞初消,吹尽繁红,东风寒似夜来些,更垂帘幕护窗纱。屋内明灯摇曳,暖炉萦香,九毒双眸微阖,眉心淡蹙,绻在柔软的被褥里安然沉睡,此地没有冰冻,没有瘟疫,没有追杀,只有一个沉默地守侯在他卧榻前的男人,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屋里静得能听到他们平和的呼吸声。
沈犹枫无声地凝视着睡梦之中的九毒,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眼前沉睡的少年,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既爱又恨的人,亦是他无法割舍的人……凝望之中,沈犹枫伸出手掌,微颤着轻抚上九毒疲惫却安宁的面颊,指尖在他光滑的皮肤和柔软的发丝间缓缓游走,心中竟是各种滋味难以言喻——
这寥寥数月,沈犹枫好似度过了漫长的百年,他祭坛断情,血竭嗜杀,烈酒买醉,他沉默,怨恨,寂寥,悲哀,他禁锢上无情冷酷的皮囊,生生地折磨着自己,也生生地折磨着旁人,他原本以为如此这般,自己便会彻彻底底地忘记九毒,他设计赌他下山,原本只是为了亲手牵出那未完的羁绊,而后再毫不留恋地亲手斩断它,他甚至想过,倘若自己与他重逢,定要对他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了无牵挂,他要让他为欺骗和背离付出代价,他要让他后悔,让他挣扎,让他痛苦,让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沈犹枫更恨九毒……
恨之切,爱之深,骄傲如他,怎能接受被命运捉弄?痴心已付,怎能忍受被伪装欺骗?情真意动,又怎能承受被驱逐离弃?繁复心结,就此凄凉又无奈地纠缠深系,纵然他是统帅千军的风座,纵然他一身绝艺满腔凛冽,纵然他一直都是那般无坚可摧,但他却无法解开这情爱的心结,也无人能替他解开,未来该当如何,连他自己也逐渐迷失——罢了,要我走,那便走罢,要忘情,那就忘罢,就算心如刀割,亦是那般倔强,不肯妥协,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朝着自以为对的方向行去。
可是,他错了,错得太高估自己的心,错得太小看自己的情,错得认为自己对九毒的感情会像那刺出的剑锋一样轻狂傲慢,会如对待敌军仇人一样狠辣凉薄,会像他最初费尽心机纳他入盟,将他卷进江湖纷争中一般含着功利和猜疑,会如他昔日调笑红颜,眷顾皮囊一般浮华浅薄……
是的,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自负,错得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只因他太了解九毒,参透了九毒,掌控着九毒,只因他清楚,在他设下的棋局里,他的九儿,哪怕明知道是个局,也必定会下山,必定会来麓州,必定会逃避他却又暗中追随,必定会装作无情却又甘愿往里钻,必定会为了偿还这份情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回到他的身边,于是,他一路错下去,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严和骄傲,只为再见,只为报复,只为能赢,纵然……错了又如何?
错了又如何,只这寥寥五字,他便放弃解开心结,任由自己迷失,洞察如他,聪慧如他,强悍如他,又怎会看不清,那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去爱他的九儿,不过是在伪装坚强,刻意无情?他又怎会不明白,昔日那个代他拔箭续命,替他遏止心魔,携他共赴天门,与他同饮家仇,为他献血炼药,陪他受尽寒毒的九儿,对他早已是无法自拔的深爱!错了又如何……沈犹枫啊,他故意蒙了心,瞎了眼,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倔强着,向世人宣告他自己从未相信过的欺骗,亦向自己彰显那世人从未相信过的无情。
直到今日,沈犹枫在他亲自设下的局里,将九毒从寒冷的潭溪中救起,他差一点失去他,永远地失去他……他望着他惨白如纸的面色,吻着他毫无气息的口鼻,那短短片刻,竟令他饱尝了撕心裂肺的绝望,他终于感同身受,当初他身中血竭时,手中握着他半条命的九毒该是何等艰辛地吞下了同样分量的绝望?生离死别,他跟他之间,究竟是轮回还是羁绊?
一根手指拉开一条丝,解开一个结,再拉开一条丝,解开了无数的结,沈犹枫开始清醒地面对自己,原来他并非无坚可摧,并非没有软肋,并非不会害怕,原来他身上那道作茧自缚的冷酷枷锁,心中那份辛苦堆砌的遗忘怨恨,脚上那绝情绝意奔去的错误方向,只销九毒一句潜意识里的低喃,便被瓦解得干干净净,灰飞湮灭——
“九儿……是枫哥哥……一个人的……”
他的九儿,宁愿死,也不肯输。
沈犹枫摇头长叹,动了动干涩的喉咙,蓦然湿了眼眶,原来这场情爱的博弈,他沈犹枫才是彻底的输家,原来时至今日,那情爱的天平上,他对九毒的情与九毒对他的情才拥有了同等的分量,原来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沈犹枫更爱九毒……
“恩……”昏睡中的九毒突然一声低喃,淡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地挪了挪发抖的身子,缓缓地睁开双眸,朦胧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是……”那般熟悉的轮廓,无比温暖的气息,坐在床榻前的男人,他凝视着自己,眼里溢着星点光亮呢……九毒蓦然一惊,条件反射般地便要坐起,却被沈犹枫一把按住,柔声道:“躺着……”
九毒好似被点了一般怔在床头,既而便听话地躺下,他恍惚地绻在丝绵被褥里,全身上下却不再感到疲软乏力,他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渐渐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黑夜,剑刃,迷药,一张张猥亵无耻的脸,冰冷的寒潭水,无法呼吸的死亡气息……他仿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这梦里有被羞辱的愤怒,有无能为力的绝望,可黑暗中是谁紧紧地抱住了他,又是谁将他推离了寒潭,推离了死亡……霎时间,九毒猛然抬眼望向沈犹枫,方才完全地清醒过来。
“觉得冷么?”沈犹枫凝视着他问道,语气竟是万般轻柔,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九毒的面颊,只觉那皮肤透着幽幽的冰凉。
九毒咬唇不言,心里却止不住地拍打起一潮又一潮的小浪花,他酥软的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一半是因为体内寒冻,另一半却是心绪所致。
沈犹枫剑眉微锁,也不多言,当下起身脱去身上的毡袍,刹那露出温热结实的侗体。九毒脸一红,忙转过眼去,心里嗵嗵乱跳,竟羞于再看。沈犹枫径自褪去全身衣物,波澜不惊地走回卧榻,掀开床帐一下子钻进了被褥。
九毒只觉一股醉人的热气重重地压向自己,他既羞赧又忐忑,正欲开口,却被沈犹枫的手指温柔地抵住了嘴。沈犹枫并不解释,当下动作轻柔地脱去九毒身上单薄的睡袍,手一拉再一盖,便将两人共同裹进了温暖的软褥里,顷刻间,沈犹枫炽热的胸膛已沉沉地压上了九毒的胸口,臂弯紧紧地搂着九毒的脊背,双腿缠上九毒僵硬的膝盖,二人亲密相贴,温暖相传,静静地拥抱而卧,屋帐之内竟不经意地染满一片绯红的暖意……
九毒浑身通红,气息微喘,一颗心扑通乱跳,立时竟呆呆地躺着,全然不知所措,直到那冰冷颤抖的身子开始渐渐回暖,他才完全相信自个儿感受到的皆是真实,只是,他依然惶惑,依然不安,依然迷茫,为何此刻的沈犹枫带给他的感觉,竟是从未体尝过的味道呢?
这味道,不是烟横水漫的涩,不是薄雨收寒的凉,不是斜照弄晴的甜,不是恹恹风月的苦,更不是醉卧疆场的寂,是……白雪初融的纯,乱火烫燃的烈。
如此冰火交融,竟与肉欲痴缠无关,亦不是相互取暖,这只是沈犹枫一个人的情动,如此纯粹,他肆意地炽烧着五感,炽烧着神智,炽烧着心,只为将忘记的感情一点一滴地重燃,什么也不必想,什么都不必说,他只要将九毒温柔亲密地绻在身下,让自己体内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九毒的皮肤上,血液里,心脏中,令这饱受折磨的爱人不再感到寒冷,不再觉得孤独,令这曾为他倾尽一切的爱人能够完整地、尽情地享受他的宠溺与呵护……爱,惟有深爱,他沈犹枫方可悬崖勒马,至此回头。
“还冷么?”沈犹枫埋下头,吐着温热的气息凑近九毒耳边,转眼便落下深深的一吻,轻叹道:“若感到冷,你就抱紧我,我在这儿……再也不会离开……”
“嘤……”九毒禁不住一声哽咽,眼里刹那溢满潮湿,如腻水染花,竟是无从宣泄,他浑身颤抖又滚烫,心中却在不住地挣扎着,“我是怎么了……”他在拼命拷问着自己,“我为何无法推开他,为何无法再伪装,为何要心甘情愿地任由他拥抱,为何又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亲吻,我不能……我不能啊……”他纠结地蹙着眉心,愈加纷乱无措,他害怕再看那张炽热的面容,他害怕自己会彻底崩溃,他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再次沦陷下去,被动地缠在沈犹枫燃烧的气息中,他惟有艰难地侧过头去。
沈犹枫毫不理会九毒的逃避,他径自伸指捏住九毒的下颚,轻柔地扳转过来,幽幽问道:“你为何不敢看我?”
九毒神情苦涩,一咬牙,闭上眼睛再次扭过头去。沈犹枫不依不挠,伸出双掌捧过九毒的脸颊用力定住,深如秋潭的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不敢看我,是因为还有情么?”
九毒双眸紧阖,不言不答,却是心痛如割,万般纠结。沈犹枫凝视着他,神色蓦然变得异常复杂,低声叹道:“九儿,当初我离开的时候,曾问过你三句话……”
“我答过你了……”九毒唇瓣微颤,沙哑着声音忽然开了口。沈犹枫顿了顿,冷俊的眉宇间浮过一丝凄然,涩声道:“我已记不清你的回答,亦不会再向你要答案,你说的是真话也好,是骗人的假话也罢,都已不再重要,我沈犹枫看透的事,认定的人,任何宿命都无法动摇和改变,九儿,今时今日,我只要听你亲口说出来,你对我,究竟爱还是不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勘 破
九毒神情大震,唇瓣颤抖,刹那间,他睁开双眼怔怔地望着沈犹枫,身上裹着的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绝情伪装似乎就要轰然崩塌,你对我,究竟爱还是不爱,一句话,生生扎在心上,竟仿佛刺了千年,那一刻,九毒终究情难自禁,纵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却下意识地伸出手掌,痴痴然地向沈犹枫的脸颊抚去,近了,一点点地近了,就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他却倏然顿住,一幕苍白的画面掠过脑海,苦酒入喉,众人跪拜,然后,他瞥见了拇指上晶莹剔透的忘情斑指,那是色泽沉郁的祖母绿与玛瑙红,可看在他眼中却是心如死灰般的刺眼——
“九毒,戴上忘情斑指,你便是天门第九代掌门人,百余门徒皆由你统领,百年基业亦由你传承,从今日起,你要忘掉情爱痴念,善纳弟子,潜心向毒,你可做得到?”
一声声训诫依然在心灵深处徘徊,幽远沉重,无形无骸,却足已令他残喘深陷,万劫不复。
九毒动了动唇,喉咙却似哑了一般,开不了口,他开不了口。
“为何不答……”沈犹枫目光骤黯,猛地握住九毒近在咫尺的手腕,凌厉喝道:“告诉我,究竟爱还是不爱!”
“我……”九毒的声音如同游丝一般涩然滑出,凄凉得紧:“天门掌门……无情无爱……”话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眼前一片模糊。
“好个天门掌门!”沈犹枫咬牙一笑,神色愈发令人捉摸不透,冷冷道:“你在我眼里只是九毒,我只想知道,九毒对沈犹枫,究竟爱还是不爱……”言语间,他剑眉骤凛,手掌一用力便将九毒的手腕紧紧箍住,未待九毒反抗,他已将那斑指生生取下,冷傲地举于自己掌中,厉声笑道:“没了斑指,你仅仅只是九毒……说啊!你若说不爱,这斑指我立刻还你,你回去继续做你的掌门,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羁绊!”九毒瑟瑟颤抖,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出,竟是烫入心扉。沈犹枫红着眼眶,语气愈加凄厉:“倘若你说爱,我便不会再放你回去,既然做那掌门要变得无情无义,那我便替你做个了结,立刻毁了这斑指!让你再也做不成掌门,让你从此以后与那天门再无羁绊!”
“不……不要……”九毒面色惨白,全身麻木地软在沈犹枫身下,眼看着沈犹枫掌中内力凝聚,只要合掌一握,那斑指便会碎成粉末。操控权在沈犹枫手里,决定权却在九毒自个儿手上,此刻的他仿若万箭穿心,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泫然叹道:“为何要这般逼我……沈犹枫……你为何要这般逼我啊……”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出口,我便再也不会逼你……”沈犹枫眼里蕴满泪,却始终决然于心,走到这一步,沈犹枫早已知道答案,但他却依然步步相逼,终究只为亲手解开九毒心中的结,沈犹枫明白,若要解开那心结,惟有真实坦然地面对自己,若不敢面对自己,又如何面对彼此?是天意也好,是人为也罢,这个情关,他二人终究得过,他们不能再继续错下去,只因他们是彼此的系铃人,亦是彼此的解铃人。
“你说罢!究竟是爱还是不爱?!”沈犹枫含泪笑着,语气已是无法撼动的决绝,“我……我……”九毒嗫嚅无声,泪流满面,霎时间,只见沈犹枫厉目骤黯,手掌狠狠地一握,眼看便要将那斑指揉进掌中——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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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8 章
“我爱……我爱!”九毒嘶哑着声音冲口而出,登时泪如泉涌,百感交集,长久以来刺入他心底的挣扎、彷徨、矛盾、凄楚、无奈还有无穷无尽的思念皆在这一刻汇聚成海,万种情绪千丝万缕般撩拨着他,惊涛骇浪般拍打着他,狂风暴雨般折磨着他,却又梦魂难禁地呼唤着他,他在迷失中痛苦,在痛苦中清醒,又在清醒中迷失……可是,他爱沈犹枫,他爱啊,那是无法逾越的一堵墙,无法趟过的一条河,无法剥去的一道痂,无法熄灭的一点光,他爱,比任何人都爱,毁掉斑指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他再也无法欺骗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舍不得,他放不下,他忘不了,他深爱。
呵……沈犹枫抬起头释然长叹,仿佛顷刻间卸下了心上的万斤重担,我爱,多么渺小却沉重的两个字,就在九毒说出口的瞬间,竟将沈犹枫饮在心中的嗔,怨,恸,哀,恨种种鸠毒全数化为虚无,我爱,它意味着这爱的份量超越了天门基业,超越了宿命惨变,超越了人情冷暖,超越了世俗藩篱,超越了他们原本以为解不开的结,握不住的心,回不了的头,由不得的命……
沈犹枫泫然大笑,毒药和解药,竟然来自同一个人,多么痛快!
人若做具行尸走肉,何其简单!若一心求死,又是何其容易!可是要活着,竟是比死更难,要活着去爱,更是难上加难……沈犹枫颤抖着拉过九毒的手,将掌中完好无损的忘情斑指缓缓地戴回到九毒的手上,够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结果,如此,已足够,我爱,是坦然面对,坦然接受,它宣告着,无论遭遇什么,无论未来怎样,皆要用力爬出深陷的泥潭,再用力活着,用力去爱,没有原由,无须解释,只是因为我爱。
“呆子……都过去了……”沈犹枫狠狠地抱住身下早已泣不成声的九毒,霎时间,他炽烈的唇如同滚烫的烟花一般笼上九毒绵软颤抖的唇瓣,不必再掩饰,放下那残念,只须燃着失而复得的烈火,肆意地拥吻,舔吮,痴缠,无休无止,无畏无惧,此时此刻,这个狂霸风坛的旗座,笑傲江湖的侠客,纵横疆场的战神,从未痛哭过的血性男儿,他眼中滚烫的泪水,已是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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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香一缕,寒尽醒迟,九毒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天色通明,他微微一动,只觉浑身上下温热绵软,衣衫皮肤皆被汗水湿透,原来沈犹枫并未入睡,一直紧紧地抱着他,用体温为他驱除身上的寒冻。
“终于退烧了……”沈犹枫用唇试了试九毒的额头,适才完全安了心,柔声道:“饿了罢?我去吩咐些吃的来……”说着坐起身,正欲下床,却被九毒一把拉住,沈犹枫一怔,转眼温和地凝视着他。
九毒一言不发,神色却异常安宁,他用力拉着沈犹枫的手臂,痴痴地望着,竟是万般不舍,长久以来,他心底压抑的真实本性,饱尝的愁苦滋味,缠绕不清却又剪不断的迷茫情愫,皆在此时散成一股拨云见晴的透彻,轻落落,坦荡荡,仿佛初生的婴孩一般,含着难以言喻的简单和畅快,竟感觉不到半分世事的纷扰沉重。
沈犹枫温颜一笑,哄道:“好生歇着,我去交代一二便回来……”他俯下身子,轻捏着九毒的下颚,吻了吻他的鼻尖,问道:“想吃点什么,鸡汤好不好?昔日我在天门疗伤之时,你就日日给我喂鸡汤,从今儿个起,咱们倒过来,由我来喂你……”
九毒酸了鼻翼,小脸上刹那绽开一道如皓月婵娟般的笑意,乖乖儿地点了点头。沈犹枫不觉定在床头,见九毒脸上刹那间重返盈盈的神采,他心中大动,竟也看得痴了。
九毒笑而不语,伸手抚上沈犹枫的面颊,专注地凝视着这个终于同自己近在咫尺的男人,那笑容溶溶泄泄,竟皆是释怀。屋子里又寂静下来,二人就这般凝望着彼此,一个目光清亮,似大梦初醒,一个眼神迷离,再次坠入梦中,他们无须言语,径自微笑,因为所有的心意都已在这无声的对视中诉说怠尽。
良久之后,九毒终于轻轻地开口:“我要将枫哥哥的模样牢牢地记着……”他缓缓地举起手上的忘情斑指,语气竟是决然:“日后,九儿回灵予山做掌门也好,被掳进皇宫做阶下囚也罢,远走鬼域也好,亡命天涯也罢,无论是生还是死,九儿这辈子绝不会将你忘记……”
沈犹枫心潮澎湃,一掌按下九毒的手,转眼便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深深地长吻,末了,方才宠溺地笑道:“呆子,我只告诉你,这些假设到了我沈犹枫跟前统统不成立,日后你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天天陪在我的身边,天天看着我的模样,天天受我折腾,我要你想忘也忘不了!”
九毒微肿的眼眶一红,咬牙道:“那九儿就不辞而别,独自离开簏州,看你如何寻我!”
“是么?”沈犹枫霸道地捧着他的脸,坏笑道:“你确定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逃不出……”九毒乖巧地一翘嘴,竟回答得极其干脆,他乌亮的眸子里溢满光彩,灵灵闪闪,尽是生动,笑道:“混蛋,我饿了,等着你喂我鸡汤呐!”
沈犹枫宠溺地一笑,动情地吻了吻他,遂起身掀开床帘,心中竟刹那恍了神——
九毒这神色这语气这态度多么令人熟悉,仿佛沈犹枫初次见到他时一般,古灵精怪,烂漫可爱,眉目间不带一丝痛楚,不含一分迷惘,不留一点凄凉,可再一细瞧,他如今的笑容里却多了淡淡地隐忍,幽幽的沧桑,他终于寻回了纯粹的本性,但这纯粹的本性中却深藏着从前所没有的复杂情愫,这情愫令他领悟世事,一夜成人,令他的一颦一笑,慧黠而不失沉静,令他的举手投足,率真却暗含成熟,令他的外表脾性一如当初,可骨子里却已涅盘重生。
或许,没有一个人会在历经如此多的动荡和变故之后,还能一如当初那般玩劣青涩,正如沈犹枫,纵然剥下那冷漠无情的外壳,和从前一样笑怒随意,潇洒如故,但他也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他……悲欢离合,身世血仇,九毒和沈犹枫皆在这旋涡里挣扎得筋疲力尽,也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得无比艰难,可是他们知道,这条路还未到尽头,他们惟有咬着牙关,相互搀扶着渡上岸继续走下去,只是,骄傲如初,倔强依旧,心境却不复往昔。
枫哥哥……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沈犹枫到如今才透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只是他已不再将这句话视为偏执,在劫难之后,沈犹枫懂得了释怀,因为他学会了深爱,而九毒坦诚了深爱,因为他学会了释怀。
两颗浴火重生的心灵,就这般干净无暇却又深邃复杂地碰撞在一起,彼此之间再无对错,好坏,是非,输赢……他们无须回头,只须依赖时间,一步步忘记过往的辛酸,珍惜今日的重逢,扑向不可预知的将来,在这乱世红尘中,将自己的涅盘之心毫无保留地深种在对方的胸膛之中,背负着父辈们留下的宿命,以成熟的姿态,重新开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捷 报
簏州的大小官员一个个穿戴整齐,已在沈犹枫的居室外恭候多时,时至正午,却迟迟未见沈犹枫起身,官员们悬了半宿的心依然无法放下,往日每到卯时,沈犹枫便已起身处理政事军务,即便通宵达旦地巡夜,到了清晨也照常理政,他似乎从不知疲倦,亦或许是不愿闲静下来,麓州官员只道他是铁打的身子,起初还要规劝,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如今见沈犹枫到了午时还未起身,联想起昨夜那个溺水少年的传言,这群官员忍不住又扎着堆儿地小声谈论起来。
“啊——困死了!”布政使呵欠连天,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府尹颤动着满脸褶子,轻咳了一下,沉声道:“布政使,大白天的如此无精打采,若让风座撞见,成何体统?”
布政使听到府尹的训斥,嘴张到一半便僵住,立时尴尬无比,忙用手捂住。府尹不满地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去径自候着,布政使不敢跟府尹争辩,遂向身旁的知州悄声道:“每回都用体统来压人,依我所见,那不成体统的人何止下官一个。”
“哎呀……少说为妙啊……”知州忙装傻充愣,他青着眼圈,看上去也是提心吊胆了一夜。
布政使没好气地一哼,心中暗自啐道:“我看你干脆当哑巴得了!”他到底是比其余的官员要年轻数岁,为人简单直率,当下想了想,又忍不住凑近知州耳边悄然开口:“大人,难道您不觉得好奇么?自从风座主政麓州以来,他身边除了副将苍风,竟无个体己之人,按常理以风座的人才品貌,自当妻妾成群哪,可下官却从未见他近过美色,更未见他寻访过青楼,这天下间哪有男人不好色的道理?”
知州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摸着胡子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声训道:“风座的私事,我等莫要妄加打听,他率兵破城,就算有家眷也自是留在宣州和名州嘛!”布政使坏笑道:“什么家眷!我瞧呐,他抱回来的那个小神仙就是他的体己之人,哈!风座还真是深藏不露哇……”
府尹忽地低声喝道:“龙鼎联盟的旗座正直廉洁,早已被民间奉为美谈,尔等此番议论岂不肤浅!难道要显尽穷奢极欲之能,才叫个好官么!若真如此,那龙鼎联盟的旗座又与昔日那些朝廷官僚有何两样?”
知州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应道:“是是,风座的为人,自然不是旧官场的凡夫俗子所能及,如今麓州新政,我等皆要以他为表率才是!”府尹满意地一点头,狠狠地瞪了布政使一眼,这才回过头去继续恭候。
“真是个顺风耳!”布政使暗中嘀咕了一声,乖乖闭上嘴,心道:“你们这群无趣的老古董知道个屁啊!再强悍精明的主子若遇到个贴心体己的极品美人儿也难以坐怀不乱,这哪里是正直不正直的问题,根本就是人之本性,尤其是像风座这般人物……”他边想边忍不住窃窃暗笑。
“布政使大人在笑何事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愠不火的问话,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苍风笑着立在门边,手中握着一卷密报。布政使心中发怵,当下脑筋一转,忙打起了圆场:“下官见到副将大人心里头高兴呐……”这群身在官场的政客从嘴巴到肠子都油得要命,虽然沈犹枫提醒过他们管好自个儿的嘴巴,但是大凡政客一扎堆,这传言又如何捂得住,好在这些官员们都能做到勤政爱民,纵然议论倒也无伤大雅,苍风深谙此理,便由得他们,当下走到沈犹枫的居室外,高声禀道:“属下苍风,携平州战报求见风座。”
“去前堂候着。”屋内传来一声肃然却略带慵懒的回答,旋即便闻一阵儿悉悉索索的更衣声,众人忙轻手轻脚地散去前堂,刚一站定,便见沈犹枫独自掀帘而出,他长发垂肩,并未梳洗,身上只闲散地披了件宽大的墨袍,虽未系衣带,倒不觉轻浮,神色淡然冷峻,眼眶却略显浮肿。
众官员心中皆是一惊,往日沈犹枫处理公务之时皆会穿戴得整齐得体,今儿个竟然如此闲散地以倦容示人,想必又是一夜未歇,劳心劳力,众官员心里头打着小鼓,纷纷等着苍风先开口,他们明白,这数月以来,沈犹枫从未对这个副将大人使过脸色,由他先出面总是妥当的。
“这是密使从宣州送来的战报,请风座过目。”苍风将手中的卷筒递给沈犹枫,沈犹枫伸手接了,并未立刻打开阅读,反而凛然扫向屋外的众官员,正色道:“以后若有政事,请诸位大人到前堂相奏,本座的起居室里有病人正在歇息,不可惊扰到他。”
众官员忙点头应诺着,心中却愈加惊惑,他们显然不太相信自个儿的耳朵所听到的,怎的仅一宿的工夫,这个待人处事严厉冷酷的风座竟然性情突变,居然体贴起人来?众人不禁对那传说中的溺水少年愈发觉得好奇。沈犹枫言罢,方才掀袂于堂上坐下,凛眉展开密信,凝神一阅。
“妙!太妙了!”他骤然眼神一亮,眉宇间竟染上久违的笑意来,反复将那信读了两遍,不禁朗声赞道:“平州大捷,我盟布兵百万乘胜追击,主上又任命行叠二云为云座副帅,兵分三路顺利拿下壁州和孝照二郡,余下四郡见大势所驱,均向我盟递来投诚书信,如今我盟已将大宗南部疆土尽数握于掌中!”
众官员闻言,霎时炸开了锅,个个兴奋异常,赞叹不已,苍风既欣慰又感慨,向沈犹枫道:“属下恭贺风座!”
沈犹枫微笑道:“平州乃是云座和唐青羽攻下的,你贺我做甚?”苍风笑道:“当然要贺,主上原是指令风座攻下平州城的,可风座却坚持要留在簏州善后,若非如此,云座也不会气急败坏地主动请缨去破平州城了,现下云家军不仅破了二州,收了二郡,还攻四送四,一举拿下八座城池,呵呵,当真是将战功番了好几番哪!风座的激将法对云座真是屡试不爽!”
“昔日乃是云座出面与平州周旋,统兵安民对他而言皆是得心应手,他若是随我留在簏州,倒真是缚住他的手脚了!”沈犹枫欣然一叹,略微有些恍神,笑道:“我留在簏州,终于达成所愿,完成了比攻下城池更感欣慰的事。”苍风佯装大悟,一拍脑门叫道:“对呀,属下差点儿忘了,老天爷已将风座最珍爱的宝贝给还了回来,天下间还有何事能比得上这宝贝更令风座欢喜的?”他语含七分正经三分调笑,当下抱拳道:“属下恭贺风座双喜临门!”
沈犹枫笑嗔道:“你这犊子的嘴倒是愈发油了!”他甚感宽慰,因为太了解苍风,深知苍风而今亦能调笑打趣,可见那昔日失去扶桑的哀痛已在渐渐地平复,沈犹枫安了心,温颜道:“你便吩咐些既滋补又好吃的膳食来,九儿折腾了一宿,一定饿坏了!”苍风笑而不语,转身便走,又被沈犹枫叫住,道:“饭菜口味要清淡,炖一盅滋补身子的鸡汤……”苍风笑着接过话茬:“……再打理好沐浴更衣的物事,熬好今日的汤药,备上马车带他在城里头散散心,苍风清楚得很哪!”沈犹枫会心一笑:“去罢!”
众官员一声不吭地愣愣听着,呆呆瞅着,就差没把眼珠子给惊得掉下来,他们所了解的沈犹枫何时现过这等含情脉脉的模样?如今倒奇了,他不仅脾性相较之前随和温润了许多,居然还会细心地吩咐炖汤熬药之事,实在是教人感慨不已。
“老古董们,傻眼了罢!”布政使不禁暗暗笑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眼下尔等瞧见的风座或许才是真正的风座呢!我倒真想看看,这将风座打回原形的小神仙究竟是何模样!”
沈犹枫收起手中的战报,目光炯亮地看向堂下的众官员,正色道:“尔等有何事相奏,不妨直言。”
府尹一惊,适才回过神儿来,忙上前道:“现下麓州局势大定,城中军政要务皆已步入正轨,但我等还有一个夙愿未了,恳请风座答应。”
沈犹枫眉心一动,已猜到半分,笑道:“想必诸位大人是要本座以簏州父母官的身份巡城游行罢!”
“风座当真明察秋毫!”府尹垂首惊叹,旋即朝身旁的知州和布政使递了个眼色,三人当下齐声道:“我等代表簏州百姓恭请风座游城。”
沈犹枫淡然道:“何必劳师动众,这场面上的礼数当免则免罢!”知州接话笑道:“下官知道风座向来处事低调,只是这簏州的百姓呼声颇高,数月来,您不仅将战后的簏州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平息了瘟疫动乱,做出许多值得称颂的政绩,簏州是座大城,人口众多,那些从未见过您的百姓早已听闻您的英名,都想一睹您的风采呐!”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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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9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99 章
“本座若无尔等辅佐,又何来政绩?”沈犹枫莞尔一叹,起身走下坐榻,正色道:“不瞒诸位,如今平州大捷,南方战事也接近尾声,主上不久之后便会颁下军令,召本座回总营了,游城一事着实不必。”
人群中霎时激起一片不小的喧哗,众官员顿感不舍,纷纷婉言相留。布政使听闻沈犹枫要走,虽早有所料,心中却未免怅然,当下被耳边七嘴,换掉发馊的夜宵,如此一来,回头客和金元宝保管齐刷刷的飞进来呀!”
沈犹枫粲然一笑,兀自品茶。小二微惊,抬头迷惑地打量起九毒三人,不好意思地笑道:“见笑见笑,三位爷从外地来有所不知,自风座主政簏州以来,不仅这城里头繁荣安宁了,咱们望潮客栈也是旧貌换新颜,跟萧条的过去大不相同,如今生意那是好得不得了,咱们客栈里从掌柜到伙计,皆把风座当财神爷看待哪!”
“噗——”九毒大笑,瞅了眼嘴角含笑的沈犹枫,开怀道:“我看小二你也能言会道了起来,说得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听了也乐得心花怒放,打心眼里崇拜起那风座来!”
沈犹枫笑着瞪了眼九毒,轻声咳嗽了一声,粲然问道:“小二哥,你如今还想往名州去么?”
小二笑答道:“瞧您说的,麓州如今也是护名侯的地儿啦,有风座这么个好官坐镇麓州,小的哪里还舍得走哇?再说,用不了多久,这全天下都是龙鼎联盟的盘子,小的在哪儿不是过好日子?”
“看来那风座不仅是个财神爷,还是个土地公呀!”九毒眼睛瞅着沈犹枫,嘻嘻地打趣道,“赶明儿你们把这大堂神龛里的老头子雕像换上风座高大英武的画像,日日供奉着,岂不更管用?”小二一本正经地叹道:“小的人贱地微,哪有机会瞧见风座的模样啊!公子爷,您这玩笑开大了!”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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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0 章
九毒摇扇笑道:“玩笑也有成真的时候,我倒听说那风座极其亲民,时常微服巡游坊间,兴许你见过却不自知呢!”
小二摇头道:“小的虽然记性不好,但倘若风座真的在小的面前出现过,也应该跟您三位一样品貌不俗,让小的留下印象罢!可惜小的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比三位爷更出众的人物……”
沈犹枫笑道:“你这小二不说则已,说起来便滔滔不绝了!”九毒俏皮地往沈犹枫肩头一靠,低声道:“滔滔不绝好哇,某人心里可美着罢!”沈犹枫捧过九毒的小脸,宠溺地将手中的茶盏喂到他嘴里,轻声笑道:“乖乖喝你的茶罢!本座可不想年纪轻轻地就被人放到神龛里头供着!”
九毒咕碌碌直笑,小二这才回过神来,躬身笑道:“您瞧小的,一说起风座就没完没了,小的这就上菜去,咱们这儿有新捞上来的河鲜,由名州来的大厨亲自烹调,三位爷可一定得尝尝……”他忽地顿住,似是记起了什么,立时豁然开朗,尖声叫道:“哎哟!小的想起来啦!你们可不就是数月前曾来店里打听过寿庄的那三位爷么!哎呀!是了是了!我说怎的如此面熟!当时还有个吃河鲜挑刺的小爷……”
“谁是挑刺的小爷!”包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叫,语气中竟带着七分笑意,诸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春风满面地抱剑而入,耳上炽眠闪耀,一袭暖日明霞的风采,当真是说不出的旖旎。
第一百三十章 手 足
“小呆瓜!”九毒腾地起身奔向那少年,神情大喜。
“九兄弟,见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夜萤憨憨直笑,转身向小二道:“还真是冤家路窄,挑刺的小爷又来了!”
“你……”小二愣愣地吞了口唾沫,半晌才恍然过来,赔笑道:“如今本店的河鲜保准爷满意!”
九毒笑道:“小二,今儿个这位小爷吃的鱼我全请了!”
小二乐颠颠地应下,一路小跑着去了,九毒亲昵地拉着夜萤回到桌前,沈犹枫淡淡地搁下茶盏,温颜一笑:“夜萤兄弟,别来无恙?”
“看来沈犹大哥和九兄弟总算合好如初了!”夜萤欣慰地抱拳叹道,“这世上当真没有瞒得过风座之事么?”九毒笑道:“我就知道咱们一入望潮客栈必然引你现身!”说着看向沈犹枫,嗔道:“难怪枫哥哥不着急,敢情是早察觉身后有个小尾巴了!”
“夜萤兄弟的内功不在苍风之下,想要暗中尾随咱们,自是轻而易举。”沈犹枫淡然笑道,“想不到多日不见,这呆瓜兄弟倒是一身阿夙的味道了!”
夜萤听出沈犹枫话中有话,不禁记起那夜自个儿与阿夙之间的种种,当下脸一红,心中难免扑腾乱跳。
九毒莞尔一笑,见夜萤默而不语,也不点破,只仔细打量着夜萤,见他颈上留着一道三寸来长的疤痕印记,遂问道:“小呆瓜,你受了伤,为何不来府衙寻我?既然见了咱们,又为何只暗中尾随却不相认?害我四处打探你的消息!”
夜萤正在脑中寻思着该如何回答,小二高声报着菜名忙不迭地张罗上来,夜萤挽袖笑道:“先填饱肚子再说罢!”言罢,毫不客气,率先动了筷子,只见他左手抓起大鸡腿,右手抱着碗,嘴不停歇,目不离盘,旁若无人地海吃山喝,桌上眨眼间已是一片狼籍。
沈犹枫拿起筷子,一面给九毒和苍风夹着菜,一面笑道:“我还担心夜萤兄弟与阿夙独处了几日,会变得沉默寡言,如今见了他这吃相,方才安心。”
九毒笑道:“他这馋样,一看就是如假包换的真夜萤!”说着敲敲夜萤的碗,嗔道:“你这馋嘴呆瓜,好歹也是出身王族,怎的一点儿也不顾及王子形象?”
“王子也会饿……饿了就要吃嘛……”夜萤鼓包着嘴嗷嗷道,一时宛如佳肴附体,恨不得生了十张嘴才好。
九毒摇头笑道:“好啦,你且慢慢吃,专心吃,别老想着如何答我,当心噎着!”夜萤一愣,张着嘴抬起头来,像个被瞧出心事的孩子一般。九毒瞧他那呆样,未免好笑,嗔道:“让你去寻救兵,你可倒好,先把自个儿给弄丢了!”夜萤更奇:“原来……你们都知道了?”九毒指指自己的脑袋,叹道:“用这儿一想便清楚八成,你脖子上的伤,可是流云所为?”夜萤默然咽下最后一口饭,舔了舔唇角,神色不禁怅然起来。
沈犹枫温颜道:“夜萤兄弟,你的身份,九儿已告知于我,如今这里都不是外人,你与九儿在浣衣巷分别之后的遭遇,倒不妨向我等如实道来。”
夜萤缓缓地搁下碗筷,略一沉思,遂将自己被流云挟持与夙砂影对峙,而后又作为人质同连翘交换诸多种种皆跟枫九二人说了,但夙砂影刻意设局,引连翘只身赴险一环,夜萤却有意无意地跳过未提,为免枫九二人与夙砂影之间横生枝节,他惟有隐瞒,然而他心中难免打鼓,遂偷偷瞥了一眼沈犹枫,正巧碰上沈犹枫扫过来的犀利目光,夜萤一凛,暗道:“莫非沈犹枫已经察觉到了……”忙转头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沈犹枫不动声色地一笑,看似浑然不觉,兀自悠悠品茶。
夜萤定了定神,蹙眉继续道:“在我死缠烂打之下,阿夙终于肯将炽眠归还于我,并且还助我疗伤,天快亮时,突然出现四名武艺高强的杀手,皆为紫衣鬼面,跟四尊鬼魂似的,行踪极其神秘,阿夙便命令其中的吹影护送我到了一个安全的地儿,我便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但炽眠告诉我,阿夙依然留在簏州,我心中不舍,四处打探,希望能再次遇见他,可惜一无所获,直到碰上你们微服巡城,我才又悄然跟了来,之所以未及时相认,也是盼着万一有阿夙的消息,我便好又寻了去。”
“阿夙若有心隐匿,任何人都无法寻到他。”沈犹枫淡淡笑道,“不过,那四名杀手乃是天影旗座下的吹影、射影、逐影、掠影四心腹,阿夙肯命他的心腹护送于你,此举倒是令人惊奇呢!”
夜萤赌气嗔道:“他是嫌我碍事儿,巴不得快点把我赶走!”
沈犹枫一笑,却见九毒一声不吭,似乎走了神儿,眼下九毒整个心思全停在连翘身上,众人皆知流云阴狠毒辣,连翘此去势必命运多舛,九毒甚感担忧,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立时沉默不言。
沈犹枫伸手握住九毒颤抖的拳头,安慰道:“流云此番掳连翘而去,只为将他当作人质好与我等对抗,想来暂时还伤不了他性命,在我盟地界,流云带着个人想要脱身并非易事,我已部署怜沐二风和数名风杀倾力追查他二人下落,你放心,无论任何棘手之事,只要你我共同进退,皆有解决之道,只是那逃亡之路,流云心怀仇恨,连翘怕是要吃些苦头。”
九毒清澈地眼神望向沈犹枫,轻轻点了点头,黯然一叹:“我正是担心这点,连儿如今性情大变,皆是因情孽流云及自己的身世而起,他此番一去,定会受尽屈辱折磨!实在叫我心痛不已,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未能照顾好他……”
夜萤倍感难过,自责道:“九兄弟,此事都怪我,若我当初谨慎一些也不至于被流云生擒要挟,就算被擒,若能极力劝阻连翘涉险也是好的……”
“小呆瓜,你无须自责,此事本怨不得你。”九毒摇摇头,起身走向窗边,沉吟了半晌,叹道:“当初连儿执意要下山报仇,我便料到日后会有此一劫,只要连儿见到流云,无论在何时何地,他必会随流云而去,任何人都无法阻拦,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命运,或许也是他无法逃脱的命运,我只望他能坚强地渡过此劫,于他,方能长大成人了。”
沈犹枫静静地凝视着九毒洒满星点阳光的俊美轮廓,不禁释然一叹,嘴角刹那间浮现出一抹极其欣慰的笑意来。
夜萤呆呆地望着九毒,又呆呆地看了眼沈犹枫,半晌后,方才恍然大悟,脱口叹道:“九兄弟,你变了,沈犹大哥也变了。”
沈犹枫笑而不语,九毒转头莞尔道:“变成怎样了?”夜萤憨笑道:“我也说不好,似乎你二人皆仿佛新生了一般,夜萤跟前的九兄弟和沈犹大哥,终于回到了我最初见你们时的模样,但又跟初见时有所不同,如今你们的一言一笑比从前更令人安心,更值得信赖,夜萤……当真喜欢如今的你们。”
九毒微微一怔,当下心中骤热,向沈犹枫笑道:“若没有小呆瓜,九儿可未必下山,咱们能有今日,真得恩谢于他!”
“不错!”沈犹枫起身走近九毒,从身后亲昵地抱住他,转眼向夜萤一笑,语气极其温和:“夜萤兄弟,幸得你助我一臂之力,将这无价之宝带回到我身边,沈犹枫甚感宽慰,万谢了!”
夜萤直乐道:“其实真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他笑着站起来,认真地看着枫九二人,坦然道:“在夜萤心里,已将九兄弟当成真正的兄弟,将沈犹大哥看作真正的朋友,长久以来,夜萤孤身漂泊,四海为家,你们是夜萤在异乡遇到的唯一亲人,只有你们才会奋不顾身地救我,才会发自内心地关心我,夜萤是真的感激……”他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一双大眼里闪亮亮地似有水氲。
九毒心中甚是怜惜,他知道夜萤与自己一样,自出生之时便失去了娘亲,自己如今尚且还有沈犹枫呵护相伴,而夜萤却始终孑然一身,九毒慨然一笑,走上前拉过夜萤的双手,亲昵道:“小呆瓜,无论九儿的身世是否有关鬼域,今生九儿都当你是亲兄弟,呐,你叫我一声哥哥,从此以后,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鱼同食,不离不弃!”
“好!”夜萤未假思索张口便应,立时喜上眉梢,雀跃着伸出手掌,叫道:“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九毒一拍手掌,笑道:“哟,这么干脆呀?兴许九儿年纪比你小呢!那你岂不吃亏?”夜萤扑闪的眼睛,得意地笑道:“才不亏呢!夜萤认了九兄弟这个亲哥哥,那沈犹大哥便也成了我哥哥,苍风二哥也是我哥哥,夜萤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亲人,日后那座冰山再也不敢凶我欺负我啦!”
沈犹枫欣然笑道,“那我就来做个见证,你与九儿从今以后便以亲兄弟相称,呆瓜小弟,你可得经常把‘哥哥’喊热络了!”九毒接口道:“他若整天哥哥长哥哥短的,端得腻死我!”夜萤呆笑道:“我不会腻死你,只会甜死你!”说着骤然认真起来,朗声道:“若哥哥你能永远与沈犹大哥相爱,那夜萤便永远有胆量去爱阿夙,或许……未来某一日老天开眼,让那座冰山也能爱上夜萤……哪怕他对夜萤的爱只有夜萤爱他的万分之一,夜萤也满足了!”
“小呆瓜……”九毒疼惜地摸摸他的头发,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沈犹枫微笑道:“会有这一日的。”夜萤惊喜道:“沈犹大哥觉得有希望么?”沈犹枫点头笑道:“当然有希望,人心都是肉长的,阿夙再冷酷无情,也终是个凡人哪,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困在黑暗中嗜尝鲜血,他的心若真能被融化,回报给你的绝不止万分之一,或许你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得到的终究值得。”
“值得……”夜萤喃喃道,有些恍惚地看向九毒,“莫非……”
九毒微微一笑:“九儿与枫哥哥亦是如此。”
夜萤垂首沉吟了半晌,霎时间豁然开朗,仰头笑道:“夜萤似乎明白了!”他说着站起身,开怀笑道:“没想到,咱们兄弟四个居然又在簏州聚齐,举杯畅谈,当真是缘分,更是天意呀!”
一直在旁笑而不语的苍风听闻此言,不禁慨然叹道:“想我四人数月前在簏州相识,这期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人生无常,数月后再见,惟有夜萤兄弟依然还是最初的那个小呆瓜。”
“最初……”夜萤苦笑,轻叹道:“这天下兵荒马乱的,我四人还能活着重逢已实属不易了。”
苍风淡然道:“是啊,活着真好。”
“二哥……”九毒忽地唤道,苍风怔住,幽幽地转眼看着九毒。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别 叙
第 10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1 章
二哥——苍风并未料到九毒会突然如此称呼他,连日来苍风虽然不离枫九二人左右,但九毒却极少同他搭言,似乎仍在下意识地避开些什么。
九毒深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苍风,轻声道:“二哥,九儿在无忘峰上建造了圣陵,扶桑他……他和师父葬在一处,不会孤单了……”他动了动喉咙,话哽在嘴边竟不忍再说下去,沈犹枫无声一叹,伸出手臂将九毒轻轻地拥在胸前。
苍风深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湿润,神色却很平和,问道:“我……还可以去看他么?”九毒恍然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苍风淡然微笑:“日后天下大定,我会带着鸽子去看他,告诉他,苍风会好生活着,如他一样,渐渐忘记,永远记得。”
夜萤摸摸后脑,不解地问道:“忘记又记得,这如何能做到?”苍风笑着反问:“如何不能做到?”夜萤全然不懂,迷茫地摇摇头。苍风释然一笑:“当你爱着一个人,却全然不计较回报的时候,便能够做到。”
夜萤想了想,傻傻地又问:“连万分之一的回报也不奢求么?”
苍风低下头默而不答,无奈却又点滴透彻于心。夜萤不甘地转头看向九毒,认真道:“哥哥,夜萤也是个求得极少的人,但要我一丁点不求,目前当真做不到,一个人全心付出的感情若无半点回报,那该何等悲哀啊!”
九毒恍了神,幽幽道:“小呆瓜,我所有的爱都得到过双倍的回报,枫哥哥亦是如此,这个问题,我二人都无法答你……”他说着凄然一笑:“我等皆为俗世之人,难以放下心中执念,而那个唯一能答你的人,他已不在人世了……”
沈犹枫眼中划过一抹痛惜,叹道:“个中滋味,怕是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方才能懂罢,扶桑如此通透,苍风如今能领悟一二,倒也不枉真心爱过一场。”
夜萤怅然一叹:“我只道彼此相爱,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他自嘲地笑笑,立时收了心绪,换回一脸的天真无邪,自言自语地拿起盘里的果子咬起来,边吃边道:“你们哥仨个倒是暗通灵犀,剩下我这蠢脑筋灌了一脑门子糨糊!啥也不懂!”
九毒回过神,笑叹道:“你懂吃和睡不就成了么!”夜萤反驳道:“哥哥!我属龙的唉,别把我看得跟那什么一样……”九毒忍住笑,逗他道:“哥哥我有说过你像猪?”夜萤咬着牙,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暗想臭哥哥你怎得如此直白。沈犹枫接过话茬笑道:“呆瓜小弟,你哥哥属兔子,你苍风二哥属耗子,你沈犹大哥我就属猪,咱仨论属相谁也没龙的个头大,更没龙的本事大,可你不照样管咱们叫哥哥么?”夜萤瞪圆了眼,张着嘴呆在椅子上,压根没缓过神儿来。
苍风笑道:“得了,跟这俩恢复本性的牛筋利舌斗嘴,你这呆瓜,可是一辈子也赢不了!”
九毒瞪了苍风一眼,笑道:“我看小呆瓜若是见了云哥哥,指不定能险胜。”沈犹枫道:“不错,一个小呆瓜,一个火药筒,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依云儿那急性子,端的气死不可。”
夜萤呆问道:“你们说那人可是叫李云蓦?”九毒笑道:“哟,火药筒声名在外啦!”夜萤立时变了脸色,直摆手道:“阿弥陀佛,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他,没等他气死,我铁定先被他的鞭子抽死啦!阿弥陀佛……千万别让我碰到他……”
“那可就对不住啦,等咱们回了总营,可热闹着呢!”九毒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到时候,九儿挑唆云哥哥去炸阿夙那座冰山,小呆瓜你莫非就干瞪眼?”
夜萤一本正经道:“哥哥,你怎么能挑唆呢?我要是去了龙鼎联盟总营,是不会跟人争执的,实在不行还可以讲道理的!”
九毒扑哧一笑,佯装阴险道:“哥哥我就喜欢挑拨离间,就喜欢看人斗嘴打架,就喜欢制造混乱,就不喜欢讲道理。”说完,若无其事地拉着沈犹枫的手道:“枫哥哥,九儿想去浣衣巷走走!”
沈犹枫点头一笑,朝夜萤粲然道:“瞧清楚了,这才是你这哥哥的本性,日后有得受的!”说完拉过一旁的袍子为九毒披上,两人手牵着手转眼便出了门。苍风笑道:“夜萤小弟,走!跟着咱们微服巡游簏州城去!”说完也信步跟了出去。
夜萤忙扔掉手上的果核,跳下椅子便追:“哥哥,你戏弄我可以,不许戏弄阿夙!诶诶别丢下我呀!话说,微服巡游能吃白食么……”
望潮客栈外阳光普照,残寒消尽,已有新春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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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顺十八年正月,大宗南部的名州、宣州、簏州、平州、壁州五座城池,会同孝郡、照郡、月环山等六郡县皆在龙鼎联盟的强兵之下归于一统。平州大捷,彻底打通了北上燕城的要道,龙鼎联盟以平州为桥梁,驻兵于平州以北的釜阳郡,养兵蓄甲,休养生息,制定战策,以备时机成熟,借釜阳郡为跳板攻下景、骆二州,领兵北上青州和燕城。
此时天下已一分为二,大宗南部各州郡作为大后方,战火已息,渐显新荣之貌。大宗北部各州郡仍在以万长亭为首的皇家势力统治之下,景州、骆州、青州乃是除燕城之外,大宗北部最重要的三座城池,如今也已是夕阳末路,摇摇欲坠。无数难民携家带口朝南部各州奔逃,而更多的百姓则惨遭兵宦屠戮,北部各州府衙纷纷下达禁走令,以求控制动荡局势,但为官者却继续在民间横征暴吏,烧杀抢掠之事日日发生,兵营里硝烟弥漫,江湖更是暴乱频发,终使身在皇都的万长亭勃然大怒,延顺帝吓得寝食难安,万长亭遂将兵权分于在天庆朝便有“磐石悍将”之称的兵马大元帅殷钊之手,命其率重兵驻守釜阳郡,以强力镇压龙鼎联盟势力,巩固南北边境,以保全景、骆二州。届时,大宗北部的朝廷势力与南部的龙鼎联盟势力兵聚釜阳郡内外,疆土南北割据,已成双强对峙的局面。
同月,九毒在簏州度过了自个儿的十八岁生辰,享尽了宠爱与欢娱,墨台鹰的军事密令也在同一时间传达到沈犹枫手中,新任督抚已上任,沈犹枫遂将城事交接完毕,安顿好昔日部将,收拾行装,次日即携九毒、苍风和夜萤悄然赶回驻扎在釜阳郡的龙鼎联盟大营。
临行前夜,幕色幽澈,皎月高垂,沈犹枫替身边熟睡的九毒盖好被子,独自一人披上袍子去了城楼顶上的殿堂。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射到殿内,投下一片朦胧的剪影,四周出奇的寂静,沈犹枫并未掌灯,他掀袂而坐,闲闲地拎起桌上茶壶,似乎是在等人。蓦然间,寂静的空气中划过一阵呜咽的风响,一股沉郁之气凌厉而至,了无声息,却充溢着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沈犹枫不动声色,径自斟茶。
“刷——”殿门骤然大开,未见人形闯入,大门又重重合上。
沈犹枫目光骤亮,唇角微扬,当下屈指一弹,只闻手中茶杯“叮叮”作响,杯中茶水竟闪电般泼打出去,茶水在半空中散落成无数茶珠,如骤雨惊飒飞至殿前,融于黑暗的风响之中,一粒粒看似飘忽,却承载着洞穿磐石的力量,顷刻间,月色骤沉,风向逆转,黑暗中突现刺眼白光,但闻嗤嗤裂响,那疾飞而出的茶珠竟刹那凝固成一尺来长的冰剑,毫不留情地破开黑暗,似寒锋厉刃般回旋反击而来。
沈犹枫剑眉一凛,当下反掌力送,茶杯如陀螺一般旋至半空中定住,在无形内力的牵制之下直扣飞旋而来的冰剑,只听“哗”的一声,冰剑遇烈火即融,如同沸水一般悉数倾注至茶杯之中,沈犹枫抬掌一收,那茶杯又如陀螺一般闪电飞回,稳稳地落于沈犹枫掌上,这一送一收之间,杯中茶水竟未洒出半滴。
“呵……”沈犹枫笑着放下冒着热气的茶杯,闲散地一扬手,波澜不惊道:“本座等你很久了,影座。”
话音刚落,殿堂中蓦地恢复了光亮,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照亮了殿堂,殿中洗练如水,白似华纱,在月色的映照下,殿前竟赫然立着一个深沉高大的紫色身影,鬼面森然,距离沈犹枫仅仅一丈之遥。
“热茶待客方显礼仪,莫非影座嫌本座怠慢了不成?”见夙砂影静立不动,沈犹枫莞尔礼道,“也罢,影座赴簏州多日,本座也未好生款待,实在有愧,恭请!”
“哼,风座做了几日州官,官腔倒打得浑圆。”夙砂影面无表情地上前,行至案前坐下,冷冷地端起案上茶杯:“风座煮热了上好的大红袍,本座岂有不品之理?”说完举杯浅饮了一口,道:“临行前夜造访,但愿未打扰到风座美梦。”
沈犹枫微笑道:“这美梦是铁定打扰了,好在我每回见你,虽难免争斗一番,终是君子之礼,点到即止,不似我每回见到云儿那般,总是落得个破坏捣乱的坏名声。”夙砂影道:“风座在李云蓦面前落下个坏名声,在簏州美名远扬不也值了?”
沈犹枫舒展俊眉,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来到麓州,又留在簏州,不会是因为本座的美名罢?”夙砂影冷哼一声,并不答话。沈犹枫毫不在意,径自闲散品酌:“功名乃身外之物,有何重要?然本座在临行之前能借着所谓的功名美誉见到谁也寻不着的影座,实为大幸才是。”
夙砂影嘴角划起一抹极轻的弧度:“果然与那伶俐妖孽呆在一起久了,都会染上一嘴的说辞来。”
“本座权当影座是在夸赞我的九儿了!”沈犹枫朗声一笑,大方地搁下茶杯,然而刹那间,他竟眉峰一转,面色骤沉,犀利的目光扫向夙砂影,声音冷如寒潭:“连翘这个诱饵,影座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座倒想问问,毒圣的弟子,何以都令影座如此处心积虑?”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诱 饵
夙砂影凌厉的目光迎向沈犹枫,似乎早已料到沈犹枫会有此一问,不禁冷冷地一笑:“风座何以明知故问?”
沈犹枫的眼神冷冽如厉刃,再也看不见半分笑意,讽道:“为了除掉九儿,影座可算尽忠职守了。”
夙砂影无声地看着沈犹枫,冷漠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他并不多言,已然默认。
沈犹枫微一摆首,气息如同压抑着烈岩的冰窖,竟是字字凌厉:“天影旗刃下从未有过活口,昔日在金盘,你之所以放走万长亭和流云,无非是要留着他们再取九儿性命,不出所料,如今九儿再现簏州,你便暗中遣四影散布消息,果然引流云及残余的朝廷耳目前来擒他,浣衣巷一役,你故意置夜萤于险境,趁连翘复仇心切,将他与夜萤交换,并再次放流云一条生路。有了连翘这个诱饵在万长亭身边,与连翘亲如手足的九儿自然会犯险相救,你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利用朝廷势力,置九儿于险境甚至死地。”
“这场棋局,原本便是三个人下的,风座千里设局邀本座前来,本座岂有爽约之理?”夙砂影不动声色,冷言道:“只是,依风座的结论,既然本座真正想除掉的人是九毒,那本座理应在金盘便设计令万长亭杀掉九毒,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等待今时今日呢?”
沈犹枫冷笑道:“即便是天影旗,也要耗费时日来彻底查清楚九儿的来历身世,更何况影座来自鬼域,原本便占尽先机。”
夙砂影闻言,竟然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令人难以捉摸:“果然,天下间能完全参透本座心意者,惟有风座。”他扬起长袖,漠然背过身道:“本座不过是借朝廷的刀,提前为龙鼎联盟除去一个眼中钉而已。”
“好个眼中钉,够狠,够绝,够无情!”沈犹枫满目嘲讽,望着夙砂影的背影站起身来,语气极其凌厉:“那本座是否应当代天风旗恩谢你才是?”
“你我之间无须再拐弯抹角。”夙砂影沉声喝道,“风座是个聪明人,又何须本座句句点破?”
“影座凡事已做绝,事后多言本就多此一举,你向来惜字如金,今日既然贵开金口,本座便好生听听,你且直言罢!”沈犹枫眼中溢满凄厉,果决地挑明了话端,夙砂影的真正用意,他已全然参透,只是眼下夙砂影咄咄相逼,他该怎样去替九毒隐瞒?
夙砂影轻哼一声,肃然道:“主上平生有三个极其忌讳的仇人,其一是毒圣,但他如今已离开人世,想必主上不会再深究,姑且不论。”
沈犹枫心中一凛,暗道:“天影旗不愧为暗取情报的高手,看来阿夙比我料想中更早地探得毒圣已逝的消息,只是九儿的身世,阿夙究竟探得了多少呢……”他剑眉紧琐,冷然不惊地暗自寻思,心中却颇感忧虑。
第 10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2 章
夙砂影转身回到桌边,冷冷地掀袍坐下,道:“风座不必掂量本座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也不必再费神替九毒隐瞒,自本座见到九毒那一刻起,他的身世便注定瞒不过我天影旗,更何况这世间没有我天影旗查不到的人和事。”
沈犹枫锁眉无言,紧握的手掌不禁微微一颤,不错,在九毒身世秘密的怀疑和查探上,夙砂影的确具备最先下手的条件。
夙砂影喝了口茶,继续道:“其二是万长亭,此人于公于私与龙鼎联盟皆不共戴天,主上定会除之而后快,也且不论。”他说着看向沈犹枫,语气异常严肃:“风座应当清楚,今日已不同于往昔,虽然天下南北对峙,但朝廷兵败如山倒,延顺帝更是败絮其中,皇室势力不过是强弩之末,万贼失势是迟早的事,你要报仇更是轻而易举,是故,我盟逐鹿皇都最大的障碍,并非万长亭,而是当年同楚妃一同失踪的信王遗孤,这孩子才是真正的大宗皇室血脉,是唯一有价值另立新朝与我盟对抗的人,亦是主上最忌讳的第三个仇人,这些年来,主上一直在暗中查探这孩子的下落,没想到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座利用朝廷不知道真相的绝好机会设计除掉九毒,一箭双雕,乃为上上策。”
沈犹枫微颤地站起身来,他无言地走到窗边,步伐竟似灌了铅般的沉重,良久后,他含着愤怒与纠结的嗜血气息,幽幽启齿:“你就不在意本座会因此与天影旗为敌?”
“在意。”夙砂影并不否认,却冷笑尤甚:“但与天影旗为敌就是与主上的意志为敌,也是与整个龙鼎联盟为敌,你愿让天风旗因为你的私情而陷入孤境么?”
沈犹枫眉目染霜,神色凝重,他默然看向窗外,眺望着远处那些身披月光的守夜卫兵们,胸中竟是痛心疾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岂能瞒得过主上?待日后真相暴露,风座又当如何?”夙砂影直言质问,仿佛来自地狱的厉鬼一般,声声阴郁,不含一丝温度:“沈犹枫,你是否想过,他日我盟大定天下,主上他,将会如何处置前朝皇裔?”
沈犹枫闭上双目,心如刀割,即便强悍如他,此时竟也难免喉咙苦涩,倍感棘手和沉重,夙砂影话已至此,聪慧如沈犹枫,他岂会不明白这个冷酷影座的话中真意?又岂会洞悉不到整件事所带来的后果?
龙鼎联盟三旗旗座皆是受墨台鹰直接统领,天影旗更需如此,夙砂影处心积虑设计此局,想必是被墨台鹰默许并且授意的,昔日在金盘,夙砂影并未探得九毒身世,墨台鹰自然也不会知晓,那么墨台鹰当初默许和授意夙砂影设局除掉九毒,便不是因为九毒是前朝皇裔这个原由,莫非……
沈犹枫忽地一惊,是了,即便九毒曾经对龙鼎联盟有功,即便众人皆知身为自己徒弟和义子的沈犹枫深爱着九毒,墨台鹰仍然选择了默许和授意,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九毒作为毒圣弟子的身份,墨台鹰急着想要除掉九毒,很显然是因为忌讳毒圣,而忌讳毒圣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当年的洗泪崖血仇……沈犹枫记起在连翘入盟时,墨台鹰提起九毒时的态度,又想起当年父亲沈犹信之死的种种疑点,以及毒圣面对复仇的态度,万长亭的一语双关,玄子道和墨台鹰的关系云云,这种种迹象都暗示着,墨台鹰一定在隐瞒着什么……
沈犹枫翻江倒海地思量着,心中如同针刺般难受,若自己的推测是真,墨台鹰在不知道九毒身世的情况下,尚且做得如此决绝,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那么日后,当九毒的身世在天影旗的控制下大白于龙鼎联盟,墨台鹰悉数知晓后,他会如何处置九毒,这是连沈犹枫自己也无法想象的……
沈犹枫用力定住心神,他强压着怒火、悲哀和痛苦,试着将自己心中的迷雾一层层地拨开,在棘手的危机前,他必须先令自己情绪冷静,思绪清晰,他必须在所有人尤其是夙砂影之前洞悉整件事暗藏的本质——究竟墨台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许和授意的呢?是从昔日自己身中血竭开始,还是墨台鹰在轩辕台见到九毒容貌的那一刻开始……不,不对,都错了,怕是在夙砂影助自己疗伤当夜,自己将九毒托付给夙砂影,并告知九毒乃毒圣弟子之后,此局便开始了……
想不到,下棋之人是夙砂影,是万长亭,是流云,是九毒,是从未失手过的沈犹枫,而以冷眼之姿,笑观棋局之人,竟是墨台鹰。
今非昔比,阴差阳错,九毒未来的敌人,真正的敌人,最危险的敌人,竟不是万长亭和流云,更不是延顺朝廷,而是沈犹枫最敬重的师父兼养父墨台鹰啊!
沈犹枫放开颤抖的手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已是挥之不去的凄凉和痛悔,他长吁了口气,回过凛冽的目光投向夙砂影的鬼面,望了半晌,不禁厉声叹道:“没想到,昔日我身中血竭,在重伤之时将九儿托付于你,竟会为今日之危机埋下隐患……”
“本座早说得明白,天影旗只会杀人,从不救人。”夙砂影无动于衷,言语极其冷漠,“你昔日之托付,乃是别无选择,纵然那妖孽是你的心头肉,可他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你我同为主上效命多年,风座难道还不清楚,本座只是个杀手,杀手眼中,主上和龙鼎联盟的大业高于一切。”
主上和龙鼎联盟的大业高于一切——只言片语,灼得沈犹枫心中苦痛难忍,然而,他无法辩驳,尽管他深爱着九毒,但他身为风座,终究太过清醒,沈犹枫怎会不知,夙砂影虽无情,但若站在天影旗和龙鼎联盟的角度去审视,夙砂影句句是真,句句皆挑明了无奈而残酷的现实。
从过往到今夕,深爱九毒者,愿救九毒者,能救九毒者,龙鼎联盟惟有沈犹枫一人而已,而要救护九毒,沈犹枫也惟有一条路可以走。遥想昔日在灵予山,毒圣曾要沈犹枫立誓,待日后天下易主,他沈犹枫无论如何也要护九毒周全,当时九毒身世未揭,沈犹枫自然无法完全领悟毒圣所托之意,而后九毒的身世浮出水面,沈犹枫才隐约将毒圣的苦心体会一二,岂料未待他仔细设想应对之策,毒圣焚逝,九毒生离,一个个打击便接踵而来,毒圣的嘱托也就被沈犹枫暂且搁下,如今他与九毒重修旧好,更将一同随盟军北上,九毒的身世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必须面对的事实,亦正是如今横在沈犹枫面前最大的危机。
九毒,是沈犹枫唯一的软肋,夙砂影布局除九毒,沈犹枫定会设计救九毒,对于沈犹枫的软肋,夙砂影早已经看得透彻,故而他才会在今日面对沈犹枫时,如此地胜券在握。风影二座论才智、心计、谋略和武学造诣,向来不分伯仲,但如今,一个为情,一个为业,高下顿分,输赢立见。
沈犹枫深蹙双眉,目如寒冰,月光映在他脸上,竟透出无限的苍白与冷黯,他转过身,一步步走近桌边,嘲讽地盯着桌上的茶壶,忽地嘴角上扬,凄厉笑道:“本座今日泡的这壶大红袍倒生生款待了一个不速之客。”
“何必急着下逐客令?”夙砂影冷冷地起身,语气却是万般肃然:“本座倒认为,风座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此路虽险,却能助你手刃血仇,亦能助你及整个天风旗度过主上那关,至于那妖孽,此路更是他唯一可以脱身的机会,只是,本座已将话抛出,决定权在风座自己。”
“看来影座是带着契约而来,本座无论选择走哪条路,都必然要奉陪到底了。”沈犹枫凛眉扫向夙砂影,心中再明白不过,冷笑道:“说罢,你开出的条件。”
“天下够资格与本座合作者,惟有风座一人,你我联手,无人能撼,我盟大业即成。”夙砂影傲然正色道:“若你答应,本座可立誓保持缄默,若非主上亲自探得九毒身世,本座绝不会在主上跟前提起半个字。”
沈犹枫仰头厉声大笑,笑声一时竟令夙砂影捉摸不透,只见沈犹枫渐渐地收起眼中的清冷与凛冽,缓缓地抑下心中的痛悔与忧虑,他似乎已在大笑中替自己做了选择,半晌后,他抬头盯着夙砂影,不动声色地沉默了片刻,蓦地决然一笑:“代价呢?”
夙砂影未被面具遮盖的唇角划过一丝极淡的月影,鬼魅幽异如同盛放的血罂粟。
“我要你加入‘屠龙计划’,从此风影结盟。”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釜 阳
初春,空山,微雨。
一辆双驾马车在山径上蜿蜒奔走,苍风御车平稳前行,沈犹枫携九毒和夜萤坐于车中,四人离开麓州已经一日一夜。
九毒掀开车帘,望向窗外的蒙蒙细雨,雨雾湿了山间的翠竹黄花,飘渺中透出春寒的凉意来,九毒拉紧身上的鹿毛披风,好奇地问道:“枫哥哥,咱们现下驶入何境了?”
身旁的人不答,无声,沉默。
九毒回头一瞧,只见沈犹枫双目微阖,剑眉淡蹙,似是在养神,又似乎在沉思,九毒翘嘴一笑,轻唤道:“枫哥哥……枫哥哥!”
沈犹枫蓦地惊醒,这才睁开眼眸,有些失神地看向九毒,说道:“已入照郡了……”
“哼!明明听见还装睡!莫不是想让九儿多唤你几声罢!”九毒俏皮地笑道,“九儿还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事儿,惹得你恼而不语呢!”
沈犹枫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当下舒展俊颜,笑道:“你这鬼灵精多唤我两声,我听着高兴,便不恼了!”
“真是九儿的不是?”九毒一惊,见沈犹枫虽嘴角含笑,却说得一本正经,当下竟信以为真,一面寻思一面喃喃道:“九儿自打与枫哥哥重逢后,一直跟只兔子似的乖巧听话,再未偷蒙拐骗过呀,究竟是哪里惹恼了枫哥哥……”
沈犹枫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俏模样,颇感心疼,怜爱地叹道:“你看着机灵,却是个十足的呆子!”
“再呆也不及小呆瓜的段数!”九毒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愣愣发呆的夜萤,潜意识中竟隐隐地感到不安,不禁试探道:“自打咱们离开簏州,枫哥哥就变得不苟言笑,一路上皆是九儿和夜萤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后来竟连小呆瓜也不多言了,难不成是你们知道了什么秘密,却偏偏瞒着九儿?”
“哥哥莫要胡思乱想!”夜萤一听,竟也失了常,急忙申辩道:“我……我是水土不服……有些晕车罢了……”
九毒不理那套,径自笑道:“枫哥哥若真窝着秘密,九儿未必猜得出来,可是小呆瓜,你这演技还是趁早歇了罢,要瞒我,你可嫩了点儿!”说着,他眨巴着乌眸瞅向沈犹枫,笑意更甚:“枫哥哥,我这弟弟一路上老在暗中瞧你,当真辛苦,你若对他也有意,九儿成全便是,半分也阻挠不得……”
“哥哥!你……你又混说!”夜萤急得一跃而起,跳脚嚷道:“夜萤岂会动那心思……”他话未说完,马车正巧行入弯道,顺势一颠簸,只听咯噔一声,夜萤身子不稳,当下横生生地往沈犹枫身上撞去。
沈犹枫猛抬手臂,闪电般将夜萤的腰用力扶住,不差分毫,反应极快,一眨眼,已托着他稳稳地坐了下来。沈犹枫皱眉一叹,关切道:“夜萤兄弟,你没事罢?”
夜萤尴尬地直摇头,忙起身缩至车角,隔着丈余的距离瞪向九毒,赌气再不答言。
“瞧,这不连马车也绕了弯地成全你们呢!”九毒不以为然,撇嘴笑道,“小呆瓜,何以吓得自个儿缩边去?还不快过来跟沈犹大哥唠嗑悄悄话儿,让我也乐得听听,你放心,哥哥答应你,绝不恼你……”
“我去帮二哥御车去!”夜萤未待九毒说完,一个闪身便要逃走,却被沈犹枫叫住。九毒微微一笑,默然旁观。
“玩笑而已,夜萤兄弟何须在意?他真恼的那人是我。”沈犹枫轻声一叹,转头向九毒正色道:“我驻守簏州数月,对当地百姓感情深厚,如今离开自会感到不舍,加之此番我私自带着你们兄弟二人同赴釜阳,待见到主上,我必须想法子说服他,这心中自需好生思量,虽一路上不多言辞,可是九儿,我对你的心意,又何须再确认?”
沈犹枫说得句句在理,令人无法辩驳,然而,正是这看似肃然合理的解释,令九毒心中猛然一沉,恍然惊悟——
果然,这世上尚有连枫哥哥也感到棘手的事,什么感情深厚,什么想法子说服,不过都是幌子,定有一件事,如今变成了枫哥哥和自己必须面对的危机……他太了解沈犹枫,这个洞察人洞察到骨子里的风座,岂会瞧不出自己是故意打趣夜萤来作试探,若依沈犹枫以往的脾性,当下他定会乐呵呵地跟着自己逗夜萤,再坏笑着数落自己的醋坛子,最后波澜不惊地一收,让自己乖乖地听话,可是如今,沈犹枫却一本正经地向自己解释这个所谓的玩笑,好似怀揣了无数心事一般,眼神里隐约地透出无法释然的忧虑和沉重。
九毒收了眉梢的调笑,细白的手指伸向沈犹枫冰冷的手掌,轻轻抚上,紧紧握住,亦是一脸认真,道:“你曾说过,无论任何棘手之事,只要你我共同进退,皆有解决之道,为何现下你却要独自承担呢?”
沈犹枫一惊,抬头幽然地凝视着九毒的眼睛,他被九毒紧握的手掌竟有些许颤抖。不错,在此之前,如同梦魇一般盘旋在沈犹枫脑海里,令他颇失常态的惟有那四个字:屠龙计划。
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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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3 章
屠龙计划,是沈犹枫无法对九毒说出口的秘密,是令沈犹枫心如刀割的命题,是沈犹枫无法战胜,无法求和,只能选择退避的对手。
然而他再明白不过,退避,就意味着输。往昔,沈犹枫面临对手从未选择过退避,纵然是再强大的对手,再棘手的困境,他都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将之征服,但这一次,他做不到,并非力量不够强大,也非心智无法承受,只是因为情何以堪,若选择战,那么今后,他对着自己深爱的九毒,将情何以堪……
他不是夙砂影,他有软肋,他懂情和爱,他只是沈犹枫。
沈犹枫凝神看着九毒,渐渐地舒展开深锁的眉心,既而又猛然间锁紧,片刻后又渐渐地舒展开来,九毒难以从他深邃的目光里探出他心底的秘密,却能强烈地感受到他心中翻腾的情感,这个战神一般的风座,此时此刻,他黝黑的瞳孔中,竟无一丝谈笑间灰飞湮灭的疏狂,他欲说还休,已是万般的纠结。
“九儿,你听好……”良久以后,沈犹枫缓缓地抽出被九毒捂热的手掌,当下猛扬双臂,刹那间已将九毒深深地拥进怀中,他声音低沉,却是决然:“你听好,今后无论遇到何种境遇,你都要信我,只要你信我,我便能护着你走下去,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哪怕让我倾尽生命,也绝不会放手的人!”
“我懂!”九毒猛然扬起食指,轻封住沈犹枫的唇,声音虽涩,却同样决绝:“枫哥哥,九儿都懂,九儿不问你,九儿只信你!”他唇角微动,含泪笑道:“如你信我那样,九儿心甘情愿地将命托付给你!”
沈犹枫全身一颤,情不自禁地将九毒抱得更紧,他伸手抚上九毒的眉梢,这才长吁了口气——九毒懂他,哪怕不问不说,这个聪慧通透的孩子亦清楚地知道,不问,便是信任,不说,则是倾尽全力的保护。
够了,无须再多言,九毒闭上眼睛,任沈犹枫安心地抱着他沉沉睡去,而此刻坐在车门边的夜萤,已悄然转过头去,神色复杂地拭去眼角边溢出的泪水。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马车加快了速度,在风雨飘摇的山道上孤独前行,一路途经照郡、月环山,壁州,名州,孝郡,俪郡,风尘仆仆,日行夜宿,数日后,马车终于行至郦珠山,釜阳郡已近在咫尺。
“吁——”苍风停下马车,掀帘秉道:“风座,我等已入郦珠山地界,此山的道路陡高艰险,又逢空山新雨,路滑难行,现下已临日落黄昏,属下恳请风座,许我等在此暂留一宿,明日清晨再翻山入城不迟。
沈犹枫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若我等趁夜色强行通过,惟恐山中遇险,反倒耽搁,加之流星和海棠多日奔波,尚需喂养休息,此处草木繁盛,尚算隐蔽,苍风,你且将马车停在此处,去前方的农庄寻些热食来,我等今日便在车上过夜罢!”苍风诺下,沈犹枫微一思索,又叮咛道:“你且速去速回,此地位于双城交界处,异常动荡,你不可在外久留,以免遭遇不测。”说完,他回身从车厢后座拿出一个烟火筒递予苍风,凝色道:“若生变,速放烟火相报,以脱身为上上之策,绝不可硬斗,一切当心!”苍风肃然接下,既而拉紧毡袍,戴上斗篷,手握腰间长剑,神色谨慎地跳下马车,转身走入黄昏之中。
九毒望着苍风远去的背影,蹙眉问道:“以二哥的谋略身手,若只是去寻份热食当不再话下,何以要如此武装,万般谨慎?”
沈犹枫正色道:“釜阳郡的版图在大宗九州十二郡中最为特殊,即便是在太平年间,居民外出皆要佩带兵器,现下此地兵戈对峙,外出更是不得不妨。”
九毒不解:“有何特殊?”
沈犹枫莞尔道:“釜阳郡自古便有‘双子战城’之称,大宗朝的其余州郡皆是城中套城或一城独立,惟有釜阳郡一分为二,以昙河为中界,化东西双城,东面为逐日城,西面为悬星城,如今龙鼎联盟屯兵东城逐日,而朝廷兵马驻守西城悬星,双城对峙,风声鹤唳,我等暂留的这座郦珠山便位于东西双城交界处,咱们行事更需慎之又慎,千万出不得岔子。”
九毒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九儿从簏州的一片祥和里出来,还当真不习惯现在这烽火硝烟的地儿!”
“谁又愿意打仗呢……”沈犹枫摸了摸九毒软软的头发,笑问道:“你怕是从未到过釜阳郡罢?”
九毒摇摇头,旋即狡黠地看向夜萤,道:“小呆瓜游历天下,应该到过釜阳郡……”
岂料夜萤连连摆首,呆道:“我三四年前是曾游历到釜阳郡,但我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的卫兵赶出来了!”
九毒噗嗤一笑:“莫不是你又玩起了在的那一套?”
夜萤憨笑道:“我当初哪晓得去逛那些花花之地呀!那时候我不过才离开鬼域,浑身上下都戴着鬼域的银饰,年轻太轻也不懂得避讳,大宗人一见我,便知道我来自异国了,而当时的釜阳郡是不允许异族人入城和过境的。”
九毒奇道:“可九儿从未听说过,大宗的州郡会排斥异族人哪!”沈犹枫道:“釜阳郡颁布的这道禁令,乃是在三年前,万长亭替自己祝寿时,为了讨个内外吉利,这才废止的,九儿你在三年前也才十五岁,初涉江湖,不知道此令实属平常。”九毒恍然,又问:“那为何釜阳郡当初会颁下这道禁令呢?”
夜萤摇头,一脸茫然,显然他并不在意此郡当年曾将他拒之门外。
沈犹枫继续道:“釜阳郡地处大宗朝的南北交界线上,来往的各族民众甚多,以至于城中既繁荣又混乱。在三十多年前,釜阳郡曾爆发过一场萨夷唐族的骚乱,这场骚乱,令无辜的百姓死伤上万,为了遏止异族暴乱,于是自永载朝伊始,皇帝便将釜阳郡划为军政要塞,从此釜阳郡便越过各州管辖,由朝廷军队直属,最高官员皆为朝廷的大将军,官拜一品。”
“永载朝……大将军……”九毒喃喃寻思道,“那天庆朝的大将军乃是沈犹将军,如此说来……”他忽地眼神一亮,叫道:“枫哥哥,莫非沈犹将军曾做过釜阳郡的郡王?”
“你真是绝顶聪明!”沈犹枫不禁展颜一笑,眸中闪起星点光亮来,朗声道:“还有个秘密我从未提起过,釜阳郡,亦是我的出生之地。”
第一百三十四章 樵 夫
“真的?”九毒和夜萤闻言,不约而同地失声叫道,惊奇更甚。
九毒迫不及待地问道:“枫哥哥既然生于釜阳,那你的娘亲莫非就是釜阳人氏?”
沈犹枫自嘲地摇了摇头,怅然道:“我连娘亲姓什名谁都不知道,又岂会知道她是何方人氏?”九毒迷惑道:“沈犹将军官拜一品,在天庆朝乃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关于他的夫人,史书或者卷宗上当有记载才是啊!”
沈犹枫宠爱地敲敲九毒的脑袋瓜,笑叹道:“呆子啊,你何曾知道,在洗泪崖兵乱后,天庆朝廷便下令焚毁了有关信王殿下和我沈犹家族所有的史料、档案及卷宗,别说对洗泪崖兵乱的始末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就是那些曾经参与过兵乱的当事人,他们的卷宗及下落也已无从探寻,我父亲亡故后,主上便从釜阳郡将我救去名州养育,我唯一所知,便是自己生在釜阳,并在这里有过一段模糊的幼年时光。”
“难怪九儿从未听枫哥哥说起过自个儿的娘亲……”九毒心中不觉地涌起阵阵酸楚,轻声问道:“枫哥哥对娘亲终究全无印象么?”
“印象……”沈犹枫的眼中充满着未可知的迷蒙,幽幽道:“父亲去世时我年仅三岁,对他的印象已是模糊不清,更何况我那去世得更早的娘亲。”他顿了顿,继续道:“从我记事以来,主上倒是经常对我提起父亲当年的荣耀和品性,但是为免株连,他对我的身世、我的娘亲以及父亲曾就任过郡王的釜阳郡始终是守口如瓶的,我成年以后,不断地搜罗和查寻有关双亲和出生地的资料,却始终只得皮毛。”
夜萤感慨道:“难怪沈犹大哥对釜阳郡的历史地貌了若指掌。”九毒叹了口气,锁眉道:“当年参与过洗泪崖兵乱的人,如今当真一个也寻不到了么?应该还会有人活下来的!”沈犹枫无奈道:“即便活着,也早已隐于山野村林,不问世事了,若非他们主动来寻,咱们想要寻到他们,简直难如登天……”话未说完,突闻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响铃阵阵,夹杂着喧嚣的人声。
沈犹枫向九毒和夜萤使了个眼色,三人顿时安静下来,沈犹枫掀开车帘,目光穿过车外浓密的树阴和草丛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结伴行来一群人,约十来个,有的牵着马匹,有的背着木箱,皆做商贾旅人的装扮,而行在队伍最前端的引路者却跟其余人等有所不同,他背着装满柴禾的大竹篓,衣衫朴旧,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樵夫。
“老头儿!我等跟着你东饶西拐,足足行了数十里路了!可一直在这官家修筑的山道上奔波,究竟去逐日城的暗道在何处啊?!”紧跟在老樵夫身后的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停下脚步嚷嚷起来,他声音尖利,即便相隔较远,沈犹枫三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老樵夫驻足回身,不以为然地捋了捋长须,沈犹枫三人虽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朗朗无畏的精神气儿,只听他淡然道:“这位商爷何以如此急燥?暗道若轻易便能寻到,还叫暗道么?”
“你这糟老头还有理了!”那汉子恼怒不已,正欲斥责,却被另一名年长些的汉子拉住。那年长汉子压下火气,冷冷道:“老头儿,我等并非不相信你,只是驮着这些个货物着实累赘,现下寻道心切,也是想趁夜色多赶些路,快些入城罢了……”
老樵夫冷笑道:“尔等愿跟着老夫,便安生地跟着来,若不愿跟着,自寻出路便是,何以唧唧歪歪?老夫与你们各行各道,本就互不相干。”说完,他转身径自前去,并不理会身后的骂骂咧咧。
众汉子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老樵夫继续赶路,渐渐地又去得远了。
“这商贾队伍甚是奇怪啊!”九毒眉心微蹙,狐疑道:“大凡商贾旅人,为免财帛损失,皆会在天黑之前寻个落脚之地安顿下来,今日世道动荡更需如此,怎会有人愿意带着财帛趁夜色赶路进山呢!”
“不错!”沈犹枫凝色点了点头,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商贾。”夜萤惊道:“会是何人?”沈犹枫冷笑道:“除了朝廷的探子,还有何人会上赶着去寻找潜入逐日城的暗道呢?”
九毒撇嘴一笑,讽道:“果然是朝廷的鹰犬,以为换了身皮就能瞒天过海了!枫哥哥,若他们真寻到暗道,则有可能会改变战局,咱们得想法子阻止才是!”
沈犹枫却波澜不惊地一笑:“不忙,有无暗道还需打上个问号呢!”
“啊?你是说这老人家是哄那帮人的?”夜萤诧异不已,担忧起来:“那帮人蛮横凶残,现下有求于人皆是骂声不断,倘若之后未寻到暗道,岂不是要将这老人家置于危险中!”
“你瞧,连小呆瓜都明白了!”九毒点点头,一把抱住沈犹枫的袖子,含情脉脉地游说道:“枫哥哥,你是簏州百姓爱戴的青天大人,是名将沈犹信之子,是九儿心里的大英雄,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老人家惨遭毒手啊!”他知道沈犹枫不会袖手旁观,但眼下局势特殊,沈犹枫也绝不会轻易地多管闲事,为了说服沈犹枫前去探个究竟,九毒只得打上风情牌。
沈犹枫心中好笑,疼溺地望着九毒,道:“你就是不说话,我也看透了你在动何心思,再给我脸上贴金,我可真成了西天无所不能的如来佛了!”九毒笑道:“好个如来佛!孙猴子愿意跟你一道去会会那帮虾兵蟹将!”沈犹枫不再思量,当下掀袂而起,干脆道:“走罢!”夜萤忙道:“我我……我跟你们同去!”
沈犹枫看了眼九毒,九毒会意一笑,向夜萤道:“小呆瓜,你且在此等候,待苍风二哥回来,也好有个接应,流星和海棠就交给你照应了。”
见九毒发了话,夜萤不便再强求,只得抿着嘴,失望地望着枫九二人没入暗淡的幽蓝色天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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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4 章
郦珠山的路道极其险要,悬岩千刃,峭壁如削,呼云啸月,百十盘旋,枫九二人施展轻功,寻着那队人马留下的痕迹,一路跟到数里外的茶树林。
“如此陡峭的山路,普通百姓是很难踏足的,看来这帮人皆是高手!”九毒拨开身边的茶树叶,小心翼翼地查探道,“枫哥哥,咱们寻到这里便断了线索,四围乃是树林,并无民居,这帮人会去哪里?!”
“等等!”沈犹枫忽地一声低喝,旋即停住脚步,蹲下身子朝靴子四周的泥土探去,九毒忙贴过去:“可是发现了什么!”
“你看……”沈犹枫撩起袖子,伸出食指向土堆中轻轻一划,再反手凑近鼻下凝神一嗅,蹙眉道:“有血腥味!”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四下张望了半晌,倏地眼神一凛,沉声喝道:“在那里!”
九毒寻着沈犹枫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株巨大的茶树之后,竟然隐蔽着一道窄小的石峡,峡缝仅仅只能容两个人穿过。沈犹枫二话不说,一个反掌紧紧拉着九毒的手,抬脚便向不远处的石峡缝隙飞纵而去,临到缝隙前,一低头,再侧身,只眨眼的工夫,两人已穿过缝隙,稳稳地落至石峡底端。
四周静得出奇,九毒缓缓地朝前走了几步,放眼四下,不禁目瞪口呆。原来这峡底竟掩藏着一个异常开阔的天坑,坑内山重水复,环合若桶,峭壁青崖倚天而立,岸边翠竹铺天盖岭。
沈犹枫亦颇感奇特,叹道:“果然是四峡拱坑,浑然天成,九儿,咱们要寻的人,当住在此处了!”
九毒正欲答话,忽闻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映得整个天坑回音不绝,灵到极致,刹那间,那笑声又嘎然而止,一声可爱的童言蓦地从身后响起:“你们要寻谁?”
枫九二人转身一看,只见身后立着一个穿百合小褂的孩童,年仅垂髫,乌眸长睫,模样极其慧黠。
“噢——原来是两个俊哥哥!”那孩童眨着大眼盯着枫九二人,脸上浮现出天真无邪的神彩来。
九毒忍不住呵呵一笑,见这孩童伶俐可爱,当下便有了好感。沈犹枫也收了厉色,温颜朝九毒笑道:“我瞧这孩子倒颇具你的风骨哪!想必你幼年之时便是这般讨人喜欢罢!”九毒笑答道:“不相上下!”说着弯下腰,看着那孩子的眼睛,柔声问道:“小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独!”那孩童丝毫不惧生,笑得一脸率真,嚷道:“叫我小独!”
沈犹枫调笑道:“瞧瞧,这回连名儿都像了!九儿,你足足比这小独童子才高了韬武略,聪慧至极!”
沈犹枫听他直呼父亲的乳名,不由得大惊:“前辈认识我父亲?!”老樵夫笑道:“岂止是认识……”他忽地顿住,目光落向沈犹枫手中的湛卢宝剑,神色微动,道:“这把湛卢宝剑曾跟随信儿多年,洗泪崖兵乱之时,信儿随殿下殉情青崖,虽然已无骨骸可寻,却惟独将这把宝剑留在了崖底……”他说着,语气骤然变得哀伤心痛,叹道:“当年……便是老夫从崖下寻得此剑,将之送回名州,后由墨台鹰替信儿传给了你……”
枫九二人惊诧不已,听他字里行间都透出对沈犹信的怀念和追忆,而当年又是他寻得随沈犹信坠落悬崖的湛卢宝剑,想必他与沈犹信绝非一般的交情,而后他又将宝剑送去名州,那么他与墨台鹰也绝非仅仅只是相识,看来当年的洗泪崖兵乱,这老樵夫不仅亲历过,还一清二楚。
“前辈究竟是何人?!”沈犹枫再也按捺不住,他正色上前,抱拳恳求道:“我二人一直在寻找当年洗泪崖兵乱的真相,前辈既然亲历过,可否告知一二?”
老樵夫轻抚长须,他并不作答,只是凝神看着沈犹枫,眼中隐隐地染上一抹苦涩,说道:“知道真相又如何?是要怀恨复仇还是纠缠不休?当年的故交都已离逝,孩子,你们又何须再执着这些痛苦的往事?”
九毒闻言,蓦然想起了师父毒圣昔日的了悟和决意,不禁心中一痛。沈犹枫看了九毒一眼,涩然轻叹,当下两人竟都默然不语。
老樵夫见面前的两个后辈虽然年轻,却并非心怀仇恨、狭隘嗔怨之人,不禁颇感欣慰,温颜叹道:“老夫一把糟骨头,早已对昔日恩怨尽数释怀,如今还能得见信儿的传人,当真感到幸哉……快哉……”
九毒听着,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虽然这老樵夫与师父毒圣一样,不愿说出洗泪崖兵乱的真相,可是他既对沈犹信如此了解,那么沈犹枫的身世,总可以从他口中探出皮毛的,九毒心念大动,顿时既惊诧又兴奋,忍不住上前问道:“老前辈既然和沈犹将军是故交,那对沈犹家族自然也不会陌生,不知老前辈能否将枫哥哥的身世告知一二,枫哥哥和九儿一样,对自个儿的娘亲竟全无印象呢……”
“九儿……”沈犹枫温和地看向九毒,悄然将这小狐狸的手紧紧握住,九毒所言正中沈犹枫心中所想,墨台鹰不愿告知,万长亭不会告知,那么眼前这老樵夫怕是世间除墨台鹰和万长亭之外,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人了。
老樵夫收回落到沈犹枫身上的目光,缓缓地投射到九毒身上,他神色平静地打量着九毒,沧桑深邃的瞳孔深处刹那划过一丝淡淡的惊奇,半晌后,方才莞尔笑道:“你……是大宗皇室的血脉?”
枫九二人彼此使了个眼色,九毒点头一笑,不再隐藏,道:“九儿乃信王和楚妃之子,流落民间已有十八载,机缘巧合之下,得以与枫哥哥相遇。”
“果然殿下与天衣丫头尚有遗孤留于世上!”老樵夫毫不惊诧,当下欣然深叹,笑道:“你年纪轻轻,却已是惊才绝艳,风骨卓然,像……真像啊!”他感慨地捋着长须,幽幽地转过眼,看向不远处独自玩耍嬉闹的小独,轻声道:“这四十年来,老夫曾看着信儿出世,又看着先帝和殿下降生,后来看着信儿入宫,看着天衣丫头远赴鬼域,看着他们一个个相继大婚……呵呵,如今看到你们两个孩子,方才恍然自个儿这把糟骨头,是真的老了……”
枫九二人闻言,心中甚是惊异,当下既喜又疑,百感交集,原来这老前辈竟是皇室宗亲!
老樵夫的面容之上光彩微动,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沧桑面容,面容之上却生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目光中不仅看不见半分浑浊迷茫,反而充溢着清朗与大气。
“老夫这一生,皆为沈犹氏而活,洗泪崖兵乱后,老夫已然隐匿多年,只求不问世事,谁知……”老樵夫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踏过脚下的石阶走上木桥,思绪渐渐陷入回忆之中,幽幽道:“谁知老夫隐匿于名燕古道,看似身随龙鼎联盟,这颗心却始终追随沈犹氏,天意造化,让老夫终于得见信儿的后人……”
“前辈……”沈犹枫慨然轻叹,他从未料到,自己昔日与这老樵夫在名燕古道上的一面之缘,竟会成就今日之重逢。一把湛卢宝剑,一个沈犹的姓氏,一身承自父亲的潇洒气度,足以让沈犹枫被这个跟随了沈犹家族四十余年的忠义老人深深地记住,既而又甘愿放弃隐匿的生活,从名燕古道辗转寻觅,直至釜阳。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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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5 章
老樵夫叹了口气,再回头凝视着面前两个霁月光风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大宗皇宫里那些灿烂若霞的少年们,音容笑貌依稀尚在,点点滴滴萦绕心头——
“信王哥哥,我不喜欢箫皇兄,你才是天衣心目中真正的太子……”一个舞勺之年的美貌少女巧笑嫣然,直言不讳,正是楚天衣。
“妹妹尽胡说,长幼有序,立储之事岂能儿戏?”少年龙泪竹淡然一笑,他虽然年纪尚轻,却浑身上下透着疏朗灵动的暖意,此刻,他波澜不惊地挥毫行书,笑容与世无争,风骨惹人心醉。
“哼,若陛下立箫皇兄为太子,今后可有得你受的!”少女楚天衣嘟囔着,绕到龙泪竹身旁帮他磨墨,“如今箫皇兄与你同为亲王,已时时处处都跟你过不去,他日成为太子,还不在你面前横着走!”
“你都是要嫁出去的人啦!还这么伶牙俐齿!”龙泪竹温颜笑道,“皇兄若真做了太子,那便是储君,更是将来的皇帝,我等皆为臣子,自然要臣服于他,再说,皇兄与我乃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血脉至亲,他若继承大统,你我兄妹只会享福……”
“福?”楚天衣冷冷一笑,“天衣只怕无福消受!”
“呵呵,这便奇了,妹妹不喜欢箫皇兄,到底是何缘故?”龙泪竹抬起头来,突然倍觉好奇,挑眉笑道:“论身份地位,箫皇兄乃父皇母后长子,荣宠至极;论相貌,他与我一母孪生,相差无几;论禀性,他是好胜刚烈了些,可是他对所有皇宗同胞皆坦率热情,并无亲疏之分;论才情,他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尤其是他的丹青,我一直自叹弗如,这不,本王也不敢与他一较高下了,改习书法便是……”
“你先道了他这么多优点,我说什么都无用了,总之他是你的亲哥哥,所以样样都好,你就当我这个宗亲皇妹多言不是了!”楚天衣没好气地瞪了龙泪竹一眼,扔下砚台便欲离去,却被龙泪竹一把拉住,笑着劝慰道:“妹妹莫气,每回一提到箫皇兄,你我总要争论一番,罢了,今后咱们在一处时,不提他便是!你虽乃宗亲皇妹,本王却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父皇母后疼你亦胜过其余宗亲的公主和郡主,你说这亲不亲的话,倒真是见外了!”
楚天衣一呆,随后叹了口气,龙泪竹的好性子向来是楚天衣的死穴,现下被他这么一哄,什么气儿都没了,不禁笑嗔道:“天衣就是看不惯,箫皇兄他老变了方儿的找你碴子,我担心日后箫皇兄做了太子,届时前呼后拥,更加的盛气凌人,你又是这么个淡泊不争的好性子,定会被他欺负死!”
龙泪竹噗嗤一笑,心里暖暖的,粲然道:“你且安心地去嫁人罢,你走了,还会有人保护本王,谁也不敢欺负本王的……”
“哟!这么快就赶我走啦!此人是谁呀?”楚天衣俏皮地眨眨美目,心中再明白不过,忽地窜到龙泪竹眼皮下,笑嘻嘻道:“莫不是那个成天只会舞刀弄枪的木头人吧!”
“咳……”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楚天衣回头一望,顿时笑个不停,道:“瞧,说曹操,曹操便到!”龙泪竹亦搁下笔,直起身子静静地望向来者,眼睛里竟溢满挥之不去地情愫。
“你们俩又在说我什么坏话!”来者面带笑意,佯装不满地走到龙泪竹和楚天衣跟前,笑嗔道:“木头人只会站着不动,可不会舞刀弄枪!”他说完,刹那换上一脸正色,垂首道:“微臣沈犹信见过信王殿下,天衣郡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滚 珠(二)
楚天衣笑弯了眼眉,打趣道:“世子来得可真是时候!不愧是未来的将军大人,总能从四面八方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出来!我看,你是故意躲着偷听咱们说话!”
沈犹信展眉笑道:“郡主说微臣偷听便也罢了,窦大人随我同来,莫非也偷听不成?”
“臣惶恐,什么也未听见。”站在沈犹信身侧的老将窦夕年忙笑着礼让。
楚天衣不依不饶,瞅着沈犹信戏弄道:“窦大人追随沈犹家族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你躲着偷听,窦大人岂敢恼你?”
龙泪竹笑着解围道:“你刚才还说他是木头人,这半晌的工夫他便聪明绝顶,懂得偷听人说话了?”
“你只会帮他!”楚天衣挑眉嗔道,“你倒说说,我哪句话提到他是木头人了?”
龙泪竹笑道:“你总有理儿!”楚天衣笑意更甚,肆无忌惮起来:“我这是正理儿,可不像有的人,净是些歪理儿,他名字里带个信字,你便缠着陛下封自个儿为信王,你倒说说,这是不是歪理儿?”
沈犹信抿嘴一笑,龙泪竹却蓦地热了耳根,心中不禁扑通乱跳,向楚天衣啐道:“你……你便淘气罢!现下朝中正在甄选舞勺使者,我这就去求父皇命你出使漠北,让你成天对着那鬼域王嚼舌根子去!”
楚天衣插腰直笑:“好呀!你别后悔,本郡主可不是唬大的!”沈犹信接口笑道:“旁人舍不舍得我不知道,可郡主若是出使鬼域,我第一个便舍不得。”楚天衣笑道:“为何呀?”沈犹信笑道:“郡主能代替微臣,和殿下讲讲真心话。”楚天衣扑哧一笑:“你自个儿心里的话,好意思让我替你说?”沈犹信含笑不语,动情地望向一旁面颊发烧的龙泪竹,半晌才轻声道:“即便不说……他也知道……”楚天衣故意笑问:“知道什么?”
“为他生,为他死……”沈犹信和龙泪竹竟好似失了神般,不约而同地答道。
楚天衣掩嘴笑个不停。龙泪竹蓦地回过神来,颇感欣喜,他不敢再看沈犹信的眼睛,扭头向楚天衣嗔道:“说得是了,你就笑成这样?”楚天衣笑道:“很是很是!”沈犹信也意识到自个儿因情失言,遂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殿下是主,微臣是仆,仆为主而生,为主而死,乃忠孝仁义……微臣日后要继承爵位,统领天下兵马,怎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得?”楚天衣笑道:“你很懂得,很懂得!”
窦夕年站在一旁拈须笑望,见这群孩子嬉笑打闹,感情甚笃,他心中既感到宽慰又觉得担忧,突然,窦夕年眼角的余光中闪过一个影子,他目光一斜,猛然朝不远处地假山望去,似是发现了什么……
此时,御花园内那座被茶花掩映的假山之后,正偷偷藏着一名年仅及笄的小婢,她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既羡慕又卑微地望向花丛之中的三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三人之中的那名少女容貌极美,她身着华丽的纱衣,仿佛一只玲珑的黄莺般,围着两名少年咯咯地笑个不停,颇为引人注目。那两名俊美少年,一名身着鹭羽白袍,手握羊毫,正恬静细致地在宣纸上题着诗,另一名少年则穿着金丝玄衣,手握一柄精致绝伦的宝剑,依在那白衣少年身后,专注地看他写字,两人风仪潇洒,令人不敢逼视。
“你在此处作甚!”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那小婢大骇,浑身颤抖着回过头去,只见原本跟那三名少年站在一处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神色严厉地盯着自己,那小婢顿时脸色骤变,吓得吞吞吐吐:“奴……奴婢……”
窦夕年仔细打量起这小婢,见她身材清瘦,神色苦楚,头顶梳着脏兮兮的发髻,时值深秋却还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衫,窦夕年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问道:“你是康淑妃的婢女?”那少女一惊,既而忧伤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齐兰珠。”
“齐兰珠……”窦夕年喃喃念道,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心生怜惜。这小婢有个慧质兰心的名字,有张清丽端庄的容貌,若是生在好人家,定会是个如同楚天衣一般活泼烂漫的少女,可如今她却被卖入深宫终身为奴,入宫为奴倒也罢了,若是跟了个好主子,境遇也不会如此凄苦,可惜昔日的康淑妃已于永载十五年被废为庶人,如今已在冷宫中苟活了近十年。
见这小婢神色仓皇,想必是偷偷跑出来的,窦夕年颇感忧虑,痛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离开冷宫,还躲在御花园里!倘若你被内侍省的太监擒住,将你带到总管太监万长亭那里,按我朝律令,你定是死罪哪!”
“奴婢知罪,此事还请大人成全!”齐兰珠咬着唇,当下跪着向窦夕年磕了个响头,哀求道:“奴婢私自逃出,就是为了能见万公公一面!”窦夕年惊道:“你疯了不成?!”
齐兰珠闻言,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失声哭道:“淑妃娘娘重病,恐怕已时日无多,奴婢只求能替娘娘完成最后的心愿……将她被内侍省夺走的母亲遗物凤焰珠寻回,好让她……了无遗憾地带进棺木……”她跪着上前,紧紧地抱住窦夕年的膝盖,立时泪如雨下:“大人!奴婢命贱,是死是活并无干系,奴婢只求能成全娘娘,请大人开恩,奴婢求您!奴婢求您!”说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苦求,模样实在教人于心不忍。
“真是个不谙世事的蛮丫头!你若真见到万长亭,别说寻不回凤焰珠,就是你的一条小命也得搭进去!”窦夕年心痛不已,他当然不会将这小婢送上绝路,可眼下却也无能为力,窦夕年再明白不过,这小婢唯有不被人发现地回到冷宫,方能保全性命,凤焰珠之事终究难以成全,他狠了狠心,正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问,语气涩然:“自古弃妃多薄命,我且问你,你为何要对被弃的康淑妃如此付出?”
窦夕年惊诧地回头一瞧,三个少年竟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问话之人,正是信王龙泪竹。窦夕年忙垂首行礼,正欲告知信王三人身份,却见沈犹信悄然摆了摆手,窦夕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齐兰珠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三个少年,恍惚了半晌,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遂不知所措地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娘娘与奴婢相依为命近十载,一直视奴婢为己出,奴婢怎能不报答娘娘恩典?无论她是娘娘还是庶人,只要她活着,奴婢甘为牛马,她若不幸……不幸西去……奴婢……也当葬她……以敬孝道……”
龙泪竹和楚天衣默而不言,眼睛里隐隐地含着水氲。沈犹信慨然叹道:“没想到宫中竟有如此恩义的婢女,你这份付出与那些成天勾心斗角之人相比,实在是难得的真情。”
“就赖她这份情,咱们相助她罢!”楚天衣的眉宇间再也看不见半分粲然,她神色凝重,正色道:“信王哥哥,世子,我等去找万长亭要回此珠!”
“本王亦有此意,但宫律严苛,此事绝不可鲁莽,若让父皇知道,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我等唯有再寻他法……”龙泪竹蹙眉一叹,看向沈犹信,问道:“世子,你认为呢?”
沈犹信点了点头,谨慎地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宫中耳目众多,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将她送回冷宫妥善安置,我等回将军府再作筹谋商议。”他说完看着齐兰珠,肃然问道:“你信我们么?”
齐兰珠闻言,终于破涕为笑,自是万般答应,当下不知如何恩谢,又径自拼命磕头。窦夕年填了一肚子地说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为臣子多年,他当然清楚事情继续下去的严重性,可他无法拒绝,这个刚毅理智的中年男人,此刻竟也经不住感情的恻隐偏袒,由着这群孩子做了与皇宫律令截然相悖的决定,他忧心冲冲地看着楚天衣为齐兰珠披上袍子,却依然只能护着他们,小心翼翼地离去。
然而,就在此刻,他们谁也没有察觉到回廊之后有双窥探者的眼睛,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后,坐在承运殿悠然作画的佑亲王龙箫第一个得到了消息,这个跟龙泪竹拥有同样面容和血统的少年,在听到消息的刹那间,嘴角竟若有似无地扬起一抹复杂难懂的笑意……
天坑之内,寂然无声。
沈犹枫心念起伏,五味杂陈,良久后,他幽幽然闭上了双眼,不禁沉沉叹息:“前辈便是窦夕年,而齐兰珠则是我的娘亲……”
九毒温和地抚上沈犹枫的脊背,紧紧地将他抱住,隔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那结局如何?”
“结局?”老樵夫恸声笑道:“一切才自此开始……”
沈犹枫猛然睁开双眼,皱眉问道:“前辈的意思是,之后的所有福祸皆因此而起?”
“没有福,只有祸……”老樵夫仰头长叹,凄声道:“棉里藏珠,祸则倚之,心存仁厚,妒必摧之,你们可知身在皇室,若去关怀帮助一个因父兄获罪而被株连的冷宫弃妃,得冒多大的风险?承担何等代价?即便他们是被皇帝所宠爱的孩子……”
第 10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6 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滚 珠(三)
老樵夫痛心地顿住,回忆再次深陷,大殿之上,少年们句句凄然,永载帝龙玉辰字字冷厉,圣旨如雷贯耳——
“父皇,这凤焰珠乃是康淑妃进宫之前,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儿臣念在康淑妃重病,已时日无多,这才私自寻回还给她,只求她能了却心愿,儿臣自知违背宫律,此事,儿臣应当承担主要过失,还请父皇念及旧情,免去康淑妃苦刑!”
“君无戏言,朕要让你记住,宫中的律令和规矩是不允许任何人忤逆的!这是你身在皇室,必须承担的代价!如今你身为信王,一次过失,毁掉的是立为储君的机会,倘若你做了太子,继承了皇位,一次过失,则足以毁掉我大宗的江山!葬送千万百姓的性命!”
“做不做太子又如何?若为了太子之位而无情无义,儿臣宁愿只做个庶民……”
“微臣只愿毕生追随信王,无论他是太子还是庶民!”
“你乃沈犹家族的嫡长子,今日的世子,未来的护国将军,朕甚至赐你免死金牌,许你佩剑入宫,你却对朕的律令明知故犯!让朕如何放心将国家兵权托付于你!如今你犯下大错,朕念在沈犹家族世代忠君,你亦才品出众,朕则分外开恩,保你爵位,免去你牢狱之苦,从即日起,命你离开燕城赴釜阳郡平乱,将功折罪,未得圣旨,永不许回京!”
“父皇!釜阳兵乱,儿臣愿随世子同去!”
“休得多言!朕命你在承恩殿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手谕,不得外出半步!”
“奴婢犯下大罪,求陛下赐奴婢一死!”
“请陛下开恩,赦免齐兰珠死罪,天衣愿以出使鬼域作为交换条件……”
“朕还没定你的罪,你却先跟朕谈条件?”
“这是陛下目前最好的选择,我大宗皇室无一个公主愿赴漠北幽冥之地,陛下为此头疼已久,天衣如今便以戴罪之身立下生死状,甘愿出使鬼域,为大宗换取边境数载安宁,望陛下思量!”
“齐兰珠,你理当凌迟处死,朕念你曾经忠心为主,便免你死罪,将你发配军营为奴,今生不许再踏入燕城!”
“奴婢只愿跟随郡主共赴漠北,以报答郡主救命之恩!”
“你若随我同去鬼域,恐怕再无机会回到大宗了,而留在军营,你便能设法逃出去!”
“既是发配军营为奴,世子,本王会设法让她跟随你麾下的兵马……”
“殿下想让她,随我去釜阳?”
“是……妹妹她代替你,跟我说了真心话,本王便让这有情有义的齐兰珠……代替本王照顾你……”
“齐兰珠,你……愿意随我去釜阳么……”
………………
“所谓结局……”老樵夫的目光有些涣散,他失神地注视着枫九二人,已然眼含热泪,过了许久,他方才缓缓说道:“所谓结局,便是重病的康淑妃不日后便于冷宫中薨逝,天衣丫头以戴罪之身出使鬼域,信儿由老夫护着远驻釜阳将功赎罪,齐兰珠受殿下暗助,充入信儿的军营为奴,而殿下则永远失去了立为太子的机会,被幽禁在了承恩殿,从此以后,我等诸人天各一方,再无昔日之欢愉烂漫……”
九毒暗道:“未料到,枫哥哥的娘亲竟然也与大宗皇室有所牵连,想来身在皇室,人的命运皆逃不过凄凉二字……”他心中难过不已,老樵夫的诉说仿佛让他看见了昔日那或欢愉或悲伤的一幕幕,这些故事都是他与沈犹枫的父辈们共同书写的历史,虽然至今已陈旧泛黄,可是血雨腥风仍旧依稀可辨,骨子里割舍不断的永远都是亲情维系。
“自父辈们伊始,我与九儿便注定要牢牢地牵系在一起了……”沈犹枫轻轻地叹了口气,涩声问道:“那么,这滚珠之祸的告密之人,乃是万长亭?”
九毒咬牙啐道:“一定是他!要不然他何以祸乱宫闱,独揽大权!”
老樵夫淡淡地一笑,道:“告密之人的确是万长亭,可幕后真正的操纵者,却是龙箫……”
九毒一惊,旋即大悟:“终究是为了皇位么!”沈犹枫冷冷道:“我看这滚珠之祸亦是龙箫亲手制造的罢!”
老樵夫目光大动,不禁对沈犹枫的洞察力颇感惊异,点头道:“不错,就连六亲不认的万长亭,也只唯龙箫之命是从,在龙箫还是佑亲王之时,万长亭便已成为他的幕僚,龙箫能顺利坐上皇位,其推波助澜者正是万长亭……”老樵夫叹了口气,缓缓移步向湖边走去,语气幽然而沉重:“佑王龙箫与信王龙泪竹皆是永载帝的正宫楚皇后所生,两人皆深得永载帝的疼爱,在立储之势上可谓不分伯仲,但两人虽是孪生兄弟,却拥有截然不同的个性,信王仁爱,与世无争,而佑王却是个天生的权谋者,他城府极深,手段刚烈,万长亭想必很早便洞悉出了这一点罢!藉由一次顺水推舟的设计,他们不仅改变了信儿诸人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龙箫再多心计,最终不也丢了江山,丢了命么!”九毒心中怨念,想起师父毒圣一生纵横逍遥,呼风唤雨,到最后却为了这个所谓的权谋者焚画殉情,究竟值得?还是不值得?
老樵夫摇头叹道:“在老夫认为,龙箫虽看似全胜,然,他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
“可怜?”九毒讽刺地一笑,恨恨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难怪我娘亲不喜欢他,九儿只知道这天庆帝害人害己,他害得九儿和枫哥哥自幼便成了孤儿,他身居帝位却害天下害苍生害百姓!他……他才不配我师……”
“九儿!”九毒话未说完,沈犹枫却一把将他拉住,暗自捏了捏他的手,岔开话头道:“不错,龙箫有能力做皇帝,但不配做皇帝,他善弄权术,却也只掌了六年江山,天下皆传说他无情无义,想来这便是因果报应。”
“孩子,你们为何不换个角度去想想?若无这滚珠之祸,信儿诸人何以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又何以会有今日的你们?”老樵夫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慨然轻叹道:“说到底,一切皆是天意……滚珠之祸后不到一年,永载帝龙玉辰便因病驾崩,既而龙箫登基,率众臣赴宣州祭祖,信儿诸人的命运才有了再次转机,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一次重逢与纠缠,换来的结局,竟是生死永隔。”
沈犹枫凄厉冷笑:“哼,好个生死永隔,好个成就生死永隔的洗泪崖兵乱!”
老樵夫缄默不言,苍老的脸上染过一层不易察觉的忧伤和痛悔。沈犹枫知道老樵夫言已至此,恐怕再不会透露半句了,遂不再强求,他转身看向九毒,抚着九毒的头发苦涩地一笑,说道:“难道无论父辈还是我辈,皆逃不出皇权为上,我为蝼蚁的命运么!”
九毒心中明白,听闻此言,不觉鼻子一酸,幽幽道:“纵然逃不出,纵然是死,你我也要逃!”
老樵夫浑身一震,心中隐隐地感到不安起来——前尘流逝,大宗皇朝已然垂暮,那么将来的皇权,当是墨台鹰了罢!沈犹枫此言,很明显是一语双关,他在潜意识中反抗着什么,这个血性刚烈的年轻人,拥有比他父亲沈犹信更尖锐的棱角,更复杂的感情,更倔强的自我和更无畏的勇气,这些黑白分明的个性或许会成就他,亦或许会毁掉他,而陪在沈犹枫身边的九毒,他是大宗皇室血脉,那也就意味着,他是行在沈犹枫人生棋盘上的一颗变幻莫测的棋子,亦敌亦友,亦虚亦实,无人能预料到他会为沈犹枫带来怎样的奇迹,亦或许……是毁灭。
老樵夫凝神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如他多年前看着自己的信儿和殿下一样,良久后,方才捋须一叹:“罢!”他深谙世事,万般通透,知道那所谓的天意,不过是眼前的这对年轻人无法逃脱的宿命,他们行在父辈们的轨迹上,如此迷惘而艰难,却依然不甘,挣扎,违逆,反抗……然而,对于不可知的将来,老樵夫无法改变什么,此刻,他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收起心中的忧虑和不安,去尽到他身为长辈能够尽到的呵护,让他们这条路走得略微平坦。
“老夫今日既然与你们相见,亦当对你们两个晚辈尽一份迟来的关爱……”老樵夫和蔼地笑道,“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心愿,不妨向老夫直说,若老夫能够办到,一定得偿所愿。”
“晚辈承蒙窦前辈厚爱,今日得知身世,沈犹枫已心满意足。”沈犹枫心中感激,神色渐渐平和下来,遂向老樵夫躬身一行礼,坦诚相告:“一直以来,晚辈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手刃万长亭,助龙鼎联盟开创盛世,但这心愿,唯有我自己来承担!”他说着又向九毒温和地一笑:“之后,我便和九儿长相厮守,逍遥自在,这……更得靠晚辈自己!”
九毒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倒是靠自己,九儿可有心愿要请窦老前辈抬爱!”沈犹枫立刻明白,笑嗔道:“你这鬼灵精又想作甚!”
老樵夫捻须笑道:“不妨不妨,九儿,你直说便是!”
九毒眼珠一转,挑眉笑道:“窦前辈跟随沈犹家族多年,武功高深,慈祥和蔼,乃是枫哥哥名正言顺的老长辈,九儿便请窦前辈代替枫哥哥的爹娘给做个主,今后,沈犹枫若是对九儿不好,您要以长辈身份帮九儿教训他!”
老樵夫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好似个老顽童一般,回答得极其干脆:“你可真是个伶俐又有趣的孩子!这禀性倒是遗传了天衣丫头,好!老夫今日便做这个主,枫儿,你可听好了,日后若敢欺负九儿,老夫定会替你爹爹行家法伺候!”
“前辈,你……”沈犹枫心中骤热,窦夕年此话既出,也就预示着,无论九毒是何身份,窦夕年已然接受了他,将他当成了沈犹家族的一份子,沈犹枫甚为感怀,他向来强悍独立,但这种被长辈呵护的感觉,却在瞬间融化了他骨子里孤傲冷淡的个性,在他的每一寸血液中化出棉柔的幸福来。
此刻的九毒,灵动的大眼得意又邪魅地瞅着沈犹枫脸上变幻的色彩,整个人早已笑得如海角逢春般的明媚。
老樵夫欣慰地叹道:“今后的路,定会有诸多艰险,你们尚要相互扶持着走下去,老夫只盼望,你们能打破这宿命,得以实现心愿。”
枫九二人抱拳谢道:“晚辈谨记窦前辈教诲,前辈亦要多加保重!”
“呵呵……”老樵夫点头一笑,目光望向平静的湖面,忽地正色道:“你们听好,现在,老夫便告知你们郦珠山的暗道所在。”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暗 道
第 10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7 章
郦珠山绵延数百里,以峡著险,拨林见秀,卧岩称奇,借水显幽,纵贯逐日悬星双城,陌生人行在山中,若无高人指点,极易迷路。枫九二人沿曲折湖岸,观北斗蠕行,穿过十八道岔路口,一路直奔,约个余时辰,终于得见前方灯火聚散。
“枫哥哥,未料你我在天坑所见的湖水,竟然会是昙河的源头!”九毒四下环顾,不觉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频频称奇:“这十八道岔路口依湖而隐,道道恍若迷宫,往西可通悬星城,往东便达逐日城,向北直走则能回到来时驻留的山脚,依九儿看,倒颇似灵予山的玄象布局,唯一不同的是,此地乃浑然天成,你我若无窦前辈的指点,定要耗费不少气力才走得出来!”
沈犹枫点点头,欣然道:“此暗道无一处是人工雕琢,故而隐匿颇深,极其复杂,可谓天险,我父亲驻守釜阳之时,为平战乱,曾密绘过这十八道岔路口的地图,今日窦前辈将这秘密告知你我,亦算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庇佑着你我了。”
九毒眼神璀璨,叹道:“当年沈犹将军探寻此暗道势必耗费了不少心血,但他一定未曾想到,数年之后,竟会由自己的子嗣来承袭心血,终得以峰回路转,拨云见日,着实万幸!”
“亦算天意罢!”沈犹枫慨然道,“难怪朝廷鹰犬急着寻找此道,想必早已听闻风声,心中有数,那水源也好,岔路也罢,敌我双方谁先寻得此道,谁便能够抢得战事先机,且令敌方陷入危境,这一局,我等得父亲庇佑,终是先下手为强,足以令我盟开战得利!”
九毒调笑道:“如今你手中握着‘暗道’这张王牌,很快便可设法破了双方对峙的僵局,又可在盟主那儿记一功啦!咱们给沈犹家族当晚辈,真真值得!”
沈犹枫不觉心中一痛,九毒虽然是在无意中提起了辈分,但相较于自己的家族,沈犹枫又何尝不是墨台鹰的晚辈?此次他私自携九毒回龙鼎联盟,福祸皆是渺茫未知,一路行来,沈犹枫虽然面不改色,少言寡语,但暗中却顾虑重重,一直慎思对策。眼下,他为免九毒瞧出自个儿分心,遂悄然收了心事,堆起满脸笑意,跟着调侃起来:“你既进了沈犹家的门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定不会亏待于你,反倒是我,尚得妨着家法伺候呢!”
“啊呸!谁……谁进你家的门儿……”九毒红着脸啐道,不禁既羞有喜,只觉烧心得慌。
沈犹枫笑道:“哟,之前未待我开口,是谁先乐颠颠地缠着窦老前辈给做主的?这才过了个余时辰,便开始赖帐啦?”
“我……”九毒一时语塞,呆了呆,蓦然美目低垂,轻声叹道:“自从师父去世后,九儿身边已无真心疼我的长辈,今日见到枫哥哥的长辈,亦是这般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九儿……只想再沾点儿被长辈疼爱的温暖……”
沈犹枫颇感怜惜,未待九毒说完,他已温和地捧起九毒烧得通红的面腮,柔声道:“你我自父辈们开始,便守着这份情谊纠缠相知,我的长辈亦是你的长辈,倘若他们仍活在人世,一定会像疼我爱我一般地疼你爱你,即便他们现在不在了,看到你我如今之情,想必也会感到由衷的欣慰。”
“恩!”九毒心中感慨,抬头微笑道:“九儿的爹爹娘亲也定会疼爱枫哥哥,定会像师父那样,在天上守护九儿和枫哥哥,放心地把九儿托付给枫哥哥!”
沈犹枫点头一笑,埋下头在九毒唇角落下一个浅吻,而后轻轻地抚着九毒微微颤抖的脊背,默而不言,心中一时竟频添了几许血浓于水的痴缠,甚于亲人,无关情爱。
“砰——”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爆响,枫九二人寻声望去,只见远处的夜空中猛然炸开几朵七色斑斓的烟花,一时星坠天幕,光彩夺目,眨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九毒一惊:“可是苍风大哥鸣的烟火?莫非他们出了事!”
沈犹枫双眉微皱,却并不慌乱,当下侧耳细听,只闻远处隐隐地传来兵戈打闹的声音,他寻思片刻,竟难以捉摸地一笑,拉过九毒的手道:“咱们去瞧瞧,眼下怕是遇到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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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珠山脚村落散居,百余屋舍稀疏而布,幽黑的天幕下落出几道萧瑟的农庄剪影。枫九二人寻声疾行而至,但见眼前烽火聚集,数十人缠斗在一处,打得昏天黑地。就着火光,九毒方才将诸人面貌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其中两人果是苍风夜萤,一群身着朝廷兵服的陌生男子将之团团围住,情势堪危,九毒失声叫道:“二哥夜萤当心!”
苍风夜萤大惊,转头一望,顿时眼露喜色,未待回神,又见无数大锤利刃劈空而下,苍风横剑一挡,勉力相撑,已是汗如雨下。夜萤则速速向旁跃开,左掌护面,右掌护胸,嗷嗷叫道:“啊呀呀!哥哥救我!”
九毒一顿足,不管不顾便欲急急上前解围,却惊觉自己的身子已然动弹不得,只听沈犹枫一声低喝:“在此候着!”话音未落,沈犹枫已大步迈出,蓦地里玄影飞纵,人未落地,四周已是劲风扑面。苍风夜萤登时醒悟,收剑急急躲出,想来以沈犹枫这般奇猛幻化的攻势,若要料理这帮歹人,已然绰绰有余。
眨眼间,一道剑光斜入人群,伴着刺耳的尖响呼啸而过,只见黑暗中划过一道寒光逼人的银弧,转瞬散为鲜红色,见血封侯,这一人一剑,仅仅使了七八分功力,已是杀气凛人,势如风雷,数名歹人还未来得及喊出声音,已没了气息。
沈犹枫卷起剑刃,冷然一笑插入剑鞘,抬足轻轻跃回九毒身旁,反掌解开他的灵台穴,这才波澜不惊地问道:“都没事罢?”
九毒动了动胳膊,嗔笑道:“你一出手,我们仨儿便成了废物,能有何事!”沈犹枫莞尔道:“我不出手,你们仨儿也得成废物,我奈何!”
夜萤乐了,拉着沈犹枫嚷道:“是哩!这天下间就大哥本事最大!幸亏你们及时赶到,否则我与二哥定会被剁成肉酱!”
九毒心中一笑,却故意拉下脸嗔道:“少贫嘴,小呆瓜,我且问你,你为何不使出自个儿的宝剑?你们以少敌多本就落了下风,你竟然还以肉拳相搏,若非二哥拼力抵抗,你二人怕已凶多吉少!”原来夜萤之前虽身处危险之中,却并未拔出背上的宝剑,反而赤手空拳与敌人周旋,九毒见状,难免狐疑。
夜萤闻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道:“哥哥,夜萤的残月剑用来装神弄鬼倒还将就,若用来杀敌,那简直就无甚用处,一千把残月剑也抵不上一把湛卢剑呢!反倒是让我赤膊上阵,方能擒住几个敌人!”
“是么?”九毒皱眉,这解释实在令人难以信服,正欲再问,沈犹枫暗中向他使了个眼色,九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沈犹枫淡淡一笑,调转话头向苍风问道:“出了何事?”
苍风垂首禀道:“说来也是无心插柳,属下遵命赴前方村落觅些热食,岂料却在村中一处农舍……”他忽地顿住,瞥了九毒一眼,犹疑道:“……遇见流云与连翘二人……”
“什么!”九毒惊诧不已,一个箭步上前,拽住苍风急问:“你说你见到了连儿!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九儿莫急,听苍风把话说完。”沈犹枫似乎早有所料,听闻此言并不惊异,淡然道:“后来如何?”
苍风继续道:“属下起初颇感惊异,但见他二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竟与乞丐全无二致,属下转念一悟,便知他二人定是乔装成丐帮弟子一路逃亡,终至釜阳郡,为躲过我盟追兵而暂栖于此,此处为双城交界之地,他们必然会寻待自己人,再想法子潜入悬星城。”
“枫哥哥!”九毒心中焦急,插口道:“绝不能让连儿入了悬星城,那悬星城乃朝廷地界,一旦入内,恐难有获救之机!”
沈犹枫目光微凉,下意识地握住九毒的手,示意他稍安毋躁,随后向苍风伸出右掌,凝色道:“拿来。”
苍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支烟火筒递予沈犹枫,九毒一瞧,那烟火筒竟然完好无损地密封着,不觉更加狐疑,问道:“莫非之前鸣烟火者另有其人?”夜萤也诧异道:“我亦是见到不远处鸣放烟火,以为出了事儿,方才弃车奔到此地相助,一直以为是苍风大哥鸣的信号呢!”
九毒讽道:“你哪是奔来相助,分明是奔来送死!”夜萤心知九毒还在对自己起先赤手空拳地拼命以及并不合理的解释而耿耿于怀,当下憨笑一声,并不生气,却也不再多说。
沈犹枫瞅着掌中的烟火筒,正色道:“我盟的烟火信号只有两种颜色,一种为银白色,另一种为金黄色,绝不会是斑斓的七色。”
九毒大悟,冷笑道:“果然是遇到对头了,那鸣烟火之人该是流云了罢!”
沈犹枫目光骤沉,神色难以琢磨,当下并未接言。苍风微一皱眉,既而点了点头,道:“流云手中挟有人质,我唯恐伤及连翘,未敢放手相拼,而他挟着连翘,亦不便轻松脱身,我三人僵持不下,流云遂鸣烟火求救,很快便有数名朝廷鹰犬寻声闯入村子,属下未曾料到,这郦珠山脚竟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朝廷鹰犬,我在无奈之下与之缠斗,流云趁机挟着连翘逃走,之后,便是你们见到的情状了……”
九毒寻思道:“二哥遇到的朝廷鹰犬,想必是为了寻找那帮失踪的商贾而来,岂料歪打正着,救了他们的狗主子!”说着将之前途遇樵夫之事简单告之了苍风夜萤,苍夜二人闻言,方才恍然,颇感惊奇。九毒叹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不禁望向远处,痛心道:“今日我与连儿如此亲近,却也无法救他,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入了虎口么!”
夜萤悄悄地握了握拳头,顿觉冷汗涔涔,遂不经意地瞄了沈犹枫一眼,只见沈犹枫默然不语,然而他凝重的目光里却再也藏不住心事。关于流云连翘的行踪,沈犹枫早在麓州之时,便已从密派的沐怜二风处得到过确切的情报,未免九毒担忧,沈犹枫独自隐瞒下来,可惜天风旗苦苦追寻,天影旗却有意阻挠,终究在暗中以各种对策欲擒故纵,沈犹枫在确认连翘并无大碍的前提下,适才退守不动,以避免与天影旗正面冲突——夙砂影想要放走的人,任何组织皆无处可觅,更何况,站在夙砂影身后的人,乃是墨台鹰。
时至今夜,苍风偶遇流连二人当属巧合,僵持不下也确有其事,可是,沈犹枫却看得极其清楚,一切不过又是场风影二旗的角逐,那真正鸣放烟火之人,并非落魄逃亡的流云,而是隐在暗处的夙砂影。
苍风看着沈犹枫,心中忐忑而沉重,他之所以顺了九毒的话故意隐瞒,慌称鸣放烟火之人乃是流云,终究是因为他跟了沈犹枫多年,实在太过了解沈犹枫的心思——之前沈犹枫曾下了死令:若生变,以脱身为上上之策,绝不可硬斗。但眼下苍风的行事明显已经忤逆了命令,沈犹枫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只字未提。苍风久经沙场,当下便悟到了七八分,那真正的鸣放烟火之人,乃是有意引朝廷兵马前来,以助流云脱身,他虽然无法猜测真正的鸣放烟火之人是谁,但从沈犹枫的神色来看,这个精悍理智的风座似乎早有所知,不仅所知,还暗中默认,私下放纵,退守权衡,今夜之变怕是根本无法避免的冲突,是故苍风有无忤逆命令,如今看来,反倒无关紧要了,一切唯有推给流云,方可隐瞒。
“罢了!烟火恐已惊动朝廷兵马,此地不宜久留,我等立刻趋车赶路!”沈犹枫锁眉一叹,果断地作了决定,“苍风,你速去御车,我等退回暗道岔路,向东而行!”
“属下尊令!”苍风恭声应下,却听九毒沉声叫道:“等等!快看!前方那是……”
诸人顺着九毒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坳上,由远而近地驶来星星点点的火光,时疾时徐,蜿蜒游动,转眼便喧嚣不已,放眼眺去,似是大片兵戈铁骑。
第一百三十九章 援 兵
眼看那片烽火越行越近,来势汹汹,夜萤拽住九毒的袖子,直叫道:“这么多的朝廷兵马,十个大哥也斗不赢呀!咱们快逃罢!”
九毒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逗他道:“呆瓜滚得倒快,逃跑便也罢了!我一堂堂掌门,他一巍巍旗座,二哥亦算大丈夫,我三人岂有落荒而逃之理!”
“这……”夜萤一愣,登时涨红了脸,埋下头兀自嘀咕道:“夜萤这小小王子,行走江湖若是不逃,早就没命了……”
苍风倒是宽厚之人,当下一本正经地看向夜萤,目光清澈而锐利,说道:“逃走终不是大丈夫所为,亦乃下下之策,更何况咱们都没弄清楚来者是敌是友!要知道,此地处于双城交界,各方势力俱存,眼下出现如此盛大的兵马,除了朝廷,也极有可能是来自我盟的势力。”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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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8 章
沈犹枫微笑不语,已然改变了之前的决定,九毒看着他,心中登时明白,粲然一笑。夜萤动了动喉咙,倒也觉得苍风所言有理,遂问道:“那咱们该当如何?”
“是敌是友,小试便知。”沈犹枫不动声色地开了口,一言未罢,手中的烟火筒已急掷飞出,直奔九毒而去。九毒目光骤亮,长袖一扬稳稳接住,刷刷两下拉动烟火筒底端的机关,速度奇快,配合默契,令夜萤咋舌不已。顷刻间,一纵银白色的火光冲天直上,“砰——嗏——”又一纵金黄色的火光紧接着飞出,气势愈加猛烈,两道火光相互缠绕,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眨眼便炸开一双异常刺眼的烟花。
九毒扔掉手中的烟火筒,拍了拍手掌,嘻嘻笑道:“这局开得热闹,九儿便押大宝,下大注,赌来者是友。”沈犹枫宠溺一笑:“我依你便是。”苍风道:“我随风座。”夜萤瞅着眼前这三人虽身处危机,却毫无胆怯之色,仿若玩着游戏一般,想起他们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夜萤悄然一叹,不禁莞尔,便未再做逃逸之想。
果不其然,烟花尚未消尽,那片兵马便似被施了法力般,顿驻片刻,遂直朝九毒鸣放烟火的方向疾行而来,仅片刻的工夫,烟尘滚滚,喧嚣尤甚,马蹄嘶鸣,一名浑身铠甲的悍将奔在队首,高声询问:“前方何人!”
九毒眼珠一转,当下学着沈犹枫的口气,朗声喝道:“大胆!天风旗风座在此,尔等好生无理!”
那悍将闻言,登时喜出望外,虽未看清是谁在说话,却毫不犹豫地向四下高声叫道:“是风座!果然是风座!”说着忙不迭地翻身下马,直奔说话之人而去,刚冲到九毒跟前儿,那悍将登时愣住,这才瞧清楚答话者竟是个弱不禁风的白衣少年,那悍将难免心生狐疑,又见这少年风仪绝美,不可方物,当下倒也不敢对他全盘否定。
九毒见到来者的确是龙鼎联盟之人,终于吁了口气,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殆尽,他清了清嗓子,扬起手中的湛卢宝剑,故作威严道:“见了本座还不行礼!”
说来也巧,那悍将并非沈犹枫身侧的心腹,也非隶属天风旗的将士,他虽早就听闻风座大名,却并未见过其真人,但是这倾动天下的湛卢宝剑,他却是认得的,一见九毒扬剑,他竟再无疑惑,屈膝便拜,垂首道:“末将来迟,望风座恕罪!”
九毒心中狂笑不已,强力忍住,装模作样地摸摸下巴,厉声道:“恩……你虽救驾来迟,倒也忠心耿耿,罢了,本座此次便不责备于你,起来罢!”
那悍将方才松了口气,恭敬地站起身来,环顾四下,只见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朝廷鹰犬,不禁惊叹道:“风座武功盖世,遭遇围堵亦能化险为夷,着实教人叹服。”
九毒眉开眼笑,得意地一摆手,道:“我……啊哼……本座也觉得自个儿很了不起,你瞧,这么多的劲敌,本座一剑出鞘,便将他们悉数除掉,不费吹灰之力!”
那悍将又是一呆,显然他并未料到,这个在盟众心中如战神一般高高在上的风座,竟会如此说话,一言一行倒真像个孩子,那悍将眼睛里不由得漫过一丝迷茫,更多的却是惊诧。九毒才不理会这么多,索性也不装了,故意问道:“说来你也是本座的崇拜者,今日便报上姓名,告知隶属何旗,也让本座对你留个印象。”
那悍将顿时喜上眉梢,正色道:“末将丁之,隶属天云旗飞羽堂,唯云座和唐副将马首是瞻,然风座……亦是末将衷心钦佩仰慕之人。”
果然是云哥哥的下属……九毒不禁大喜,心中更生顽劣之意,遂挑眉笑道:“这世上钦佩仰慕本座之人着实太多,你的云座李云蓦亦是其中之一,然本座却唯独只仰慕一人,你可知他是谁?”
“呃……”丁之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道,盟众皆言风座为人低调,行事沉稳,个性冷峻,可自个儿今日遇见的这风座竟如此张扬古怪,哪里有半分传言中的神韵?丁之摇头一叹,果然传言是不可全信的,遂道:“末将愚钝,还请风座明示。”
“嘻嘻!好说!”九毒大喇喇地抱着湛卢剑,立时笑弯了眼眉,高声道:“你可记好哩!他的名字叫九……”
“九个屁!”蓦地里传来一声怒喝,丁之浑身一震,尚未回过神来,便见身后的浩荡兵马中,一名蛾冠铠甲的年轻男子怒气冲冲地纵马急至,隔了数丈距离便飞身而下,轻功绝妙,电光石火,一个螺旋打挺已稳稳落于阵前,模样身手极其潇洒,但他一开口,却恰似给人嘴里塞了若干酸枣,让人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丁之!你好歹是一正常人,怎得也这般疯疯癫癫起来!”
丁之猛地一惊,忙躬身赔罪:“云座教训的是,末将知错!”
李云蓦见他恭敬有加,却依然还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状况,向来好面子的李云蓦哪里受得了自己的下属受此戏弄,早气得牙痒痒,啐道:“这死狐狸又在兴风作浪,你个七尺男儿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我天云旗才无你这般没脑子的末将!”
丁之闻言,立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惊觉自己似乎受了戏弄,当下极其窘迫,望向一旁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的九毒,语无伦次道:“这……可是……湛卢剑……风座他……”
“风风风你个头!”李云蓦已然七窍生烟,怎么爽快怎么骂:“那天风旗上上下下都古怪得紧,从旗座到旗众无一个正常人!赶明儿本座就禀明主上,给他们集体改个名儿叫天疯旗,让他们天天疯去!”
“啧啧,我家九儿的小小玩笑,云座何以如此较真儿?瞧这心眼儿小得,非要将天风旗诸人全骂了个遍方才解恨么?”人未现,声先至,语气竟然满含笑意。
丁之抬头一瞧,瞬间瞪圆了眼,只见树丛中悠悠地走出三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为首的那个玄衣墨发,气质潇洒飘逸,他眉眼里溢满笑意,看得出来,心情当真极好,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一个神色恭敬,却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强忍着笑,另一个自不消说,跟在最后边儿,早笑得涨了红脸,见了李云蓦,却似乎有些骇然,丁之突然觉得他看上去有些面熟。
李云蓦气得直喘:“心眼再小也比坏心眼实诚……本座不屑跟坏心眼的人说话!”
“可你已经说了!”沈犹枫摊手坏笑,兀自走近前去,扶起乐得合不拢嘴的俏皮九毒,宠溺道:“玩够了罢!”
九毒将剑还给沈犹枫,而后一把抱住沈犹枫的腰,笑言道:“难怪枫哥哥舍得放九儿独自去应付这数千兵马,原来你早就断定了来者乃是天云旗之人!”
沈犹枫打趣道:“这个容易,我大老远便闻到股呛人的火药味,即便看不真切,也该猜到七八分!”李云蓦瞪眼道:“你说什么!”九毒噗嗤一笑,当胸轻敲了沈犹枫一拳,道:“原来枫哥哥并非心眼坏,而是鼻子灵呐!好啦好啦!你倒正经说说,究竟是如何料到来者乃天云旗的?”沈犹枫点了点九毒的额头,笑道:“行军速度时疾时徐,兵队阵型宛若游龙,此布兵方法乃云座自创,我又岂会不知?”
“切!”李云蓦悻悻地嗤了一鼻,瓮声瓮气道:“心眼坏,脑子倒好使,亏你还记得!”
沈犹枫爽朗地一笑,上前用力拍了拍李云蓦的肩,温颜道:“云儿,许久未见,本座倒甚是想念昔日同你斗嘴的日子,甚好。”
此言一出,丁之登时完全醒悟,原来这玄衣男子才是名副其实的风座,他仔细打量着沈犹枫——这才是他心目中的风座真正该有的模样呐,而跟在他后边儿的两人,一个想必是他的四大心腹之一,另一个……丁之转头瞅着九毒,又瞅了眼夜萤,不禁揉了揉眼睛。
李云蓦却生生呆住,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有些释然,亦有些疼,眼前之人是沈犹枫么?当日自己与唐青羽离开麓州赴平州之时,沈犹枫仍是那个心怀怨尤的冷漠男子,没想到数月过去,他不仅找回了本性,举手投足更多了份从前很少外露的亲近与体贴,沈犹枫变了,变成今日这般,无疑是因为……李云蓦下意识地看向偎在沈犹枫身边的九毒,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还是那双饱含情愫的眼眸,还是那张倾国倾城的笑脸,只是,在九毒的目光中,分明多了从前所没有的东西。
李云蓦无法想象枫九二人在这段日子里所经历的种种,他亦说不出来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自个儿这样看着他们,竟全无从前那股醋意,反而多了无限的欣慰,或许,他更喜欢这样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和好如初,看着他们相守相知,而自个儿的骂骂咧咧吵吵闹闹,不过只为调剂,只为尽兴,他甚至无所谓沈犹枫的心中,是否还有自己的位置,尽管,他依然渴望着。
“呵……”李云蓦突然一笑,脸上的怒意竟在不经意中烟消云散,但这笑容里却隐含着苦涩——直到这一刻,看着眼前亲密无间的沈犹枫和九毒,李云蓦适才全然读懂,如今的自己,已再无可能以好友之外的身份走进沈犹枫的心中,毋庸置疑,成全便好,九毒,才是能令沈犹枫开怀,令沈犹枫流泪,令沈犹枫痴缠,令沈犹枫改变的唯一所在啊。
而他李云蓦,除了是个脾气大嘴巴硬的旧友,终究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那么自己,又是谁的谁呢?
“风座果然好胆色,如今身边又寻回了活锦囊,瞧罢,今日火药筒重遇你们,除了发几声闷响,也只有神游的份儿了!”
霎时间,只觉一阵清澈优雅的微风袭来,兵队中竟缓缓地走来一名颇具书卷贵气的少年,他神态自若,巧笑言兮,直行至与李云蓦并肩,方才站住。
第一百四十章 青 云
李云蓦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语说种了心事,面色微窘,扭头向那少年嗔道:“本座走到哪儿你都跟着,还要不要脸?”
“敢问云座哪只狗眼看见,是本公子在跟着你?”那少年并不介意李云蓦的刻薄,当下反唇相讥:“主上料事如神,算知风座这两日便该行到郦珠山地界,为免生变,这才命飞羽堂牵头布兵,来此地探寻风座下落,以便迎接风座回城,当初主上派差之人可是本公子我,但今日我居然在此地见到云座,你倒说说,究竟是谁跟着谁,究竟是谁不要脸?”
李云蓦青着脸,扬鞭指着那少年,咬牙道:“你有种。”
那少年冷冷笑道:“我当然有种,丁将军乃是我飞羽堂的部下,他的是非对错,我自会调教,云座的面子好生大,又日理万机,就不劳驾你训诫了!”
“你!”李云蓦吹眉瞪眼,好不郁闷,这少年寥寥数语,竟好似将李云蓦之前给旁人吃的酸枣又都掏了出来,一股脑全塞回到李云蓦嘴里了,惹得李云蓦直恼:“唐青羽,你有种,你有种!”翻来覆去都叨叨着这几个字。
沈犹枫微微一笑,暗自欣慰:“我不过只是认得云儿自创的布兵之术,然唐青羽却将其所用,想来真正懂得云儿心思的人,是他啊!都道一物降一物,云儿弃了个心狠手辣的流云,身边倒多了个窝心体己的冤家公子,亦算福分了!”
九毒见了唐青羽,顿时面露喜色,捂嘴暗笑:“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唐青羽悠悠地转过眼来,施然一笑:“九毒,本公子还欠着你的人情债,岂无聚头之日?”
九毒眉眼一弯,并未立即接话,他仔细打量着唐青羽,见他浑身上下风华磊磊,虽神色孤傲,却粲然坚毅,早已没了昔日那落魄憔悴的模样,九毒轻声一叹,欣然道:“九儿说得是罢!蛟龙绝不会甘心藏于泥沼之中,定有翻身之日!”
唐青羽目光炯然,却淡淡道:“我非蛟龙,而今不再奢求一飞冲天……”他目光骤然一沉,竟如水般微凉:“但却誓要血刃昔日坠沼之仇!”
“好公子!”九毒拍掌叫道,“终得见你脱胎换骨,今后你还不还九儿的人情,倒真无所谓了!”
“脱胎换骨……你又何尝不是……”唐青羽喃喃轻叹,既而神色豁然,继续道:“九毒,这丁之将军人称‘五画将军’,为人虽质朴简单,但杀敌之时却忠心勇猛,哪怕浑身是伤也从不言苦,我不在时,他代表飞羽堂,云座不在时,他代表天云旗,我等都不在时,他便可代表龙鼎联盟,尔等今日如此玩笑于他,让他情何以堪?”
沈犹枫不觉心中一动,微微点了点头,莞尔道:“丁将军,九儿是我天风旗的旗众,虽生性顽劣,但之前的玩笑乃是无心之过,并无半分嘲弄侮辱之意,多有得罪,还望你海量包涵。”
“风座言重……”丁之原本窘迫地立在一旁,直怪自己冒失莽撞,先给一假主子磕了个响头,又被一真主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正在气闷懊悔,忽闻自个儿所仰慕之人沈犹枫道出此言,句句恳切,丁之哪里还敢耿耿于怀?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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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09 章
“‘丁之’二字加起来总共才五画,他为人又简单,难怪得此绰号,真是有趣!”九毒一边想着,一边却不由得近前两步,抱拳正色道:“五画将军,之前多有得罪,敬请原谅,九儿给你赔不是了!”丁之一愣,旋即摇头一笑,他为人大度,处事亦循规蹈矩,枫九二人言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再责怪懊恼,当下便也释怀了。
李云蓦默然旁观,竟出人意料,未曾表态,唐青羽的行为处事仿佛点醒了他什么,让他心头平添了几分浅淡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钦佩。与李云蓦处事火上浇油明显不同,唐青羽既不吵闹,也无责备,仅赖短短几言,便将之前的矛盾悉数化解——沈犹枫达理,九毒通情,丁之大度,环环相扣,矛盾因人而解,此番行为处事,唐青羽竟会做得如此通透泰然,这个少年,原来早已不是昔日在金盘客栈里蛮横出头的那个骄纵的大少爷了。
见李云蓦闷声不语,九毒眨眨眼睛,凑近沈犹枫耳边儿嘀咕了起来,沈犹枫蓦地扬起唇角。李云蓦见状,不耐烦道:“有屁放出声!瞎嘀咕什么!本座知道你们在叨叨我!”
沈犹枫看了眼唐青羽,向李云蓦笑道:“云儿,自从流云叛变之后,你座下四心腹的位置便三缺一,我看唐公子德才兼备,倒可替你填补了这个缺儿!”
李云蓦冷言道:“天云旗的内务,勿需风座多管闲事!”
九毒撇嘴啐道:“枫哥哥只是建议,才不屑管你的闲事呢!你若瞧不见人家的好,便让阿青跟了枫哥哥座下,至少咱们不是瞎子!”
阿青……唐青羽心中一笑,好称谓,纵羽上青云,只可惜,谁人知我心?
“他再烦人也是我天云旗的人,凭何要跟了你们?”李云蓦没好气道,心情愈加烦闷,“本座好话不说二遍,管好你们自个儿罢!”
“哥哥,夜萤瞧他连一遍好话都未说过哩!”小呆瓜突然凑近九毒脑后低声道。九毒侧目应道:“别作声,小心他的鞭子。”夜萤一骇,立刻缩回了脑袋。李云蓦闻言,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九毒身后的夜萤身上,皱眉问道:“他是何人?”
九毒摇开扇子,笑道:“我兄弟。”
“哟,又一小小骗子呐!”李云蓦面露讽笑,略一打量夜萤,发现他跟九毒竟真有几分相似,遂心中有了数,嘲弄道:“我说死狐狸,你究竟几个兄弟?坑蒙拐骗到我天云旗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家带口?”
九毒悠然摇扇,张口便驳:“拖家带口又有何用?原天云旗的大骗子勾勾手指头,我天门的小小骗子便现了原形,满以为他跟了天云旗能有点长进,谁想到他非但没长进,反而上赶着倒贴给那大骗子,足以证明江湖骗子不在于多少,而在于大小哪!”
沈犹枫轻咳一下,忍住没笑出声,心道这呆子竟拿李云蓦和自个儿的痛处开涮,也真够毒的。
李云蓦嘴角一抽,知道九毒是在刻意讽刺天云旗管教无方,流云挟持连翘一事,李云蓦早已获得情报,本就心生懊恼,如今被九毒一嘲,不禁气哼哼道:“照你所说,你今儿带的这个该聪明着罢!”
九毒收扇笑道:“又让云座失望了,这个小小骗子人称‘小呆瓜’,除了逃命跟馋嘴,一无是处。”李云蓦一听,满头冷汗,顿时哑然。唐青羽呵呵一乐,问道:“我瞧这小兄弟跟你容貌相似,想来该是你的亲兄弟罢?”
九毒笑道:“自然是比亲兄弟还亲,除了枫哥哥,九儿的所有,皆可与他共享。”夜萤感怀地瞅着九毒,插嘴笑道:“我的冰山哥可不能与哥哥共享……”话未说完,已被九毒一巴掌撩过脸去:“你那冰山哥,除了你这呆瓜,没人愿意共享。”沈犹枫乐道:“我怎么记得在马车上时,某人可不是这么说的。”九毒得夜萤真传,装莽问道:“九儿有说过什么么?”苍风却笑道:“有哇,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成全成全的……”
“二哥!”夜萤一急,跳脚捂住苍风的嘴巴,惶急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夜萤又得逃了!”
九毒和沈犹枫彼此对视了一眼,相依大笑。
李云蓦瞅着眼前这群亲密无间的人,心中竟涌起了些许失落,不禁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哼……多年以前,沈犹枫与我也曾这般亲近……”
唐青羽无声地看了李云蓦一眼,微微皱眉,回首之间,他倔傲的眼神中浮起一抹无法掩饰的苦涩。
这厢笑意方休,沈犹枫方才收好湛卢宝剑,正色令道:“苍风,我等既与天云旗汇合,便再无孤立之险,你速去御回马车,我等今夜便随天云旗赴前方山坳扎营,明日天亮后,再一同入城罢!”
“属下速办!”苍风笑着应下,沈犹枫又道:“云儿,唐公子,今夜要辛苦天云旗众将士了!”
唐青羽点头一笑,他本是此回带兵之人,当下却并未施令。李云蓦微微叹了口气,撇着嘴也不答话,兀自翻身跃上马背,抡着缰绳向众人令道:“去前方山坳扎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 觞
小山坳被密林所环绕,中间隔出一块平坦的天然草场,晚风呼啸,拂起松涛阵阵,只觉凉意袭人,众将士呈盘香状在此分队驻扎,且在营前生起了篝火,换岗守卫总帐,倒也相安无事。
苍风不知从哪里猎来三只野生鸽子,夜萤早已饥肠辘辘,一见肥嫩的鸽子,遂迫不及待地将之收拾干净了,借着旺火架木烘烤,立时香味扑鼻,夜萤舔着舌头,就差没把口水流出来。诸人坐在总帐前,围着篝火边吃边聊,苍风打开酒葫芦,递给沈犹枫,笑道:“这是属下之前在山脚村落里斟得的糙米酒,此酒虽系草根出身,可就着鸽子肉品之倒也不失美味,属下也算是完成觅食的任务了!”
“管它是草根还是御酒,只要咱们苍风的酒葫芦满着便成了!”沈犹枫笑着接了,将葫芦口凑到怀中的九毒唇边,九毒埋下脸去闻了闻,眉眼大动,就着沈犹枫的手力,对着那葫芦口咕噜噜地灌了几口,方才咂着嘴道:“好酒!”沈犹枫温颜一笑,抬掌替九毒擦了擦唇角,而后自己一仰头,将葫芦里的酒饮了个痛快,罢了叹道:“果然好酒!”九毒抱着沈犹枫的肩,伸手替他拭去唇角淌下的酒痕。
“云儿,你也尝尝罢!”沈犹枫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予李云蓦。李云蓦兀自捣腾着面前的火堆,既不伸手去接也未抬头,只淡淡道:“世间之酒,本座只饮恨醉。”
沈犹枫眼神微动,涩然一笑,道:“你这是何苦?”李云蓦道:“如何?”沈犹枫叹道:“何苦要像主上一般,借恨醉来蒙眼欺心?”李云蓦冷然道:“蒙眼欺心,未尝不好。”九毒盯着李云蓦,淡笑不语。
沈犹枫摇头一叹,正欲将酒葫芦收回,却听唐青羽忽然道:“我喝!”言罢他径自站起身来,从沈犹枫手中接过酒葫芦,二话不说,张口便灌,酒水顺着他的下颚流过,眨眼便湿了前襟,唐青羽全然不顾,喝得急了,呛咳几声,又玩命样的仰头痛饮,这一举止,是宣泄,是放纵,是纠结,还是抗辩,旁人无从得知,唯一可见的是,唐青羽虽然嘴角含着笑意,但眼睛里却遮不住深深的痛苦之色。
九毒心中透彻,未免感到难过,不禁侧目瞅了眼沈犹枫,只见沈犹枫微一摆首,意为静静瞧着便是,九毒叹了口气,不作一声。
李云蓦嘴角微颤,低声嗔道:“喂,你够了罢!”唐青羽充耳不闻,李云蓦皱着眉头转过眼去,提高了声音:“唐青羽,你够了罢!”唐青羽不理,径自大口灌着葫芦里的酒。李云蓦心中骤沉,腾地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唐青羽手中的酒葫芦,口子朝下狠狠地摇了摇,葫芦里本已所剩无几的米酒悉数洒到了地上,一串晶莹的酒露沿着葫芦口滑落到李云蓦的长靴上。
“你不喝,亦不许我喝么?”唐青羽苦笑,一阵痛饮之后,他很快便面色绯红,眼神迷离,却似乎借着酒劲横生了无限勇气,半醉半醒地问道:“李云蓦,你不爱,亦不许我爱么?”
李云蓦刹那怔住,神色渐渐复杂起来,惊诧,迷茫,尴尬,烦闷,错愕齐刷刷地在他那张清俊而明朗的脸上交织变幻着,他的喉头似有什么哽住,一时竟无话可说,独自怔了半晌,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转过眼睛,窘道:“你醉了!”说完,竟有些慌乱地逃开,不知所措地坐下来盯着火堆,他不敢去看对面的枫九二人,更不敢再看旁侧的唐青羽。
唐青羽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烧得滚烫的脸,或许是酒性太烈令他醉了,亦或许是直言不讳让他畅快,唐青羽竟仰头大笑,笑罢俯身拾起酒葫芦,醉眼浓醺地向苍风道:“劳烦苍风兄弟再去寻些酒来……”说着故意侧目瞥了眼李云蓦,仿佛赌气似地高声道:“本公子今日……非要一醉方休!”
苍风下意识地看向沈犹枫,得沈犹枫点头许可,他遂起身接过酒葫芦,笑道:“唐公子好酒量,听闻丁将军带了好酒,苍风这便去找他寻些来!”说完起身告辞,独自向不远处的营帐走去。
“哈哈哈……好!”唐青羽一甩袖子,就地坐了下来,抬头向夜萤缓缓道:“鸽子烤熟了么?”
“呃……”夜萤见此情状,正在发呆,听唐青羽一问,方才惊觉自个儿手上的鸽子肉已着火冒烟了,忙扇灭了火,架着鸽子肉放到眼前一瞧,顿时郁闷不已:“糊了……”
唐青羽毫不在意,伸手拿过夜萤手中的鸽子肉,撕下一块,径自大嚼起来。夜萤微窘,从架上取下另一只烤鸽子,撕成两半递予枫九二人。
九毒眼珠一转,竟然嫌恶道:“枫哥哥,九儿才不吃这糊里吧唧的鸽子肉呢,都给你罢!”李云蓦一愣,抬眼盯着九毒,有些难以置信。岂料沈犹枫却丝毫不恼,伸手揪着九毒的小脸蛋,嗔笑道:“好个没良心的,敢变了方儿地嘲笑本座食量大!这鸽子肉糊了事小,本座饿死了事大,对不!”
李云蓦方才醒悟,原来九毒是怕沈犹枫仅半只鸽子吃不饱,方才以鸽子糊了为借口,把食物全推给了他,而沈犹枫,又岂有不明之理?一只烤鸽子被沈犹枫重新瓜分,李云蓦一瞧,他递给九毒的那半竟全是鸽子身上肉最多的部分。
“九儿的一言一行一心,是再也无法瞒住枫哥哥了!”九毒无奈却欣慰地一笑,俏皮地咬了一口,不觉赞道:“烤糊了还有这般滋味,小呆瓜的烹调手艺,可比那皇都的御厨高明多了!”沈犹枫笑道:“吹牛了罢!说得你好像吃过御膳一样!”
“九儿当然吃过。”九毒粲然转向夜萤,问道:“你昔日赴灵予山寻我,是否还记得,曾有一名率性顶撞我的门徒,差一点被我罚去洗泪崖关禁闭?”夜萤恍然,笑道:“岂会不记得!哥哥当初那恶狠狠的模样,还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言罢又挠头问道:“可这跟御厨有何干系?”
九毒幽幽一叹,回忆道:“那名门徒的祖父曾做过御厨,我师父则与他祖父相识多年,他加入天门之时,已得其祖父衣钵,会精烹各类宫廷菜肴了,你们说,九儿算不算吃过御膳呢?”沈犹枫笑道:“倒也合理。”九毒不禁暗自感慨,如今想来,师父当年收此门徒,其最大的缘由,该是因这门徒会烧得几道拿手的宫廷菜罢,如此一来,不仅爱徒九儿能时常感受到爹爹娘亲的味道,就算师父自己,亦不会遗忘龙箫的味道了……
沈犹枫笑而不语,温和地抚上九毒的头发,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九毒偎在沈犹枫怀里,继续道:“昔日,小呆瓜凭借厨艺成了天门弟子心目中的食神,其仰慕者中亦不缺那御厨的传人,你们说,小呆瓜的厨艺算不算强过了御厨呢?”沈犹枫笑道:“小呆瓜那叫‘旁敲侧击’,懂得从天门弟子下手笼络,我看小呆瓜可不呆呐!”夜萤憨憨直笑,九毒看着他叹道:“真呆的话,岂能说服九儿下山?”沈犹枫宠溺道:“也罢,瞧你这道理讲得,我若说不合理反倒成了混说了!”
李云蓦忽然开了口:“他若说了黑,你何时又说过白?”沈犹枫抿嘴一笑,知其话中有话,当下并不多言。九毒笑道:“枫哥哥若说了白,云哥哥你也得唱黑了去,何苦来呢?”李云蓦扭头望向远处的树影,冷哼一声。
唐青羽淡淡地岔开话头问道:“我倒是好奇,那门徒究竟说了什么话忤逆于你?”九毒眨着乌眸,调皮道:“九儿忘了。”沈犹枫笑道:“准是在他面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了我。”九毒咬牙道:“你又知道!”唐青羽笑道:“他当然知道,昔日咱们在他面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你,不也被碰了一鼻子灰?我倒是大度得很,若换了有的人,亏得没被气死呢!”
夜萤噗嗤一声笑喷过去,又觉自个儿太失态,忙用手捂住嘴,浑身却抖个不停,霎时间便记起了昔日李云蓦拿鞭子抽树的壮举来。
李云蓦低咳一声,装作没听见,唐青羽舒展眉头,将手中的鸽子肉递给李云蓦,说道:“不饿么!”李云蓦背过脸去,低声道:“不饿……”唐青羽撇嘴一笑:“你莫不是想效仿九毒有样学样,把整只鸽子都留给我罢!”李云蓦啐道:“笑话!本座凭何要效仿他?”唐青羽挑眉道:“你恼什么?不吃罢了。”李云蓦憋着气,正欲说什么,肚子却不是时候地咕咕叫了两声,唐青羽醉醺的美目盯着李云蓦,难以捉摸地一笑。李云蓦心里一咯噔,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遂起身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这个苍风怎得还不回来……定是跟丁之偷偷躲着喝酒去了!本座……这便逮他们回来!”说完埋着头,慌里慌张地向旁的山坡奔去了。
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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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0 章
九毒笑着叫道:“诶——云哥哥!丁将军的营帐在南边呐!你往北边去做甚!”李云蓦头也未回,一纵地向前溜去,心中直骂,自个儿在沙场上统领千军,流血受伤亦无所畏惧,岂料今日竟然被这虚无缥缈的感情唬住,像只缩头乌龟一般,去他爷爷的!
“我瞧瞧去,你们吃着。”唐青羽不慌不忙地搁下鸽子肉,擦了擦手,起身循着李云蓦的身影跟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幽 笛
篝火吐着鲜红的舌,熊熊燃烧,窜动不熄,晚风吹起荧花数朵,火星旋转着朝四周飘远了去。九毒望着火光,眼神晶莹透亮,面色却难掩黯然神伤。这火光中,他似乎依稀见到了师父毒圣的形貌,依然俊美而沧桑,却不再凄厉如霜,不再清冷落寞,唇角只轻轻一弯,便生出无限慈厚与恬淡来。
师父……时令已近清明,焚灰散尽,残花中酒,您在往生之路上,是否也与徒儿一般,有人举壶共饮呢?九毒深深地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袍子,顺从地枕上沈犹枫的双臂,朝着那温暖的怀中又偎紧了些,喃喃问道:“枫哥哥,若要专注地去爱一个人,就无可避免会伤了另一个罢?”
沈犹枫埋头平静地看着九毒,指背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并未立刻答话,沉默了良久,沈犹枫方才轻声道:“世上的情爱,皆需修行才能成正果,于你我而言,纵然彼此恋慕,也仍要跨过身世血仇的考验,于云儿和唐青羽而言,虽无外力阻挠,却难避一厢情愿,若要修得同船共渡,尚需时日去清醒领悟。而你我的父辈、你我的师父以至于那天庆帝龙箫,其聚散离合皆是身不由己,若论历程,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修行……”九毒恍了神,躺在沈犹枫怀里反复轻喃,既而又淡然一笑:“你依然要理性通透得多……”他的目光投向天边的北极星,整个人渐渐沉默了下来。沈犹枫心照不宣,径自拥着九毒,望着眼前冉冉跃动的篝火,亦不禁入了神:“明日回盟,又该是场考验了……”
夜萤只管发了呆,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沈犹枫的话,不觉一阵揪心的怅然:“世间的情爱,既要修行,那么我与阿夙,又当修些什么呢?”
炽眠光彩闪耀,隐在夜萤黑褐色的长发中,一直无人得见,可是那个人,那个赠给夜萤炽眠的人,他仍在,就在这山坳外的某一处黑暗中——沈犹枫尚需凭借烟火来辨识推测他的行踪,而夜萤,这个在世人看来憨呆无用的傻瓜,却只销一次耳畔的嘶鸣与悸动,便能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他……
无法遏止的思念侵入夜萤并不清醒的心灵深处,夜萤多想放下眼前的一切,悄悄地寻着耳畔和心中的指引去寻他,受他责骂也好,被他嘲讽也罢,只销见他一面,一面便好,因为有太多的疑问,夜萤需要得到答案。
阿夙,你跟我,又该修些什么呢?
强忍住内心的煎熬,夜萤缓缓地掏出怀中的短笛,怔了半晌,方才举至唇边落下首个音符,立时,寂静的山坳间回响起一阵阵凄凉婉转的笛声,调子落寞,忧伤,惆怅,是那首恸魂奏,那首他如今已能吹得余音绕梁的恸魂奏……
夜月一帘幽梦,丝竹十里柔情,难忘,声声遣情伤。
“真是忧伤的曲子……”身后一声轻叹,独自站在山坳边缘的李云蓦闻声幽幽回首,说话的又是那个总跟着他烦着他的唐青羽,夜色太暗,李云蓦看不清唐青羽的神色,但却能从唐青羽的话中听出无限的落寞。
李云蓦怅然一叹,转回头去,不言半语。
“你觉得自个儿失去了他么?”默了半晌,唐青羽突然问道,未用敬称,语气亦无尖酸,仿佛只是在向旧友问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
“失去……”李云蓦轻喃着,转眼便自嘲地笑起来,涩然道:“我从未得到过他,何曾失去过?”
唐青羽心中甚痛,他想做点什么,却又力不从心,望着李云蓦的背影,他竟能感觉到这个平日里如蜀葵一般明朗的云座在微微的颤抖,亦就在同时,唐青羽的脑海中竟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是酒意未散,或许是早有此意,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付诸行动,他缓缓地走近前去,伸出双臂从背后将李云蓦轻轻拥住,脸靠在李云蓦清冷的脊背上,无声却温暖。
李云蓦一怔,本能地想伸手拒绝,但整个人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地拥抱着,竟会出人意料地听之任之。唐青羽下意识地又拥紧了些,李云蓦心中扑腾直跳,却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自己心安,他试探着碰了碰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却又不自然地躲开,他动了动喉咙,亦说不出话来,只得无措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思绪纷乱,不住地思量:“这大少爷……他……他莫非对我……怎会……他怎会……”
正当李云蓦胡思乱想之际,却感觉胸前的手突然一松,身后的人猛地推开了自己,李云蓦又是一怔,只见唐青羽向后退了两步,面色有些苍白,苦涩地笑了笑:“好冷,偎一下罢了。”说完,竟看似若无其事地转身便走。
“喂!”李云蓦皱眉唤道,唐青羽置若罔闻,并未停下脚步,李云蓦心中一痛,高声叫道:“喂……喂!”再唤两声,离开的人依然没有停下,“唐青羽!”李云蓦的声音响如雷霆,离开的人终于幽幽站住,却并未回头,更未说话。
李云蓦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上前去,环手替唐青羽细心地系上,轻声道:“天凉,穿上罢!”语气竟是连他自己也诧异不已的柔和。
“多谢……”唐青羽声音幽然,悲喜难辨,黑暗中,李云蓦依然看不清唐青羽的神色,却能看清他亮如星辰的双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仇恨,亦无孤傲,只有如皓月秋水般的盈盈清澈,含着李云蓦从未见过的动人光彩。
李云蓦呆了呆,澎湃的胸膛里似乎有股异样的感情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是心动么?不,我怎会……对他心动?他是谁,他是五刃世家的大少爷,我天云旗的旗众,本座的副将,他只是我的盟友,待战事结束,我便与他毫不相干,他是谁,我是谁,我李云蓦又是谁!
“唔……”唇边蓦地一凉,李云蓦本能地张了开嘴,却恰好给了对方一个得寸进尺的机会,李云蓦混乱的脑海顿时如同电闪雷劈般轰然炸开——他吻了他,如此毫无征兆,出人意料却又自然而然,唐青羽的小舌在李云蓦唇齿间伸缩游走,李云蓦只觉腔壁上渐渐地漫过柔润温热的气息,苦中带甜,乱上添乱,搅得自己心神不宁,方寸尽失,他下意识地探出舌头去迎合唐青羽的吮吻,唐青羽却故计重施,未待李云蓦回神便将舌头缩回,唇瓣在离开李云蓦面颊的刹那间,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道:“若这是你的初吻,本公子也算值了。”
“你!”李云蓦又羞又气,满面尴尬,啐道:“你个不要脸的!亏你还是名门世家的传人,怎得如此不懂规矩!本座……我……我是你随随便便……就……就这样的么!”
唐青羽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眼中的苦涩落寞分明比先前淡了许多,顿了顿,他凝神看着眼前已然暴跳如雷却又绯色满面的男人,这个世家公子终于开了口,神色不含一丝戏谑,吐露的每一句心迹皆是笃定:“李云蓦,这世上,再无人会如我一般爱你。”
爱……李云蓦波澜起伏的心海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霎时间如惊涛拍岸,榆木脑袋仿佛开了壳,刹那间神清目明——原来被这一抱一吻所撞醒的,除了神和眼,还有波澜起伏的心,那颗在沙场上风尘无惧的心,那颗待人处事浮躁而火爆的心,那颗总是言不由衷的心,此刻在笛声的浸染下,竟如天光水影,渺然恍漾,每跳动一下,便生出无限的柔情……
笛声缠绵幽怨,绕过山坳中几点零星的火堆,向更远的山林飘去。
丁之侧耳听了那笛声半晌,终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遂豪爽地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苍风便是一干,道:“丁某乃大老粗一个,不懂这些吟风颂雅的事物,兄弟,咱们喝酒便是!”
“简单之人果然要快乐许多。”苍风摇头一笑,仰脖就着壶口痛饮起来,饮罢擦了擦唇边酒痕,叹道:“若一生孤独终老,想必不会因情所困,倒也落个简单快乐了。”
“话虽如此,可凭心而论,我等征战颠沛之人,谁又不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呢?”丁之摇头苦笑,慨然道:“丁某少时父母双亡,十来岁便跟着同村的伙计偷偷入盟参军,戎马沙场已有数十载,一直未娶妻生子,颠沛流离的日子倒也过惯了,如今我只愿天下大定,得以荣归故里,方才敢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好平淡地度过余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苍风心中一揪,叹道:“丁将军原来也如苍风一般孑然一身……”
丁之的脸上隐隐地划过凄苦之色,幽然道:“不瞒你说,我本有个妹子嫁到了麓州,生下儿子后便守了寡,我参军前跟她尚有过书信来往,参军之后便跟她断了联系,去年麓州爆发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我那妹子跟外甥想必也凶多吉少了。”
苍风喉咙干涩,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哽咽着未语片言,麓州瘟疫,虽处置及时得力,确终究给许多无辜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命运面前,人如蝼蚁,不过拼死抗争,沈犹枫也好,九毒也罢,亦或是他苍风自己,皆有无法改变无法左右的现实。苍风抿了口酒,默了半晌,方才怅然一叹,道:“世间之人,皆有生死,一朝阖眼而去,倒胜过生不如死,更胜过醉生梦死!”言罢,自嘲地一笑,举起手中的酒壶便是一阵痛饮。
丁之苦笑,缓缓地举起酒壶朝苍风轻轻一干,罢了径自朝喉咙口灌去,灌着灌着,眼前似乎朦胧地现出了两个人影儿,一个容貌清丽的妇人牵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只听那妇人直唤道,小栓儿,叫舅舅,舅舅……
丁之的眼睛瞬间潮湿,温热的液体在眼眶中打转,直到对面苍风的影像开始变得模糊,他也依然没有放下手中的酒壶,在醉得不省人事之前,丁之将最后的目光投向苍风那落满湿痕的前襟,那衣襟上是泪还是酒,却已分不清。
夜风猎猎,歇戈静息,时辰已深,四周静得出奇,就在距离山坳一里开外的崖坡上,却有一个紫色的身影逆风而立,他无声无息地俯瞰着山坳里几点淡淡的火光,浑身上下月凉如水。远远的,似乎有笛音断断续续随风而至,尚未飘到耳边,竟又撑不过距离的遥远,在风中灰飞烟灭,化为虚无,但夙砂影知道,这首他听不见的曲子,此刻就萦绕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熟悉这曲子的名儿,更熟悉吹奏这首曲子的人。
“影座,已过寅时了。”身后传来吹影恭敬地低唤。夙砂影无动于衷,径自默了半晌,突然道:“这笛音竟也吹得娴熟了……”
“笛音?”吹影一怔,见这个向来冷酷的主人,突然道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话中竟含着涩音,吹影心中颇为不安,当下眉头微皱,侧耳倾听起来,可四下里除了乌鸦的哀鸣和萧瑟的风叶之声,哪里有所谓的笛音?吹影心中迷惑,他身为杀手,以任务为毕生之命,又如何会度到夙砂影的真意,遂摇头答道:“属下并未听到笛音,影座如此谨慎,莫非察觉到敌人的动静?”
罢了……夙砂影一声低叹,抬头望了眼天边的冷月,不回答亦不再多问。原来,一切不过是人在曲中,曲在心中,冥冥中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如这般纠缠相知而已。
“回逐日城。”夙砂影凛然转身,语气又如往常般冷漠,眨眼间,已在吹影的追随下乘着夜色而去——殿下,你能娴熟地吹出恸魂奏了,我却不知能否亲耳聆听。
浮生长离欢愉少,肯爱萤光轻一笑?为君指尖乱幽笛,且向月间留影照。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逐 日
次日清晨,天刚蒙亮,一行人便整兵出发。沈犹枫骑着爱马流星,与李云蓦并肩行在兵队最前方,苍风和唐青羽骑马各随其后,丁之平稳地驾着马车,精神丝毫未被前夜的醉意所干扰,看上去神采奕奕,九毒和夜萤则于马车之中安然大睡。众将士严守行军路线,前后相护,有条不紊,兵队浩浩荡荡地赴逐日城而去。
李云蓦经前夜一事,心潮尚未完全平息,一路上虽谈笑风生,但目光偶尔落到唐青羽身上,仍旧忙不迭地避开,生怕自个儿脸上现出绯红的端倪来,又被旁边有双火眼金睛的沈犹枫给笑了去。
唐青羽自然瞧出了李云蓦心中的小尴尬,他淡淡一笑,也不在意,径自插科打诨,李云蓦说一句,唐青羽接一句,李云蓦问一句,唐青羽答一句,李云蓦轻咳一声,唐青羽亦轻咳一声。李云蓦明白唐青羽这是在故意找自个儿话茬,但彼时的他竟出人意料地毫不见气,一个不经意间,脑海中竟又浮现出前夜那个亲吻的画面来,李云蓦不禁心中暗骂,却又乐呵呵地盼着等着唐青羽来接话,连他自个儿也不明白为何会突然生出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来,于是这纵马一路,在兵队的最前端,便出现了云羽二人互相之间不看一眼,却海阔天空闲聊甚欢的奇异景象。
沈犹枫含笑不语,任他俩的双簧唱得跟大戏似的,沈犹枫的心思却完全放在九毒身上,他清晨抱着九毒上马车的时候,这小狐狸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沈犹枫无声地看了他半晌,九毒那灵动乖巧的小模样好生惹人怜爱,但眉宇间却隐隐地添了丝丝愁绪,沈犹枫知道,这小狐狸虽嘴上未说,心里所承受的压力并不比自己少,这一路行来,沈犹枫心中尚有了对策,但九毒在睡梦之中毫无掩饰地释放于眉宇间的忧虑,竟让沈犹枫揪心地疼。
他承诺过要让他的九儿无忧无虑,可惜如今,他却没有办法做到。“驾——”沈犹枫黯然纶起缰绳,蹬着马背加快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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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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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1 章
朝阳初生,薄雾散去,城楼庄严而朦胧的轮廓中渐渐漫过金色的霞辉,城门大开,一众身着铠甲的将士护着他们的主上,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迎接。
“回禀盟主,风云二座的车马已过三关。”
这已是墨台鹰听到的第十次禀报,却胜过之前的任何一次。过三关,也就意味着沈犹枫一行彻底进入了龙鼎联盟的兵势范围,一路上将再无凶险,更意味着,只销半炷香的工夫,墨台鹰便能见到自己阔别已久的枫儿。
“呵呵呵,唐兄,你我便要见到这群臭小子了!”墨台鹰心情大好,威严的面容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慈爱之情。唐多令本在为唐青羽和李云蓦担忧,听闻他们已过三关,这才彻底放了心,慈父之情同样溢于言表,笑道:“老夫又得为这群臭小子费心操劳,不知到何时才能安享天年!”
墨台鹰笑道:“唐兄正当盛年,何以就开始琢磨养老一事?待我大鼎开国,你便是功臣元老,尚要协助本侯调教这群臭小子,得以同治天下苍生,造福百姓,届时,才算是安享天年哪!”
唐多令知道墨台鹰这是在故意试探和挽留自己,遂微微一笑,道:“承蒙墨台盟主赏识,老夫尽力便是。”
墨台鹰适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四下高声令道:“恭迎风座回城!”
“恭迎风座回城!”霎时间,城门口的将士带头齐齐高喊,声音传至城内,数万士兵百姓自发而上,齐声附和,不多时,恭迎声竟是此起彼伏,惊天动地。
“呵——动静可真大!”李云蓦老远就听到了将士们的恭迎声,不禁笑道:“沈犹枫,你可真不愧为师父他老人家的心头肉呐,瞧这排场哟,想当初本座从平州带回八座城池的捷报,虽也是全城将士百姓夹道恭迎,可也没见师父亲自出来迎接呐!”
沈犹枫向来不喜排场,淡淡答道:“你何以见得是主上亲自出来迎接?”他依然若有似无地避讳着,不习惯在人前直呼墨台鹰为师父。
李云蓦挑眉道:“你瞧着罢!不仅师父亲自出来迎接,我跟班他老爹也陪着呢!”沈犹枫不觉好笑,打趣道:“你跟班他老爹是专程来收拾你这悍匪的!”唐青羽接口笑道:“风座英明。”
“多话!”李云蓦瞪了眼唐青羽,径自冷笑:“巧得很,本悍匪也正等着看你车上的毛贼被师父他老人家收拾!”
沈犹枫知他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心不在焉地一笑,兀自策马朝着已相隔不远的城门口行去。
“枫儿!”墨台鹰高声一唤,神采飞扬地上前迎去。
沈犹枫和李云蓦翻身下马,恭然近前行礼:“拜见主上。”
“不必拘礼,快快起来!”墨台鹰眉开眼笑地扶起二人,凝神打量了沈犹枫一番,方才伸出双手握上沈犹枫的肩,目光中满是疼爱,温言道:“许久不见,你这孩子真是清瘦了不少,麓州萧条没落,又逢战乱瘟疫,你却将之治理得甚好,且为当地带来了复兴,想必费了不少心血,你在麓州的功绩,为师早有耳闻,枫儿,为师当真为你骄傲!”
“枫儿让主上挂念了!”沈犹枫心中一暖,微笑道,“为百姓做事,不敢邀功,枫儿不过是继承了父亲的意志,为国为民亦为自己罢了,还当恩谢主上给了我机会才是。”
“诶,说过多少次了,你称本侯为师父便是!”墨台鹰疼爱地一嗔,转而看向李云蓦,正色道:“云儿,你违令私自去寻枫儿,为师本当罚你,念在今日尔等皆平安归来,此番便也作罢,下不为例!”
“谢师父!”李云蓦垂首敬道,既而又亲昵地调笑起来:“我早说了沈犹枫面子大,师父宠他,我也跟着拣了个便宜!”
墨台鹰温颜笑道:“你这张嘴似乎比从平州回来之时更会说话了,唐兄,莫不是你家羽儿的功劳罢?”
唐多令哈哈大笑,自谦道:“盟主过奖,羽儿自从跟了云儿,性子反倒比从前平和了许多,老夫还要感谢云儿才是。”
李云蓦脸一热,低声嘀咕道:“某大少爷的性子何时平和过……”唐青羽笑而不语,目光却未从李云蓦身上移开。
唐多令捋须叹道:“如今枫儿也回来了,我盟之核心力量悉数齐聚,改变战局已大有希望,这群孩子朝夕相处,彼此督促,定会愈加成熟,盟主,天下大业后继有人呐!”
“不错!”墨台鹰拂袖笑叹,颇感欣慰,正色道:“尔等这便入城,好生休息几日,我等尽快寻思破城之策,共同商议部署日后战局。”
沈犹枫微一莞尔,泰然道:“枫儿已寻得破城之策,若主上能采纳,不出一个月,必教那昙河对岸的殷钊及朝廷兵马俯首称臣。”
“此话当真?”墨台鹰闻言,不禁与唐多令对视了一眼,顿时既惊又喜,问道:“枫儿,盟军与朝廷军队对峙数月皆无法打破僵局,为师因此可算费尽了心思,却始终未得良策,你才从麓州回来,怎得就寻到了破城之策?”
唐多令接口道:“老夫知道你向来聪颖,可此役与以往的战事大不相同,稍有差池将会影响北上全局,请风座三思再言哪!”
“你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李云蓦皱眉嗔道:“我倒是信你,可这一路上怎得从未听你提起过?”
“我沈犹枫何时说过大话空话谎话废话?”沈犹枫的语气凛冽下来,神色间竟是傲然,“尔等若信我,此番我不仅能改变战局,攻下釜阳悬星,还能一举破三城,将景、骆、青三州尽收囊中。”
“哈哈哈!好!”墨台鹰朗声大笑,握着沈犹枫的肩叹道:“你这孩子,怎教为师不疼不爱哪!为师自然信你,来,随我等回盟详议罢!”
“且慢!”沈犹枫兀自站立不动,目光凝视着墨台鹰,波澜不惊道:“献策容易,但枫儿有个条件,望主上答应。”
“喂,你糊涂了!”李云蓦一诧,碰了碰沈犹枫的手臂,低声提醒。在场众人听闻沈犹枫此言,皆感到诧异不已。
墨台鹰心中微惊,凛然望着沈犹枫,眉宇间虽笑意不减,眼眸深处却隐隐地染上了狐疑和不满,显然,沈犹枫此言太过反常,这是墨台鹰始料未及的,沈犹枫虽然个性冷傲叛逆,却受过极好的教养,乃是知礼重节,顾全大局之人,按常理他全然不该如此说话,但眼下他却跟自己的师父和主上谈起了条件,不,确切地说,他是在以破城之策为筹码,逼墨台鹰答应自己的请求。
“你说罢,是何条件?”墨台鹰目光微沉,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怒色,不动声色地笑道:“为师倒要看看,是何条件值得我的枫儿如此看重,竟可跟破城之策相提并论!”
沈犹枫淡淡一笑,并未立刻答话,只见他转身穿过兵队,直向停在队中的马车而去,掀开车帘,朝车中伸出了手掌,柔声道:“来。”
只听车中一声低唤:“小呆瓜,在此等着!”话音未落,帘幕一动,车中踏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儿来,眨眼便拉着沈犹枫的手如灵兔一般跳下了车,站稳后落落大方地拍了拍雪白的衣襟,遂一把将沈犹枫抱住,俏皮地笑道:“你让我乖乖地在车里呆着,我可是连车帘子也未掀呐!”
沈犹枫点头一笑,温颜道:“九儿,你准备好面对一切未知的考验了么?”九毒眉眼一弯,笑道:“自打跟了你这魔头,九儿不是一直在面对考验么!”沈犹枫释然轻叹,宠溺地替九毒理了理发梢,再次伸出了手掌,高声道:“握紧了。”九毒目光微湿,伸手与沈犹枫十指紧扣,认真道:“握紧了!”沈犹枫肃然道:“什么都别说,跟着我便是。”九毒朗声道:“什么都不说,跟着你便是!”
沈犹枫再不多言,紧紧握住九毒的手,转身朝前走去,两人大步穿过身旁的兵队,完全无视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将士,像所有感情甚笃的恋人一般,他牵着他,无所畏惧地携手前行,无论等在那里的会是怎样的质疑和打击。终于,他们穿过无数或惊诧或怀疑或新奇或感叹的声音和眼神,一步一步,毫不犹豫地走到墨台鹰跟前,坦然自若地站到了墨台鹰那瞬间变得犀利而冰凉的目光里。
气氛渐渐凝固,墨台鹰已全然洞悉了一切,他心中因为之前的重逢而生出的欢愉已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冷厉的目光直投向面前的九毒,脸上已看不见丝毫笑意,这时,只听沈犹枫开了口,竟是坚韧而笃定的声音——
“我的条件便是,要九毒,永远留在沈犹枫身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胆 色
墨台鹰神色骤黯,当下却是不闻不动,他一双利目扫向九毒,目光变幻不定,令人捉摸不透,却冷得似有杀意,气氛顿时僵住,在场众人皆不敢多言一句。
唐多令抚须暗忖,昔日沈犹枫虽对九毒讳莫如深,如今却与他和好如初,甚至愈发亲昵,这在唐多令看来是颇感欣慰的,而墨台鹰对九毒的排斥避讳,唐多令自然也看在眼里,他虽不清楚墨台鹰为何要忌讳这么个聪颖识体的少年,但五刃世家终究对九毒抱有好感。唐多令到底出身名门,通情达理,自有一身朗朗正气,加之纵横江湖多年,又是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的元老,说话自然见分量,当下见情势有变,遂接了这个烫手山芋,近前说道:“盟主,九毒曾是犬子的救命恩人,我五刃世家一直欠着他人情,老夫亦想,若有朝一日得以再见到他,定携犬子还了他这个人情,请盟主体恤老夫一片报恩之心,留下九毒。”
唐多令此言一出,虽看似报恩凿凿,实则已是将责任自揽,欲替沈犹枫留下九毒,唐青羽闻言,顿时会意,忙应声附和。
墨台鹰沉着脸,盯着九毒依然不发一言,半晌后,方才冷冷地看向沈犹枫,厉声问道:“为师若不许他入城,你又当如何?”
沈犹枫不假思索,肃然答道:“他不入城,我亦不会入城。”
墨台鹰忽地纵声大笑,笑声中已含满怒意,咬牙叹道:“枫儿哪,你便是这般来逼自己的师父和主上么!”
“枫儿不敢。”
“你先斩后奏地带他回来,何以不敢!”
“我早已与他身心相倾,许下终生,为何不能带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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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2 章
“啪!”只听一声脆响,众人大惊,墨台鹰二话不说,狠辣的巴掌已朝着沈犹枫扇去,然而,这凌厉的掌风却生生地落到了九毒脸上。
“呆子!”沈犹枫既惊又惜,忙抚上九毒脸颊,万般心疼地嗔道:“你这呆子!不躲开还往前凑什么!”
“枫哥哥,昔日在灵予山,你替九儿挨了师父一巴掌,九儿如今替你挨这一巴掌,你我算扯平了!”九毒全然不顾脸颊上泛起的红印,径自朝沈犹枫笑起来,他自始至终,竟未看墨台鹰一眼,仿佛那个扇他耳光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在场众人见他原本倾城绝色的面容顷刻间泛起潮红一片,人却心甘情愿地笑着,不由得摇头叹息。
沈犹枫皱眉深叹,一把将九毒的小脑袋护在胸前,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他,抬头看向墨台鹰,冷冷地不发一言,他无话可说,亦不能退缩,走到这步,再偏执,再困难,他和九毒,皆无退路。
墨台鹰顿了顿,颤抖着缓缓收回手掌,强忍住怒火和不悦,再一次陷入沉默,他不得不面对心中更多的复杂感情,那是种无奈又痛苦的失落感——站在面前的枫九二人,墨台鹰只销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尝到教训,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却似乎驾驭不了他们,墨台鹰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那是当年,他曾从沈犹信和龙泪竹身上所看到过的倨傲和不屈,这种胆色,沈犹枫和九毒继承了多少,今日带给墨台鹰的无奈和痛苦就有多少,在经历了重逢的喜悦后,墨台鹰的心再次被深深地失望所填满。
李云蓦见九毒替沈犹枫挡下一巴掌,心中未免感慨又不忍,遂打破沉默,轻声帮言劝道:“主上,我等不妨先入城,日后之事,再作商议不迟。”
墨台鹰长袖一挥,咬牙闭上双目,沉声喝道:“入城!”
唐家父子闻言,顿时惊喜交加,入城也就预示着墨台鹰开始妥协,只听墨台鹰续道:“枫儿,为师可以答应他留下,但也有个附加条件。”
众人又是一惊,四周霎时静得出奇。站在沈犹枫身后的苍风,立时心中一动,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然退出,向身后兵队中的马车潜去。
沈犹枫早有所料,不动声色道:“请主上明示。”
墨台鹰伸手指向九毒,厉声喝道:“即日起,他不得参与龙鼎联盟一切谋划战事,若被本侯发现有逾矩行为,杀无赦。”
众人一听,未免唏嘘不已,墨台鹰此令,无疑是断了九毒为盟务出谋划策的机会,从此刻开始,九毒只是个跟在沈犹枫身边的局外人,他不属于任何组织,生死存亡,龙鼎联盟概不负责,而龙鼎联盟的兴衰成败,也再不与他相干。
唐多令摇头一叹,遥想当日若无九毒,五刃世家又怎会走到今日?若九毒是个对战局有价值的人才,墨台鹰选择弃之不用,虽避免了风险,却也甚是惋惜。
沈犹枫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竟是展颜一笑:“我二人谨遵主命!”这个在众人看来甚是可惜的结果,恰恰正是沈犹枫想要的。
墨台鹰威严地掀袍转身,未再看枫九二人一眼,在众将士的护佑下,他走了几步,倏然顿住,冷言道:“枫儿,你虽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儿,亦要好自为之,不要三番五次逾了为师的底限,否则……”他长长叹了口气,厉声令道:“速回总营商议破城之策,你若言过其实,为师绝不轻饶。”
沈犹枫默然应下。唐多令向枫九二人使了个眼色,笑着随墨台鹰离去,李云蓦瞪着沈犹枫嗔道:“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做,两匹脱缰的野马!”唐青羽道:“我倒钦佩他俩敢说敢做的胆色,这才是同类。”李云蓦苦笑一声,无言地离开,唐青羽叹了口气跟上去。
沈犹枫无心理会旁人,径自捧起深埋在胸口的小脸,一边替他轻轻揉着,一边问道:“疼么?”
“疼!”九毒抿嘴一笑,“但九儿疼的是脸,枫哥哥疼的是心,有何不同?”沈犹枫这才看清,九毒的眼眶中竟含着盈盈水光,遂揪心道:“你还说!让你不多言,你就胡乱动来动去,生生挨了一掌,生生让我心疼!”
“那巴掌若是落在你的脸上,心疼的便是九儿,反正都要被揍,揍谁不一样!”九毒呵呵直笑,心情竟丝毫没有被之前墨台鹰的排斥和忌讳所影响,他甚至都没有正色看墨台鹰一眼,他的目光、心思、神智悉数被沈犹枫所牵系着,墨台鹰喜不喜欢他,接不接纳他,他在龙鼎联盟是个什么身份,又有何重要?
沈犹枫莞尔一叹,吻了吻九毒红肿的脸,见他笑意满面,尽是欣慰,沈犹枫心中的压抑与重负竟也少了几分。
“枫哥哥,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九儿只觉得开心!”九毒的眼神澄澈灵透,当下凑近沈犹枫耳边,语气虽轻却无比认真,说道:“你放手去做罢,他们,谁也伤不了我,谁也打不倒我,谁也分不开我们!”
沈犹枫动了动喉咙,只觉眸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眨眼尽湿。
今时今日,得此爱侣,夫复何求?还有何可忧可虑呢?
*********
逐日城,龙鼎联盟总营。沈犹枫安置好九毒,苍风亦在暗中将夜萤妥善安顿,之后,枫苍二人沐浴更衣,宴袍蛾冠,穿戴整齐,直奔逐日大殿而去。
风云二旗和五刃世家众将早已于殿中正襟危坐,墨台鹰则威坐高堂铜榻,仆从们上罢酒菜,悉数退出,殿外严兵把手,殿中皆是龙鼎联盟最核心的势力,这其中,亦包括天影旗座下四影,不言不动坐于暗处。
沈犹枫带着苍风刚一踏进大殿,身后的殿门便轰然关上,沈犹枫径自向上方靠近墨台鹰的案桌行去,与四影擦身而过之时,沈犹枫虽目不斜视,却唇角微扬:“来得正好。”
墨台鹰盯着沈犹枫,言简意赅地下了令:“诸事暂搁,枫儿,先道你的破城之策罢!”他心存不满,眼下已开始故意施压,好让沈犹枫身处困境,知难而退。
沈犹枫心知肚明,但他有备而来,岂有畏惧之理?遂于案前凛然站定,向众人微一施礼,朗声道:“若要破城,尚需三件物事,一道一书一印。”
墨台鹰眼神微亮,语气却冷若冰霜:“此话怎讲?”
沈犹枫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一道,乃是一条能暗中潜入悬星城的密道,我军可借此道深入敌军腹地,暗度陈仓,前后夹攻;所谓一书,乃是一纸向我盟投诚的降书,可使敌军不战自乱,内忧外患;所谓一印,乃是一枚调虎离山之印,此印在手,遂成殷钊大忌,我军声东击西,悬星方破。”
墨台鹰锁眉沉思,眼神中却遮不住惊叹之色。李云蓦心下甚奇,忍不住嘿嘿笑道:“风座如此成竹在胸,难不成已寻得那所谓的暗道?”
沈犹枫坦然一笑,毫不避忌,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沈犹信当年驻守釜阳之时,曾秘密寻访过此暗道,有幸得之,遂将其中玄机告知一位信得过的前辈,家父去世后,那位前辈便隐匿江湖,这个秘密亦一直深藏至今,此回本座从麓州赴釜阳,竟在途中偶遇那位前辈,机缘巧合之下,本座蒙他指教,得以传承家父心血,已将那郦珠山通往悬星城的十八道路线牢记于心。”
众人一听,不禁喜形于色,甚觉惊奇,纷纷议论起来。沈犹枫凛眉看向墨台鹰,眼中似有隐隐讽色。墨台鹰神情复杂,既不吃惊也难辨喜怒,却在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墨台鹰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养父,听闻沈犹枫此言,依照常伦,他岂会放过详加询问的机会?然而此时,他却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墨台鹰了解沈犹枫,正如他当年了解沈犹信一般,沈犹枫如今毫不隐瞒地坦言暗道一事,表面上看似献策,实则不过故意放出一条引线罢了,墨台鹰一旦借此细问,沈犹枫必会顺藤摸瓜,引他道出更多的秘密,届时,在这煌煌众庭之上,只怕将沈犹枫的身世隐瞒多年的墨台鹰,将再难自圆其说。
现下,墨台鹰必须隐瞒真相,也只能尽其所能的隐瞒,正如他毫不留情地排斥可能将沈犹枫引向真相的九毒一般,无论沈犹枫如何对抗和反击,墨台鹰也不得不用闭目塞听的方式来掐断引线。关于身世及家仇,沈犹枫究竟探知了多少,墨台鹰终究害怕去想去问去猜,同样,他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主上,每当盯着那张酷似沈犹信的面容之时,他依然狠不下心来。
“暗道之事,想来是你父亲在天之灵庇佑,枫儿,此番你能得之,乃是万幸。”墨台鹰终于开了口,语气低缓平静,听不出任何端倪,而他那双握紧又放开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顿了顿,墨台鹰岔开了话题,继续问道:“既得暗道,那么一书一印又当如何得之,如何使之?”
沈犹枫知道墨台鹰是在顾左右而言他,遂心中有数,暗自收了引线,不再正面相逼,淡淡一笑,泰然道:“要得一书一印,我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李云蓦讽道:“风座别告诉咱们,此人便是九毒罢?你莫非想以此说服主上让九毒再出山?”
“云座太小瞧本座了罢!”沈犹枫目光炯亮,冷冷地瞥了一眼李云蓦,傲然道:“于公,主上已将规矩说得明白,本座岂有忤逆之理?于私,我的九儿,本座宠他还来不及,又岂会再让他陷入风口浪尖?”
墨台鹰听闻此言,豁然间惊悟了什么,不觉心中骤凉。李云蓦自然想不到其中真意,嗤笑一声,扭头独自饮酒。唐青羽微笑着接口:“那此人究竟是谁?”
沈犹枫俊眉一挑,凌厉的目光猛然扫向坐于下方的四影,冷言道:“天影旗旗座,夙砂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 击
“天影旗!”云羽二人齐声惊道,“为何会是阿夙?”
墨台鹰沉声问道:“你是想让本侯下令,遣夙儿赴悬星城取那一书一印?”
四影闻言,亦面面相觑,颇觉狐疑,遂顿首道:“请风座明言,我等自当回禀影座。”
沈犹枫早已料到此言一出,必然震惊四座,当下泰然自若道:“本座引荐影座去取那一书一印,乃是因为另一个人,这后两件物事,皆与此人系在一处。”李云蓦皱眉:“何人?”沈犹枫道:“流云。”
李云蓦更觉匪夷所思,急嚷道:“别卖关子了!此事又与流云何干?”
沈犹枫转眼看向李云蓦,正色道:“那一,而是游说殷钊,离间朝廷势力的假降书,必得出自流云手笔,方才生效,那一印也非悬星城印,而乃朝廷官印,现为流云所持,此印只要出现在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其用途等同尚方宝剑,朝廷鹰犬见此印,如见万长亭。”
唐青羽仔细琢磨着,似乎忖出了端倪,问道:“殷钊和流云皆为朝廷爪牙,本是同盟,难不成他们是貌合神离?”
沈犹枫暗自一叹:“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我盟三旗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厦将倾的朝廷……”他抬起眼睛,目光中不含一丝波澜,凝色道:“本座早在麓州之时,便命座下沐怜二风搜罗情报,方知殷钊和流云素有过节,因政治利益冲突,两人势同水火,据我所见,流云即便入了悬星城,也绝不屑去求助殷钊,反而会利用手中官印重新集结势力,同殷钊明争暗斗,我盟若能将此纰漏善加利用,借一书一印在殷钊面前造成流云已秘密归降我盟的假象,瞒天过海,悬星城内各兵营必乱,那殷钊本是一届莽夫,岂会受此侮辱,定会按捺不住,率先发兵强渡昙河,诸位,观今日之战局,哪方先妄动,哪方便先输,届时,悬星山中无虎,昙河天险相护,我盟只需动用二分之一的兵力正面迎战,余下兵力经十八道岔路口潜入悬星,从后断了殷钊退路,那悬星城岂不是我盟囊中之物?”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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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3 章
“甚妙!甚妙啊!”唐多令终于忍不住捋须大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面思忖一面赞道:“老夫适才完全明了,昔日风座许下再举夺得三州的誓言,而今看来并非夸大其辞,那悬星城素有北疆守护城之称,此城一破,我盟遂将殷钊败亡和流云归降的消息散布天下,那景、青、骆三州失去南方重兵镇守以及朝廷的荫庇,将成溃堤之城,再无威胁!”
李云蓦和唐青羽方才恍然大悟,唐青羽不禁慨然一叹,笑道:“我原以为自个儿饱读兵书,三十六计皆使得炉火纯青,在我辈之中已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身边尚有自个儿远远不及之人,我昔日之自负,不过是落下个笑柄,风座,青羽着实佩服于你!”
李云蓦心中虽钦佩,但嘴上却不饶人,冷言道:“既要对付流云,那便是我天云旗的事,我天云旗自该一马当先,与天影旗有何相干?”
沈犹枫凛然道:“云座何须抢功?此破城之策事关重大,乃是绝密,我盟之中,还有谁比天影旗的旗座更适合担此重任?再者,暗取情报,诛杀叛徒本就是天影旗的份内之事,夙砂影身为旗座,更当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我风云二旗行在明处,此番只需静候佳音,待时机成熟,一举攻城便是。”
“哼,你是认定了我去会坏事么!”李云蓦不满道,“你说得冠冕堂皇,我倒要问你,流云乃万长亭的义子,天云旗的叛徒,我等与他不共戴天,你如何令流云亲手写下降书,交出官印?!”
沈犹枫冷笑道:“这话,云座还是留着亲自去向影座问个明白罢!”
李云蓦仍不甘心,咬牙追问道:“就算影座有法子取得书印,但那流云行踪不定,如今战事迫在眉睫,我等哪有时日慢慢寻他!”
“云座之前小瞧本座便也罢了,现下怎得又句句都在小瞧影座呢?”沈犹枫似笑非笑地挑了挑俊眉,转身回到案前,大方地掀袂而坐,立时抬头看向墨台鹰,面含微笑,目光却如寒刃般凌厉,冷得让人捉摸不透:“流云的行踪,无人会比影座更清楚,对么,师父?”言罢,径自潇洒地举起入殿之后的第一杯洗尘酒,仰头而尽。
杀手锏已全然抛出,余下的,就看墨台鹰如何接招了。
墨台鹰唇角微颤,默然不语,沈犹枫此言此行的最终目的,墨台鹰直到彼时方才悉数参透,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沈犹枫,那犀利的目光中所渗出的感情,是欣慰?是惊诧?是愤怒?是失望?是心痛?不,都不是,那只是一种被背弃的孤独感。是的,背弃,只有墨台鹰与沈犹枫才明白的背弃,心照不宣的背弃。
沈犹枫,这个墨台鹰养育了二十年的孩子,这个在墨台鹰看来,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孩子,却在今时今日,为了一个叫九毒的少年,将自己的师父、主上、养父义无反顾地背弃,他所走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使的每一招,献的每一策,原来皆是局——
逼墨台鹰定下规矩,禁止九毒参与盟务和战事,乃是个救九毒全身而退的局,此局之后,被天影旗放为诱饵的连翘,将再无用途。
向墨台鹰献破城之策,引夙砂影与流云正面冲突,乃是个反击天影旗进逼的局,此局之后,屡次被天影旗欲擒故纵的流云,将反成为天影旗最棘手的敌人,必速除之。
这一步步,放在明处,是个为龙鼎联盟赢得胜机的局;搁在暗处,则是个毫无破绽,辣手反击的局,合在一处,更是个挑战墨台鹰的权威,嘲讽墨台鹰于天影旗幕后操纵,既而将墨台鹰全然背弃的局。
呵……墨台鹰恸声一叹,逐渐收回落在沈犹枫身上的目光,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脑海中,竟依稀浮现出沈犹信的样貌来,墨台鹰一惊,不禁涩然大笑,这个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这个已坐拥大半个天下的护名侯,竟在此刻,用极凄凉的声音对脑海中的沈犹信开了口:“你看见了么,你的枫儿,我养育了二十年的枫儿,他终于长大成人,如你一般潇洒睿智,正气浩然,且为龙鼎联盟鞠躬尽瘁,他如你一样,没有背弃天地良心,没有背弃国家大业,更没有背弃他心中口中的最爱,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也如你一样,独独背弃了身为盟主的我,背弃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如亲人一般深爱他之人……”
沈犹信……你告诉我,走到今日,究竟是我墨台鹰咎由自取,还是我墨台鹰拂逆不了天意?
脑海中的沈犹信含笑不答,径自看着墨台鹰,他的目光温润平和,却极其陌生,“沙——”倏然一道白光闪过,沈犹信的形貌霎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墨台鹰猛地睁开了眼,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依然身在煌煌众庭,庭下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一个答案,墨台鹰凝神环顾着殿上的众人,一个一个地瞧仔细了,最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冷淡倨傲的沈犹枫,望了半晌,墨台鹰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苦笑,这笑意中含着难以释然的落寞:“枫儿,你果然未令为师失望……”
得此良策,我本该喜悦才是啊……墨台鹰黯然长叹,他伸出颤抖的手,沉恸而冷厉地举起案上酒樽,眨眼便一饮而尽,罢了将酒樽重重搁下,下一刻,他已威然起身,以不容置疑地语气下了命令,再无犹豫地做了他一生中最正确却又最无奈的决定。
“诸将听令,从即日起,我盟全面开战,一切全依枫儿的破城之策行事,枫儿,你迅速拟出详尽的作战计划,此番借暗道迂回包抄,本侯动用二分之一的兵力全权由你统帅!云儿,羽儿,你二人统帅余下二分之一的兵力,我等同殷钊在昙河决一死战!各旗副将整兵待发,一个月之内,盟军必破悬星城!三个月内,攻下青、景、骆三州!半年之内,攻下北疆所有郡县,一年之内,盟军必夺燕城!战局已开,若有违令不尊者,贪生怕死者,杀无赦!”
众人只觉热血澎湃,当下齐齐起身,垂首敬道:“谨遵盟主之命!”
墨台鹰点点头,锐利的目光看向四影,肃然道:“尔等速将破城之策回禀夙儿,传我军令,今夜丑时,本侯在逐日阁内密见于他。”
“属下遵令!”四影恭声顿首,不敢有半分违逆。沈犹枫望着四影脸上狰狞的鬼面,嘴角一弯,他冷傲的眼眸深处,已隐隐地漫过嗜血的寒霜。
*********
皎月通明,银辉倾泻,龙鼎联盟各营已休戈静息,除了城门口巡夜守城的将士,城中一片寂静。
“你来早了。”
“专程来为你送行,自当早到。”
稀疏星光之下,月色掩映之中,却有两个挺拔的身影对视而立,一黑一紫,披星戴月,诡异夺目,一问一答,竟又冷若冰霜,声音在这寂静的巷子深处萦绕得格外清晰。
“沈犹枫,此番你总算是杀了个漂亮的回马枪。”
“形势所迫,唯有迎战。”
“你再无后顾之忧了么?”
“再无后顾之忧。”
“为何?”
“我与九儿,不是同生,便是同死,有何可忧?”
“如此说来,你是拒不答应风影结盟了?”
“风影二旗本是同盟,我只是不知,你我为何会走上今日的决裂之路。”
“你若一意孤行,背弃主上意愿,我二人不是结盟,便成决裂。”
“你为主,我为情,你行事只问结果,我无话可说。”
“哼……”夙砂影一声冷笑,答言中却似乎含着隐隐的凄凉,“沈犹枫,你是个侠客,而我,是个杀手。”
“阿夙!”
“杀手行事,只能问结果。”
“那么情呢?!”
“……”
夜风猎猎,碎云遮月,四周眨眼暗了下来,对话的二人瞬间沉默,相顾无言。良久之后,沈犹枫方才涩然开口,语气竟缓和了许多,道:“阿夙,除了结果,你还能问情,若能问情,便能改变结果。”
夙砂影并不直接答言,冷冷地反问道:“你既问情,又可曾改变结果?”
沈犹枫丹唇微扬,不觉划过一丝浅笑:“在我改变结果之前,你已将结果改变。”
“何以见得?”
“你若当真无情,自当斩尽杀绝,但我却知,你并未将九儿的身世和毒圣已逝的情报告知主上,这难道还不是改变么?”
“你凭何知道我未说?”
“你若说了,我是否还能顺利地杀个回马枪,尚且未知。”
“我不过是留着他,好让你我能公平地下完这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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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4 章
“难道今时今日,你我只能成为对手?”
“你还有得选择。”
“我昔日未选择,今日亦不会选择,将来更不会选择。”
“现在下定论,未免为时过早,你我之间的战局,不过刚刚开始。”夙砂影鬼面微动,言语间已隐含杀气,果然,突闻“嗖”地一声,霎时间紫袍翩动,银刺如电,沈犹枫眉目骤沉,凛然抬掌急避,黑暗中,一道血光划过,但见夜风狂袭,夙砂影已如腾云般飞起,跃至数丈开外的飞檐之上,施然收了千魂刺,扬唇冷笑道:“待本座从悬星归来,风座再行选择不迟。”言罢,人已如流星般夺过高墙,于飞檐走壁间去得远了。
沈犹枫无言地望着前方寂静的夜色,眼角倏地余光一闪,但见不远处有个朦胧的身影纵身跃出,恍然一动,已寻着夙砂影离去的方向不见了踪影,沈犹枫知道是谁,他并不惊诧,更未出手阻拦,当下微微一笑,摇头轻叹。
四周再次寂静下来,沈犹枫缓缓地转过身去,微一拂袖,飘逸地袖口刹那遮住了手中并未出鞘的湛卢剑,一道血痕顺着沈犹枫的指间悄然滑出,鲜血滴落沙地间,绽开朵朵罂红的稠花,沈犹枫并不在意,他波澜不惊地拢紧墨袍,幽幽地穿过月色,独自向总营而去。
(第四卷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曲 游
昙河发源自群峰高耸的郦珠山,于峭壁峡谷之间川流不息,至釜阳双城迂回宛转,绵延东去。然而,纵贯于双城的昙河流域又各不相同,若说环绕逐日城的东南流域水光潋滟,波澜壮阔,那么靠近悬星城的西北流域则塘溪交错,如翡翠碧玉暗布于葱茏,靡然沉寂。
时至大宗延顺十印,头刻篆字,尾坠璎珞,那婆子也算见过点世面,当下瞧出这美玉并非民间珍玩,恐怕是宫中之物,不由得大惊,只听那男子道:“把这个给你们掌柜的瞧瞧。”
那婆子惊惶地吞了口唾沫,心道这两人看上去虽形貌狼狈,却身负皇宫中的宝贝,怕是大有来头,霎时间态度骤变,赔笑道:“两位爷请在大堂稍候片刻!”说完急急往舱内奔去。
男子暗中拖了一把身旁的少年,挟着他走进大堂,也不落座,径自在堂中站着,双袖后背,冷然不语。那少年气哼哼地挣脱男子的手,立在旁侧不发一言。堂中众人好生惊异,纷纷转头打量起他二人,不禁对那黑笠之下的面容颇觉好奇。
不多时,只闻船舱里间传来一阵急促的碎步声,众人抬头一瞧,只见那掌柜的拎着衣角,匆匆小跑而出,转过屏风之时,脚底一滑,竟不慎跌了一跤,堂中众人失声哗然,掌柜的却顾不了这么多,忙不迭地爬起来,直向那黑笠男子迎去,奔到他跟前之时已然冷汗涔涔。那婆子随后赶到,脸上再无半分鄙夷神色,取而代之的竟是惶恐懊悔,两人二话不说,朝着黑笠男子倒头便跪,高声道:“叩见大人!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了大人,恳请大人恕罪!”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眼见掌柜毕恭毕敬的态度,似乎来者真是朝廷的大人物,众人心中未免惶惑,又见掌柜口中的大人物竟是这身湿漉狼狈的装扮,众人心中亦难免狐疑。
“起来。”男子冷冷地一摆手,道:“散了他们。”
掌柜的看那男子并未怪罪,方才起身,连忙向四下宾客抱拳道:“各位爷,今儿个有贵客到来,尔等便到此为止罢!酒菜钱我分文不取,算是给各位赔罪了,请罢!”
在座诸人闻言,皆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他们本为纨绔子弟,平日里为非作歹,多是副仗势欺人的嘴脸,但如今因参不透形势,皆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真的得罪了朝廷来的大人物,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眼下即便酒意未酣,心中不悦,倒也识相地纷纷离开。
掌柜的擦了擦汗,遂回头向那婆子斥道:“臭婆娘!还不去准备厢房和换洗衣服!不要脑袋了你!”
那婆子连滚带爬地张罗去了,心里直叫哎哟我那化了灰的祖宗哟,老娘今儿个可算是遇到活祖宗了!
掌柜的待众宾客悉数离场后,忙吩咐伙计熄灭灯笼,关门休业,末了又命令三两个靠得住的伙计于船头驻守,这才小心翼翼地恭请两名男子入了内舱的上等厢房。
“青州狄老三叩见蓝大人!”掌柜的合拢厢房门窗,转身又是一拜,语气依然恭敬,却不似先前那般慌乱,罢了他高高地举起双手,垂首将那枚紫金美玉恭敬地奉回,举手投足之间竟颇为冷静,和之前他手足无措惊惶失色的态势大相径庭,仿佛之前的举动皆是表演给大堂中的众人看的。
那男子接过紫金美玉收于袖中,这才缓缓地揭下头顶的黑笠,纱面之下,是张英俊却疲惫的冷漠面容,正是流云,他褪去头上的黑笠后,顺手一拉,身边那少年头上的黑笠也被瞬间扯下,迎面射来的,是连翘那两道秀美清澈却含满怒憎的目光。
流云不看连翘一眼,径自向狄老三问道:“都准备好了么?”
狄老三道:“一切依大人飞鸽传书所吩咐行事,三日之后,悬星城内所有蓝派势力将随大人同回青州。”
流云点点头,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昔日在青州,若非你推波助澜,我也不会跟义父相遇,更无机会被他收为义子,我蓝婴能有今日,青州地头蛇狄老三功不可没,此番在悬星,你又解我燃眉之急,待回到皇都后,我定向义父举荐于你,赏你个一官半职。”
狄老三溜须拍马那是家常便饭,忙道:“您是九千岁身边的大红人,我狄老三为您效力那是脚底抹油,脸上贴金,矮子爬楼梯,巴不得哪!”
流云一笑,四下张望了阵儿,道:“这厢房可否安全?”
狄老三笑道:“您尽管放心,这厢房单独隔断于舱尾,三面环水,只有一道门可以进出,眼下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那外边儿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得了,去准备热水和酒菜,严加防范,这三日内不得有任何变故!”流云撇了撇嘴,径自入里间更衣,狄老三忙垂首应下,瞄了眼倚在门边的连翘,见他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流云对他也颇为冷漠,狄老三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大人……这位小爷……”他顿住,一时摸不透连翘来路,害怕说错了话。
“拿根绳子栓住,丢在屋里便是。”流云冷冷答道。狄老三一愣,旋即明白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是个俘虏,遂知趣地不再多问,当下招呼门外的伙计寻来两根粗麻绳,几个人五花大绑将连翘捆了个结实,随后将他向墙角推去。
连翘一个踉跄栽到地上,他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跟在流云身侧,日日忍受打骂自不必说,连月来逃亡奔波更是令他筋疲力尽,眼下他受了大雨,浑身颤抖,饥寒难忍,又见流云杀人,心中悲凄,一句话也不想说,一分力也使不上,任由狄老三几个粗鲁地将自个儿当成个牲口来收拾。
流云换好衣装走出屏风,凛眉瞪着连翘,似笑非笑道:“小疯子,又冷又饿的滋味好受么?”
连翘蜷缩在墙角,如同一只没有气息的瘦弱小猫,他闭着眼睛,对流云的问话充耳不闻。
狄老三乃粗人一个,见了这情状竟也于心不忍,低声道:“大人,厨房里留着馊食,要不让伙计拿来给他喂了?”
流云冷笑道:“狄老三,这小疯子留着口气儿便是,纵然他有那个命跟去了皇都,也不过只是我蓝婴掌中的玩物,玩物是不需要伺候的,听明白了么?”
“是是,谢大人给小的长记性!”狄老三忙赔笑,想了想,又问,“可他真饿死了,您大老远地拖着他来,这工夫岂不白费了?”
“当真饿死了,丢到湖里喂王八。”流云淡漠地推门而出,再不看连翘一眼。
第 1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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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5 章
狄老三向众伙计使了个眼色:“留个人在外头盯着,其余人等跟着我去大堂。”说完,仿佛哈巴狗似地陪同流云走出厢房,那留守的伙计跟在最后,顺手锁上房门,厢房里霎时间寂静了下来。
曲游船舱外隐约传来潺潺水声,不知过了多久,蜷缩在墙角的连翘才略微动了动身子,试探着抬起头来。
厢房中一片黑暗,房外的走廊透出昏黄的光线,连翘心里清楚,门外守着人,屋里出不得一丁点儿的声响,可眼下躺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又觉得极其难受,遂狠狠地一咬牙,下意识地向角落的硬壁挪去,待脑袋碰到硬壁,人已累得满头大汗,歇了片刻,他拼命压下喘气声,整个身子如同僵硬的蚕茧一般用力蹭向冰冷的墙面,想让自个儿借着墙面缓缓地坐起来,怎奈身虚体弱,加之手脚被缚,试了几次仍未成功,反而一不留神碰响了距离墙角最近的珊瑚坛,房内顿时“哐当”一声闷响,那守在门外的伙计听到动静,赶忙推门一探,只见连翘一动不动地躺着,与死人无异,那伙计方才松了口气,骂了几句粗话,又关门打盹去了,厢房内再次漫过无尽的黑暗。
“呜呜……”片刻后,墙角断断续续地传出极其微弱的啜泣声,连翘趴在地上,双肩不停地抖动,他强忍着痛苦,任由泪水涌出,眼泪滴落到湿漉漉的衣襟前,混着雨水淌到地板上,留下一团团心酸又凉薄的痕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异 香
连翘自麓州随流云逃亡以来,一路上从未走过官道,皆是择荒道和侧道而行,他在流云的挟持下乔装改扮,钻洞潜河,夜行日息,风雨交迫,见城门绕道,遇破庙留宿,早已将脚底磨穿,加之途中还不时地遭遇追杀和袭击,尽管连翘并不清楚那些明刀暗箭的黑衣人究竟是天影旗的杀手还是普通的匪贼,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已足够令他心惊肉跳,受尽煎熬。更为不堪的是,流云仅仅只是将他当作股掌间的玩物,从未动过一丝怜悯之心,每次突遇危险之时,流云都将连翘推出去做挡箭牌,而在相对安全的时候,连翘则要遭遇流云的打骂和凌辱……伤痛和屈辱让原本纯真的连翘心如死灰,他胸中的仇恨愈加猛烈地燃烧着,可惜,面对多疑戒备的流云,他没有力量,根本无从下手,即使是在破庙里遭遇流云的凌辱,他也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留下一道道淤青和血痕,只能在流云戏谑嘲弄的大笑中,像所有遭受迫害的小牲畜一样,不言不语不争不动,暗自舔舐伤口。
即便如此,连翘却始终没有流过眼泪,他知道选择这条路的代价,也心甘情愿地去承受,但如今,当他结束逃亡之路,被囚禁在这漆黑寂静的陌生船舱中时,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苦,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只因,那份思念。
“九哥哥……九哥哥……”连翘思念着九毒,这份难以遏止的思念一路都缠绕着他,逃亡之时无暇顾及,而今他终于停下脚步,有时间喘口气儿了,这份思念便含着痛悔如潮水般呼啸而至。
哭了半晌,连翘疲乏地将头磕在地上,忽然间,他依稀闻到一丝奇异的香味,不像花草香,也不似烟熏香,这丝莫名的香味似乎是从门外飘来,连翘只觉得脑海中渐渐出现了幻影,一股困意莫名地席卷而来,他暗道这浓郁的困意恐怕是因为腹中饥饿和精神疲乏所致,起初也并未在意,只用力翻了个身平躺下来,睁大眼睛盯着无尽的黑暗……那香味越来越浓,连翘脑海中闪现的幻影也愈发地杂乱无章,在那奇异香味的缠绕下,他整个人昏昏欲睡,浑身上下如同灌了迷药,竟提不起任何精神来,不如睡去,不如睡去……他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便再无知觉。
醒来之时,连翘发现自己身上的麻绳已经解开,湿衣也已褪下,换上了干净的褥袄,而之前的香味也消失了。他惊诧不已,以为自个儿在做梦,但立马惊觉自个儿竟然坐在厢房内的木床上,虽然身体动弹不得,却有一股热力从他后背直入七经八脉,很显然,有人在背后为他输入真气,且力道平缓,丝毫不乱,连翘心中甚奇,当下小心地坐着不动,一炷香的工夫后,背后的人缓缓地收了内力。
连翘只觉得全身舒暖,气息平缓,筋骨又能伸缩自如,他忙回头想瞧个究竟,身侧却蓦然掠过一袭银灰色的身影,未待他回神,身后的人已笑吟吟地立在眼前。
“夜萤!”连翘失声叫道,旋即又慌忙捂住嘴巴,惶恐地四下张望。
“小毛猴子,没事啦,我是来救你的!”夜萤嘴角一翘,拍拍他道:“不必担心,外边儿那些坏蛋睡得可香哩!”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连翘瞪着大眼,愣愣地盯着夜萤,神智还未完全清醒。
“跟我来!”夜萤笑着摆了摆手,径直推开门走出厢房,连翘狐疑地跟上前去,只见门口那盯梢的汉子竟然倒在墙边儿鼾声震天,睡得毫无知觉。连翘迷惑不已,紧跟着夜萤穿过走廊直奔大堂,一路也未见任何伙计前来阻拦,待转过屏风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大堂的景象惊得定在原地,整个人瞬间石化。
只见船舱的大堂里横七竖八地睡满了人,伙计、宫眉、婆子、掌柜的无一例外皆倒头昏睡,流云也趴在正中的宴桌上沉沉睡去,大堂里仅燃着三盏昏黄的青灯,众人的沉睡之姿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剪影,远远望去异常诡异,而就在这诡异的剪影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幽幽回身,紫袍鬼面,依然是冷酷无情的肃杀。
“影……影座……”连翘只觉胸膛里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呆望了夙砂影半晌,又看着这满堂昏睡的众人,终于醒悟事情的来龙去脉,定是先前那奇异的香味将众人迷倒,夙砂影和夜萤才趁机潜入了曲游船舱。
夜萤看着连翘难以置信的模样,笑道:“这是咱们鬼域的酡颜香,大宗朝无人识得,除了咱们拥有鬼域血统的人之外,天下间无人能抵抗这酡颜香的催眠魔力,不到明日清晨,他们是醒不过来啦!”
连翘惊异地吞了口唾沫,心里不禁长舒了口气,问道:“那你们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他们的?”夜萤一笑:“两者皆有。”连翘眼神骤亮,忙问:“是我九哥哥托你们来的?他现在何处?可否安好……”夜萤嗔怪道:“亏你还记得为他担忧,当初你由着性子跟这坏蛋去的时候,就不管你九哥哥的死活了?”
连翘咬唇不语,心中甚是难过。夜萤叹了口气,想当初连翘决定随流云而去,虽然是自身鲁莽在先,受阿夙利用在中,情势所迫在后,但终究是换回了夜萤一命,加之这一路上,连翘吃尽苦头,夜萤救他之时见他浑身伤痕,对他所受的苦自然也忖出了七八分,夜萤天性善良,当下对连翘倍感怜惜,不忍再责备于他,遂道:“小毛猴子,你的九哥哥安然无恙,已经跟随风座回到龙鼎联盟总舵,风座对他宠爱有加,盟主也接纳于他,如今他的人,就在昙河对岸的逐日城里,正与你隔水相望呢!”
连翘闻言,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一面擦着脸一面痛哭,这一次,他不再压抑自己,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一般,放声纵情哭泣。夜萤见状,酸了鼻心,伸出袖子替连翘拭去泪珠。连翘抬起头,终于破涕为笑,这是他数月来展现的第一抹笑容。
夜萤吸了吸鼻子,拉着连翘走向站在宴桌旁的夙砂影。夙砂影径自盯着昏睡的流云,一如既往地沉默,不知在想何事。连翘望着夙砂影狰狞的鬼面,想起他的行事作风,不觉心有余悸。
夙砂影此行的目的乃是龙鼎联盟的绝密,可夜萤竟然采取迂回战术,死赖着九毒从沈犹枫那儿套出了夙砂影此行之目的。夜萤从逐日城跟踪夙砂影奔赴悬星城,一路上虽躲躲藏藏,夙砂影又岂会不知?但出人意料的是,夙砂影并未阻拦夜萤,不仅未阻拦,还私下授意诸名潜入悬星的天影旗杀手装作对此事不知,任由夜萤跟着自己探得流云下落,潜入昙河支流,直至曲游船外。
酡颜香乃是产自鬼域的极品迷药,使用酡颜香并非制服流云的唯一办法,但却是夙砂影放手去做的唯一办法。夙砂影再清楚不过,这曲游船里的众人,唯有自己和夜萤不会被酡颜香的药性所迷倒。为了另一个人去顾忌下手的尺度,这并非夙砂影的行事作风,但如今他却尝试去做,或许,在他的心中,当真深藏着沈犹枫口中所说的情。
“准备纸笔。”夙砂影忽然开口,语气依然不含感情。连翘一愣,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夜萤眉心一皱,即刻看出了端倪,遂向连翘点了点头,示意连翘先去寻副笔砚。连翘乖乖地寻去,心中未免忐忑不安。
夜萤顿了顿,锁眉问道:“阿夙,你莫非是想使用幽冥祭的最末式借尸还魂,通过控制流云的意念来逼他写下降书?”
夙砂影看了夜萤一眼,面无表情道:“不错。”
“不成!”一声低喝,夜萤的声音颤抖起来,“用这招不成!”
“本座行事,无须你插手。”夙砂影冷然回绝,手掌已举向流云头顶的天灵盖,一股内力顷刻缠绕在夙砂影的手掌中,以至于他掌心的纹路在眨眼间便染成了深紫色。
夜萤急得一把按住夙砂影的手臂,眸中溢满凄忧,失声叫道:“巫君婆婆说过,借尸还魂乃违逆天人本宗的武学秘术,若非绝境,万不可擅用!你若强行用内力操控流云意念,自身筋脉也必会大损,届时定然走火入魔,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阿夙!我宁愿你一生冷酷,也不要你变成像流云这般疯狂绝情之人!”
夙砂影微微一怔,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极淡的苦涩,冷言道:“本座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纵然绝情又如何?”
夜萤脸上的憨呆神色倏然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他极少显露于外的凌厉,他狠狠掐住夙砂影腕上的太阴、大陵、神门三穴,目光直逼夙砂影,语气竟是决绝:“若要使这招,那你就先杀了我!”
“放手。”夙砂影语气冷厉,浑身上下隐现杀意。
夜萤直摇头,他无法预料自己同夙砂影硬碰会是何种后果,但此刻,他心中却有股力量无法妥协,遂一咬牙,三分恳求,七分商量,九分反抗,说道:“阿夙,一定还有别的法子能够得到流云的降书,你先收手,从长计议……”
“再说一次,放手。”夙砂影声如寒冰,浑身肃杀,不容置疑,已无丝毫商量的余地。
夜萤知道即使自己不放手,夙砂影也不会改变决定,一旦借尸还魂使出,借力打力,自己也会卷进这场走火入魔的冒险之中,可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手,眼看夙砂影掌上内力即将打出,他依然死死地拽着夙砂影的手腕,既然劝不动,又打不过,夜萤便索性铁了心,要疯要死,横竖都跟这无情冰山在一块儿。
乱来……夙砂影一凛,冰冷的心中竟然涌起一丝莫名的犹豫,那借尸还魂的危害极大,用在此处并非上策,夙砂影又岂会不明白?但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沈犹枫算得天衣无缝,他早料到夙砂影若想获得流云的亲笔降书,唯有使出借尸还魂,故施这一计,实则已不动声色地将夙砂影反逼入极其被动的境地,很显然,在天影旗的威逼和挑衅下,沈犹枫的出手反击可谓狠辣至极,毫不留情。
“哐当——”就在夙砂影犹豫的眨眼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碎响,夙萤二人寻声望去,只见连翘惊诧地呆在原地,手中的笔砚已摔落到地上,那砚台生生地碰碎了两个角。
“呀!”连翘眉头一皱,忙俯身拾拣,然而,正是这突如其来的失手,让连翘猛然清醒,霎时间灵光大动,脱口叫道:“等一等!”说着直起身子看向面前的夙萤二人,凝色道:“连儿……倒有个法子!”
夜萤闻言,暗自琢磨着,无论这小毛猴子想出了什么不靠谱的法子,能暂且拖住夙砂影总是好的,忙道:“阿夙,不妨先听听连翘的法子,再做定夺不迟。”
夙砂影顿了顿,竟未再坚持,但掌中的内力依然不减,他侧目看向连翘,冷冷道:“说。”
第一百四十八章 降 书
连翘一点头,向夜萤道:“劳烦夜萤哥哥帮连儿磨墨!”
夜萤见夙砂影收了招式,顿时长松了口气,也不想去深究连翘究竟作何打算,立时拂去额头上的冷汗,将那破角砚台摆上宴桌捣腾起来,一面研磨一面时不时地瞄着夙砂影,唯恐他改变了心意。
连翘在宴桌边坐了下来,晶亮的眸子望向夙砂影,正色道:“请影座口述降书内容。”夜萤惊道:“原来……你想模仿流云笔迹写下降书?”连翘又一点头,一本正经地提笔沾墨,夙砂影冷冷一笑:“这可不是三岁儿戏。”连翘却一脸认真:“是不是儿戏,待连儿写完了,再请影座决断不迟。”
夙砂影盯着连翘,脸上鬼面狰狞,全然看不透他在琢磨些什么,然而半晌后,他却一个握拳,在刹那间收了内力,并未多言,径自沉声述道:“大宗朝廷巡按使蓝婴谨致书于墨台盟主之前……”
连翘一听大喜,粲然望了眼夜萤,立即挥毫疾书,他神情专注,下笔竟是极其沉稳。
“……婴追随盟主虽时日不长,却幸受盟主隆恩,一直心存感怀。昔日以流云之身佯装易节,然情势所迫,掩万贼耳目矣!自盟主兴师讨伐昏君,几经征讨,扫灭群雄,其势不久必统天下,万贼大势已去,此乃天意也,如今两军对峙,殷钊不识时务,愚蠢自负,妄图与盟军抗衡,犹如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岂非不自量力乎?婴自知对盟主有愧,不愿再助纣为虐,此番巡狩于釜阳双城,已秘密办妥盟主交待之事,切盼回盟与旗中弟兄重聚,得以昭明真身,以慰平生之夙愿……”夙砂影不紧不慢地口述,字字清晰,干脆利落,中途未停顿一句,却跟连翘的下笔速度配合得异常巧妙。
夜萤瞅着夙砂影,虽难免心事重重,却又不觉好笑:“我未想到,这冰山骗起人来竟是一套套的!”他又看向趴在宴桌上睡死的流云,暗道:“你也未想到罢,有朝一日,会有人在你面前把你当猴耍!”
待夙砂影口述终了,连翘亦收笔方毕,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将写好的书信捧起来递给了夙砂影。夜萤凑过去一瞧,只见那信纸上字迹工整,书写从容,无一处墨渍,俨然就是一封恭敬坦诚的降书。夜萤看得心中直叹,不禁问道:“这信倒是封绝妙的降书,但又如何能证明信上乃流云笔迹?”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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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6 章
连翘料到会有此问,遂正色道:“悬星城关卡甚严,举凡入关的乞丐,皆要签署户籍令,在令文上按下指印才能通过,我与流云是假扮乞丐入城的,流云签下户籍令时,我已牢记下他的笔迹,过目不忘,连儿敢以性命担保,我仿造的降写的降书,绝无二致。朝廷若要考证,在悬星城的总兵营寻到昔日流云签下的户籍令,对比笔迹,一看便知。”
“考证这事儿就让殷钊去慢慢头疼罢!”夜萤终于释然一笑,不禁对连翘刮目相看,赞道:“我只道你是个鲁莽的小毛猴子,岂料你竟然如此用心!话说,这临摹笔迹的本事,你又是从何处学来?”
连翘笑道:“连儿打小替九哥哥罚抄药经,这临摹笔迹的本事,算不得什么!”说着他又涩然叹了口气,冷眼瞅向流云,恨恨道:“他昔日假摩云座笔迹飞鸽传书,陷连儿于云坛受尽凌辱,陷龙鼎联盟于轩辕台损兵折将,今日因果流转,不过是他的报应!”
夜萤恍然,夙砂影却不发一言,径自折好降书,略一思索,问道:“他随身可持有贵重物品?”
连翘茫然地摇了摇头。夜萤提醒道:“你再好生想想,譬如印章类的物事……”连翘皱眉沉吟,突然目光一动,点头道:“印章未见过,倒有块玉,他一直随身携带……”说着走近流云,抬起他的手臂,朝其袖口中探了一探,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拇指大小的紫金美玉摸了出来,递给夙砂影,道:“我二人上船的时候,掌柜的就是通过这枚紫金美玉认出了流云身份。”
夜萤狐疑道:“这拇指大小的一块玉,莫非就是风座所言的官印?”
夙砂影不答,仔细看了看那枚紫金美玉,见那美玉晶莹透亮,棱角四方,顶端刻有一字,正是小篆体的“万”字,玉身虽小巧,其造型和坠饰却极其精致,看来此玉正是龙鼎联盟要寻找的朝廷官印。
夙砂影心中再无疑虑,当下收好降书和官印,向连翘冷然道:“昔日本座给了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今日,再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
连翘这回一点便通,当即明白夙砂影此言的深意。夜萤自然看不明白,一听夙砂影说出此言,料想他又在为连翘设局,忙一手拽着夙砂影,一手拉着连翘,岔开话头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儿跟咱们回去,便可得救了,有什么话,咱们回逐日城再说!”
“我不会走的。”连翘用力拂掉夜萤的手,拒绝得异常干脆。
夜萤一顿足,急道:“你在流云身边多留一日,你九哥哥便会多担心一日,你为何要如此任性!”
“得知九哥哥安然无恙,连儿已再无牵挂……夜萤,我受尽煎熬走到今日,已立誓要查出麓州惨案的真相,亲手血刃仇人!”
夜萤心中气闷又酸楚,指着昏睡的流云,忧心忡忡道:“可你这仇人明儿个一醒过来,发现身上的玉印没了,你还有活路?这降书一入殷钊兵营,消息立刻就会传开了去,流云定会发现是你仿造,你还有活……”话音未落,喉咙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大力卡住,再也发不出声儿来。
连翘并未察觉,径自锁着眉头,喃喃道:“若要寻出麓州惨案的真相,唯有进宫见到万长亭,让我就此放弃,我决不甘心!”
夜萤又怒又急,心道,好,你不走,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回九毒身边,正想抬脚上前,却发现自个儿全身的穴道不知何时已被人封住,现下他不仅发不出声音,整个身体也动弹不得。夜萤心中骤沉,惊骇之下侧目瞪向夙砂影,立时恍然大悟。
连翘咬了咬唇,似乎再次下定了决心,遂向夙砂影道:“这自救的机会,还望影座明示。”
夙砂影无声静立,嘴角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笑容未能逃过夜萤的眼睛。这一刻,夜萤已完全领悟了夙砂影的真正目的,立时倒吸一口凉气,急得直朝连翘挤眉弄眼,但为时已晚,夜萤全身的穴道关节已被夙砂影的暗力悉数牵制,这小呆瓜既不能说,也不能动,甚至,连表情也僵硬了下来,只能杵在原地,心急火燎,无计可施。
夙砂影仿若一尊号令生死的罗刹,他缓缓地走近连翘,以俯瞰之姿在连翘身前站住,浑身上下散发出极其鬼魅的气息,强大的压迫感竟将堂中的三盏青灯悉数掐灭,四周顿时黑暗寂静,只听夙砂影冷若冰霜地开了口,声音如同来自冥狱:“本座将九毒的身世悉数告知于你,你身负此密,流云便不敢再动你一根头发,从此以后,那大宗朝廷亦不敢再动九毒一根头发。”
连翘心中扑腾乱跳,惶惑、惊骇、迷茫之情难以自抑,他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虽然他看不见夙砂影鬼面之下的神情,但他所有的思绪已被夙砂影的话所牢牢地牵制住,这个灵予山上走出的纯真少年,岂会是夙砂影的对手?只片刻的工夫,连翘仿佛被施了迷心咒,已无法再理性地思考任何利害关系,他全身麻木,颤声问道:“之……之后呢?”
“哼……”夙砂影竟蓦地笑出了声,他身体微微前倾,鬼魅地看着连翘,语气冷得如迷如幻:“将这个秘密带进大宗皇宫,用它跟万长亭交换麓州惨案的真相。”
“扑通”一声,连翘只觉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夜萤浑身颤抖,心如刀绞——原来,被夙砂影当成猴子耍的人,不只流云一个,而是他们全部,所有人。
“是我真的太愚蠢,还是他真的无可救药,是我不该天真地相信他,还是他自始至终都在利用我,夜萤啊夜萤……你比连翘还悲哀呐……”夜萤无声地动了动喉咙,五脏六腑都在拼命地纠结,他四肢乏力,思绪全无,胸中几乎有口鲜血要呕出,一股强大的厌恶感让他恨不得立刻死掉,他明白这厌恶感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份被欺骗和被出卖的悲哀,强烈的刺激令他痛彻心扉,无法自拔。此刻的夜萤,当他完全看懂了夙砂影所有言行的时候,他竟然忘了该如何去愤怒,如何去指责,如何去救赎,在这个不容猜疑不容反抗甚至不容原谅的影座面前,夜萤唯一能做的,只是痛苦而绝望地闭上双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误 会
乌云盖天,不见皎月,一个身影携着另一个身影沿着河谷飞纵,攀过两岸的摩天峭壁,穿过浓密的藤萝叠蔓,奔波数里,终于安然无恙地渡过昙河天险,潜回了逐日城外的三关之内。
眼前是一片杂树丛,远方隐隐地燃着灯火,放眼眺望,天幕下那雄伟而朦胧的剪影正是逐日城的城门,两个身影行至树丛中,方才停驻下来,待站稳后,夙砂影放开夜萤,伸出两指解开了夜萤身上的穴道。
“咳咳……”夜萤倒退几步,不停的咳嗽,他终于能动也能开口说话了,却止不住的喘息,既而又是一阵干呕,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极其难受。
夙砂影立在旁侧,毫无表情地看着夜萤,面具下的眉梢却不禁微微一皱。
夜萤喘了一阵儿,终于平息下来,他擦了擦唇角,仿佛一只受伤的鹿,站在原地呆了呆,他竟如梦初醒一般,冲上前一把拽住夙砂影的肩膀,一改往日的温和敦厚,厉声质问:“你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啊!”
夙砂影冷漠地背过身去,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知道答案。”
夜萤狠狠地一咬唇,刹那间,压抑在心中的惊、怒、悲、疑种种情绪便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涩声哭道:“可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兵不厌诈,你父王和巫君未教过你么?”夙砂影无动于衷,却下意识地背对夜萤,始终未看他一眼。
夜萤的唇角几乎咬出血来,哀声道:“什么借尸还魂!什么别无选择!用内力操控流云意念写下降书……不过是你处心积虑地演给我看的把戏!枉我只想着如何阻止你走火入魔,你却利用我做棋子,设计骗连翘也卷入其中!”
夙砂影淡淡道:“本座并未逼他,一切皆是他心甘情愿。”
“之前的情势,难道不是在逼他答应么!”夜萤狠狠地握紧手中宝剑,摇头泣道,“你再清楚不过,只要连翘冒死假摹降书,又继续留在流云身边,那么他必然身陷绝境,你便可趁机跟他谈条件,他天性单纯简单,如何能料到,你这步棋,看似在救他,可最终目的,却是让他亲手将九毒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他做那‘屠龙计划’的帮凶!”
“你偷听本座计划一事,本座还未跟你秋后算账。”夙砂影幽幽地转过身来,奇怪的是,他的语气中竟然没有一丝冷厉,反而含着隐涩。
“算账?”夜萤一声苦笑,凄然叹道:“阿夙,当日得知你三番五次故意放走流云,我便忖出了端倪,但我却选择相信你!后来在麓州,我的确曾暗中跟着你,亲耳听闻你向沈犹枫提起‘屠龙计划’,那一次已经证实了我的推测,可我依然选择相信你!我明白沈犹枫无论如何都会护九毒周全,也明白你无论如何都会进行‘屠龙计划’,在两难之下,我保持缄默,宁肯对九毒隐瞒,宁肯跟着你陷入这场输赢较量,无论你为何做,如何做,做何事,我都依然相信有朝一日,你能就此罢手,彻底明白这人世间的情……”
夙砂影沉默了下来,他立在黑暗中,如同一具没有温度的尸身,过了许久,方才冷然道:“我明不明白不重要,可你这蠢脑筋不悉世事,一心问情,你的父王和巫君如何能放心地将鬼域大业交付于你?”夙砂影的言下之意,竟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宽慰。
夜萤心如刀割,泪如雨下,道:“我是蠢脑筋,洞悉不了世事人心,承继不了鬼域大业,我唯一能看懂的人只有你……我原以为……只有你……”
夙砂影无声地望着痛哭的夜萤,面具下的眉心锁得更紧,他握着千魂刺的手掌竟在微微地颤抖,夜风吹拂着他的紫袍,令他的整个身影充溢着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
“阿夙……我错了么?”夜萤的脸颊缓缓地靠近夙砂影的鬼面,在咫尺之遥顿住,他颤抖着伸出手掌,轻轻地抚上那具狰狞可怖的面具,啜泣道:“……只是因为纯粹的相信,我便追随你来到大宗,追随你卷入战争……你说得不错,我若死在这里,你亦不会替我收尸……今日被欺骗被利用,不过是我咎由自取……从一开始,我的到来就是个错误,是不是?”一问终了,夜萤已然泣不成声。
夙砂影的唇角隐隐一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顿了顿,却终究未说出口,强悍如他,此刻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事实如此,任何解释都是枉然。他若告诉夜萤,所有的冷酷无情或许只是表象,所有的输赢善恶皆是宿命般的无可奈何,夜萤会信么?他身为天影旗的旗座,活着的每一日,皆为杀戮和胜利而生,世人皆知,夙砂影,是个对敌人从不手软留情,对身边的伙伴亦同样无情无义的杀人武器,可谁又知道,他此番利用夜萤,设计对抗沈犹枫,决然将九毒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夜萤,如果他告诉夜萤,自己也同样感到过锥心刺骨的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挣扎,夜萤,会信么?
“你走罢,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本无须懂。”夙砂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铁石心肠。
夜萤凄声一笑,收回放在夙砂影鬼面上的手掌,有些恍惚地转过身,透亮的眸中已无半点光华,此时此刻,他已然神情戚戚,心如死灰,无力再行任何质问,不想再求任何解释,他迈开脚步,沉重地动了数步,忽地又驻足停下,流着泪,厉声道:“阿夙,我会回到鬼域,再也不会烦你,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阻止你的‘屠龙计划’,无论你因为何种原因一再地置九毒于死地,无论九毒是不是我的血亲哥哥,我都决不会放任你伤害他,否则,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我……自此决裂!”
夙砂影冷眉深锁,难以捉摸地凝视着夜萤,蓦然间,他竟开口一问,这声音和语气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如此迷茫,可是这疑问,又千真万确是从他内心深处迸发而出:“告诉我,你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夜萤闻言,竟然回首破涕一笑,决然道:“因为九毒是夜萤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就如同阿夙……你是夜萤在这世上唯一深爱的人一样,这份情,永远也不会改变。”夜萤转回身,独自朝着逐日城门跌跌撞撞地奔去。
夙砂影定在原地,始终一如既往地沉默,既不辩解,也不挽留,和每次分别一样,他只是无声地望着夜萤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然而,这一次,他却猛然惊觉,自己的手掌竟然在不住地颤抖,夙砂影有些奇怪地抬起手掌,神情复杂地看向掌中的纹路,渐渐地,那纹路变得极短极暗,夙砂影一惊,一双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化成了儿时的模样,小小的,却已布满血茧,他耳边依稀萦绕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砂灯照影,夙夜无寐,你今后,就叫夙砂影罢……”
夙砂影……他忍不住笑了,这个名字令儿时的他很欢喜,因为夙砂影三个字,深深地烙着与鬼域相关的记忆。
那个给他赐名的男子,同他一样戴着张狰狞可怖的恶鬼面具,但鬼域的子民却尊这男子为王,鬼域的域神巫君婆婆则直呼这男子为夜孤寐,鬼域未来的储君夜萤将这男子唤作父王,而他,只能称这男子为师父和主人。
第 1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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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7 章
他渐渐长大,看着无数的陌生人在鬼域来了又去了,他们都唤他为夙砂影,却唯独有一个女子,将他唤作小阿夙,这个女子从大宗朝而来,虽然与他仅仅相差十二岁,却待他亲如母子,以至于在那女子离开之后,生在鬼域的人,也都习惯叫他阿夙了。
“王后已怀上子嗣,乃我鬼域未来的储君,夙儿,鬼域不能再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大宗朝的子民,未得本王允许,一生一世都不许再踏入鬼域地界,更不得靠近王儿一步……”
他冰冷的心猛然一颤,霎时感到沉重的酸涩与无奈,但身为鬼域王最得意的弟子,他始终是心如明镜的,一直以来,他都比同龄的少年早熟太多,离开鬼域,是他无法抗拒的宿命,尽管那一年,他年仅七岁。
“去大宗朝寻一个叫墨台鹰的人,成为他的杀手,代替本王兑现十年前的承诺。”
他心中一笑,杀手么……
“身为杀手,你必须忘记曾经的出身,抛弃任何感情,断掉所有牵念,如此,方有机会打破鬼域王室百年无休的诅咒……”
他沉声一叹,诅咒么……若是宿命,我唯有背负。
自此以后,天涯相隔,他甚至等不及看到那未出生的婴儿是何模样,就必须匆匆离开,他只知道,这个未出生的婴儿,是他此生不可亲近更不可去爱的人。直到十年后,他才有过一次机会秘密回到鬼域,见到已长成翩翩少年的夜萤,而一切,又是另一个恍如隔世的旧梦了……
夙砂影颤抖着握紧拳头,沉默地立在树林中一动不动,这是他头一次感到锥心的痛苦,他只能像这般如石雕般地立着,让思绪穿过十年来的颠沛流离,给自己找一个舔舐伤口的理由。不知过了多久,他试探着将手掌伸向脸上的鬼面,下意识地顺着之前夜萤轻抚过的弧线,缓缓地揭下了那扇从未见过阳光的面具——那是一张怎样地面容?面具下的容颜拥有无与伦比的俊美,可那额心却刺着触目惊心的黥纹。
夙砂影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心的黥纹,涩然叹了口气。黥纹,是他一生也无法洗去的烙印,而血亲,这个身为平凡之人都该熟悉和倍觉温暖的字眼,竟从未在夙砂影的心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哥哥么……夙砂影不经意地一笑,霎时间,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心中最温柔的部分,那是他从未跟人提及的部分,也是他心底温暖而伤痛的部分,更是他想要打破命定的诅咒所不惜代价的部分。
殿下,或许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第一百五十章 天 兵
大宗延顺十八年盛夏,一名急欲出城的男子与驻守悬星城门的朝廷士兵发生激烈冲突,这名男子自称狄老三,由于行迹可疑,出言不逊,在城门口遭遇朝廷士兵的盘问,男子在情急之下与朝廷士兵刀戈相见,岂料却失手刺死了一名守城的校尉,骚乱中,那男子身负重伤逃逸,却仓惶遗失了身上秘藏的信很快被呈至悬星总营,殷钊亲阅后,方知此信乃蓝婴投诚于墨台鹰的秘密降书,信中夹带着万长亭的官印。殷钊为人谨慎多疑,起初并未全信,即刻派人考证降书笔迹与官印真假,得到确切的回禀后,殷钊方才深信无疑。一时间,朝廷巡狩蓝婴投降龙鼎联盟一事在悬星城内掀起轩然大波,然彼时流云已暗中集合党羽逃赴青州,查无对证。新仇加旧怨,致使殷钊雷霆震怒,他并未通报万长亭,便强行颁布军令,正式向龙鼎联盟宣战出兵。
七月流火,酷暑难耐,殷钊率领百万朝廷兵马强渡昙河,与墨台鹰率领的龙鼎联盟大军在逐日城外的乱石滩展开了激烈的殊死厮杀。龙鼎联盟由李云蓦和唐青羽率大军正面挥师迎战,墨台鹰于大帐中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一时间,两军混战,杀声震天,万骑驰动,风云变色。
龙鼎联盟大军乃真正的百战精锐,训练有素,刀剑锋利,步兵重守,骑兵重攻,互为阵形,从容厮杀,很快便反守为攻取得主动权,渐渐显露优势。乱石滩上,龙鼎联盟的天兵强将战鼓擂动,阵型万变,势如山洪暴发,声如咆哮惊雷。李云蓦冲锋,唐青羽掩护,一路狂奔长啸,纵马厮杀,浴血奋战,穷追猛赶,一鞭一剑交相辉映,眨眼便去了那领兵副帅的头颅,吓得那副帅身边的朝廷士兵屎尿齐流。
殷钊大军虽人数众多,但经过蓝婴“投降”一役,各营早已人心惶动,根基本就不稳,加之时值酷暑季节,这些将士多为北僵人,完全无法适应南方的闷热气候,强渡昙河又耗费了相当大的体力,导致战争刚一开打,朝廷军队的士气已一落千丈,死的死,伤的伤,缴械投降的更是不计其数。
眼见朝廷兵力已去了半余,殷钊方才惊悔自己莽撞误事,匆忙发兵不过是中了龙鼎联盟的下怀,为免更大的损伤,殷钊立即号令撤兵,谁知,当他率领余下残兵败将再次渡回昙河,准备退守悬星城时,却哪里还有退路?沈犹枫的兵马早已从暗道潜入悬星城,那城中留守的多是寻常百姓,见了龙鼎联盟的兵马,竟大开城门,纷纷夹道恭迎,沈犹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龙鼎联盟的战旗插上了悬星的城楼。
殷钊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前有李云蓦的兵马兜尾追赶,后有沈犹枫的兵马岿然驻守,双方原本实力相当,如今却战势陡转,高下立分。殷钊深知再无退路,索性殊死一搏,刷刷几刃杀了麾下一名贪生怕死的将领,这一招暂时起到了震慑之用,余下将士见状,均不敢再存投降逃跑之念,虽心有余悸,也只好硬着头皮负隅顽抗。
入夜之后,殷钊率领数万败兵反攻上悬星城门,沈犹枫立在城楼上,举起手中的铜镶玉望远镜,冷静地眺望着殷钊的军队如蚁兵一般潮涌而来,待其首发的步兵阵容攻至城下,沈犹枫只淡淡道:“放箭。”
“放箭!”苍风身姿挺直,挥手传令。
霎时间,悬星城楼箭如雨下,朝廷败兵还未靠近城门便被成片射倒,后方败兵适才惊觉,在这密如骤雨的箭势下,步兵上赶着迎战不过是去送死。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朝廷众将士心灰意冷,眨眼便溃不成军,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至极,只听传令兵嘶声大吼:“将军有令,不许逃!回身迎战!回身迎战!”
败兵早已大乱,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军令,不管听没听清楚,众败兵根本收不住脚,只想着如何保命。殷钊暴怒,一声令下,朝廷军队中仅剩的数千骑兵便尘嚣而至,这些骑兵相较于步兵,速度奇快,且手握铁盾防御,攻击力极其强悍,转眼便悉数靠近城门,立时便要借势攻上。
沈犹枫波澜不惊,好似一个将敌人戏耍在股掌之上的孩子般,竟坏坏地一笑:“换火箭。”
话音刚落,漫天的箭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流星一般的火球,从城楼上飞纵而下。火球并不直接攻击坚硬的铁盾和骑兵,而是悉数擦着飞奔的战马而过。狂奔的战马突遇飞火,骇然大惊,纷纷扬蹄嘶鸣。马背上的骑兵被一个接一个地摔入泥中,骑兵一落了马,终究连步兵也不如,未待回神,又一轮箭雨呼啸而下,气势迅猛,根本来不及闪避,仅片刻的工夫,城楼下已是尸横遍野。
后方的朝廷众将士见此情状,皆知殷钊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之地,遂不再心存侥幸,更不想冒死拼杀,为求活命,他们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投降。殷钊众叛亲离,双眼血红,一声狂吼,蒙上战马眼睛,随手拎起一个已经僵硬的小兵尸体,将尸体绑在身前,跨上马背便从乱兵中挥剑杀出,行至城下时,已然披头散发,疯魔不堪,想来他是企图利用那具人肉盾牌来抵挡城楼上的羽箭攻击,再趁机夺上城楼与沈犹枫展开厮杀。
沈犹枫见殷钊挟尸奔来,当下剑眉一斜,向旁摊开手掌,凛然道:“拿弓箭!”
苍风早已将沈犹枫心爱的乌金弓箭准备妥当,忙点头呈上,心中不禁暗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有机会再见到风座精准绝妙的箭技。”
沈犹枫在夜色中肃然而立,身姿显得极其挺拔,他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扣弦,龙筋所制的弓弦渐渐被拉开成半圆形,沈犹枫并未停下,直至弓弦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处,形如满月,蓄势待发,他方才稳住,冷冷地将箭头瞄准城楼下越逼越近的殷钊,突然,只见沈犹枫双目骤沉,右手三指弹弦一松,长长的乌金箭便似一道银光般闪电射出,几乎是在眨眼的刹那,箭身竟一下子洞穿了那死去小兵和殷钊的咽喉,两者如同一串连在一起的葫芦,重重地从马上跌下,在泥地里滚了圈,便再也不动。
霎时间,城楼上的龙鼎联盟众将士纵声欢呼,雀跃不已,在他们心中,沈犹枫一直都是神一般的存在。苍风笑叹道:“好个一箭双雕!够利落!”
“余下的雕,但凡真心投诚者,一律免死。”沈犹枫收弓一笑,令道:“取下殷钊首级悬于城门之上,鸣烟火信号,恭迎主上入城。”
苍风朗声诺下。沈犹枫转眼望向城楼下殷钊的尸体,微微摇了摇头,冷冷道:“你能坚持战到最后,倒不失是条汉子,只是大宗朝能真正担得起将军之名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他的名字叫沈犹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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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染起第一缕朝晖,又一个艳阳天到来了,龙鼎联盟大军浩浩荡荡地渡过昙河,驶向那座他们隔河对峙了数月的悬星城。
墨台鹰和唐多令率百万精锐已先行入城,所有战马粮草也悉数运入城中,李云蓦和唐青羽率剩余兵马断后。阳光洒在云羽二人的俊脸上,愈发地熠熠生辉,令二人看上去毫无苦战的疲累之态,反倒更显得意气昂扬,在云羽二人身后,是一辆锦旗护卫的马车,马车之后,屹立着数万气势磅礴的天兵铁骑。
李云蓦策马停下,仰头望向挂在悬星城门上的两枚首级,忍不住咂嘴道:“爷爷的!这箭射得还真不含糊!”
唐青羽亦甚感惊奇,赞道:“当是乌金长箭所为!那普通的羽箭若遇到这般攻势的持弓者,飞到半途便被气势给折断了,更别说一下子洞穿两人的咽喉!”
“这乌金弓箭打小就跟着沈犹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皆吃过这箭的苦头!”李云蓦神采奕奕,点头笑道:“我看如今,沈犹枫倒擅长一箭双人了!”话音刚落,身后有人调皮地接口道:“还是一死人一活人呢!”
云羽回头看去,但见一名白衣翩飞的绝美少年徐徐上前,神似春风拂面,径自摇扇一笑:“也不知道那人肉盾牌是哪个倒霉催的,死了还要受此一箭。”
李云蓦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又知道!”
唐青羽笑着追问道:“你怎知这两枚首级的主人本是一死一活?”
少年笑弯了眼眉,抿嘴道:“九儿不问战事,胡诌的……”说着倏地眼波一转,蓦然望向不远处奔来的一人一马,顿时大喜,叫道:“枫哥哥!”一语未落,人已跑出数丈,直朝那一人一马奔去。
沈犹枫神色一动,冷峻的脸上霎时笑容弥漫,他纶缰喝住流星,一个侧身飞下马背,展足向那白衣少年急急迎去。
“枫哥哥!”
“九儿!”
刹那间,九毒已如同一只纯白色的灵巧小雀,眉飞色舞地扑入沈犹枫的怀中。沈犹枫开怀大笑,强有力的手臂猛然将怀中的人儿紧紧抱住,自个儿却险些没站稳,转了半圈背过身去,方才稳住重心,然而下一刻,他已垂下头去,在九毒的软唇间,拨开一袭缠绵温柔的长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悬 星
李云蓦远远地瞅着腻在一处的枫九二人,笑中含酸道:“大庭广众之下,还真不知道避忌!”唐青羽淡然笑道:“情之所至罢了!”李云蓦闻言,倏地记起那日在骊珠山脚,唐青羽猝不及防地亲吻他的桥段来,不禁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地策马上前。唐青羽笑着摇摇头,不再侃他,纶缰紧紧跟着。
两人行至枫九二人近前,李云蓦轻咳一声,调笑道:“沈犹枫,我只道你那儿时的练家子弓箭,充其量不过唬唬小雀罢了,敢情还真有本事送殷钊归位呐?”
李云蓦晓得这乌金弓箭乃沈犹枫少年时代的宝贝,已被沈犹枫封藏了多年,如今沈犹枫再度操持此弓,必然有他不得不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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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8 章
沈犹枫温颜看了九毒一眼,向李云蓦莞尔笑道:“本座曾经立下誓言,待到与心爱之人共赴战场之日,便是弓箭的启封之时。如今本座跟随主上南征北战,直至龙鼎联盟雄踞大半壁江山,本座才得以实现誓言,可见这心爱之人的分量,不仅贵于乌金弓箭,更重于这弦上的江山。”
九毒偎着沈犹枫,心里跟灌了蜜似的。李云蓦亦心中宽慰,面子上却挂不住,撇嘴道:“这话可别传到主上耳朵里,你这相好在主上眼里,终究一文不值。”
沈犹枫淡然一笑,并未在意。九毒对李云蓦的话竟也全然不往心里去,反而春风拂面地接口笑道:“云哥哥说得不错,九儿只是帮枫哥哥擦了擦那乌金长箭的箭头罢了,能值几个钱!”
“德行!”李云蓦一个白眼丢过来,正声道:“所谓心爱之人,唯有并肩作战方才显其珍贵,待咱们攻上燕城,战事会愈发残酷,到那时候,你这毛贼原形毕露,再好生掂量自个儿值几两罢!”
李云蓦此言是在含蓄地提醒九毒,若真到生死之际,尚要对沈犹枫不离不弃,方才得见真正的情义本色,九毒自然心知肚明,沈犹枫更是了然,他们又何须李云蓦提醒?倒是唐青羽,听了李云蓦此言,嘴角竟然浅浅一勾,心中霎时涌起无限温暖——并肩作战么?
沈犹枫将九毒托上流星马背,自个儿也翻身上马。九毒乖乖地坐在马背上含笑不语,两人转头瞅向李云蓦,又瞅了瞅唐青羽,异口同声地笑叹了口气,也不答言,任由流星驮着向城门行去。
李云蓦不明就里,咬牙啐道:“笑笑笑……笑个屁啊笑!”唐青羽乐道:“他二人是在笑你说而不知,笑我知而不说。”李云蓦道:“那你倒说说,他俩这唱的哪一出?”唐青羽装莽道:“他二人合谋唱戏,神仙都能忽悠,本公子若跟他们俩似的是个猴精,又怎会在金盘客栈被他二人摆一道,在九霄环佩台再被他二人摆一道?”李云蓦道:“得了得了,我道你多聪明呢!”唐青羽笑道:“本公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李云蓦,你就是那个下,脑子明明比我还缺根筋,却偏偏是一群人里最得瑟的!”
“啥!”李云蓦干瞪眼,嚷起来:“你敢说我缺根筋?!唐青羽!你又想反了不成!站住,喂,站住!等等我啊!”
夜萤独自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嬉笑怒骂,待众人渐行渐远,他方才沉默着放下车帘,后脑重重地靠在车壁上,心酸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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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鼎联盟大军攻占悬星之后,迅速清剿城中残余朝廷势力,重施政令,整顿水运,与逐日城恢复了官商往来。由于主战场均在城外,悬星城并未受到毁坏,城中百姓也未见伤亡,釜阳郡很快便恢复了生产,从此完成了双城统一,正式成为龙鼎联盟的旗下疆域。
“轰隆隆——”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夜空,釜阳郡迎来战后的第一场暴雨,这也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持续大半夜的电闪雷鸣,给釜阳郡带来的却是清新凉爽的气候。
暴雨之后,昙河水位猛涨,许多支流都汇成湖泊,难以辨别出原貌。幸运的是,平静的碧水湖畔,那艘系在木棉树下的曲游江船依然如故,船头的薄纸青灯泛着柔黄的光,已不似先前那般奢靡浮华,倒添了无限安静平和的意味。船舱中已空无一人,桌椅胡乱散着,船的主人,显然去得十分仓促。
九毒诸人推开舱门,先后踏入船舱,众人皆身着丝薄单衣,手中摇着纸扇,并未携带任何兵器,神情看上去像是在查探,又好似在寻找。
李云蓦一会踢踢椅子,一会又敲敲墙壁,在船舱内转了几圈也未瞧出个究竟,遂有些沉不住气来,狐疑道:“此地异常杂乱,想来是经过一番打斗,依我看,阿夙定是用千魂刺逼着流云写下降书的!”
唐青羽也甚为疑惑,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禁嗔怪道:“你之前怎得不向影座问清楚呢!”
“我……”李云蓦俊眼一斜,没好气道:“本座光向那冰山问出这么个破地儿,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你当知道,威逼利诱对那冰山毫无用处,旁敲侧击更是没门儿,亏得本座脑子转得快,搬出了主上谕令,谎称是主上命我等前来查探流云留下的蛛丝马迹,为攻破青州谋划对策,那冰山方才肯将曲游江船所在之处和追影假扮狄老三一事透露一二,本座一腔热情去撞冰山,我容易么我!”
唐青羽早已听闻这天影旗旗座的禀性,当下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那些归降我盟的朝廷鹰犬都对流云的降书和官印深信无疑,我实在难以想象影座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如果影座是强逼流云写下降书,倒也在常理之中,只是,他为何要将流云放走呢?你们想想,连翘还在流云手里,按常理,影座应该杀了流云,救回连翘,为龙鼎联盟绝去后患才是啊!”
唐青羽的话让倚在门边的夜萤微微一颤,他始终没有跟着众人进舱,只是独自倚着船舱大门,无声地望向雨后初晴的天空。
李云蓦接口道:“哼,我盟天影旗只会杀人,从不救人,即便是我跟沈犹枫遭遇危险,阿夙亦会视而不见的!更何况连翘?”唐青羽皱眉,李云蓦又道:“不过,我倒觉得你所言不无道理,此事绝不简单。”言罢,他瞥向沈犹枫:“你如何看?”
沈犹枫不置可否,他冷冷地盯着大堂正中的宴桌,突然伸出手指,向暗红色的桌沿拭去,再将指尖放近鼻下一嗅,沉吟道:“迷香……”云羽二人互看了一眼:“迷香?”沈犹枫点头不语,淡淡地瞥了一眼门边的夜萤,遂转身走向立在另一处的九毒,见那小狐狸正专心致志地拿着一方缺了角的砚台细看,神情颇为凝重。
沈犹枫近前轻轻地拥住九毒的肩,九毒一凛,转眼望向他,幽幽问道:“枫哥哥是否记得,昔日在灵予山,我向你提起过连儿的临摹技艺么?”
“自然记得。”沈犹枫一叹,想来九毒也已忖出了八九分,遂直言道:“你心中所想,和我的推测一致,连翘既精于仿造笔迹,又是流云的近身之人,可见那降书和官印乃连翘所为无疑。”
“什么!你们说此事乃连翘所为?”李云蓦颇为震惊,却一下子豁然,道:“如此说来,想必是阿夙先用迷香将流云诸人迷倒,再由连翘来代书取印……”
沈犹枫微一点头:“八九不离十。”
九毒蹙着俊眉,黯然道:“这傻师弟,实在为我牺牲太多……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师父交待!”
沈犹枫已暗中忖出了整件事的端倪,但他丝毫未在神情上显露出来,眼下见九毒难过,遂柔声安慰道:“九儿,木已成舟,我等在此妄加猜测,终究毫无意义,为今之计,须尽快北上青州,想法子救出连翘,才可报答他此番挺身相助之恩。”
九毒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虽心存诸多迷惑,但为免沈犹枫担忧,当下却也乖乖地依了沈犹枫的话,渐渐没去了脸上的黯然。
李云蓦不禁对连翘此举心生怜惜,道:“想来我天云旗的人,皆有一副傲骨,死狐狸,你这师弟入了我天云旗许久,此番倒是头一回令人刮目相看。”
九毒哭笑不得,这褒赞的话从李云蓦嘴巴里吐出来,怎得都是一股子酸味?
唐青羽到底思考得深些,沉吟了半晌,仍旧满腹狐疑,问道:“我依然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就算影座的目的只在于降书和官印,他不杀流云便也罢了,但对连翘而言,这个获救的机会异常重要,你们不觉得蹊跷么?连翘明明见了影座,却为何不愿跟随影座回盟?”
“这有何蹊跷?”李云蓦心思简单,直言道:“他若是愿意回来,当初就不会上赶着随流云去了!这小子禀性倔强冲动,你我都见识过,人想要报仇,就得亡命呐!”
唐青羽神色一黯,淡淡的凄凉漫过眼角,显然是从连翘的遭遇联想到了自己。
九毒瞧出了唐青羽的心思,遂委婉地岔开了话头,道:“报仇倒在其次,连儿此番的真正目的,怕是铁了心想混进皇宫面见万长亭,以求查清当年麓洲惨案的真相。”
沈犹枫心中微沉,下意识地侧目望向九毒,却什么也未说。
九毒顿了顿,涩声继续道:“连儿此番假摹降书,私取官印,必定会完全激怒流云,后果实在难以预料,这亦是我现下最为忧心的事情……”
这时,便听倚在门边的夜萤突然开了口,声音极轻极淡,冷得像冰。
“你们放心,流云今后再不会对连翘下手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 事(一)
夜萤的话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云羽二人极其惊诧自不必说,就连九毒也是神色一变。
在诸人之中,九毒和沈犹枫对夜萤跟随夙砂影潜入悬星一事是清楚的,但是自从夜萤回到逐日城后,便好似换了个人般,对在悬星城里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九毒也曾试探着问起过,夜萤却三缄其口,概不多说,九毒再问,这小呆瓜竟红了眼眶,径自埋头睡去。夜萤的转变令九毒甚是忧虑,他已经料到此事定和夙砂影、连翘以及自己有关,但他并未对夜萤横加追问,加之战事紧迫,此事也便暂时搁置。
如今夜萤终于打破了连日来的沉默,九毒闻言,未免既惊又喜,那根扎在心里的刺方才拔了出来,他咬了咬唇,便向夜萤走去,岂料却被沈犹枫伸手拦住了。
“枫哥哥?”九毒不解,只听沈犹枫淡淡道:“他若愿意说,自会告诉你,他若不愿说,你问了,也毫无用处。”九毒皱眉道:“可他已经开了口……”沈犹枫轻轻摇了摇头,他目光深沉地望着九毒,凝重的面色含着毋庸置疑的说服力。九毒心中一凛,沈犹枫的神情让他无法抗辩,遂不再坚持,默然退了回来。
李云蓦却未加考虑,听闻夜萤一说,立马来了兴致,近前问道:“此话何意?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
夜萤不答,径自转过头望向船外波光粼粼的湖面,神色甚是冷漠。
李云蓦被夜萤无视,心中不悦,肃声道:“夜萤,本座知道你乃鬼域王的爱子,主上得知你的身份后,亦再三嘱咐我等,务必将你尊为上宾,你在盟中吃住周到,行动自由,莫说有数百万盟众护你安全,就是我和沈犹枫,也得对你礼让三分,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恃宠而骄。”
“宠……”夜萤转过眸子,眼神异常空洞,喃喃问道:“谁宠我?”
李云蓦不由得一愣,很显然,夜萤的心思已经游离到九霄云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李云蓦见他面色苍白,心事重重,当下又觉得不忍,遂温和了几分,道:“你将刚才说的跟咱们解释解释,究竟是何意?”
夜萤神色迷茫,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呆呆道:“说过什么?”
“你!”李云蓦有些抓狂,心道这小子是故意装傻还是诚心耍咱们,不禁面色骤沉,正欲动火,后背却被一只手掌按住,李云蓦回头一瞧,竟是唐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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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19 章
“让我来。”唐青羽笑着使了个眼色,李云蓦冷哼一声,向沈犹枫和九毒身边靠去,直抱怨道:“这鬼域来的大爷都奇怪得很,一个不说,一个不听,真是难缠!”
沈犹枫拍了拍李云蓦的肩,示意他无须焦躁。九毒一直死死地盯着夜萤,心中不免凄然怜惜。在场诸人之中,最了解夜萤的人莫过于九毒,但此时的夜萤,在九毒的眼里是何等陌生,陌生得像极了那个当初在灵予山上无助又冷漠的自己。
唐青羽莞尔看着夜萤,学着九毒的语气,问道:“小呆瓜,你之前跟咱们说了好多的话,都不记得了么?”夜萤茫然失神地看着他,思绪依然放空。唐青羽温言道:“如今你不愿开口,咱们也不逼你,这样如何,我来问你,你只需点头或是摇头便好,成么?”
夜萤转过头去,继续看向浩瀚的湖面,不置可否。唐青羽摇头笑了笑,轻声问道:“你大老远地从鬼域奔赴龙鼎联盟,可是为寻人而来?”夜萤顿了顿,微一点头。唐青羽又问:“所寻之人是你所爱么?”夜萤默然半晌,又一点头。唐青羽再问:“那么,他是否也心仪于你呢?”夜萤垂下头去,又默然许久,终究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唐青羽心中了然,遂抬高了声音,语气竟有些玩世不恭起来,笑道:“这便作孽了,他既不爱你,你又为何要爱他?”夜萤一颤,狠狠地摇了摇头,却有一行泪滑出了空洞无神的眼眶。
九毒心中一揪,再欲奔上前去,沈犹枫决然拉住他,将他一把揽进自己怀中。九毒湿了眼眶,急道:“枫哥哥,此刻的小呆瓜便是昔日的九儿,我岂能旁观!”沈犹枫极其冷静,低声道:“我明白,但现下你去,时机尚未成熟,且相信唐青羽!”九毒一顿足,咬唇瞅着夜萤,既焦虑又痛惜。
唐青羽凝视着夜萤,继续追问道:“他眼中无你,心中也无你,你为何还要因他远走天涯,甘愿为他粉身碎骨?”
夜萤浑身颤抖,霎时间,身子一软,便顺着舱门蹲了下来,他抱着双腿闭上眼睛,将脑袋深深地埋了进去,情态极其难受。
唐青羽不留余地,一针见血地再问:“你活着走不进他的心,你死了,他亦不会葬你,夜萤,这世间的有情之人何其多,你为何偏要爱上无情的他?”
“呜……”一声痛彻心扉的呢喃从夜萤颤抖的肩下传出,他终忍不住失声痛哭:“只求万分之一……我只求万分之一”
九毒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奔上前去,缓缓地蹲下身子,一把将哭成泪人的夜萤紧紧地拥进臂弯中。
“无事了。”唐青羽如释重负地长吁了口气。沈犹枫走上前去,展颜道:“多谢。”唐青羽勾起了唇角:“救他,亦是救我。”言罢,他转眼看向立在堂中的李云蓦。
“呵……”一直未语片言的李云蓦倏然放声大笑,“哈哈哈……”他笑着看看屋顶的烟灯,又笑着看向地上的水迹,最后,他迎向唐青羽那笑意弥漫的眼睛,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怀。短短片刻工夫,在这残旧的船舱里,有的人痛哭,有的人欢笑,李云蓦突然觉得,唐青羽的几问,恐怕也救了自己。
九毒抚着夜萤的后背,柔声道:“小呆瓜,那万分之一的回报,一定会等来的。”夜萤泣道:“你们又在骗我,是不是……”
沈犹枫近前,弯腰扶起九毒和夜萤,温颜道:“有时候,欺骗一个人,是为了爱他护他,你能明白的,对么?”
夜萤猛地抬起那张俊美却苍白的容颜,呆呆地望向沈犹枫,空洞的眼睛里竟渐渐地隐现了神采。九毒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犹枫,不禁抿嘴一笑,他明白的,沈犹枫此言,亦是说给自己听。
沈犹枫又道:“夜萤兄弟,一切还远未结束,爱与不爱就此得出结论,岂不尚早?”
夜萤哽咽着动了动喉咙,无言以对。九毒笑着伸出手,替夜萤拭去满面泪水。夜萤入神地看着九毒,突然涩声道:“哥哥……夜萤对不住你……”话未说完,便被九毒的手指轻轻地封住唇,只见九毒粲然一笑,摇头道:“什么都不必再说,你我兄弟之间,没有对不住!”
“好了好了,别跟这认亲了!”李云蓦叹了口气,笑容满面地近前道:“沈犹枫说得不错,有时候欺骗一个人,是为了爱他护他。小呆瓜,你说连翘安然无恙,本座便信你一次,悬星之事且到此为止罢!”
“云哥哥就是爽快!”九毒咂嘴笑道:“九儿就知道,云哥哥才是甘心被骗的那个啊!”
“本座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男人!”李云蓦撇撇嘴,笑嗔道:“早前听闻他是为了阿夙而来,本座全然不信,今儿个见了才豁然……”他看向夜萤,直言道:“你果真是呆啊!好歹也是鬼域的储君,将来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鬼域王,犯不着为了阿夙如此作贱自己罢!”
唐青羽翻了个白眼,讽道:“你懂什么!”李云蓦道:“我如何不懂了!那冰山不仅不近人情,鬼面一摘更是一副狂妄自负的死样子,难怪额上……”
“云儿!”沈犹枫猛地将他喝住,嗔道:“又口无遮拦了!”
李云蓦吞了口唾沫,立刻意识到自个儿差点失言,遂将话哽进喉咙里,正色道:“本座的意思是,那冰山没啥好,冷漠寡言,不解风情,往城门口一杵就一鬼面雕塑,让他去爱上谁,简直比让万长亭跟个女人生儿子还难……”
“噗——”九毒冲口而出,立时哭笑不得,沈犹枫无奈地摇头暗笑。
唐青羽嗔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全然不懂知书达理为何物!”李云蓦横眼道:“我说夙砂影,你文绉绉地瞎掺和作甚!”唐青羽摆首笑道:“我瞧你就是心存不甘,李云蓦,劳烦你直接带着那灿烂的火药筒去将冰山融了,别跟这儿大呼小叫!”
李云蓦黑了脸,骂道:“爷爷的!我还说不得了!唐青羽,你彻底反了不成!”
夜萤见状,想起李云蓦的大炮性格,不禁破涕为笑,道:“我也不许你说阿夙坏话!”
李云蓦侧目道:“哟,我当你只晓得哭呐,看来也有厉害的一面嘛!”九毒笑道:“我这兄弟真厉害起来的时候,可不赖啊!”李云蓦道:“得了,我只是警醒这呆瓜,反正我跟阿夙是武双全,相貌佼佼,品性纯良。待天下大统,他更是开国功臣,再经些时日历练,定成栋梁之才。你若从了他,少则富贵一生,多则权倾朝野,过日子亦是嬉笑怒骂,好不热闹,真论起来,你二人倒是天作之合!”
唐青羽笑弯了眉,沈犹枫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禁盯着李云蓦,千万心意尽在那眼神中波光流转,一旁的九毒拍手直笑:“瞧呀云哥哥!你口中的毛贼和石山这便双双给你做媒来啦!”
李云蓦有些难以置信,九毒伶牙俐齿的夸人倒也平常,但现下竟然连沈犹枫也会如此褒赞于他,李云蓦不禁心中直叹,这个自己相识了近二十年的风座,确实已经今非昔比,如今的沈犹枫,尽管看上去依然冷峻淡然,但他从内里散发出的气息,却透着盈盈的温暖,他身上那份在爱恨生死之中洗练过的睿智和超脱,让李云蓦感到舒心和平静,让李云蓦无力再去跟他争跟他斗,让李云蓦只想承接着他的笑意,做他一生中亲如兄弟的知己。
这种兄弟一般的感觉……便是彻底放下了么?或许,连李云蓦自己也不确定,他尚需要时间去完完全全地确认,但有个事实他是再明白不过的,那便是在他现在与今后的人生里,那个他曾经爱过、念过和执着过的沈犹枫,已渐渐成为擦身而过的风景。这一路走走停停,交错转身,李云蓦已在不知不觉中同另一个人并肩前行,这是缘分,更是宿命。
“都别替我的终身大事操心了!我自个儿明白!”李云蓦烧着耳根哼了一声,下意识地转向唐青羽,就在那一刹那间,他竟然朝着唐青羽粲然一笑。唐青羽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正欲开口,李云蓦又立即岔开了话头:“时候不早了,咱们且回罢!”唐青羽呆了呆,既而浅浅地扬起了唇角。
沈犹枫看了看天色,道:“已近黄昏,如今洪水暴涨,咱们若强行摆渡过河恐遇危险,我看今儿个便在此地留宿罢,待明日天亮之后再回城不迟。”
九毒一听,立时兴奋不已,叫道:“好诶!你们连日来疲于作战,尚未好生歇息,加之咱们难得相聚,今夜便借着良辰美景,在此把酒言欢,将诸多烦恼悉数抛却,做回那痛痛快快的江湖中人!”
沈犹枫点了一下九毒的额头,笑道:“你总有法子寻到贪玩的理由!”
夜萤四下环顾,朗声笑道:“我瞧这昙河河畔物产丰富,风光宜人,水中有鱼虾,林中有野珍,正是休憩的好去处,诸位若不嫌弃,夜萤愿露一手厨艺。”
九毒摸摸夜萤的脑袋,笑道:“小呆瓜的厨艺没得说,咱们可有口福了。”
“哈!快哉!”李云蓦打了个响指,顿时心情大好。唐青羽岂有不赞成之理,抬脚走向内舱,笑道:“我这便寻酒去,今儿个不醉不归!”
江湖中人性情豪爽,求的便是那份对酒当歌的疏狂,好的亦是那份生死之交的默契,对这群年轻人而言,能暂时抛却烦恼,忘记牵绊,于天地之间自由自在地侃笑痛饮,当真是件求之不得的美事,即便他们个个身负重任,历劫战火,却终究无法舍弃那份欢聚于红尘之中,相伴在知己左右的绵绵情谊。
第 1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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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0 章
未来之事,谁人能料?无情战场上的生死离别,各方势力的终极博弈,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皆有觉悟,于是现下相聚的每一日,便显得尤为珍贵。追逐嬉闹,仰头痛饮,忘记痛苦,牢记温暖,便在这木棉盛开的湖畔,尽情地放纵罢!人生聚散皆是缘,与其担忧渺茫未知的结局,不如轰轰烈烈地去经历过程,纵然未来天下殊途,他们彼此也不会留下遗憾,哪怕,这已是他们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团圆记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诈 言
篝火渐熄,河畔柔软的沙地被月光染上一层银白色,诸人以天为被,以地作席,合衣而眠。
李云蓦喝得烂醉,早已是鼾声如雷,梦中还不忘伸舌舔唇,喉咙里昏昏沉沉地呓道:“呆瓜!好……好厨艺!”吓得夜萤从梦里惊醒,定睛一瞧,才知是李云蓦在说梦话。唐青羽亦醉倒在熟睡中,他脸上醺意弥漫,呼吸却平静而祥和,唇角竟含着久违的笑意。
夜萤松了口气,揉着眼睛左右环顾,却倏然惊觉,九毒和沈犹枫竟不知所踪。时至半夜,月色清凉,四周皆是丛林乱石的朦胧魅影,这个时辰,九毒和沈犹枫会去哪儿呢?夜萤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正在胡思乱想,耳上的炽眠却微微一动,夜萤心中大惊,连忙凝神感应,不错!炽眠在微微晃动,也就是说,阿夙人在附近!
莫非……夜萤只觉后背冷汗涔涔,他不敢多想,当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为免惊醒身边安睡的云羽二人,他屏住呼吸悄悄地退了几步,遂一咬牙,寻着炽眠的感应,向密林深处疾步而去。
风吹林动,空气中飘散着木棉的淡淡香味,这河畔的水岛密林倒是个幽会的好去处,但夜萤此刻已无心理会四周的景象,只一个劲地狂奔,直到进入密林腹地,浓密的树荫完全遮蔽了月光,四周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耳垂上的炽眠晃动得愈发厉害,夜萤在林中摸索前行,他能感觉到,自己每行一步,那感应便会强烈几分,待一点一点地近了,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晕来,他睁大眼睛,果然在不远处那棵巨大的木棉树茂密的树冠之下,模糊地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紫色身影。
“阿夙!”夜萤加快步伐,正欲冲上前去,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唤:“这夜半三更的,你在寻谁?”
夜萤定住,幽幽地转回了头,心中不由得深深一沉,只见九毒站在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之前夜萤的全部心思都在阿夙身上,故而完全没有察觉到九毒是何时跟上自己的。
“夜萤,你不必寻了,寻不到的。”九毒淡淡开口,神情有些古怪,夜萤方才察觉,九毒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而非昔日那亲昵的称呼“小呆瓜”。
“我……”夜萤愣在原地,像个心虚的孩子般,有些不知所错。
“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我么?”九毒笑意一收,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深沉冷厉。
夜萤忐忑不已,暗道:“莫非……哥哥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九毒,见他的神色既阴郁又邪魅,看上去跟之前喝酒侃笑之时简直判若两人,夜萤大感不妙,支吾道:“我……我不懂何意……”
“好个不懂!”九毒目光凌厉,令人难以捉摸,向夜萤走近了几步,冷笑道:“夙砂影想要置我于死地,你也想么?!”
夜萤顿时头皮一麻,内心狂跳不已,既惊又疑,但更多的却是恐惧,他对九毒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显得难以置信,显然未做任何心理准备,呆了半晌,愈发地语无伦次道:“我……没有……我没有!”
九毒冷笑更甚,厉声喝道:“还想掩饰?!你帮夙砂影隐瞒了什么,我已悉数得知,想不到,我如此信任于你,你还是选择跟夙砂影合谋害我,我看错你了!我九毒没有你这般忘恩负义的兄弟!”
“不!不是这样!”夜萤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几乎崩溃,再也不做他想,涩声脱口而出:“夜萤从未参与过屠龙计划!也从未害过哥哥!夜萤只想救哥哥……”
话音未落,他骤然定住,因为他从九毒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无法读懂的笑容,就在上一刹那还凌厉阴狠的九毒,眨眼的工夫竟又变了一副神态,眼前的情势骤然发生逆转,夜萤颤抖的身子忽地被九毒一把拥住。
夜萤既恐惧又迷茫,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却听九毒在耳边轻声道:“好弟弟,你终于说出来了!”
夜萤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几乎要裂开,顿时恍然惊悟——诈!是诈!一切不过是九毒在设计诈他开口!
九毒缓缓直起身子,温和地按住夜萤的肩,脸上的冷厉邪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痛惜,他凝视着夜萤,肃然启齿:“小呆瓜,请原谅,你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告知我来龙去脉的人,为了逼你说出口,我唯有出此下策。”
夜萤只觉胸口堵得生疼,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喃喃问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九毒不禁莞尔,道:“我堂堂天门掌门岂是无心无感的木头?虽然答应了不参与盟务战事,但若让枫哥哥和小呆瓜为我担惊受怕,我却在盟中过得逍遥快活,那还是九毒么?”
夜萤眼眶一热,怔了半晌,继续问道:“你是如何瞧出来的?又如何得知此事与阿夙相干?”
九毒放开夜萤,转过身去,凝色道:“在从麓州来釜阳的途中,我已察觉到你的反常,当时便料到你心中定然藏着秘密,而且多半跟枫哥哥不肯向我透露的秘密是同一个,这个秘密不能让我知道,却给枫哥哥和你套上了沉重的枷锁,以我的个性,岂会甘心被蒙在鼓里?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心爱的人去替我承受?但我驾驭不了枫哥哥,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唯一的选择便是诈你开口……”九毒回身,冷冷叹一口气:“至于阿夙……哼,能让枫哥哥感到棘手的人,除了他再无别人,而悬星一役,你随阿夙前去,回盟之后性情大变,我已可以断定此事跟阿夙脱不了干系,其实我对详情一无所知,眼下不过是根据自个儿的洞察,大胆地赌了一把而已,没想到,事实果然如此。”
夜萤紧咬着唇,心中的惧怕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和心酸。
“来,先服下它!”九毒伸出手掌,向夜萤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夜萤一愣,但并未多问,接过后便吞入口中,只听九毒柔声道:“你中了‘迷心傀儡’的毒,故而会收到炽眠的感应,见到阿夙的幻象,产生这般真实的幻觉。”
夜萤闻言,方才惊醒,猛地回首一瞧,只见那株巨大的木棉树下,隐隐地透出凉白的月光,却哪里还有先前所见到的紫色身影!夜萤幽幽一叹,恍然道:“迷心傀儡……可是哥哥昔日在灵予山上所闭关炼制的新毒?”
九毒点头道:“不错,它是世间唯一能替代血竭的奇毒,我今儿个只施了极少的分量,混合在木棉香中,无人能察觉,小呆瓜,你大可放心,迷心傀儡有药可解,而且只会乱人心智,不会夺人性命。”
夜萤沉吟道:“想必和鬼域的酡颜香有异曲同工之妙。”遂问道:“若中毒之人不服解药,又当如何?”
九毒邪魅地一笑:“我也不晓得,或许……会生不如死罢!”
夜萤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下骇然。
九毒摸了摸夜萤的头,一双美目灿若繁星,叹道:“可惜的是,迷心傀儡并非对任何人都管用,它只对那些心中存有执念,却无法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强行控制的人才能发挥出巨大的效力……”他说着勾起唇角,难以捉摸地笑道:“此毒若施在枫哥哥或夙砂影身上,恐怕就无甚效果了!”
夜萤闻言,心中大动,想了想,不觉浅浅一笑,嗫嚅道:“哥哥……这迷心傀儡……能否……借给夜萤一用?”
九毒一眼便瞧出他打的什么小算盘,遂道:“借你一用并无大碍,只是……”他凝视着夜萤,突然以不容反抗的语气开了口,声声犀利:“在这之前,你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那屠龙计划的全部罢!”
夜萤吞了口唾沫,顿觉四周一片寂静,只闻自己扑通的心跳声在一下一下地敲响死亡的音符,他犹豫,担忧,不安,惶恐,但也清楚地明白,事已至此,无论自己愿不愿意说,也无论自己能不能够说,面对九毒,都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
*********
河岸线上初露微白,浓郁的黑色天幕渐渐淡成幽蓝色,夜空中的星辰相继隐没,漫漫凉夜即将走到尽头。
沈犹枫反背着墨袖,于密林中闭目而立,脸上的神色淡然无痕,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而他的对面,一袭紫色衣袍的夙砂影如往常一般隐匿在阴影中,如此真实,毫不虚幻。落落星辉洒在两人的双肩上,时间仿佛凝固,凝成了自始至终地沉默。
终于,沈犹枫睁开眼睛,波澜不惊地看了夙砂影一眼,什么也未说,转身便朝密林之外行去。
“你当真要放弃选择?”夙砂影深沉地一问,无情的话语却清晰的彰显着,此问已是最后的决断。
沈犹枫停下脚步,并未转身,语气却异常坚决:“我早就说过,昔日未选择,今日亦不会选择,将来更不会选择。”
“罢。”夙砂影冷冷道:“从此以后,你我之间,非生即死。”
“随你。”沈犹枫淡淡一笑,再不多说一言,他迈开脚步,径自向林外行去,强悍的背影深笼着从未有过的冷厉与决绝。
夙砂影收回落在沈犹枫背影间的目光,冷然一掀衣袂,亦不再多言一句,仿若幽灵一般向密林的另一边那片更加深郁的森林而去,血色月光下,夙砂影狰狞的鬼面上,涌动着不留任何余地的肃杀。
远方传来厚重的号角声,那是驻扎在釜阳郡的龙鼎联盟大军早起练兵的号角,新的一日到来了,沈犹枫走出林子,迎向天边射来的第一抹阳光。
同时醒来的,还有安睡了一整夜,对夜里发生的一切全然未知的云羽二人。李云蓦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伸着懒腰看向唐青羽,竟是神清气爽。唐青羽睁开眼,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俊秀的眉宇间,竟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我所知道的,都告知哥哥了。”坐在河畔的夜萤终于结束了诉说,他望着天边升起的朝霞,站起身来,轻声道:“哥哥,你看,天亮了……”
九毒缓缓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地拍着身上的沙土,半晌后,他方才看着夜萤的方向,微微一笑:“我们回去。”
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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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1 章
夜萤一怔,呆呆地瞅着九毒,心中的情绪一时难以名状。
九毒的神情异常平静,他淡然看着夜萤,湖水一般透彻的目光投射到夜萤的眼睛里,竟让夜萤微微一震。夜萤未曾料到,在自己将屠龙计划的真相全部告知九毒之后,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聪慧哥哥,竟然会如此的平静,平静得如同沈犹枫那波澜不惊地笑意,看不见任何畏惧、痛苦和愤恨,此时此刻,九毒那晶莹的眸子里,有的只是那星星点点被日光投影而出的温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契 约
龙鼎联盟大军顺利攻下釜阳双城后,军心凝聚,民心所向,墨台鹰很快便接到来自景州和骆州的投诚书。大宗延顺十八年秋,墨台鹰在釜阳郡迎接从景、骆二州来的和谈特使,并与之定下和平攻占景、骆二州的协议。
九毒诸人自打从曲游江船回城后,对悬星一役似乎都心照不宣,再未提及,枫九二人更是如同往常一般如胶似漆,并无任何异样的举止。九毒对屠龙计划只字不提,仿若从未听说过一般,人却比往常更加贴心乖巧,沈犹枫说什么,他便依什么,俨然沈犹枫戴在心口的小铃铛,一摇三晃五作响,时常逗得沈犹枫开怀大笑,即便战事严峻,沈犹枫的脸上也极少显现出昔日那般冷厉深沉的神色,举手投足间,对九毒愈发地宠溺偏爱。
时值中秋,龙鼎联盟军营中一派忙碌热闹的景象,三旗不仅设宴盛情款待来自景骆二州的特使,还增发军饷,允许众将士煮酒赏月,以慰思乡之情。军营中架起百人大帐,篝火熊熊,火光笼罩着整个营地,处处欢声笑语。
根据和平协议,沈犹枫和苍风将率领天风旗将士攻下景州,李云蓦和唐青羽则率领天云旗将士攻占骆州,因此在盛宴之上,墨台鹰身边的左膀右臂悉数聚集,风云二座及旗下心腹自然在场,就连天风旗极少露面的沐怜二风以及天影旗座下四影也破例享宴。唐多令和舞风率众护于墨台鹰左右,夜萤身为鬼域储君,也被受邀于贵宾席就坐,整个大帐内,唯独不见九毒和夙砂影的身影。
墨台鹰兴致极高,举杯畅饮,众人济济一堂,相谈甚欢。沈犹枫有些心不在焉,一晚上不怎么搭言,径自喝闷酒。墨台鹰知道他禀性,也不强求他,又见夜萤望着一桌子美食发呆,也是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模样,遂道:“今日之宴,夙儿和九毒不便出席,但本侯已派人送去了月饼和甜酒,待宴会散去,尔等再好生相聚便是。”
沈犹枫默然一笑,向墨台鹰举了举酒盏,径自饮下。
墨台鹰叹了口气,转眼看向夜萤,笑问道:“你来盟中多日了,本侯忙于军务,亦未好生问候过你,你父王可好?”
夜萤一惊,忙起身恭敬道:“多谢盟主挂心,父王一切安好。”说着顿了顿,嗫嚅道:“实不相瞒,夜萤此番是瞒着父王偷跑出来的……”
“哈哈哈……”墨台鹰爽朗大笑,并不在意,疼爱道:“无妨,本侯这便命人修书一封送回鬼域,向鬼域王室告知你的近况,本侯与你父王乃多年的莫逆之交,你住在龙鼎联盟,本侯自会护你周全,这个面子,你父王尚是会给的。”
夜萤闻言,方才松了口气,连忙礼谢。墨台鹰仔细打量了夜萤一番,目光渐渐复杂起来,微一沉吟,问道:“本侯有个疑问,不知小殿下你,能否告知呢?”夜萤点点头:“盟主言重了,有何疑问,请直言便是。”墨台鹰不动声色地一笑,问道:“你是你父王的第几子?可有兄弟姐妹?”夜萤有些茫然,不明白墨台鹰为何会有此一问,遂答道:“夜萤乃父王和母后的独子,并无兄弟姐妹。”
“哦?”墨台鹰眉头一动,似乎有些诧异,但旋即又莞尔一笑,看向沈犹枫道:“枫儿,你且代为师好生看看这夜萤小殿下,是否觉得他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呢?”
沈犹枫心知肚明,墨台鹰此问,实则已面不改色地将矛头暗中指向了九毒。在龙鼎联盟之中,但凡同时见过九毒和夜萤的人,都会产生两人容貌相似的错觉。墨台鹰将这个疑问抛给沈犹枫,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玩笑,但沈犹枫明白,自己的回答若有半分差池,定会为九毒身世的暴露埋下隐患。从如今的情势看来,墨台鹰依然对九毒的身世未知,这个城府极深的侯爷虽然怀疑,却无法肯定,然而,就在沈犹枫用反击再次为九毒争取了时间之后,夙砂影在悬星痛下杀招,已然让整件事情白热化,沈犹枫看得极其清楚,墨台鹰得知九毒身世已是迟早的事情,如今枫夙二人彻底决裂,沈犹枫再次陷入相当被动的局面,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争取到时间,以谋划补救之策。
“主上如此一说,枫儿还真觉得,这位夜萤小殿下颇像另一个人呢!”沈犹枫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抬起目光笑道,“诸位有所不知,这位夜萤小殿下与我盟天影旗的旗座夙砂影,颇有几分挂相。”
在座诸人一听,甚感惊异,不禁交头接耳起来。世人都言天影旗旗座夙砂影身份神秘,这盟中见过他真容的人实在寥寥可数。沈犹枫是夙砂影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自然见过夙砂影的真容,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直言夜萤与夙砂影有几分挂相,怎么看都不是信口开河,反倒显得言之凿凿,极其可信。
墨台鹰含笑不语,神色却令人费解,他兀自眯上了眼,拎起案上的酒壶斟酒。
李云蓦自然没有这么多心思,他本以为沈犹枫会直言九毒,却听沈犹枫道出了夙砂影,当下有些诧异,侧目想了想,不觉恍然道:“嘿!当真有几分相似!阿夙少时,本座也曾见过他的真容,虽然多年过去,记忆有些模糊了,但那双眼睛……”他豁然开朗,一时兴起,拍着腿道:“不错不错!就是那双眼睛,跟这小呆瓜如出一辙呐!”
唐青羽伸手碰了李云蓦一下,提醒道:“李云蓦,今儿个这场合,别小呆瓜小呆瓜的叫!”李云蓦压根没在意,一根肠子通到底,直笑道:“不会错了!诸位若对影座的样貌好奇,呐,看这小呆瓜的眼睛便是!”
众宾客显然已确信无疑,当下频频称奇,气氛愈发地热闹起来。
夜萤既惊诧又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沈犹枫见夜萤立在堂中发呆,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遂解围道:“夜萤殿下和影座皆来自鬼域,同属异族,兴许还是同宗,样貌相似不足为奇。”
墨台鹰突然哼笑了一声,冷冷地瞥了沈犹枫一,却未逃过沈犹枫的洞察力,电光石火间,墨台鹰这冷眼一瞥,已然传达出了讯息:枫儿,何须欲盖弥彰?
沈犹枫唇角微勾,垂下眼睛继续饮酒,神色出奇的平静,他知道瞒不过墨台鹰,也未曾想要隐瞒,沈犹枫要的,只是自己跟墨台鹰一个人的暗战,在墨台鹰面前欲盖弥彰,总胜过在所有人面前真相大白。既然对手是墨台鹰,那么沈犹枫必须在任何场合,用尽所有手段,让九毒置身事外。
墨台鹰放下酒壶,霎时间又恢复了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他对之前的疑问和沈犹枫的回答不置可否,只向夜萤淡淡道:“别站着了,坐下随意。”言罢继续招呼众人畅饮,未再看沈犹枫一眼。
夜萤恭敬地垂首谢礼,又感激地看了看沈犹枫,他脑子里混乱如麻,回到座位后,再次呆呆地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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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百人大帐里语笑言欢,好不热闹,数里之外的边营内却是一片寂静,边营是天影旗的驻扎之地,除了天影旗的暗部与杀手,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整个营地充溢着鬼魅的气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奇香。
夙砂影独自站在营地边缘,无声地望向远处寂静的山峦叠嶂,似乎是在等人。天幕上的白色圆月在他眼中可有可无,中秋夜对他而言,早就跟无数个披星戴月的厮杀夜晚无甚差别。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虽然轻,却走的沉稳而泰然。夙砂影幽然转过身去,刹那间,一袭白衣拂过夙砂影的眼帘,面前的少年,容颜绝世,落落风华,一双透彻如水的眸子里,闪动着迷离难懂的光亮。
“九儿来迟了,实在罪过。”九毒邪魅地一笑,摇开了扇子,“今儿个总算是逮着机会,让你我之间做个了断。”
夙砂影冷言道:“你知道本座在等你?”
九毒微扬唇角,语气异常平静:“九儿得知屠龙计划之时,便是你我见面之时,影座守株待兔,一直未将九儿的身世告知主上,不就是等着九儿亲自登门拜访么?”
“哼……”夙砂影心中冷笑,道:“长话短说罢。”
“好!”九毒利落地收了手中折扇,凑近夙砂影跟前,眼神骤然凌厉起来,施然道:“很简单,我跟你赌。”
夙砂影面无表情,冷冷道:“如何赌法?”
九毒忽地嘻嘻笑起来,他神色俏皮,目光却极冷,直言不讳道:“定契约。”夙砂影眉心微动,并未答言。九毒把玩着掌中的扇子,邪邪地敲了敲夙砂影的心口,笑道:“你要的,不就是我这句话么?”他说着扬起手中的玉雕折扇,笑得愈发决绝:“九儿愿同影座定下契约,亲身参与屠龙计划,之后无论生死,九儿自个儿一并承担。”
四周的气氛愈加鬼魅,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空气中的奇香更甚,夙砂影冷若冰霜地开了口:“条件?”
九毒潇洒地展开扇子,语气强硬,竟是不容辩驳:“我要你,将下在沈犹枫和夜萤身上的注一并收回,从今日起,屠龙计划仅为你我之间的赌注。”
“罢。”夙砂影竟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利落地挥下袖子,冷然道:“你何时行事?”
九毒冷讽道:“自然越快越好,影座都替九儿在万长亭跟前安排妥当了,九儿这东风岂有不赏脸之理?”他眼中隐现杀意,冷笑尤甚:“待盟军攻破青州,九儿定不会让影座失望,想必,还有个人正在青州等着见我罢?”
夙砂影的鬼面之下倏然漫过一层幽寒的笑意,语气听不出是褒还是讽:“九毒,你果然聪明过人。”
“彼此。”九毒邪魅地挑了挑俊眉,不再多言,冷冷地转身便走,边行边笑道:“这奇香,似乎对九儿起不了任何作用,天影旗的情报莫非没有书明,九儿乃百毒不侵之躯么!”
夙砂影默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酡颜香,那两道从鬼面中射出的凌厉目光,竟已溢满深深的杀意,再无任何迂回的余地。
九毒在月光下渐行渐远,他神情凄厉,身影单薄,但躯体中却透出无比坚决的力量,这是看淡生死、了然一切、心如止水的躯体才会拥有的力量,今日之九毒,已然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危险和伤害,除了沈犹枫,世上再无任何人能够让他屈服——
枫哥哥宁愿背叛主上,舍弃一举得胜的大好机会,也不肯让九儿身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份情义,九儿甘愿相报。夙砂影,你说得不错,屠龙计划是我的死路,但同样也是我的生路,与其让四个人为之纠缠,不如让九儿代替枫哥哥做出最后的选择,亦让九儿用自己的尊严将一切了断。
我爱沈犹枫,超越生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恸 别
大宗延顺十八年岁末,龙鼎联盟大军和平占领景骆二州。次年正月,大军浩荡北上,一路雷动九天,纵横天下,所到之处,朝廷兵马或降或伤,溃散千里,仅用三个月时间,盟军便强势控制大宗北疆,唯剩青州一叶孤岛,守着摇摇欲坠的燕城负隅顽抗。
盟军对青州呈三面包围之势,大营悉数驻扎在青州城外的白马湖畔,墨台鹰下令暂时休养生息,停止强行攻城。青州地势特殊,自古与燕城渊源深厚,乃是距离燕城最近的军事要塞,若想攻下燕城,必须先破青州,然而,青州百姓却深受大宗皇权和万长亭的蒙蔽,对龙鼎联盟的认识极其浅薄,从官方到民间,青州百姓始终视延顺帝龙葭为名正言顺的帝王,而将墨台鹰视为叛臣贼子,即使是少数亲近龙鼎联盟的仁义之士,在青州的大环境中也无从申辩,一旦暴露意念,很快便被诛杀。
第 1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2 章
流云自釜阳逃往青州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州兵权都督,他受万长亭嘱托,对青州实行铁腕政策,与燕城皇权沆瀣一气,肆意煽动愚弄百姓,致使青州、燕城两地百姓对龙鼎联盟视如仇敌。要得天下,必先得民心,青州民间的动荡,着实让龙鼎联盟众将士颇感棘手。
夕阳西下,篝火渐起,沈犹枫从墨台鹰的总营回到天风旗大帐,他神色凝重,很显然,这又是一日毫无进展的战事商议。连日来马不停蹄的征战,已使沈犹枫冷峻的脸上渐染风尘,他的下颚隐现青色胡茬,却根本无心打理,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九毒独自坐在帐中,正盯着青州的地图出神,见沈犹枫回营,忙起身迎了上去,二话不说,麻利地为沈犹枫褪下外罩的袍子,随后转身拿了一张干净的绢巾,放入温水中浸湿后拧干,温顺地往沈犹枫脸上擦去。
“我自个儿来便是。”沈犹枫宠溺地一笑,柔声道:“日日如此,我都快被你照顾成废人了。”
九毒不理他,依然我行我素,一只小手捏着绢巾在沈犹枫脸上轻轻擦拭,力道刚好,极尽体贴,沈犹枫顿感神清气爽,当下不再推却,温润的目光静静地投向九毒,二人都未说话。
九毒默然替沈犹枫擦着脸,突然,他的目光在沈犹枫脸上的青色胡茬间定住,不禁呆了呆,轻声道:“九儿给枫哥哥打理胡茬……”沈犹枫摇头道:“不必折腾,连日来风餐露宿,胡茬很快又会生出来,留着罢!”九毒依然不理他,径自蹲下翻找刀片。沈犹枫叹了口气,心中却甚感温暖,遂走到案桌边坐了下来,盘膝闭目养神,等着九毒来收拾他这张疲惫不堪的脸。
九毒小心翼翼地端来清水,细致地替沈犹枫将胡茬刮净,正要起身,又发现沈犹枫的头发散了几缕下来,看上去有些零乱,遂道:“九儿给枫哥哥梳头……”说完,忙不迭地去寻木梳。
沈犹枫一把拉住九毒的胳膊,睁开眼睛,温和地笑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像个丫头似的,是要将我收拾干净了,好娶亲去么!”
九毒猛地一怔,眼眶骤热,但很快他便涩然一笑,淡淡道:“也罢,据说青州女子多美貌,赶明儿个盟军破了城,枫哥哥定是艳福不浅。”
沈犹枫心中暗沉,顿觉九毒此言甚为反常,一点也不似九毒以往的作风。沈犹枫对九毒知根知底,他自然明白,若是寻常,九毒定会噘着小嘴调笑,继而一个醋坛子丢过来,全然不该是眼下这等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犹枫收了笑容,凝色站起身来,按住九毒的肩膀,直视着他道:“告诉我,出了何事?”
九毒心下凛然,他知道自个儿若是露出破绽,定然逃不过沈犹枫的眼睛,那么所有计划都会成为泡影,所以眼前,他必须用尽所有精力演下去,遂努力定住神,向沈犹枫展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故意没好气道:“能有何事!玉树临风才衬得上你那万人迷的头衔呐!九儿给堂堂风座收拾干净了,赶明儿咱们入了城,好让那青州的百姓膜拜去不是?”
沈犹枫方才略微松了口气,莞尔笑道:“连日来,我一直在为攻破青州之策费神,早出晚归的,让你独自于帐中受委屈了……”话未说完,却被九毒轻轻捂住嘴:“枫哥哥,今儿个咱们不提别话,不问战事,九儿眼下只想为你梳头。”
沈犹枫欣然点了点头,他掀袂坐下,提壶倒了两盏茶,紧拧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九毒寻来木梳,跪在沈犹枫身后,解开他头顶的冠带,乌发霎时一泻而下,悉数披于沈犹枫肩头。九毒一手握着梳子,一手撂起发丝,替沈犹枫细细梳理,仿佛在打理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忽然间,他凑上沈犹枫的发梢,竟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半晌未吱声。
“怎么了?”沈犹枫有些诧异,正欲回头,突觉身躯一紧,九毒已从身后将他的肩膀紧紧拥住,一张小脸霎时深埋进沈犹枫的颈项间。
“呵……”沈犹枫展颜一笑,伸手将九毒的手紧紧握住,欲转身将他抱至身前,却听九毒喃喃道:“别动……”
沈犹枫一愣,不禁宠溺地叹了口气,当下乖乖地不动,笑意却更甚,他全身放松了下来,任由九毒紧紧拥着,心中却感到异常踏实。九毒下意识地用手臂将沈犹枫又圈紧了些,唇瓣贴着沈犹枫的耳朵,低声道:“枫哥哥总爱像这般抱着九儿……今儿个……也让九儿像这般抱一抱枫哥哥……”沈犹枫心中暖意融融,他闭着眼睛,耳畔感受着九毒呼出的炽热气息,顿觉所有烦心之事烟消云散。
九毒缓缓动了动身子,从后伸出手掌抚上沈犹枫的脸颊,刹那间,他垂下头在沈犹枫侧脸上留下一个动情的亲吻,未待沈犹枫回神,九毒第二下亲吻又至,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一个个亲吻在沈犹枫的颊上颈间燃起了刻骨铭心的爱火。
沈犹枫的喘息声沉重又炽烈,他尽情享受着九毒的亲吻,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酥麻起来,恍惚之中,却听九毒呢喃道:“……让九儿……记住枫哥哥的味道……”
沈犹枫倏地惊醒,顿觉颈间滑过一道温热的水痕,九毒的声音竟是哽咽异常。沈犹枫猛然睁开眼,侧身抬臂,一把便将身后的九毒匡入怀中,定睛一看,顿时揪心不已,躺在自个儿怀中的九毒,竟已满面泪痕。
“呆子……你……”沈犹枫既痛又惜,眉心顿锁,正欲细问,又在眨眼间被怀中的九毒深深地封住了唇。沈犹枫心中大动,这突如其来的饶舌深吻,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痛快和迷离,虽然这并非九毒第一次主动吻他,更非九毒唯一一次主动吻他,但沈犹枫却毫不怀疑,此刻的深吻乃是有史以来二人之间最炽烈的一次。
大帐中灯烛骤熄,沈犹枫浑身燥热,他本能地拥住九毒的后背,一个翻身便将九毒压在身下。只瞬间的工夫,沈犹枫便不费吹灰之力,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一面烈火般地回应着九毒的亲吻,一面麻利地解开九毒的袍子。九毒极其听话地配合着,急切又撩人的喘息声在大帐之中肆意弥漫,唇瓣开合,腰间戏舞,颤抖的躯体如同烧红的炭火,在冲至巅峰的情爱指引下两相缠绕,时而浓烈,时而温柔,时而厚重,时而轻灵,霎时只觉烟横水漫,方寸尽乱,大帐中已是浓得化不开的情香风露……
湛湛长夜,添烛西窗,九毒撑起酸痛的身子,侧目于鬓边小觑,只见沈犹枫的侧脸在烛光下投射出宁静流畅的弧线,他彻底睡熟了,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温润平缓,这是他驻扎白马湖以来,首次放下警觉,卸下疲惫,如同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地进入梦乡。
九毒趴在沈犹枫身侧静静地凝视着他熟睡的面容,许久许久,不发一言,仿佛所有的话都在这无声的凝视中倾诉殆尽。不知过了多久,九毒才悄然伸出手掌,轻柔地抚上沈犹枫温暖的胸膛,下一刻,他已将自己的脸颊温和地靠了上去,似乎是在聆听沈犹枫的心跳声,一下,再一下,他细细数着,脑海中不由得闪过无数的片段——那些和沈犹枫相识相爱的日子,近在咫尺,却又无限遥远;那些嬉笑怒骂历历在目,竟又好似只是一场梦,他一抓便会碎掉;那些两人携手走过的时光,美得如此灿烂夺目,却在这离别的前夜,和所有关于未来的遐想一道,仿佛流星一般消逝在九毒的记忆深处。
那些记忆,那些爱,不舍得啊,枫哥哥,九儿不舍得……
恸,心如死灰的恸。不若昔日他们之间任何一次有意或是无意的走散,今日之恸别,凄厉得无可挽救,它不是燕城翠楼下的目送,不是名州轩辕台的决意,不是宣州灵予山的生离,更非麓州瘟疫村的擦肩,今日这份离恸,之于九毒和沈犹枫,已是提前到来的死别。
九毒悄然起身,缓缓地穿戴齐整,然后,他走近沈犹枫身边,再一次怔怔地凝视着沈犹枫睡意深沉的面容。这一眼最后的凝视,令九毒的心神完全被摄了去,他不由自主地哽咽,难以自抑的抽噎,却不敢哭出声,于是强压住喉咙,只留双肩剧烈的颤抖。他害怕,怕沈犹枫会突然惊醒,若真是那样,他倾尽所有才下定的决心必然会在瞬间崩塌,到那时,他便再也没有力量选择离开了,而离开,是他唯一能够为沈犹枫所做的牺牲,也是唯一一条可以助龙鼎联盟打开战局的出路,这一切在九毒看来,皆是值得。
眼眶逐渐被泪水填满,直到沈犹枫熟睡的模样在瞳孔中再也看不清楚,九毒才幽然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之后狠狠地一咬牙,未再看沈犹枫一眼,转身便奔出大帐,翻身上马,独自一人直朝青州方向行去,不多时,已消失在白马湖畔蒿草丛生的暗夜深处。
第一百五十七章 贡 品
白马湖官道乃是寻常百姓出入青州城的必经之路,此官道一直从白马湖畔延伸至青州城门,长度仅仅二十里。由于战局白热化,青州已全城戒严,为防止龙鼎联盟的探子混入城中,青州早已颁下政令,严禁百姓出入城门,外人若想混入青州城内,简直难如登天,就连以密潜暗探而闻名的天影旗,面对青州兵力极其顽固的防守,连日来也束手无策。
遵照夙砂影的“屠龙计划”,九毒策马离开天风旗大帐后,很快便与夙砂影座下心腹在暗中汇合,除了补给干粮淡水之外,他的行头也改扮成了影杀模样,浑身一袭暗紫色夜行衣,腰悬锋刃,脚踏长靴,整个后脑到半张脸皆被暗紫色的面巾蒙着,唯剩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显露在外,乍眼看去,竟瞧不出一丁点儿俏皮伶俐的公子样儿,俨然就是名诡异莫测的少年杀手。
时值卯时,天色蒙亮,白马湖官道上依然寂静冷清,四周渐渐起了薄雾。九毒藏在树丛之中,冷冷地盯着雾气朦胧的路面,他已经屏息静气守候了近三个时辰。在九毒身边,还有一名年轻男子同他并肩潜伏着,此人与九毒的行装完全一致,举手投足却极其干练肃杀,他眼、耳、鼻、舌四方触觉敏锐异常,可观数里之象、闻八方之声、嗅无味之毒,这名男子正是夙砂影最信赖的心腹四影之一,射影。
二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道,其间未说一句话。据天影旗情报所探,今日卯时,将有一行从西海番邦来的进贡马队进入青州,乃龙鼎联盟的探子混进青州城的绝佳机会,九毒之所以选择今日入城,亦是早就同夙砂影定下的计划。
雾气愈发浓郁,二人又静候了约半个时辰,突闻远处传来一阵马车行驶的声音,越行越近,直向二人藏身的方向驶来,九毒眉心一沉:“来了!”
射影目不斜视,侧耳细闻,根据车轮碾地的声音,轻数道:“一辆、两辆、三辆……足有七辆之多。”既而又闭上双眼,凝神轻嗅,低声道:“是香料车。”
“好!”九毒目光雪亮,决然道:“我攻首二,你攻尾一!”
“诺!”射影毫不含糊。
果然不多时,那领头的马车就穿过白雾,最先驶入二人眼帘。九毒定睛一瞧,御马的是名身着蓑衣的老车夫,大雾之中看不清样貌,但身形却让九毒觉得极其眼熟。那马车并无车篷,后箱中立着两只巨大的陶瓷罐子,足有一人来高,罐身用手臂粗的麻绳固定在车箱上,车至香来,沁人心脾,罐中藏的当是上等香料无疑。仅片刻工夫,领头马车便经过九毒藏身的树丛,再次没入浓浓的白雾之中,紧接着第二辆马车也驶入视野,依然是一人御马,后箱载着两只大瓷罐,与领头马车并无二致。
九毒朝射影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一个纵身跃出草丛,速度如电光石火穿透浓雾,身姿犹似轻燕掠过水面,如幻化影,翩然而下,贴着大瓷罐便钻了进去。马车在行驶的途中本就颠簸,加之车前车后皆是浓雾弥漫,车夫们丝毫未察觉到瓷罐中竟多了个人。
九毒身形极轻,骨骼奇软,蜷缩在香料罐中并非难事,更幸运的是,那罐中所盛的香料皆是一片片质地棉柔的干花香草,不仅具有收缩性,人藏在其中亦不会被割伤。九毒屏息听了听,未见罐外出现任何异动,想必身手在他之上的射影也已安然藏入罐中,九毒略微松了口气,从头到脚都没入了香料堆中。
一路行得极其顺利,半个时辰不到,青州大门已近在咫尺。
“站住!”城门口的卫兵见到马队,迅速围了上来,厉声喝道:“兵督大人有令,任何外人不得入城,还不快走!”
九毒心中一凛,集中精力聆听罐外的动静。只闻那领头的老车夫一面招呼其余的伙计下车,一面不慌不忙地掏出西海番邦的通使令,正色道:“军爷,我等是奉西海番王之命,应九千岁万公公之请,给当今皇上送贡品来的,绝不是那什么联盟的探子。”
“贡品?”守城卫兵不禁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可是皇上炼丹用的香料?”
老车夫忙道:“正是正是!军爷们当真是料事如神!为了不耽误时辰,这不上赶着要往城里头送么!”
众卫兵悉数近前仔细查看起马车上的瓷罐来,又敲又摸,时不时还抬起鼻子嗅嗅,俨然已经信了大半,但是见那瓷罐足有一人来高,绑在车上完全看不到罐中情形,为了保守起见,其中一个兵头模样的人遂令道:“卸一只下来,让我等仔细看看罐中之物。”
“这……”老车夫顿觉为难,赔笑道:“军爷,这罐子乃发色鲜蓝的青花瓷,只只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待入城后漏了香料,还得装那含丹的童子去,必然得完好无损才成,现下这罐子捆得好好的,万一卸下来给碰碎个一棱半角,我等不好交差呀!”
“少废话!”那兵头突然面露凶相,怒道:“我瞧这瓷罐体积巨大,里头若是藏了人,也不足为奇,万一混进了龙鼎联盟的探子,到时候不好交差的可就是咱们……”
“哎哟军爷,瞧您说的!我等乃西海番王的亲信,对大宗皇帝那是忠心耿耿,哪儿会跟叛臣贼子同流合污啊!”老车夫不住地赔笑,态度颇为圆滑。
九毒藏在罐中,暗道:“这些卫兵态度强硬,只跟他们磨嘴皮子怕是行不通,得用金子通关才是!”刚想到这层,便闻罐外响起一阵哄抢声,那老车夫笑呵呵地招呼道:“这是西海番王孝敬青州各位军爷的小钱,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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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3 章
九毒不禁微微一笑,心想这老车夫倒也通晓人情世故,定是从包袱里掏出数锭金元宝,一个劲地往众卫兵口袋里塞,这人哪一看到金元宝,眼睛都直了,岂有不放行之理。
一群守城士兵抢完金元宝后,又挂上一副假正经的嘴脸,故意问道:“当真只是香料?出了岔子可是要杀头的!”
老车夫异常泰然,趁热打铁道:“各位军爷敬请放心,我等良民皆是按规矩办事儿,还望各位军爷高抬贵手,尽快将我等放行,若耽误了进贡的时辰,皇上和万公公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不是?”
“进去罢!”守城的兵头不再强人所难,当即大手一挥,高声叫道:“开城门,快!”
硕大的城门缓缓开启,老车夫抱拳一谢,二话不说,率领余下六个伙计马不停蹄地奔进了青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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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入城后并未停下,直顺着东大街急行,时值清晨,街道边除了三两个开铺子的伙计偶尔路过之外,几乎未见百姓出入。马车越行越快,九毒只觉整个罐子都在颠簸摇晃,他蜷在香料堆里,手掌使劲撑着罐壁,以免自个儿因身子剧烈晃动而被老车夫给察觉。
一路无话,又行了约摸半个时辰,车速方才慢了下来,九毒谨慎地动了动身子,突然“哧溜”一个急刹,不禁手心一滑,险些跌倒,忙用力稳住,方知马车已停了下来。
只听领头的老车夫吆喝道:“卸货!”霎时间,罐子外一阵骚动喧哗,周围不知道何时又多出数名伙计,一窝蜂全按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开始解绳子,很快,瓷罐便一只接着一只被伙计们抬出车箱。九毒整个人都埋在香料之下,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面被那群伙计抬着走,一面听其中一个伙计道:“这罐子似乎沉了些啊……”话音未落,另一个伙计接口道:“老爷子他们连夜赶路,这罐子又未密封,准是夜间受潮了,还不快运到炉口风干,千万别让蓝大人发现!”众人顿时闭了嘴,一路重重抬着行了约百来步,才将瓷罐“砰”地一下在地上落稳了,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完全安静了下来。
九毒唯恐有诈,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藏在罐中静观其变,等了半晌,未见动静,遂确认罐子外的人已悉数离去,这才将脑袋探出香料堆透了口气儿,又将半张脸探出罐子口瞧了瞧,只见四周昏黑安静,已然空无一人。九毒一个纵身跃出瓷罐,左右环顾,发现自个儿竟身处在一个极其开阔的天然洞室之中,但粗糙斑驳的墙上却点着火把,空气温热而干燥,显然有人将这个天然洞穴改造成了一间保温的密室。这时射影也从不远处的另一只瓷罐里跃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眉头一蹙。
九毒轻声问他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射影摇了摇头,狐疑道:“之前那老车夫跟守城的卫兵说什么炼丹,想来此地当是那狗皇帝炼丹的原料储藏室!”
九毒心中一笑,这射影虽为夙砂影的心腹,性情倒不似天影旗众人那般冷酷无情,反倒带着一袭杀手少有的爽朗之气,能言善道,对九毒倒也并不见外。
射影四下看了看,并未见任何可疑之处,遂道:“此地不宜久留,那群人一定还会回来取香料,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九毒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忙,九儿得先寻那老车夫口中的炼丹之处。”
“这如何使得!”射影颇感惊诧,忙阻止道:“遵照影座指示,你在青州的任务是说服流云带你入宫,现下我等还是尽快返回青州闹市,不要在此地横生枝节!”
九毒俊眉一斜,决然道:“唯有寻到炼丹之处,才能寻到流云,此行,九儿非去不可。”说完,径自向洞室深处走去。
“喂!”射影懊恼不已,他哪里清楚这小狐狸说一不二的脾性,当下悻悻地跟了上去,低声怨道:“纵然影座命令我一切听你调遣,可你也不能由着性子胡来呀!天影旗铁令如山,此行当真使不得!”
九毒冷笑道:“我只答应参与屠龙计划,从未入过天影旗,夙砂影的铁令,与我何干?”
“九毒!”射影一顿足,上前一把拦住他,急急道:“就算是为了天风旗,你也不能这般冒死罢!”
九毒倏然停下脚步,昏暗的火光中,他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兀自顿了顿,遂拂开射影的手臂,道:“夙砂影要的只是结果,我给他结果不就成了么!至于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他冷然向前行去,毫不理会射影的阻拦,声音透过幽长开阔的洞室,竟是凄厉至极:“射影,你倒是个有血性的人,只是你不知,从我离开枫哥哥那时起,便再无退路。”
空气中飘来浓烈的丹砂气味,那昏暗的洞穴尽头,已依稀可见金色的熊熊火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佛 炉
九毒和射影穿过洞室,直朝前方出口的火光奔去,霎时间,只觉热浪袭面,丹砂刺鼻,眼前豁然开阔,二人一个急刹停下脚步,竟险些踏空,原来,洞室的尽头乃是一面高耸的峭壁,壁下藤萝叠蔓,怪石嶙峋,红光通天,浓烟缭绕。人若身在洞室中,见到熊熊光亮,很容易误认为洞外大火漫天,但奇怪的是,二人来到出口处,却并未发现任何大火燃烧的迹象,这红光与浓烟,竟不知从何而来。
“下去瞧瞧!”九毒未假思索,飞檐走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正欲施展轻功纵身而去,却被射影一把拽住:“且慢!”九毒凛眉:“如何?”射影指了指峭壁右前方那丛峥嵘的怪石,凝色问道:“你看那丛怪石,像什么?”
九毒定睛细看,只见那丛怪石被杂草遮掩着,仅露出了其中一部分,九毒数了数,共有五根石柱探了出来,长短粗细虽然不一,间隔却很均匀,且无一例外直插向天。九毒骤然一惊,自个儿先前只想着奔那红光而去,并未仔细查探过峭壁四周的环境,如今一看,适才恍然,射影所指的那丛乱石,其形貌竟颇似一个人的五指!
射影看向九毒,神情既狐疑又惊诧:“除了这五根形似指头的石柱,你再看看那边……”说着又指向峭壁底端杂树丛生的滩地,继续道:“那些藏在树丛中若隐若现的石墩,排列极其规则,连在一起观之,像不像花瓣?”
“花瓣……”九毒眉心一蹙,不觉冷汗涔涔。不错,射影的眼神极其尖锐,对四周环境的洞察力无可质疑,那石墩形貌生动诡异,如同花瓣一般环滩而立,俨然将滩地围成了一圈浓烟弥漫的花心。显而易见,那石柱跟石墩都非天然生成,而是跟放原料的洞室一样,经过大规模的人工修造,那么,这直插向天的手指和连在一起的花瓣,又暗示着什么呢?
“如果枫哥哥在,一定能瞧出其中端倪……”这个念头在九毒脑中一闪而过,令他原本平静的心海又生出无限苦涩,不禁暗自叹了口气:“这红尘中的情爱之苦,让九儿愈发地愚笨了……”突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动,仿佛被心中的苦涩点透了迷津,一下子眼神骤亮:“等等……莫非是……”
射影一见,忙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九毒目光炯然,并未立刻答言,当下顺着峭壁的走向仔细摸索起来,他不再似先前那般浮躁,整个人完全冷静下来,神色也越来越缓和,半晌后,已然参透了大半。
“究竟如何?”一旁的射影有些按捺不住,连声问道。
九毒收了思绪,邪魅地一笑:“咱们到这峭壁底下一仰头,自然就知晓了!”说完施展轻功,一脚踏上突兀而出的乱石,沿着陡峭的山岩飞纵而下,身姿仿若一只空灵的白燕,霎是轻盈,射影不禁赞道:“好轻功!”转眼也随着九毒朝峭壁之下飞去。
壁底蓊郁苍翠,杂树荒草盘根错节,一汪潺潺清泉坠落林间,绕成一处空旷的滩地。二人跃至滩地中央,九毒见旁侧石间水流萦绕,头顶并无杂树遮掩,不禁微微一笑,向射影道:“你抬头瞧瞧。”射影一脸狐疑地仰头望去,整个人瞬间定住,惊异之色溢于言表,竟说不出话来——
只见缭绕的浓烟之中,落着一尊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坐像,高达十余丈,结跏趺坐,左手下垂于膝前,仰掌舒五指而向下,结与愿印;右手则上举屈于胸前,手掌向外,五指直向天际,结施无畏印。整个佛像依山而坐,自上而下乱石成堆,外观打磨极其粗糙,但佛祖的神情却拿捏到位,显得清净庄严,被葱翠的林木一环绕,竟带着睥睨天下、普度众生的气势。
射影呆呆地盯着佛像望了许久,待看到佛像微张的唇,顿时全明白了。这佛像张开的嘴巴正是他二人之前奔走的洞室出口,那峭壁则是佛像高大的身躯,五根石柱是佛像指天的手掌,二人所立的滩地正位于佛像盘绕的双腿之上,而那花瓣……射影猛然回头一望,恍然道:“那状似花瓣的石墩……竟是这尊佛像参禅的莲座!”
九毒波澜不惊,淡然笑道:“你我之前便是从这尊佛像的喉咙里出来的,若我的推测没错,丹炉定在这佛像的肚子里。”射影惊道:“何以见得?”
九毒不慌不忙道:“你看这佛像,右掌结施无畏印,乃取开山擎天之相,佛身正好依山而建;左掌结与愿印,乃取指间流注甘露水之相,林间恰有一方清泉,我师父曾说过,天山地水,取万物之灵,乃炼丹宝地,这佛像应当就是龙葭和万长亭密择的丹炉,虽入了佛家道场,不伦不类,然炼丹的风水本宗不会改变。”
射影频频称奇,咂嘴道:“如此说来,这气味和红光当来自佛像的肚中咯!难怪我觉得空气甚热,原来咱们一直呆在大火炉的旁边儿!”九毒点头道:“咱们只要潜进去便能探个一清二楚。”射影问道:“你可知这佛肚的入口在何处?”九毒施然一笑:“入口一定在那间储放原料的洞室之中,炼丹的伙计不可能扛着原料如你我这般在峭壁间行走,想来,原料应该是借助洞室内的玄关才得以漏进下面的丹炉之中。”
“唔……有理!”射影沉吟道:“可是之前除了出入口,咱们并未发现那洞室内有任何玄关和暗道啊!”九毒泰然道:“未发现并非不存在,那佛肚内既造有丹炉,定然也造有通风口和排烟穴,咱们若寻着原料输入佛肚的必经之地一路探下去,必会到达炉口!”
“呵!你真是聪明!”射影大悟,笑道:“这简直相当于将食物从佛像的咽喉送入肚子里,敢情那狗皇帝是给佛祖他老人家喂食来了!”
“哼!”九毒讽笑道:“那咱们便断了佛祖他老人家的口粮!”射影哈哈一笑,叹道:“都言释迦牟尼佛祖唯吾独尊,你却敢断他的口粮,简直胆大包天!”
九毒看了射影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我不仅要断他口粮,还要断他的命。”
*********
洞室内,装着香料的青花瓷罐依然静静地安放在原地,似乎在九毒和射影离开后,这里并无他人出入。射影从墙壁上摘下两支火把,递予九毒一支,二人先分别查看了洞室的入口和出口,入口之外乃是一片葱茏的树林,出口之外则是先前的那座峭壁,依然看不出任何端倪,二人回到洞室中央,只见诺大的一个空间,除了香料瓷罐,竟也别无他物。
“不对呀!”射影神色愈加狐疑,问道:“既是储藏原料的地儿,为何不见其余的坛子?”九毒眉心深蹙,心想:“难不成还有一层……”他蹲了下来,伸手试探着敲了敲地面,道:“果然是空心的!”射影也蹲了下来,突然一掌重重地按向地面,又像触电一般地缩了回来,直叫道:“好生奇怪!这地面不仅丝毫不烫,反而冰凉!”九毒思忖道:“这下面应当还有一层,射影,你且闻闻看。”
射影应下,换了个姿势趴向地面,双掌撑地,鼻子凑近岩石凝神轻嗅,口中缓缓道:“五芝、饵、丹砂……玉札、曾青、雄黄、雌黄、云母……皆为炼丹的原料!”
“是了!”九毒狠狠地握拳道:“真正的原料全储藏在咱们的脚底下,看来这个佛炉之内足有三层空间,可是炉口究竟在何处呢……”他凝色站了起来,再次朝四下望去,忽然间,视线又瞥到了那数只青花瓷罐上,立时呆住。
射影见九毒出了神,起身问道:“何事?”九毒喃喃道:“这瓷罐似乎被人动过……”射影一听,忙侧目细看,顿时震惊不已:“糟糕!这里仅剩十三只罐子了!”他二人来时共有七辆马车,每辆车上载有两只瓷罐,那么这洞室中当有十四只瓷罐才对,如今却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只,射影心中懊悔不已,之前自己只顾着查探洞中情形,并未在意瓷罐的动向,这分明就是舍本逐末。
九毒盯着青花瓷罐,兀自定定地站着,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句话来:老爷子他们连夜赶路,这罐子又未密封,准是夜间受潮了,还不快运到炉口风干……九毒不禁目光大动,心中的思量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干花香料乃是极易受潮之物,既是贡品,又要长途颠簸,万一遇上大雨,敞开的罐口便会注满雨水,香料也就全废了,那群车夫伙计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但却依然放任使之,可见那干花香料在他们眼中并无价值,那么,真正的贡品便不是那罐中的香料,而是……装香料的青花瓷罐!”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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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2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24 章
“呵……”九毒只觉思绪豁然开朗,又记起那老车夫曾说过,这些瓷罐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待漏了香料,还要装含丹的童子去,他目光闪亮,不禁呐呐轻念:“含丹的童子……含丹的童子……”忽然一顿足,拽着射影便朝那瓷罐奔去,叫道:“挪罐子!”
“诶诶……”射影还未回过神来,便被九毒拽到了瓷罐旁,遂有些懊恼道:“我都快被你搞糊涂了!你能说清楚了再动成么!”
“别废话!挪罐子!”九毒斜目一嗔,射影嘟哝了声,弯腰抱住罐身,用力一推,便将那瓷罐推了开来,俯身一瞧,地上除了一道泥印,什么也没有。九毒并不在意,麻利地奔至第二个罐子跟前,决然道:“再来!”
射影心道这九毒还真是有趣,那小脑袋瓜转来转去,主意竟是层出不穷,当下不禁粲然一笑,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便和九毒将所有的罐子都从原地挪了开去,射影拍了拍手,定睛一瞧,只见原先安放那十三只瓷罐的地面上,皆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泥印,连在一起观之,竟组成一个正四方形,待拂去泥土,一块巨大的四方黑色石板便显露在外,口径大小正好可以垂直通过一只瓷罐。
九毒伸手按上石板中央的机关,转了两圈,石板岿然不动,遂道:“这石板的机关已被破坏,看来有人抢先一步下到了佛肚之中,事不宜迟,速决!”说完忙闪身避开。
射影点点头,当下踏上一步,左足朝着那石板借力一顶,只听一声闷响,霎时便蹬碎了石板右侧的三块方砖,那石板猛地松动开来,一阵刺鼻的丹砂气味穿肠而过。射影转动内息,屏息凝神,朝着那石板又是一脚倒勾,这招“腾”地将那石板重重掀起,未待石板落地,射影后发先至,呼的一拳,便往石板中央打去,神速如电,不偏不倚,只听咯喇数声啐响,那石板竟被拳风震得粉碎。刹那间,一阵寒气涌了上来,九毒垂首一看,不禁莞尔,果然不错,那石板之下乃是一间更为开阔的密室。
第一百五十九章 童 子
九毒不再犹豫,当下灭了火把,纵身一跃便顺着洞口滑了下去,射影紧紧跟上。
这间密室比上面的洞室略大,为了储存原料,温度相对低得多,仿佛一间硕大的冰窖,身在其中,能感觉到丝丝寒意。密室西侧整齐地安放着大大小小的坛子和箩筐,东侧的地面上建有四方出口,一条漫长昏暗的石阶从出口蜿蜒而下。
二人顺着阶梯谨慎地朝下行去,约转过四五个弯,光线顿时明亮起来,又行了数级石阶,眼前豁然出现一间空阔的巨大岩厅,厅正中坐落着一鼎烟雾弥漫的铁池,口径约一丈,深不可测,一群汉子围在池边高声喧哗,言谈举止粗鲁野蛮,毫不避忌,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丹砂和硫磺气味。
九毒见状,便知自己和射影已到达佛肚之中,这铁池正是二人一直寻找的丹炉炉口,眼下石阶已走到了尽头,若再贸然前行,定然会被那群汉子察觉,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一闪身便躲进了旁侧黑暗的岩缝内,屏息静气,侧耳细闻。只听一男子厉声道:“历经九九八十一天的炼制,即将大功告成,今儿个乃是取丹之日,蓝大人要亲自监工,尔等都给我听好了,千万出不得岔子,谁出了岔子,谁提头来见我!”
“小的们清楚着呐!这是给皇上炼制的丹药,岂敢有半分疏忽!再说有三爷您坐镇,小的们可是连瞌睡都不敢打呀!”
“恩。”那男子点点头,厉声又道,“这长生不老的仙丹乃是进贡皇上的珍品,也是我青州的命脉,此丹一成,整个青州的百姓都会将皇上奉为天神,到时候,墨台逆贼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休想踏进青州一步,更别妄想直入燕城了!”
九毒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流云一直藉由炼丹一说欺骗愚弄青州百姓,致使龙鼎联盟久攻不下,九儿此行倒是来对了,哼,待我毁了你这丹炉,看那些青州百姓还会不会对龙葭昏君如此愚忠!”
又听众汉子溜须拍马道:“道上皆言,跟了狄老三,如同攥了只黄金碗,咱三爷是青州的地头,向来精明,兄弟们跟了您,自然亏不得,您此番飞黄腾达之后,还烦请在蓝大人面前多美言几句,也赏给兄弟们几手银子花花!”
狄老三笑道:“没出息!银子算什么?此事一成,再贵重的黄金珠宝都有,瞧见这青花瓷罐没?楼上还有十三只,都是西海番邦的贡品,每只价值堪比黄金万两,尔等今日若将此地给守牢了,待仙丹顺利炼成,那青花瓷罐,便兀自抬去分了罢!”
众汉子闻言,立时哈哈大笑,一个个心花怒放,愈发地吵闹放肆。这时,突然有个汉子插言道:“三爷,小的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狄老三道:“讲。”那汉子遂问道:“成丹之时,含丹的童子乃是关键,不知眼前这童子从何处寻来?”
狄老三并未在意,淡淡道:“含丹童子乃是蓝大人在釜阳郡时,亲自命老三寻来的,一路带至青州,被老三当成贡品一般护着,就等着今儿个一举成丹,这幼雏儿生于山中,品貌出众,手脚灵活,真真是个成丹的好材料。”那汉子一听,便不再狐疑,但神情仍然十分紧张。
九毒心中骤沉,放眼看去,人群之中并未发现有孩童存在,这时,射影轻轻地碰了碰他,悄然朝那铁池的方向一指,九毒寻着射影所指之处看去,顿感脊背发凉,只见那烟雾弥漫的铁池中,竟隐隐约约地浮着一樽青花瓷罐,罐口系了绳索,绳子一头挂于池耳之上,另一头则被之前问话的汉子紧紧拉着,九毒虽然瞧不清罐中景象,但可以断定那含丹童子此刻就在罐中。
九毒的拳头捏得咯咯响,不禁又惊又怒。这铁池乃佛炉的炉口,池下便是熊熊燃烧的炼丹炉,狄老三将青花瓷罐悬在炉口之上,分明就是打算让含丹童子为这长生仙丹殉葬,倘若那拉绳的汉子一松手,瓷罐便会失去重心猛然翻转,届时,罐中的孩童将会在眨眼间跌入池下纵深的烈火中,从头到脚,顷刻化为青烟。
射影发现九毒的身子在微微颤抖,遂明白他是为这愚昧无知又触目惊心的一幕愤怒不已,不免悄然一叹,现下狄老三人手众多,若贸然冲出去施救,必会导致岩厅大乱,反而会害了那含丹童子,射影沉住气,伸手轻轻地握住九毒的胳膊,向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一定要忍耐。九毒闭上眼睛,默然点了点头,神情凄愤不已,蓦然间,只闻一声禀报:“三爷,蓝大人到了!”
“流云!”九毒猛然睁开双眼,暗道:“来得正是时候!”
狄老三听闻流云驾到,不敢怠慢,忙向拉绳的汉子道:“你守在这儿,其余人等,随我上去恭迎蓝大人!”众人应下,速速跟着狄老三退出了岩厅,脚步声很快远去。
“走!”九毒咬牙向射影丢了个眼色,一个翻身便跃出岩缝,三步踏上,速度奇快,左掌直探那拉绳汉子的命门穴,抢先攻他个措手不及。那汉子原本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绳子,对九毒的攻击并无防范,当下一声闷哼便向后跌去,手中绳索猛然一松,瓷罐顿时失去了控制,眼看便要翻转,“射影!”九毒厉声大叫,话音未落,一双大手已从旁侧稳稳地牵制住绳子,射影劲力传出,回掌圈转,三两下便将绳子牢牢得套在了自个儿的胳膊上,双脚却岿然不动,定力之强,实属罕见。
九毒毫不迟疑,又一个翻身便踏上了那池中的青花瓷罐,脚尖如蜻蜓点水般立于罐口,努力使身体平衡,垂首一瞧,只见罐中蜷着一个浑身盛装的孩童,年仅垂髫,形貌天真,此刻,他正看着九毒嘻嘻笑着,全然没意识到身处险境。
九毒心中一惊,不觉脱口叫道:“是你!”
“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救人!我……我快拉不住了!”射影在旁哇哇大叫,原来起先那个拉绳汉子已清醒过来,不禁怒火中烧,朝着射影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拳脚暴打,射影双手拉着瓷罐连同两个人的重量,本就吃力,这下情势被动,更是招架不住,手中的绳子剧烈抖动着,缓缓向下滑去。
九毒一惊,忙俯身向罐中一探,抓住那孩童的胳膊便欲将他拉出,岂料那孩童不仅不领情,反而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尖声叫道:“我不走!我不走!”
“休要任性!”九毒一声厉喝,惊怒交加,当即伸出食指,毫不留情地朝那孩童的气舍穴点去,那孩童登时动弹不得,口中却依然高声嚷嚷着:“你放开我!我不走!”此时瓷罐又是一沉,九毒只感浓烟扑面,热浪难忍,一刻也耽搁不得,遂闪电般地探手一抓,眨眼便将那孩童连衣揪起,借足尖之力,双脚一蹬,眼看便要斜身飞出,岂料情势陡转,九毒只觉劲风一划,竟有一把锋利的短剑贴着他的面颊飞了过去,直劈向铁池另一头的池耳,哐当一声便挑断了系在池耳上的绳子。
“不好!”九毒脚底骤然一滑,那青花瓷罐重心尽失,一下子便翻了个儿,二人齐齐踏空,抱着向下坠去。若是寻常,九毒依靠绝佳的轻功尚能飞身脱出,但眼下他携了个六七岁的孩童,在一瞬间脱身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千钧一发之际,九毒未假思索,几乎是潜意识地将那孩童朝炉口用力一顶,那孩童年龄尚小,身子骨本就轻盈,一借力便飞出炉口,稳稳地落回到铁池边,九毒却在反力的作用下迅速朝着池底的烈火坠去。
“九毒——”池口传来射影的急呼,这佛炉不过十余丈高,一个大活人从炉口落到底端只需片刻的工夫,若非神仙显灵,九毒必然坠入炉底,瞬间被烧成炉渣。
“枫哥哥,九儿终究是跟师父一样,落得个烈火焚身的结局……”九毒凄然一笑,“未能了断情爱的天门掌门……是否都难逃宿命呢……”这是他在下坠的瞬间,脑海中唯一闪过的念头,接着,灼热的气流混合着呛人的浓烟将他团团裹住,他本能地咳嗽了声,只觉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既而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
第一百六十章 恩 人
四下安静得出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味,九毒缓缓地睁开眼睛,意识尚未完全恢复,只是本能地动了动手指,能动,又下意识地伸了伸腿,依然能动,“我没死?”他心中喃喃自问,“能动……我还活着……”他未免感到惊讶,侧目向周围望去,这是一间昏黑冰凉的洞穴,到处堆满了废弃的炉渣,九毒发现自个儿正躺在一堆柔软的柴灰之中,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擦刮伤,但筋骨却完好无损,皮肤上也无半点烧伤的痕迹。九毒猛然清醒,意识瞬间恢复了大半,无烧伤,也就是说,自个儿从炉口坠下来的时候,并未直接落进沸腾的丹炉中,而是万般幸运地来到了这间阴暗的排渣洞穴。
“莫非……有人救了我?”他皱着眉,扶着洞壁缓缓地站了起来,发现自个儿还能勉力行走,遂一步一步地朝着洞穴前方的星点光亮走去,每迈出一步,身上的伤口便将皮肤拉扯得生疼,他一声不吭,咬牙忍着,只觉四周的空气又渐渐地燥热起来,待费尽力气走到洞口,已然大汗淋漓。
九毒片刻未停,当下迫不及待地踏出洞穴,刹那间,一道金光“刷”地刺入眼帘,九毒条件反射般用手一挡,手心便被迎面扑来的滚烫火花灼开了一条血红的口子。他啧啧两声,目光穿过指缝小心翼翼地望去,视线所及之处乃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殿中央矗立着一樽五六丈高的青铜鎏金炼丹炉,炉中燃烧着赤红的火焰,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
九毒定在原地,待双眼适应了殿中光亮,他才缓缓地放下挡在眼睛上的手掌,放眼望去,顿时恍然大悟——只见炼丹的矿石不断地通过炉顶的入料口注入炉中,想来那入料口之上便是铁池,自个儿之前就是从那儿掉下来的,所幸从铁池到入料口还有一段三四丈左右的距离,那个搭救自己的人,必定早已潜伏在大殿之内,随后借助这段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推离了入料口,最后又将自己安置在气温较低的排渣洞穴内。
九毒一边看着,一边慢慢地走到大殿中央,抬头望向大殿的天顶,丹炉的浓烟通过天顶的四扇石窗排出,那石窗尺寸极小,不足以通过一个成年人,但光线和气味却能畅通无阻地从这里散至佛炉之外,九毒射影先前在悬崖上所见的烟雾和红光便是出自这里。
望着机关重重的炼丹大殿,九毒不禁心中一叹,原来佛肚之内竟是这般景象。皇帝炼丹乃是劳命伤财之举,尤其是将无辜的孩童作为成丹原料,简直是丧心病狂,但如今见到这登峰造极的丹炉,身处在金碧辉煌的炼丹大殿中,九毒还是忍不住咂嘴惊叹,如此巨大的工程,如此繁复的机关,不知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血才得以建成,但如今却成了愚弄百姓的罪魁祸首。九毒沿着丹炉走了半圈,不经意便绕到了丹炉的另一面,蓦然间,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映入他的眼帘,那深色的斗笠和蓑衣,不是运送香料的老车夫是谁!
“是他救了我!”九毒心中惊喜交加,不再理会身上的伤,跌跌撞撞地直朝那背影奔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切绝非幻觉,从白马湖官道上初见车夫时的眼熟到对那含丹童子的匆匆一瞥,所有的碎片重合在一起,之前的迷惑迎刃而解,聪慧如他,已然猜出是谁救了自己。
那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倏地转过身来,正逢九毒一个趔趄扑到跟前,那人一惊,忙伸手将九毒用力扶住,举止极其慈爱。九毒喘息着,忙不迭地抬头一看,立时眼眶骤热,怔怔道:“窦前辈……”
原来,那驾驭香料车的领头车夫,乃是昔日郦珠山上的老樵夫,更是那个跟随了沈犹家族四十余年的忠义家臣窦夕年。
“快起来!”窦夕年疼爱地扶起九毒,慨然叹道:“为了救小独,让你受苦了!今日之大恩,老夫实在无以为报!”
九毒鼻心一酸,摇头道:“您是枫哥哥的亲人,也是九儿的亲人,无谓言谢!今日若非前辈相救,九儿定然葬身炉火,真正该谢恩之人应是九儿!”
“傻孩子……”窦夕年怜爱地抚上九毒的头发,温言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当如何向枫儿交待啊!”
九毒闻言,心中既苦涩又欣慰,他望着窦夕年,见这老者虽然年事已高,却为了救自己而落下浑身血痕,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感情上颇为不忍,那一刻,九毒竟有股想要将屠龙计划跟窦夕年合盘托出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忍住未透露分毫,只暗自道:“说了又如何?不过是让这个慈爱的老人家替我担心,即便不说,想必窦前辈也能了解我的一番苦心罢!”如此一想,他便冷静下来,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岔开了话题:“窦前辈为何会在此地?”
窦夕年上下打量了九毒一番,并未答言,反问道:“你呢?又为何会在此地?”九毒微怔,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答道:“青州战事严峻,龙鼎联盟久攻不下,九儿和天影旗的杀手授命前来查探,只求能找到攻破青州的策略。”
“授命?”窦夕年眉头微皱,盯着九毒道:“如此说来,枫儿知道你来此地?”九毒心中一慌,垂首道:“他……他知道……”窦夕年捋了捋长须,竟莞尔一笑:“孩子,你不必骗我了。”九毒蓦然抬头:“前辈……”窦夕年疼惜地一叹,说道:“你与枫儿生死相许,他岂会舍得放你独自潜入青州?此番你定是背着他,暗中跑出来的罢!”
九毒默然不言,在窦夕年面前,就算是沈犹枫也藏不住秘密,更何况是自己?眼下越解释反而越乱,窦夕年若瞧出端倪,当真询问起来,自己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窦夕年似乎瞧出了九毒的心思,当下和蔼地笑道:“孩子,老夫不会追问你究竟为何独行,无论你因为何种原因离开枫儿,老夫都会理解你的选择,于你,老夫只有一个要求。”九毒涩声道:“前辈请讲。”窦夕年温颜一笑,声音平静,语气却异常决然:“无论身处何等绝境,都要倾尽全力活下来,你活着,枫儿才能活着。”
九毒霎时怔在原地,仿佛被点醒了一般,热泪一下子涌出眼眶,窦夕年这句好似诀别之前的叮咛,竟让纠结茫然的九毒全然了悟,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即将上演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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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掠影不答,径自转身望向湖对岸的山坡,又陷入了沉默中。
九毒心急如焚,正欲再劝,一旁的小独猛然醒悟自个儿将被送走,立时睡意全无,扑到九毒怀中嚎啕大哭,边哭边道:“小独不跟他们走……我只跟着师父……只跟着师父……”
九毒鼻心一酸,抱着他涩然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么师父说的话,你就当听……”
“我不听……我不听……”小独拼命摇头,哭得愈发歇斯底里,他紧紧抱着九毒,竟是难舍难分:“爷爷已经不在了……小独只剩下师父……难道师父也要丢下小独一个人么……”
九毒心如刀绞,这孩子孤苦伶仃,实在教人舍不得,但屠龙计划未完成,任何分离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更何况以如今的情势,世间唯一有能力保护小独且有责任保护小独之人,唯有沈犹枫。
“小独,你听着……”九毒蹲下身来,伸手擦干小独脸上的泪水,神色温和疼爱,语气却极其坚定:“你的爷爷为沈犹家族死而后已,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得见太平盛世,射影、掠影和我,咱们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太平盛世……小独,你必须好好活着,快快长大,等你长到师父这个年纪,天下定已变成咱们所期待的模样,但如今,你得带着爷爷、师父和天影旗哥哥们的希望,平安回到那个你当唤作风座的人身边……”九毒蓦地喉咙一哽,竟再也说不下去。
小独抬起头,怔怔地望了九毒半晌,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全然不懂,但九毒眼中的热泪,却让这年幼的孩子,再一次懂事地停止了哭闹,脸上露出了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坚韧。
九毒摸了摸小独的头,叹了口气直起身来,他转身看向掠影,凝色问道:“此地距离龙鼎联盟仅剩下二十里路程,无论你还有什么任务,那佛炉和北城门的情报唯有你能带回龙鼎联盟,有此情报,风云二座方可率兵破城,还有何事能比攻破青州更重要?”
掠影动了动喉咙,终究未解释片言,只从怀中掏出一份紧裹的羊皮图卷,递予九毒道:“这是佛炉和青州北城门的路线地图,是我在被你挟持之时,于马车之中所绘,影杀护送小独将此图带回龙鼎联盟,方可助风云二座率兵破城。”
九毒见状,不禁佩服掠影行事周密,他原本计划让掠影带着情报护送小独回盟,如此一来,自己便可无所顾忌地奔赴燕城继续“屠龙计划”,但眼下掠影如此部署,虽然出人意料,却也毫无不妥。
“你究竟想要作甚?!”九毒深蹙双眉,心中既不解又愠怒,沙哑着声音道:“射影他以命换回我三人之生机,你怎可如此不加珍惜!”
掠影静静地注视着湖面,月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层极淡的光晕,又是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幽然启齿,语气平静,却含着宿命般地悲凉:“天影旗的杀手生来冷酷无情,我们就是一群没有过去和将来的人,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赴死……”
“胡说!”九毒怒喝,上前拉住掠影的胳膊,嘶声斥道:“冷酷无情的杀手会浴血救人么!会舍生取义么!会以命换命么!”
“命……”掠影嘴角一颤,不禁凄然道:“我的命……是在他活着之时日夜跟着,他死了以后替他收尸。”
九毒浑身一震,倏然定住,立时悉数了悟。虽然天影旗四影皆熟知“屠龙计划”的始末,但此番夙砂影只派遣了射影一人与九毒同行。掠影出现在青州,实非夙砂影授意,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射影看到突然现身的掠影之后神色复杂,并责备他“胡闹”,只因掠影所做的一切,皆是私自所为。虽然此番他暗中跟随九毒射影潜入青州颇为顺利,秘藏佛炉搜集情报功不可没,假扮嫁娘、奋力脱出北城门有惊无险,但毕竟此举已严重触犯了旗规,以夙砂影的作风,定会严惩不怠。掠影不肯将情报亲自带回龙鼎联盟,乃是因为他明白天影旗从未有过功罪相抵一说,自己终究逃不出旗规的惩罚;而冒死回青州,则是他抱着必死的觉悟,要替射影收尸,如此一来,倒也两厢成全。
九毒喟然长叹:“他回青州,我赴燕城,皆是送死,皆为心中所爱,有何不同?有何不同!”霎时间,一股揪心的苦涩排山倒海地袭来,有何不同?有何不同!他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我有什么资格阻挠掠影的选择,我跟他,难道不是同一类人么……那一刻,他猛然松开紧握掠影的手臂,竟再也无力阻挠。
“走罢!”掠影决然一摆手,众影杀纷纷向前。九毒咬牙拍了拍小独的肩,将他从自己怀中推向领头的影杀,那影杀将身上的袍子褪下替小独披上,之后稳稳地将他背起,展足便朝湖岸飞去。
“师父——”山坡上传来小独的呼喊声,但很快便随着煞尾影杀的身影消失于茫茫的浓雾之中。余下的影杀恭敬地立在九毒身侧静候号令,九毒走向湖畔牵回那匹白驹,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神色决然地望着掠影。
掠影朝九毒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青州方向行去,奔了数丈,仿佛想到了什么,回首道:“九毒,我将那新娘子毫发无伤地安置在路边,同你一样,也留下了足够的银两,待她苏醒过来,只需朝前奔走二十里,便可与她的新郎官重逢。”他顿了顿,竟蓦然一笑,刹那间,仿佛连冰川也融化了:“九毒,此地距离青州和龙鼎联盟,也刚好二十里。”
九毒眼眶骤热,再也不忍看掠影一眼,抡起缰绳策马一啸:“去燕城!”
天边依稀泛起微茫的鱼肚白,两队人马各自转身,穿过漫天大雾,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疾纵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热 泪
白马湖畔,龙鼎联盟大营。
“醒了醒了!”耳边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声轻轻靠近。
小独眉心微动,缓缓地睁开了眸子,刹那间,一束日光照进眼帘,面前的景象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晰。
“苍风,你快给他端些吃的来,这孩子一定饿坏了!”一个锦袍银冠的男子爽朗地令道,语气满含喜色。
“早已备好了,我这便端来让他吃个够!”苍风欣慰地走出营帐。
那男子身旁的翩翩公子不禁一笑:“哟,云座何时变得如此细心体贴了!”
“我说大少爷,别跟这儿贫嘴,快去让军医过来替这小鬼换药……”
小独恍然一惊,睁大乌溜溜的眼珠四下张望,只见自个儿躺在一顶温暖的营帐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一群陌生人围在床边,正齐刷刷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神色既温和又疼爱。小独一个一个挨着望过去,这群人里,有些是送他回盟的影杀,有些是身着铠甲的风杀和云杀,而最靠近床边的那几人,他却从未见过。
“这是哪里……”小独既惊又疑,下意识地挪动着视线,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到了立在床头的最后一个男子身上,倏然间,他整个人生生定住,动了动小嘴,立时放声大哭。
那人猛然一震,匆匆走近小独,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下一刻,已将他羸弱颤抖的小身躯紧紧地搂进怀抱。小独扑在那人怀中,肆无忌惮地纵情哭泣,似乎所有的惊惶、恐惧、悲恸、疲倦都在那人宽阔的胸膛中卸了下来。那人始终沉默不言,只将一双大手温和地抚上小独的脊背,他无声的劝慰,瞬间让小独获得了极大的安全感,让这个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懵懂幼童,能彻底放下戒备蜷入自己怀中,让他像被爷爷哄着入睡一般,不会再担忧任何危险,也不会再面对任何伤害。
小独明白,那个人,他是沈犹枫,是爷爷一生忠护的沈犹枫,是师父一生恋慕的沈犹枫,也是自己现在和将来唯一能依靠的沈犹枫。
“呜呜……佛炉炸了……爷爷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抱着沈犹枫泫然哭泣,哭得撕心裂肺,喉咙沙哑:“……射影哥哥死在北城门……掠影哥哥回去替他收尸……九毒师父……呜呜……师父他离开小独……离开小独去了燕城……”他气息急喘得厉害,突然恸声一哽,泣不成声。
沈犹枫片言不发地坐着,那双紧紧抱着小独的手臂,在小独诉说的过程中无法遏止地剧烈颤抖着,似乎小独每言一个字,都会给他拼命忍耐的情绪再套上一层沉重的枷锁,直到小独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子,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头,未发一言,一言未发……小独不由得抬起泪眼,怔怔地望向沈犹枫,只见眼前那张满是疲惫和沧桑的英俊面容之上,竟是热泪纵横。
“风座……”在场诸人从未见过沈犹枫流泪,当下见此情状,不禁喟叹唏嘘。
李云蓦揪心不已,他太了解沈犹枫的禀性,知道这个在人前总是理智而强悍的男子,无论遭遇逆境还是打击,经历生离还是死别,都从不在人前流泪,但如今,他却不管身份,不顾场合,在一个懵懂幼童面前任由情绪宣泄,想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该扛着怎样难以承受的悲痛?又该涌动着多少无法回报的感动?
“小娃娃!香喷喷的饭菜来喽!”苍风端着热气腾腾地饭菜掀帘而入,唐青羽领着军医也后脚跟了进来,两人见了沈犹枫,不约而同地定在原地。
沈犹枫并未伸手擦去面庞上的热泪,他转过目光,朝着苍风和唐青羽微一点头,遂扶起小独,将他悉心地安置在床头坐好,一双手掌依然在剧烈颤抖着,但神色却温和而体贴。
苍风定了定神,走近前来搁下托盘,麻利地盛了碗瘦肉粥,正欲递给沈犹枫,却不觉犹豫了起来,这时忽听门边传来一个声音道:“让我来喂他罢!”
众人寻声望去,来者竟是夜萤。
苍风悄然舒了口气,忙将粥碗递给夜萤。夜萤笑着接过,不慌不忙地走到床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小独,柔声一笑:“小娃娃,你师父可说了,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让我这个九毒第二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呐,还哭么?”
小独睁大泪眼,惊异地吞了口唾沫,一时间,他竟仿佛被夜萤那张跟九毒有七分相似的容貌给喂了颗定心丸,当下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小嘴。
沈犹枫轻声一叹,疼爱地抚了抚小独的头发,便起身站了起来。
夜萤接替沈犹枫于床头坐下,笑着舀起一勺白粥,放近唇边吹了吹,遂细致地喂小独喝下,边喂边哄他道:“呐,乖乖喝完了粥,我和青羽哥哥便替你换药,明儿个啊,你便能下床到外头野去啦!”小独听话地喝着粥,直到瓷碗见了底,他方才转过头看向旁侧的沈犹枫,终于破涕为笑。
沈犹枫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始终未从小独身上移开过,直到小独在众人的安抚下再一次沉沉地睡去,沈犹枫方才默然转身,独自一人朝营帐之外走去。李云蓦和唐青羽见状,忙追了出去。苍风眉心一蹙,也跟了出去。夜萤立在帐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们,神色复杂。
沈犹枫径直走向芦苇飘摇的水岸边,直到湖水淹没了长靴,方才驻足。李云蓦见他一声不吭,心中担忧,正想上前相劝,却被唐青羽肃然拉住,悄声摆了摆手。李云蓦一愣,旋即明白此刻自己开口怕是乱上添乱,甚为不妥,想了想,遂顺了唐青羽的意思,站在沈犹枫身后静静地陪着。
碧蓝的湖水在沈犹枫的脚下涌动拍打,他浑然不觉,兀自幽幽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一尊冰冷而没有气息的雕塑,可谁又能看见他心底那喷薄而出的滚烫情绪。
这一日,距离九毒三人逃出青州北城门,已过去了一天一夜,而距离九毒离开沈犹枫独自执行屠龙计划,已过去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青州城内翻天覆地,血流成河,时光在那里嘎然而止;但于沈犹枫而言,这短短两个日夜,他虽起居如故,战事如故,盟务如故,时光却在速速老去,他的心,已然苍老了十年。
沈犹枫无法对任何人倾诉,这两天两夜,他心中是何等的煎熬和绝望。当那日清晨,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怀抱中空空如也之时,他是多么的恐惧;当他几近疯狂地寻到夙砂影,亲自证实九毒已和射影入了青州之时,他是多么的忧怒;当天幕中泛起红光,远处依稀传来闷雷一般的轰隆声响之时,他是多么的悲伤;当影杀们护着小独回到龙鼎联盟,亲手将绘有佛炉和北城门路线的羊皮图卷交到他手中之时,他是多么的感喟;当两日来,他和李云蓦不断派出的风杀和云杀终于带回了青州城民心大乱的消息之时,他未曾感到一丝喜悦,那股自始至终填满他胸襟的情绪,唯有对恩情无以为报的煎熬和失去此生至爱的绝望……
第 1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0 章
一走,一留,一回首,一转身,白驹过隙,沈犹枫的一颗心,竟已苍老了十年。
“刷——”阳光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刹那闪出,湛卢宝剑凛然出鞘,沈犹枫手握利刃,双足顿展,乘风凌虚一般纵向湖心飘摇的芦苇丛,招数使得快极,岸上众人无不心惊,未待回神,沈犹枫已剑尖斜挑,一路穿梭,锋刃过处,浪花四溅,霎时间,水草芦苇齐齐大动,无数纯白色的芦绒小花腾空飞起,御风飘零,在刺眼的阳光投射下,闪映出无限的苦楚与苍凉来。
李云蓦、唐青羽和苍风静静地立在湖岸边,无人开口说话,无人上前阻止,任由绒花四下飘散,三人只是远远地注视着芦苇丛中飞快穿梭的身影,静静地观望,无声地陪护,不忍叨扰却感同身受。
满汀芳草惊飞絮,狂歌似旧不成悲,直到千山斜阳,星月初升,沈犹枫方才浑身湿透地回到岸边,就在上岸的一刹那,他倏地长剑入鞘,猛然将湛卢直直地插进脚边的沙地中,既而双膝一屈,“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李云蓦三人惊忧交加,忙奔上前去将他扶住,只见沈犹枫缓缓地垂下眼眉,水渍顺着他的脸颊和衣襟如珠帘似地淌着,已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是汗水还是泪水。半晌后,沈犹枫的喉咙中方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他终于开口说了整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而凄厉,语气肃杀又悲悯,却带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然——
“即日起,发兵青州!”
夜萤独自站在营帐门口,一直沉默地望向湖边的四个人影。尽管耳上的炽眠闪动着晶莹的光亮,他却出人意料地不动不言,哪怕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此时此刻,有个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无声地凝视着自己。夜萤看不见他,却知道他就在那里,夜萤也未想过再去寻他,纵然过去的每一日,他都没有放弃过寻他,但如今,夜萤只是孤独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湖畔的沈犹枫身上,自始至终未朝那炽眠感应的方向看上一眼。
“你我……自此决裂!”曾经说过的话一声声地萦绕在耳畔,谁又能知道,从九毒离开沈犹枫去燕城执行屠龙计划的那一日起,这个说到做到的小呆瓜,便生生地硬了心肠,狠狠地断了念想。
“决裂么……”夜萤轻声一喃,几朵洁白的绒花扑面飞来,他幽幽地回转神,伸出手去轻轻拂拭,然而,那细长的指尖于容颜上拂去的,却是一道道温热的泪痕。
营帐四周,在那片寂静萧瑟的黑暗深处,伫立着一个鬼面紫袍的男人,他身着连衣斗篷,藏在不见阳光的密林之中,已悄然注视了湖岸整整一日。沈犹枫狂舞飞花的剑刃在这个男人冰冷的心中划开了一道鲜红的血痕,苦涩难忍,隐隐作痛;夜萤无动于衷地淡漠和凄绝给这个男人的伤口撒上一把盐,让他从今以后都只能独自舔舐,无药可医……夙砂影,他是多么强悍的男人啊,可现下,他竟会感到痛,这痛在他心中渐渐膨胀、肆意蔓延、无休无止,直到锥心刺骨,这一刻,痛苦竟让不具任何软肋的他,开始相信世间还有一种令人如此折磨的情感,是强大的夙砂影也战胜不了的。
漫天的芦花悉数飘远,星光遮住了日光,夙砂影褪下身上的斗篷,缓缓转身向林子深处迈开了脚步。
“影座!”寂静中倏然响起一声沉唤,跟在夙砂影身侧的吹逐二影竟刷地屈膝跪下,齐齐叩首:“属下恳请影座破例成全,为他二人留下全尸!”
霎时间,风吹叶落,紫袍飞扬,夙砂影唇角一动,拳头悄然紧握,但很快便颤抖着松开,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启齿,嗓音低沉,语气极涩,字里行间竟律动出和沈犹枫同样的苦楚与苍凉来——
“攻破青州后,若能寻到射掠二影的尸首,便将他们……合葬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 接
佛炉灰飞烟灭,让延顺朝廷失去了最后一张蛊惑民心的皇牌,一时间,青州民心大动,人人自危。有识之士趁机奔走游说,那万千青州百姓不过是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自炼丹骗局拆穿之后,皆对延顺朝廷心灰意冷,已不似先前那般顽固愚痴,仅月余工夫,青州情势彻底逆转,上到官商,下至平民,纷纷心向龙鼎联盟,青州兵营则蠢蠢欲动、暗谋倒戈。
大宗延顺十九年十月,龙鼎联盟在屯兵青州城外整整半年之后,终于打破战事僵局,正式向青州发兵。墨台鹰任命沈犹枫携苍风率精锐于北门先行破城;李云蓦、唐青羽、行叠二云各率兵马从东、南、西三城门并驾齐驱、多面夹攻;天影旗护墨台鹰、唐多令紧随先发军队,于北城门运筹帷幄、支援断后。
秋意萧瑟,十里湖岸战鼓擂动,杀声震天;无数将士冲锋陷阵,血流成河;百万雄狮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战火连燃三天三夜,熊熊不息。第四日,龙鼎联盟顺利攻下青州四门。十日后,龙鼎联盟全面掌控青州城。自此,大宗朝除了燕城之外的最后一座军事要塞,已正式纳入龙鼎联盟的版图。
墨台鹰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坐镇青州后,立刻追究不服号令、贪功妄进的朝廷余党,转眼之间,十余颗头颅血淋淋地呈将上来,其中并未见到流云首级。李云蓦派出若干云杀,在天影旗的协助下寻遍了青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就连昔日狄老三手下的众多爪牙也无一漏网,悉数追缴处置,但却始终未寻得流云和连翘的下落。
另一方面,天影旗于青州官衙的地下刑场发现了射影和掠影的遗体,两具遗体相拥而亡,本已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但两具遗体脚底刺着清晰的射、掠二字,却向众人告知了他们的身份。这刺字乃是射影和掠影自少年时代加入天影旗之时便刺于脚底的身份铭记。四影身为暗影,行事绝密,平日里严禁携带任何可能暴露身份之物,也严禁在身体的显要位置铭刺任何代表身份的印记。即便如此,身为夙砂影的贴身心腹,四影的地位相较于普通影杀还是有明显的不同。夙砂影遂特许他们在脚底刺字,一来可防止身份轻易外泄,二来,若有朝一日他们永远长眠,天影旗旗众还可凭借其脚底的刺字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带回盟中安葬。
吹逐二影在夙砂影的授意下,终于将射影和掠影的遗体寻回,并在青州城最美的月桥花院将二人隆重合葬。墨台鹰亲笔为其书写墓志铭。下葬当日,扶灵和送殡之人,皆是天风旗和天云旗的将士,而守灵人则全系天影旗的旗众。
射掠二影安葬之后,沈犹枫独自去了佛炉遗址,那里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沈犹枫在满目疮痍的乱石上坐了下来,整整一日,他不言不动,极其沉默,只是入神地望着满山焦黑的泥土和枯木,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四下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天色渐暗,月光抚上沈犹枫握剑的手臂,淡黄的光晕浸入他臂上那一道道因为奋战而留下的伤口中,沈犹枫的神色却异常平静,任由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散发出悲壮的气息。又过了半晌,远处依稀传来枯枝拨动的声音,不多时,便见李云蓦和唐青羽面含忧色地寻他而来。沈犹枫方才幽幽起身,平静地向他们走去,他的目光深邃而沧桑,依然看不见任何波澜,直走到云羽二人面前,他轻轻地拍了拍他们的肩,又径自朝前走去。
李云蓦见沈犹枫独自在此坐了一整日,见了自个儿又是一声不吭,遂忍不住叹道:“你若心里难受就冲我二人吐出来,别自个儿憋着!”
沈犹枫停下脚步,淡淡道:“我没事。”
唐青羽轻声道:“苍风和夜萤在等你回去用膳,主上亦等着你回去部署进攻燕城的路线,小独今儿个练功愈发勤了,揪着我问了十多遍你去了哪,直嚷嚷着要你亲自教他最厉害的招……”
“我明白……”沈犹枫回头,淡然答道:“我这便回去用膳,那进攻燕城的路线我已有初步计划,今日便可呈予主上商榷,小独的武艺,我会亲自督导。”
唐青羽欣慰地一笑:“这娃娃好福气,一下子拜了两位厉害的师父。”
“师父么……”沈犹枫忽地勾了勾唇角,正色道:“我这一身剑术,都会毫无保留地传授于他。”
李云蓦听沈犹枫言语间颇为平静,适才放下了心,叹道:“窦前辈对我盟授以大恩,我等自当以此相报。”
沈犹枫点点头,无声地回首向前走去。云羽二人望了眼近在咫尺的佛炉废墟,摇头一叹,跟着沈犹枫走进茫茫的黑暗中,他们并未发觉,走在前面的沈犹枫,那犀利而冷冽的目光里,正投射出怎样凄然又释然的光芒——
此时此刻,他仿佛放下了一切,不再悲哀,不再愤怒,不再恐惧,不再因为至亲至爱的离去而感到痛彻心扉,或许在极致的痛苦之后,他终于换来了洗尽尘埃的通透,心绪竟回归到不悲不喜的平静,如今的沈犹枫,他只愿带着未解的谜题,带着不消言说的爱,带着心如死灰的决绝,寻着九毒所在的燕城而去,彻底走进他早已预知,现在终于到来的命运之中。
一切……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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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东郊普宁寺。微醺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向三堂九院的苍松翠柏,院中雀鸟啼鸣,雅菊飘香,又一个深秋的清晨悄然来临。
九毒天未亮便起身了,装容收拾妥当后,遂一直坐在床头调理内息、闭目养神,待到辰时,会有一名僧人送来寺中早斋,用膳之后,九毒可在厢房和院子里随意走动,但未经允许,他不得踏出院门一步,这种生活日日如此,已连续月余。
一个月前,九毒在六名影杀的护送下安然到达燕城。
彼时青州未破,使得朝廷势力一致认为以青州为坚盾的南部防线无懈可击,加之燕城作为皇都,官宦使节往来颇多,自古便是,九毒的聪明心思到了这些软硬不吃的僧人跟前竟完全没辙,在计划偷跑出去未果后,他不得不放弃,转攻为守,日日锁在厢房里闭目打坐,随着时间流逝,心绪竟然渐渐冷静平和下来,身上那一道道在青州留下的伤痕也完全康复。
“嘎——”轻微的推门声响起,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僧人捧着斋盒走了进来。
九毒知道是谁,依旧不闻不问,径自打坐。那年轻僧人搁下斋盒,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霎时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入厢房,他看了眼院子里的槐树,轻声问道:“九毒施主,今日感觉如何?”
九毒不答,默然片刻,亦如往常一般淡淡问道:“空相师父,我今日能否同伏隐大师相见?”
空相不觉莞尔,回头施礼道:“九毒施主每日见到小僧的头一句话便是如此,实在教小僧为难。”
“哼……”九毒冷冷一笑,不禁讽道:“普宁寺乃庄严肃穆之地,我这小老百姓在寺里被平白无故地关了一整月,闲吃闲喝不说,还要烦劳诸位高僧在院子外日夜护佑,这深感为难之人,怕当是我自个儿罢!”
空相并不生气,呵呵笑道:“住持师父有命,让九毒施主在此安心养伤,待时机成熟,他自会同你相见。”
九毒忍住脾气,无奈地撇了撇嘴,遂翻身下床进膳。空相礼貌地盛饭递筷,三菜一汤,清淡素雅。九毒叹了口气,刚拿起筷子,便听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嚣声,普宁寺乃清幽静修之地,大清早出现如此不合时宜的喧闹,实属异样。
“外头出了何事?”九毒不慌不忙地继续用膳,眉头却微微一蹙。空相侧耳听了听,眼睛里蓦地闪过一丝光亮,正要答话,房门猛地被推开了,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急匆匆地奔了进来。
第 1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1 章
“怀相,怎得如此冒失!”空相凛眉训诫。
怀相自觉莽撞,忙恭敬地一施礼,喘着气儿道:“师兄……恭……恭妃娘娘驾到……住持师父命你……速引九毒施主去……去慧觉殿!”
九毒闻言,哪里还有心思用膳,哗啦丢下筷子,腾地站起身来,立时惊喜交加。
空相微笑道:“阿弥陀佛,看来是时机成熟了,九毒施主,请随小僧来!”
第一百七十章 和 尚
普宁寺虽地处城郊,院殿稀少,但多年来一直深受燕城显贵们的青睐。整座庙宇于断崖边巍然而立,前饮碧泉水,后浮莲青湖,古槐葱茏,香火兴盛。
九毒跟随空相行于寺中,下意识地观望起身边的一草一木来。二十年前,楚天衣和毒圣便是在这座寺庙中看着九毒出世,而今斯人已逝,留下成年的九毒独自回来,他身临其境、如此亲近地触摸这里的一切,那些二十年前的腥风血雨犹似浮现眼前,楚天衣如何因难产而死,毒圣如何抱着襁褓中的九毒回到灵予山,恩恩怨怨,直教人感慨不已。
一路无话,九毒跟随空相穿廊入院,经过大禅殿和正觉殿,耳畔的诵经之声渐渐远去,周围愈发清幽寂静,不知不觉间,慧觉殿已近在眼前。九毒蓦地回神,停下脚步四下环顾,只见慧觉殿被苍槐青松环抱,石阶之上片尘不留,殿门紧闭,更显庄重肃穆。然而教人费解的是,怀相明明告知恭妃来到寺中,可是九毒一路行来,并未瞧见任何鸾驾宫人。
“咚……咚……”殿中传来木鱼的敲击声,仔细听去,平和中透着淡淡的苦涩。空相走近殿门,恭敬地一合掌,施礼道:“回禀住持,九毒施主带到。”
话音刚落,木鱼的敲击声嘎然而止,霎时间,殿门刷地大开,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空相朝九毒点了点头,合掌无声退下。九毒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刚到门边便倏然站住,他踮起脚尖,有些纳闷地朝殿内望去,只见殿中立着三座鎏金佛像,案上供着瓜果香烛,地上散着蒲团,右侧立着简朴的屏风,屏风将正殿与右面的侧殿隔离开来,侧殿乃是住持的起居之处。整座大殿与普通的佛殿并无二致,但殿中空无一人。
“进来罢。”倏然传出的说话声清涩而苍老,自成一派庄重威严。
九毒微惊,这说话之人内功奇高,实属罕见,一句简单的轻语,听上去竟犹在耳畔,令人无法辨认这声音究竟是从何方传出。九毒定住心神,不再犹豫,当即踏入大殿,凭直觉朝右面的屏风转去。
屏风后的侧殿极其开阔,雕梁帷幔素净质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供案旁,一名老和尚正在上香,他身披袈裟,手捻佛珠,背影瞧上去挺拔而沧桑,此人正是普宁寺的住持伏隐大师。
“阿弥陀佛……”伏隐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垂首微一施礼,遂抬起了眼眸。
九毒浑身一震,立时心绪繁复,难以言喻——这是一张须眉皆白、布满疤痕的面容,神色恬淡却又不怒自威,深邃的目光中依稀透出文武之风。只一瞬间,时光仿佛逆转,昔日九毒暗藏佛寺、梁下避雨,老和尚指教点拨、佛语成箴,一幕幕悉数浮现在眼前……谁能料到,当年那个浑身戾气的少年偶然遇见的老僧,竟然是普宁寺的住持伏隐大师,谁又曾想到,这位伏隐大师,亦是九毒在知晓身世之后便下定决心要亲自一会的故人。
老和尚平静地开了口,轻声道:“愿断无边一切恶,愿修无量一切善,愿度无尽之丛生,愿成无上正佛道……小施主,别来无恙?”
九毒重重地朝前挪了两步,不禁心中温热,怔了半晌,方才涩然一笑,道:“昔日大师曾言,九儿若与光明磊落的侠义之人相遇,方可洗去妄念邪魅之戾气,如今您再瞧瞧看,九儿的戾气,可是除去了?”
“呵……”老和尚莞尔一叹,两道淡然如水的目光投向九毒,含满和蔼与慈爱。他并未答言,只是入神地打量着九毒,仿佛在注视着一个久别重逢的亲子,亦或许是想从他的身上寻到似曾相识的影子。
二十年前的元宵节,这座佛殿之下的密室中,曾传出过一个婴儿清朗的啼哭声,那时候,他是多么弱小,只会睁着天真的乌眸,俏皮地东张西望,不知道何为生离死别,更不懂爱为何物。二十年后,小小婴孩长成了翩翩少年,他又回到了这里,洗尽铅华,微笑着站在曾经迎接他出世的人跟前,那一颦一笑,都传承着楚天衣的绝美,而一举一动,又带着龙泪竹的风采……
“大师曾和九儿约定,若有缘,来日必会再见,未想到,九儿当真蒙因缘眷顾,得以与大师重逢,只可惜……”九毒凄然一叹,不觉眼含热泪:“九儿终究无法带那贵人前来,好生地谢过大师……”
老和尚慈眉善目地望着九毒,竟是淡然一笑:“你心怀真爱而来,已足矣。”
九毒心中一动,正欲答话,那老和尚却倏地双眉骤凛,霎时抬掌牵动内力,速度迅如闪电,掌风化于无形,如探囊取物般直捣九毒袖袍。九毒大惊,下意识地扬袖遮避,岂料这一避反而弄巧成拙,袖中所藏之物嗖地飞出,一眨眼,已稳稳地被老和尚攥于掌中。
“大师……”九毒不解地看了看自个儿的袖口,一时茫然无措。
老和尚默然不语,径自盯着掌中的扇子,仿佛原本平静的心海中被投入了一粒沙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波澜,他的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
九毒见状,顿时明白了老和尚的初衷,不禁幽幽道:“这把扇子,本是九儿习武所使的兵器,打小我便随身携带,直到师父告知身世,九儿方才晓得,此物乃信王爹爹和娘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自此视为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老和尚一边轻喃,一边缓缓地打开扇子,只见雪白的绢绒扇面上未留任何墨迹;扇骨乃美玉所制,浮雕着精致的龙纹;扇柄玉色纯白、温润剔透,因九毒常年握于掌中,玉石中已浸染了淡淡的汗香和药香。老和尚目中潮湿,不住地轻叹:“玉雕扇……玉雕扇……好……好啊……”下一刻,他竟“刷”地收了扇子,当即退后三步,一摆袈裟,朝着九毒屈膝跪下,毫不迟疑地肃然一拜:“前朝经略史赵翼,叩见小王爷!”
“使不得!”九毒惊骇不已,忙上前将他扶住,直摇头道:“大师乃九儿长辈,即便是信王爹爹和娘亲见了您,也要礼让三分,如今您行此跪礼,教我情何以堪!”
赵翼并不解释,固执地跪着一动不动,神情凝重。
“前辈!”九毒急得顿足,心中颇感为难,见劝之不过,索性自个儿也跪了下来,蹙眉叹道:“九儿生于民间,长于民间,二十年来从未跟皇室中人有过任何瓜葛,这小王爷的称谓,实在是折煞九儿了!”
“不……”赵翼摆首,言语间极其决然:“你虽生于民间,身上却流着大宗皇室之血;老衲虽隐匿出家,这把罪孽深重的老骨头,到死也要埋回信王府!”
九毒心中酸楚,喟然道:“您怎的和窦前辈一般固执,这份情义,教我和枫哥哥何以为报?”
“所谓固执,便是心甘情愿,尔等又何以要报?”赵翼不觉微笑,神情三分嗔怪,七分自嘲,说道:“那老樵头才不厚道,本与老衲约定各护先主遗脉,直至天下大定,岂料他却违背承诺,先老衲一步自行解脱,老衲修了二十年的佛道,竟不及他一念成仁来得了悟!实在可叹!”
此番话听来戏谑,却苦涩异常,想来窦夕年戏称赵翼为老家伙,赵翼回敬窦夕年为老樵头,句句戏嗔,不知饱含了多少痛惜、多少悲悯、多少释怀,个中滋味,恐怕也唯有赵窦二人自己心照不宣。
“了悟么……”九毒目光一黯,心海中悄然拂过一片迷茫的涟漪,他忆起毒圣昔日焚画断情的凄绝,忆起窦夕年牺牲前的决意,又见赵翼神色中那不悲不喜的通透,只觉心乱如麻。今时今日,九毒依然无法完全透彻,他们口中的了悟到底指的是什么?毒圣曾言自己有一个无法挽回的遗憾,却在殉情之前释怀所有恩怨;窦夕年曾劝诫九毒和沈犹枫放下仇恨,却对最后的真相三缄其口;如今九毒得以同赵翼相认,但赵翼口中的罪孽深重又所谓何意?莫非,这些如同九毒和沈犹枫血亲一般的长辈们,他们长久以来无微不至的守护着枫九二人,其最终的缘由,皆是因为对过往的救赎么?
赵翼似乎看穿了九毒的心思,他眉心微动,扶着九毒站起身来,淡然一喟:“小王爷,你师父一生向道,修为极高,他将你抚育成人,却未点化你了悟凡尘愚痴么?”
九毒心中大震,仿若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又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血珠一点一点地渗出来,依然让他感到揪心的痛,他顿了顿,遂凄声答道:“我师父……已于延顺十七年……在烈火中焚逝……”他蓦然抬头,含泪问道:“敢问前辈,这……算不算点化?”
赵翼手中的佛珠倏地顿住,一刹那,他雪白的眉宇间尽染黯然,只见他唇角颤抖,神情变得极其复杂,似乎有许多的话想问,却终究一句话也未问出口。
续断啊续断,你苦等了十七年,终于将心结彻底解开,老衲是否该替你感到欣慰……赵翼抬首看向殿中庄严肃穆的佛像,长长的叹了口气,待目光渐渐地恢复了平和淡然,他似乎已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
九毒凝神望着赵翼,咬着唇,未发一言。
赵翼沉默良久,方才回过身来,看向九毒释然说道:“一切凡夫,忆想分别,颠倒取相,是故有缚,诸法无缚,本解脱故,诸法无解,本无缚故,常解脱相,无有愚痴,此为点化……”
九毒怔住,动了动喉咙,不由得痴了。
赵翼右手轻捻佛珠,左手拉过九毒的手腕,携他于榻前坐下,劝慰道:“小王爷,你师父也好,你窦前辈也罢,不过都是寻自个儿的根去了,不必为他们难过。”
“根……”九毒迷惑不解,呆呆问道:“何为根?”
赵翼眼中的厉色悉数化开,答道:“根,即是不受愚痴所缚的本我。”说着,他起身立于九毒跟前,神色忽又变得极其严肃,问道:“老衲今日便代替你师父和窦前辈将一切过往尽数告知,待老衲说完,相信以你的灵气和聪慧,定然能够断掉愚痴,彻底了悟,小王爷,你可愿洗耳恭听?”
刹那间,九毒只觉心中的沉重被一下子掏空了,眼中滚来滚去的温热终于喷薄而出,当真相近在咫尺,那长久以来锲而不舍的执着竟出人意料地化成了如水的平静——
“前辈等今日等了二十年,九儿等今日亦等了二十年,惟愿洗耳恭听。”
赵翼捋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一切真相,究其原因,只关乎三个锦囊。”
第一百七十一章 锦 囊
九毒听闻锦囊一说,心中狐疑,不免记起恭妃一事,遂沉吟道:“我自青州逃亡后,再想说服流云并随之入宫已绝无可能,那燕城皇宫到底不是随意出入之地,如今能助我入宫者,唯有前辈,之前怀相通传恭妃驾到,我本以为前辈会设计让恭妃引我入宫,但一路行来,我并未看到任何宫中之人,现下细忖,这恭妃一说恐怕只是幌子,并非指人,而是与三个锦囊有关。”
赵翼捋着白须,眉眼一弯,笑道:“果然聪慧伶俐,想来这些年的江湖历练亦将你打磨得愈发成熟,老衲甚感欣慰。”他说着,从僧袍的袖口中探出三个锦囊递予九毒,正色道:“小王爷,皇宫与江湖终究大不相同,你此番前去,危险重重,祸福难料,赵翼无法跟在你身侧护你周全,唯有竭尽所能指点扶持,你要想安度此劫,尚需凭己之力。”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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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2 章
九毒点点头,凝色接过锦囊,仔细端详起来。三个锦囊均为金色绸缎所制,缎面上的花样皆是姿态相同的丝舞绣龙,粗略一看,难分差异,但用心瞧去,旋即恍然,那丝舞绣龙虽姿态一致,形象却各不相同:一龙有鳞,登天潜渊,所谓蛟龙;一龙有翼,腾云驾雾,唤作应龙;一龙有角,鸣声九音,称之虬龙。三条丝舞绣龙栩栩如生,俨然一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形貌,暗中将三个锦囊区分开来。
九毒见囊口紧系,遂下意识捏了捏囊袋,袋中似乎装着信卷模样的物事,他眉心一蹙,不解地望向赵翼:“前辈,这锦囊之中装着何物?”
赵翼摇了摇头,肃然道:“小王爷,囊中为何物请恕老衲现下不便相告,你且将这三个锦囊悉心收藏,入宫之后依照老衲指示一一拆开,尚可助你完成计划,安度此劫。”
九毒豁然,问道:“莫非真相也尽在这锦囊之中?”
赵翼坦然一笑,说道:“这蛟龙锦囊,待你入宫见到万长亭之前,便可拆开,它可助你顺利完成此番计划,得以对付万长亭;这应龙锦囊,待日后龙鼎联盟兵马攻入皇宫之时,方可拆开,它会将你的身世秘密详细告知,得以对付墨台鹰;这虬龙锦囊最为重要,它藏着当年洗泪崖之变的真相,会告诉你真正的下毒之人是谁,但因过往恩怨尽在此囊,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轻易拆开,这三个锦囊各奉天机,唯有虔诚待之,方可确保安度此劫,小王爷,你能依照老衲所言,悉数做到么?”
“能!”九毒腾地站起身来,他目光炯然,神色极其坚定,决绝道:“无论九儿有多好奇,都必会依照前辈指点行事,一定悉数做到!”
赵翼含笑点头,方才释然。九毒心中感激,顿了顿,又问道:“锦囊既然在此,那么恭妃一说又是何意?”
“恭妃一说实为老衲推测,至今无法断言……”赵翼低声叹道,“小王爷聪慧过人,对这恭妃一说,当猜到几分罢?”
九毒微一沉吟,道:“据九儿所知,延顺帝龙葭有一后六嫔,似乎并未纳妃;若上溯到天庆朝,龙箫……”他不觉苦笑:“世人皆知,龙箫终生未册立皇后,也不曾有过三宫六院,九儿想来当是他倾心于我师父毒圣所致。然坊间传言,在龙箫尚是佑亲王之时,也曾纳过一名王妃,但龙箫夺得帝位之后,这位佑王妃不知何故,从此以后再无音讯,世人都传她被龙箫打入冷宫,莫非前辈所指的恭妃和她有干系?”
赵翼淡淡一笑,点头道:“小王爷所言的佑王妃正是恭妃娘娘。”
九毒心中咯噔一下,虽已有所料,但依然颇感惊诧。
赵翼凝神看着九毒,缓缓道来:“你的母妃楚天衣乃是永载帝正宫楚皇后的亲侄女、天庆帝和信王殿下的亲表妹,但你可知,这位佑王妃其实也来自楚姓贵戚,她和你的母妃乃是同宗,真名楚玲珑。二十多年前,她受永载帝和楚皇后指婚嫁予佑王龙箫,却因生性疏离,深居简出,不曾在人前抛头露面。彼时老衲在朝中为官,常护信王左右,虽然对皇亲贵戚无不熟悉,却和所有朝臣一样,从未见过楚玲珑的真容。待龙箫登基成为天庆帝,楚玲珑亦被册封为恭妃,宫人都传言她对任何觊觎皇后之位的贵族女子放任自若,毫不在意,直到天庆元年,龙箫携皇族中人和心腹朝臣赴宣州祭祀,这位恭妃娘娘却在宣州离奇失踪。”
九毒目光一黯,幽幽道:“当年宣州祭祀,不知生出了多少恩怨纠葛,如此说来,我师父和龙箫是在恭妃失踪之后方才相遇,莫非这恭妃娘娘殇于宣州?”
赵翼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她尚在人世,当初失踪,不过是早已计划着离开皇宫,宣州祭祀乃是她多年等来的时机,据老衲推断,昔日送来这三个锦囊之人便是她。”
“什么!”九毒惊奇不已,拉着赵翼忙不迭地问道:“前辈是说,这三个锦囊乃是恭妃所赠?”
赵翼不动声色,淡然道:“三个月前,一名浑身黑袍的蒙面女子曾暗中入寺,老衲与那女子拆过数招,未想到的是,老衲习武多年,亦只能同她战个平手,终究无法悉知她的身份,那女子留下三个锦囊,只说了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九毒心中扑腾乱跳,忙问道:“她说了什么?!”
赵翼道:“她说‘赵大人,请将这三个锦囊拆看之后妥善收藏,三个月后,亲自交予九毒。’”
“她居然对我的行踪和计划知道得一清二楚……三个月前……三个月前我尚在龙鼎联盟啊……”九毒凝神沉吟,只觉思绪纷乱,完全理不清个所以然,但是,他澄澈的心中却异常笃定,不错,这女子应该就是二十六年前失踪的恭妃。原因有三,其一,赵翼的武功修为何其了得,却也只能跟这女子战个平手,可见这女子身负多年的武功修为,当属前辈;其二,这女子依然尊称赵翼为赵大人,若非宫中之人,何以如此称谓?她将锦囊托付给赵翼,并许他私下拆看,可见她不仅对赵翼知根知底,还对他抱以信任,相信赵翼在拆看锦囊之后会作出最周全的部署;其三,锦囊既是她所赠,可见她对前朝旧事皆了若指掌,离开皇宫之后,她必定与楚天衣和龙泪竹有过暗中往来,否则,她无法悉知九毒的身世,同时她与那个真正的下毒之人,想必也纠葛不浅,否则她无法得知洗泪崖之变的真相。
九毒心中忽地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或许在不久之后,自己便能同这位皇姨娘一见,并且有机会听她亲口道出最后的秘密。如此想来,九毒只觉心中轻松了许多,虽然仍旧有诸多谜题未解,但他却感到安心和豁然,这是他在离开沈犹枫之后,第一次由衷地感到安心和豁然,不禁含笑戏谑起来:“若她真是恭妃,九儿倒对这位皇姨娘好生佩服,天下之大,去哪儿都比囚禁在皇宫中要自由欢愉得多!前辈您瞧,如今她还雪中送炭,救了一回自己的侄儿!”
赵翼目光透彻地看着九毒,和蔼笑道:“小王爷的性子,相较信王殿下愈发地叛逆不羁,这份骨子里的自由洒脱,或许会让小王爷做到你爹娘一生渴望却未能做到的事。”
九毒施然笑道:“可在做到这件事儿之前,我还得奔那牢笼去,前辈,九儿答应您,此番若所幸不死,我一定会完成爹娘心愿,今后的人生,如平民百姓一般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赵翼欣慰地一喟,伸手按住九毒的肩膀,凛然道:“小王爷,老衲已将一切安排就绪,你且去沐浴更衣,收拾行装,明日清晨,由空相和怀相送你入宫。”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朝 变
时至深秋,细雨绵绵,天色暗得极早,酉时刚过已然伸手不见五指。禁宫深处的鹤香软玉阁,灯火通明,暖炉轻烟袅袅不绝。
万长亭半躺在虎皮卧榻上,冷着脸翻阅今日送入宫中的战报,一双鹰眼犀利如豆,然而眼中射出的目光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对战报上所书的危局毫不在意。
“咯吱”一声,殿门骤开,小仑子三脚并作两步走近前来,附在万长亭耳边低语了几句。万长亭眼神骤亮,当即合上奏章,高声道:“快请!”
不多时,小仑子领着一名衣衫尽湿的男子走进阁内,那男子见了万长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恸然道:“孩儿不孝,有负义父所托!”
万长亭忙上前将他扶起,神色未有一丝责备,反而含着惊喜,颤声道:“蓝婴,咱家……还以为你死在青州了!”
原来这男子正是从青州逃回燕城的流云,龙鼎联盟攻下青州后,他和连翘藏于青州城外的村寨之中,几经周折辗转,终于逃回大宗皇宫。
“孩儿心念义父,没那么容易被墨台老贼揪住!”流云愤然起身,语气颇为不甘:“都怪孩儿办事不力,在釜阳郡遗失官印,让敌人有机可趁,本想到了青州将功赎罪,岂料……”他不由得紧握拳头,咬牙道:“岂料孩儿费尽心血建造的佛炉,竟被九毒等人炸毁!孩儿竭尽全力相抗,却还是让九毒逃之夭夭!眼看龙鼎联盟的兵马攻上燕城,孩儿……实在无脸再见义父!”
万长亭默然不语,原本阴鸷的神色此刻竟然显得十分和蔼,他凝神看了流云半晌,突然轻声一叹,携流云于榻前坐下,方道:“蓝婴,你无须自责,今日之局势,咱家早有所料,一切皆是天意,事到如今,凭你我之力,无法再扭转任何事……”
“义父!”流云闻言,不觉瞪大双眼,颇感意外。在流云眼中,万长亭的性情阴晴不定、暴怒无常,为人处事更是手段狠辣、斩尽杀绝,流云拜他为父,自小耳濡目染,早已习就一身阴狠绝情的品性,现下却听万长亭说出这番话来,流云只感疑惑震惊,一时难以明白其中真意,当下双目骤沉,试探道:“孩儿回城之时,龙鼎联盟的兵马已悉数向燕城攻来,不日后便会包围燕城,直捣皇宫!义父!我等不可坐以待毙,孩儿愿同大宗朝廷共存亡,当如何做,只要义父一句话,孩儿定然赴汤蹈火!”
万长亭花白的双眉微微一动,既不惊诧也不慌乱,他拿起案上那具镶金凤萧鼻烟壶,兀自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窗边,一面吸着鼻烟,一面看着窗外的寒雨,语气尤为淡然:“大宗朝廷气数已尽,何须再做无谓的挣扎……”
“义父!”流云神色大变,再也忍不住,嘶声叫道:“孩儿费尽心力为朝廷尽忠,义父怎可如此萎靡!”他愈发地狐疑不解,当下站起,走到万长亭近前,冷冷道:“孩儿数月未见到义父,怎得今日一见,义父竟然性情大变?!”
“住口!你怎可如此跟咱家说话!”万长亭神色骤寒,目光冷冽下来,喝斥道:“朝廷仅有十万禁卫军,你还有何法子控制局势!”
流云想也未想,当即屈膝跪下,肃然拜道:“孩儿恳请义父废掉龙葭,自立为帝,十万皇宫禁卫军和千万燕城百姓皆心向朝廷,愿同义父一道,和龙鼎联盟势力抗衡到死,若义父答应,孩儿自愿绞杀龙葭,为义父夺得传国玉玺!”
“哼哈哈哈哈——”万长亭蓦地仰头大笑,竟似苦涩异常,边笑边道:“咱家若贪图那大宗皇位,二十年前便取而代之了!”他猛然一挥衣袖,转身盯着流云,笑声骤消,声音极其凌厉:“蓝婴,咱家若当真做了帝王,他日下到阴曹地府,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流云并不畏缩,反而据理力争,高声道:“义父对先帝的忠心天地可鉴,但如今墨台老贼要夺先帝的天下,义父岂能善罢甘休!”
“天下……”万长亭凄然长叹,一双鹰眼又转而望向窗外的寒雨,思绪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不禁幽然呢喃:“龙鼎联盟再大也大不过整个武林,整个武林再大也大不过天下,二十年了,咱家等了二十年,终能实现对先帝的承诺,将他的天下,拱手想让……”
流云浑身大震,不禁瘫倒在原地,如万箭穿心,几乎难以自持,他抬起厉目,盯了万长亭半响,那眼神极其陌生,含着惊骇、怀疑、不甘、愤恨、迷茫以及被利用和被轻视的悲恸,过了许久,他方才回过神来,颤声启齿,似已心如死灰:“义父……是在对孩儿说笑罢?”
万长亭不答,径自走回卧榻坐下,神色依然不见波澜,他搁下鼻烟壶,向小仑子令道:“速去为蓝大人准备食宿,不得怠慢!”
小仑子匆匆去了,刚踏出门外,突然“哎呦”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一声跌了个底朝天,待他狼狈地爬起身来,定睛细瞧,绊他的东西竟是一把小太监日常携带的拂尘。小仑子顺着拂尘落下的方向抬眼瞧去,霎时双腿一颤,连滚带爬地转身跑回屋里,黑着脸叫道:“公……公公不好了!他……他……他来了!”
万长亭似乎已有所料,不动声色地盯着小仑子。流云一惊,箭步夺至门边,双手一挥,阁门猛然大开,只听风声乍起,寒雨如潮水般灌进阁中,冷风吹得暖炉中的烟火明明灭灭,流云定睛向外瞧去,只见阁外漫天的寒雨中,静静地站着一个身着小太监衣饰的俊美青年。
“九毒……”流云定住,不觉感到意外,暗道:“他为何未回龙鼎联盟,反而扮成小太监入了宫……”
“哼,没想到我会入宫罢?”九毒撇嘴一讽,镇定自若地踏入鹤香软玉阁,未瞧流云一眼,径自笑道:“万长亭,久等了。”
万长亭犀利的目光直扫九毒,面色依然显得万般平静。流云暗暗切齿,谨慎地退到万长亭身侧,低声禀道:“义父,这九毒乃信王遗脉,是先帝未曾斩除的孽根,他受龙鼎联盟之命,在青州炸毁佛炉,坏我大计,此番又装神弄鬼潜入皇宫,定然别有所图!”
“不错,我就是别有所图。”九毒毫不在意,冷然笑道:“流云,你这穷途末路的义父可比你更懂得审时度势,你将我的身份道明,不过是坚定了他接纳我的决心。”
流云骇然侧目,难以置信地看向万长亭,忽地目光大动,恍然道:“莫非……义父是想……不……不可以!”
万长亭默然不言,径自凝神打量着九毒,似乎陷入了沉思,眼前这青年虽身着小太监的衣饰,却掩盖不了那光彩夺目的风仪容貌,他眼含朱漆,唇点丹砂,气质灵慧,淡定超然,俨然当年倜傥出尘、湛然若神的信王殿下,又好似贵气逼人、冷傲潇洒的天庆帝。
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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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3 章
这是万长亭自昔日金盘客栈脱身后,再次与九毒相见,弹指一挥间,时光已过去三年,十七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岁的青年,他仍然拥有昔日倾城的风仪,却渐渐洗去了妄念邪魅之戾气,已然成长为一个懂情重义、顶天立地的男人。
“九毒……”万长亭喃喃轻唤,霎时间,他竟然神情复杂地笑了笑,开口叹道:“你此番入宫,咱家便不再是你的敌人,但于龙鼎联盟和墨台鹰,你已自绝后路……”
“那又如何?”九毒并不解释,伸手探出袖中的锦囊,扬手掷向万长亭,傲然道:“你是明白人,无须九儿再废唇舌,自个儿瞧瞧罢!”
万长亭抬掌将锦囊稳稳接住,从中抽出一小卷羊皮信轴,展开细阅,立时惊怒交集,怫然道:“是她……竟然是她!”
九毒摇开手中的玉雕扇,仿佛已将万长亭的心思全然看透,似笑非笑道:“万长亭,我愿同你一道,完成对龙箫的承诺,你看可好?”
万长亭面色惨白,黯然的目光从信轴缓缓地移回到九毒身上,语气有些颤抖,问道:“你想要如何做?”
九毒不慌不忙地停下扇风,神色霎时变得极其坚决,当即上前两步,厉声笑道:“我要你助我发动朝变,诛杀伪帝,另立新朝!”
“休想!”流云气极,不禁怒声暴喝:“就算发动朝变,也唯我义父才有资格称帝!”
“哈……”九毒忍不住摇头讽笑,“一个风雨飘摇的末路朝廷,居然这么多人争着当皇帝,妙极,妙极啊!”
“义父!”流云愤怒不已,侧目看向万长亭,指着九毒咬牙切齿道:“这妖孽若称帝,不过是让燕城更快地落入龙鼎联盟之手!义父三思!”
万长亭斜吊着双眼瞥了一眼流云,沉声道:“他是大宗皇室唯一的血脉,若发动朝变,无人比他更适合继承大统,若先帝泉下有知,亦会瞑目。”
“哈哈哈……”流云倏然大笑,只觉眼中逐渐潮湿,竟是心如刀绞:“没想到……我大哥为其赌命的朝廷,我蓝婴一生效忠的朝廷,竟会沦落到自毁江山的境地!”
“自作孽,不可活……”九毒神色冷厉,撇嘴讽道:“你义父在二十年前便料到今日之境了,他挟持伪帝,祸乱朝政,不过都是拜天庆帝所赐,畜生,你还不明白么?你义父的仇人并非墨台鹰,也并非龙鼎联盟,一直以来都只是我的枫哥哥,因为枫哥哥是信将军的唯一传人。”
“不……我不信!”流云浑身颤抖,神色怆然,似乎受到极大的刺激,“这不是真的!义父!他在胡说八道,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万长亭叹了口气,未向流云作出任何解释,他五指狠狠地揪着掌中的锦囊,幽然闭上了双眼,似乎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沉吟了许久,说道:“九毒,咱家一切依你。”
九毒俊眉一挑,刷地收了扇子,笑道:“公公果然爽快,不过,九儿还有一个要求。”
万长亭闭着双目道:“说。”
九毒笑容骤敛,猛然扬扇直指流云眉心,冷言道:“我要他,为我去夺传国玉玺。”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 宫(一)
大宗延顺十九年冬,龙鼎联盟屯兵燕城外,军营浩荡绵延近百里,烽火高燃,睥睨皇都,仿佛一只无懈可击的强悍神兽,等着燕城这块猎物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圆满地吞噬。
墨台鹰成就霸业向来以稳、忍、狠著称,他行事果断利落,但在行事之前,必定深谋远虑,若无必胜的把握,绝不轻易决断。虽然如今,以龙鼎联盟的强大势力,要攻下中看不中用的燕城不过轻而易举,但是,如何占领大宗皇宫,如何以合适的理由诛杀昏君,使得千万燕城百姓心服口服,尚须从长计议。墨台鹰明白,颠覆一个朝廷,毁灭一个皇族,牵涉的势力实在太多。虽然墨台鹰统领的盟军兵强马壮,乃是义师,但墨台鹰的身份终究还是延顺帝御封的护名侯,此番兴师伐帝,若是被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定会令墨台鹰落下个叛臣贼子的罪名,故而,若贸然诛君、草率行事,即便夺了皇权,也会为日后天下安定统一埋下隐患,更甚者,还会让墨台鹰和龙鼎联盟被后世史官所诟病。既举义旗,便要名正言顺、师出有因,为了让燕城百姓心甘情愿地拥立新朝,墨台鹰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时机。
此时的燕城皇宫,依然是一派骄奢淫逸的景象,延顺帝日日醉生梦死、寻欢作乐,朝政和战事全然被他抛诸脑后。众朝臣见惯了延顺帝的昏庸无能,早已不对他报任何希望。二十年来,大宗朝政一直把持在万长亭的手中,奏章不分主次、无论巨细,都要先呈万长亭批阅。龙鼎联盟起兵后,万长亭更是牢握兵务实权,俨然已成为大宗朝的最高统治者。然而,即使权倾朝野,万长亭仍有两个心结未解开,一个是对沈犹家族无法磨灭的仇恨,另一个便是至今尚未得到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乃“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预示其“气数已尽”。九毒流云皆知,凡登大位者,必掌此玺,否则,无论此人血统何等纯正、出身何等尊贵,都将被视为乱臣贼子,登基开国更是名不正言不顺。万长亭势力再大,终究是个宦官,按皇室清规,他无资格持有代表兵权的总兵符和代表皇权的传国玉玺,因此,天庆帝在临终前,将总兵符交予大将军殷钊,釜阳一战,殷钊被诛,兵符已落入墨台鹰之手;但那枚代表皇权的传国玉玺,仍然被延顺帝龙葭所持。
想要开国立朝,必先夺得传国玉玺;想要夺得传国玉玺,必先诛杀伪帝龙葭。普天之下,身负皇族血脉,能名正言顺地诛杀龙葭者,唯有九毒,这便是墨台鹰等待的最后时机,亦是天影旗步步为营的“屠龙计划”。
寒雨下了多日,天空终于放晴,阳光从乌云中探出一条缝,宫中的狩猎园再次喧嚣起来。
龙葭迫不及待地拥着宫嫔赴园中嬉闹,他衣冠不整,醉眼惺忪,左手美人,右手美酒,整个园中笑声不绝于耳。不少陪同龙葭入园的朝臣见此情状,已然心如死灰,个个无力拍马,悄然拂袖而去。
“禀圣上,万公公到——”园口一名小太监老远便看到万长亭的车驾疾驰而来,心中一慌,忙奔入园子高声并报。龙葭闻声,神色骇然一变,慌忙放开怀中的宫嫔,轻声咳了咳,遂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身子。
万长亭面无表情地钻出车驾,他身后紧跟着两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两名公子身后跟着以小仑子为首的使唤太监,行在最后的则是百余名披戴铠甲头盔的禁卫军将士。那卫军统领名为王勐,身材高大,武艺精湛,乃亲万派势力。一众人等走到了围场边儿,王勐喝住骏马,恭敬驻足,万长亭三人和小太监们径自向围场中央行去。
“哎呀呀!万爱卿!来得尚好!”龙葭见了万长亭,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高声令道:“来人呐,快给万爱卿赐座!”
一群小太监前呼后拥地忙活起来。万长亭冷着脸踏上看台,在龙葭右侧的高位上掀袂落座,抬首朝一丈之外的驯兽池瞥了一眼。
龙葭伸出食指,摸了摸人中上的八字小胡,兴致勃勃道:“万爱卿,朕正在观赏‘龙凤斗’,这西海番邦的巨蟒和汨罗国的猎鹰两两厮杀,当真各不相让呐……”
万长亭微微冷笑,伸手接过小仑子递过来的鼻烟壶,边点烟边说道:“龙鼎联盟的逆贼已攻到城外,皇上倒是视而不见,端地好兴致!”他言语之间颇为沉郁,不见一丁点儿的恭敬之色。
“诶,有万爱卿替朕分忧解难,朕何须为这些烦心事儿操劳?”龙葭全然未将万长亭的冷讽听进耳朵里,反倒洋洋得意。
万长亭冷哼一声,笑道:“皇上还知道此乃烦心事儿么?”
“爱卿多虑了,朕何须为此费神?”龙葭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唾沫横飞道:“那护名侯乃叛臣贼子,燕城子民个个视之为仇敌,哼,这老贼有胆量屠城么!再说了,朕宫中十万兵强马壮的禁卫军,只要守稳了皇宫,他护名侯兵马再多,能奈朕若何?”他说着将身子凑近万长亭,压低声音,悄然笑道:“爱卿啊,这传国玉玺还在朕的手上,无妨!无妨!哈哈哈……”
流云忍不住阴笑一声,脱口啐道:“皇上可得把那传国玉玺给藏好了,若给妖孽盗了去,皇上失了护身符,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玩完了!”九毒插言冷笑:“怪哉,今儿个对着头畜生,蓝大人居然说起人话来。”流云震怒,正欲反驳,万长亭回首瞪了流云一眼,流云只觉心坠冰窖,恨恨地把话咽了回去。
果然,龙葭全然未听出旁侧的讽言啐语,他的魂儿已被那巨蟒和猎鹰的战况给摄了去,只顾伸长脖子朝驯兽池中张望,俨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傻笑道:“万爱卿,你倒看看,这蛇鹰‘龙凤斗’,哪方终能获胜呀?”
万长亭吸着鼻烟,似笑非笑道:“咱家老了,看不清了,让两个后辈替咱家看罢!”
龙葭一听,方才注意到立在万长亭身后的两名年轻贵胄,侧目一打量,只见其中一名身材略高半寸,身着华丽蓝衣,神色阴冷,含着忿然之气,龙葭即刻认出,他便是万长亭的义子蓝婴;而另一名青年,身着雪绒锦袍,容颜绝美,神色泰然,正笑面如花地望着自己。
龙葭观之眼熟,想了想,又觉得陌生,遂指着九毒,茫然问道:“万爱卿,他是何人?朕觉得眼熟,可脑中怎的全无印象?”
万长亭斜吊的眼角闪过一缕凄然,他吹了吹鼻烟壶上的落灰,淡淡道:“九毒乃永载帝正宫楚皇后的族人,皇上觉得眼熟,只因他的容颜与先帝有几分相似罢……”
“九毒……”龙葭轻声一喃,旋即恍然大悟,咂嘴道:“原来是皇弟!”当下对万长亭的说辞深信不疑,朝九毒摆手道:“你过来!让朕好生看看!”
九毒眉眼一弯,不慌不忙地走到龙葭近前,抬手将外罩的雪绒斗篷褪了下来,露出一袭锦绣盛装,邪邪地笑道:“皇上可要瞧仔细了,最好将九儿这张脸给记在脑子里,过目不忘。”
龙葭停下戏笑,仔细打量起九毒来,见他头系紫金白玉冕,身缠璎珞凤翎珠,锦袍绣袄,玉带绒靴,衣冠华丽至极,竟与龙葭的衣饰装扮毫无二致。
坐在围场中的众朝臣不免一阵骚动,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犯上呐!”人群中有人道。
“何止犯上,简直胆大包天!”有人附和。
龙葭定在原地,瞪着眼珠越瞧越奇,既不动怒也不惊诧,盯了九毒半晌,方才疯疯癫癫地叹道:“你……你穿着这身行头,倒比朕穿着愈发合身,当真惹眼!”
“圣上慎言!”在座众臣齐齐立起,一个个面露惶恐之色。万长亭默然端坐,径自吸着鼻烟,沉郁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皇上果然慧眼识珠!”九毒毫不在意,邪笑更甚,问道:“那皇上觉得,九儿若穿着这身皮往那龙椅上一坐,是否更惹眼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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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4 章
“这个自然!”龙葭未假思索,冲口而出,高声叹道:“你若坐上朕的龙椅,定然比朕更惹眼!”
“圣上——”众臣拱手跪下,颇觉悲怆无奈,齐声谏道:“君无戏言,圣上何以将皇权视同儿戏!”
龙葭倏然一愣,皱眉向万长亭看去,见万长亭不惊不怒,神色平静,全然未将此言放在心上,龙葭适才安了心,顿时有了底气,向众臣喝道:“一群奴才!朕倒连个玩笑也开不得了!都给朕退下!”
“圣上……”
“退下!”
众臣摇头痛喟,无心再作劝言,有的悻悻离开,有的留下痛饮烈酒,有的则明哲保身,视若无睹。龙葭心中颇为得意,转身看向九毒,指了指驯兽池中的蟒蛇和猎鹰,笑问道:“皇弟,你说这巨蟒和猎鹰,哪方最终能获胜呀?”
九毒淡淡一瞥,只见数丈深的池底蠕动着一条树干般粗壮的剧毒大蟒,蛇身鲜红,皮纹诡异,正吐着腥红的舌头盯着被铁链拴住的强悍猎鹰,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那猎鹰的利爪被铁链所缚,展翅一飞便被铁链拽回,根本无法施展招式,几个回合下来,已被毒蟒搅得伤痕累累。
“龙葭这狗皇帝脑子虽愚蠢,心思却狠辣不减……”九毒略一沉吟,心中了然,龙葭此举,不过是无计可施之际想出来的解气儿噱头,这巨蟒指代大宗朝廷,而这猎鹰,毫无疑问便是暗指墨台鹰了。九毒不屑地一笑,答道:“蛇鹰乃天敌,皇上用铁链缚住这猎鹰利爪,岂不卖了个大便宜给这巨蟒?皇上本想看‘龙凤斗’,可如今这凤都飞不起来,充其量只能算只野鸡,还有甚看头?”
龙葭闻言,忽地目光一黯,忙问道:“你有何解闷的点子,快说来让朕开心开心!”
九毒眸中染起一层寒霜,脸上却粲然笑道:“九儿倒是有个好点子,保管令皇上您龙颜大悦,只是,不知皇上您是否恩准?”
“朕准!”龙葭长袖一挥,即刻便应了下来,九毒所言正中他下怀,哪里有不准之理?他一门心思光想着如何闹出更荒诞残忍的趣事儿来,当下连万长亭都未请示,直言令道:“你说的点子,朕统统恩准!”
“哼……”九毒眸中的寒霜瞬间冻结,语气依然轻描淡写,说道:“皇上,咱们弃了这没用的野鸡,让更有本事的畜生去跟这巨蟒斗斗如何?”
“妙极啊!哈哈!”龙葭不禁拍手大笑,叫道:“皇弟呀,这猎鹰可是汨罗国的神物,连它都斗不过西海番邦的巨蟒,莫非你还有更厉害的宝贝可一试?”
“当然!九儿首次面圣,自是准备了贡品。”
“是何物?”
九毒眨眨眼睛,嘻嘻一笑:“人。”
“嚯——”在场众臣一阵惊呼,霎时惶恐不已。这昏庸皇帝嗜杀好血早已天下闻名,九毒此番有备而来,投其所好,龙葭只觉浑身一震,立时感到周身血液沸腾,神采飞扬地问道:“快说快说!何人有这本事!朕定要大开眼界!”
九毒动了动唇,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幽然一叹:“枫哥哥,别怪九儿狠辣,为了你,就让九儿再妄戾一次,最后一次,即便日后下地狱,九儿也无怨无悔……”
“妖孽……”站在万长亭身后的流云惶惑心寒,不禁切齿骂道:“真是个妖孽!义父,他究竟想要如何!”
万长亭平静地放下鼻烟壶,缓缓端起案上的茶盏,既不抬头也不答言,对之前发生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快说呀皇弟!你这宝贝究竟是何人!”龙葭迫不及待地追问,一边嚷嚷一边四下环顾:“莫非,此人就在这围场之中?”
众臣一听,尽数惊惶失措,又缩又躲,只觉后背冷汗涔涔,生怕这昏庸皇帝相中了自己,这哪是寻宝贝,分明是给那巨蟒寻珍馐美味来了。
“说呀!快说!”龙葭双眼血红,兴奋到了极致。
“此人便是……”九毒淡然自若地抬起双眼,嘴角蓦地勾起一抹令人肠穿肚烂的邪魅笑意:“皇上……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夺 宫(二)
“嗵!”龙葭的笑容瞬间僵住,身子一软,猛地跌坐到椅上。九毒笑意一收,双目骤凛,厉声喝道:“围起来!”
霎时间,围场四周响起剑拔弩张的喧嚣声,原本守卫在围场边的禁卫军统领王勐,听闻九毒号令,顷刻竟率众挥剑杀入,围场一片混乱,只见百余禁卫军精锐策马狂奔,直捣围场中心,铁蹄过处,烟尘四起,刀剑出鞘,直指龙葭;而狩猎园外,剩下的千万禁卫军已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静待王勐发兵号令。
围场形势的急转令在座众臣始料未及,这些朝臣多为文臣,不懂武艺,如今面临兵变,心中惶骇,却也不免喜忧参半,待回过神来,遂明白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竟纷纷倒地跪下,战战兢兢地望着九毒和万长亭,不敢多言半句。
龙葭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眼看文臣武将无一人护驾,不禁神色大变,倍感恐惧,哆哆嗦嗦道:“皇……皇弟……是在跟朕玩……玩闹罢……”
“谁是你皇弟!”九毒傲然啐道,右手刷地抽出袖中玉扇,“啪啪”两声封了龙葭上身的神藏、商曲二穴,掌中扇柄翻手一转,笑道:“游戏这才刚开始,皇上便哆嗦得如此厉害,这是怕死呢,还是怕再回去做那青州街边的疯乞儿?”
“都都都……都怕!”龙葭浑身颤抖,使劲撑了几下,发现穴道被封,自己再也站不起来,恐惧更甚,猛地想起万长亭,慌忙大叫:“万爱卿!他要杀朕!你快救朕!快救朕啊!”
万长亭静在原地,冷漠地看了眼龙葭,竟是袖手旁观。
“哈!救你?皇上,你这万爱卿,今儿个可是专程来诛你的!”九毒裂嘴一笑,手腕高扬,掌中扇柄刹那抵上龙葭下颚,冷声道:“认得这把扇子么?”
“朕……朕未见过……不……不认得……”龙葭死命摇头,惊惧的眼中尽染茫然,不住地颤声哀求:“皇弟……不不……皇……皇九爷……你……你放朕一条生路……”他浑身抽搐,却又动弹不得,俨然一头待宰的牲畜被搁在案板上,涨红了脸嚎啕大哭:“朕当年……是……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呜呜……”
九毒目光冷冽,挟着龙葭听他不住哀求,默然不言。
“扇子……瞧那扇子……”众臣望着看台上烂泥一般哭诉的龙葭,忽地有人发出一声惊叹:“那是……那是玉雕扇啊!”
“呵……是玉雕扇……”立时竟有多名须发花白的老臣应声附和,慨然直叹:“不错,是玉雕扇,信王殿下的玉雕扇!”
“难道,这年轻人便是当年流落民间的信王遗脉……”
“如此神似……是他……必定是他啊……”
这厢众臣议论纷纷,一直冷眼旁观的万长亭忽地拍了拍衣襟,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他环视众人,从袖中缓缓取出蛟龙锦囊,递予身后的流云,淡淡道:“念。”
流云恭敬垂首,接过锦囊抽出信轴,阴着脸向看台中央走去。众臣见状,纷纷停止喧哗,围场中顿时鸦雀无声。流云“哗”地一抖,将那信轴悉数展开,当下手握信卷,高举向台下众臣,厉声念道:“大宗延顺元年正月,恭妃楚氏奉先帝遗谕,撰录皇室传嫡之秘闻,待天下易主之时,着宦臣万长亭与诸朝臣共聆之……”
“哗——”围场中刹那爆发出一阵鼓噪喧嚷,众臣质疑惶惑,惊异尤甚。
“恭妃……可是佑王妃娘娘?”
“她……她不是已失踪二十六年了么!”
“如此说来,她尚在人世!她还活着!”
“老臣实在糊涂!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奉先帝遗谕……莫非先帝早有所料……”
万长亭涩然一叹,再次掀袂坐下,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剪影,她俯首案上,正专注地提笔书写信卷,万长亭的思绪逐渐飘回了二十年前——
大宗天庆六年,龙箫病重,由于他一生无所出,皇室上下对立储之事颇为焦虑;彼时信王龙泪竹已逝,楚妃下落不明,其腹中孩儿更是生死未卦,余下皇亲贵戚皆是公主郡主,大宗皇位苦无继承人,令皇室上下颇为尴尬。
那年的寒秋来得很早,承乾殿灯火通明,龙箫密诏万长亭觐见,无人知道他们在殿中商议了些什么。三日后,万长亭秘密出宫,奉诏赴青州寻找“合适”的皇位继承人。
第 1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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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5 章
穿过熙熙攘攘的青州市集,万长亭第一次见到龙葭,那个无名无姓的疯癫乞儿,正趴在酒肆后院的潲水池边,战战兢兢地捡吃客人剩下的饭食。他浑身上下衣衫褴褛、又脏又臭,俨然一只被放逐的畜生,已无半点身为人的尊严和廉耻。万长亭见状便知,这没有自我意识的乞儿就是龙箫要寻的“继承人”,遂将他带回了燕城皇宫。在龙箫的授意下,万长亭亲自教这乞儿宫中礼仪,并对朝廷上下宣称这乞儿乃是永载帝龙玉宸的胞弟福亲王流落于民间的遗孤,使一切得以瞒天过海。
数日后,龙箫驾崩,临终前赐予这乞儿龙葭之名,暗意其乃伪假之身,同时将传国玉玺的秘密告知于他。一夜之间,龙葭便从一个疯癫乞儿变成了端坐在皇位之上的帝王,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逆转,令他手足无措,根本无力应对,而一直以来亲身教导于他的万长亭,便顺理成章地做了摄政王。龙葭并无半点治国才能,更无任何权欲野心,谁能给他吃饱饭、穿暖衣,他便听谁的话,二十年来,龙葭虽高坐皇位,却始终对万长亭心存畏惧,早已习惯了对万长亭有求必应。在人前,龙葭是个有名无实、任其摆布的帝王;在人后,他是个贪图享受、弱智疯癫的傀儡;在万长亭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捡食残羹剩饭的下贱乞儿……
万长亭幽幽地收回思绪,恍然深叹。所有的一切不过都关乎一个对天庆帝龙箫的诺字,这个诺字,藏在万长亭心底二十年,他诺的是颠覆满目疮痍的天下,诺的是拱手相让万里锦绣的江山,诺的是等待一位明君,还芸芸众生一个全新的盛世。
诺,好一个诺字,知万长亭者,唯有墨台鹰;知墨台鹰者,却是龙箫。是敌是友,已不再重要,二十年来,许下承诺者,是龙箫;信守承诺者,是万长亭,记录承诺者,是恭妃,履行承诺者,是墨台鹰……所谓结局,早已写好,如今偿还的,皆是昔日的那一个诺字。
流云念完信卷上的文字,收回手中的信轴,退到万长亭身边,他看了一眼万长亭,不觉眉头深蹙。围场中一片寂静,众朝臣的神色复杂多变,均深陷在信卷所记载的弥天大谎中难以自拔,龙葭更是神情呆滞,恍恍惚惚,似乎失去了心智。
“不过又是一个皇权的牺牲品罢了……”九毒冷冷地盯着龙葭,心中亦不免黯然,正想着,只听龙葭喉咙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忽然间,他竟手足乱舞,汗如雨下,嘶声叫道:“放朕走!放朕走!”
“想走?好哇!”九毒扬扇朝他脸上狠狠一拍,冷言道:“说出传国玉玺在何处,便放了你!”
龙葭不答,霎时面色铁青,似是怒极,挣扎着想要站起,无奈神藏、商曲二穴被封,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嘴里不住嚷嚷:“放朕走!放朕走啊!”
九毒眉宇骤沉,不由分说,刷地收了扇子,一个纵身从地上飞起,闪电般窜至看台天顶的木梁之上,伸手一扯,“哧啦”一声便拽下梁上悬挂的金色帷幔,下一刻已如燕子般直掠而下,只听四周破风之声乍起,九毒挥臂一送,那金色帷幔似乎中了邪,“嗖”地向前探去,眨眼便缠住龙葭腰身,将他紧紧缚住。
“咳咳……”龙葭骇然变色,双目圆瞪,喘息不已,埋头抓住身上的帷幔拼命撕扯,岂料却像包粽子一般,令那帷幔在自己身上越缠越紧。
九毒紧紧扯住帷幔的一头,身姿轻盈地疾奔数步,灵蛇般越过四周的兵马,转眼便夺至驯兽池的边缘,说时迟那时快,他朝着池对面的王勐,毫无预兆地将手中帷幔用力一抛,叫了声:“王将军!”
王勐一言不发,但反应极快,仿佛和九毒约定了一般,当下向前抢了半步,左手一挥,再轻轻一拂,帷幔便紧紧地缠绕到了他的手腕上,时机不偏不倚刚刚好,形貌招式更是潇洒干练,俨然一名武功卓绝的大内高手。
龙葭被帷幔的大力一扯,生生地从看台上滑到了驯兽池的边缘,大半个身子已探出,全靠王勐的强力牵扯才得以挂在池边摇摇欲坠。一瞬间,池底涌上腥臭味,那巨蟒龇牙吐舌地游了过来,吓得龙葭哇哇大叫:“别杀朕!别杀朕!”
九毒右足一蹬,凛然踏上,踩着龙葭的脊背厉声喝道:“说!传国玉玺在何处?!”
“朕说!朕说!”龙葭嘶哑着嗓子绝望地叫道,立时下身尿流如柱,这个之前还人五人六的昏庸帝王,眨眼已惶恐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再也不顾任何帝王之尊,放声大哭:“玉玺……在……在驯兽池的池底……”
“什么!”流云又惊又怒,立时冲到龙葭跟前,蹲下身去,左手一提,揪住龙葭的后衣领,眼露凶光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八道!”
龙葭涕泪横流道:“朕……不不……我……我所说的千真万确!那传国玉玺藏于池底……由野兽护佑……才……才不会被人夺得……呜呜……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他声嘶力竭,疯了一般拉着流云衣角哀求道:“……唯有砍碎池底的锁链……才……才能打开收藏玉玺的机关……呜呜……此……此乃先帝临终前所托……并非我的主意……并非我的主意啊……”
“够狠!”九毒眉头深锁,咬牙忖道:“原来龙箫早在二十年前便算到今日了……眼下……该如何是好……”
岂料,就在九毒这一分神的刹那间,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流云蓦然转身,朝万长亭俯身一拜,未待众人回神,他已腾地跃起,手握长剑,登足踏上池边巨石,不假思索,朝着池底便飞身而下。
“不好!”九毒大骇,未待阻止,又闻耳边劲风划过,眼前倏然白光一闪,竟有人紧跟着流云的身影向池底纵去。
“呀——”在场众人无不惊叫,陡然间冷汗淋漓,这一切发生得电光石火,令人始料未及。士兵和朝臣们纷纷围拢池边俯身探望,方才瞧了个明白,只见龙葭已被强力拉离池边,正趴在地上嗷嗷大叫,而那跟着流云纵入驯兽池底的人,竟是朝廷禁卫军统领王勐。更让人大出所料的是,这个号令千万禁军,兵变发生后一直未发片言的将军,此时此刻,他站在池底,从厚重的铠甲中抽出的,竟是那把炫目耀眼的湛卢宝剑。
九毒只觉一股热流从眼中潮涌而出,霎时间呆若木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屠 龙
驯兽池底阴寒潮湿,蛇鹰大战后,嗜血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
那身着铠甲的将军手握湛卢宝剑,默然摘下头上的铁盔,双指朝下颚一探,“嚓”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立时凉风拂面,玄发纷飞,众人细瞧,好一双冷傲不羁的剑眉星目,相较粗野蛮横的王勐,这易容假扮的“王勐”当真是英姿飒爽,大气坦荡,如此风骨,纵观天下年轻俊秀,舍龙鼎联盟的风座其谁?
“沈犹枫……”流云面色一黑,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你!”
沈犹枫不言,径自抬起头,令人心安地望了一眼定在池边的九毒,脸上霎时绽开一抹既温柔又决然的笑容,朗声道:“乖乖地等我一炷香的时间,自此之后,你我再不分离!”
九毒浑身大震,颤抖不已,一颗心被生生揪着,竟无法抑制地跪倒在地——
早在沈犹枫拔出湛卢宝剑的那一刻,九毒便对情势的突变尽数了然,传国玉玺是什么?兵变夺宫又是什么?这一刻,那陷在池底面临险境的人,是他朝思暮想的沈犹枫,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软肋,沈犹枫因他而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却因沈犹枫方寸大乱,顷刻便化去了所有的强悍、狠辣、妄戾,那两道射向池底的目光,再无半点要挟伪帝、凛然夺宫的气势,乌黑的眸子里,只剩下烟横水漫,悲喜交集。
“呲呲……”池底西侧倏然传出诡异的声响,那巨蟒嗅到人味,立时血液燃烧,蛇身竟变得赤红透明,宛如一道燃烧的火焰,缓缓地朝这厢游来。
沈犹枫二话不说,疾步夺出,展足踏上那条锁缚猎鹰利爪的铁链,当下长剑斜出,朝着铁链中央劈空砍下,只闻“哐当”一声巨响,铁链火花飞溅,顷刻断作两截。
“啁——”那猎鹰陡然获释,长鸣不已,复仇之心甚巨,即刻眼露凶光,大展双翅,扑扑数声直冲巨蟒袭去,池底西侧烟尘四起,绞杀嘶鸣声响彻云霄。
沈犹枫挺起湛卢宝剑,趁猎鹰复仇之际迂回而下,顺势朝池底十余条铁链用力破去。他身当危难,可是步伐沉稳,剑招全然不乱,剑锋来势更是逍遥冷静,但见白光连连闪动,哐当之声不绝于耳,只片刻工夫,池底铁链悉数断裂,又闻“轰隆隆”一阵闷响,池壁东墙竟裂开了道一尺深的方洞。
池上众人咂嘴称奇,待回过神来,沈犹枫已从烟尘中镇静脱出,掌中攥着那枚四方刚正、剔透精致的传国玉玺。
“休想独占!”流云面色大变,当即抢步上前,长剑刺出,直攻沈犹枫右肩,左臂则猛击沈犹枫手掌,盯着玉玺伸手便夺。
沈犹枫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倒退两步,避开流云剑锋,突然向后一个筋斗,足尖轻点,凌空踏上池壁,借势猛跃数步,待离池顶约半丈距离之时,他将掌中玉玺向九毒一抛,高声叫道:“拿稳了!”
九毒瞬间大悟,刷地扑身飞接,他轻功精湛,应变奇速,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电光石火间,玉玺已稳稳当当落到九毒手中。两人天衣无缝的默契配合,教在场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心下不禁暗暗喝彩。
流云未料到沈犹枫会以退为进将玉玺送出,顿时心急如焚,咬牙紧步沈犹枫后尘,欲追至池顶强夺玉玺,岂料刚至池腰,突感天顶一股大力猛然劈下,只见沈犹枫身姿急转,又一个潇洒利落的筋斗,身在半空,长剑挥出,竟反身向池底再次纵下。
流云一惊,心知自己判断失误,他只料沈犹枫靠近池顶,定会力奔数步,飞身跃出,谁知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风座,竟然出其不意地选择重回池底,莫非……未待流云细想,沈犹枫一吐掌风,左手直擒流云袍带,流云避之不及,脚底一个踉跄,跟着沈犹枫又朝池底滑去。
九毒面色苍白,眼睛眨也不眨,只死死地盯着沈犹枫的身影,他明白,沈犹枫此举,必是决心跟流云作最后的了断。
“砰——”池底寒光乍起,两剑交锋,互不相让。流云横剑在胸,只感血气翻涌,心中顾念玉玺,不禁又惊又恼,直骂道:“沈犹枫,今儿个你我谁都别想再出去!”
“新仇旧恨,一并算罢!”沈犹枫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教人心生畏惧,语气却波澜不惊:“那传国玉玺可非血竭,你想拿去便能拿去。”
流云似被人抽了个耳光,立时惶怒至极,一声痛啸,劲力挡开胸前利刃,掉转剑锋直逼沈犹枫心门,连施八下险招,招招夺命。
沈犹枫不为所动,步伐进退趋避,严谨有法,泰然将寒锋往地上一撩,立时尘沙翻腾,昏天黑地,观之似守,实则为攻,以虚打实,柔中带刚,利刃虽未直接逼近流云之身,剑气却酣畅淋漓,化入沙尘,兔起鹤落,迅捷无比,粒粒直捣流云命穴,招式逍遥随意,攻势极其强悍。
九毒凝神观战,心下思忖道:“枫哥哥的剑式吐纳阴阳,破具太极之风,相较凤凰三诀,更属上乘绝学,想来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枫哥哥的武学造诣又精进一层……”
“该死!”流云怒骂,顿觉双目不能见物,急迫之下攻势回转,迅速后跃闪避。只这须臾的工夫,沈犹枫忽地剑锋一收,闪身抢至流云身前,湛卢插地,气沉丹田,双袖一拂便擒住流云双手手腕,内力悉数积聚十指,冷冷道:“流云,我以湛卢搏你,未免胜之不武,你我公平较量,昔日背叛龙鼎联盟的罪孽,先用这双胳膊来偿!”话音未落,他十指骤紧,力如金刚,狠狠扣上流云双手的大陵、间使二穴,强力一拉,“喀嚓”一声脆响,流云的腕骨尽数折断。
“唔——”流云双目圆瞪,难忍腕间剧痛,当即长剑落地,仰头痛呼。
沈犹枫的神色冷如寒冰,凛然甩开流云手腕,厉声喝道:“射掠二影的血债,废你双足来偿!”流云骇然喘息,翻身急避,哪里能避得过!眨眼间,沈犹枫脚下已飞速踢出,先左后右,直挑流云足上的解溪穴,攻势凌厉狂放,毫不留情。流云摔倒在地,只片刻工夫,四肢竟然经脉尽断,他血溅衣衫,躺倒在地抽搐不已,形貌极其惨烈。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九毒慨然握紧拳头,心中五味杂陈,无法言喻,他深知流云不是沈犹枫的对手,这一战,流云纵然不死,也定然变成废人,但九毒心中依然忐忑不安,因为驯兽池底真正可怕的存在并非流云,而是……他眉心紧蹙,意识刚至,便闻池底腥味直扑口鼻。
“不好!”九毒睁大双眸骤然起身,只见池底西侧已是一片狼藉,那猎鹰和巨蟒缠斗半晌,胜负难分,却逢流云四肢流血,池底的血腥味弥漫翻滚,两只畜生被人肉鲜血的气味一激,倏然停止私斗,猎鹰飞袭,巨蟒游曳,竟鬼使神差般同向沈犹枫所在之处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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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6 章
沈犹枫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心中已然有数,虽颇感棘手,却并不慌乱,当下俊眉一凛,冷静地拔出地上湛卢,双足一展飞身迎战,神色间竟施然一笑,朗声道:“畜生!本座便教教你们,何为真正的屠龙!”
言语间,池底已是剑气飞旋,沈犹枫登登登退了三步,左手撑壁,右手挥剑,一引一带,身姿灵敏,率先避过了猎鹰攻势,那猎鹰长啸一声,刹之不及,竟在池壁上撞得头破血流,跌至池底哀鸣不止。那巨蟒紧随其后,见猎鹰受创,本能地在原地顿了顿,蛇尾“啪”地一声扇上池壁,它虽是畜生,倒通灵性,行事极其狡猾,当即吐着腥红的信子静待攻击时机。
沈犹枫深吸了口气,趁与巨蟒对峙之时,突然疾奔数步,一个空中筋斗,干脆利落地骑上巨蟒的脊椎骨,双膝强力一夹,扭得那巨蟒晕头转向,暴躁不已。巨蟒大怒,拼命抖动蛇身,几招下来,竟将沈犹枫狠狠地向池壁上甩去,此举力道甚大,沈犹枫避之不及,斜身飞出,身子撞在池壁上猛然一震,顷刻向下滑去,那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游至池底侯着。
“枫哥哥小心!”九毒嘶声高喊,只觉心惊肉跳,若非沈犹枫之前那抹既温柔又决然的叮嘱,以九毒的性子,早已下到池底相助。
沈犹枫眉心一蹙,猛挥湛卢,刹那将剑尖插入池壁强势定住,整个人悬在空中摇摇欲坠,此时他的脊背、手臂和颈项上已是多处血伤,皮开肉绽。
九毒心急如焚,见沈犹枫情势堪忧,当下急中生智,侧身一个飞足勾起池边的帷幔,扬手一拽,“嗖嗖”两下直向沈犹枫的方向抛去,此举出手极快,只争分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群臣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沈犹枫的神色依然极其镇定,眼见池顶飞下帷幔,不禁眼神一亮,当下忍住剧痛,左手紧拽帷幔稳住身形,右掌内力骤聚剑柄,飕地一下将湛卢宝剑从池壁拔出,剑锋一寒,直朝那巨蟒的七寸处毫不留情地夺命刺出,这招既快又稳,攻其要害,威力极大,那巨蟒长嘶一声,鲜血顿时喷薄而出,蛇身抽搐数下,便倒在血泊之中动弹不得。
池顶众人皆屏息静气地看着,无不惊得呆了。
沈犹枫拉着帷幔跃到蛇尸边,凛然拔出湛卢宝剑,反手插回腰间剑鞘,方才冷眼抬头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猎鹰。如今巨蟒已死,那猎鹰本就元气大伤,加之对沈犹枫心存畏惧,竟将注意力转向旁侧手足俱废的流云,突然间,这猛禽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黑翅狂扑,利爪乱舞,直向流云啄去。
沈犹枫骤然凛眉,不假思索地抬掌一送,手中帷幔倏地杀出,狠狠缠向猎鹰双翅。那猎鹰惊叫不止,本能地生拉活拽,但帷幔不似铁链,被缚之物越是动得厉害,帷幔便缠得越紧,片刻后,猎鹰跌进池底角落,再也无法飞起。
沈犹枫幽幽转身,冷然一叹:“流云,本座曾答应过连翘,要给他留一个亲手杀你的机会,眼下便送你一命。”
九毒闻言,不觉心中微动,竟感到丝丝黯然,未及细想,突然眼前灰影一闪,便见万长亭飕飕踏出,疾奔数步直向池底掠去,九毒并未阻止他,流云已成手足俱断的废人,是死是活都不再重要。
“救命啊——救命——”龙葭绝望地呼喊声一直弥漫在围场上空,他和猎鹰均被帷幔所缚,一在池顶,一在池底,两股力量相互胶着,谁输,谁死。
众臣颤抖着趴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驯兽池四周的禁卫军高举兵器冷然而立,如同雕塑一般。
九毒转回身,冷眼盯着垂死挣扎的龙葭,见他扛不住猎鹰扑腾的大力,再次被拖着朝池边滑去,九毒摇头一叹,这昏庸暴虐的延顺帝,最终死在平日里寻欢作乐的贡品爪下,算不算罪有应得?
“二十年来,难为你了……”九毒淡淡启齿,在龙葭即将坠落池底的一刹那,九毒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含任何感情的笑意:“皇上若觉得不甘,他日入了地狱,只管来寻我。”
“哇——”一声凄惨的尖叫响彻天际,龙葭被那猎鹰活活地拖进了驯兽池,立时黑羽扑腾,血肉纷飞,在场众人见此惨状,无不森然惊呼,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如临梦魇。
九毒仰起头,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他垂下双眼,静静地望向驯兽池底那个玄衣墨发的男子,那男子释然微笑,两道温润的目光投射到九毒眼中,泛起眼角璀璨一片。
“自此之后,你我再不分离……”九毒凝望着他,一行清泪沿着脸颊缓缓而下,霎时间,他向池底那个玄衣墨发的男人,笑着伸出了手。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传 国
枫哥哥,你终究是寻来了……
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九儿从未想过逃出,也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会寻我回去。
我沈犹枫,生而寻九毒,死亦陪九毒。
只可惜,枫哥哥每次寻到我时,我都不是九毒,而是个不相干的旁人,有个不相干的身份……
那又如何?
九儿记得……你我初遇之时,我是个骗财的小乞丐;再次相遇,我是易容的穷书生;在麓州,你费尽心思寻到我,我却身负掌门重责;如今你为我入宫,我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前朝余孽,或许下一回,我已成为失去自由的阶下囚……
你若成阶下囚,我同为阶下囚!你若是前朝余孽,我便是余孽同党!谁敢对你怎样?谁敢奈你若何!
枫哥哥,当真值得么?今日之后,你便同我一般,再无退路……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屠龙计划造成的后果,我愿与你共同承担!将来未知的命运,我愿与你共同面对!九儿,我只愿同你一样,去追逐一个飞蛾扑火,绝无后悔的人生!
飞蛾扑火……
是!明知是刀山火海却依然义无返顾!
呵……飞蛾扑火……没想到时至今日,你我二人才对过往的种种情爱彻底参透,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何会因龙箫而焚画殉情……
我亦了然,父亲和信王为何会舍弃红尘,相拥坠崖……
我还明白,小呆瓜为何会千里寻阿夙而来……
我亦知,你师弟为何会千里随流云而去……
我感同身受,掠影为何会折回青州替射影收尸。
我终于看懂,主上……为何会悲饮恨醉二十年。
枫哥哥,你说,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我只道,欢惧悲喜,皆归尘土,若真爱,便不离。
若真爱,绝不离!
此生不离,繁华可弃!
暗郁的天幕中突然飘起了皑皑白雪,这是燕城在入冬之后迎来的第一场雪。漫天洁白静谧的雪花,自由自在地寻着皇宫的每一个角落铺泻而下,淡如薄雾,无声无息。
九毒从沈犹枫的怀抱中扬起头来,伸出手掌,心疼地抚上沈犹枫颈间那一道道苦战之后留下的血痕,一眨眼,他凑过柔软的朱唇,在那血痕上烙下一个温暖的轻吻。
沈犹枫嘴角微扬,释然闭上双眼,长长地吁了口气。
围场四下一片寂静,众人如石柱般呆呆杵着,神色万千地望着枫九二人,一时竟忘了该如何行事,只待那驯兽池底的猎鹰一声啁鸣,肃杀之气瞬间刺破寥廓,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但见狩猎园外火光袭天,而驯兽池底的万长亭和流云,竟已不知去向。
“报——”霎时间,围场外马蹄滚滚,又是一队守在狩猎园外的禁卫军飞奔而至,见了沈犹枫,并不吃惊,恭然跪禀道:“将军,龙鼎联盟已发兵攻城,多则半日,少则两个时辰,必杀入皇宫!”
在场众臣闻言,如临噩耗,只觉身陷两难之境,骇然惊哗声不绝。那投诚派未免欣喜叫好,保皇派则神情万千,或恐惧,或迷茫,或不甘,或绝望,围场中喧嚣成一片,诸多宫女太监不免吓得抱头鼠窜,却统统被驻守围场的禁卫军横刀阻下。
那围场中的几十名禁卫军副将相互使了个眼色,竟如同事前商议妥当一般,同仇敌忾地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行至沈犹枫跟前,齐声道:“请将军发落!”
沈犹枫看也未看那男人一眼,冷然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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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7 章
“咔——”红光一闪,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滴溜溜地滚到了池边。
众人定睛一看,不禁倒吸凉气,心惊胆战,原来这颗披头散发、神情呆滞的头颅,竟是那如假包换的禁卫军统领王勐之首级。
众副将神色凛然,手握长剑,齐声尊道:“罪将王勐已伏诛,我等仰慕沈犹将军风采,愿唯沈犹将军马首是瞻!”
“起来。”沈犹枫肃然应声,却对眼前的恳求不为所动,他径自替九毒整理着乌发和冠带,那无声的信任和默契,非旁人所能领悟,半晌后,沈犹枫方才宠溺地一笑,朝九毒点点头,泰然道:“去罢!”
九毒目光炯亮,会心一笑,当即从怀中掏出那枚铭有“天命大宗”字样的传国玉玺,潇潇洒洒地一转身,冷冷环顾四下,忽然间,他将玉玺双手捧起,高举过头顶,以睥睨天下的气势,厉声令道:“传国玉玺在此,诸臣接旨!”
嚯——众朝臣和禁卫军将士倏然间停止喧哗,竟好似被点了穴一般,不由自主地齐齐跪倒。传国玉玺自古象征皇权,得之者乃皇命天受,历代朝臣,莫敢不尊,更何况眼前这位峨袍冠带的俊美青年,乃真正身负皇族血统的继承人。众臣趴在地上,心中不免纷纷猜测,这青年在皇朝末路之时奉玺颁旨,或许他会给皇宫中的所有无辜臣子,带来一线生机。
“我大宗皇朝自天德皇帝开国以来,历经三百载,东临陌海,西揽番邦,南渡汨罗,北邻鬼域,疆土纵横辽阔,也曾开创煌煌盛世,然,自永载朝伊始,短短五十余年之间,战乱频发,国运渐衰,朝政动荡,至延顺朝更是酿出一桩伪帝弄权、奸宦乱政的大祸……”九毒神色淡定,声音冷厉,底气颇足,字字皆清晰至极,“……延顺帝统治二十年间,皆由万长亭把持朝政,导致天下灾祸四起、民不聊生。大宗百姓对朝廷恨之入骨,各方势力纷纷起兵反抗暴政,其中尤以名州龙鼎联盟为翘楚。护名侯墨台鹰身负国家之重任,心系平民之疾苦,兴率伐帝之义师,誓刃朝廷之奸蔺,实为一统天下,光复盛世之霸主!”
言刚至此,围场中不免涌起一阵低语暗度的骚动,九毒眉心深蹙,转眼看了看沈犹枫,这一望,顿时心安无比——眸中的沈犹枫虽神色凝重,目光却极其笃定,那眼神俨然是在告诉自己,放手去做,你身后有我。
九毒放下心中顾虑,再次厉声启齿:“诸位大人,时至今日,大宗朝廷气数已尽,龙鼎联盟天命所归,历经三年血战,朝廷兵败溃散,盟军却盘踞万里江山!在龙鼎联盟发兵进攻燕城之前,墨台鹰已向天下昭告,前朝众臣若心甘情愿投诚明主、助龙鼎联盟开创霸业,皆可免于一死,日后高官厚禄,依然享之不尽……”他微微一顿,狠然咬牙,果决道:“我龙九毒乃信王龙泪竹与楚妃天衣之独子、永载帝龙玉宸与端敬皇后楚氏之长孙,是当今天下唯一有资格诛杀伪帝、率众归心明主的皇族血脉!”
众臣闻言,立时如雷贯耳,轩然震惊。诸人只从那恭妃留下的蛟龙锦囊中得知龙葭的伪帝身份,而有关九毒之身世,蛟龙锦囊中的信轴却只字未提。所幸的是,众臣自见到九毒手中的玉雕扇时起,便暗中猜出了五六分;又细观九毒样貌,见他的仪容活脱脱地就是信王和楚妃的再现,尤其是一些信王旧部,见到九毒,颇觉熟念亲切,对九毒身份便信了七臣,皆是心高气傲、渴望大展宏图的读书之人,如今昏君伏诛,开国君主许诺安抚善待,他们还有何理由拒绝投诚?那大宗武将,多为沈犹家族世交,尤其是禁卫军的多名副将统领,当年皆是由沈犹信和窦夕年一手提拔,洗泪崖之变后,他们韬光养晦、卧心尝胆,蛰伏于大宗皇宫之中,只待有朝一日寻得故主、诛杀万贼。
自九毒为执行屠龙计划离开之后,沈犹枫心知自己再无挽回的余地,遂同夙砂影正式结盟,只求凭借自己的心智与才能,全面参与屠龙计划,竭尽全力护九毒周全。就在九毒假扮成小太监入宫之后的第三日,沈犹枫便携湛卢宝剑悄然入宫。在天影旗众多影杀的协助下,沈犹枫秘藏宫中,与父亲昔日的旧部悉数相认,暗中谋划,待万事俱备,他便内诛王勐,取而代之;外通盟军,密供情报,与龙鼎联盟里应外合,配合得天衣无缝。直到万长亭诛君当日,他遂以王勐的身份与九毒联手,向万长亭和流云复仇,令千万文臣武将俯首称臣,终于圆满成就了屠龙计划。
夙砂影部署的屠龙计划,让大宗毁灭,令大鼎初生,它洞悉朝廷劣势,明察各层干系,观之千丝万缕,行之环环相扣,目标步步为营,手段无懈可击。在最关键、最危险也是最终的皇权争夺战中,屠龙计划对龙鼎联盟而言,对天下百姓而言,对朝廷众臣而言,皆是尚佳绝策,除了,执行计划的九毒和沈犹枫。
救赎皇权与天下之人,将会成为被皇权和天下毁灭之人,这,算不算讽刺?
“枫哥哥……”九毒平静地凝视着沈犹枫的眼睛,微笑道:“屠龙计划已圆满完成,你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接下来,该将那个长久以来寻找的真相,彻底大白了罢!呐,从何处开始?”
沈犹枫心领神会,温颜轻点了一下九毒的额发,淡然笑道:“鹤香软玉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枭 宦
天色渐暗,鹤香软玉阁内桌椅四散,一片狼藉。原来,在禁卫军兵变围场之前,万长亭的心腹太监小仑子便偕同几个敬事太监,将阁中值钱的财物珠宝洗劫一空,早已从双阙门悄然溜出了宫,赴那燕城市井避难去了。
流云倚在堂中摇摇欲坠的梁柱下,四肢血肉模糊,情状甚是骇人。两个时辰前,他被万长亭从驯兽池底救起,由池底暗道一路脱出,终逃回鹤香软玉阁。
万长亭神情沉重,抬指封住流云手腕上的大翎穴和脚腕上交信穴。流云一声痛喘,汗如雨下。万长亭忧心一叹,一面源源不断为他输入真气维持体温,一面凝神关注阁外动静。
“义……义父……”半晌后,流云突然启齿,口中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来:“义父……无须废心了……孩儿……恐怕是凶多吉少……”
万长亭面色苍白,喟然叹道:“你别再多言,咱家会倾尽全力保你一命,咱家曾许诺于你,若你还有福德能存活于新的时代,便让你做回真正的蓝婴……”
“福德……”流云虚弱地躺在血泊之中,绝望地摆了摆首,叹道:“所谓的福德……孩儿早已视同草芥……如今已成废人……更是死不足惜……”
万长亭心中甚痛,凄然不语,眼下流云的意识尚且清醒,但他四肢筋脉尽断,再无任何行动能力,倘若活着,竟比畜生更不如,唯有速死能让他彻底解脱。
流云见万长亭不语,自嘲地笑了笑,眨眼间,他的眉宇之间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悲伤和怨恨,颓然一叹:“未想到……我和我大哥一直以来立誓效忠的朝廷……有朝一日竟会被奸贼所窃……如今国将不国……人亦不人……与其生不如死……倒不如痛快地予我一死……”
万长亭唇角颤抖,恸然劝道:“年纪轻轻,不可轻易言死……”
流云抬头望向金碧辉煌的天花板,喃喃道:“义父……有些话……孩儿现下一定要说……否则……孩儿会死不瞑目……”
万长亭点了点头,涩声道:“你说,咱家听着。”
流云恍了恍神,声音虽轻,却异常认真,道:“孩儿追随义父多年……既非贪恋荣华富贵……也非觊觎朝政权位……如今想来……孩儿的初衷……竟同义父并无二致……义父弄权乃为信守对先帝承诺……孩儿……却是为了完成大哥的志愿……”
万长亭不由得神色大动,心中愈发苦涩难耐。
流云的神情飘忽,继续说道:“世人皆道蓝婴罪孽深重……孩儿亦从不否认……我十一岁入宫……二十岁回宫……心中一直铭记兄长志愿……是非善恶……自有旁人评说……孩儿对此不以为意……只知道……追随义父多年……并无半分后悔……”他倏然顿住,浑身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飘忽的神情瞬间笃定,决然道:“孩儿即便是死……亦绝不遭受龙鼎联盟的羞辱……恳求义父……赐孩儿一死!”
万长亭悲叹一声,竟是哀痛难抑,他一代枭宦,二十年来呼风唤雨,早对自己今日的下场心中有数,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最信任的义子蓝婴,竟会如同他的大哥蓝镜一般固执,如此心甘情愿地卷入这场毫无未来可言的命运之中——
“天子禁军首领蓝镜,愿一生追随公公,诛我大宗叛臣!振我大宗朝纲!”
“十余年来,蓝镜受天子提拔,蒙公公栽培,享朝廷俸禄,官拜步兵校尉,此生最大的志愿便是报效朝廷,若朝廷有难,当身先士卒,倾力抗之!”
“那麓州知府玄子道,身系天庆朝诸多是非恩怨,乃是个被先帝遗诏钦点、万公公六道密旨快马急令,要我等尽快诛杀之人,我不管他犯下何罪,他既是朝廷的钦犯,便是我蓝镜和千万禁卫军的敌人!权当诛之!”
“公公虽未正式收蓝镜为义子,但蓝镜与公公情似父子,此去麓州,生死未卜,蓝镜倘若遭遇不测,恳求公公,能赴青州寻得我唯一的胞弟蓝婴,将他抚养成人!”
“告诉我的弟弟蓝婴,一定要继承为兄的志愿,誓死报效大宗朝廷,报效公公……”
昔日誓言,今犹在耳,万长亭心如刀绞,一双斜吊的利目渐渐薄上水雾,他静默了半晌,刹那间收回思绪,凄声道:“孩子,咱家答应,予你一死!”
“想痛快地死?没那么容易!”
未待流云言谢,阁外忽地传出一声凌厉的怒斥,话音未落,阁门已被人砰地踢开,立时屋中风雪倒灌,寒意四袭,只见门口站着一名浑身红袍的青年,神色冷漠,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复仇的光芒。
连翘……万长亭震惊不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翘的出现,让万长亭大感意外,也让他瞬间认定了连翘的真实身份,那张颇似连荆芥的面容,那面容上坦坦荡荡的坚韧神色,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青年的真正来意——他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在九霄环佩台痛哭流涕的少年连翘,如今他已长大成人,身为连氏家族唯一幸存的后人,他历经千辛万苦,为麓州惨案复仇而来。
流云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向连翘,竟出人意料地未发一言。
连翘手中并无任何兵刃,但神色却颇为镇定,他无所畏惧地踏入阁内,直朝万长亭和流云走去,不紧不慢道:“万长亭,你不必讶异,我一路随这畜生入宫,一直被他囚禁于如意阁,连我九哥哥也不曾知晓,今日尔等发动兵变,沈犹枫将我从如意阁中救出,答应予我机会亲手杀了这畜生,我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你们谁为大宗朝廷,谁为龙鼎联盟,与我毫不相干,我连翘乃是天门弟子,只为十三年前家族灭门的真相而来!”
万长亭心中一惊,冷哼了声,道:“咱家为何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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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8 章
连翘目光骤沉,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夺至流云身侧,左掌一抬,狠狠地掰开流云唇喉,右手袖中哧溜一声滑出只青花小瓶,他五指一握扭开瓶塞,便欲朝流云口中灌去……
“且慢!”万长亭神色大变,忙开口阻拦,却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他运转掌力在流云背上行走,真气耗损甚大,连站起都显得吃力,更何况还要对抗一个轻功不赖的年轻人,观之连翘如今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恐怕唯有习武之人方能驾驭。
连翘冷言道:“万长亭,你若老老实实地将麓州惨案的真相告知,我便停手,否则,我教你这畜生儿子,被这瓶他当年从我身上骗去的血竭之毒,灌至肠穿肚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万长亭白眉深蹙,阴着脸盯住连翘,似乎并不相信他会真的下手。连翘心中一急,正欲再逼,却听阁外有人厉声笑道:“傻弟弟,用我天门的第一奇毒换区区一个真相,岂不浪费!”
连翘闻声一愣,心中百感交集,九毒的声音,他连翘即便化成了灰,也认得的,当下呆呆地回过头去,瞬间便迎上九毒亲昵无间的笑容,霎时,连翘眼眶尽潮,动了动喉咙,竟说不出话来。
灵予山一别,从此天涯相隔,历经多少日月,造化弄人,屡次擦肩,终究于这深宫之中重逢。其间生生死死,不曾与共;悲欢离合,不曾同尝,然思念犹存,心系彼此,只为所持的信念和希望,这师兄弟二人,各自摸爬滚打,成长于斯。昔日灵予山上的青涩少年,早已不复存在,身为毒圣续断的传人,九毒和连翘,根本无须多言,只销一个眼神,便能诉尽平生无法割舍的手足情义。
九毒朝连翘温颜一笑,使了个眼色,遂转身讽道:“万长亭,你不妨将那洗泪崖之变的真相一并道来,待入了地狱,也好向我师父陪个不是!”
万长亭微微一顿,悄然收回流云背上的掌力,缓缓地站起身来,他阴冷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落到九毒身上,又从九毒身上挪向静立于门边的沈犹枫,忽然间,他舒展开深锁的眉头,仰头纵声大笑,那声音既诡异又凄厉,其中感情,令人难以听懂,更无法揣摩。
沈犹枫默而不言,他抱剑而立,寒冰一般的目光犀利地盯着万长亭的一举一动,浑身上下肃杀至极。对沈犹枫而言,万长亭和流云已至穷途末路,要杀他们轻而易举,但眼下,他还不能动手,真相一日未知,万长亭这条命,便需留着。
九毒见万长亭大笑不已,遂俊眉一斜,如幻化影般向万长亭纵去,身姿犹似轻燕掠过水面,左手一劈,右手一带,擒住万长亭衣冠便朝那紫檀木雕花榻上送去。
诡异地笑声倏然停止,万长亭竟一声没哼,也不同九毒喂招,仿佛一具飘飘然的尸体,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木榻,撞倒烟壶书简一片。
九毒冷冷一笑:“万公公乃一代枭宦,今日纵然穷途末路,也当死得体面,为何不反抗?”
万长亭不答,颤抖着直起身子,径自理了理被拉乱的衣冠,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波澜无痕,仿若他之前答应九毒发动朝变一般,似乎对眼前的复仇和激将,均已抛诸身外。
九毒揣测着万长亭的神情,料想他已做好受死的准备,若此时不趁机问个究竟,恐怕难以再让他开口相告,遂扇柄一翻,直抵万长亭咽喉,低声喝道:“莫非公公想如龙葭那般死得惊天动地,狼狈不堪?”
“义父……”流云猛然一扭头,用力挣脱连翘的手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你……咳咳……便……便说罢!”
在流云心中,万长亭如同亲父,即便朝廷颠覆,志愿幻灭,万长亭也当如九毒所言,像个枭宦一般,死得体体面面。流云无法接受万长亭毫无尊严的死去,更害怕看到万长亭落得狼狈悲惨的下场,当一个人所有的希望皆在一瞬间幻灭的时候,他纵然拥有无比坚韧的个性,也难以承受如此绝望的打击。
然而,这厢流云话音刚落,一声怒喝便响彻大堂:“流云,你这叛徒!死到临头还废话作甚!”
流云呆了呆,寻声望去,只见沈犹枫身边,不知何时已立着两名神色冷傲的青年,一人持鞭,一人持剑,皆身着铠甲,威风凛凛,那怒斥之人正是持鞭的男子,流云当即认出,这两名青年首领,竟是李云蓦和唐青羽,再往二人身后一望,那鹤香软玉阁外,已矗立着无数龙鼎联盟的强兵悍马。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复 仇
流云眼中尽染绝望,不禁仰首靠上身后的梁柱,咬牙一声沉叹。
唐青羽终于得见万长亭,心中恨意如潮涌般袭来,他报仇心切,当下夺上前去,抬手便朝万长亭扇下一记狠辣的掌风,怒目骂道:“阉贼!昔日在名州,你与部下劫夺我身,肆意羞辱!今日,我定将你亲手血刃!”
万长亭阖上双目,神色愈发令人难以捉摸,只漠然道:“你动手便是。”
唐青羽眼中窜动着复仇的火焰,他浑身颤抖,手握剑柄刷地将腰间的凌空剑拔出,手腕却被李云蓦的长鞭倏然勾住,唐青羽一顿,便听李云蓦叫道:“小羽!不可急躁!”
“休要阻我!”唐青羽面色铁青,悻悻地猛扯鞭子,厉声道:“我等了三年,只为今日报仇雪恨!谁也别想阻我!”
李云蓦嘴上虽淡定了一回,心中未免焦急,忙抖开长鞭奔向前去,手掌轻轻地抚上唐青羽的肩,哄他道:“小羽,莫要动怒,你忘了在青州时,曾答应过我什么?”
唐青羽呆住,竟一下子恍了神,铁青的面色微微一红,径自默不作声。
李云蓦将头凑近唐青羽耳边,压低声音,温言道:“这阉贼身系洗泪崖之变和麓州惨案的真相,为了沈犹枫、九毒和连翘,你我且将仇恨暂搁,待这阉贼道出实情,再诛他不迟!”
唐青羽狠狠地咬着唇,似乎在强压怒火,半晌后,他突然将长剑收回鞘中,横眉冷眼地盯着万长亭,啐道:“阉贼!便让你再苟活一个时辰!”
九毒不禁微微一笑,未想到,短短月余,云羽二人的脾性竟磨合得如此默契,想来他二人定是又经历了一番战场上的生死考验,方才彻底放下心结,对彼此倾心托付,九毒心中甚是宽慰,只可惜,自个儿再无机会向他二人好生问个明白了。
见唐青羽恢复了理性,李云蓦方才松了口气,旋即神色一凛,向万长亭斥道:“阉贼!本座给你个机会,你若如实相告,本座便赐你个全尸,倘若不说,本座即刻教你五马分尸!”
此言一出,万长亭竟然仰头大笑,这笑声听上去毫无恨意,却冷得教人心寒,甚至暗含着讽刺与嘲笑。
“你笑甚!”李云蓦怒目相向,一脸鄙夷:“想用笑声来掩盖心虚和害怕么!”
万长亭充耳不闻,径自尖声长笑,李云蓦终究按捺不住,朝着万长亭“啪”地便是一个耳光扇下,痛声骂道:“你祸国殃民!这个耳刮子!本座先替天下百姓送上!”话音未落,手起掌落,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万长亭的老脸上,斥责声凌厉至极:“你坏事做尽!这个耳刮子本座再替小羽送上!”
唐青羽一颤,不禁鼻心微红,神色复杂地看了李云蓦一眼,目光温和了下来。
万长亭的笑声嘎然而止,一道血痕顺着他嘴角的掌印缓缓流下。
“义父!”流云声嘶力竭地叫喊声取代了万长亭的大笑,他颇觉受辱,当下瘫倒在梁柱边,竟是心如死灰。
连翘心中一抽,纠结地咬了咬唇,那只抵在流云嘴边的青花瓷瓶竟颤抖得厉害。
万长亭未作任何辩解,他睁开了双目,幽然看了眼李云蓦和唐青羽,未发一言,又转眼望向九毒。九毒心中咯噔一下,霎时涌起一股甚是不安的预感,未待他开口询问,万长亭的目光便定格在了数丈开外的沈犹枫身上。
沈犹枫自始至终都处在一个冷眼旁观的境地中,此刻他迎上万长亭的目光,面色极寒。
李云蓦又怒又急,不禁叫道:“沈犹枫!仇人此刻便在眼前,你为何始终沉默不言!”
沈犹枫凝眉盯着万长亭,冷冷答道,“他不会说的。”
万长亭一声轻哼,讽笑着开了口:“你倒是比沈犹信要明白得多,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不如……你便同咱家最后再做个交易罢!”
“混账!”李云蓦破口大骂,心中不安起来,喝道:“穷途末路之人是你!还敢危言耸听!”
万长亭并未在意李云蓦的唾骂,犀利的目光丝毫未从沈犹枫身上移开,他径直问道:“你答不答应?”
沈犹枫不动声色,当下迈开步伐向万长亭行去,至他跟前凛然站住,垂目问道:“如何交易?”
万长亭一咬牙,突然抓住沈犹枫的袖子,压低声道:“你放我的义子蓝婴一条生路,咱家愿以死为你求证!”
“诺!”沈犹枫毫不迟疑,答得极其果决,他凛然站着,仿若天神一般,并未侧过头去看流云一眼,却暗中拉过九毒的手牢牢握住。
九毒猛然一个激灵,刹时想到了什么,不禁心思骤沉,再看沈犹枫,见他神情冷静,面容上既瞧不见恨意,也看不出怒气,更无任何惊异之色,但他的两道剑眉却锁得更紧,九毒遂明白,沈犹枫已然领悟了万长亭的话中之意,且与自己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洗泪崖之变一直是墨台鹰三缄其口的禁忌往事;麓州惨案与玄子道又跟墨台鹰脱不了干系;万长亭对真相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已看透了沈犹枫和九毒心中的怀疑与推测,要跟他二人进行最后的较量,所谓较量便是交易,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攻心术,这个把持朝政二十年的枭宦,岂是等闲之辈?他临死前的这个要求,已暗中将矛头悉数指向了墨台鹰!
“当年在洗泪崖上,沈犹信并非死于咱家手中,而是死于他自己的湛卢剑下……”万长亭缓缓地启齿,语气尤为淡漠,声音却很洪亮,仿佛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那湛卢剑刃被人暗中灌上血竭,沈犹信却并不知情,在他同咱家交锋之时,为护信王不慎被剑刃划伤,这小伤对他一个朝廷将军而言本无大碍,哼,可那血竭是何其厉害!毒入刀伤,不死,倒是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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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39 章
枫九二人冷然听着,既不询问也不做声,似乎与万长亭达成了某种默契。
李云蓦想了想,愤然问道:“那真正的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万长亭冷哼一声,并不回答,继续道:“还有一事,当年先帝实已颁下终止诛杀信竹二人的快马密诏,但那密诏却不知何故于途中遇阻,送诏之人被暗杀,待密诏送至洗泪崖时,信竹二人早已葬身崖底……”
唐青羽寒声问道:“谁是截诏之人?!”
万长亭依然不答,突然间,他嘴角划过一丝异常诡异的笑容,恸声道:“麓州惨案便是那下毒和截诏之人的报应!”
“你胡说!”连翘腾地站起,嘶声叫道:“我父亲绝不是下毒之人!绝不是!”
万长亭冷笑尤甚:“那麓州知府……不过是个替罪羔羊罢了!”
“万长亭!”门外一声断喝,仿佛雷霆万钧,气势卓然,只见一个全身金甲、威风八面的男人在无数精锐的护随下跨了进来,霎时间,鹤香软玉阁内兵戈涌动,杀气弥漫。
“拜见主上!”众人见了墨台鹰,纷纷垂首施礼。
墨台鹰沉着脸,径自向万长亭走去,他未持任何兵刃,掌心却暗中云集内力,只销出手,万长亭便再无开口的机会。
万长亭并不惊惶,神色间依然带着以牙还牙的痛快之意,他翘指轻捻起肩上的白发,似笑非笑道:“墨台鹰,咱家临死前,会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听明白,一步一步地想清楚……”
“住口!”墨台鹰大喝一声,竟是震怒不已,他不由分说,箭步一纵奔向前去,步伐极快极稳,衣袍之间飘出凛冽骇人的浓郁杀意,眨眼间,他双掌一挥,照着万长亭的天顶猛劈而下,掌风如决堤的洪水急冲而出,毫无预兆,却未留任何余地。
离万长亭最近的枫九二人静立不动,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局,全然不出手阻拦;云羽二人神色大变,齐齐叫了声糟糕,却哪里还来得及阻止?只见万长亭痛啸一声,仿佛困兽一般悲鸣,亦如厉鬼一般狂妄,喉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头颅上已是血流如柱。
阁中一片惊哗,众人俱骇,虽然以万长亭的功力,与墨台鹰单打独斗可战百余回合,但眼下,万长亭既不躲闪也不反抗,反而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这举止实在教人费解。
“你看清楚了罢!”痛啸之后,万长亭转回冰刀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身侧的沈犹枫,仿佛完成了交易一般,他释然地扬起了嘴角,笑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成王败寇……不过都是轮回罢了!沈犹枫!咱家在地狱等你!哈哈哈……在地狱等你……”
话音猛然断掉,万长亭那张血迹斑斑的老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心脏却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一代权臣,就这样睁着斜吊的鹰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森然死去。
“死了?”唐青羽猛地一抽,方才回神,见万长亭被墨台鹰一掌拍死,却未作任何抵抗,不免感到惊诧,又见万长亭死不瞑目、形貌惨烈,唐青羽眉头深锁,心中的恨意竟不似先前那般强烈,他既迷茫又纠结,径自怔怔地立在原地。
李云蓦亦是一惊,他下意识地将手探至万长亭鼻下一试,不甘地锁上双眉,轻声叹道:“死了……”
沈犹枫冷然不语,看上去无动于衷,但他那只紧握九毒的手掌,却是颤抖不已。九毒面色苍白,心如乱麻,聪明如他,和沈犹枫一样,已完全看懂了这场交易的真正目的——
万长亭根本不会道明谁是真正的下毒之人,他旁敲侧击、点到即止,皆是在等着墨台鹰出现,好让后者亲自送他归西。若墨台鹰与真相有关联,那么一旦万长亭谎称要将真相说出,墨台鹰心中有结,断然不会深思,必会迫不及待地动手诛杀。万长亭这个最后的交易,既救了流云,也让沈犹枫再一次证实了推测,虽未彻底揭露真相,但真相已近在眼前,呼之欲出,再迟钝的人,也当心中有数,对沈犹枫而言,这个结果,从此以后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鹤香软玉阁内血腥味弥漫,无一人开口说话,空气中寂静无声,过了半晌,角落渐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啜泣声,众人寻声望去,那哭泣之人,竟是流云。
第一百七十九章 涅 盘
见流云啜泣,众人纷纷望而喟叹。
“十三年前……我便是个死人了……何须生路……”流云一边啜泣,一边缓缓转过目光,绝望地望向九毒和沈犹枫,他满面泪水,神情却不减孤傲,说道:“我害你二人差点送了命……呐……杀了我罢……”
沈犹枫无动于衷,冷言道:“我答应万长亭放你一条生路,便不会食言,你我之间的仇恨,自此了结!”
九毒心中一动,叹息道:“枫哥哥,你不恨他了,是么?”
沈犹枫扬臂将九毒揽近身侧,喟然道:“不再恨他。”
九毒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道:“流云,若不是你一再暗害,我和枫哥哥又怎会走到今日?如今你手脚俱废,我已杀你无用,让连儿和云哥哥来处置你罢!”
流云自嘲地一叹,突然眼睛一亮,瞪着李云蓦道:“我背叛天云旗……背叛你……你自当诛我……来啊……杀了我……”
李云蓦眉头深蹙,心中万般难受。纵然流云从未真心效忠过龙鼎联盟,但他毕竟跟在李云蓦身边数年。想四云年少之时,跻身江湖,唯李云蓦之命是从,且有过并肩作战、欢歌笑语的日子,而李云蓦对流云,又比对其余三云更为依赖、信任和照顾。李云蓦为人豪爽,本不是个容易记仇之人,时光飞逝,他对流云的恨意早已不似当初,如今连沈犹枫和九毒都能原谅流云,李云蓦更是发自肺腑地愿意释怀和原谅。他一时拿不定主意,遂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墨台鹰,见墨台鹰沉色不语,遂自个儿默了默,咬牙说道:“我顾念昔日的主仆之情,不会再动一个废人,且留着你……好生赎罪罢!”
“赎罪……”流云轻喃一声,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不禁隐隐地染上难懂的悲哀。凡人皆贪生畏死,因世间他事,皆有解决之道,唯独死亡,无可商量,然于流云而言,死亡却是最直接的解脱,他不贪生,不惧死,却独独输给了绝路,输给了幻灭,输给了生不如死。
连翘垂目盯着流云,恨然道:“你当初残忍对待他人之时,恐怕从未想过今日竟会求死不能罢!”
流云虚弱地看向连翘,眼神中飘过一抹无人明白的落寞,顿了顿,他忽地恸声问道:“你当真……恨我么?”
“恨!”连翘心中一痛,嘴上却毫不犹豫地凄厉答道:“你有多恨我,我便有多恨你!”
“是么……”流云喟然,将头靠上梁柱,嘴角刹那扬起一抹玩世不恭地戏谑:“如此说来……当初在云坛……你便开始恨我了罢……”他侧目一笑:“恨我什么?”
连翘一怔,当下双拳颤抖,眼中已是烈焰燃烧,冷冰冰道:“我恨那屠我全家之人是你兄长!让我幼年便背负血债!我恨那祸乱天下之人是你义父!你我此生永为殊途!我恨你毁我一生!是你毁我一生!我……我……”他蓦地哽咽,眼中复仇的烈焰顷刻被决堤的泪水所熄灭,整个人颤抖不已,心如刀绞:“我恨……恨自己错爱一生……偏要对你这无耻之徒动心!”
流云倏然止住笑意,竟瞬间失了神,仿佛被连翘的话给深深地刺痛了心底最隐秘的地方——背负血债,永为殊途,毁我一生,我与他,相互仇恨,相互伤害,竟又如此的相似么?他沉默又恍惚地看向连翘手中的青花瓷瓶,微微一顿,凄然道:“既然如此……你便将这血竭……灌入我口中……方能解恨了罢……”
“砰!”连翘手中的瓷瓶脆声滑落,霎时碎片四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是泪如雨下。流云再次怔住,嘴角流出一缕血丝,他一心求死,已暗中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只待血竭入口,他便能迅速解脱,但此番定睛一看,那碎掉的瓷瓶中哪有什么毒药!不过……是一只空瓶。
众人见状,难免一阵骚动,沈犹枫心中叹息,涩然摇了摇头。九毒眼中含泪,上前叹道:“流云,世间血竭,早在我继任掌门之时便尽数销毁,连儿他……他以毒复仇……根本就未想过真的杀你……”
流云浑身剧颤,他目不转睛地盯住连翘,立时心绪繁复,难以自拔。这是流云第二次亦是最后一次凝神去看连翘。他第一次入神地看他,是在从釜阳逃往青州的途中,那时,他远远独坐,冷漠地望着从河边取水归来的连翘,望着他越走越近,直到眸中那衣衫褴褛的身影完全清晰——
红衣少年的手中拈着一朵白色的野雏菊,他将花瓣朝着阳光高高举起,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着,那短短的一瞬间,少年脸上的仇恨和悲伤竟全然不见,他微扬唇角,轻颦浅笑,一如当日,他在名州与他初逢,那红衣上满满地落着不染尘嚣的纯真。
“流云大哥也是龙鼎联盟的人……也会保护咱们吧?”
“这个自然……你跟着我……我定会保你周全……”
了了片言,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是生是死都跟定了他,他却从未护过他。
恍如往昔……便成往昔……
阳光化开,洒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红衣少年变成了蓝衣少年,一样的衣衫褴褛,一样的手拈雏菊,一样地闪耀着无恨无悲的神采……那蓝衣上满满地,落着不染尘嚣的纯真。
“大哥……会保护蓝婴的吧?”
“傻瓜,你是我二弟,是我蓝镜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护你护谁!”
深埋在心中的片段交织成一幕幕酸甜苦辣的往事,说好了不再记起,此刻却幡然夺出,被泪水冲刷地干净透明……
“哼,你让你大哥来教训咱们呐!你大哥在哪?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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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闷死他!闷死他!”
“咳咳……哥……救我……救我……”
“你大哥早死啦!爷几个想怎么玩你便怎么玩你!”
“小兔崽子!往哪里窜!看爷今儿个不打死你!”
“不会再有人爱我!我不会再爱任何人!”
“你承诺要保护我的!你是骗子!都是骗子!”
“你大哥蓝镜……不会再回来了……”
“从今日起,叫咱家义父……”
哭泣声,奔跑声,呼喊声,唾骂声混杂在一起,顷刻间,一切又都安静了,蓝衣少年和红衣少年的身影分离开来,携手站在阳光下,浑身是伤,衣衫褴褛,拈着雏菊……
泪水在流云苍白的面容上横冲直撞,连翘是谁?是他信口胡来甜言蜜语任意哄骗之人;是他在名州云坛残暴玷污之人;是逃亡路上,受尽他无情折磨之人;是他生命中毫不珍惜的玩物和过客,然而,他却在临了之时,又一次抬眼凝视着他,须臾间,他身上那些冷漠和残忍仿佛都被撕裂了,他心中那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意念在生生动摇,他脑海里那些为了生存必须无爱无情无仁无义的告诫在纠结冲撞,他眼中那些不会再爱亦不会再接受爱的悲哀,顷刻碎在一片水雾中,幽幽地化成云烟。
真几分……假几分……他心中喃喃,十三年前,蓝镜对连翘手下留情,却因此而死;十三年后,万长亭愿以己之力换他一条生路,也因此而死,那一身罪孽之人,尚能有情么?那么蓝婴的情,流云的情,真真假假,又有几分呢?
水雾化成水珠断断续续地从眼角滚下,他止住啜泣,望着同样泣不成声的连翘,轻声道:“连儿……你来……”
连翘猛然抬起泪眼,震惊得呆若木鸡。连儿,他在唤他,他竟唤他,连儿。
“你来……我……有话对你说……”流云的语气异常认真,不含一丝戏谑,不带一丝恨意,他虽面无血色,眼神竟透出见所未见的温和释然。
连翘既狐疑又茫然,不禁回头看了看九毒。九毒与沈犹枫相顾一眼,两人心中似已猜透,齐齐朝连翘默一点头。
连翘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跪至流云近前,将耳朵贴在流云唇边,只听流云悄声启齿,气息尤为微弱:“我大哥死在麓州……你便将我的骸骨也埋回麓州……我兄弟二人永为孤魂……可祭连氏满门……”
连翘浑然一颤,方才顿悟,不禁泪如泉涌,喃喃道:“我只问你……你对连儿……是否动过半分真心?”
流云默而不答,霎时间,他微抬唇角,在连翘耳边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极淡、极柔、极真。
连翘一惊,未待回神,浓烈的血腥味便直扑入鼻,他一声疾呼,哪里能阻止得了?只见流云眨眼便将自个儿的舌根咬断,满口鲜血浸染上他苍白如纸的俊容,教人触目惊心。
流云温柔地望着连翘,凄然一笑,头颅缓缓地垂了下去。
连翘掩面痛哭,一时不能自已。众人摆首嗟叹,这时,便听一直未发片言的墨台鹰冷冷命道:“来人,将这两个前朝逆贼的尸首送至天影旗处置。”
话音刚落,十余名彪悍的将士便上前抬尸,众人纷纷背过身去,掩鼻退避,唯有沈犹枫和九毒兀自站在殿中,既不动也不避。
墨台鹰刷地一摆袖袍,迈开大步向枫九二人行去,他目光极沉,大有秋后算账之势。
沈犹枫神情坦然,淡定的眼眸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从前不曾有过的恨意,他迎上墨台鹰的目光,喃喃地开了口,不含任何感情:“敢问主上,这步棋究竟是替我等报仇雪恨,还是替谁杀人灭口?”
墨台鹰面色骤青,立时威严驻足,盯着沈犹枫道:“枫儿,此话何意?!”
沈犹枫蓦地一笑,寒声道:“主上替我沈犹家族血刃仇人,替五刃世家血刃仇人,替天下万民血刃仇人,枫儿甚为感激,只是主上不由分说地除掉万长亭,且下手极快,枫儿有所不解,故此一问。”
“好个不解!在为师面前,何以拐弯抹角!”墨台鹰怒容乍起,厉声斥道:“你身为徒儿和臣子,莫非真信了这阉贼的挑拨不成?”
沈犹枫冷然不语,目光更寒。九毒接过话茬开了口,语气同沈犹枫一般,竟不含任何感情:“万长亭并未道出真相,何来挑拨?又挑拨何人?”
墨台鹰犀利如电的目光猛然射向九毒,似乎已经忍耐了许久,他威严的神情中毫不掩饰地漫过杀意,冷冷喝道:“我不寻你,你倒有胆子留在这儿!”
沈犹枫心中一凛,未待发话,便见墨台鹰刷地抬袖指向九毒,毫不留情的严声令下:“将这个前朝余孽给我拿下!”
“谁敢动他!”沈犹枫剑眉一斜,凄厉高喝:“要动他,先动我!”
众士兵一惊,纷纷定在原地,阁中气氛顿时僵持不下。阁中众人多半还未从流云咬舌自尽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突然遭遇这一出离奇内讧,一个个惊惶至极,根本不敢开口,任何人稍有差池,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墨台鹰颤动唇角,已然怒极,一双悍拳捏得咔嚓直响。连翘瘫在流云的尸身旁,脸上还挂着泪,见此一幕,不禁瑟瑟发抖。李云蓦心急如焚,他虽看不清其中纠葛,但也猜出了五六分,无论墨台鹰是否与真相有关,在李云蓦简单的心思里,诸人至少还是亲如一家,如今前朝覆灭,大业将定,何以会闹出这一场僵局?他一顿足,便欲意气相劝,岂料又被唐青羽暗中拽住,后者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李云蓦愣了愣,茫然定在原地。
九毒既无惧色,也不慌乱,只淡淡道:“盟主何须动怒,待看完此物,再囚禁我不迟。”说完,从袖袍中掏出一枚绣有应龙的锦囊,面不改色地递予墨台鹰,一举一动极其冷静,虽然此刻,九毒那被沈犹枫紧握着的手掌心,早已是冷汗涔涔。
墨台鹰怒色微凝,神情狐疑地接过锦囊,从中抽出信轴,翻掌一摊便细阅起来,神色渐渐复杂变幻,难以揣测。
九毒朝着沈犹枫微微翘起唇角,仿佛两个时辰前,他站在驯兽池边,承接来自沈犹枫的微笑一般,就是那样心照不宣,就是那样令人心安——
枫哥哥,你的身后有我,我俩的身后还有赵翼前辈和恭妃娘娘,勿悲,勿喜,无畏,无惧。
第一百字,立时心中有数,且联系往日里所追寻到的蛛丝马迹,一经合计推敲,适才全然领悟恭妃和赵翼对九毒煞费苦心的护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墨台鹰垂首细阅着信轴上的文字,他眉宇深锁,印堂发青,神情令人难以琢磨,两道锐利的目光却不时地折射出惊疑之色。过了许久,他缓缓地合上信轴,抬眼看向九毒,威严的面容上竟多了一丝犹豫,幽幽问道:“说,何人予你这锦囊?”
九毒淡然一笑,朗声答道:“大宗朝那失踪多年的恭妃娘娘。”
“楚玲珑……”墨台鹰微一恍神,不禁喃喃自语:“原来……她去了鬼域……”这句话说得极轻,却依然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众人听得糊涂,云羽二人更是不明所以。
沈犹枫接口道:“楚玲珑是九儿的亲姨娘,她在信中的说辞,当不会有假了罢!主上还须怀疑么?”
墨台鹰目光一动,深锁的眉头略有舒展,怒意已不似先前那般浓郁,似乎做了妥协,他沉吟了片刻,忽地看问沈犹枫,肃然道:“为师可以答应不伤他性命,但在大鼎开国前夕,无论他是否心向我盟,都改变不了他身为前朝皇族余孽的事实,无可商量,必须软禁!”说着他威然一挥大手,高声下令:“传旨三旗,将九毒软禁于蓬壶塔,由唐多令营下三百干将日夜监守,未得我亲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哼,软禁么……”九毒心中自嘲,“三百个干将守我一个,当真是皇族的待遇呢!”
这厢墨台鹰话音刚落,沈犹枫便一掀衣袂,朝着墨台鹰凛然跪下,正色道:“恳请师父下令,许徒儿与九毒同禁蓬壶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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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你说什么!”墨台鹰一惊,旋即恍然,不禁咬牙叹道:“枫儿,你多久未唤我一声师父,今日终于唤出,却是为了他!”
沈犹枫面色不改,径自道:“请师父成全!”
墨台鹰心中骤痛,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决然抛弃的滋味再一次翻涌而出,他顿了顿,沉声道:“枫儿,你且想清楚,今日入了蓬壶塔,便再无半分自由!”
沈犹枫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态度却毫不动摇,字字铿锵:“请师父成全!”
墨台鹰定在原地,立时感到怅然若失,这个他视若己出的徒儿,十余年来随他浴血杀敌,助他平定天下,早可视为功高盖世、封疆赐爵之开国元臣,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这个他最宠爱的徒儿,却与他渐行渐远,从沈犹枫口中唤出的一声声师父,竟是如此生分,如此疏离,如此的心灰意冷。
“好个有本事的徒儿!”墨台鹰怒视着沈犹枫,眉宇间却尽染落寞,他抬高了声音,切齿问道:“你当真要用一生的自由与为师对抗到底么?!”
沈犹枫神色冷峻,目光异常坚定,他垂首将袖中的传国玉玺捧出,跪呈墨台鹰,凛然道:“徒儿心意已决,现将传国玉玺恭呈大鼎新朝,得以完成开国使命,自此放弃天风旗旗座身份,心甘情愿入塔为囚,请师父成全!”
“你……你!”墨台鹰浑身颤抖,他抬手指着沈犹枫,惊、怒、悲、恨、痛种种情绪在心中纠结翻腾,竟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喧哗不已,纷纷交头接耳,深感震惊。
李云蓦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立时呆在原地,呐呐道:“他在说什么……放弃旗座身份……放弃旗座身份……”他猛然回神,顿觉急怒攻心,脱口便叫:“沈犹枫!你在胡说什么!给我收回此言!立刻收回此言!”
“李云蓦!你冷静一点!”唐青羽一把拽住他,低声急劝:“现下不是动怒的时候!急思对策是真!”
“别拉着我!”李云蓦恸声大叫,急得跳脚:“小羽!你听见了么!他要放弃旗座身份!放弃旗座身份那就是放弃天风旗!放弃龙鼎联盟啊!”
沈犹枫无动于衷,径自高举国玺,不含半分犹豫,高声道:“请师父成全!”
“好……好……”墨台鹰如万箭穿心,摆首长叹:“你放弃旗座身份,便与我断绝主仆情义,但为师依然视你为徒,你要同为师对抗到底,为师便奉陪到底!”
一直以来,这师徒二人数次交锋,皆因九毒而起,墨台鹰对沈犹枫的忍耐已至极限,无论他有多么宠爱和器重沈犹枫,无论他与沈犹枫是多么的情同父子,他亦始终是成就大业的霸者。在墨台鹰的世界里,情是什么?情不是唯一,更不是永恒,他养育了沈犹枫二十三年,本以为情是对沈犹信愧疚和思念的延续,可到如今他才彻底看清,情,不过是这个徒儿身上那份与沈犹信一模一样的固执,这个徒儿,如当年沈犹信毫不留恋地放弃将军身份一般,在他面前,在大业将成的时刻,毫不留恋地放弃了旗座身份。情,对所爱之人痴情,对施爱之人薄情,这爱恨分明的固执,这烈火一般的决绝,让墨台鹰失望透顶,嫉妒不已,也彻底让他被抛弃,被疏离,被伤得体无完肤。
“来人!”墨台鹰背过身去,恨然一摆衣袖,恸声道:“将他二人押往蓬壶塔!”
“且慢!”李云蓦高声一喝,当下挣脱唐青羽,一个箭步上前,扑通跪倒在地,恳求道:“师父!云儿与沈犹枫一同长大,共承师父养育之恩,如今大业将定,正是我等和师父共享天伦之时,云儿恳求师父念及师徒情分,对沈犹枫手下留情!请师父三思!”
“请盟主三思!”众人齐齐跪下,沈犹枫在龙鼎联盟深受将士爱戴,此番决意,教众将士惊惶惋惜不已,不禁纷纷拜首求情。
唐青羽心急如焚,思维却比旁人显得冷静慎密,他紧随李云蓦跪下,肃然相劝:“主上!风座南征北战,一身功绩,此时护佑爱人甘心被禁,乃是情之所至,青羽恳请主上以我盟大局为重,以大鼎国前程为重,暂留风座的旗座身份,待主上荣登天宝之后,再对此事商议处置不迟!”
连翘闻言,不禁一个激灵,唐青羽的话霎时点醒了他——九毒被软禁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是,倘若沈犹枫能留得自由之身,那么以他的身份、手腕和智谋,终有一日会寻到解决之道,得以还九毒自由。如此一忖,连翘只觉热血奔涌,立时冲到墨台鹰身前,死死抱住他的衣角,哭求道:“万长亭说什么兔死狗烹……连儿不信……求盟主不要将沈犹大哥软禁!”
沈犹枫看着眼前的一切,喟然摇了摇头,简单如他们,又哪里知道,万长亭口中的兔死狗烹并非虚言,这份诅咒,已让洗泪崖之变的真相化成一堵厚厚的墙,堵在了墨台鹰和沈犹枫二十余年的情分之间,如今的困境,再不是身份、手腕和智谋可以化解的,因果循环,无人能逆转命运。
见众人求情,墨台鹰心下一震,两道目光仿佛寒刀一般地盯着沈犹枫,凄厉道:“为师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清楚了么?!”
沈犹枫施然一笑,决绝道:“请师父成全!”
“罢!”墨台鹰颤抖着闭上眼睛,他心如刀割,却不再犹豫,冷冷喝道:“押下去!”
沈犹枫如释重负,竟刹那间舒展开眉头,朝墨台鹰叩首一拜,道:“徒儿谢过师父!”随后,他站起身来,转眼望向九毒,柔声道:“从此刻起,我是沈犹枫,你是九毒,你我再无任何不相干的身份,哪怕一世为囚,亦永不分离!”
九毒默然而立,自始自终,他都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垂着眼帘,静静地凝视着沈犹枫,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他的神情平静得仿佛秋天的湖水,深邃,灵动,澄澈,情深似海,已无半分沉重。他乌黑的眸中只有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跪拜也好,放弃也罢,是谁的旗座,是谁的徒儿,都已不再重要。他爱他,无须解释,他懂便可。
在沈犹枫起身的那一刻,九毒笑弯了眼眉,洗尽铅华,如此美好,即使那张小脸上,早已无声地被泪水湿透。
勿悲,勿喜,无畏,无惧。这是他们的默契,也是他们的命运。
漫天的白雪骤然停了,燕城的天空晴光乍现,自此,历经尘世三百年盛衰的大宗皇朝彻底覆灭。次年正月初一,墨台鹰携传国玉玺于燕城称帝,改国号大鼎,年号曦和,四海同贺,天下归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合 卺
蓬壶塔森然屹立于燕城西郊的山头上,与东郊的普宁寺遥遥相望,自古便是关押皇族要犯的禁地。三百年前大宗开国,天德皇帝便于此囚禁过前朝储君。蓬壶塔形似盛酒的葫芦,头尖脚圆,越至塔顶空间越窄,只销在塔座驻兵,塔中囚犯便无可遁逃,若再于塔外四方埋下兵卫,塔中囚犯则是插翅也难飞了。
深云罩月,天乌夜寒,蓬壶塔四周一片寂静。时近凌晨,突然有个影子形若虚幻的窜进蓬壶塔大门,守塔卫兵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竟看不真切来者是何物,侧耳一听,也不见任何动静,众卫兵心中狐疑,不免一阵惶惑骚动。
“出了何事?”刚刚接任蓬壶塔监军统领的追影和逐影走上前来,厉声询问。
“参见大人!”众将士忙垂首回禀:“方才似乎有道银光闪过,速度奇快,属下皆未看清……”
“银光?”逐影一蹙眉,狐疑道:“莫非有人潜入塔中!”
“不会……”追影侧目沉吟,摇了摇头道:“我等方才巡塔归来,并未见到任何异动,倘若有人潜入,他纵然轻功再绝,至少会被你我二人发现!这天下间除了影座,还有谁会这般身形化影的本事!”
逐影点点头,这时,忽听一卫兵怵然道:“既不是人……难道是……是鬼影……”
“笑话!”逐影目光骤寒,厉声喝道:“我天影旗便是万鬼至尊,有何鬼影敢来此地!”
“属下失言!”那士兵面色大变,不敢再多言。
追影上前一步,沉声道:“尔等听着!今日大鼎开国,社稷初升,天下同贺,这蓬壶塔内的囚犯身份极其特殊,尤其是在大鼎开国之后,更要严加监守,故而皇上亲拟密诏,特命天影旗担此重任,若有任何闪失,我等统统都要掉脑袋!听明白了么!”
“诺!”众将士齐齐跪拜,立时惶恐尽消,恭声道:“皇上隆恩,臣等谨尊圣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光从乌云中探出一道缝儿,幽幽地投射到塔顶小阁的窗棂上。
九毒绻在沈犹枫怀中,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沈犹枫心中想事,并未睡着,他将身上的披风朝九毒裹紧了些,轻轻吻了吻九毒的唇,遂倚身在那扇一尺方正的小窗边,披着月光,径自闭目养神。
这塔顶小阁空间局促,枫九二人被禁之初,阁中仅置有一床御寒的被褥,除此之外,旁无一物。二人食宿简陋,每日皆由不同的士兵送来粗茶淡饭和换洗衣物。幸而这数日以来,蓬壶塔皆由唐多令营下干将驻守,李云蓦和唐青羽得此方便,遂于暗中竭力相助,不仅为枫九二人添置了棉被和日常所需,还冒死前来探望过多次,每次来都会商讨营救之计,却始终未得良策。
今日乃大鼎开国之日,唐多令于朝堂之上受封,官拜宰相。一夜之间,墨台鹰密诏即至,唐多令营下三百干将迅速从蓬壶塔撤兵,所有驻扎于塔外的兵力,尽数换成了天影旗的影杀。
沈犹枫清楚,墨台鹰此举,乃是在今日同自己恩断义绝后所采取的第一步最直接的行动,从此以后,蓬壶塔都将处于天影旗的严密控制之下,任何人的死亡都不足为奇。天影旗,他们是真正的禁卫军,亦是真正无情无义的杀手。
时光倒流至今日申时,在登基大典之后,沈犹枫再次见到了墨台鹰。这是墨台鹰在枫九二人被软禁后,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蓬壶塔,以一个帝王的身份。
“你没有话要对朕说么?”他冷冷地看着坐在窗下的沈犹枫,沈犹枫却温柔地看着怀中的九毒,淡淡道:“恭贺皇上荣登天宝。”
九毒轻讽一笑,闭目将头靠在沈犹枫肩头,未看墨台鹰一眼。
墨台鹰目光沉郁,神色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已渐渐接受了沈犹枫背叛他的事实,冷言道:“朕不愿再听此言,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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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2 章
“那么皇上来,想听草民说什么呢?”沈犹枫蓦地一笑,语气极其凉薄。
“枫儿,今日大鼎开国,朕已于朝堂之上论功行赏,所有助朕平定江山之人,皆可封赐爵位,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墨台鹰上前两步,语气缓和了下来,叹息道:“孩子,你若能回到朕的身边,朕愿再给你一次机会,既往不咎。你尚可承接乃父衣钵,实现平生志愿,成为大鼎国的盖世将军,朕……朕愿与你共拥江山,共理朝政,共享天伦……”
“呵……”沈犹枫淡然转过眼眸,波澜不惊地一笑,他目光澄澈,语气极其认真,说道:“徒儿助师父开创霸业,便是对沈犹家族最大的光耀,如今世间兵戈已息,天下四海归一,新朝气象万千,百姓安居乐业,徒儿心怀圆满,又何须爱慕荣华富贵,贪恋功名利禄?”他说着,嘴角染上一抹苦涩,笑道:“徒儿唯一放不下的,不过是师父对徒儿二十余年的养育栽培之恩。”
墨台鹰猛然一颤,戚戚道:“你既放不下,又何以要一再地与朕对抗,一再地伤朕的心呢?”
沈犹枫一声叹息,苦笑道:“皇上瞒了草民二十余年,又算什么呢?”
墨台鹰心如刀绞,握拳怒道:“你真的相信万长亭的说辞,认为那下毒和截诏之人是朕么?!”
“草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自己的心。”沈犹枫坦然地望着墨台鹰,目光却显得异常陌生,蓦然间,他神色一变,眼角还依稀闪着星点光亮,瞳孔深处却骤生寒意,冷冷道:“是你指使连荆芥偷得血竭并暗中庇护于他,让龙箫和世人误会毒圣续断是当年的下毒之人,以致于万长亭之后查出真相,制造出麓州惨案,生生让连荆芥成为你的替罪羔羊!”
“不错!”九毒不再沉默,当下睁开双眸,直起身子盯向墨台鹰,眼中尽染恨意,冷厉道:“是你暗中截下龙箫的赦免密诏,以致我师父误会龙箫是个对胞弟和功臣斩尽杀绝的无情帝王!龙箫因此痛悔而逝,我师父却痛悔了整整十七年!是你一手造成了沈犹将军毒发身亡,信王爹爹坠崖殉情的悲剧!你口口声声对信将军、对枫哥哥有情,偏偏自己才是伤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沈犹枫凄厉再道:“二十年前,你历经艰辛寻我为徒,不过是为了赎罪,二十年来,你绝口不提洗泪崖兵乱的真相,每日独饮恨醉,不过是为了浇愁,二十年后,你对万长亭灭顶绞杀,竟不由分说,不过是为了封口……师父,你若要我不信,且给我一个不信的理由!”
墨台鹰浑身颤抖不已,不禁后退两步,竟险些没有站住,他神色凄厉,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欲辩却无处开口,枫九二人的指证有理有据,字字直刺墨台鹰的死穴,辩?如何辩?无可辩驳,无处辩驳,无须辩驳,辩了又如何?今日沈犹枫的叛离,难道真是自己当初那个一念之差的选择,那个阴差阳错的命运,早就种下的因果报应?
“师父……我问你……”沈犹枫语含哽咽,凄然笑道:“江山和野心真的如此重要么?”
“江山……”墨台鹰失神一叹,幽幽地阖上双目,心中情绪纠结难解,不断地斗争,激烈的冲撞,他默然许久,方才喃喃问道:“枫儿,若此为真相,你能原谅朕么?”
“原不原谅,都回不去了……”沈犹枫冷冷地收回目光,眉宇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轻声叹道:“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我和九儿的身世无法改变,皇上的江山会千秋万代,今后的日子,我和九儿,已不再需要答案,皇上,亦不再需要原谅。”
“回不去……回不去……”墨台鹰凄然叹息,“那朕,夺了江山又如何!”他猛然睁开眼睛,厉目中再无半点恻隐,神色间再无半分纠结,似乎心意已决,立时袖袍一摆,高声喝道:“拿酒来!”
“是!”立时便有护卫恭恭敬敬地端上三杯烈酒,墨台鹰果断地抬手端起第一杯,目光逼视着枫九二人,恸声道:“既然如此,今日,朕便与尔等饮下这杯恨醉,从今以后,朕与尔等恩断义绝!师徒也好,父子也罢!所有情分,自此方休!”言罢,他痛心疾首地将杯中的恨醉仰头而尽,却是毫不犹豫。
沈犹枫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走近墨台鹰,将手伸向盘中的酒杯,却倏然顿住,手掌停在半空中,竟是颤抖不已。他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对墨台鹰的决绝并不诧异,只是,沈犹枫对墨台鹰终究有二十余年的感情,昔日承欢膝下,受尽宠溺,墨台鹰对他自是极好,这些情分,不会因为今日走到恩断义绝的境地便消失掉,沈犹枫乃重情之人,如何能够彻底忘记?又如何能够彻底释怀?
“枫哥哥,让我来。”眨眼间,沈犹枫的手掌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他呆了呆,不觉在那只温暖手掌的借力下,稳稳地端起了第二杯酒。
九毒缓缓松开沈犹枫的手掌,径自端起第三杯酒,突然间,他俏眉一挑,毫无预兆地将自个儿的手腕和沈犹枫的手腕一绕,含泪笑道:“枫哥哥,此酒你便同九儿合卺共饮,这绝义酒喝成合欢酒,心中当不会那般难受了罢!”
沈犹枫微微一怔,旋即心中骤热,他舒展眉宇,吻了吻九毒的额头,含泪道:“好,今日有皇上为我二人见证,这合欢酒,草民倒饮得值了!”
“好个草民!”九毒脉脉一笑,朗声道:“不羡白玉杯,不羡黄金窑,不羡红如意,不羡紫罗袍……”沈犹枫点头笑道:“只羡这神仙眷侣,醉后不知斜阳晚,此生共我赏花人!”二人各执酒杯,手擘相交一饮而尽。
墨台鹰凄然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绝情绝义,笑得那些宠爱,那些痛苦,那些愧疚,那些离别,那些清晰如昨的往事统统化成细沙,毫不留恋地从指缝间流走——“砰”地一声,酒杯碎地,他长袖一摆,决然转身向塔底走去,再未回头。
月光游过窗棂,静静地洒向小阁中相拥而眠的人儿,沈犹枫抽回思绪,睁开眼睛凝视着怀抱中浅睡的九毒,嘴角不禁一勾,轻声叹道:“若能自在逍遥……才是真的神仙眷侣罢!”
“嗵!”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却清脆的声响,沈犹枫心中骤凛:“有人!”九毒一个激灵,猛然惊醒过来:“谁!”
“咳咳……”黑暗中漫过急促的喘息声,来人似乎是疾纵而来。
“究竟是谁!”九毒微微抬高了声音,便听小阁的门吱地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少年的声音悄然唤道:“哥哥……”
枫九二人一惊,立时悲喜交加,互相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向门口奔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 父
飕地一声,门外的少年被九毒拉入阁内,霎时间,月光洒在那少年落满白雪的绒袍之上,照得他形貌骤亮。
九毒鼻心一酸,只觉百感交集,一步上前将他狠狠抱住,轻声骂道:“臭呆瓜!”骂声一出,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夜萤浑身颤抖,一双手臂死死地抱着九毒,立时泪如雨下,直唤道:“哥哥……哥哥……我看过锦囊……全都知道了……哥哥……哥哥……”
“谁是你哥哥……”九毒神色大动,边哭边咬牙骂道:“你来此作甚!你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么!我不是你哥哥!谁是你哥哥!”他口中哭骂着,一双手臂却将夜萤抱得更紧,全然舍不得放开。
夜萤神情间满是依赖,嘤嘤哭道:“你我血脉相连……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血脉相连……血脉相连……”九毒贴在夜萤耳边喃喃自语,眉宇间满满地全是亲昵和宠溺,突然,他疼爱地捧起夜萤的脸,泫然道:“那便让哥哥仔细瞧瞧……这副容貌……究竟像我几分……”
“你看罢看罢!”夜萤抽噎着抬起眼睛,竟是又哭又笑:“可瞧清楚了!究竟有多像!究竟像几分!”
“臭呆瓜!”九毒瞬间破涕为笑,再一次将他紧紧抱住,那神采竟是灿烂至极。
沈犹枫静在一旁,欣慰地长吁了口气,温颜叹道:“你兄弟二人昔日麓州结拜,今儿个倒真成了血脉相连,世间之事,冥冥天意,当真奇妙!”
九毒点头直起身子,伸手为夜萤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慨然道:“我初次见到小呆瓜便觉得尤为亲切,这一路相伴而来,竟不知有个血脉至亲就在身边,那年在灵予山上,小呆瓜跟我提起娘亲出使鬼域的真正原因,我便一直怀疑自个儿的身世与鬼域相关,直到拆看了应龙锦囊,方才彻底将身世明晰,枫哥哥……你知道么,今日终于和小呆瓜重逢……九儿才明白自个儿有多在意,有多不舍,有多惊喜……夜萤……好弟弟……”他抚上夜萤的头发,已是泣不成声。
“如今你们兄弟相认,自当了无遗憾了!”沈犹枫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不禁微微恍神,叹息道:“未想到,信王此生钟情于我父亲,竟然一直与楚妃相敬如宾,二人徒有夫妇之名,竟无夫妇之实……”
九毒亦失了神,喟然道:“我也未曾想到,娘亲此生最爱之人,竟会是鬼域王……”他蓦然想起鬼域王对情爱的淡漠和疏离,不觉心中难受,讽笑道:“只是那鬼域王恐怕从未知道,这世间还有个叫九毒的亲儿罢!”
沈犹枫默然摇了摇头,夜萤一脸落寞,无奈地苦笑道:“父王他……怕连夜萤……都不记得了……”
九毒怜爱地拂去夜萤头发上的雪花,淡然道:“罢了!九儿乃娘亲所生,师父所养,此生只认信王一个爹爹,亦只有小呆瓜一个亲兄弟!那鬼域王如何,终究与我两不相干!”
“我亦有哥哥便成了!”夜萤擦了擦眼睛,委屈道:“哥哥走后……夜萤时常噩梦……我怕……怕再也见不到你……”
“呵……”九毒哽咽着拍了拍夜萤的脊背,柔声道:“想我咯?”
“想!”夜萤一噘小嘴,嗔道:“你要是再偷偷跑掉!别说沈犹大哥不会原谅你,小呆瓜也不会原谅你!”
九毒噗嗤一笑,泪痕骤然散开,不禁戏谑道:“如今怎么着也跑不掉啦!你哥哥这只妖精和沈犹枫这个魔头都被那了不得的皇上锁进蓬壶塔里,就是神仙来也救不了咱们啦!”说着,他拉过夜萤的手走回窗边坐下。
沈犹枫笑道:“干脆这塔也别叫蓬壶塔了,咱们给换个名儿,叫斩妖除魔塔罢了!”九毒捂嘴直笑。夜萤嗔道:“你们俩倒还有心思打趣!”
沈犹枫莞尔一笑,警觉地看了眼门外,发现门锁已被夜萤撬开,幸而那声响极轻,塔下守卫并未察觉,他关好门,回身靠着九毒坐下,问道:“夜萤兄弟,若我没得猜错,这些日子,你跟苍风小独想必被禁青州了。”
“恩!”夜萤点头,悻悻道:“墨台鹰说我身份特殊,非将我留在青州,苍风授命护我,也被迫滞留青州,其实,墨台鹰是唯恐我二人入宫见到你们横生枝节!我二人无法,一直挨到今日大鼎开国,才被准许入宫,这些日子,我和苍风若不是为了看护小独,早就自个儿寻到宫中去了!”
九毒心中骤动,关切地问道:“小独好么?”
夜萤微微一笑,道:“你们放心,这孩子当真聪明,沈犹大哥教他的凤凰三诀第一式,他日日苦练,已学会了七成,我将他安置在普宁寺,绝不会让墨台鹰对他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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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沈犹枫方才宽了心:“做得好!”九毒笑道:“小呆瓜,你直呼当今皇上的名讳,真是胆大包天!”夜萤冷冷道:“他是大鼎国的皇上,不是夜萤的皇上,我为何要臣服于他!”他心中气恼,不禁啐道:“哥哥和沈犹大哥不顾生死,助他开国,他居然恩将仇报!将你们视为逆贼软禁于此!夜萤不懂,为何做了皇帝的人,都是一副无情无义的嘴脸!”
九毒挑眉笑道:“也不尽然,待咱们小呆瓜日后继承了王位,一定是鬼域有史以来最重情的王……”
夜萤怔了怔,旋即一笑,喃喃道:“我只想一生做个浪客……”
“浪客,也甚好啊……”沈犹枫点头微笑:“那身在帝位之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如何能体会到江湖中人的痛快洒脱?人生在世,当求个自在逍遥!”
“自在逍遥……”九毒看向窗外的月光,自嘲地笑道:“此番我和枫哥哥为天影旗所守,方能彻底自在逍遥了罢!”
“哥哥!”夜萤刷地站起身来,神色骤然变得异常坚决,正色道:“夜萤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休要任性!”九毒目光一沉,他虽心中感动,却深知这所谓的营救定然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未免担忧至极,起身轻握住夜萤双肩,劝道:“小呆瓜,你听着,墨台鹰对我尚有顾忌,他念在我是鬼域王亲子,暂不会下手诛我……枫哥哥在龙鼎联盟亦深受爱戴,至今仍有诸多心腹和部下竭力相护,我二人尚能支撑下去,你只身一人,万不可乱来!”
“哥哥怎得如此糊涂,还信他会顾念昔日情义么!”夜萤一顿足,急道:“这塔下卫兵已悉数换成了天影旗的人!墨台鹰是铁了心要动手啊!”
九毒眉心深蹙,不由得默然,他怎会不明白墨台鹰此举的目的?恩断义绝之时,便是埋下杀机之时,可是如今这境况,除了劝阻,他又能如何呢?若让夜萤身陷进来,不过是将危险再添一分,他又如何舍得?
沈犹枫肃然起身,说道:“夜萤兄弟,这蓬壶塔并非一般的牢狱,天影旗更非一般的杀手,你今日冒险前来,未被发现已是万幸,若身陷塔中遭遇不测,九儿和我此生都不会心安,那塔外饱受株连之人,又当如何去救?”他说着,伸掌按住夜萤的肩膀,神情极其凝重:“你是如今唯一能够保护小独之人,趁天亮之前,且速速离塔,尽快同苍风连翘汇合,带着小独离开燕城,有多远,走多远,绝不可再做营救打算!”
“不!”夜萤毫不动摇,态度反而愈发坚定,说道:“不管你们如何劝阻,我主意已定,非救你们出塔不可!”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眼眸中透出无可撼动的凌厉,施然道:“天影旗,夙砂影,夜萤从未惧过!”
九毒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向夜萤耳边看去,只见他左耳上空空如也,全然不见炽眠的踪影,立时骇道:“你的炽眠呢?”
夜萤坦然道:“丢在宫中了!”
“什么!”九毒一下拽紧夜萤的肩膀,竟是心急如焚:“你莫非想以此引开夙砂影……只身营救?!”
“不错!夜萤今日入塔,只为劫狱而来,没想过独自脱出!”
“胡来!”沈犹枫亦按捺不住,低声喝道:“劫狱岂非儿戏!怎可如此胡来!”
夜萤不为所动,笃定道:“哥哥,沈犹大哥,若夜萤劫狱是胡来,那么云座,青羽哥哥、苍风、连翘皆是胡来,我等早已连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胡来胡来!”九毒又急又气,直跺脚道:“什么连成一体!你要我二人白白看着你们送命么!”
沈犹枫心中大震,方才惊悟,李云蓦他们竟一直未放弃部署营救计划,可是,这将付出多大的代价?沈犹枫握紧拳头,只觉心绪繁复,但他到底要冷静慎密几分,眼下见劝不动夜萤,又知此番已将其余诸人悉数卷入,情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怕是皆无挽回的余地,遂定住心神,凝色问道:“告诉我,你们如何打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劫 狱(一)
夜萤镇定自若,说道:“今日由天影旗接管蓬壶塔兵权,正是行动的大好时机,云座他们只须在塔外暗中接应,并无牵连!”
沈犹枫略一沉吟,首肯道:“恩……我等若能顺利脱出,罪责便会落到天影旗的头上,于云儿他们无甚干系,倒也可行!”
九毒亦觉得在理,渐渐压下急火,稳住心神问道:“那要如何才能顺利脱出?若凭我三人之力强势杀出,终究会两败俱伤!”
“这点我等早想到了,蓬壶塔地形特殊,强势杀出不过是去送死,绝不可行!”夜萤叹了口气,果断道:“哥哥,唯一的办法便是凭借那如幻化影的轻功脱身,无人能发觉,无人能抓住,无人能追上。”
九毒一惊:“如幻化影?”
夜萤点头笑道:“哥哥有所不知,你身上那如幻化影的轻功根底并非毒圣前辈所授,而是来自鬼域,是你我二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九毒和沈犹枫对视了一眼,颇觉惊诧。
夜萤继续道:“这如幻化影的功夫乃鬼域王族所传,但凡鬼域王族后人,皆具修习此法的天赋,只须稍加点拨,便能练就一身出类拔萃的好轻功;若修至初级则能行走如风,来去自如,化为白箭破空,瞬间遁于无形;倘若修至高级,练成后上天入地,穿云贯月,借气生形,由形寓气,形似神游太虚,身如罗刹降临,乃鬼域最厉害的绝学‘幽冥祭’。”
“幽冥祭……”九毒侧目沉吟,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枫哥哥,这似乎和你在驯兽池底对付流云的那套绝意逍遥剑有异曲同工之处呢!”
“甚是相似!”沈犹枫微微锁眉,说道:“幽冥祭乃是阿夙的绝招,但我从未和他对决过,谁更胜一筹,尚难定论。”
夜萤叹道:“我也从未见阿夙使过,大约是他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资质愚钝,至今也仅仅修至初级,虽无法与阿夙抗衡,但咱们此番旨在脱身,哥哥,以你的天赋和聪慧,在短时间内掌握初级要领,必无大碍!”
九毒恍然大悟,原来夜萤是瞧出了他身上修炼此功的天赋,欲让他速成此法以求化影脱身。九毒霎时记起当年在名州鬼楼,夙砂影曾向他问起过鬼域和轻功一事……原来,那个洞察力惊人的影座,自那时起便开始怀疑九毒与鬼域的渊源,后来在青州白马湖畔,夙砂影以酡颜香一试九毒,那酡颜香对具有鬼域血统之人毫无作用,此番一试,夙砂影已对九毒的真正出身完全笃定。
“阿夙……竟是鬼域王族……”沈犹枫惊诧不已,想起之前种种恩怨,不禁心中寒凉,厉声叹道:“他既早就证实了九儿乃鬼域王之子,却依然让九儿以信王之子的身份进行屠龙计划,如此斩尽杀绝,毫不留情,恐怕不单单只是遵主之令行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对九儿做到这一步!”
夜萤凄然道:“我也不明白阿夙为何要坚持置哥哥于死地,但夜萤不会任由他得逞!只要夜萤活着一天,绝不允许他伤害你们!”
“小呆瓜……你这是何必!”九毒心中甚痛,轻抚上夜萤的头,尤为怜惜。
夜萤含泪一咬唇,不再多言,他看了看窗外的月光,决然道:“没有时间了!哥哥,我立刻将幽冥祭的心诀传授于你,沈犹大哥自身轻功绝佳,化影脱出易如反掌。寅时一到,天影旗会有一次换营,咱们遂以塔下号角为令,前后联手,趁换营之机速从塔中脱出!”他说着看向沈犹枫,说道:“出塔之后,云座、青羽哥哥和苍风会在塔外接应!合力护送咱们出城!”
九毒抬起眼睛,目光炯然一亮,他狠狠一咬牙,拉过沈犹枫的手,似乎下定了决心,果断道:“枫哥哥,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不如一搏!”
沈犹枫暗自一叹,伸出手掌将九毒的小手紧紧盖住,心中似乎尚有某种顾忌,但他并未说出来,事已至此,劫狱计划呼之欲出,终究无可避免,倒不如果断一搏,或许能给所有人打开一条生路,如此想来,他目光骤凛,不再犹豫,决然点了点头。
“开始罢!”夜萤二话不说,当即于地上盘膝而坐,枫九二人跟着他盘膝坐下,三人呈正三角之势,集中精神,气沉丹田,缓缓闭上了眼睛。忽然,夜萤仿佛想到了什么,认真道:“还有样东西,望哥哥赠我。”
九毒顿时会意,轻声一笑:“迷心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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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鼎皇宫夜阑人静,御书房内灯烛不熄,墨台鹰伏案批阅奏折,神色平静,眉宇间却落满疲惫。
“陛下,已过四更了……”内侍太监利落地添了炭火,轻声报着时辰。
墨台鹰揉了揉晴明穴,说道:“大鼎社稷初开,百废待新,朕今日早朝还要接见汨罗国的特使,便不回寝宫了,在此歇下无妨!”
“是,奴才这便服侍陛下就寝……”
“不必了,你也下去歇了罢,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内侍太监恭敬跪安,大门紧紧合上了,御书房内留下了墨台鹰一个人。他伸出手肘撑着头,微微打起了小盹,这个尚未到天命之年的一代霸主,不怒自威的容颜竟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师父,江山和野心真的如此重要么?”
沈犹枫的质问一声声回荡在耳畔,那般刺耳,伤他尤甚。他心痛,纠结,苦涩,尽管表面上波澜不惊,一颗心却难以释怀。他觉得万般痛苦,纵然得了江山,却无法获得从前期许的平静,他依然无法放下,为沈犹枫,为沈犹信,也为曾经那些是非曲直、恩怨难销的往事,一晃,三十年了……
一座破庙,雨打芭蕉,墨台鹰醉醺醺地独自痛饮,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虽年少,却已初具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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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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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没想到浪荡江湖的少年侠客,走下擂台竟活生生地变成一个落魄潦倒的酒鬼,可惜可惜。”
说话之人乃是个跟墨台鹰年纪相仿的少年,他戴着狰狞的鬼面,浑身上下难掩俊美风华,声音却冷得毫无温度。
“堂堂鬼域王居然来大宗寻我,实在教人受宠若惊……”墨台鹰拎着酒壶卧在破庙的墙角,波澜不惊地瞥了一眼来者,冷言道:“你走罢!我早跟你说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鬼面少年并未在意,邪魅地一笑:“那得看你要什么了。”
墨台鹰讽笑起来,径自喝酒,过了半晌,他方才转过眼睛,半真半假道:“我要江山,你能给么?”
鬼面少年毫不诧异,淡淡道:“如今的大宗江山是永载帝龙玉辰的,几年后他的两个儿子将有一个会继承皇位,以此为始,只要你愿意,本王可助你一臂之力,三十年后,大宗江山唾手可得。”
墨台鹰面不改色地灌了口酒,却被这鬼面少年的话拨得怦然心动,笑道:“你倒说说,如何助我?”
鬼面少年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下华袍微摆,幽幽笑道:“我愿与你缔结契约,助你鼎立江湖,颠覆皇室,一年后,你将不再是如今这个空有一身抱负却无人赏识的江湖草莽,两年后,将会有无数英雄为你倾倒,三年后,你会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联盟。”
“哈哈哈哈——”墨台鹰仰头大笑,一抬手掌,壶中烈酒如流水般倾泻入口,忽然间,他眉目一寒,砰地丢开酒壶,直起身子,厉声喝道:“天下哪有白签的契约!你想助我得了大宗江山,再逼我拱手让给你罢!”
“哼……”那鬼面少年鄙夷地哼了一声,冷冷道:“江山,财富,权位,美人,不过是‘人’才会趋之若鹜的东西,本王与生俱来,何须所求?”
墨台鹰心中骤寒,沉声道:“直说罢夜孤寐,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夜孤寐诡谲地笑起来,那笑声仿佛来自幽冥之地,令人不寒而栗,邪恶至极:“本王……只要一个人的命。”
墨台鹰一惊,低声道:“谁?”
“你若答应缔结契约,时候到了,本王自会告诉你。”
墨台鹰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方才站起身来,抱剑走近夜孤寐,盯着他的鬼面,肃然道:“我必须现在就知道,你究竟要取何人之命,倘若是我墨台鹰的血亲手足或者无辜百姓,我就是做一辈子酒鬼,也不会答应你的!”
夜孤寐冷笑着摇摇头,叹道:“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枉你少年成名,浪荡江湖,却要纠缠于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可惜可惜。”
墨台鹰施然一笑:“夜孤寐,我和你不同,你是鬼,可我是人。”
夜孤寐寒声大笑,不回答,不辩驳,也不再多言,他袖袍一摆,身形顷刻便化为虚无,徒留下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破庙上空——
“墨台鹰,本王给你时间考虑,你何时答应缔结契约,本王何时兑现承诺。”
昏黄的灯烛即将燃尽,冷风吹过,微微拂起案上的宣纸,墨台鹰额心一垂,顿时惊醒过来,一切如昔,他依然坐在御书房中,手里攥着奏折,是梦么?亦或是记忆?
契约,他想了整整十年,承诺,他等了整整十年。十年之后,沈犹信中毒而逝,龙泪竹坠崖殉情,毒圣和龙箫彻底决裂,年幼的沈犹枫和夙砂影来到他的身边,而他,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联盟……夜孤寐,却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域王,嘴角含着来自幽冥的笑。
墨台鹰定了定神,端起案上的凉茶抿了一口,面色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威严平静,放下茶盏后,他暗自一叹,轻声道:“出来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劫 狱(二)
霎时间,灯烛俱熄,一缕青烟幽幽飘散于黑暗中,鬼面紫袍的男子默然走近,他浑身上下的俊美风华,犹似夜孤寐,不是夜孤寐。
墨台鹰恍了恍神,起身缓缓地走向那紫袍男子,至他跟前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问道:“夙儿,你跟了朕多少年?”
“二十年。”语气恭敬,声音亦冷得毫无温度。
“二十年……”墨台鹰一声低喃,摇头叹道:“枫儿,也跟了朕二十年……”
夙砂影默而不言,无动于衷地看着墨台鹰,黑暗中形同鬼魅,衣袂间冰冷至极。
墨台鹰黯然闭上眼睛,沉声道:“朕……必须要做最后的决定么!”
夙砂影漠然道:“寅时一到,劫狱便成定局,夙儿是为皇上最后的决定而来。”
墨台鹰痛苦地背过身去,仰首望向正屋中央那块“勤政亲贤”的匾额,心中倍感纠结,他静默了许久,忽地问道:“连你也认为朕……当和枫儿就此了断?”
“皇上下旨,本座遵旨,沈犹枫的死活与本座无关,但是,九毒必诛。”夙砂影的回答不含任何感情,却是毫不犹豫。
“呵呵……不愧是鬼面罗刹,无情无义,无人能及。”墨台鹰厉声一笑,声音从齿缝中吐出,暗含杀意,却在微微颤抖:“夙儿,那九毒……可是你的亲弟弟……”
夙砂影的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言语间却是杀意弥漫,冷冷道:“皇上,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墨台鹰猛然转身,两道犀利的目光扫向夙砂影脸上那具狰狞的鬼面,神情既惊诧又陌生,他有些失神地盯着夙砂影,记忆中那个整整存在了三十年的身影,一瞬间便跟眼前这具没有温度的行尸走肉重叠在一起,两个男人,两具鬼面,一种无情……
墨台鹰纵声大笑,半晌后,他方才止住笑声,眸中漫过深深地凄然,冷声一叹:“夙儿,你当是最像夜孤寐的孩子了……”
夙砂影面无表情,极其淡漠:“夙儿只有师父和主人,没有父亲。”
“是么……”墨台鹰眼含泪光,恸声长叹,痛苦和纠结的神色在他脸上刹那冰冻,悉数化成了凌厉和狠绝,他回到案边,提笔蘸墨,速成密旨,一摆长袖,“嗖”地将密旨飞向夙砂影,威严令道:“天影旗旗座夙砂影接旨!”
夙砂影面不改色地抬手一接,未看一眼,径自揣入袖中,霎时间,他紫袍飞扬,刷地单膝跪地,冷冷拜道:“夙砂影在此。”手掌心却不经意地一闪,那竟是一吊闪闪发亮的耳坠。
墨台鹰仰首闭上眼睛,一行老泪从眼角缓缓流出,神色却是无情又决然:“传朕旨意,天涯海角,杀无赦!”
*********
蓬壶塔外,寅时刚至。
换营的号角声浑然而起,三百将士高举兵刃,利落地跃上马背,与前方齐齐奔来的三百将士互换守塔令,马蹄嘶鸣,号角破空,气势恢宏,丝毫不乱。接任白昼守塔任务的将士得令下马,正欲向塔底汇聚,尚未各就其位,便闻“轰”的一声,那塔顶小阁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不好!去塔顶!”追逐二影反应神速,即刻率兵直奔而上,岂料刚至塔中央,眼前骤然一花,一道玄光毫无预兆地化影夺出,如悍雷闪电,凌空而下,迂回开阖,肃杀至极。众兵一哗,未待回神,便见第二道白光紧跟着射出,仿佛白练飞纵,来势汹汹,如鬼如魅,似精似怪。众士兵看得惊惶不已,下意识侧避,眨眼间,第三道银光穿身而过,如利箭破空,稍纵即逝,速度奇快,实属世间罕有。
霎时间,塔道中烟尘四起,沙灰扑面,众士兵骇然不已,全然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何方法术,立时阵脚大乱,一面扑打灰尘,一面横冲直撞。他们身为影杀,虽然平日里训练有素,在黑暗中可来去自如,但此番塔道狭窄,对方杀出个措手不及,招招半虚半实,想要将其擒拿,竟是毫无办法,一群人悉数堵在塔道之内,进退两难,无处可攻,哪里还分辨得清囚犯在何处?
“飕飕飕!”三道光影相互掩护,配合默契,虚实难辨,遁于无形,令人观之不清,避之不及,只在须臾之间,已悉数向塔底纵去。
“守住塔门!”追影一声断喝,抛开身后乱成一团的影子,纵身跃向塔中心的铁链,双手一拉顺势向塔底滑去,逐影紧随而下,身姿极其敏捷。只眨眼的工夫,两人同时落地,四足一蹬,齐齐飞向巨大的塔门,刷地一下,长剑脱手斜出,两道利刃直朝门边纵向劈下。只听“砰”地一声脆响,黑暗中一道玄光破空横挡,竟是三剑相击,立时火花四溅,寒意鼎盛,又是“乒乓”两声,三柄剑刃反向飞回,追逐二影腾空一跃,接下飞回的长剑,翻身一个筋斗,几乎与那三道光影同时抵达塔门口。那三道光影眨眼化为人形,追逐二影适才瞧了个清楚,只见沈犹枫持剑而立,背靠塔门,身后护着九毒和夜萤,而之前那道挡开攻击的玄光,竟是湛卢宝剑。
“你们先走!”沈犹枫微一侧眉,果断令下。九毒心中一紧,未及开口,便觉四下疾风呼啸,沈犹枫不由分说,往九毒和夜萤后心猛然一推:“走!”九毒只觉身子一轻,不由得拽着夜萤一个飞身,仿佛两只灵鸟一般,御风腾云,瞬间一个筋斗便脱出塔门,刚一落足,未待站稳,耳畔寒光乍闪,塔下三百士兵已如潮水般围攻而上。
“枫哥哥小心!”九毒一声急嘱,不及多想,当下默念心诀,步伐借力,身影飞旋,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顷刻便和夜萤夺出数丈,两人身形化影,左穿右纵,招式繁复,正邪兼修,绕得那三百兵马眼花缭乱。
天影旗虽人数众多,但眼下面对九毒和夜萤遁于无形的神奇招式,那三百干将手持兵刃,高骑战马,竟然无法辨别对手方位,更无处下手擒拿。一时间,塔外尘土飞扬,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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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5 章
追逐二影与沈犹枫激战不休,三人以二打一,从塔门口战至塔外,又从塔外缠斗至蓬壶塔的第二层,双方相互拆了百余招,仍未分胜负。沈犹枫旨在脱身,本没打算出狠招伤他二人,但这追逐二影人如其名,反应和行动皆是又快又准,追缴缠人的功夫更是一流,之前沈犹枫三人化影脱出,若非二影那极快的速度和绝妙的武功横加阻拦,沈犹枫三人早已顺利离塔了,眼下和二影拆招,若想成功脱身,一需耐心,二需契机。
“风座!就此收手罢!”二影将沈犹枫前后包夹,口中齐声厉劝:“我二人可替你压下今日之事!绝不上报!”
“哼,二影何时变得婆婆妈妈!”沈犹枫冷然一笑,见他二人依然尊自个儿为风座,心中微热,横剑当胸,凌厉一挡,喝道:“我等今日非走不可!”
“风座!”
“百招已过,我不会再留情!”沈犹枫目光一寒,立时杀意骤起。
二影神色一变,心知沈犹枫的厉害,不禁相互看了眼,却是毫不退缩,咬牙道:“既然如此,便先杀了我们再说!”言罢双双弹起,追影长剑先至,直奔沈犹枫后心。
沈犹枫听见兵刃破风之声,他武学造诣精湛,功力修为更是炉火纯青,无须回头,便知剑刃所指,当即一个俯身,避过追影剑势,右掌一送,将正面攻上的逐影猛然挡开,再倒足反踢追影手腕,追影大惊,翻身躲避,这一间隙,遂给沈犹枫留下了一个绝好的脱身之机。
“呼”地一声,沈犹枫左手一弹,湛卢剑鞘喂着月光,一招“至人无己”,鞘头直逼追影后脑的玉枕穴,令他无法再回头正面出招,旋即脚下一点,连移数步,跃到逐影身边,左手一提,拽住他肩膀,抢在逐影出招之前,右手剑刃已横在他颈下。
追影急急躲开剑鞘,回身高叫:“手下留情!”
沈犹枫微微一笑,左掌一抬,那剑鞘连转三下,稳稳地回到沈犹枫手中。此番变化仓促,但沈犹枫送人、踢腕、移步、横剑干脆利落,只在眨眼之间便将二影攻势潇洒化开,反守为攻,当真妙到毫颠。
“咳……咳……”逐影气息频喘,他虽知沈犹枫的武功段数跟夙砂影不相上下,却没想到竟会修至如此地步。
沈犹枫剑眉一斜,冷喝道:“放我们走!否则,杀了他!”
“慢!”追影连忙阻止,见逐影被沈犹枫所挟,立时不敢硬来,他心急如焚,正苦思对策,忽闻塔下人马嘶啸,俯身一看,三百兵阵已然乱成狼藉。
九毒和夜萤无形无影,肆意乱窜,那三百干将铁骑手挥火把,擒也不是,追也不是,好端端的兵阵竟被二人如幻化影的轻功搅成了一滩稀泥,情景异常可笑。
追逐二影神色大变,不禁又惊又怒。
“驾——”倏然间,一阵尖厉的嘶鸣声划破长空,这厢乱麻未解,塔下又生变数,只见三匹骏马不知从何处呼啸而出,健步如飞,迅如闪电,齐齐驰入兵阵。御马的乃是三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其中两人入阵之后,各朝九毒和夜萤纵去,似乎率先邀约了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便助两人跃上马背,既快又稳,配合得天衣无缝。
“是云儿!”沈犹枫顿时会意,一眨眼,另一匹骏马已向塔下直直冲来,马蹄如飞,人马合一,好似背生双翼,恍若天神,那御马之人手握缰绳,施然高叫:“沈犹枫!给爷上马!”
沈犹枫心中一笑,毫不迟疑,当即猛翻左掌,朝着逐影后心用力一推,右手剑刃骤敛,刷地入鞘,他一展双臂,如疾风般从第二层塔楼飞纵而下,不偏不倚,时机刚好,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落坐在疾驰而过的骏马背上。
逐影向前急跌了数步,猛然被追影伸臂扶住,两人一顿足,待回身追看,那三匹骏马驮着六人,已冲出兵阵,向黑暗中疾驰得远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传 承
天已微亮,枫九等人离蓬壶塔已经有好几十里,从城西至城东,三匹骏马分秒未歇,一路狂奔,绕过城门,迂回巧妙地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待穿过东郊的林子,顿闻水声潺潺,普宁寺已近在眼前。
众人翻身下马,从容镇定地踏上寺庙台阶。李云蓦揭下面巾,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尔等速去正觉殿落脚,我去慧觉殿告知赵翼前辈,夜萤,你去大禅殿告知连翘!”说完,也不管众人答不答应,径自转入回廊。
夜萤一呆,乖乖地追上前去问道:“大禅殿在何处?”
“呆瓜!一座破庙都不认得路!”
“这哪里是破庙啊!”
“向右转,自个儿寻去……”
两人吵吵闹闹消失在回廊深处。九毒咧嘴一笑,打趣道:“云哥哥是越来越来会使唤人了!”沈犹枫笑道:“咱们这群人里,也就那呆瓜出气筒肯被他使唤!”
九毒呵呵直笑。唐青羽不言,窃笑不已。众人依言入了正觉殿,刚一进屋,便见案上搁着衣物和干粮,显然在劫狱之前,李云蓦等人已将所有善后事宜考虑周到。沈犹枫合上殿门,四周安静了下来,此时,那策马助九毒和夜萤脱出的两个蒙面人方才将面巾一揭,露了真容。
“阿青!二哥!”九毒神色大动,一把执住唐青羽的手,亲昵地看了看苍风,霎时笑面如花,只觉无限欢喜。
唐青羽长吁了口气,笑道:“谢天谢地,终是有惊无险,助你二人顺利脱身了!”
苍风颇为自责,二话不说,叩首道:“属下营救来迟,让风座受苦了!”
“快起来!”沈犹枫心头骤热,连忙将他扶起,慨然拍了拍他的双肩,朗声笑道:“好兄弟!时至今日,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苍风双目之中涌动着泪花,见沈犹枫衣衫破旧、形容沧桑,想他在塔中数日定是受尽苦楚,不觉侧过头去,心中万般难受,痛惜叹道:“属下原本以为,待大鼎开国,风座便可承接兵符帅印,如沈犹将军一般,从此护城卫民,报效国家,助皇上开创千秋盛世,未想到……未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说到此处,竟是哽咽不已,难以释怀。
苍风跟了沈犹枫十二年,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在天风旗,他们亦主亦仆;在战场上,他们并肩杀敌,一路生生死死,同甘共苦,这诸多情分,苍风早已铭记于心。如今遭遇大劫,沈犹枫与墨台鹰及龙鼎联盟彻底决裂,一夜之间竟失去旗座身份,被囚于塔中受尽折磨,这教苍风如何甘心,又如何舍得?
唐青羽叹了口气,劝慰道:“苍风,风座即便不入朝堂,尚可归于江湖啊!今后他二人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倒是羡煞旁人呢!”
九毒心中一揪,默然不语,唐青羽的话似乎触动了他浅浅幽幽的伤感。沈犹枫却显得豁达,既不伤感,也不解释,只温言笑道:“苍风,你跟了我十二年,恩义深重,忠心可表,但我却从未给过你什么,如今我亡命天涯,更无法再给你什么……”
“属下何以会求风座给我什么!”苍风颤抖着握紧拳头,狠狠敲了敲自个儿的胸口,含泪说道:“属下早已立誓,此生愿为风座马首是瞻,即便是为风座献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风座今日能平安脱出,便是上天给予苍风最大的恩赐!”
“呵呵,你不要,我却偏要给!”沈犹枫莞尔凝视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袍中取出一册被丝带系着的书卷,忽地神色一变,肃然递向苍风,正色道:“你听好,这卷册乃是父亲留给我的《梵天剑谱》,我一直带在身侧,即便入狱也从未毁弃,今日,我将它赠送于你,以报你我十二年来的主仆情义,从此以后,你是我沈犹枫的好兄弟,再不是属下!也再不许以属下自称!”
苍风大惊,慌忙推却,呐呐道:“这……这如何使得!”
九毒心中豁然明白,上前劝道:“二哥,你且收下罢!”
苍风泪如泉涌,固执地不肯接受,决绝道:“苍风孑然一身,不求权名,只愿追随风座左右,了却平生志愿!风座在朝堂,我便在朝堂!风座在江湖,我便在江湖!风座是草民,我便是草民!这剑谱,苍风要之何用!”
“唉!”九毒一急,二话不说便将剑谱强势塞进苍风手中,神情极其认真,说道:“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收下!枫哥哥一身绝学尚无传人,纵观天下,有资格继承他平生志愿,纵横江湖,除暴安良者,唯有你苍风一人!这剑谱上的精湛武学,你只销勤学苦练,方能成其大、受其用,日后在江湖上可一展所长,亦算是替枫哥哥实现抱负了!”
苍风怔住,顿时恍然大悟,方才理解了沈犹枫的真意,他颤抖着握紧剑谱,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沈犹枫笑着看了一眼九毒,欣慰道:“苍风,昔日的江湖抱负有你替我实现,便不枉这十二年来情义一场!”
苍风并未听出沈犹枫话中之意,他猛然抬头,决然诺道:“好!苍风便随风座回归江湖,做一辈子逍遥自在的侠客!”
沈犹枫的神色尤为平静,淡淡一笑:“我和九儿,回不去了……”
苍风和唐青羽瞬间愣住,便听九毒撇嘴一讽,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鼎江湖,不过是墨台鹰的江湖,我和枫哥哥又能去何处?”
“这……”唐青羽神色一动,豁然明白过来,微一沉吟,不禁惊道:“莫非……劫狱是个局!”
沈犹枫长叹一声,点头默认,在塔顶小阁,他便有如此顾虑,眼下看来,一切皆如他所料。九毒刷地摇开扇子,冷冷笑道:“墨台鹰和天影旗若真在蓬壶塔外痛下杀手,凭我们六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脱身,那个了不得的皇帝,他是故意放我和枫哥哥离塔。”
苍风惊诧不已,恸声问道:“莫非皇上……想在塔外诛杀你们?”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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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6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6 章
沈犹枫凄然一笑,点头道:“我和九儿助他开国,我又是他曾经最宠爱的徒儿,他若在蓬壶塔内便杀掉我们,虽然容易,但他贵为帝王,此种做法势必会为天下人所诟病,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骂名……我跟了墨台鹰二十年,他的心思自是再了解不过,但凡有伤皇权和盛名之事,他是绝不会在人前做的。”
九毒接口说道:“为了不落下把柄,以供人口实,墨台鹰便借你们劫狱之机,顺水推舟,不露痕迹地故意放我和枫哥哥离塔,如此一来,于大鼎朝廷,我二人便终生戴上了畏罪潜逃的枷锁,于天下万民,墨台鹰便卸下了杀害功臣的骂名,将来,只要我和枫哥哥还活着一日,他皆可放心地派遣杀手于暗中诛杀,终至斩草除根。”
沈犹枫沉声叹息,轻轻抚上九毒的头发,道:“大鼎疆域辽阔,四方皆是皇庭兵马,我和九儿根本无处可逃,重获自由的同时便注定要亡命天涯,我俩如何死去,死在何处,天下谁人能知?”
“砰!”殿门倏然被大力踢开,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李云蓦站在门外,怀中抱着只一尺方正的紫檀木箱,他面色铁青,又惊又怒,竟是浑身颤抖,很显然,枫九二人之前的话,他全听在耳朵里。
“云儿……”沈犹枫心中一痛,立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李云蓦迈进门来,缓缓地走近沈犹枫和九毒,那步伐竟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他平日里的活络暴躁劲儿荡然无存,只失神地走了几步,便怔怔立住,眼睛里满是惶惑和内疚,喃喃自语:“我……我竟害了你们么……”
“何出此言!”沈犹枫心如刀绞,上前握住他的肩膀,轻声劝道:“此番你们冒险劫狱,我和九儿此生无以为报!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李云蓦一惊,适才回过神来,不禁眼眶骤红,怆然道:“师父……他当真下得了手!”话一出口,又是猛然一惊,怒道:“天影旗!一定是天影旗接旨追杀!”
“不……”沈犹枫淡淡摇头,道:“接旨的只有夙砂影一个人。”
“是啊!”九毒接过话头,自嘲道:“那鬼面冰山才是天底下最想杀我之人,如今白白落下这么个甜头,他还不上赶着向墨台鹰邀旨去!”
“我就知道是他!”李云蓦咬牙切齿,恸声骂道:“本座不会袖手旁观!这便回宫拖住他,好生跟他算算总账!”
“大蓦!”唐青羽急急叫住他,叹道:“面对无情之人,你的情义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便跟他决一死战!这口气,本座忍了太久了!”李云蓦怒火攻心,眼看便要暴走,霎时间,胳膊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
沈犹枫一言不发,气势却不容人反抗。李云蓦顿住,顺势看过去,只见沈犹枫神色淡定,目光平静,那波澜无痕的眼睛里溢满坦然,似乎对一切皆已平静接受,说来奇怪,这份平静,竟瞬间熄灭了李云蓦的冲动和怒火,让他心甘情愿地定在原地,竟无力再行动一步。
“云哥哥……”九毒缓缓地走近李云蓦,目光中竟溢满和沈犹枫同样的淡定和坦然,他微微一笑,平静说道:“我们无须再改变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任何人,尽人事,听天命,红尘路上,自有归处!”
李云蓦呆住,转身凝视着九毒,眸中顿时光华变幻,含着几许惊喜,几许欣慰,几许茫然,几许陌生,他似乎不相信这话竟会从九毒口中说出。在李云蓦眼中,九毒,不过是个伶牙俐齿、妖言惑众、满腹鬼点子、几分小聪明的任性少年,但此时此刻,李云蓦才彻底清醒过来,这只小狐狸长大了,一晃眼,一别过,一匆匆,一重逢,九毒再不是昔日那只故意和自己斗飞醋的小狐狸,也再不是那只任性、妄戾、邪魅、逃避的小狐狸,从何时开始……究竟是从何时起,这只小狐狸竟会让人感到如此安心?他竟是这般坚强、豁达、善良,那么,这样的小狐狸,即便他与沈犹枫亡命天涯,亦终究是对神仙眷侣,我李云蓦还担忧什么呢?我又何须担忧呢?
“大小师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手中飞舞着一把小木剑,正蹦蹦跳跳地朝这厢跑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鬼 域
枫九二人对视了一眼,立时喜不自禁,抬脚便向门口奔去,“呼”地一声,那孩童便如燕子一般扑到沈犹枫怀中,手舞足蹈,尽情撒娇,直唤道:“大师父……大师父……”
“小独……”沈犹枫朗声大笑,疼爱地抚摩着他的小脑袋,竟是极其开怀。
小独咯咯笑着,乌眸一动,目光霎时落向身边笑意吟吟的九毒,顿时怔住,旋即大眼一眨,性子突变,眸中泛起一片水雾,下一刻,豆大的泪珠儿便滚了出来。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只觉这小孩心性,当真令人捧腹,为何见到两位师父,却是一笑一哭两种态度?这厢尚未明白过来,便见小独“嗵”地一声扑到九毒怀里,挥舞小拳朝着九毒又是打又是踢,委屈得嚎啕大哭:“我恨你我恨你……你丢下我自个儿跑掉……这么久不来寻我……我恨你……呜呜……小师父……”
九毒欣然直笑,也不说话,俯身一把将他稳稳抱起,小独反身一扑便紧紧地搂住九毒的脖子,他泪水横流,却在眨眼间,朝着九毒的脸颊落下一个甜甜的吻,烂漫无痕,纯真至极。
众人既惊喜又宽慰,这孩童的一举一动纯真烂漫,对九毒和沈犹枫亲昵至极,想来枫九二人虽身陷大劫之中,却有珍贵情义相伴左右,无论前辈、兄弟,还是属下、徒儿,皆是竭力相助,不离不弃,纵然亡命天涯,倒也不枉这大起大落的人生了。
“九哥哥!”声未落,一个红衣青年已奔入众人视线,九毒心中又是大动,他轻轻地放下小独,笑着向那红衣青年伸出手臂,霎时间,那红衣青年已冲到他跟前,不由分说,两人紧紧拥抱在一处。
夜萤浅浅一笑,并未进殿,兀自倚在门边儿,呆呆地望向微白的天幕。赵翼紧随二人其后,他手捻佛珠,不慌不忙地踏进殿来,依然慈眉善目,笑着施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前辈!”九毒一喜,忙迎上前去,抱拳便拜:“九儿见过赵翼前辈!”
“不必拘礼!”赵翼和蔼地拍了拍九毒的肩,疼惜道:“小王爷,能够重逢,亦是因缘。”
九毒心中感动,摇头笑道:“我哪里还是什么小王爷,如今九儿和枫哥哥,只是一对儿亡命天涯的苦命鸳鸯罢了!”
赵翼莞尔一笑:“在老衲心中,无论你身在何处,永远都是小王爷。”言罢,转过目光仔细打量起九毒身后的沈犹枫,那张布满疤痕的苍老面容上逐渐漫过幽幽的感慨,半晌后,他方才欣然点点头,捋须自语道:“行事光明磊落,身负侠义之道,犹怀赤子之心,甚像,甚像……那老樵头说得对,信将军得此传人,再也无憾了!”
沈犹枫知他口中的老樵头指的是窦夕年,心中骤热,当即退后一步,落落大方地一掀衣袂,朝着赵翼屈膝便拜,恭敬道:“沈犹信之子沈犹枫,叩谢赵翼前辈点拨相助之恩!”说完,竟是坦坦荡荡地一个顿首大礼。
“孩子,快快请起!”赵翼一步上前将沈犹枫扶起,神色间欣慰至极,他转眼看向九毒,笑道:“你终究是遵循诺言,将那贵人引至老衲一见。”
九毒笑答道:“如前辈所言,能够重逢,亦是因缘。”
赵翼点点头,抚须叹道:“因缘已破除掉你身上的邪魅妄戾之气,如今,也可助你们渡过此劫。”
众人闻言,颇觉惊喜。李云蓦脱口问道:“前辈可是有法子助他二人躲过天影旗的追杀?!”
赵翼笑而不答,径自向九毒道:“九儿,你身上当还有一枚锦囊未拆看罢?”
九毒顿时会意,从前襟中取出那枚贴身而藏的虬龙锦囊,正色道:“前辈曾言,这虬龙锦囊中藏着当年洗泪崖之变的真相,过往恩怨尽在此囊,若非走投无路,不可轻易拆开,九儿谨记前辈嘱托,始终虔诚待之。”
沈犹枫目光微沉,凝色问道:“洗泪崖之变的真相,我二人已探出了十之八九,莫非,还存在变数?”
赵翼笑道:“一盘险棋,若非下至终局,皆不可轻言收官。”他转而看向九毒,说道:“小王爷,你如今方可将这锦囊拆开一看了。”
九毒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沈犹枫,竟有些踌躇起来。沈犹枫温和地点点头,道:“你我始终要面对,且拆开一看究竟罢!”
九毒定了定神,不再犹豫,当即解开虬龙锦囊的丝带,从中抽出信轴,在众目睽睽之下铺展开来,凝目一瞧,不禁倏然呆住。沈犹枫和众人近前一看,顿现惊异之色。
赵翼默然望着众人,神色淡泊而平静。九毒合上信轴,竟有些失神,喃喃道:“前辈……这信上……只有两个字……”
赵翼捋须一笑:“鬼域。”
九毒茫然看向沈犹枫,一时不知何解。他原以为这虬龙信轴,会如同蛟龙和应龙两信轴叙出龙葭与九毒的身世一般,洋洋洒洒地将当年洗泪崖兵乱的真相和下毒之人的名讳全盘托出,岂料,这虬龙信轴上,居然仅存“鬼域”二字,实在是令人深感意外。
沈犹枫倍觉惊诧,暗自沉吟道:“莫非当年洗泪崖之变的真相与鬼域有关……可是此事……怎会和鬼域扯上关系……”他与九毒一路查探真相,对自个儿所看到和寻到的一切皆是深信不疑,二人只知过往的所有恩怨,乃是墨台鹰一手造成,可是如今,二人见了这卷揭露真相的信轴,刹那间,对墨台鹰乃是真凶的笃定渐渐动摇了,只是心中那个因父辈们的恩怨而种下的结,不仅未被打开,反而更添一层。
赵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的真相是否与鬼域相关,老衲亦不知,但恭妃娘娘的本意,是要借此锦囊,引你二人去往鬼域!”
众人恍然大悟,这信上的“鬼域”二字,其真正的用意竟是指点枫九二人去往鬼域拜见恭妃真容,想来这大鼎天下既再无枫九二人的容身之处,那么远离大鼎皇朝,赴那漠北极地,踏进幻鬼之国,或许会存有一丝安身立命之机。
夜萤抱着长剑,独自倚在门边释然一笑,他一直沉默不语,却似乎已将眼前的一切看得透彻,他知道要去寻谁,也知道该去寻谁。
李云蓦仍旧心存不安,说道:“前辈,他们若去往鬼域,虽摆脱了皇庭兵马的追击,但阿夙追杀他们便是易如反掌,岂不正中下怀!”
赵翼摇摇头,淡然笑道:“世间之劫,唯有己破;破劫难恶,摧伏四魔;伏四魔恶,出阴界狱;渡阴界恶,方是归处,那血光之劫,又何足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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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7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7 章
李云蓦茫然皱眉,显然未解其中真意。沈犹枫心念顿生,暗自揣测,霎时豁然,立时半分戏谑,半分正色,笑道:“依前辈所言,魔头沈犹枫和妖孽九毒,唯有被打回人形,才能渡过此劫了!”
“甚好!”九毒目光炯然,亦是大悟,他转过身,正对着殿中佛像,施然笑道:“佛祖在上,便让咱们这一魔一妖,彻底得道升天罢!”
“尽胡说!”唐青羽心中惶惑,蹙眉嗔道:“都何时了,尔等还有心思玩笑!”
李云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嚷嚷道:“什么阴界阳界,人形鬼形的!尔等莫卖关子,且道个明白啊!”
沈犹枫不再多言,却是心意已定,朗声道:“诸位放心,我和九儿一定会安然渡过此劫,既然去鬼域无可避免,今日在这普宁寺中,我二人与诸位,便须分别了。”
九毒果断地一点头,之前的彷徨全然不见,他转身看向连翘,肃然道:“阿连,你和二哥立即带着小独回天门,皇庭追兵入不了灵予山,天门当是最安全之处!”
小独不舍,又忍不住哇哇大哭,叫道:“大小师父要去何处!为何不带小独同去!”
九毒疼爱地捏了捏他的鼻子,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大小师父定会回到你的身边,再也不走啦!”
小独撅嘴:“你又哄我!”
沈犹枫笑道:“大小师父从不哄人,向来说到做到!”
小独方才止住哭泣,噘着小嘴想了想,终于破涕为笑道:“那小独便在天门等两位师父回来!”
九毒含泪笑道:“你回到天门,凡事皆听两位师叔的话,好生练功,快快长大,待师父们回来,可要看看你的剑术修得如何!”
小独用力点点头,大声道:“大侠说过的话,可不许耍赖!”沈犹枫笑意更甚:“自然不会耍赖。”小独喜上眉梢,一手拽着沈犹枫,一手拉着九毒,认真道:“小独是大侠的徒儿,也不会耍赖!”
众人见他乖巧伶俐,心中甚是慰藉。苍风肃声道:“我和连翘定会好生督导于他,且在天门等风座和三弟归来!”连翘声音哽咽,决然道:“一日不见,便等一日,一生不见,便等一生!”
唐青羽听闻连翘此言,不禁别过头去,霎时红了眼眶。
“阿青……”九毒上前按住唐青羽的肩膀,轻声道:“无须难过……”
唐青羽背过身去,不舍地闭上眼睛。
九毒轻轻地抱住唐青羽,俯在他耳边,悄然道:“阿青,若我和枫哥哥能活着,一定会让你跟云哥哥,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
唐青羽一行清泪夺眶而出,他忙抬袖擦去,却难忍第二行清泪生生滑落。
李云蓦惆怅不已,恸声道:“回天门尚可等,我和小羽……又当如何寻!”
“云施主……”赵翼淡然说道:“情若在,人犹在,聚散无常,各安天命,无须执着。”
李云蓦苦笑着摇了摇头,嘟哝道:“你这老和尚看破红尘,倒说得轻巧!”
沈犹枫温颜一笑,走上前去,正色道:“云儿,你和青羽兄弟助我二人脱险,已牵连甚大,回宫之后,一切皆要万般小心,绝不可再轻举妄动,待我和九儿渡过此劫,定会回来寻你们!”
李云蓦目光一动,当即举掌发誓道:“你话已出口,可要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沈犹枫凛然抬手,毫不犹豫地与李云蓦双掌相握,他顿了顿,目光中刹那划过一道异常耀眼的光亮,说道:“云儿,在朝为官,须心如明镜;在位治国,尚仁者无敌。请你将此言转告皇上,我大鼎江山,必会千秋万代。”
“心如明镜,仁者无敌……”李云蓦垂首喃喃,竟瞬间恍了恍神,他抬起眼睛,目光中含着几缕从未见过的复杂,微微一顿,轻声道:“沈犹枫,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携手并肩近二十年,如今你让我带话给皇上,可有句话,我却从未问过你,此番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我……我必须要你一个回答……”
沈犹枫凝视着他,莞尔叹道:“你且问罢!”
李云蓦动了动喉咙,看了眼唐青羽,又看了眼九毒,欲言又止:“如果……”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 涯
沈犹枫温言道:“如果什么?”
“如果……”李云蓦心中纠结,支吾了半晌,又沉默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鼓起勇气准备开口,却发现自个儿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如果,世间哪来那么多如果?他和他,有缘相遇,无缘相守,与第三人无关,与任何人无关,既无如果,又何须再问?
沈犹枫凝神看着李云蓦,似乎已将他的心思瞧了个透彻,见李云蓦吞吐了半天开不了口,沈犹枫倏地上前一步,未待李云蓦回神,竟将他像个兄弟一般紧紧抱住,一双大手亲昵地拍上李云蓦的脊背,悄然笑道:“你不开口,我亦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且答你……”
李云蓦浑身一震,不禁怔在原地。
沈犹枫直起身子,轻轻握住李云蓦的双肩,两道平静的目光投射到李云蓦的眼中,如同冰雪般干净澄澈,他坦然一笑,含泪道:“会。”
李云蓦神色大动,眨眼间,双目已是泪花翻滚,兀自喃喃道:“会……会……”忽然,他咧开嘴纵声大笑,竟是开怀不已,边笑边扬起拳头,猛然击向沈犹枫的胸口,朗声道:“有你这个字,李云蓦此生,知足了!”
沈犹枫笑着回了他一拳,欣慰地点了点头。九毒和唐青羽立在旁侧,并未说话,心中却全然明白,二人相视一笑,尽数释怀。
“拿着!”李云蓦将手中的紫檀木箱一下子塞到沈犹枫手中。
“这是何物?”沈犹枫奇道,侧目想了想,不禁坏笑道:“该不会又是药罐、香炉、茶壶、膳盒诸如此类的宝贝罢?”
九毒噗嗤一笑,跳到沈犹枫近前,打趣道:“云哥哥这会儿给咱们张罗吃穿用度,倒是对了呢!”
“咳!”李云蓦侧过头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压下眼眶中的泪水,故作镇定道:“这是本座赠给你们的,不许推却,必须收下!”
唐青羽点头笑道:“收下罢!为了这份宝贝赠礼,他深更半夜地爬起来,非要行叠二云快马加鞭赶回名州给他取来。”
枫九二人微微一惊,当即掀开紫檀木箱一瞧,不禁双双定住,须臾之间,二人脸上的好奇和惊喜悉数化作无限感慨——那紫檀木箱中,横五竖二,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十尊小金狮子。
九毒正欲启齿,却见李云蓦大手一挥,湿着眼道:“别跟我说那些肉麻的话,赶快带着箱子走人,否则本座可要后悔了!”
“云儿……”沈犹枫慨然唤道。
“还不快走!”李云蓦忙不迭地将衣服和干粮塞给枫九二人,举止神情却显得慌乱和无措,他不敢再抬眼相看,他怕一看,便再无勇气去面对这令人心痛的离别,径自叫道:“别磨蹭!快走!”
“云儿!”
“你的爱马流星,我套在寺院后的马厩中,这些干粮和衣物,能支撑你们半个月的行程,这十尊小金狮子,待你们渡过此劫,日后方可周转生计……”
“云哥哥!”
李云蓦倏然顿住,抬头释然一笑:“天地之大,去做对儿神仙眷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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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8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8 章
沈犹枫定了定,缓缓地阖上紫檀木箱,含泪和九毒对望了一眼,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赵翼微笑道:“云施主有礼相赠,老衲也有一物相赠,今日再见小王爷,老衲终可将此物托付。”
“好耶好耶!”小独童言无忌,立时拍手笑道:“大小师父一出远门儿,爷爷哥哥们便赶来送礼,真有趣!”
众人哑然失笑,只见赵翼从袖中取出一支酒器模样的雕花银樽,递予九毒,温言道:“老衲曾立誓,二十年后,待小王爷长大成人,定要将此物亲自交还于你手上。”
众人既狐疑又好奇,纷纷猜测这银樽中盛着何物,却见九毒神色变幻,百感交集,他颤抖着双手接过银樽,无声地凝视了半晌,既而将那银樽轻轻地贴向自个儿的脸颊,仿佛捧着一件心爱之物,安静地感受着这银樽中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味道,那形貌,当真千般不舍,万般珍惜,再一眨眼,已然泪如泉涌。
沈犹枫心中骤明,他笑而不语,伸臂将九毒轻轻拥入怀中,无须相劝,任由九毒低声啜泣,沈犹枫的眉宇间只溢满欣慰。
赵翼捋着雪白的长须,笑弯了眼眉:“孩子,带着这支银樽,去你该去的地方罢!”
九毒心中豁然开朗,竟如拨去云雾,阳光乍现一般清澈温暖,他流泪笑道:“谢前辈赠物……九儿……一定将娘亲的骨灰葬回鬼域……”
赵翼欣然点头,微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二人这便换洗妥当,速速动身罢!”言罢,赵翼转过目光,望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夜萤,仿佛跟他约定了一般,温和地施礼道:“阿弥陀佛,夜萤施主,且一路保重!”
“夜萤!”枫九二人恍然一惊,脱口叫道:“你要同回鬼域?!”
“不错!”夜萤方才踏入殿内,平日里的迷糊呆样竟浑然不觉,他目光坚定,正色道:“哥哥,沈犹大哥,必须有个人引路,带你们去见恭妃娘娘,也必须有个人断后,帮你们对付夙砂影!”他微微一顿,决绝笑道:“这个人,非小呆瓜莫属。”
*********
九毒三人备足了干粮和衣物,从普宁寺出发,日夜兼程,策马急奔,一路行事谨慎隐蔽,倒也未见追兵。半个月后,三人行至大鼎国边境,再往前数十里,便入鬼域地界。
鬼域的纪年相较于大鼎国约晚半年时间,此刻,大鼎国的燕城已入早春,南部的名州等地更是鸟语花香,而鬼域却刚刚入冬。沿着鬼域边界越向北行,气候越寒,视线所到之处,除了稀疏零落的村寨,竟不见州郡。又行数十日,三人终于入了王都,岂料穿越那白雪覆盖的破败城楼之后,三人竟置身于一片更为宽阔和荒芜的雪原之中。
风雪嘶啸,天地浑白,两匹骏马破冰而行,处处天寒地冻,人迹罕至,行在其中,仿佛置身天涯,了无着落,令人倍觉惶惑惊奇。
九毒和沈犹枫一前一后地坐在流星背上,夜萤则单独骑马在前引路,三人身上皆裹着厚厚的皮毛袍子,只在那雪绒斗篷下露出张冻得通红的面庞。枫九二人偎在马上,尚可相互取暖,夜萤却早已冻得直哆嗦。
九毒见夜萤冻得发抖,心中担忧不已,高声叫道:“小呆瓜,且下马稍作歇息,你偎着哥哥取暖,咱们生火喝口热水,再行不迟!”
“不可!”夜萤坚决地摇摇头,神色竟有些焦急,回头答道:“咱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进入邪夺山,否则会很麻烦!”
“驾——”沈犹枫握紧缰绳追上夜萤,与他的马儿并肩前行。九毒侧头问道:“这邪夺山究竟是何地?”
夜萤的神情极其凝重,大声道:“你们看见前方那座雪山了么?”
枫九二人举目远眺,只见茫茫风雪之中,依稀显现出一座雪山的轮廓,影影绰绰,虚无缥缈,雪雾萦绕,波谲诡秘。
夜萤凝色道:“邪夺山是鬼域最大的一座天然屏障,所有鬼域中人若想离开王都,只能在每月初一天黑之前穿越此山,同样,想要进入王都之人,亦是如此。”
“每月初一……”九毒掐指一算,蓦然惊道:“今日正是初一呐!”
“我算好了日子才敢引你们前来!”夜萤望着昏暗的天空,正色道:“咱们得速速进山,否则等天一黑,便极难再走得进去!”
九毒蹙眉问道:“小呆瓜,这一路行来你都不多说话,哥哥心中信你,也并未细问,如今咱们已入鬼域王都,却并未见到繁华喧嚣的城景,反而越行越荒芜,这究竟是何缘由?倘若你在普宁寺有所顾忌不便言明,眼下只得咱们三人,你当将详情告知了罢!”
夜萤叹道:“我答应过她,若非见到她本人,绝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有关她的事,故而一直未向哥哥和沈犹大哥言明。”
沈犹枫问道:“她是谁?”
夜萤微微一笑:“巫君婆婆。”
“巫君……”沈犹枫侧目沉吟,心中已猜到了几分,问道:“难道咱们要寻的恭妃,跟这巫君婆婆有所关联?”
九毒一惊,恍然道:“莫不是那巫君便是恭妃,恭妃便是巫君?!”
夜萤幽幽地望着远方的雪山,轻声道:“她是我的师父,我这一身功夫,皆是她所授,她行踪神秘,乃我鬼域域神,连我父王都莫敢不尊,至于她究竟是不是恭妃,待咱们见了她,自然就会明白,虽然我也不能肯定,她是否愿意见我……”
九毒奇道:“她既如此神秘隐匿,又如何授你武学呢?”
夜萤涩然一笑,思绪似乎飘回了十年前,说道:“在夜萤十岁那年,曾跟着秘密回到鬼域的阿夙见过婆婆一面,那是我第一次进入邪夺山,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婆婆,正是那一次相见,机缘巧合下,她将一门极其厉害的鬼域绝学传授于我,我自此拜她为师。”
九毒更觉神奇,再问道:“莫非是那魑魅魍魉的功夫?”
夜萤摇摇头,笑道:“这门绝学与鬼域王族那如幻化影的天赋毫无渊源,却是牵制幽冥祭的不二招式,夜萤还从未使过……”
“轰——”这厢夜萤话音未落,便听前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霎时间,那雪山脚下冰雾飞溅,沙石翻滚,巨大的雪浪如同一头白色的野兽呼啸而来。
“不好!”夜萤神色大变,高喝一声:“快跑!”立时长鞭飞纵,调转马头便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沈犹枫的反应亦是极快,二话不说,扬鞭紧跟。九毒坐于沈犹枫之前纶住缰绳,高声问道:“是何物?!”
夜萤边跑边叫:“是雪魔!有人拔掉了邪夺山的灵符!”
九毒顾不了细问,急道:“如何能破?!”
夜萤骇然惊呼:“跟着我向南行!走太阴位!”
“驾——”枫九二人不再多问,凝神向南飞奔,顷刻便跃出数丈。这雪浪来势汹汹,毫无预兆,若非夜萤在前引路,沈犹枫身负罕有武功,流星乃是汗血宝马,凭九毒一人,如何抵挡得住?
须臾之间,三人头顶已是乌云漫天,迎面大雪如刀,周围白雾翻卷,这当儿怎还分得出东西南北?但闻身后巨响越来越近,夜萤浑身冷汗,猛然一抬首,惊见前方一座冰坳,心中大喜,叫道:“入冰坳!快!”这“快”字尚未落口,三人二马已飞身扑入冰坳之中。
“轰!轰!”眨眼间,白色雪暴排山倒海般从冰坳的边缘呼啸而过,立时寒流激荡,蓦地里一阵极冷的气浪飞到,夜萤身子一侧,掉下马背,滚了几个转身便没入雪潮中。
“弟弟!”九毒痛呼,眨眼间,又闻流星痛啸一声,蹄下顿滑。这气浪虽来得略迟,威力却甚猛,势要将枫九二人掀下马背,九毒待得惊觉,已然身子凌空,不禁骇然叫道:“枫哥哥!”
沈犹枫闪电般左手一勾,几乎是潜意识地抓住了九毒的手腕,他知道这自然风暴无法抵挡,心中唯有一念:“即便和九儿死在这雪原之中,也决不放手。”刚抓住九毒的手腕,右臂突然被一根韧性极强的藤条套住,万幸之下,沈犹枫借力向后一跃,“砰砰”两声,便和九毒齐齐摔入坳中的雪堆之中,未待回神,身侧“飕”地一声,右臂上的藤条已被猛然抽出。沈犹枫心中一惊:“有人相助!”不及细想,身子已然落空,他不由自主地抱着九毒朝那冰坳之下的雪洞滚去,眼前的白色雪浪渐渐远离,耳畔的轰鸣声逐渐模糊,沈犹枫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第一百八十八章 巫 君
耳边传来一声声轻唤,沈犹枫动了动眉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人影儿由模糊变得清晰,那是两张一样俊美却也同样苍白的面容。
“枫哥哥!”一声惊喜的高呼替代了轻唤声,沈犹枫猛地清醒,下一刻,身子已被九毒紧紧抱住,他陡然惊觉之前种种,来不及细想,忙问道:“你……你是否受伤……”
“我无碍!”九毒小心地将他扶起,疼惜道:“你这般护我,我岂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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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4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49 章
沈犹枫长长地松了口气,方才放了心。为了九毒,他以身相护,浑身上下摔得青紫,好在筋骨并无大碍。此刻他躺在一堆绒雪上,九毒和夜萤正守在身侧,竟是毫发无伤。
夜萤见沈犹枫苏醒过来,亦长吁了口气,叹道:“一定是师父相救,咱们三人才得以脱险!”
沈犹枫低喘着撑起身子,说道:“那用藤条缠住我右臂之人,想必就是巫君婆婆……”他四下环顾,不禁甚是惊异,原来三人从冰坳顶上跌下,相继滚入幽深的雪洞之中,不仅未葬身冰腹,反而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间极其开阔的冰洞内。
“小呆瓜,这是何地?”九毒亦抬头观望起四周的环境来,在沈犹枫苏醒前,他压根就没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
夜萤站起身来,一面查探冰洞的形貌,一面沉吟道:“这里应该是师父的修行之处,看来咱们已经入了邪夺山的地底……”他的神色复杂难懂,似乎是在拼命回忆自个儿十年前来此地时所留下的记忆,忽然,他眸中一亮,指着前方叫道:“你们看那里!”
枫九二人寻着夜萤指尖望去,但见冰洞深处幽幽地闪出一道银色光柱,时隐时现,变幻无常,映得黑暗的洞底异彩纷呈,再寻着光柱抬首一望,这冰洞的洞顶,竟流泻着无数金丝龙纹纱帐,层叠悬垂,仿若帘幕。
“百尺垂帘……”夜萤豁然开朗,大喜道:“是这儿!金丝龙纹帐便是百尺垂帘!我十年前来此,对这纱帐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绝不会记错!”
枫九二人恍然大悟,原来夜萤是在看过锦囊之后,认出了锦囊面上的绣龙花纹与这冰洞中的金丝龙纹帐极其相似,故而才将恭妃和巫君联系到了一起。如此推断,这恭妃与巫君同为一人,当八九不离十了,且她以绣龙锦囊相赠,想必是有意让身在大鼎的夜萤认出,以便在枫九二人走投无路之时,引他二人回鬼域相见,冥冥之中,其预言之准、苦心之深、时机之妙,实在令人称奇。
三人的视线在石缝冰凌中穿梭,只见洞中冰凌耸立,峥嵘异貌,皑皑岩雪,晶亮透明,晦暗的荧火照得洞中的冰凌染上一层层诡谲的幽蓝色,令人深觉置身魔宫。
九毒心中揣着说不出的迷惑,喃喃问道:“枫哥哥,你是否觉得这冰洞……极为眼熟?”
“恩……”沈犹枫的神色亦是惊惑不已,点头道:“此洞的布局形貌甚像灵予山上的洗泪崖冰洞,只是两处一灵一邪,一予一夺,气息迥异……”
夜萤似乎被点醒了什么,想了想,说道:“我昔日上灵予山寻哥哥,便觉得无忘峰上的山道布局十分眼熟,之后见了洗泪崖冰洞,方才发现那洞的北向,正是朝着鬼域!”
“不错……”九毒心神一动,立时勾起了回忆,沉吟道:“洗泪崖冰洞处于山巅,上接碧落,下连宗土,但这邪夺山冰洞却恰恰相反,乃处于地底,想必是上饮黄泉,下接……下接……”他恍然大惊,抓住夜萤叫道:“小呆瓜!莫非这冰洞之下才是苍穹?!”
未待夜萤答言,突闻一阵奇妙诡谲的笛声飘来,霎时间,那银色光柱中缓缓地走出六名清冷曼妙的异域少女,皆身着玄色纱衣,以墨色绣纱蒙面,头戴满月天镶冠,耳垂弦月璎珞珰,形貌举止互为影子,竟是一模一样。六女踏着笛声飘出,薄步轻摇,幽魅若神,如梦似幻,难辨真假。
枫九二人定住心神,静静地瞧着。夜萤眸中却是光彩绚烂,呆呆唤道:“师父……”
六女面无表情地逐渐飘近,在三人跟前驻足,垂下眼帘,齐声道:“君上有请殿下与两位远客赴台上小叙。”这声音竟好似从一个人的喉咙里发出,游丝千袅,飘忽不定,字字却教人听得清晰。
夜萤蓦地回过神来,顿时喜上眉梢,叫道:“甚好!师父要见咱们了!”又听那六女的声音合成一人之声,淡淡道:“请随我来。”说完,径自飘然而去,速度竟是奇快。
九毒眉头一蹙,心中狐疑:“这群少女明明有六个人,却为何自称‘我’?”
夜萤显得极其兴奋,毫不犹豫地率先奔出,边跑边回头叫道:“哥哥,沈犹大哥,快跟上!”
枫九二人不及多想,拔足紧随而去,很快,三人的身影便没入银光之中。身旁奇景骤然突变,三人边走边瞧,迂回婉转,仿佛游弋鬼幻迷宫,连时光也在此凝固不前。
九毒觉得惶惑不安,将头偏向沈犹枫,悄然道:“枫哥哥,我瞧这群女子似乎被施了催眠迷心之类的邪术,不像是活人!”
沈犹枫紧握着九毒的手掌,低声慰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勿需多疑,待见了那巫君,一切自有分晓。”
九毒心下一定,却忍不住轻声笑道:“我看哪,这鬼域中人大多是副棺材脸,观之夙砂影便可见一斑,待会儿咱俩若撞上个雌的冰山,倒也见怪不怪了!”
沈犹枫哑然失笑,宠溺地点点他的额头,提醒道:“你呀,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少得管住这张嘴,巫君几十年来周旋于大宗与鬼域两代王族之间,实非常人所能驾驭,你我当心中有数,不可失了分寸。”
“九儿明白啦!”九毒乖乖地点头应允,眼珠一转,笑道:“大不了唤她一声姨娘,这沾亲带故的,她又刻意引咱们前来,总不至于刚一见面儿就把咱俩给诛了!”
沈犹枫笑容骤敛,目光微黯,沉声道:“真想诛杀咱俩的,是那揭去邪夺山灵符之人!”
九毒冷哼一声,啐道:“除了那天影旗的旗座,还会有谁!”
沈犹枫摇摇头,心中似乎存有另外的猜疑。又行了一小段,顿觉银光大盛,面庞骤湿,无数细小的水珠于空中弥漫飞散,粒粒胜似冰晶,异常绚丽。三人侧耳一听,竟可闻哗哗飞溅的水声,看来已走到迷宫的尽头。
六女止步,向两旁让出一条道路,三人会意,当下反客为主,向前疾奔,六女无声紧随其后。眨眼间,身边的银光蓦地消失,三人眼前一黑,旋即又是一亮,待视线渐渐适应过来,已置身于一座三面悬空,蓝雾缭绕的通天嘹望台,台前的白玉阑干边,一名女子的背影俏然而立。
枫九二人驻足不前,夜萤径自冲上前去,神情三分亲昵,七分恭敬,直唤道:“巫君婆婆!师父!”
那女子原本凭栏远眺,听闻身后亲唤,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她身着墨袍,面覆绣纱,只留一双美目映于面容之上,寒若白雪,皓如碧月。那引路的六女飘然近前,垂目恭侍在旁。
枫九二人观之甚奇,这巫君的形貌装扮竟与那引路的六女完全相同。夜萤称她为婆婆,掐指算算她的年纪,无论如何也该是个四十余岁的美貌妇人,可是如今一瞧,她俨然就是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莫非她修炼了驻颜术?再瞧她那影影绰绰的衣袂之间,浑浑然地透出圣洁仙气,风骨气度虽神秘却不邪魅,虽清傲却不失温婉,与想象中的巫女形象竟是截然不同。
夜萤心中敬畏,咬唇靠近巫君身侧,鼓起勇气道:“徒儿谢过师父相救之恩,此番引哥哥和沈犹大哥前来,乃擅自揣测师父之意,还望师父莫怪!”
巫君默然一点头,伸手抚了抚夜萤的头发,示意他安心。既而,她转回目光平静地打量起枫九二人,无人能识出她那藏于面纱之下的感情和神色,即便是那双映画于外的美眸,也清冷淡泊得仿佛不存在于世上。
枫九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当下抱拳施礼,齐声敬道:“晚辈沈犹枫,九毒,拜见巫君前辈!”
巫君片言不发,忽然一挥墨袖,旁侧陪侍的六名少女身形一晃,竟悉数化为薄影,如洞中的水珠般四散开去,刹那间灰飞烟灭。
枫九二人不禁为这幻奇邪异的法术惊诧不已,看来这六女乃是巫君借水作法,以自个儿的样貌化具人形所造,这么说,那真正的传话引路之人,当是巫君本人……二人这厢正在暗忖,便听巫君淡淡地开了口,语气轻柔:“到本君身边来。”
枫九二人相顾一看,遂携手走上前去,身旁云海波涛,景象奇美,鬼光幻影,虚实难辨,二人至巫君身侧刚一止步,视野骤然开阔,待拨开云雾,放眼望去,台下的景象仿佛一幅画卷徐徐铺开,枫九二人不由自主地双双怔住——
那是怎样的一幅绝美画卷。通天台屹于巍峨雪山之巅,站在台边,脚下飞瀑流泻,俯身鸟瞰,溪、湖、潭、池纵横交错,幽蓝的水域竟环绕着一座气势恢弘的王城!城墙古朴幽蓝,绵延百里;城中怪楼林立,奇阁嶙峋;城外繁花盛开,鸟兽和鸣;云、雾、风在城楼之上交相缠绕,波谲神秘。
“苍穹……”九毒恍惚失了神,一把扶住横在身前的白玉阑干,脸上流光溢彩,惊异至极,喃喃直叹道:“果然下接苍穹之地……奇!甚奇啊!”
“真乃人间仙境!”沈犹枫亦是惊叹不已,他向来沉稳淡定,眼界甚广,然此情此景下,竟也忍不住频频称奇,感慨万千。
夜萤温颜笑道:“哥哥,沈犹大哥,你们一路上皆在迷惑为何未见到繁华喧嚣的城景,此番便好生瞧个清楚罢!站在通天台上,能俯瞰我鬼域王都的全貌呐!”
枫九二人终于明白,雪原中那座废弃的城楼不过是对付不速之客的幌子,无论你是谁,唯有入了邪夺山,穿过巫君婆婆的百尺垂帘,才能亲眼见到真正的鬼域王都。想来那王都中人要出城,城外之人要入王都,皆须穿越邪夺山,征得巫君婆婆的同意,也便在规矩之中了。
巫君平静地望向远方的蓝色云海,轻声说道:“妹妹的骨灰,可散在此处。”
九毒立时会意,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支银樽,轻抚道:“娘亲,九儿送你回来了,且安息罢……”说着他旋开樽口,将银白色的粉末倒入掌中,与沈犹枫一道,抬手向通天台外一把一把地撒去。楚天衣的骨灰遇风化作荧光,悉数飘往通天台下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
九毒收好银樽,只觉夙愿已了,心中通透不已,他抬首看向巫君,已然眼眶潮湿,唤道:“姨娘……”
巫君清冷无痕的目光中恍然闪过点点情愫,说道:“本君自离开大宗时起,便已了无牵挂,如今大宗已没,过往种种尽化云烟,你无须如此唤我。”
九毒并不介意,反而心中一暖,亲昵道:“姨娘若真的了无牵挂,又为何会以锦囊助我?为何会称呼娘亲为妹妹?为何会在雪潮之中出手相救?”
巫君微微一颤,眸中霎时光华敛滟,她凝视着九毒,沉默半晌,突然道:“你身上,竟无半分夜孤寐的影子了。”
九毒俏皮地一笑,谑道:“九儿从前倒是有过妄戾邪魅的时候,如今被这魔头给彻底收了,便愈发地亲起娘亲和信王爹爹来!”
第 1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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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0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0 章
夜萤噗嗤一笑,马屁跟上,打趣道:“我也不像父王,像……像师父多一些!”
“你兄弟二人真是夜孤寐诞下的逆子。”巫君嘴上虽嗔,面纱之下的容颜却拂过淡淡的笑意,她眼中的光华再次落到沈犹枫的身上,轻声叹道:“沈犹信的儿子,倒是颇具乃父之风。”
沈犹枫心中温暖,坦然笑道:“此番,便恳请前辈将过往恩怨告知,父亲和我皆可获得永世安宁。”
巫君缓缓收回目光,伸出手拉过九毒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他拇指所戴的忘情斑指,一声叹息,幽然说道:“无忘灵予梦一场,勘笑邪夺冷情人,一个百年前的诅咒,生生毁掉了两代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诅 咒
“诅咒?!”众人一惊,颇觉茫然。
巫君松开九毒的手,莲步轻摇,望着脚下的飞瀑,凄迷道:“二十年前的洗泪崖兵乱,便是这个延续百年的诅咒所下的一盘迷棋,续断、龙箫、沈犹信、龙泪竹、墨台鹰、楚天衣、连荆芥、万长亭、窦夕年、赵翼……还有鬼域世王夜孤寐,所有牵连到这盘棋局中的人,皆是棋子。这盘迷棋,没有终局,没有赢家,而本君,正是那个观棋之人。”
通天台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无人说话,无人相问,九毒三人凝色望着巫君,似乎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巫君的目光淡然若水,她转身看着九毒,说道:“楚天衣一生嫁侍二夫,本已作为舞勺使者委身于夜孤寐,却被一道密旨召回,不得已再嫁龙泪竹,这在大宗和鬼域两国皇族的眼中,当是多大的耻辱?然而龙箫却力排众议,坚持下旨责令他们完婚,为何?”
九毒怔怔地望着她,茫然的眼眸中涌上泪潮:“为何?”
巫君如水的目光瞬间结了层霜,冷冷叹道:“因为大宗皇族需要一个储君,彼时,本君已离开大宗,而龙箫钟情于续断,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为了生下皇储而再次纳妃立后。但是,大宗江山不能够后继无人,在朝堂内外的压力之下,唯有获得储君,龙箫才能够放心地和续断归隐山水。那么,除了召回出使鬼域的楚天衣,让她和龙泪竹生下皇储,已无更好的法子能助龙箫完成这个心愿。”
九毒摆首叹道:“我信王爹爹……岂会任其摆布!”
“不错,龙泪竹生性淡泊,与世无争,但他毕竟是个亲王啊,龙箫此举,已触犯了他的底线。龙泪竹此生只钟情于沈犹信,从未起过夺位反帝之心,更未生过娶亲诞储之意,故而在大婚前夕,他终于下定决心,和时任釜阳将军的沈犹信同逆圣旨,放弃身份,双双赴宣州避难,其间发生了何事,本君亦不详知。”
沈犹枫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清晰,说道:“之后龙箫以信王扇中诗谋反为借口,遣万长亭率兵追缴,生生将父亲和信王逼至灵予山洗泪崖,其间种种,我二人知之八九,只是那藏在幕后的主使者,或许还有变数……”
巫君点点头,问道:“那么你相不相信,指使连荆芥下毒的人是墨台鹰呢?”
沈犹枫不答,默了半晌,抬头涩然道:“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巫君尤为平静,正色道:“指使连荆芥私盗血竭之人、在湛卢宝剑上灌下血竭之人、欲借沈犹信之剑除掉万长亭之人、嫁祸毒圣续断之人皆是墨台鹰不假……”沈犹枫眉目一黯,凄然摇了摇头,又听巫君道:“但是,沈犹信误伤于湛卢剑下且身中血竭之毒,却在墨台鹰的意料之外,更非他的初衷,一切皆是阴差阳错,那藏在幕后的主使者,乃是夜孤寐……”
“鬼域王!”三人神色大变,齐声惊道:“怎会是鬼域王!”
“因为一个契约,夜孤寐和墨台鹰之间的契约,信竹二人不过是这个契约下的牺牲品……”巫君不动声色,淡淡道:“墨台鹰想借鬼域的势力鼎立江湖,颠覆大宗天下;夜孤寐想借墨台鹰之手除掉万长亭和龙泪竹,从而嫁祸毒圣,以逼龙箫发兵踏平天门。”
三人定在原地,只觉这层层迷雾被拨开之后,心中反而愈发地迷茫了。九毒面色苍白,凄厉问道:“他为何要如此做?我师父与他有何仇怨!”
沈犹枫垂首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或许不是鬼域王和毒圣之间的仇怨,而是鬼域和天门之间的仇怨……”
九毒闻言,心念一闪,凝神盯向自个儿拇指上的忘情斑指,沉吟道:“无忘灵予……勘笑邪夺……难道诸多恩怨竟是由天门和鬼域而起?!”
巫君幽幽地抬起九毒的手掌,从他的拇指上取下那枚忘情斑指,问道:“你身为天门掌门,当知这忘情斑指的由来罢?”
九毒正色道:“忘情斑指乃是我天门的开山祖师使君子,立派之时遣大宗朝的神匠所造,传至九儿已是第九代,依天门门规,但凡戴上忘情斑指的新任掌门,须忘记尘俗痴念,善纳弟子,潜心向毒,一生不得有所爱……”他顿了顿,脉脉地看向沈犹枫,叹道:“九儿愧对师门,终究无法做到忘情忘念,此生……也不愿做个无情之人……”
巫君温言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心存爱念,又有何可愧?”
九毒一怔,显然未料到这身在鬼域的巫君竟会说出这般言语。沈犹枫心中欣慰,想来这巫君虽性子清冷淡泊,却是个懂情善情之人,夜萤身在鬼域,能拜她为师,至今未拂纯真本性,倒真是万幸了。
“情……”巫君回身朝着王都外那波澜壮阔的护城河望去,幽然道:“世间恩爱皆因痴情所为,世间仇怨皆因恨情所致,灵予山天门掌门道化成仙,邪夺山鬼域王族堕落成魔,本以为超越红尘俗念,方可自行解脱,岂料百年来依然爱恨纠缠,终究谁也无法幸免……”
枫九二人相视一望,夜萤默然不语,三人静静聆听,任时光穿越百年,肆意流泻。
巫君的目光透彻至极,柔声娓娓道来:“一百三十年前,游历天下的童颜道人使君子与鬼域储君夜无忘相遇相爱,双方立誓要永世相守,岂料三年之后,夜无忘回鬼域继承王位,为诞下储君,昌隆国运,他违背誓言,同大宗朝公主联姻,欺骗并背叛了使君子。使君子远渡鬼域寻找夜无忘,却未曾想到,夜无忘已被公主暗中灌下了引魂汤,这个鬼域初代崇王,空有一个无忘之名,却生生地忘记了对使君子的所有爱意和誓言。使君子心灰意冷,难释嗔恨,遂依仗自己数年道行,以童颜迅速老去为代价,在这通天台上发下毒咒……”巫君一顿,似乎心怀不忍,停止了叙说。
夜萤蓦地一惊,呆呆道:“师父,为何不言了?!”
九毒眉心深蹙,急道:“是何毒咒,请姨娘相告!”
巫君无声叹息,收回飘向远处的目光,转身看了眼夜萤,又看了眼九毒,倏然语气突变,竟模仿使君子的声音,凄厉道:“从今以后,我要鬼域世代帝王的女人,皆因难产而死!我要鬼域世代帝王的儿子,两两自相残杀!”
九毒猛然一震,不由得后退两步,沈犹枫忙上前抱住他,九毒沉声低喘,霎时心如刀绞,他知道,自个儿的娘亲楚天衣和夜萤的娘亲鸾仪王后皆是因难产而死,这不是巧合,时至今日,这诅咒的每一个字都应验在了鬼域王族的身上。
夜萤浑身颤抖,一把扶住阑干,竟是万般惊惶,万般迷茫,只觉天昏地暗,说不出话来。这诅咒,几分真,几分假?九毒,夜萤,夙砂影……如今不就是在自相残杀么?
沈犹枫心痛地抱着九毒,用力稳住心神,问道:“后来如何?”
巫君恢复了清柔的语气,继续道:“使君子发下毒咒之后,童子变为老翁,青丝化成白头,他生无可恋,遂从这通天台上一跃而下,本想在幽蓝河中就此了结,岂料因缘未尽,命数未尽,得幸活了下来。”
沈犹枫灵光一闪,沉吟道:“莫非,这邪夺山与灵予山乃一水相连?”
“你果然聪慧。”巫君轻轻一点头,说道:“使君子在幽蓝河中顺流漂浮了数日,被河水冲到洗泪崖下,在他奄奄一息之际,又得贵人相助,被一个采药童子救起。在那采药童子的悉心照料下,使君子得以保全性命。他伤愈之后,便断却痴念,于灵予山中自立门派,隐匿避世,修研奇毒,并遣神匠造了这枚忘情斑指,成为天门的第一代掌门人。”
九毒揪心不已,他向来视天门师尊为万世敬仰,如今得知真相,竟是痛难自抑,既悲又恨,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可奈何,恸声道:“师尊虽戴上了忘情斑指,却为奇峰取名无忘,令山道布局甚似百尺垂帘,让洗泪崖冰洞遥望鬼域通天台,他……他自己都无法忘情,却立下门规,要我天门历代掌门断却痴念!他自己无法释恨,却发下毒咒,要鬼域王族代代背负罪孽!”
沈犹枫抱紧九毒,亦如万箭穿心般难受。他明白,九毒身负天门掌门和鬼域王族的双重身份,恰恰是这段往事和这个诅咒最直接的受害者,更何况,九毒还身负一个前朝大宗皇族的身份,在墨台鹰的芥蒂之下,亦是颠沛流离,受尽委屈。
巫君轻声喟道:“真要忘情,谈何容易?就连那灵予之名,亦是随邪夺而起,更无须他言,使君子身在山中,便是身在情中,又如何能忘?”
枫九二人心中一动,惊道:“灵予山之名莫不是龙箫所赐么?”
巫君绣面轻摆,说道:“龙箫并非第一个命名者,最初唤此山为灵予之人,正是天门师尊使君子。百年之后,龙箫以‘妙法灵华,予归何处’为灵予山命名,既是巧合亦是因缘,此事作为佳话流传甚广,乃因龙箫身为帝王,受臣民尊仰所致。”她背起墨袖,似乎记起了二十六年前的往事,恍然道:“本君如今想来,我这个曾经的皇弟和皇夫,正是因为爱恨皆如使君子一般烈性偏执,才造成了洗泪崖兵乱的悲剧,龙箫,恐怕是这天下间最像使君子之人了,可叹续断,终是爱他的烈性偏执……”
“师父……”九毒心中轻唤,既感酸楚又觉释然,暗自叹道:“想来这段天门和鬼域的往事当属两地绝密,唯有掌门和鬼域王传位之时,方才告知继位者……昔日师父焚画殉情,也始终未将洗泪崖之变的真相及九儿的鬼域身世相告,定然是参透了其中玄机,要为这段往事守密,原来师父早已预见,终有一日,九儿会同姨娘重逢,从她口中悉知一切……”
巫君看透了九毒心中所想,温颜道:“续断身为天门掌门,岂会不避忌天门与鬼域的世代恩怨?一代毒圣,又岂会不知徒儿身上那如幻化影的轻功天赋传自何处?他之所以不说,亦是在等待天机。”
“天机……”九毒含泪问道:“何为天机?”
第一百九十章 天 机
巫君秀眉微动,淡然道:“当你们见到本君之时,便是天机成熟之时,此时此刻,你们能放下身份,抛却外物,释怀爱恨,回归本真,且有足够的胆量和心胸去承担所有的真相,我们这一代人,放可将希望托付。”
“将希望托付……”三人喃喃自语,心中蓦然一动。
巫君伸出纤手,怜爱地抚上九毒的脸颊,柔声道:“二十年来,夜孤寐一直都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但你却不知道,要破除鬼域百年来的诅咒,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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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1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1 章
“代价……”九毒潸然泪下,咬牙泣道:“踏平天门,便能破除诅咒么!互相伤害,便是代价么!我不信!”
“我也不信!”沈犹枫凛然按上九毒的肩膀,目光极其坚定,朗声道:“什么诅咒!什么代价!鬼域王恐怕从未想过,他视若仇人的天门,会将他的亲生儿子抚养成人!九儿身为天门掌门,不也跟鬼域储君夜萤成为了生死之交?哪里来的诅咒!哪里来的代价!我们的命数在自个儿手上,由不得别人!”
“枫哥哥……”九毒神情一震,流泪看着沈犹枫,忽然间破涕为笑。夜萤眼里的泪水在刹那间夺眶而出,当下紧紧地握住拳头,却是豁然开朗。
“呵……”巫君心中一笑,不知为何竟颇觉温暖,她将忘情斑指小心地戴回九毒指上,正色道:“一切恩怨皆是欲念所致,一切因缘皆由人心所破,你们既有如此气量和胆量,无须本君再多言,当知道该如何做。”
九毒抚过拇指上的忘情斑指,眼中光亮大盛,仿佛醍醐灌顶般,他笑着举起手掌,决然道:“我九毒立誓,若有命数回到天门,定然废除师尊定下的天门门规,自九毒伊始,灵予山再无忘情掌门!今后历代天门掌门,亦绝不许与鬼域为敌!”
巫君欣然点头一叹,转身唤道:“萤萤……”夜萤走上前去,泪流满面道:“师父……”巫君拍拍他的肩,肃然道:“你是鬼域储君,未来的鬼域王,本君授你绝学魄离,不是为了让你对付夙儿,而是相信你一定能够破除诅咒,成为鬼域有史以来最重情的王!”
夜萤心中通透,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掌,决绝道:“我夜萤立誓,他日继承王位,鬼域王族永禁兵戈杀戮,自夜萤伊始,邪夺山再无冷情帝王!今后历代鬼域王,亦绝不许再与天门为敌!”
巫君长吁了口气,波澜无痕的眼睛里竟是如释重负一般。枫九二人欣然一笑,却见山巅那片幽蓝的云海不知何时竟化成乌黑,一阵嗜血的气息飘来,冷若冰霜,寒意森然。
“他终是追来了……”巫君抬首望向天边翻滚而至的乌云,毫不慌乱,泰然道:“你们穿过百尺垂帘出通天台,一路南行,上鬼影壁,入婆娑门,方可走出邪夺山,沿幽蓝河回到灵予山,快走!”
“我送哥哥和沈犹大哥出山!”夜萤握紧手中宝剑,神色决然:“咱们今日便看看,那个冷酷无情的兄长,狠不狠得下心来要我兄弟二人的命!”
九毒一定,旋即释然而笑,他怎会不懂夜萤心中所想,无须劝阻,只须扶持,他三人与夙砂影之间的恩怨心结,终究要自己去解。
“记住本君的话,咒,唯有你们自己才能破除,情,则要你们所有人共同惜之了。”巫君言罢,一挥袖袍,空气中的雾珠如碎晶扑面,眨眼化成无数光点,为九毒三人引出了一条前进之路。
三人不再多言,齐齐抱拳向巫君告辞。皎洁月光之下,三人寻着雾珠的光亮渐渐去得远了。
巫君望着三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方才转过身来,顷刻间,她眼神一变,墨袍卷动飞舞,腰身宛若灵蛇乱颤,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内劲在她全身筋脉中施展游走,又似乎她正用力将什么东西向外急挤,须臾的工夫,只见一道鬼影从她身体中闪电夺出,旋转幻化,如魔如妖,破风而立,形貌当真诡异肃杀至极。
再瞧那巫君,竟又恢复了先前端庄圣洁的形貌,仪容神态竟全然未受影响,她坦然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的鬼影——从她身体中幻化而出的,竟是一个戴着鬼面、有血有肉的中年男子,这男子的指尖夹着一道赤红耀眼的灵符。
巫君眉眼一弯,道:“你非要用这种方式见他们么?”
鬼魅一般的男子默然不语,他倏地一翻掌心,指尖所夹的赤色灵符便于瞬间化成了灰烬。他背起长袖,回首看向通天台外那茫茫无际的黑色云海,许久许久,方才幽然一叹,冷冽的声音中竟透着难以捉摸的淡淡情愫。
“本王也想亲眼看看,夜孤寐的子嗣,究竟能不能破除这延续百年的诅咒……”
霎时间,巫君那墨色的绣纱之下,毫不掩饰地漫过嫣然笑意,当真美到极致。
尾声(上) 追 杀
一勾银月,宛宛而现,九毒三人踏着月光,依照巫君指示一路南行。两旁峭壁摩天,山如墨黛,道路极其凶险,那股浓郁的嗜血杀气更是紧随其后,无法甩开。大约疾奔了一炷香的工夫,三人终于穿出鬼影壁,冲入婆娑门。
“等等!”倏然间,行在最前的沈犹枫猛地止步,挥臂一挡,他身后的九毒和夜萤不由得齐齐驻足。三人谨慎上前,俯身一看,不觉倒吸凉气,原来数步之外竟是百尺来高的断崖。
九毒急喘道:“莫不是行错了方向!为何前方无路可走?”
夜萤亦是喘息不已,困惑道:“婆娑门外只有这一条山道,不会有错啊!”
沈犹枫眉头紧锁,冷静地查探周围的环境,四下冷风呼啸,怪石嶙峋,依稀可闻狼嚎声,三人所在之处,竟是座草木不生的光崖;再探崖底,只闻惊涛拍岸,水声潺潺,已然绝路。
一路跟来的嗜血杀气越离越近,九毒心急如焚,拽着沈犹枫叫道:“枫哥哥,速回鬼影壁!”
“迟了!”沈犹枫神色骤黯,突然转身,将九毒向后一护,喝道:“岩后藏身!”眨眼的工夫,他已朝前飞身夺出,左手握鞘,右手拔剑,“砰”地一声,湛卢剑锋便迎上闪电般逼来的千魂刺,立时劲风扑面,寒光四射,又听“砰砰砰!”三声厉响,黑暗中白光连袭,剑势飞纵,嗜血杀气直扑口鼻。
“枫哥哥当心!”九毒嘶声高喊,镇定地闪至崖边巨岩后避下,适才看清追杀者脸上狰狞的鬼面和身上的一袭紫衣。
夜萤握紧手中的残月剑,静立在一旁观战,昔日里的温顺神色全然不见,目光异常冷厉。
但闻“喀嚓”连声巨响,崖顶黄沙铺天,碎沫飞溅,嶙峋巨石悉数断裂,动静竟如千军压境。强强过招,剑刺相交,拼的是真气、功力、反应和速度,沈犹枫脚未落地,片言未发,却已和夙砂影拆了百余招。双方势力相当,难分胜负,须臾之间,崖顶已是一片狼藉,攻势如排山倒海一般,渐渐向九毒藏身的巨石扑去。
“飕——”沈犹枫目光乍沉,剑锋骤敛,向后腾空一跃,灵敏地躲过夙砂影的刺刃,身姿稳稳落下。他全身不动,借力御力,瞬间倒翻剑锋,在九毒藏身的巨石前划过一道深深的沟痕,霎时间,剑锋结气,凛然化壁,夙砂影的寒刺刚一袭到,便听“叮”地一声怪响,千魂刺的刺尖竟被这气壁阻住,只刺到半路,便硬生生地收回,余势不衰,兀自颤动。
沈犹枫凛然立在那气壁之后,凌厉道:“你和我,终究要分个输赢么?
夙砂影浑身杀意,反手将千魂刺一勾,冷冷地指向九毒,寒声道:“我不赢你,又如何诛他?”
“想赢?”沈犹枫施然冷笑,“先破我的绝意逍遥剑!”话音未落,已反转湛卢,暗聚真气,运转内力,破壁而出。
夙砂影唇角一动,倏然骤退,身形化虚,一分为二,借二变四,眨眼已幻成了数十尊鬼魅一般的影子,齐刷刷地将沈犹枫团团围住。寒风扬起夙砂影的猎猎紫袍,这十尊幻影如同十具活死人,虚实更迭,肆意飞纵,根本分不清哪个影子才是本尊。
“幽冥祭……”九毒骇然,只觉背心全是冷汗。
一眨眼,千魂刺已闪电攻出,十方幻影同时出击,刺尖杀气如灵蛇盘腾,亦如猛兽屹立,挟山超海,揽月驱星,直逼沈犹枫命门。
沈犹枫但觉一股腥风点至胸口,当下横挺湛卢,沉着迎战,剑锋斜带,一招“至人无己”,正神贯顶,刚柔圆活,“啪啪啪”旋身连纵十下,瞬间封住十方来势,虽化攻为守,剑势依然轻捷自如。
九毒眼神骤亮,心中大叫:“绝意逍遥剑!”
夙砂影眼似厉电,腰如蛇形,翻转寒刺诡邪再袭,攻势重似崩石,轻如游雾,点打挑拨,真假莫辨。沈犹枫固神内敛,剑锋纵天,一招“神人无功”,借气打力,以实化虚,稳占先手,兀自行有余力,顿时和千魂刺寻瑕抵隙,相持不下。
崖上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沈犹枫和夙砂影皆以全力相搏,内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外功更是臻于化境,三百招后,依然难分高下。九毒夜萤只觉耳畔呼啸奔腾的劲风,却再也看不清两人招式。突然,但听“当呜”一声尖响,沈犹枫率先变招抢攻,皎皎剑光中,蓦地飞出一道强悍的逍遥之气,溅雷喷雪,飞湍激荡。
九毒惊喜交集,立时认出此乃绝意逍遥剑的最高境界“圣人无名”。
沈犹枫与湛卢人剑合一,剑气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如盘龙齐天,腾跃而上,亦如鹏鸟展翅,凌空而下,“飕飕飕”数声裂响,幽冥祭幻化出的九尊魔影霎时间灰飞烟灭。但让人称奇的是,夙砂影的本尊却仍旧稳如磐石,固守十方攻势,如一只紫翼蝙蝠般,痛下了最后的狠招。
浓郁夜色中,缠斗声嘎然而止,九毒夜萤只觉眼前血光一闪,待漫天枯叶飞沙悉数落下,月光渐渐回到崖顶,九毒夜萤方才得以看清,只见沈犹枫的湛卢剑已刺入夙砂影的胸口,而夙砂影的千魂刺亦是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沈犹枫的胸口,同一时刻,殷红的鲜血沿着两人前襟齐齐流出,斗至三百余招后,沈犹枫和夙砂影竟是两败俱伤。
霎时间,空气中飘来一阵奇迷的异香,九毒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高声惊叫:“是酡颜香!”话音未落,只见沈犹枫眉心一蹙,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竟好似要跌倒,他猛然将手中的湛卢剑收回,直插入地,勉力将身子撑住,喉中涌起一股甜腥味。
夙砂影唰地抽回千魂刺,重重后退两步,一下子跪倒在地,竟是沉喘不已。
“枫哥哥!”九毒不由分说,点足急纵而出,展臂一把将沈犹枫扶住,立时抬首一瞧,只见夙砂影的前襟已被湛卢剑刺破,他跪撑在地上,微微颤抖着从前襟中掏出一枚染血的香囊……九毒只觉天昏地暗,惊痛难抑,想来夙砂影是早已料到今日激战会有此结果,故而布下了最后的杀手锏。这酡颜香之毒,除了对身负鬼域血统之人无效外,对任何人使出,都能令其内力尽失,催眠乱神。
沈犹枫跪倒在地,他浑身大汗,似是在暗运真气,强抗迷毒,但是却无济于事。九毒拼命护着他,根本顾不得自个儿安危,抱住沈犹枫连声急唤。
夙砂影冷冷地盯着枫九二人,突然,他悄然扬起手掌,内力顷刻积聚,二话不说,反手一翻,掌中悍力乍泻,直朝着九毒的天灵盖狠狠拍去。
“咔——”蓦地里一道人影纵出,生生地跪挡在枫九二人身前。霎时间,黑暗中一道蓝光闪过,夙砂影大惊,厉掌一震,下意识地逆转真气,强敛内力,掌风一偏,险擦着那人影的左头颅呼啸而过,杀气搅得地上的泥花肆意飞溅。
第 1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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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2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2 章
凄清月光下,夜萤跪挡在九毒和沈犹枫身前,头顶高高地横举着那把终于出鞘的残月宝剑。那剑身通体月白透亮,剑鞘上的怪异符号发出诡异的蓝光,幽亮的剑刃生生地挡下了夙砂影扑来的掌风。再看夙砂影的掌中,已是鲜血横流。
尾声(中) 殉 爱
沈犹枫黯然喘息,九毒呆在原地,未待开口,又闻“喀嚓”一响,空气中扑来金属断裂的声音,夙砂影脸上的那具狰狞的鬼面,竟在眨眼间裂成了两半,砰地落到了地上。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张毫无血色、冷如寒冰的面容,其俊美风采不输九毒,异域光华更胜夜萤,唯独打眼的是,那深蹙的凝眉间,竟刺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黥纹。
“阿夙……”夜萤举着残月宝剑,眸中泛起一片涟漪,凌厉道:“你的千魂刺和幽冥祭可以杀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杀我,我的残月剑无法对任何人出鞘,却唯独可以对你使出魄离,你可知道,父王和师父,为了破除诅咒,在你我的身上,下了多大的赌注么?!”
夙砂影蓦地一怔,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动了心弦,大惊之下,竟是心绪繁复。
夜萤身子一晃,咬牙撑住,含泪道:“你曾用千魂刺断掉我掌中的命运线,今日,我便用这把残月剑,也断掉你掌中的命运线……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不相欠……”他眼神一黯,额头上缓缓地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痕,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
“弟弟!”九毒惶恐地扑到夜萤身侧,立时浑身巨颤,泪如泉涌。
“哐当——”残月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夜萤身子一软,兀自向九毒怀中栽去,在双眸阖上的刹那间,他的眼角幽幽地淌下一行清亮的泪水,唇边却勾起一抹释怀的笑意:“哥哥……我没有使出迷心傀儡……他……他终究下不了手……”
“呆瓜……你这呆瓜!”九毒泫然痛哭,心如刀绞。
夙砂影浑身大震,情绪如惊涛拍岸,铺天盖地涌上心头,他苍白冰冷的面容上竟是痛惜至极。
“为什么……”他喃喃自问,神色间既迷茫又戚然。
沈犹枫沉喘着撑起身子,用残留的内力和坚强的意志稳住最后的心智,轻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九毒跪在沈犹枫身侧,颤抖的手臂紧拥着他,虽泪流满面,神色却是坚韧至极。
沈犹枫开了口,无爱无恨,无比释然,缓缓说道:“阿夙,走到今日,我并无半分后悔,若真还顾念什么,也唯有师父对我这二十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九毒目光渐黯,已完全明了沈犹枫的言下之意,他如同万箭穿心,痛不欲生,胸中却揣着通透和了然。
夙砂影一顿,正在揣测沈犹枫话中之意,忽见沈犹枫双掌一挥,暗运内力,立时血脉膨胀,真气逆行于指尖,顷刻间,他竟猛出双指,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身前的神封、幽门、商曲、天枢等多处大穴狠狠送去。
夙砂影神色大变,一步上前欲加阻止,已然迟了,只见沈犹枫汗如雨下,脸色由青转白,浑身颤抖不已,他体内的真气正引着一股股强大的力量将内功、武学、爱恨、过往一点一点地散去。
九毒死死地抱着沈犹枫,泪水如洪流泻闸,肆意流淌,但他的眉宇间,却洋溢着坚强又释然的光亮,他并未阻止沈犹枫,这是他二人早已心照不宣的约定,虽苦,却不悲;虽痛,却不恨。
片刻之后,沈犹枫骨骼骤软,筋脉皆伤,一身的盖世武艺尽数散去,他喘息着抬起头,竟是淡然一笑:“我这一身武艺皆是师父所授,今日,我便分毫不留地还给他,从此以后,我跟他之间,再不相欠……”
夙砂影惊痛交集,他盯着沈犹枫和九毒,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默了半晌,他颤抖着举起鲜血横流的手掌,锁眉瞅了片刻,神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全然不懂,又似乎完全领悟,最终,他无声一叹,缓缓地走上前去。
九毒防备地瞪着他,却见夙砂影猛然收敛手中的千魂刺,俯身拾起地上的残月剑,既而幽幽地跪了下来。
夜萤受伤颇重,昏迷不醒,夙砂影颤抖着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掌,将一枚闪闪发亮的耳坠悄然放入夜萤的掌心紧紧阖上,之后,他伸臂将重伤的夜萤横腰抱起,片言不发地起身离去。一路鲜血横流,夙砂影行了数步,倏然站住,并未回头,径自凄厉地开了口,语气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冷若冰霜——
“今日起,世上再无沈犹枫和九毒。”
言罢,他抱着夜萤,纵身一跃,幻影般消失于冰冷如水的月光深处。
“哇”的一声,沈犹枫一口鲜血呕出,形容极其骇人,但他未含半分痛惜和失望,墨黑的眼眸中闪耀着无人敢逼视的施然与释然,他如同一个王者一般,极其平静地接受了命中注定的结局。
“九儿……”他看着九毒,如从前一样,宠溺地一笑:“二十年前,你父亲和我父亲于洗泪崖下殉情,今日,你我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那又如何呢……”九毒紧紧抱着沈犹枫的身子,脸上泪痕弥漫,嘴角却笑意绚烂,亲昵道:“枫哥哥,让我们回到最初,去做真真正正的平凡人……”
“好……”沈犹枫抚上他的头发,含泪笑道:“我们……去做真真正正的平凡人……”
九毒扬起袖子,细心地替沈犹枫擦去脸上的血汗,决然笑道:“天下地下……永不分离……”
沈犹枫点头笑道:“天下地下……永不分离……”
霎时间,两人唇齿相缠,一个长长的深吻,仿佛穿越了他们相遇、相识、相守的所有岁月;仿佛忘记了人生中贪、痴、嗔、怨的所有烦恼;仿佛看淡了乱世与盛世中那欲、念、生、死的所有因缘。
这一刻,他们亲吻相拥,下一刻,已毫无畏惧地双双跃入崖下那波涛翻滚的幽蓝河中。
尾声(下) 殊 途
三年后。
燕城,大鼎皇宫。承乾殿至御书房的宫道上,春光碧色,静谧安宁。蓦然间,一阵脚步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殿下!等等老奴啊!皇太孙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恭然直唤,只见数十个内侍太监碎步小跑,簇拥着一名锦衣华冠的少年,如一阵风似地穿过花园中旖旎的春光,直朝御书房而去。
那独行在前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俊眉星目,形貌聪慧,虽然年少,风骨中却已初具王气。
“皇爷爷!”声音未落,少年已踏入了御书房内,亲昵地高唤:“孙儿给您问安来啦!”
“咳咳……”坐在龙榻上的墨台鹰猛然一阵低咳,少年见状,忙奔上前去扶住他,手掌放在墨台鹰背上,体贴地替他顺着气儿。
一纵太监吓了一跳,正欲上前服侍,却见墨台鹰摆了摆手,众人会意,悉数退出了御书房,恭然于门外候着。
墨台鹰喘息了半晌,方才渐渐平息下来。他人届知天命之年,这几年来久病在榻,国务缠身,昔日纵横天下的雄悍凌厉之气竟散去了不少,细细观之,已俨然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面容憔悴,两鬓花白。
那少年神色担忧,直起身来将案上的茶盏奉予墨台鹰,蹙眉问道:“皇爷爷今儿个可是服了药了?太医们过来会诊过么?清晨唐相送过来一听汨罗川贝,专治湿咳,孙儿已吩咐御膳房给炖了去,晚间殿中湿凉,皇爷爷喝了热汤才好安睡……”
墨台鹰凝视着少年,嘴角微勾,默然不语,那疲惫的病容之上却一直漾着疼爱的笑意。
“皇爷爷,这燕城啊不比名州,春寒当真渗得慌……”少年走近书案,一面麻利地整理案上散乱的奏折,一面滔滔不绝,似乎跟墨台鹰有说不完的话,“孙儿的文武功课在皇爷爷和三公六卿的督促下大有长进,已可协助皇爷爷初理朝政,如今大鼎天下朝纲稳固,国泰民安,孙儿由衷开怀,只是皇爷爷的身子对燕城的气候终究无法适应,孙儿心中甚是担忧,若是能将大鼎皇都迁至名州,皇爷爷的湿咳症定会痊愈……”
“熙儿……”墨台鹰忽然开口,轻声打断了少年的话,“你……到朕身边来……”
墨台熙一愣,遂放下手中的奏折,笑着向墨台鹰走去,贴着他身边儿坐了下来。
墨台鹰伸手轻轻抚上墨台熙的头发,心中竟是无限感慨——在大鼎千万百姓眼中,墨台鹰无疑是一位令人又敬又畏的开国帝王,然而,臣民遍天下,知己无一人,他唯有在这亲生皇侄孙的眼中,才能抛弃一切,做回平凡而慈祥的皇祖父。在墨台熙的身上,墨台鹰依稀可见另一个孩儿的影子,多年以前,那个孩儿亦是像墨台熙这般承欢膝下,受尽他的宠溺。墨台鹰思念着他,哪怕,他曾与他恩断义绝,哪怕,他已离开他三年了。
“咦?”墨台熙目光一亮,忽然发现墨台鹰身边的软褥上,竟搁着一道破旧的圣旨,那圣旨被白蜡密封,从未拆看过,但自个儿的皇爷爷却似乎极其珍视,墨台熙不禁问道:“皇爷爷,这里为何有道未拆的圣旨?”
墨台鹰涩然一叹,幽幽道:“这是你夙太傅在三年前,引咎归还于朕的东西,你且看罢……”
墨台熙好奇地伸手取过,撕开白蜡,翻阅开来,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鼎曦和元年正月初二,原天风旗旗座沈犹枫与大宗皇族余孽九毒于蓬壶塔私逃,忤逆之罪当诛,然朕奉大行,感念亲德,特命天影旗旗座夙砂影将其召回,赦免二人死罪,故兹诏示,钦此……”墨台熙一顿,颇为茫然,喃喃问道:“沈犹枫……九毒……乃何人?为何孙儿从未听宫中之人说起过?”他心中好奇,直言追问:“皇爷爷既要赦免他们,为何夙太傅未将圣旨拆封,反而还给了皇爷爷?”说着蓦地一惊,黯然叫道:“难道他们……已死了么?”
第 1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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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3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3 章
墨台鹰默而不答,苍老的面容上漫过深深的憾然和不舍,他疼爱地将墨台熙揽于怀中,眼神显得意味深长,正色道:“熙儿,云将军曾授过你一句话,你可是记得?”
“恩!”墨台熙重重点头,朗声道:“在朝为官,须心如明镜;在位治国,尚仁者无敌!”
墨台鹰莞尔点头,叹道:“你要谨记此言,我大鼎江山,必会千秋万代。”言罢,他取回圣旨,翻手阖上,一转身,竟将那圣旨投入旁侧燃烧的香炉之中。
“皇爷爷……”墨台熙怔住,那圣旨遇火骤燃,很快便化成了灰烬。
墨台鹰抱着孙儿,转眼望向殿外温暖的春光,霎时间,他那染尽沧桑的老眼之中翻滚起泊泊热泪,释然一笑:“名州……”
*********
大鼎曦和四年暖春,墨台鹰改年号曦和为仁治,大赦天下,迁都名州一事正式提上朝呈。墨台熙奉墨台鹰亲命,以钦差身份微服南巡。时任大鼎神武将军的李云蓦、大司马唐青羽和太傅夙砂影作为辅弼官随驾。
车马从平州经宣州,刚入城,便受到宣州官宦和百姓的热情恭迎,场面颇为壮观。唐青羽率先被当地百姓认出,他入朝为官后,此番乃首次回到家乡,未想到自个儿因政绩显著,竟受到当地百姓如此爱戴,不禁甚为感怀。
“哈哈哈哈!好!好啊!”李云蓦骑马与唐青羽并肩前行,一路兴高采烈地朝众人招手和飞吻,神色尤为得意,心中亦是欣慰不已。
夙砂影独自骑马落在车辇的最后,始终沉默地看着前方热闹的众人,依然面无表情,脸上却再无鬼面。
车马沿着宣州城笔直的大道缓缓前行,芙蓉楼上一群少女笑面如花,前挤后扑地涌向阑干边观望,唧唧喳喳,闹个不休。
“你们瞧瞧!那神武大将军,真是又俊又潇洒!”
“这有什么!大司马唐大人才叫文武双全!”
“姐姐,那宰相府可不容易入呀!”
“死妹妹!休要拿我打趣,你倒说说,你中意谁!”
“我只好奇那车辇中坐着的少年钦差是啥模样!听说是皇族呐!”
“嘻嘻!你莫不是还想入宫不成!”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嬉笑怒骂甚是开怀,车马离芙蓉楼越行越近,眨眼已至楼下,众女依然争论不休,最后回头看向坐在窗边,径自小酌的青年男子,齐齐问道:“这位公子,你给评评理!那钦差一行人,究竟谁最夺眼!”
青年面色微醺地举着酒杯,悠悠然道:“行在最末的那位……”话音刚落,众女不禁哄堂大笑。
“那个?不是哑巴么?”
“是呀!风骨生得这般俊美,可惜冷冰冰的跟个僵尸似的,与咱们神武大将军和唐大司马一比呀,简直了无情趣!”
“呵……”那青年温和地一笑,也不辩解,兀自喝酒,他左耳上的坠子在阳光照耀下甚是扎眼。
“就算是副棺材脸,人家也看不上你们这帮庸脂俗粉!”说话间,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众女转眼一瞧,只见一名十二三岁的白衣少年摇着扇子,背上背着宝剑,落落大方地走进厢房。
“切,一个小鬼头,你懂什么!”众女不悦地一嗔,回身继续观望。
那少年毫不在意,径自走到青年所在的桌边坐下,似乎和他率先有约,异常熟络,俏皮地笑道:“师叔,今儿个这鱼你尽管吃,帐全算到我头上!”
那青年见到这少年,俊美的面容上笑意绚烂,不禁裂嘴调侃:“你别跟我充东道!我每年来宣州,你都在我吃鱼的时候出现,不就是几斤豆腐么,能吃天门多少银子!”
“唉哟哟!师叔,你可冤枉死小独啦!我山上不还有两个师叔供着,脱不开身嘛!你也知道,一个呐,成天上赶着让我练武,我这厢练得累趴下,他却兴致勃勃地逗绿咬雀玩!还有一个呐,又懒又贪吃,只会盯着我背药谱,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他还不罢手,硬要让我默写,说是学一手临摹技艺,日后甚有用处!你说说,我这一代掌门,摊上这么俩师叔,当真命苦不!”
那青年噗嗤一声,酒水喷口而出,忍不住放声大笑,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吁——”车马突然停下,云羽二人听闻笑声,不禁浑身一震,双双抬首,怔怔地看向头顶的芙蓉楼。
“呆师叔!你是不晓得,我除了忍受那俩师叔的折腾,还要统领百余门徒,炼制新药新毒,陪几十个老头打坐,为师祖和爷爷扫墓……好不容易抽身下山请你吃顿鱼,你却这般损我!”小独嘟着嘴笑嗔,顺手拎起桌上酒壶,指间耀眼一闪,他拇指上竟戴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斑指。
青年摇头笑道:“你可别跟我比,我只是个浪客……”
“你终究是要做王的,浪不了多少日子啦!”小独坏笑着一挑眉,待将那青年的酒杯再次灌满,他蓦地安静下来,幽然看向窗外,思绪飘向远处,喃喃叹道:“大小师父隐于闹市……而今也不知道云游至何处了……”
那青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握着手中那柄花纹奇异的宝剑站起身来,朗声笑道:“红尘路上,自有归处!”
“刷刷——”云羽二人再也按捺不住,立时齐齐纵起,寻着二楼厢房的笑声直跃而入,骇得阑干边的众少女又惊又羞,措手不及,连忙掩面退开。
云羽二人冲入厢房,只见桌上的酒菜还冒着热气,杯中美酒却已饮干,厢房内空无一人,哪里还有说笑者的影子!二人心中砰砰直跳,四下查探,却意外地在东墙的花几上发现了两件遗留物,二人至前一看,刹那间百感交集,惊喜难抑——那案几上的遗留物,竟是一把通体玄黑的宝剑和一把白玉清骨的扇子,两件宝贝静静地平放,等待着它们新的主人。
李云蓦颤抖着伸出手掌,神色复杂地抚上还残留着余温的湛卢剑鞘,突然间,他一把将宝剑紧紧握住,含泪抱在怀中,竟是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唐青羽热泪盈眶地拾起那把扇子,爱惜地将扇面打开,两行墨字徐徐映入眼帘,只见洁白的扇面上,竟行云流水地题着两行潇洒绢狂的诗句:笑随青云剑翩舞,歌尽桃花扇影风。
“是他们!”李云蓦一下子便认出了沈犹枫的字迹,喜不自禁道:“小羽!是他们呐!”
唐青羽笑着点点头,昔日九毒的话在他心中萦绕盘旋,久久不休——阿青,若我和枫哥哥能活着,一定会让你跟云哥哥,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
“喔——快看那山巅!那是什么?!”芙蓉楼下一阵喧哗惊叹,百姓个个惊喜不已,尤其是年长之人,纷纷高声叫道:“出现了!三十年了,终于又出现了啊!”
云羽二人猛然一惊,一人握剑,一人持扇,从芙蓉楼厢房轻盈地跃回到楼下的马背上,顺着宣州百姓的指向,二人举目远眺,不禁定住。
只见宣州西南面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巅上,竟出现了奇美至极的佛光幻影,峰顶天空中闪耀着一道五彩缤纷的光环,仿佛霓虹一般,朦朦胧胧,亦真亦幻,令人目不暇接,魂牵梦萦。
墨台熙好奇地走出车辇,出神地望着那山巅的奇景,过了许久,他忽然喃喃自问:“妙法灵华,予归何处?”既而幽幽一顿,施然笑看李云蓦和唐青羽,朗声自答:“红尘路上,自有归处。”
云羽二人瞬间怔了,墨台熙这一问一答,看似波澜不惊,实为这荡气回肠的传说勾上了最后的一笔,是的,盛世之下,所有人的归处,皆是另一番无限广阔的天地了……
夙砂影无声地眺望着妙法灵华的奇景,宣州灿烂的阳光在他深紫色的华丽锦袍上肆意倾泻,映得他原本冷峻的面容流光溢彩,而手中的千魂刺,早已叮当作响,煞是动听。
车马再次启程了,李云蓦傲然举着湛卢剑,唐青羽温颜摇着玉雕扇,马蹄和车轮亲昵地吻过宣州城内的每一寸土地,直向名州方向驶去。
夙砂影依然远远地行在队末,他纶着缰绳,蓦然回首,平静的目光望向身后热烈涌动的人潮,深褐色的眼眸中远远地映出了一个淹没在人海之中的身影。那个身影从少年时代就倔强地追着他,而今依然倔强地追着他……
刹那间,夙砂影冷峻的面容上,竟绽放出一片浅幽动人的笑意,璀璨至极。
“奇了!他居然会笑!”小独摸着下巴笑道,他两手空空地站在人群中,与那青年并肩望向远去的车马,直到完全望之不见,他方才抱起双臂,兀自坏笑道:“那个少年钦差,也甚是有趣嘛!”
那青年不语,垂首擦了擦眼角,温和地抬起眼睛,粲然道:“剑扇赠罢,你这小鬼头也该乖乖回山了罢!”
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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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4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4 章
“好师叔!你千里迢迢地为大小师父带话来,就此别过,小独不舍啊!”小独亲昵地抱住他,眼珠转得滴溜溜的,笑道:“所谓大隐隐于市,天下间只有你这浪客知道大小师父身在何处,就让小独跟着你好不好?”
“这样啊,那让我想想,你是真想见师父呢,还是想见那有趣的少年钦差呀?”
“恩——师叔!”小独双脚直跺,开始耍无赖:“我有法子让那冰山倒过来追你,你看你追他那么多年了,也就换来他回眸一笑,真笨啊!”
青年笑而不语,眉目间却是光芒熠熠,他将宝剑反手向自个儿肩头一扛,转身笑道:“你先追上我的脚步再说罢!”话音未落,人已身形化虚,仿佛幻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谁怕谁!追就追!”小独烂漫一笑,双足轻点,好似一只朝气蓬勃的灵燕,寻着那青年留下的气息飞身疾追而去。
风,穿越来来往往的人群,穿越宣州城三百里温暖沃土,穿越灵予山巅的奇美彩虹,同所有活着的人一起,齐齐汇聚到了这里,又齐齐地奔向盛世之下,那片无限广阔的新天地……
“我在名州等你。”
(全书完)
(壹) 叠鼓忆年
大鼎仁治十年夏,太祖皇帝墨台鹰于夏都名州驾崩,他一生孤寂无后,其皇侄孙墨台熙遵遗诏于冬都燕城即位,改年号盛世,成为大鼎国的第二代皇帝。两年后,墨台熙顺应民意,将京师从燕城正式迁往名州,冬夏两都合二为一。墨台熙勤政爱民,纳谏求贤,大鼎皇朝四百年繁荣昌盛自此伊始。
是时,名州城内处处可见喜乐祥和之气,异国特使和各地商贾往来不绝,原龙鼎联盟驻地经过多年来的屡次整修,已成为一座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墨台熙特赐别号“忆宫”。为了款待来自天下的江湖剑客和云游艺人,勤劳的名州百姓便以忆宫为中心,经营起大量的客栈和酒肆,内外八方通达,日夜人声鼎沸,街道车喧马嚣,家家生意兴隆。名州这座早在大宗朝便名扬四海的古城,已完完全全成为了天下最为富庶繁华的地方。
时值金秋八月,桂花飘香,就在天下宾客齐齐汇聚到名州之时,却有一个少年独自骑马离开了名州城。他素袍裹身,素篷遮面,一路上马不停蹄,直至金盘客栈方才喝住骏马,身姿矫健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抬手便扔出去一袋碎银,朗声道:“喂饱我的马!”
迎客的伙计手忙脚乱地拉过缰绳,适才看清这少年的坐骑竟是一匹皮毛玄黑油亮的汗血宝马。
“有客到——”掌柜的扯着嗓子高喊,“这位小爷,请里边儿上座!”
少年背着袖袍踏入客栈大堂,刹那间,满堂的目光都被他那身装扮给吸引了去。盛世之下,即使是身在江湖之人,也极少有人会如此装扮,众人感到诧异并不足为奇。那少年毫不避忌众人诧异的目光,他潇洒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篷,径自行至大堂正中坐下。
众人哗然,只见这少年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俊秀,气质淡雅,极其打眼的是他年纪虽轻,却出落得满头银丝,俨然一个修行多年的道人,可眉宇间又不失江湖侠客的英豪之气;再观之两手,空空如也,他随身竟未携带任何兵器,只在肩上系了一个简单的包袱。
点菜的小二哥亦觉得好奇,他在金盘客栈跑堂多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江湖豪侠和异国来客,眼下却仍旧被这白发少年给吸引了去,不禁一面掺茶一面笑问道:“小爷这厢是要去往何处呀?”
少年垂首看着小二递过来的菜谱,淡淡道:“去燕城。”
小二笑道:“世人皆向新都而来,小爷你却独朝故都而去,可真是有趣儿!”
少年莞尔道:“燕城不仅是大鼎朝的故都,也是大宗朝的故都,实该瞻仰。”
小二微怔,既而大笑起来:“唉唷唷,那大宗朝都亡了十五年了,亏得小爷还记得!”
少年提起毛笔勾完了菜名,合上菜谱,朝小二笑弯了眼眉:“我生于大鼎曦和元年,从不晓得那亡了的大宗朝是啥模样,如何记得?”
“这……”小二自知失言,尴尬地摸摸脑袋,赔着笑报菜去了。
少年悠悠然靠在椅背上,抬首看向大堂正前方的戏台,此刻,戏台上两个武旦顶盔贯甲,正依依呀呀地唱着釜阳清戏《悬星胆》,那少年专注地听着,手指在桌上交叠弹动,似乎在打着节拍,神情颇为玩味,听到精彩处,他便跟着堂中宾客一同鼓掌。
一曲清戏唱完,少年点的酒菜已悉数上齐,他自斟自酌,以素菜就着美酒,倒也怡然自得。很快,戏台上换了节目,上来个说书的老先生,精神矍铄,胡子足有三尺长,他跟前架着面小鼓,手中拿着只鼓槌。
“咚!”老先生敲了下小鼓,洪亮的声音顿时传遍整个大堂:“折扇摇风书笑谈,缘起缘灭奈何堪?戏说浮生爱与恨,回眸灯火已阑珊……”
“好!”刚起了个头,堂中便有人叫好。说来奇怪,这老先生年纪虽大,却操着一把中气十足的好嗓子,说书的功底且不言,能登上金盘客栈的戏台,定然有两把刷子。令人耳畔一震的倒是他那说词,字里行间写得含蓄隐晦,说出来却清晰婉转,实在教人过耳不忘。
少年凝神盯着那老先生,面色很平静,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渐渐地染上笑意。
“咚!咚……”老先生一边敲着小鼓,一边娓娓道来:“……灵邪少主纵情狂,侠骨丹心剑玄光,仁义君子肝胆照,血气男儿相扶将,死士绝意两相忘,小徒痴爱孰为殃,世家公子多磨难,隐逸药童泪焚殇,卿本无情何所望,浪客天涯叹参商……”
“好——”大堂里响起一片叫好声。少年目光大动,唇角毫不掩饰地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老先生反手一扬掌中鼓槌,停止敲击,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开始说书:“若论大鼎天下之兵器排名,那把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湛卢宝剑当排首位,今儿个,老夫便与诸位从这把湛卢宝剑说起……”
霎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堂变得鸦雀无声。那老先生从十八年前,湛卢宝剑重现江湖开始讲起,他舌灿莲花,声情并茂;众宾客屏息静坐,洗耳恭听,连跑堂的小二也心不在焉地一边上菜一边竖耳凑热闹,座无虚席的金盘客栈大堂,从说者到听者,无一不被那段尘封多年的前朝旧事给吸引了去,待那老先生讲到白衣少年上擂台比武,身负重伤,却在玄衣少侠的相助之下,利用出神入化地点穴功夫胜了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时,众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堂中掌声不断。
那白发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神情竟是极其亲昵,似乎他已对这个故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后,他抬袖遮杯将美酒仰头而尽,下一刻,人已在一片喧哗声中悄然离去。
“咦?那位小爷呢?”过了半晌,小二拎着茶壶走到桌边,只见桌上菜肴还热着,酒却已饮干,酒壶旁搁着一只光芒耀眼的纯银元宝。
金盘客栈素有将客人额外赏赐的财物救济边境贫民的传统,那少年留下的元宝,显然已远远超出了酒菜的帐钱。小二心中感激,左盼右顾,可哪里还看得见人?遂拿起桌上的元宝,下意识地翻过来一看,只见元宝的底部铭着三个隽秀的小字:雪里珠。
(贰)飞絮红绡
红的苍穹,红的官道,红的楼宇,红的花骑……不知是哪家权臣结亲,诺大的燕城生生地淹没在一片耀眼的赤海之中。
雪里珠骑着马儿在燕城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衣袂间落满行人喜庆的目光,一路喧嚣,一身沉默,直到视线所及之处映出大宗皇宫的剪影,雪里珠方才喝住马儿,清澈的眸子里隐隐地漫过一丝迷蒙。
满街喧哗,刹那无声。雪里珠心中微痛,他下意识地翻开脑海中曾听到过的记忆,寻着故宫的气息探去,那已是大宗天庆六年三月的往事了……
“唉呀呀,瞧这满街的红绡,不愧是皇家的喜宴呐!当真气派!”车外随行的小婢们好奇地唧唧喳喳。
齐兰珠坐在马车中默然不言,她垂首望着怀中半睡半醒的孩儿,手掌轻轻拍着孩儿的脊背,如天下间任何一个慈母般,温柔地哄着宝贝入睡。
怀中的稚童约两三岁年纪,婴红的小嘴儿咕嘟着,长睫上生着两道浓黑的小剑眉,模样惹人喜爱,一瞧便知他长大成人后定然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
“嘶——”马车微微一震,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仲叔,出了何事?”
“前方传回话来,说是突遇了信王殿下的车辇……”答言之声略显沧桑,却中气十足。
车外霎时寂静无声,默了好一阵儿,方才听那问话的男子高声令道:“仲叔,告知前方领军,王臣有别,我等须恭让殿下的车辇先行。”
“是,老夫这便传令去。”
车外又安静了下来,车中的齐兰珠涩然叹了口气,将怀中已经入睡的孩儿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娘抱着,随后,她坐起身来,轻理云鬓,幽然掀开了车帘。
车外的男子听闻声响,蓦地回过头来,他神情凄楚,轻声劝道:“齐阳,外面风大,还不快回车里,孩儿呢?”
齐兰珠摇摇头,淡然一笑:“已睡熟了。”她走上前去,抬起眼睛平静地望向面前这个端坐于马上的血性男子。这男子浑身戎装,风仪卓越,腰间佩着一把湛然耀眼的宝剑。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天庆朝廷新任命的忠义将军,世人唤他,沈犹信。
六年前,因宫闱滚珠之祸,世子沈犹信被永载帝龙玉辰贬谪到釜阳平乱,齐兰珠戴罪随行,更名齐阳,天庆帝龙箫登基后大赦天下,将齐兰珠赐婚于沈犹信;六年后,皇室亲王龙泪竹大婚,龙箫颁布诏书,再赐沈犹信继承将军爵位,令其携眷属部下回归皇都。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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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55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5 章
“将军,分别六年,今日终于重逢,为何不去相见?”齐兰珠不禁苦笑,言语间却显得坦然。
沈犹信凝眉看着她,未待开口,便见两名传令兵从前方疾奔而来,至车马前屈膝一拜:“启禀将军,信王殿下邀您赴鞍前一叙。”
齐兰珠释然道:“齐阳随将军同去。”
“他这又是何必……”沈犹信一声苦笑,翻身下马,解开身上的披风替齐兰珠系上,遂拉着她穿过人群,向车队前方行去。
最前方立着一名气度和蔼的中年男子,正是之前传令而去的窦夕年,见到沈犹信,不禁叹了口气:“信儿,咱们今儿个遇上的竟是信王殿下接亲的车辇。”
“是么……”沈犹信涩声喃喃,“他……他可是从鬼域而回?”
“你便亲自去问问他罢!”窦夕年抚须一叹:“孩子,事到如今,于情,已勿需说破,于理,却必须道明。”
沈犹信微微一震,神色间苦涩尤甚。齐兰珠忙扶住他,沈犹信轻轻地推开齐兰珠的手,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朝着三丈开外的那片红色的车海走去。
红的苍穹,红的官道,红的楼宇,红的花骑……沈犹信朦胧的视线中染起一片恣意喜庆的鲜红,心中却是无处诉说的悲伤。
他在那驾挂满喜帐的四套马车前止住了脚步,这个浑身血性的男儿,竟已是满眼水雾,心绪萧疏。
“哗——”车帘蓦然掀开,一袭白衣落落而出,依然是那般烟笼寒水的情,依然是那身风华绝代的美。
他与他,无声地相视而立,四目凝望,双唇微动,凭空惹出满心的相思,却不知这六年的离别之痛当葬在何处,更不知这迟来的重逢之喜该如何启齿,直到四下的红幔被风吹得仿若一片血海般绚烂,龙泪竹方才抬起颤抖的手掌,一把抓住沈犹信的戎袖,霎时间,锦衣华冠上,竟已落满了飞絮。
“本王……要大婚了……”他咬了咬牙,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沙哑哽咽。
沈犹信猛地一颤,已然僵在原地,默了半晌,他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又似是作出了极其痛苦的割舍,当下忍住心中悲凄,强颜笑道:“微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龙泪竹神色黯然,但那双抓着沈犹信袖袍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他顿了顿,凄然笑道:“没想到,本王回京后遇见的第一个道贺之人竟是你!”说着,他回身向马车中恸声一喝:“爱妃!还不谢过我大宗朝的忠义将军!”
车辇中悄然无声,过了片刻,方才听见一个女子冷若冰霜的声音:“天衣谢过将军。”
沈犹信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咬牙拉下龙泪竹的手臂,凄声道:“微臣恭迎信王殿下、楚妃殿下回朝,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微臣恳请殿下起驾……”
“六年未见,终盼得重逢之日,为何却是这般场面?!”龙泪竹倏地打断了沈犹信的话,黯然问道:“信将军,你且告诉本王,昔日在朝堂之上,在先帝面前,你我四人舍生相护的情义,如今都去了何处?!”
沈犹信摇头苦笑,道:“时过境迁,你身为皇族亲王,我身为将军世子,你我一生的命运又岂是自己所能左右?”
龙泪竹含泪一怔,顿了顿,凑近沈犹信耳边,幽然问道:“可我这信王之名乃因你而起,沈犹信,我问你,倘若我抛弃这亲王名份,你,愿意放弃世子之名么?”
沈犹信默然不答,他不忍再看龙泪竹的眼睛,当下侧过头去,沉声道:“大婚在即,殿下……怎可胡言……”
“本王只求一个回答!”龙泪竹的神色竟是极其决绝,“信将军,你我相识相知十余年,自小青梅竹马,你当知道,我虽遵奉皇兄之命接天衣回朝完婚,然我心中所爱,自始至终只有一人……”
沈犹信握紧腰间的湛卢剑,浑身颤抖,心如刀绞。
“我不在乎皇室耻辱,不在乎天下评说,不在乎龙椅权位,我只求一个明白,即便身不由己,也要求个明明白白!”龙泪竹声音虽低,却透出无可亵渎的高贵和尊严,仿佛等了六年,他心中的强烈念想终于寻得了一个非说不可的时机,找到了一个非说不可的理由,他直视着沈犹信的眼睛,决然问道:“沈犹信,你告诉我,你对泪竹,终是爱还是不爱?”
沈犹信心中骤软,喉头微热,他凄然闭上双目,只觉这数年来,那强迫自己禁锢情感的家族身份和沉重道义,此刻皆在这个倨傲不羁、干净无暇的男人面前被击得粉碎。
堂堂亲王,言尽于此,他沈犹信又岂能不动容?什么君臣,什么场面,什么身份,这一刻,幽幽三千情丝直缠心际,亦如这满眼的红绡,那般刺眼,那般壮烈。刹那间,沈犹信再不犹豫,他毫不避忌地抬起双臂,猛然将龙泪竹紧紧地揽入怀抱,许久不发一言,却已诉尽了最真的答案。
“呵……”龙泪竹阖目一笑,手臂轻轻地环上沈犹信的脊背,既而抱紧,再抱紧,他脸上的凄哀蓦然散去,当下眉眼弯弯,竟是满心的释然:“信将军,等我。”
沈犹信痴痴地立在原处,直到龙泪竹再次转身离去,二人再未说过一句话。
长长的赤色车队起驾了,敲着鼓,吹着笛,举着华盖,驮着彩礼。车辇驶过沈犹信眼前之时,那扇贴满喜纸的车窗忽地开了一道小缝。沈犹信恍然一凝眉,但见那车窗边朦胧地映出一张倾城倾国的容颜,车中的华衣女子揭下面纱,朝着沈犹信点了点头,竟是泪流满面。
数丈开外,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的齐兰珠,此刻却是粲然一笑,她平静地向沈犹信伸出手,亦如他们来时一般,他拉着她,回身穿过人群,朝自己的车辇行去。
两队车马在燕城的官道上擦肩而过,一队回了信王府,一队入宫面圣。三日之后,举国同庆,天庆皇朝将迎来它历史上最盛大的婚宴。
喜笛声渐渐远去,耳畔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奶娘将怀中的稚儿交回到齐兰珠手上,抬眼间却不禁一惊,低声唤道:“夫人……您……您怎么哭了?”
齐兰珠无声地埋下头,将唇轻轻地贴向怀中稚儿那白嫩的小脸蛋,疼爱地吻了吻,任车外的红绡叠幔飞掠而过,她抱着孩儿,已然泣不成声……
华盖笛鼓嫁衣新,不听欢歌也泪垂,二十余年如一梦,几朝飞絮几朝情。
满眼的红绡仿佛在一瞬间化成了朵朵血色的云,待雪里珠一眨眼,那红绡便似笼罩上飞絮万千,幽幽地向远处飘散了去。
耳畔车马喧嚣,燕城繁华如昔,而故梦,也唯有懂它之人,向那深宫去寻了。
(叁)君无戏言
自墨台熙迁都名州伊始,原本位于燕城的大宗皇宫便成为守城卫军的驻地,百余殿堂楼阁皆为珍藏卷宗典籍之用,宫城虽大,却不见一个宦臣宫女,来来去去均是巡夜的士兵和史官。
雪里珠深夜造访,动静极轻,一行倒是畅通无阻,只是这宫中格局极其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迷路,雪里珠本为寻物而来,虽万般谨慎,但到底年纪尚轻,绕了几个来回后,竟也失了方向。
“一切过往由此地而起,我前来探寻本无差池,只是这里有大小宫殿数百座,我当从何寻起,莫非要一间间地找……”雪里珠幽然站住,一面掐指轻算,一面自语道:“师父说,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已循因缘……”他忽地眼神一亮,蓦然抬头仰观夜空,只见天边北斗直指向承恩殿,雪里珠登时醍醐灌顶,一顿足便朝承恩殿方向疾步奔去。
承恩殿乃是大宗朝储君所居之处,如今已翻修成为守城将军的书斋,眼下时值三更,殿中竟还灯火通明,四门大开,看来这新主人不仅未眠,反而有所准备,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雪里珠定在殿前,神色复杂地打量起两根硕大的门柱,那门柱通体赤红,坚如磐石,上纹日月星辰,蔚为壮观,更奇的是,柱身上铭刻着一副诗联,左右各一联,似是用剑所题,字迹被月光映得皎白明亮,异常清晰。
“笑随青云剑翩舞,歌尽桃花扇影风……”雪里珠细瞧了两句诗半晌,不禁蹙眉叹道:“瞧不出半点端倪,何以引来杀身之祸……”
“公子深夜到访,何不进来一叙?”殿中传出清朗的男声,闻之似有笑意。
雪里珠微微一惊,心中顿时了然,既然主人相邀,他亦未再思索,径直向殿中而去,月光映在他雪白的发丝上,生出熠熠银光,观之极寒,直到殿堂内耀眼的灯火扑面而来,他一身冰冷的月色方才被暖灯热火尽数洗去。
殿中说话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立在书案旁,手中握着墨笔,衣饰华丽,眉目朗朗,举止从容,英气逼人。
“你何以知道我不是刺客?”雪里珠面色平静,目光却异常炯亮。
“盛世之下无刺客,公子独闯大宗故宫,竟未携带任何兵器,定是别有所寻了。”那青年笑着搁下手中的墨笔,之前他一直立于案边修习书法。
雪里珠并不讳言,淡淡问道:“你又何以知道我想要寻什么?“
那青年不觉莞尔:“寻梦。”他说着抬手将案桌上新书的墨宝翻过来,举至雪里珠视线所及之处,意味深长地一笑:“殿前的两句诗未完,之后还有这十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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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6 章
雪里珠凝神看向青年手中的墨宝,立时怔在原地,只见那青年掌中所握之物,竟是一把玉雕折扇,扇面上新书十四个字。恍惚之间,雪里珠似乎看见无数道陌生的身影立于殿中,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徘徊,那声音念着这十四个字,句句皆是杀意——
“……皇儿弃冕客中过,将军留醉殿堂东……”
龙箫沉着脸收起手中的扇面,血脉在喉间哽住,“啪”地一声,他长袖怒扫,狠狠地拂下案几上的喜饼。
万长亭额心布满冷汗,悄然瞥了一眼龙箫手中的扇面,那是一张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绢纸,纸上书有四句诗,扇骨却不知所踪。
大宗天庆六年清明前夕,承恩殿,满堂红绡零乱,四下鸦雀无声。
“吁——”殿外的马蹄嘶鸣声踏碎了寂静,数千皇家御林军将承恩殿围得严严实实,前来复命的殷钊急急入殿禀道:“回皇上!微臣率兵寻遍了整个燕城,均不见殿下与娘娘的身影!”
龙箫面色铁青,顿了顿,问话几乎从齿缝间挤出:“沈,犹,信呢?!”
“将军在府中留下军符,连其家眷不知所踪!”殷钊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微臣已盘查过守城将士,证实今日凌晨曾有一队车马从东门出城,车上两男一女,还有名孩童,均为百姓装扮,其中一男子手中持有出城令牌。”
龙箫握紧拳头,禁不住后退两步,重重坐倒,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万长亭忧心冲冲地上前相扶:“皇上,事已至此,千万保重龙体才是!”
“龙体……”龙箫蓦地仰头大笑,神情凄厉至极。众人不解因由,骇然不敢做声。龙箫笑罢,厉目扫向瘫倒在一旁的锦嫔,冷喝道:“说!把你听到的完完整整地给朕说一遍!”
锦嫔本是在皇后楚玲珑失踪之后最有势力争夺后位之人,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宫中数她最好嚼舌根,但眼下她披头散发,浑身血痕,显然被用过重刑,早已无力反抗,听闻龙箫厉问,吓得一哆嗦,嘤嘤哭道:“臣妾也是听将军府的耳目们说的……信王大婚后……仍时常赴将军府走动……还屡次和沈犹信长谈至深夜……末了便留宿在府上……久而久之……宫中便传出他二人合谋造反的流言……呜呜……楚妃对此亦从不过问……已然默许此事……”
龙箫缓缓闭上双目,既惊怒又痛心地摇了摇头,喝道:“接着说!”
“昨日臣妾听说……楚妃已怀有身孕……便前去信王府探望……原本只是想去瞧个虚实……岂料被朝臣赵翼所阻……那老家伙丝毫未将臣妾放在眼里……臣妾一怒之下……便信口胡诌……说……说信王伙同心腹起了谋逆之心……呜……可是皇上!信王何时书了此诗……又是何时偕同将军府诸人离开燕城……臣妾是真的一无所知啊……”
龙箫怒不可遏,又觉痛彻心扉,此时此刻,锦嫔的哭诉在他眼前已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再不犹豫,当下猛地睁开双眼,断然下令:“来人!赐这长舌妇白绫!”
“皇上饶命!臣妾知错!再不敢胡说了!皇上饶命!饶命啊……”锦嫔不住地哭喊打闹,很快被两个士兵拖走,哀号声渐渐消失在承恩殿外。
万长亭锁眉想了想,遂贴在龙箫耳边沉声奏道:“皇上,此事关系重大,若不即刻追缴,定会夜长梦多,届时,皇上为了下一任皇储所耗费的心血也就白费了,奴才恳请皇上颁旨,授命奴才率兵追缴。”
龙箫默然站起身来,一双寒目中溢满不容忤逆的冷冽和嫉恨,他最后一次瞥向手中被撕碎的扇面,凄怒的神色逐渐被浓烈的杀意所取代,直到手中的扇面被揉捏成团,这个年轻的帝王终于开口,语气已是决绝:“皇弟,朕给了你机会为大宗皇室传承血脉,你却三番五次不知珍惜,好个弃冕留醉!君无戏言,朕说过的话,绝无反悔的余地!今日是你先背弃对朕的承诺,朕亦不会再顾念兄弟之情……”他猛然一斜烈眉,恸声令道:“万长亭听旨!”
“奴才接旨!”万长亭恭然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心中已有分寸。
龙箫一掀黄袍,眉宇间恨意弥漫,凛然道:“朕命你率五千精兵,一路追缴龙泪竹和沈犹信,倘若他们入了釜阳,你便留下二人活口押回来见朕;倘若他们去了名州,朕权当赐墨台鹰一个皇恩,你偕同墨台鹰离散信竹二人,将龙泪竹追回皇宫便可;倘若他们去了宣州……”龙箫目光一黯,冷冷一笑:“无论有谁庇护,杀无赦!”
万长亭心中咯噔一下,顿时骇然,暗自琢磨道:“倘若信竹二人真的去了宣州,唯有灵予山一处可避祸,如此一来,咱家岂不是要与毒圣为敌!”他思前想后,只觉此事异常棘手,心中直叹道:“皇上和毒圣虽已诀别多年,但其中恩怨一直教人难以明晰,皇上对毒圣是爱是恨终难断言。咱家若遵从圣意,那必然会跟天门大动干戈,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故而下了杀手,可难保日后他不会对毒圣顾念旧情,等事过境迁,他若痛悔怪罪,咱家又如何担待得起!倘若咱家不遵从圣意,此行便又追不回信竹二人,皇上追究起来,掉脑袋的依然是咱家,看来需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龙箫并未觉察出万长亭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思量,他转身行至殿外,垂首俯视数千跪在龙尊之前的将士,果决地下了通牒:“殷钊听旨!朕命你暂代护国将军一职,统帅御林军,速速集结一千精骑于燕城各处严加盘查,就是把整个燕城给朕翻过来,也要抓到楚天衣!朕倒要亲眼看看,她那腹中的皇血,到底是真是假!”
君无戏言,仅仅两个时辰,声势浩大的精兵队伍便从皇宫急行而出,一队直奔城门,另一队涌入皇都的大街小巷,搅得城中鸡犬不宁。
“弃冕留醉……”雪里珠沉声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去,接过那青年手中的折扇,伸出手掌爱惜地抚上半干的墨迹,涩然呢喃:“这,便是故梦么……”忽而他又是一呆,似乎想起了什么,立时翻转扇面,亦有两句诗映入眼帘,正是之前他在门柱上所看到的那十四个字,只是字迹大不相同,显然这两句诗已书写了多年。
“青云……桃花……”他失神叹道,盯了那扇面好一阵儿,方才将折扇轻轻叠好,仿佛和那青年心照不宣一般,兀自将折扇小心翼翼地收藏入袖中,然后,他抬起眸子,淡然看向面前笑容可掬的青年,语气柔了半分:“现下可以相告了罢,你是何人?”
(肆)泪染墨台
那青年置若罔闻,并不答言,忽地身形晃动,欺到雪里珠身前,二话不说,扬手便揪住他的长袖。
雪里珠心中羞恼,奋力想要挣脱,奈何那青年一只手掌力道似有千斤之重,雪里珠不懂武艺,哪里动得了他分毫?情急之中,人已被那青年拉着直朝殿外而去。
“上马!”那青年行动极快,眨眼便托着雪里珠一同踏上殿外的骏马,待坐稳后,他方才挑眉笑道:“你不是要寻梦么,本王有幸相伴。”
雪里珠一震,这青年自称本王,其身份若非皇亲国戚,也定然是朝臣,从他拥有玉雕扇的情形看,莫非……雪里珠定了定神,回头看向那青年,讪讪道:“堂堂王爷,深夜不眠,倒有闲心陪草民闲逛,此举若传出去,怕是一段笑料了!”
那青年闻言,率真地大笑道:“你要去的下一地儿,若无本王相伴,恐怕连大门也进不去!本王不愿见你焦眉,便甘愿被人谈笑咯!”
雪里珠撇嘴道:“油嘴滑舌……”
那青年笑着抡起缰绳,不再多言。二人一马电光石火般朝双阙门奔去。
时值寅时,燕城大街小巷尚在熟睡中,偶尔亦可见早起的农户屋中透出灯火。二人出宫之后直向东行,不久便入了城郊,再行一炷香的工夫,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庄重幽密的官宦庭院。
“将军留醉殿堂东……”雪里珠豁然,那青年显然也读懂了诗中的真意,如今,这煌煌盛世之下的燕城,除了古旧的将军府,还有何处能够寻回当年沈犹信与龙泪竹牵绊至深的情愫?然而,让雪里珠颇觉意外的是,眼前这座将军府不仅没有废弃,反而人丁兴旺。
二人下马,守卫的士兵们忙上前恭迎,朝着青年叩首便拜:“属下不知王爷深夜回府……”
“不必自责!”那青年利落地一挥袖子,笑道:“尔等今日不必守夜,都去歇了罢,告诉膳房准备宵夜,本王要款待这位名州来的贵客。”
士兵们恭然诺下,那青年伸手按上雪里珠的肩膀,道:“你能在此寻到想要的东西,随本王来罢!”
雪里珠咬了咬唇,跟着那青年入了府,心中未免暗潮涌动。这青年身为王爷,手握燕城兵权,却不居大宗故宫,反而住在这座令世人避讳的将军府内,不禁教人生疑。
一路无言,穿花拂柳,二人入了内堂,眼前骤然明亮,大殿内暖灯高照,布置肃穆雅致,让人惊叹的是,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寒兵利刃,一见便知此乃武将所居之处。
雪里珠徐徐走上前,抬眼环视着满屋琳琅满目的兵器,不由得怔了怔,轻叹道:“忠义将军……”
那青年走上前,与雪里珠并肩望向墙上的古剑宝刀,正色道:“宗鼎两朝册封过数名大将,唯有忠义将军沈犹信和神武将军李云蓦名垂青史,他们之所以为百姓所爱戴,不仅因为战功赫赫,也因为至情至性的禀性,本王能居于此处,得以聆听教诲,时常缅怀,何其有幸。”
雪里珠点点头,只觉心绪难平。
四十余年前,曾有两个男子在此彻夜畅谈,把酒言欢;三十二年前,两个男子宿命重逢,如一对平凡的爱侣般,在此约定,誓言永不相负。亦有一个美貌女子,抱着一个熟睡的孩童,站在殿外,无声,无泪,无念,兀自抬眼望向院中绚烂的枫树,夜风袭来,枫叶簌簌而落,那女子俯身拾起一片,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将那片叶子悄然放入孩子绵柔的襁褓之中。
“当年,最后一个离开此地之人,并非信竹二人和齐兰珠……”那青年收回落在兵器上的视线,炯然投向雪里珠,说道:“在忠义将军和信王离开燕城之后,将军府被龙箫列为禁地,一度废弃,但有一个人,他曾暗中来过这里,又暗中离去,此人便是天庆朝的武林盟主,延顺朝的护名侯,大鼎国的仁治皇帝……”
雪里珠叹息不语,眸中似有水意,暗道:“墨台鹰么……”
那青年竟瞧出了雪里珠心中所想,不禁戏谑道:“直呼开国君王的名讳,你这草民真是胆大包天。”
雪里珠冷冷一笑,讽道:“直呼又如何?”
“放不下前尘之人,何以安乐?”那青年莞尔摇了摇头,背着袖子踱到窗边,仰头看向殿外那株新植的枫树,秋意正浓,枫香渐散,他引着雪里珠走入往昔中——
“……信已散尽家业,换得黄金赠予二弟,若信与殿下在宣州遭遇不测,惟愿二弟能赴釜阳寻至仲叔窦夕年,收养犬子沈犹枫代为照顾……信此生负人甚多,于二弟之诺终难两全,然弃冕离宫,不曾后悔,二弟之恩德,信此生铭记,来生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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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
“哗——”墨台鹰猛然收起手中的信札,双掌却止不住颤抖,他起也不是,坐也不是,立时分寸大乱,身在这满屋狼藉之中,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布满痛彻心扉的神色。
“你我在釜阳义结金兰,兄弟相称数年,我便一生追随于你,亦是心甘情愿,何须你报!何须你报!”他仰起头,任泪水沾湿长衣,恸声不已:“我从名州至燕城,带着兄弟们千里寻你而来,你……你却自行而去,你将家业托付于我,将儿子托付于我,却独独负了承诺……你负了承诺……”
满堂的心腹看不懂他们那一呼百应的盟主为何会见信流泪,然而墨台鹰确是哭了,唯一的一次毫不避忌地肆意痛哭。
“他们果然去了宣州,那么必会上灵予山洗泪崖!”沉默的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启齿,尤为刺耳,他似乎并不避忌墨台鹰的情绪,径自道:“龙箫已经颁旨,命万长亭率兵追缴,燕城更是被皇家军队日夜戒严,墨台鹰,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须早作筹谋。”
墨台鹰抬首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一个瘦削清秀的年轻道人,身上具有苦修之人的疏淡风骨,神情却颇为冷漠。
“墨台鹰,你的目标在龙泪竹,我的目标在龙箫,他们兄弟反目,此番是实现夙愿最好的机会!”那道人说着走近墨台鹰,肃然道:“一切我皆可代你去做,只是行事之后,我需要你的江湖势力庇护家眷。”
墨台鹰冷眼逼视着眼前的道人,不禁暗暗地握紧了拳头,此刻,强大的心智告诉他必须冷静,或许,胸腔中澎湃的痛苦、担忧、嫉恨和不甘让他被迫冷静,顿了顿,他站起身,伸手将信札在烛台上点燃,然后,他无声地盯着信纸被烈火燃尽,方才拂去衣襟上的灰烬,转过微红的眼睛问道:“你在名州寻到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连兄,能否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
连荆芥目如寒锋,直言而答:“我要龙箫与师兄反目,仅此而已。”
墨台鹰冷冷一笑:“你不惧他会因此灭了天门么?”
“惧?”连荆芥拊掌大笑,“他为了掌门师兄,连皇位和江山都可以不要,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牺牲,你真以为他会灭了天门?”
墨台鹰不言,神色复杂地盯着连荆芥。
“只有让龙箫彻底断了痴念,天门大业才能在师兄手中光耀延续……”连荆芥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无奈,语气却异常坚决:“我们天门中人,向来由不得自己,师兄戴上斑指,便该忘情,我身为长老,当遵从师父临终所托,毕生辅佐师兄,为了天门大业,此番,我不惜背叛师兄,斩草除根。”
墨台鹰心中一凛,霎时牵动出无限繁复的苦涩纠结,连荆芥为了天门大业,那么我为了何故?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
大宗天庆六年,此时,墨台鹰虽然年轻,却已是江湖上声名远扬的侠客,是初建的龙鼎联盟至高无上的盟主,是乱世末年被无数英雄所敬仰追随的大哥,或许,他更是诸人心照不宣、一同认可的未来帝王。
墨台鹰一挥衣袖,人群散去,留下了连荆芥一人:“说罢,你当如何?”
“回灵予山,用天门第一奇毒为湛卢宝剑洗尘,墨台鹰,究竟万长亭和龙泪竹谁先受此一剑,便从了天意罢!”连荆芥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是凄凉异常,“待引朝廷兵马上山之后,我便与师兄诀别,投奔名州。”
墨台鹰凄然阖上双目,喉咙一动,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诀别……这个为了所谓的天门大业而义无反顾的年轻道人,他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墨台鹰棋盘上的棋子,而墨台鹰,亦不过是另一个人棋盘上的棋子,那个曾经落魄的少年,遇见了邪恶的诅咒,最终未能走出浓得化不开的宿命。
少年枉纵,枉纵少年。
“你究竟想要什么?”
“本王……只要一个人的命。”
“谁?”
“你若答应缔结契约,时候到了,本王自会告诉你。”
“我和你不同,你是鬼,可我是人。”
“本王给你时间考虑,你何时答应缔结契约,本王何时兑现承诺。”
契约,承诺……墨台鹰心如刀绞,摇头长叹。笑话,他对自己说,为了江山,为了皇位,还是为了得不到的沈犹信?不,都不是,终究是为了自己——大哥,你负了对我的承诺,我便让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代替你实现承诺罢,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他想要的,我亦能给他。
“我答应缔结契约。”
“你瞧,由人变鬼,就是这么容易。”
“告诉我,你想要谁的命?”
“灵予山上,谁戴掌门斑指,本王便要谁的命。”
不是梦,不是故事,是残忍的现实。
墨台鹰睁开眼睛,那些难以释怀的痛心,竟不知不觉地化作心中无法动摇的决定,或许他并不后悔,但是这个决定无可避免地改变了他以及所有人的一生。
一片狼藉的将军府内,他的手和连荆芥缔结了契约,他的心,同时卖给了那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传我亲令,火速集结宣州分舵人马,即日起暗布于燕城官道各处,但凡见到皇家特使携旨奔宣州而去,无论皇旨是杀还是赦,一律截下。”
“诺!”满堂心腹高声答道,无一异心。
无论是杀还是赦,在墨台鹰的眼中唯有杀无赦。杀无赦是什么,是成大事的手段,是六亲不认的绝望,是无可宽恕的原罪,是无可挽回的宿命。
那一年,灵予山上,朝廷兵马攻上洗泪崖,刀剑血洗天门,没有杀令,也没有赦令,有人死了,有人伤了,当宿命来临时,无论活着的人还是逝去的人,皆无可逃脱……
(伍)剑洗前尘
“天意弄人,不过是人自弄之,人若败给了欲念和执着,换来的便是心的煎熬。”那青年止住了诉说,回眸凝视着雪里珠。
雪里珠刹那从恍惚中清醒,他抬袖揉了揉鼻心,亮似晨星的眸子里含着让人难以读懂的深意:“你为何知道这一切?”
青年温颜一笑:“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和名字么,我告诉你。”
雪里珠微微一颤,不由得舒展了眉,但见那青年落落大方地向自己走来:“世人唤我幽王,因为我身上流淌着大鼎和鬼域两国王族之血……”青年在雪里珠身前站住,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颇为肃然,“我外祖父姓墨台,祖母姓夜,但在我出生之时,仁治皇帝便下旨将我过继给大鼎国的神武将军,自此拜其为养父,从李姓,单名一个焕字。”
“李焕……”雪里珠喃喃,呆立了好一阵儿,他的心底幽幽地升起一股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意,如抽丝剥茧,快刀乱麻,这一刻,那些远去的红尘万种,那些他执着追寻的前辈记忆,那些悲悯的被喻为真相的残忍现实,终于逃出升天,再次重获自由。
李焕见雪里珠心绪难平,遂回身行至大殿东堂的墙壁前,熟练地旋开墙上的机关,只闻一阵轰隆的闷响,墙上竟然现出一道狭长隐秘的壁龛。李焕从龛中取出一支长条形的檀木龛盒,关上机关,走回雪里珠身边。
“你要寻的东西便在这盒子里……”李焕双手托起龛盒,肃然说道:“父帅离开燕城之前,曾多番嘱咐我,他此生有两位故交隐于民间,若有朝一日,他们的后人来燕城寻物,定要将这两件物事双手奉上,我之前已将玉雕扇奉还于你,另一件物事,现下便也恭然归还。”
雪里珠几乎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声,他凝神看着那龛盒,伸手触向锁芯,略微掀开一条缝,盒中似有寒光射出,他手掌一颤,“咣当”一声,那盒子被猛然掀开,眼前刹那光芒四射,雪里珠下意识地眯上眼睛,透过光亮,只见盒内的锦缎中平放着一把湛然浑厚的绝世宝剑,剑身通体玄黑,剑鞘和剑柄上镶着象牙色的九华玉。
雪里珠唇角一颤,瞬间红了鼻心,待手掌缓缓抚上墨黑的剑鞘,他复杂的神情骤然变得尊敬又亲昵,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关于这把剑的故事,而今终于亲眼见到,脑海中那些对乱世英雄的想象顷刻化为现实,眼前这柄承载着厚重前情的宝剑,它并非梦幻泡影,它这般深刻,这般夺目,雪里珠虽然年纪尚轻,然手抚剑鞘,此情此景,却是意难平……
双剑相交,寒光袭面,浑身鲜血的沈犹信横剑挡在龙泪竹身前,剑刃上的血竭和血相溶,一滴一滴地浸入伤口,如同恶魔罂红的诅咒,人们甚至来不及逃避它漫漫湮开的过程,毒药便在刺眼的青锋间猎杀了宝剑的主人。
万长亭的惊愕,龙泪竹的绝望,毒圣续断的救治,满崖骑兵的众目睽睽,无一能拯救这阴差阳错的嗜血黄昏。
重伤在自己的剑下,是英雄的悲剧还是情种的宿命?杀了沈犹信的人,是万长亭,是龙箫,还是心中那断不了、挥不去、放不下的情?阖上双眼的沈犹信从未想过,这把夺取他性命的仁厚之剑,却是一把无情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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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8 章
“无情……”龙箫醉倒在宫殿的台阶上,仰头将坛中的最后一口烈酒灌入愁肠,神色绝望至极。
帝王尊前,衣衫血污的万长亭跪倒在地,此刻,这个呼风唤雨的宦臣竟全无平日里的做派,侥幸回到燕城的他,只感惶恐,惊惧,苍白。
“奴才之前……当真未接到皇上的密旨……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赦令传至灵予山之时……已是殿下坠崖整整一夜之后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龙箫凄然长笑,手中酒坛碎在地上,溅起片片瓷花,触目惊心。一刹那,皇储、江山、痴爱,一切都不复存在,短短半年时光,这个年轻的帝王,竟好似苍老了千年。
大雪漫天,满堂朝臣、满庭淑仪在宫殿之外长跪不起。岁末的钟声敲响了龙箫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暖火,他握着万长亭的手,瞳孔里绽放出无人能懂的光彩,却凄凉得无药可解。
“万卿……一定要替朕……寻到两个人……”
万长亭颤抖着跪在龙箫的卧榻旁,已然泣不成声。
“寻一个有资格让朕将江山拱手相让之人……他有本事夺江山……朕便给他……朕便给他……”龙箫如回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眼神里竟闪过一抹释怀的笑意。
“皇上!”万长亭紧握着龙箫冰冷的手掌,却觉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他默然半晌,终究凄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间,龙箫眼中的笑意又尽数散成云烟,所有的光彩霎时化成了恨,化成了那深深的,对帝王宿命,对皇朝宿命,对情爱宿命无法释怀的恨。
“无论用多长的时间……用何种手段……也要寻到那个真正的下毒之人……”
“……奴才……遵旨……”万长亭闭上泪眼,重重地垂下了头。
“朕……朕知道……他……他绝非下毒之人……”转眼间,龙箫眼里的恨意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干裂的唇角扬起一抹信任的微笑,干净无暇,蜕下帝王的面具,那脸上的每一分神色皆透着布衣的简单纯粹,又痴得恰如疯魔。
无声,无息,黄袍覆盖的身躯渐渐冷如寒冰,皇宫内外哀号一片。万长亭脸上苦泪纵横,他站起身来,穿过如潮水般围拢来的太医和朝臣,跌跌撞撞地奔入殿外迷蒙的大雪之中,眼前掠过一张张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然而很快,这一切便随着遗诏的颁布和龙葭的登基,含着无可磨灭的伤痛印迹掩进历史的尘埃里……
雪里珠伸指一弹剑刃,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庆帝执着于情爱,勘误了龙泪竹和沈犹信,也勘误了自己与毒圣,直到弥留之际,他方才得到真正的解脱,将百年江山和一世荣华拱手相让,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毁剑之人,原本有情。
“雪公子,本王知道这把剑的意义,请你收下它,将它还于真正的主人罢!”李焕目光炯炯,灿烂若星,坦然请道。
“不……”雪里珠收起思绪,坚定地摇了摇头:“送出的东西,岂有要回之理?不修武艺之人,又寻之何用?”他抬起眸子看着李焕,已是泪眼模糊,神情尤为严肃:“王爷乃皇族血脉,手握兵权,亦为将军义子,一身武艺,这柄湛卢宝剑自当赠予英雄,于盛世之下,为国为民,雪里珠今日得见宝剑真容,心愿已了,此生无憾。”言罢,他阖上剑龛,轻轻地推向李焕怀中,含泪的眼睛里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美到极致。
李焕微一恍神,似乎被雪里珠眼睛里的神采触动了心窍,他怔了怔,遂不再相劝,朗声笑道:“此一剑一扇,颇为传奇,如今扇子在你手中,宝剑在我手中,想来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了。”
雪里珠当然明白李焕这一语双关的话中之意,不禁脸色一红,垂首不言,他生而冷情,从未和陌生人有过如此亲密的交集,如今李焕浑身上下的坦荡与热情,竟让他感到不知所措,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温暖来。
“焕哥儿!”殿外突闻一声戏嗔,人未到,声先至,“我听说名州来了位贵客,今儿个本少爷可是亲自下厨准备宵夜!”
雪里珠一惊,寻声望去,但见一名俊美少年踏进殿来,他浑身锦袍,举止潇洒,举手投足自成一派书生的风采。
李焕见了他,霎时笑弯了眼眉,忙迎了上去,拱手谑道:“我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准瞒不过你这顺风耳,父帅若是知道了,又得训我随你厮混了!”
“谁许你这不懂规矩的说话!敢情本少爷就是个厮混的主?!”那少年眉眼含笑,一面戏嗔,一面上下打量着雪里珠,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雪里珠见李焕与这少年言谈之间甚是亲密,不禁心中微酸,竟有些不是滋味,正欲相避,却见李焕拉着那少年的手,近前无奈地笑道:“这臭小子比本王晚出生两年,本王却得礼称他为世叔,雪公子,你是本王的客人,也随本王唤他世叔便是!”
雪里珠闻言,方知这少年身份,适才豁然,尴尬立时化为惊喜,只听那少年调笑道:“唉哟哟!你让这位俏公子平白无故地矮了一辈,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
雪里珠红着脸,莞尔施礼:“世叔。”
李焕爽快地拍手大笑,那少年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罢了,端的由着他欺负你,雪公子,你是贵客,不必拘礼,我姓唐,你唤我念羽便是。”
“唐念羽……”雪里珠眼神骤动,暗道:“莫非他的兄长是……”
“焕哥儿和我等候雪公子多时啦!”唐念羽笑着看向李焕怀中的剑龛,伸掌轻轻一拍,叹道:“我娘亲年轻之时,也曾追随过这柄宝剑的主人。”
呵……雪里珠只觉百感交集,欣喜与痛快之意无法言喻,世间之事当真奇妙,谁又知道,多年以后,这些带着前辈记忆的后代,会以这种方式完成故事里未完的重逢。
“大哥让我问候公子,不知大哥的两位故人,如今可好?”唐念羽正色问道。
雪里珠重重地点了点头,无须太多言语,含笑足矣。
唐念羽一听,心中宽慰,脸上再现爽朗之色,开怀道:“此番终于能跟大哥和娘亲有个交待了!”说着又朝李焕笑道:“我的好王侄,雪公子寻大宗故梦而来,咱们怎可不引他往那梦醒之地而去?”
李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明儿个咱们便去求个梦醒罢!”
雪里珠隐隐地猜到了些端倪,愈发奇道:“何为梦醒之地?”
李焕淡然一笑,刹那风吹额发,只感无限清明:“南桥淡月笼纱,还宿河桥深处,既是相遇之地,亦是诀别之地,还有何处及得上无情画舸?”
(终)星沉碧落
无情画舸,任前堂熙熙攘攘,院落后的厢房中却好似入夜一般悄然无声,直到李焕铺开手中布满灰尘的画卷,哗啦一响,方才打破了屋中的寂静。
李焕轻轻抚去画上的尘渍,叹道:“龙箫在位期间,曾多次微服下榻于无情画舸,当时这画舸的主人乃是永载帝亲命的拜艺官,他深知墨宝价值,龙箫驾崩之后,他便于战乱年间舍命相护,虽然龙箫的墨宝大多已在延顺末年的宫廷政变中遗失,幸而还有这幅白梅图存于世上,大鼎开国之后,恩赦天下,那采艺官的后人便将这幅前朝墨宝奉于大鼎皇室。”
唐念羽笑道:“史书记载龙箫擅长绘桃花,燕城没有桃林,他便以梅树代之,倒是个多情的帝王呢!”
“白梅……”雪里珠幽幽一叹,他凝视着案上的画作,那梅花似桃,翩然入梦,当真像极了想象中的剪雪,蓦然间,他的目光划过那白梅的叶子,心中滚然一烫,竟恍惚地失了神,“七星丹叶……”
这白梅树的叶子,竟是化为传说的七星丹叶,是唯有灵予山多年前被焚毁的剪雪桃林才能生出的七星丹叶。
风吹落雪,月光流泻,少年续断垂下眼帘,看向掌中密布的弦线,他浅浅一笑,弹指轻梳,耳畔霎时流淌起细致的弦音,他自在逍遥地煮茶抚琴,直到面前的黄袍少年朝他走来,嘴角勾起一弯春光。
“高山流水,游纵低徊,续断,这首曲子叫何名儿来着?”
续断情陷曲中,并未意识到乃皇上驾临,当下并未抬头,答言却异常温柔:“所谓琴箫和鸣,知音难觅,箫儿乃续断的知音,此曲便唤之为忆箫曲罢……”
“忆箫?”龙箫含笑而坐,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续断的腰,续断一惊,方才觉察到圣驾,正欲起身施礼,龙箫口中的淡淡梅香却骤然吹上他的耳际:“续断,既是知音,你便一直留在朕的身边,何来相忆?”
续断眼眸深处染上一抹凄然,他看着龙箫,却是淡淡一笑:“皇上若喜欢,续断便留在皇上身边,常抚此曲给皇上听罢!”
“这个自然!不过……朕只许你抚给朕一个人听……”话音未落,深深的吻已在续断平静如水的心上烫开一枚烈火般的烟渍。
琴声咋收,花雨四溅,转眼间,时光幽然老去,待到碧水微澜,归燕软语,纵然春光弥漫,冬雪不再,那弹琴之人,已是肝肠寸断。
第 1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9 章
九毒 作者:耽墨
第 159 章
“灵予山捎来急信,师父病危,请皇上恩准续断回到天门。”
“你要离开朕,回去接任掌门么?”
“师父待续断恩重如山,此恩不可不报……”
“你要报师恩,那么朕的情呢?你可知,欺骗朕的情,便是欺君,后果会如何么!”
“续断未曾欺骗过皇上,续断是皇上的臣民,亦是天门的弟子。”
“天门的弟子?哈!整个天门都是朕的!朕偏要你留在京城,你当若何!”
“皇上乃一国之君,怎可为私情乱了规矩?又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规矩?情理?朕若依规矩,又何来情理!你当朕不知道,此番你离开燕城,又岂会再有回头之日!”
回头之日……续断望着眼前震怒的龙颜,昔日握笔抚琴的双手无力的垂着,他未曾抗辩,只是凄然闭上了双眼,师祖相思子的话随急信传来,一遍遍萦绕在耳畔,声色俱厉,让他痛疚不已——
“续断,你不守天门门规,私自下山,更随天庆帝远赴皇都,久久不归,心中可有一丝悔过之意?天庆帝龙箫乃九五至尊,那诺大的深宫,又安有你这区区草民容身之处?你师父青黛病重,身为大弟子,你岂有不在他身侧相伴之理?你与皇室权贵厮混,今日他们予你富贵荣华,明日龙颜震怒,权宦相欺,我天门百年基业莫非要因你而毁于一旦?!续断啊续断,你可还记得这‘续断’之名的含义……”
继任掌门……续天门大业……便意味着要永远离开皇都,离开龙箫,便意味着要戴上斑指,就此忘情。
一行清泪从续断眼角徐徐滑落,良久,他不发一言,待到睁开迷蒙的双眼,面前那张原本震怒的龙颜早已尽染绝望,满面泪痕。
“你……你好本事啊!你忤逆堂堂一国之君……我却依然为你伤心……为你流泪……”龙箫攥紧案上新画的烟雨图,他恨,他不甘,哽上喉头,泣不成声。
续断默然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行去,呐,箫儿,你便一生恨我薄情负情,我亦无话可说,待到续断承继天门大业,彻底报答师恩,再来偿还今日欠你的情债罢!
朱案上的狼毫笔散了一席,龙箫再也没有将之拾起,他可以囚禁他,他是帝王,他能做到,可是他没有如此做,他放还了他的自由,哪怕自己泪湿丹青,心如死灰。
这世间,唯有对续断一人,他狠不下心,断不了情,哪怕,他曾经下了杀令。
苍山渺渺,剪雪忘情,续断对他,又何尝不是。
他调弦,用尽毕生的知音,拨动着忆箫曲,请让我为你抚琴,最后一次。弦丝携手烟雨,换你一世年华依旧,换你三生笑意倾城,终至长夜未央,雪葬哀伤。
“到底还是来了……”续断止住颤动的琴弦,幽幽抬头,“他终究要来破我的背弃之音……”
“连你……也对他绝望了么?”听曲的人眉头深蹙,亦是那般惊艳流光。
他多么像他,一母同胞,但他却不是他,尽管他的身上流着同样的皇族之血,他是龙泪竹,庶民龙泪竹,那一年,他的身后,站着庶民沈犹信。
逃亡于此,已是掌门的续断和他们重逢,却谁也没能改变命运,耳畔似有凋谢的风拂过,夹杂着血腥和隐隐约约的兵戈声。
危险在一步步逼近,他面前那张绝美的脸,却是毫无波澜:“续断,你相信来世么?”
他怔住,靡靡绝音,凄然抚弦,无言以对。
清明乱,夜未央,金戈剑下,飞絮游丝,眼前骤然一抹颠倒众生的美,满面笑意,亦是满眼忧伤,他抱着那个一身戎装的男人跳下了洗泪崖,他来不及将他抓住,身边便已血流成河。
续断,本王和将军相信来世,我二人愿寻来世而去,于来世重生。
他跪倒在崖上,盯着被血竭浸染的掌门斑指,看着师弟叛离远去的身影,揪着血泊中那痛彻心扉的凄凉,殿下,来世若如今生这般苦涩,我等又何以相求?
斗转星移,几多轮回,无情画舸,他的帝王,挥毫泼墨。
续断,朕一生留下无数丹青,却没有一幅能入了你的心,今日在无情画舸,朕便不再绘梅,不再绘莲,不再绘海棠,这最后一幅丹青,朕便绘桃花,朕要绘出真正的七星丹叶,他日若承天意,此画因缘流转传予你手,你便好好品赏,若朕的七星丹叶入了你的心,你便在九泉之下寻朕而来罢……
最后一笔尚未绘完,帝星坠落,挑断了龙箫所有的牵念,也挑断了续断指尖的琴弦,咫尺千里,他血染丹青,终于在这幅最后的遗墨中绘出了续断心中最美丽的七星丹叶;而他,剪雪忘情,未再给他的箫儿弹奏过那首忆箫曲,任由十七年沉痛静默,任由前方烽火硝烟,直到落雪散尽,焚情相寻。
记忆如同烟尘,飘散,落尽……
雪里珠含泪一叹:“师祖说,来世若如今生这般苦涩,又何以相求……可是,临到了了,信王,将军,天庆帝还有师祖他自己,却都依着自个儿的情去寻了那未知的来世……”
“雪公子,你的两位师父却忠于自个儿的情,留在了所谓苦涩的今生。”
雪里珠恍然一惊,说话之人正是李焕,他眼神绚烂如星,目光温柔而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梦亦醒时终须醒,雪公子,你千里奔波寻旧梦而来,又可知新梦就在身边呢?”
新梦……雪里珠怔在原地,只觉心中大动,师父……喃喃轻念,昔日教诲言犹在耳,句句掏心,珠儿,你若当真好奇,便自个儿去燕城寻个清醒罢!
旧梦,隐于繁华盛世,任世人寻访传说;新梦,盛于斯人身侧,任我天地逍遥,今生足矣。
师父……雪里珠豁然开朗,仿佛瞬间蜕去了心中所有的徊徨与忧思,他长长一叹,淡然阖上了白梅图。
唐念羽瞥了一眼李焕,翘嘴笑道:“焕哥儿,你相信来世么?”
“不信!”李焕粲然答道,谈笑中,已向雪里珠伸出了手,“卿卿我心,知己眷顾,今生已是这般畅快淋漓,还求来世作甚!”
还求来世作甚!任岁月绵长,命运颠沛,今生缘若如此,那么彼此之间,还求来世作甚!
十指相扣,雪里珠只觉心中的寒冰尽数被烈火融化,他的掌心,温暖得紧。
三日之后,碧树稍,花枝俏,燕城郊外,波澜万顷。
“你迟到了,是否该罚?”玲珑小舟的船头,雪里珠勾指绕音,指间流泻出曼妙绝伦的天籁,见了来人,也不抬头,径自笑道。
李焕莞尔下马,沿着湖畔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跳上了船,他优雅地拿过案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焕哥儿赠船,后会有期。”雪里珠回头起身,抱拳面朝李焕会心一笑,真如冰雪消融一般的美丽。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酒一盏,花洲深处遥相见。
“请公子保重!”李焕抱剑作别,一个凌空跃回岸上,神情中未见半分依依不舍,他浑身上下皆透着对未来的希翼与热望,放眼追随着雪里珠的小舟离开湖岸,缓缓朝湖心飘去,李焕一掀帅袍,迅速翻身上马,朝着远去的船影高声叫道:“一个月后,我便率部众回乡探望父帅,届时定然寻得名医,令你白头化为青丝,雪里珠!你我名州再见!”
“名州再见……呵……”雪里珠抿嘴一笑,指尖弹奏不绝,拨弦之间,他想,自个儿此番来故都所寻的,究竟是那远去的渐渐释怀的前尘旧梦呢,还是岸上这抹令他再也无法逃开的醉暖呢……
或许,两者都有罢。
今生,果然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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