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 分卷阅读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 ?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crasia 文案: 卸下职司、远离宫阙, 一腔情思错付的柳行雁满心郁郁地来到江南, 不意却与情敌的义弟、前缙云庄二当家杨言辉成为了同僚。 他有心保持距离;杨言辉却偏偏百般关怀、诸多忍让。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行雁不认为自己有何可觊觎之处,对方的心意自然不言而明。 面对少年的猛烈攻势,再坚硬的心防也会被软化, 柳行雁当然也不例外。 谁料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接受对方,换来的却是一句「你误会了」…… 一句话简介:这辈子追人的苦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cp:柳行雁(攻)x杨言辉(受) 序章 ──那是他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彻底浸染了身心的屈辱、痛苦与绝望。 ‘给老子吞得深一点!用力吸!’ 伴随着耳畔半是威吓半是命令的低吼,后脑紧揪着发丝的粗掌又一次使力狠狠下压、迫使他将眼前令人作呕的厌物尽根含入口中。 ‘呜……!’ 喷了满面的秽液、被强行塞至咽喉的腥臊肉块,和后穴正粗暴进出着的滚烫肉棍……在四肢俱为人所制、连呼吸都无比艰难的此刻,承受着暴行的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抗,也就只有唇间破碎却难掩痛苦憎厌的细碎低吟、和喉头本能的一次次干呕而已。 不是不想挣扎,而是气力早因此前的绝食而所剩无几、更在初始的抵抗中一点一滴地耗了尽……紧咬的牙关抵不过强扳开他下颚的掌;踢动的双腿躲不开暴徒毫不怜惜的压制。敌我力量的悬殊注定了他的完败,让他纵已竭力抗拒,却仍在下身撕裂般的剧痛与那一次次冲撞、翻搅着脏腑的进犯中彻底绝望……而至麻木。 感觉到口腔又一次给那腥涩的热液盈满、体内亦是一股热流漫开,终于勉强摆脱箝制的他伏地一阵呛咳,却仍未能真正缓过气,便又一次给人捞过腰身狠狠贯穿。如骨附髓的疼痛与形若抽离的诡异麻痹感交替侵袭着身心,直到本就昏沉的神智越趋恍惚迷离、为水雾所笼的视界亦逐渐罩染上血闇── * * * 乍然惊醒,是在天际曙色微现的清晨时分。 望着薄光中再熟悉不过的床帷与被褥,气息难定的少年强自调整着呼吸披衣坐起,却因下身隐秘处难以忽略的疼痛而气息微滞、薄汗泛起,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真正平静了下来。 ──自那日过后,也已是半个月有余了。 尽管一再告诉自己暴行仅是暴行,伤害仅是伤害,可不论清醒时如何沉静理智,午夜梦回时,那日的阴影却从未远离。 他曾以为自己能轻易克服一切,却直到这一连九日的噩梦侵扰,才意识到事发之初的安眠,不过是药性与那人陪伴下的结果。 所以,在那人卸下了守卫──或者该说是监视──他的职责、恢复将领的身分避而不见后,他也唯有孤身面对纠缠不休的梦魇,然后像以往那样枯守宫中一隅,静待着对方闲心偶发的拜访……又或那终将到来的死期。 ──那个……他早在兵变之前、朝中暗流汹涌之际,便已预料到的结局。 之所以能在国破家亡后多活了年余光景,不过是利用价值尚未耗尽罢了……不论有何贤名、不论曾背负了多少期许,当他的身分从太子变为前朝太子,被斩草除根就已是必然之事。 所以,在那趟近三个月的“放风”之后、在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前朝余孽”俱已被诱出诛杀的此刻,身为“饵”的他自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如非新帝多少顾忌着那人的观感,只怕早在他回到囚笼里的那一日,便迎来三尺白绫又或鸩酒一壶了。 他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也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对死亡的坦然让他一直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却直到半个多月前的那场意外,才真正体认到自身的软弱和无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好听是坦然接受;实则却也不过是认命罢了。 何其可悲。 可就算是故作坚强,他也不想……在那人眼里看到丝毫怜悯。 所以醒转之后,尽管他最狼狈也最凄惨的模样早已被那人看尽,他却还是强撑着不让心底绝望与脆弱流泻分毫。他依旧镇定、依旧含笑,然而,不论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抹杀不了曾经发生的一切、更掩盖不了他已因此落下心病的事实。 与那人分别后挥之不去的梦魇,便是最好的例证。 不论心气再高、觉悟再深,笼中鸟毕竟是笼中鸟。一旦失了庇护,无论如何挣扎,亦只有在风雨中折翼沦亡一途。 而他,就算因那人的相救而得以苟延残喘,可有些事……终究是不同了。 望着屋外渐明的天色,忆及昨日听闻的、那人今日便将领军出征的消息,少年面上一抹苦笑漾开,却终究还是深吸口气、强忍着伤势未愈的疼痛下榻梳洗,然后一如既往地换上了一身缟衣素服,于晨光中手持书卷,靠坐上了那处正迎着院门的窗台边。 恰如往日幽居于此的每一个白天。 等待总是漫长的;可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却在那日后变得出人意料地容易。 手中的书册最终沦为了摆设。他就这么恍惚失神地眺望着院门,以及门外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自由,静默而抽离地守候着那不知会否前来告别的身影……以及时刻未定、却必然会临到的死亡。 幸好那人终究还是先死亡一步来到了他面前。 ──纵然心头不可免地存着几分郁郁,可瞧见那披甲而入的伟岸身影之际,少年却仍是瞬间收束起满腔阴翳,迎着那人刀削般刚毅、却又反常地微带分怔然的面庞,绽出了一抹过于温暖的笑。 一如既往地。 “尉迟大哥。” 他温声唤道,“今日便要出征西狄了吧……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会的。” 似乎是因他的话语而醒了神,男人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漠然,却在淡淡颔首应过的同时大步近前,解下了身后的披风抬手为他系上了。 “身子未愈便莫要逞强。若再恶化,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落于耳畔嗓音醉人如旧,却也漠冷如旧。少年即便因那包裹住身子的衣料与气息心头一暖,胸口仍是几分难以忽视的苦涩与无奈漫开。过于复杂的情绪让他一时只能垂落眼帘默然无语;不想这份沉默的结果,却是身前人突如其来地转身后撤、与唇间听不出分毫留恋的一句: “我走了。” 少年因而一震。 可转瞬踌躇后,望着那毫不迟疑地迈步远去的身影,他却还是跳下窗台匆匆迎上、一反平时地含笑将人送到了院门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 前。 然后,在那人就此离去前启唇轻唤道:“尉迟大哥。” 前方人本欲跨出的脚步因而一缓。 “谢谢你……尉迟大哥。” 见那人侧首回眸,少年发自真心的一句谢辞脱口,直望向对方的眸光明澈,而连同面上温暖诚挚的笑容一并、一时竟灿然得难以逼视── “谢谢你这些日子的陪伴、也谢谢你对我的诸般纵容……我知道你多半只将这些视为职责和应尽的义务,可于我而言,这一切却是意义非凡、甚至可说是我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男人闻言一僵。 察觉那张冷凝面容之上一闪而逝的错愕跟质疑,知道对方是想起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一遭,少年周身微颤、气息一窒,但却仍是强逼着自己压下了心口蔓生的抑郁、悲哀和绝望,笑容无改地道出了最后的别语: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尉迟大哥。” 即便你并不在乎这些、更从未在乎过我。 将那多少带着些可笑怨怼的言词阻在了喉头。纵然心思千回百转,他渴望那人记得的,还是自个儿最温暖美好的那一面。 不是那个徒有贤名的前朝太子、不是那个可恨昏君的血脉后裔、更不是半个月前那个只能任凭一帮恶徒玷辱泄欲的玩物……而是此刻纵有太多遗憾,仍能微笑、仍能感受到世间美好的他。 一个……“一如平时”的他。 许是这样的表现当真说服了对方,男人一双剑眉虽仍微凝,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院外部将的催促下收回目光、就此离开了小院。 而院门前伫立着的少年,也一如往常地仅能默默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渐行渐远,却无法挽留、亦无力挽留。 ──直到那身影已小得再难分辨、那足音亦远得再难听清,他才一个抬掌轻轻收拢了身上残留着那人气息的披风,像自语又像倾诉般喃喃出声道: “这次……我,没有办法对你说‘再见’了,尉迟大哥。” 因为邻近小院的另一条道上、那仿佛掐准了时间到来的“客人”……也因为心底早就有了的预感。 望着那玄色身影渐行渐近,少年眸光微垂、略显复杂的笑意在唇畔漾开,却又在抬眸迎上对方视线的同时、化作了某种解脱般的释然。 “时候到了?” 他轻声问。脱口的声调宁稳沉静、甚至隐隐带着分轻松。 而方于他身前驻足的来客没有反驳。 来客──那个从前朝权臣一跃而为新朝帝王的男人──只是有些惊讶却又有些了然地苦笑了下,直凝向少年明眸的目光染满愧色。 “殿下总是看得这么透澈。” “我早已不是太子,你也早已不是昔日的邵大将军,又何必再用这样矫情的称呼?” 少年微微笑道,不带分毫讥讽不甘、仅是单纯陈述事实地……“从你答应让我出外‘游玩’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打算动手了,‘皇上’……怪只怪尉迟大哥太过尽职,让我未能就那么死在那干乱党手里,所以只好由你亲自下旨了。” “……抱歉。朕知道你没有野心,也是无辜的。但为了杜绝后患,朕不能留你。” “我明白……只是有一个请求,不知你能否答允?” “说吧。” “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好……就说我逃了、或者你放我离开了都行,别告诉他真相,好么?” “我知道了。” 知道少年口中的“他”是谁,帝王面上苦涩愈深,却还是一个颔首应允了对方的请求。 ──尽管彼此都清楚,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请求什么的,与其说是为了对方好,还不如说是为了此刻的心安……仅此而已。 ──可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也是如今的他唯一能为那人付出的了。 望着院门外染满秋意的宫闱、以及在帝王示意下捧了鸩酒近前的宫人,回想起前些日子在那人陪伴下见着的海天一色,少年只觉胸口万般情绪交错蔓延,终化作了一抹毫无怨怼、却太过无奈的笑。 “若有来生……只盼能投于太平世、寻常家,再不受这身不由己的纠葛斗争牵扰,平淡却安稳的过一辈子。” 如此一句罢,他已自提壶斟酒、捧杯近唇,就这么当着帝王的面全无一丝迟疑地、将那杯醇美异常的穿肠毒药一饮而尽── 至少、在离世之前,他还是等来了那人的告别。 所以,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 * *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投于太平世、寻常家,再不受这身不由己的纠葛斗争牵扰,平淡却安稳地过一辈子。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不再做这笼中鸟。便不能成那凌霄直上的鸿鹄,只当一只自给自足、安于一隅的燕雀便已足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游遍大江南北、看尽五湖四海,不为重重宫闱与立场所限,自在自适地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不再被那人视若寇雠、不再背负那些源自于立场身分的沉轭,单单以再平常不过的方式与那人相识、相交…… 若有来生…… <江南岸> 一 柳行雁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没有爱恨交织的恩怨情仇;有的,只是一处荒僻而简陋的坟茔,在一片死寂中孤孤单单地矗立在眼前。 坟前并未立碑,只草草插了块木牌表明墓主的身分。柳行雁辨不清上面的字、也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样的地方;却不知怎么地,仅这么看着,便心痛到难以呼吸。 ──待到梦醒,感觉到胸口残存的疼痛和颊上反常的湿凉,他才蓦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迎着满室漆黑,他摸了摸濡湿的眼角,一时觉得有些荒谬又有些可笑。 这是他来到江南的第四天。 月余之前,一份意料外的旨意,夺去了他担负半生的重责。 他原是帝王的贴身暗卫。可那份诏书却说:自今而后,他便不再是见不得光的暗卫,而是代天巡狩、监察四方的观风史。他有极大的自由、极重的权柄,也一如既往地仅受帝王一人调派,却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默默守在帝王身畔,如影随形、日夜相伴。 ──尽管主子就是他的一切。 至少,从九岁被师父指到主子身边以来,这二十多年间,他一直是这么深信着的。 他看着曾经年幼稚弱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至尊之位;也看着年轻的帝王因年少时的孽缘而心伤、因一句“男身女命”的批命而郁结。他看得太多、也看得太久,自也不可免地为对方的丰采所迷,对主子生出了逾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 越分际的思慕。 但柳行雁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从未奢望过什么。 他的主子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发觉了他越轨的情思,也不曾因此疏远他。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是主子身边最得力也最受主子信任倚重的下属,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像师父那样,在帝王身边看到最后、守到最后,最终以暗卫的身分殉葬皇陵……可那个男人的出现,却改变了一切。 当主子终得和那人再续前缘、两相厮守,得帝王亲近信任如他,自也成了极其碍眼的存在。 他最终失去了立身之地,被那纸名为升迁实为驱逐的诏书逼离了宫阙。 柳行雁对帝王的忠诚早已刻入了骨里,所以他无法抗旨,亦抹不去那种不再被需要的失措和惶恐。他空虚、迷茫,最终因着帝王一句“这时节的江南风光甚好”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江南岸;却一连在此住了四日,都没能摸清主子希望他探的是什么。 然后他做了这样一场梦。 柳行雁虽非冷情之人,可多年暗卫生涯培养出的坚韧心性,让他从来与“落泪”二字无缘。这些年来,无论在主子身边看得再多、经历得再多,他都未曾落下半滴眼泪;不想今夜,只因为一个毫无来由的梦境,便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他抹了抹脸,正想下榻喝口茶缓缓心头莫名的浮躁和空落,一阵极轻的瓦片响动声却在此时攫获了他的注意。 意识到房顶上有人,柳行雁本能地握上兵刃便待迎敌;不想那位顶上来客仅只一触便迅速远离,显然方才只是借道于此,并非将他当成了目标。 前暗卫紧绷的背脊因而放松了少许,心神却依旧未曾由对方身上移开。 他的武学造诣不说天下无敌,却也罕有敌手。那借道之人能靠得这么近才让他发现,只轻功一项便堪称一绝,自不免勾起了他的注意。 ──更精确地说,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当然,不论对方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大半夜地飞檐走壁,目的都不会单纯到哪儿去。 想着自个儿对这趟江南行的目的仍无头绪,彼处又明显有“热闹”可看,柳行雁索性翻窗而出,紧蹑其后悄声做起了“黄雀”。 他前头的“螳螂”一身黑衣,正借着夜色掩护朝城西飞掠而去。时隐时现的月色掩映着“螳螂”劲瘦修长的身形,让柳行雁对自身的猜测添了几分信心,却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对方可能的目的。 他身手高绝,今晚天色又不甚明朗,“螳螂”虽也几度谨慎地伫足四顾,却始终没发现身后缀着的尾巴──那人本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蹑上,故只稍稍兜了个圈便直直奔向了目的地──一幢位于城西富户区的盐商宅邸。 跟了这一路,柳行雁对“螳螂”的身分也算得上十拿九稳了。如今见对方往盐商的宅子里钻,只道这曾自诩“义贼”的少年又要重操旧业,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失望。 但他并未出手拦阻,只在近处寻了个制高点远远作壁上观。 少年显然事先踩过点,几个踏步轻轻一翻便越过高墙,身轻如燕地落到了宅院里一处杳无人迹的死角。灵动的身形贴着墙根时停时走;只小半刻光景,少年便已躲着灯光避开重重看守、滑若游鱼地“溜”进了一处临湖的小楼。 柳行雁眸光一凝。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不过是恰逢其会、又顾念着去岁少年助他揭露西南道弊案的情分,这才想着拉对方一把、等人赃俱获再私底下“教育”少年一番;不想少年的目标却非库房,而是那处把守森严、明显像是主人家办公议事之所的楼阁。 思及二人初见也是在一处把守严密的书斋当中,柳行雁虽仍未妄动,却已暗暗修正了对少年此行目的的判断。 放下了原先抱着的臂膀,他上身微微倾前少许,神情也添了几分认真。 也在他边等候边揣度少年来意的同时,一辆马车由远而近,于宅院侧门处停了下。一阵喧闹声随之而起,却是宅邸主人深夜返家,正让几名仆役搀下马车、醉醺醺地准备回房就寝。 寻思着从侧门到正房不会经过小楼,柳行雁担心打草惊蛇,虽分了些心神留意主家动静,却没冒然向少年示警;岂知宅邸主人回房这一路风平浪静,反倒在入屋安歇时生出了事端。 ──正房夫人不满丈夫在外寻花问柳,特意寻了几个身材健壮的仆妇堵住门口不让进。“老爷”为此在门前闹了好一顿,偏又不敢不管不顾地硬闯,只得灰溜溜地掉头离开,改往他处先行对付一晚。 这个“他处”,正是少年连夜潜入的临湖小楼。 ──无巧不巧,宅邸主人往小楼方向行去的同时,已在里头忙活了好一阵的黑衣少年也悄声出了小楼,正准备循原路返回。这下一来一往,少年稍不注意便可能行踪暴露,自然让在旁关注的柳行雁隐隐紧张了起来。 好在少年这一趟终究无惊无险,虽比去时多耗了小半刻光景,却仍成功避开护卫耳目、循原路翻墙离开了宅邸。 见他从容脱身,柳行雁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吁,旋即从高处跃下,在少年远遁前先一步将人拦了下。 少年此前不知身后有个“黄雀”在,这下冷不防被人堵在半路,整个人直如炸了毛的猫儿似的瞬间矗了起,却仍强作镇静,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眼戒备地望着来人──偏巧此时云开月明,浓重幽深的夜色中乍然洒落一帘清辉,撤去了遮掩着来人身形的阴影。柳行雁来时并未覆面,那张刚毅的面庞自也清清楚楚地映入了少年眼底,让他才刚炸起的毛瞬间平复,一双杏眸也跟着湾了几分。 “随我来。” 知少年已认出自己,柳行雁落下这么一句便自转身离开,将对方本已到口的招呼生生阻在了喉头。好在少年并不以为忤,只一挑眉便迈步跟了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在房顶飞掠疾驰;不过小半刻光景,便已双双回到了柳行雁暂住的客店。 ──自然,是循“原路”从窗户进去的。 也直到进了房关了窗,一身黑衣的少年才在柳行雁点燃烛火的当儿取下了覆面的黑布,露出了那张眉目清秀、瞧不出半点贼寇气息的面庞。 尽管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身分,可真正瞧见那张暌违数月的面庞时,柳行雁心中仍不免有些百味杂陈。 眼前这少年姓杨,名言辉,乃是他的主子──当今皇帝邵璿──爱侣上官鎏的结拜义弟、前蜀地缙云庄的二当家。缙云庄本是一江湖势力,由上官鎏主持,因聚众对抗前成都知府吴树的恶行遭其斥为乱党。主子微服前往调查时,他也暗中搜集了不少情报,并在一次夜探中偶遇了同样在寻找吴树罪证的杨言辉。 杨言辉虽然年少,却出人意料地是个知大体识时务之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 人。判断出他是京中派来调查弊案的密探后,这位正与官府对着干的缙云庄二当家便化干戈为玉帛,不仅将自个儿汇总的情报主动提供给柳行雁,还助他深入民间采集证词搜罗罪证,于调查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柳行雁对他的观感虽因上官鎏之事而十分复杂,却仍有感于此,在揭发西南道弊案时将杨言辉的“功劳”一并报了上,让少年功过相抵,摘去了“蔑视朝廷、纠众为乱”的罪名。 后吴树和一帮西南道官员倒台,缙云庄声望一时如日中天,主事的上官鎏又让邵璿使计调走,庄中某些野心勃勃之人便趁机夺了权,仗着缙云庄的势力和威名开始作威作福,摇身变成了百姓和官府俱欲除之而后快的匪类。好在杨言辉见势不可挽早早脱了身,这才全了清名,没让柳行雁的一番苦心付诸流水。 两人毕竟是萍水相逢,柳行雁的心思又全挂在邵璿身上,缙云庄之事后便没再见过少年、亦不曾留意他的动向──事实上,这几个月来,他甚至没怎么想起过对方;不想双方却在今夜遇了上。 看着少年同他相对入座,迎着那双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的明亮杏眸,明明是柳行雁主动现身并要求对方随行的,此刻却反倒不知从何启口了。 ──回想起来,他执意与杨言辉相谈的初衷,是不想少年走岔了路、仗着一腔热血和一个“义”字行偷鸡摸狗之事。只是事态与他所想略有不同,他的心思也因而放到了“那名盐商是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上,故虽执拗地将少年“请”了过来,却临到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立场。 许是由他的沉默猜出了什么,少年唇角微勾、主动开了口: “好久不见──本还想着该如何与柳大哥碰头呢!不想今晚便在陈昌富府外遇了上。看来咱们不光英雄所见略同,还十分有缘吶。” “……你早知我要来江南?” 杨言辉口中的“陈昌富”便是那名后院起火的盐商。听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扬州,又想起离京前主子那意有所指的一句,柳行雁心下一凛,脱口的声调随之带上了几分艰涩和不豫。 察觉这点,少年微微怔了下,随即眼帘微垂、一声叹息。 “原来柳大哥不清楚么?” 他道,“我如今同你一般,都是陛下钦命的观风史,奉旨到江南追查武忠陵一党的余孽……换言之,你我不仅是同僚,更是此次查案的搭档。” 说着,担心空口白话无法取信于人,他还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囊、搁在案上推到了对方面前。 柳行雁虽觉难以置信,却还是取过锦囊,皱着眉头将之打了开。 锦囊里搁着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信,印石以墨色为底、衬以一道道白色与砂金色相间的波纹,隐有风云涌动之相;印面则以阴文刻了“观风之印”四字。熟悉的形制、字体让柳行雁瞧得一僵,足足停滞了两三息,才同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取出了离京前主子交付给他的身分印信。 那同样是一枚拇指大的方形印章,和杨言辉的那块儿不仅形状、大小、印文全无二致,连印身上的花纹都能拼成一幅,显是由同一块石料分作两半打磨而成。 若说柳行雁此前对少年的说词尚有七、八分怀疑,那么见着印信之后,诸般怀疑便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眉间的纹路因而又更深了几分──可刻入骨里的、对主子的忠诚与顺从还是胜了一筹,让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滔天波澜,将属于杨言辉的那枚印信装回锦囊、还给了对方。 知道自己算是过了关,少年收回锦囊、苦笑微勾: “印石能拼作一块儿的事儿我倒是第一次知道……想来陛下事前未曾说明,也是肯定你我能藉此物确认身分之故。” 柳行雁却没有接这个话茬。 ──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甘不甘愿又是另一回事。主子之所以未在他离京前告知此事,肯定也是清楚他宁可独行、也不愿和上官鎏的义弟搭档查案的缘故。可如今事实已成,他无法抗旨,只能不去探究、深想,只将心思放在公务上头。 “主子……陛下只暗示我往江南一行,并未给出明确的目标和理由。今夜会与你碰上,是让房顶上的动静惊着,这才尾随前往一探。” “唔,所以柳大哥事前不知是我?” “刚追上时不知。” “那咱们真真是十分有缘了──若不是我碰巧路过了柳大哥房顶,你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碰上。” 杨言辉笑道,一双杏眸微微弯起,带着几分让柳行雁难以适应的阳光灿烂,“不过殊途同归,柳大哥既已来到扬州,查到陈昌富身上也是迟早的事。就算没今夜这一出,指不定你我也会像在成都时一般、于潜入搜查时遇上对方。” 柳行雁对此不置可否,只淡淡道: “你直接说案子吧。” “……嗯。” 见他不愿多谈,少年神情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收敛心神,同“搭档”交代起自个儿对案情的了解。 “事情还要从去岁的靖国公武忠陵一案说起。” 他说,“武忠陵伏法、其党羽也尽数下狱后,陛下便将此案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循武忠陵的金钱流向一路追到扬州,查出他身后的钱袋子乃一扬州富商,却始终没能厘清对方的身分。直到扬州富商靳云飞的一名侍妾偷了账册出首指证,才使案情水落石出。” “你认为靳云飞是被栽赃的?” 杨言辉虽只开了个头,可敏锐如柳行雁,又岂会听不出他言下之意? 果不其然,他一问方脱口,少年便一脸“不愧是柳大哥”地点了点头。 “靳云飞入狱不久便上吊自尽了,死前还留了封自白的血书,言明此事是他一人所为,家人于此一无所知,希望查案官员放他们一马。扬州知府陆逢有感于此,便只判了抄没家产,并未牵连其亲族。” 说着,有些口干的少年一声告罪、自个儿倒了杯茶润了润喉,才又接着道: “靳云飞商誉素来清正,抄没归公的资产虽然数额惊人,以一个‘勾结官员欺行霸市’的‘奸商’来说,却又太少了些。对此,扬州府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武忠陵需索无度所致’……但我不这么认为。” “理由?” “唔,大理寺方面之所以肯定他涉案,是因为那本账册确有几分真实性。但靳云飞与武忠陵平素并无牵连,也不曾仗着两人的‘交情’替自己牟利……商人逐利乃是天性,他既无所求,与武忠陵更八竿子打不着,又岂有平白拿家资孝敬对方的道理?” 顿了顿,杨言辉一声叹息: “这案子看就知道有问题,陆逢却就这么草草结案,也不知是迫于压力,或者根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 本和幕后凶手沆瀣一气……” “……出首告密的那名侍妾呢?” “她在靳云飞下狱后便失踪了,年前才被人发现溺毙在秦淮河中──这也是我觉得案子有鬼的原因之一。据靳家旧仆所言,那侍妾乃是旁人所赠,靳云飞与妻子感情甚笃,虽迫于商场上的规矩不得不将人收下,却也只是将她养在偏院而已,并不曾真正收用。若账册是真,区区一个不得宠的侍妾,又是如何探得主家机密甚至偷得账册?同靳云飞相比,这侍妾的来历还更可疑些。” “你夜探陈府,想是认定此事与陈昌富有关……那名侍妾是他所赠?” 柳行雁对扬州城内的几方势力本就有所了解,又想到杨言辉今晚的“行程”,立时便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儿。 少年点了点头。 “虽不中亦不远矣──那女子原是温兆平初上任时、时为扬州商会会首的陈昌富主动‘孝敬’他的。靳云飞某次往温府赴宴时酒醉着了道,又不敢拂了温兆平的面子,只好将人领回去供了起来。” 江淮转运司掌东南漕务盐利,正使章源留京,副使温兆平则是现管。在扬州这等商业重镇,这职司虽仅从五品,其分量却比知府陆逢还要高上一筹,自不是靳云飞能轻易得罪的。 当然,扬州知府也好、江淮转运副使也罢,于柳行雁都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故听此事与温兆平有关,他双眉一挑、问: “你不怀疑温兆平?” “那倒不是。只是那本账册连大理寺官员都能瞒过,自然是出自真正的‘钱袋子’之手。我怀疑陈昌富就是此人,这才连夜潜入他书斋,想看看能不能查到点蛛丝马迹……” “然后呢?” 问是这么问,可想起今晚的闹剧,柳行雁倒没有太大的期待。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什么都没有。” 杨言辉垮了肩、有些丧气地道,“我只找到了几本记录寻常商业往来的账册,粗看之下没什么问题,是否暗藏玄虚就不得而知了──我本以为自己少说有大半夜可用,不想陈夫人却闹了这么一出。” “若陈昌富真是‘钱袋子’,他既然将账册嫁祸给靳云飞,就不会留着原本给自己找麻烦。你若以此为目标,不管花上多少时间都只会是徒劳。” 柳行雁实事求是地道。 知他说的在理,青年一声叹息。 “本以为陈昌富一介商贾,该是这个利益团体里最薄弱也最好下手的一环,不想……可改从温兆平入手,如何混进他府中还是小事;若是他也像陈昌富一般、早早将证据湮灭殆尽,只怕不仅白费功夫,还可能打草惊蛇……” “……不会。” “嗯?” “与武忠陵有关的把柄他不会留;其余却不然。” 柳行雁言简意赅,并未详说;但杨言辉是聪明人,对官场门道也颇有些了解,闻言立即明白了过来。 “是了,靳云飞的案子被他们这样捂过去,彼此必然有所牵连。只要找到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就算掰扯不上武忠陵,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但理解是一回事,如何着手又是另一回事。他此刻连温兆平在此事上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都没能摸清,自不好冒然行动──且不说温兆平的官邸不是那么好进的;若他连自己要找的是什么都不晓得,就算潜入了也是事倍功半、徒然增加暴露的危险而已。 杨言辉想了想,见柳行雁虽惜字如金,却没有不耐烦或驱赶的意思,便接着又说: “我能想到的入手点有二,一是确认靳云飞的死因和血书是否有假;二是探明账册究竟从何而来。前者还需夜探府衙一趟,并设法由那晚当值的衙役口中问出一二;至于后者……便得再问问靳家旧人了。” “还有一点。” 柳行雁淡淡补充,“朝中官员附庸风雅者众,武忠陵亦是其一。比起真金白银的孝敬,合对方心意的名家字画、古玩珍宝之流,更可显出送礼者的用心。” “──也比单纯的金钱往来更加有迹可循。” 杨言辉一点就通,面露恍然。 见他明白,柳行雁便没再深入下去,只道: “夜已深,今晚便到此为止吧。” “那我明早再来寻柳大哥?” “可。” “如此,便祝柳大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了。” 说完,少年将先前取下的黑布重新蒙上脸,却方行至窗边、便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过了头。明亮的杏眼定定凝视着桌边一动也未动的柳行雁,足过了好半晌,才眼帘微垂、带点自嘲地开了口: “柳大哥便不好奇吗?” “……何事?” “我是怎么得到这‘观风之印’的。” 杨言辉道,“去岁我仍是‘乱民’,如今却得了官身、摇身变成了直属陛下的‘观风史’……便有缙云寨和上官大哥的因缘在前,之间的差距也忒大了些。你我今后便是同僚,不说朝夕相对,三天两头见一次也是有的。我早做好了被柳大哥怀疑质问的准备;不想仅仅一个‘观风之印’就解决了一切。” 柳行雁因而沉默了下。 他确实心有疑惑,但多年的暗卫生涯早让他学会了只做不问,又对主子唯命是从,无论心底是何想法,都不会对主子的安排有任何异议。 所以面对少年的问题,他这么想、也这么答了:“陛下有旨。” “……也是。” 不算意外的答案让少年扯了扯唇角──尽管隔着黑布很难看得真切──轻叹道: “如此看来,若非陛下有旨,我之于你,怕也不比陌生人好到哪儿去。” 这一次,柳行雁没有回答。 ──他虽不觉得少年是“陌生人”,却同样不觉得有解释这些的必要。毕竟,无论他如何作想、无论他有何感觉,两人成为同僚搭档查案都已是必然,但也仅此而已,自没有横生枝节的必要。 见他沉默以对,少年的明眸微微黯淡少许,却未再多言、只道了声“告辞”便自翻窗而出,旋即来时般跃上房顶、就此飞遁而去。 听那足音仅三两下工夫便再不可及,端坐桌前的柳行雁熄了烛火和衣上榻,方带着有些纷乱的思绪阖上眼眸,脑海中便蓦地浮现了少年的别语── ‘如此,便祝柳大哥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了。’ 思及对方轻到难以捕捉的足音,柳行雁恍惚明白了什么,心中不觉一怔…… 二 也不知是否少年昨夜的祝愿奏了效,尽管就寝之际、心绪仍多有起伏,柳行雁却真迎来了一夜安寝,无惊无梦地一路睡到了日上三竿。 ──将他唤醒的,是房门外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柳爷应还未起,需要我替您唤一唤吗?’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6 ‘不必,我到楼下候着便好……对了,这碗咸豆浆,劳烦小二哥拿去后厨替我温着。春寒料峭,早上还是吃些暖热的好。’ ‘好的咧──这是西二街老李头做的吧?他家的豆浆虽是咸口,口味却真真是一绝。’ ‘确实,我只吃过一次,那滋味便再难忘怀。’ ‘您用过早膳了吗?可要替您备些什么?’ ‘沏一壶冬片便好。’ ‘晓得。您自寻地方歇歇,小的稍后就来。’ ‘嗯。小二哥自忙去吧。’ 谈话声到此告终,两道足音也随之远去。但柳行雁既已醒转,自没有继续赖下去的道理。 掩下了一瞬间的怔忡,他睁开双眸下榻洗漱;待将仪容打点妥当,他才出房下楼,并毫不意外地在大堂一角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同于夜里的一袭黑衣、也不同于在缙云庄时的劲装打扮,今日的杨言辉一身玉色直裾、外罩一件梅青色大氅,衬上腰间鸦青缀金纹的缂丝腰带,瞧来便像个鲜衣怒马的贵介公子,却哪有半分江湖匪类的影子?虽说人要衣装,但只换了身衣裳便有如许大的变化,仍教瞧着的柳行雁心中惊异,对这新晋同僚多了几分估量。 ──当然,面上是半点不显的。 许是听得了他的足音,少年抬眸望来,随即眉眼微弯,同柳行雁招呼道: “柳大哥,这儿坐吧!我替你买了碗咸豆浆,已请小二上炉温着了,等会儿就来。” “……劳烦。” 两人已是同僚,又将要合作查案,柳行雁虽不怎么习惯这些,却终究没拂了少年的好意。 也在他坐定的当儿,那小二已然极有眼色地捧了一碗热腾腾的咸豆浆上桌。浅黄色的汤汁里飘着细碎的豆腐沫,几点青翠的葱花散落其间,配上带点焦味的咸香,让人食欲大开。 柳行雁虽不重口腹之欲,却毕竟已有五、六个时辰粒米未进,自也给勾起了馋虫。只是拿起调羹后,看着身旁含笑望着他的少年,他想了想,还是问: “用过了?” “嗯。柳大哥放心吃吧,不必顾虑我。” 说着,杨言辉收回视线、提杯啜了口茶,虽坐得腰挺背直,却姿态写意、举止风流,全无僵硬造作之感。 柳行雁的注意仍未由少年身上移开,自也将这一幕清晰收入了眼底。 但他终究没多说什么,只专心致志地用起了早膳。 直到一碗豆浆喝得碗底朝天、中途小二送来的油条也一点不剩,一旁默默喝了好一会儿茶的杨言辉才再次开口: “希望还合柳大哥的胃口……昨晚睡得可还妥贴?” “……不错。” “如此甚好。” 少年状似欣慰地点点头,随即语气一转:“不知柳大哥今日有何打算?” “我欲一探故友。你较我早来数日,想来已知他新居所在。” 大庭广众之下,柳行雁不便明言,便以“故友”代称靳云飞遗族。 好在杨言辉也一听就懂,当即点点头: “他如今已移居城外。柳大哥若无旁事,现下便可与我一道前往,也好顺带消消食。” “嗯,就依你吧。” 柳行雁颔首一应,招来伙计会帐后便即长身而起、同少年双双出了客店。 * * * 仲春时节,江南的风光正好。城内,是巷陌间纵横的水渠与小桥垂柳相映成趣;城外,则是桃李争妍、繁花锦簇,明媚的春景于堤岸两侧交织成片,虽不若豪富人家的园林精致讲究,却另有一种如织似锦的惊艳之感。 柳行雁原没有游河赏景的闲情逸致,但路是杨言辉领着,少年摆出一副公子哥儿游园赏景的作派走得不慢不紧,顾虑到彼此的身分伪装,他自也只能耐着性子缓步相随,走马看花地看了一路。 只是说也奇妙,尽管临出城之际、前暗卫心心念念的仍是此次的任务和千里之外的帝王,可这么一段路走下来,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看着全无一丝云气的蔚蓝晴空,以及碧空下如镜般倒映着堤岸繁花的河道,笼罩着心头的阴云竟也不知不觉地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纯然的赞叹……以及于他有些陌生的空明。 “很美吧?” 但听少年的嗓音响起,清澈明亮的嗓音宛若流水,虽蓦然插入了思绪,却分毫不显突兀。简简单单的三字仿若赞叹,却同样听得出潜藏在言词之下的、少年对同行友人的在意与关怀。 柳行雁当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他平素虽瞧着木讷,但一个能对主子的心思体察入微的暗卫,又岂会是驽钝粗疏的木头?无非是有没有放在心上、愿不愿意放在心上罢了。他虽无意给予杨言辉超乎“同僚”分际的关注,但此情、此景,非要漠然以对却又太过矫情。故沉默半晌,直到少年都不怀抱任何期望了,他才迟来地淡淡“嗯”了一声。 这一声应得极低,迎着拂面的阵阵清风,音声散得几乎难以捕捉。但杨言辉有大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不曾错失。 少年因而一笑。秀逸的眉眼微微弯起,眼底浅浅滑过一丝追忆: “春景绚烂,盛绽如云的繁花也好、阡陌交错的田野也罢,都自有一番万物初生的清新气象,教人纵心有郁结,仍不免见之忘怀。” 杨言辉语气轻缓,像是单纯见景思情、有感而发;可柳行雁心中确有郁结,这话听在他耳里,便无端多了几分指涉意味。 然后他忆起了。 他忆起了早晨的那一碗咸豆浆,更忆起了昨夜临别前、少年那句稍显突兀的祝愿。 柳行雁蓦然驻足,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艰涩与不豫。 “你知道?”他涩声问,旋即语气一转,肯定道:“你知道。” 话说得没头没尾,却无半分解释的打算。他定定凝视着那个比他小了不只一轮的少年,纵已竭力隐忍,脸上还是划过了一丝被人窥破隐私的难堪。 瞧着如此,同样停步的杨言辉眼帘微垂、一声叹息。 “是,我的确知道。” “上官鎏告诉你的?” “不。” 虽不怎么意外他的误会,少年还是因入耳的质问一阵苦笑:“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至于上官大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缙云庄一别至今,我还未与他见过。”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许是心境起伏、连景色也不免变了味,明明周遭的春光绚丽依然,却教柳行雁生生看出了几分讥刺。只是他隐忍成性,一句“不用你假好心”的怒斥憋了半天还是没憋出口,终究只沉下脸色,冷冷问: “……靳云飞遗族究竟住在何处?” “确实在这个方向。” 杨言辉苦笑着答道,“先前未曾明说是我的不对──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7 他们就被我安置在前方的一处庄子里,谈不上固若金汤,避开有心人的窥探却已足够。” 顿了顿,见柳行雁脸色难看依旧,他便接着又道: “事实上,开始调查之前,我便安排人做出了他们伤心远遁、离开江南的假象;庄子里守着的也都是可信可用之人。纵使事有不密、情报遭泄,只要幕后之人没甘冒大不讳派兵强攻,事情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番话,暴露的不光是少年超出年龄的周全和缜密,更有他明显不那么寻常的出身。偏生柳行雁犯了倔,明知少年有心暗示什么,却愣是不肯顺着对方的口风反口探究、问讯。堤岸边的两人因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足过了好半晌,才随少年的一个旋身划破了岑寂。 “随我来吧。” 杨言辉先一步背过身,不再看向年长同僚那双已然按下忿懑、却依旧暗流涌动的眸:“庄子的位置有些偏,从这里过去还要大半个时辰光景。” “……劳烦了。” “不会。” 如此一句罢,少年已然迈开脚步、朝田庄所在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直直行了去。 望着少年闷头疾行、再见不着一丝自适与从容的身影,明明是自个儿一手导致的结果,柳行雁却觉心情比之先前又更闷了几分,胸口更窜过了一丝针扎似的疼。他虽不认为这疼是因眼前的少年而起,但细想方才种种,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过了些。 ──即使顶着“上官鎏义弟”的身分,杨言辉又欠了他什么,需要承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迁怒撒气? 纵使自作主张给他安排了一趟“赏花之行”,少年终究是一片好心;不说别的,在那一句“心有郁结”之前,他不也真如少年所愿、让这烂漫春光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至于后头的诸般反应……归根结柢,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他明明惯会隐忍、明明习惯了将一应情绪往心里藏,可同少年重逢不过两日,便已几度忘记多年来的养气功夫,一不留神地冲对方发了火。 是因为远离宫阙、卸下了那份美好却也压抑的职司吗? 又或者,是因为少年看得太透、却又对他太过纵容,这才使得他几次行止失度,一面拿“公事公办”的名头冷待对方,一面却又公私不分、恨乌及屋地对少年置气摆脸色,活像对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想到这里,柳行雁沉眸微暗,却在无可避免的歉疚之外、同样升起了几分疑惑。 因为少年对他的好。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在此之前,二人曾有过的交集,也不过是吴树一案的短暂合作罢了。柳行雁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得对方感恩戴德的事。既如此,少年的诸般善意,又是从何而起? 但还没等他继续往深里想,就见前方已闷头走了好一阵的杨言辉忽地停步回首,道: “便是这儿了。” 少年容色淡淡,面上瞧不见半分恼色,却同样无了早前眉眼弯弯的亲善温煦。柳行雁虽觉得对方有此反应也是应当,可迎着那双少了温度、多了距离的明眸,胸口还是止不住地一梗。 ──偏就在他沉默的当儿,不期待回应的少年已复旋身,提足便要往前头目标所在的庄子行去。那副头也不回的样子瞧在柳行雁眼里,明明还想着“保持分际”、“公事公办”,心头却是一阵没来由的慌乱窜起,让他连细思都不曾便已是几个大步近前、一个抬掌扣向了少年肩头。 后者不防他有此举动,柳行雁掌心才刚按实,前方的少年便已肩头运劲、侧身后跃,只一瞬就由他掌下避开、将二人甫拉近的距离再次变作了丈许。 ──只这一下,两人便又一阵尴尬。 柳行雁能够理解对方作为武者的本能反应,但才刚想着道歉就迎来这么一出,脸上自然好看不了;倒是杨言辉恍然明白了什么,遥望着男人的目光闪过一分怔忡,随即一声轻吁、迈开脚步主动迎上了前。 “柳大哥莫怪。” 他叹息着开口,眉眼间略带无奈、却也恢复了几分温度:“我于此较为敏感,反应或有过激之处,并非有心针对。” “……我明白。” 柳行雁讷讷一应,心中愧意更是不减反增。 ──单论年纪,他就是做对方的父亲都勉强够了,却还要对方来包容他、体谅他……即使杨言辉面上并无不甘,他也没那个脸皮借驴下坡、没事人似的揭过这一茬。 所以双唇微翕、片刻嗫嚅后,他终究吐出了那迟来的一句: “抱歉。” “抱歉。” 他又重复了一遍。至关紧要的二字脱了口,剩下的话也就容易了许多:“我不该妄加揣测、误会于你;更不该胡乱迁怒,将对……的不满撒在你身上。” 中间的人名因故含糊了过去;可听着的杨言辉又岂会不知? 明澈的眸间几丝诧异浮现,旋即转作了淡淡的欣然……与安慰。 “我本无怪责之意,柳大哥也毋须介怀。” 少年温声道,唇畔弧度微掀,“不过……实话说,柳大哥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 “……嗯。” “庄子就在前面了。走吧?” “好。” 柳行雁有些赧然,但还是一声应承,同少年一道往前头的田庄去了。 ──只这一回,是并肩齐步、相偕而行的。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二人来时虽已近正午,道旁田间却仍可见着几个弯腰忙活着的身影。见着杨言辉,几人忙停下手上的工作向他致意,还不忘同远处的同伴遥声招呼道: “大爷回来了!” 有人开了头,这声“大爷来了”就好似殿中宣召一般,由近至远一声接一声地传了下去。响亮的呼声此起彼落地回荡在田野间,虽不若宫中那般齐整肃穆,欢欣冀盼之情却只有更盛。饶是见多识广如柳行雁,对这阵仗都微有惊奇之感,不由侧首觑了少年一眼。 他就这么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给瞧着的杨言辉却已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都是世居此地的佃户,算得上家中老人了。我幼年在此住过一段时间,这些年虽不常过来,看守庄子的管事却很是尽心,不仅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佃户亦颇多关照,是十乡八村里出了名的太平地界。” “你此来江南,就歇在此处?” 柳行雁问。 杨言辉原有些诧异,但听到远处还未停歇的那句“大爷回来了”,便也明白了这一问究竟从何而来,当下一个颔首,应道: “是。” “昨夜也是?” “那倒不然──我再艺高人胆大,也不会入了夜还硬闯城防。我在城中另有宿处;但情况许可的时候,还是回这边歇着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8 的时候多。” 说着,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霞色未尽、唇畔却已是一笑勾起: “也亏得是宿在城里,才有机会打上两份老李头的咸豆浆。” “……你很熟悉这些?” “只是听人提过,又碰巧见着,便心血来潮了一回。” “嗯。” 柳行雁点头一应,却又在半晌沉默后、蓦然补上一句: “多谢。” 他没说谢什么,听着的少年却也不需他解释。所幸目的地已在前方不远,含笑一句“不必客气”罢,杨言辉不再多言,领着柳行雁走进了道路尽头依山而建的大宅。 出于习惯,前暗卫将眼前的建筑隐蔽而迅速地打量了遍。 这是一间三进的宅邸,和城里那些富绅豪商动辄四、五进的豪宅虽不能比,格局、用料却都相当讲究。不说别的,单单门前那对威武昂藏、活灵活现的石狮子,和青砖黛瓦间雅致精细的金丝楠花窗,便已显出了家主人不凡的底蕴。 可和单纯的家资财富相比,真正让柳行雁在意的,是人。 ──更精确地说,是庄子里外来来去去的护院家丁。 杨言辉既放心将靳云飞的遗族安排在此,又自言此地是十乡八村里出名的太平地界,庄中有足供自保的武力也是可以预期的事。可在柳行雁的设想里,一处位于城郊的田庄,所谓的“武力”顶天了也就是几名江湖好手、又或一队精心操练的壮丁乡勇;不想真到了地头,入眼的一切却再一次推翻了他的种种“想当然耳”。 庄中的护院家丁年岁多在三、四十许,面貌沧桑、肤色黝黑,衬上一身暗色的粗布衣衫,若纯看外表,与外头的那些田舍翁、农家子倒也相差仿佛。 但也就是外表而已。 憨厚朴实的面貌下,隐藏的是精实强健、千锤百炼的肉体,精芒暗蕴、时刻警戒的锐眸,和战场上实打实拚杀出来的悍勇血气。他们看似各行其是,却将庄子守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任谁想强行潜入,都必然会引起整个庄子的警戒。 若眼前的仅仅是一队形容齐整、气势森然的“家丁”,柳行雁或许还会疑心主家如此“练兵”的动机。但这些“护院家丁”明显是一群见过血、杀过人的老兵,值得注意的便不是主家的用心,而是背景了。 柳行雁忍不住看了身旁的“主家”一眼。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正和庄中管事交谈的杨言辉话音一顿,随即微微侧首、朝他投来了是疑惑亦是关切的一瞥: “怎么了?” “……没什么。” 柳行雁摇摇头,没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他知道杨言辉无意隐瞒,也知道他只要肯问,就必然能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事实上,他甚至觉得杨言辉是有意暴露这些的;却偏偏越是如此,便越是激发了他不合时宜的倔脾气。 ──对方能得主子重用,背景什么的肯定早就过了明面。主子都已认可,他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见他不欲多谈,少年也未再探究,“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同管事的谈话上。 ──杨言辉没避着他,柳行雁自也将两人的对话尽数收入了耳里。 “午膳便照刚才说的安排下去。” 少年淡淡一句总结,随即语气一转,问: “稳婆可找好了?” “找好了。” 管事应道,“人是从邻县请的,身家清白、经验丰富,在当地十分有名。只是她夫婿和独子早亡,媳妇又已改嫁,乡里间一直有些风言风语。她与独孙相依为命,那孩子又正好到了蒙学的年纪,老仆许了些承诺,便将他祖孙二人一道请了过来。” 所谓“承诺”,大抵不外乎前程、财物之流。杨言辉似乎对那管事很是放心,也没追问他究竟许了些什么,只点了点头,又问: “乳母呢?” “也找好了,是庄子上梅老三家的媳妇。” “如此便好。” 少年松了口气地一笑,“当备的都已备妥,靳夫人想来也能安心待产了。” 他只是顺口感慨一句;不想这话才刚脱口,便见管事面上浮现了几许难色。 “好教大爷知晓……” “怎么?” 见管事欲言又止,杨言辉心中“咯噔”一声,忙问:“靳夫人可还妥当?莫不是动了胎气?” “并非如此,大爷莫急。” 知是自己的态度惹了误会,管事忙摆了摆手:“翟大夫早上才替靳夫人诊过脉,胎相很稳,没什么大碍。” “那……?” “今日是靳爷四十岁生辰。靳夫人思夫心切,便命人备了鲜花水酒,到后山拜祭去了。” 管事叹息着开口,“靳夫人如今月分重了,出门散散步还好,上山却不怎么合适。但她执意如此,庄中又是一堆大老粗,劝也劝不听、拦也拦不得,只得顺了她的意,由顾武等人护着她上了山。” “就顾武等人?可有服侍的人跟着?” “老仆另由庄子上请了几位手脚利落的妇人随行,靳家的几位旧仆也在。” “那就好。” 杨言辉心里算了算,这趟同靳夫人上山的少说有二十人之数,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安排得足够周全了。换作自己,除了从根本上断绝靳夫人的念想,怕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应对。 但他半道上才说已将靳云飞遗族安排妥当,转眼却又出了这事儿,纵算不上岔子,心中仍不免有些尴尬。好在一旁的柳行雁沉默依旧,显然未打算就此事发难,少年这才松了口气,迟来地同柳行雁介绍起身边的管事: “黎叔便是此间管事,思虑周全、办事妥贴,乃可信可用之人。柳大哥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下去便好。” 说完,他语气一转、又同黎管事道: “这位是我如今的同僚,柳行雁柳爷。你们待他如待我,他有何吩咐尽可照办,无须逐一请示。” 后者应了声“是”,随即侧身拱手、朝柳行雁恭敬地行了个礼,道: “黎大见过柳爷。” 柳行雁微微颔首,算是认下此事、接受了少年的好意。 见状,杨言辉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接着问: “靳夫人祭奠亡夫,恐怕还要一、两个时辰才会回庄。柳大哥是想在此候着,还是也跟着上山拜祭一番?” 柳行雁不信神鬼之事,但既盘算着替靳云飞翻案,到坟前上柱香也属应当,便道: “上山吧。合该走这一趟。” 少年于此早有所料,当下一个颔首,道了句“随我来”便自迈开脚步,领着柳行雁往后山行去。 三 黎管事口中的“后山”就是毗邻着大宅的那处山丘。上山的“路”虽只当地人踩出来的一条羊肠小道,但因山势和缓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9 ,以杨言辉和柳行雁的脚程,行至半山腰,也不过用了一刻多光景。 靳云飞的坟茔就位在半山腰的一处竹林里。 这处竹林生得蓊郁而密实,兼之人迹罕至,纵有点点流光自顶上叶隙间洒落,仍挥不去沁体的淡淡凉意。尤其二人足音浅缓,行在林间,入耳只得枝叶摩娑的“沙沙”之声,更为此方天地平添了一分幽深清寂之感。 因上山路窄,容不得二人并行,这一路俱是杨言辉在前领着、柳行雁跟随其后。少年踽踽前行的身影让后者不觉有些怔忡;可还未来得及分辨,一股随风窜入鼻间的烟火气,却先一步攫获了他的心神。 那是香烛和金纸燃烧的味道。 柳行雁眼前蓦地一阵恍惚。 周遭蓊郁青翠的竹林倏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昨夜梦里荒僻的孤坟,和胸口撕心裂肺一般的痛。他难受欲死,却偏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不断前行,一步又一步,直到那隆起的土丘渐行渐近、直到坟前插着的木牌越发清晰── “柳大哥?” 却在此际,少年清越的嗓音响起,仿若投石入湖,瞬间震碎了眼前虚幻的魇境。柳行雁眼前一晃、定睛一瞧,但见四边的竹林蓊郁依然,自个儿却已走进了林中一块刻意辟出的空地,正傻傻地痴站在一方立着石碑、燃着香的坟茔前;碑上还刻着无从错认的两行楷体:“先夫靳云飞之墓,妻靳容氏泣立”。 这坟确实修得稍嫌简陋,但正经立了碑、刻了字,坟前还安了个小巧但精致的香炉,与方才魇境中孤坟相差何止千里?尤其他甫一定神,便发觉此处不光他与杨言辉,更有男男女女共二十余人在场……如此种种,无不让柳行雁冷汗大冒,深深意识到了自个儿的反常。 但他素来隐忍,这诸般思量亦只在一瞬之间。下一刻,他已然按下思绪,在一旁仆妇的协助下镇定而不失礼数地上了香,随后躬身后撤,在四周人或隐晦或直接的打量中退到了杨言辉身旁。 ──也直到此刻,他才有了关注、分辨周遭人等的心思。 围绕着这方小小空地,矗着十余名体魄精悍的“家丁”、四名衣着朴实的农妇,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空地之中、坟头一侧,一名挺着肚子的素衣妇人正在身旁婢女的搀扶下烧着金纸,端整秀美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通红,衬上颊侧未干的泪痕,真真应了那句“女要俏、一身孝”,让人单单瞧着,便不由心生怜惜。 这名素衣妇人,便是靳云飞遗族、那位替亡夫立碑的靳容氏了。 见靳容氏面容哀戚、神色恍惚,柳行雁微微皱眉,终究没上前打断,只和杨言辉一般在旁默默候着。稍显刺鼻的烟火味在鼻间萦绕不去,让他等着等着,不觉便又将心思放回了先前的魇境上头。 ──他本已忘了的。 他本已忘了那场惊梦;忘了自己的夜半惊起、莫名哀恸;更忘了梦中那座孤单而荒僻的坟茔,和那块草草插着、连字迹都难以分辨的木牌。若非刚才那一茬,昨夜没来由的梦魇早让他彻底翻篇,哪还会有心思去探究、追溯? 如今自然不同。 他久历深宫,说起梦魇,直觉想到的便是术数、厌胜之流。但且不说他不信鬼神,单单他不觉惊怖、反觉哀伤这点,便让柳行雁否定了这个推测。 ──和咒诅相比,梦也好、那一瞬的魇境也好,都更像是某种预示与警醒。 想到这里,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巧合么? 将他从方才的魇境中唤醒的,是杨言辉;而彼此之所以结伴,却是因为昨夜的“巧遇”,因为被噩梦惊起的他,意外捕捉到了少年“借道”的足音。 他虽一惯警觉,但眼下不在宫中、他也卸了戍守警戒之职,自不至于被点风吹草动惊醒。换言之,没有那场梦,就没有昨夜的重逢;即使二人终将以“观风史”的身分聚首,也必然是好一段时日之后的事了。 这还只是最好的可能。 考虑到涉案之人的背景,也或许,错过昨夜,他们便再没有重逢的可能。 柳行雁忍不住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恨乌及屋,不代表他会乐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事实上,单单想象这种可能性,便让他胸口一阵闷痛,连忙打住思绪,将注意放回了眼前。 ──无巧不巧,靳容氏对亡夫的祭奠也在这时告了个段落。没等二人开口,她便在婢女的搀扶下近前施了一礼,道: “劳二位久候,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该是我们冒昧打扰才对。” 杨言辉含笑回了一礼,随后语气一转、向靳容氏介绍起身边的人: “这位是柳行雁柳爷,是我的旧识,在朝中颇有些人脉。他听说了靳爷案子,从中发现了一些疑点,这才与我同来,想和夫人确认一番。若夫人尚能支持,便容我屏退无关人等,仔细谈谈案子的事。” “妾身无碍。二位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开口便是。” 靳容氏毕竟身子重了,虽口称无碍,面上却多少带着点疲色。好在随行的顾武准备周全,马上送了支凳子过来,让靳容氏得以歇坐,也让杨言辉免去了“问与不问”的两难。 随后,少年让无关人等退到五丈之外,只留顾武和几名靳家旧仆在旁。待一切安置妥当,他才同柳行雁点点头,将主导权交给了对方。 后者也没客气。 “欲还尊夫清白,便得厘清那本账册究竟从何而来。不知夫人对出首的那位侍妾了解几何?来历、喜好、平素与谁往还、案发前有什么异状……再小的细节都可以,还请夫人不吝告知。” “……嗯。” 许是给勾起了伤心事,靳容氏秀眉微蹙,却还是轻轻颔首,道: “那秋姨娘,是前年来到府上的。” “‘秋姨娘’是咱们府上对那背主贱婢的称呼。” 她身旁的婢女一脸晦气地补充,“她自称姓秋,单名‘画’──秋天的秋、书画的画。名字倒是诗情画意,可惜是个肮脏地出来的肮脏货色。” “绿盈。” 靳容氏不赞同地一声轻斥,“注意言词,莫要污了贵人耳朵。” 那婢女──绿盈悻悻应了声“是”,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见柳行雁和杨言辉都没说什么,靳容氏歉然一笑,才又娓娓道: “老爷与妾身素来恩爱,妾身多年无出,他也从不说要抬人进门,只说若无子嗣缘,日后从老家旁支过继一个便好,莫让无关人插入咱们之间,把好好的一个家折腾得乌烟瘴气。老爷既如此说,妾身便也顺从私心,不做那贤良人,只一心守着老爷、守着靳府,安安生生地过咱们的小日子。” “江南狎妓蓄妾的风气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0 颇盛,尤其那些富户巨贾、官宦人家,每每聚酒饮宴,从来少不了姬妾侍候、春风一度。老爷怕妾身多心,外出赴宴从来不留宿。独独出事那次,老爷惯用的长随青松病了,替他的人经验不足,也被有心人劝酒灌翻,没能及时带回老爷。直到子时前后,妾身见老爷久久未归、心中不安,遂遣得用家人往温府问讯……却为时已晚。” 说到这儿,她长睫微垂、容色凄然,连气息都有了片刻哽咽。一旁的绿盈忙递了帕子悄声安慰;足过了小半晌,靳容氏才勉强稳下情绪、接着开口: “老爷无了当时的记忆,只知道被人唤醒时,身旁已躺了个赤身裸体的秋画。老爷疑心被人算计,可当夜设宴的温大人又是江淮转运副史,老爷无论如何得罪不起,只好将秋画一并迎回了府。” “老爷同妾身商议过后,决定在府里寻处偏僻的院子安置秋姨娘,不苛待、不为难,但也不让她有折腾的机会。她院里洒扫的都是府中寻常下人,近身服侍的只有两个知根柢的婢女。老爷从不让她靠近府中机要之地;日常用度之外,秋姨娘若有什么需要,便让人告知卢大,由卢大判断如何处置。只有连卢大都无法决断的事,才会拿到老爷与妾身跟前。” 顿了顿,靳容氏视线移向在旁侍立的老者: “这位便是卢大,是靳府大管家,老爷跟前一等一的得用之人。老爷去后,也亏得他顾念旧情、多番打点,妾身才能捱过那关,等到恩公与柳爷替老爷申冤。” “老奴卢大,见过柳爷。” 卢大也配合着向柳行雁见了个礼──人是杨言辉安置的,双方早就认识,自不必多此一举。 柳行雁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了解。卢大瞧着没底,请示般向靳容氏投去一眼;待后者点头,他才轻轻吁了口气,道: “老爷不愿让夫人烦心,故秋姨娘的事儿一向是老奴负责打点的。她刚入府的时候还想过‘偶遇’老爷,但试了几次不成,知道老爷心意坚定、阖府上下也尽防着她后,便不再作妖,安安分分地在院子里住了下来。” “秋姨娘日子过得简单,不是在房里绣花弹琴,就是在院子里莳花弄草,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府中机密,更别提偷出账册了。至于往还的对象……除了身边的下人,也就只有后来寻上门的那位‘表哥’了。” ““表哥?”” 听到这不在印象中的人物,柳行雁与杨言辉心下俱是一凛、更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瞬间重合的音声让二人微微一怔、彼此对望了眼;还是柳行雁先一步回了神,才拉回视线,问卢大道: “这‘表哥’又是何人?怎么找上门的?” “他唤作陈三郎,是秋姨娘进门两个月后上门的,自称是秋姨娘娘家表哥,已经寻她好多年了。据他所说,秋姨娘是六、七岁时被人拐卖的,他姨临死前还一心念着失踪的女儿。他追查多年,好不容易才寻得线索,抱着一丝希望登了门。” 卢大道,“老奴最开始是不信的,但老爷说不妨试他一试,老奴才安排二人见了面。当时老奴全程在旁,看得出秋姨娘一开始并不认得对方,还是陈三郎说了许多儿时的经历,她才渐渐记了起来。陈三郎曾提过要接秋姨娘回家,但老爷担心温大人问起,还是压下了此事,却也因此对两人少了几分顾忌和疑心。” “以退为进么……” 一旁听着的杨言辉忍不住道,“贵府可曾查证他的说词?” “自然有的。” 卢大苦笑着点点头,“女童被拐卖之事是真的,女童的姨母嫁到一户姓陈的人家也是真的。只是女童一家早已家破人亡,那陈姓人家也早早搬离了那处,没法确认陈三郎是否冒名顶替。不过陈三郎自称在城中一间香铺工作,老奴遣人探过,确实如此。后来回禀老爷,老爷觉得不妨事,便许了陈三郎登门。” “陈三郎也是有分寸的人,他说是在香铺工作,其实是跟着东家跑海收货的,一般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每次也待得不久,登门也没少随礼。秋姨娘进门一年后,老爷见温大人未再问起,便让我问问陈三郎愿不愿带秋姨娘走。但陈三郎说他长年漂泊,给不了秋姨娘稳定的生活,希望等手头宽裕些再接人走。那时我们阖府都已对他松了戒心,又承过他的情,便也不曾多想;岂知后来……” 想起去岁的那场祸事,卢大有些哽咽;一旁的靳容氏更是悲从中来,掩面低泣。柳行雁虽怜悯几人的遭遇,却不怎么耐烦这些,不由皱了皱眉,问: “你说‘承过他的情’,指的是什么?” “是秋姨娘进门半年后的事。” 开口的是绿盈,“夫人当时也怀过一胎,却没能立住。奴婢觉得是秋姨娘下的手,府上却没查出个所以然。后来是陈三郎自个儿查清了真相,说倚红阁不久前才和他们香铺订了批高价香丸,主料乃是麝香。夫人出事那晚,老爷曾受邀到倚红阁吃酒,恐怕是夫人那胎原就不稳,又受了老爷身上的残香刺激,这才没能立住。” 但她旋又一声冷笑:“也是老爷和夫人心善,才被这番说词糊弄了住,不光揭过了这事儿,还因‘误会’了秋姨娘心生歉意,不光许了她外出,生活上也跟着优待不少。要我说,这事儿分明就是他们设下的局,否则哪会这样刚好?若不是这一出让老爷和夫人对他二人放下戒备,也不会让那贱人──” “绿盈。” 中断她话语的,是靳容氏和缓依然,音声却难掩颤抖的一唤。 知是自个儿说得过了,绿盈连忙收声,只小心翼翼地护在主子身旁,生怕因此引得对方动了胎气。 好在靳容氏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是在几个深呼吸后平静了下,向卢大道: “卢大,你继续说吧。” “是。” 卢大躬身一应,这才又道:“便如绿盈所说,经此一事,老爷和夫人都对秋姨娘宽待许多,不光许了她初一十五外出上香,每逢陈三郎登门时,也不再安排人监视他俩──实话说,大伙儿虽未明言,却都觉得秋姨娘与‘表哥’有些首尾。偏偏老爷心善,不仅未曾追究,还让下人莫再称呼她‘秋姨娘’,只将她当寄住的姑娘养着,待陈三郎情况许可便让她离开。”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脸色数变,还是没忍住到口的斥骂: “老爷以诚待人,不想却养出个狼心狗肺的,不仅不念老爷恩情,还反过头诬陷老爷!她连书房的门都没见过,何来账册可偷?江南一带,谁不知老爷最重诚信清白,根本不可能贿赂官员、欺行霸市,更别说和武贼有往来了──靳家生意不小,却远没到通天的地步,也没那么多油水作武贼的‘钱袋子’。那扬州知府肯定早就被人买通了,才不容分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1 说地拿人抄家,生生让老爷做了那替罪羊。” 卢大说得悲愤填膺;靳容氏等人亦是面露恻然、神情凄苦。可听着的柳行雁却半点不受影响,只微一沉吟,问: “你说‘没那么多油水作武贼的钱袋子’……既如此,贵府的往来账册应能证明这一点。陆逢不曾核实吗?” “府里的账册早在官兵上门那天就给抄走了。” 卢大恨恨道,“狗官若有心调查,又怎会让老爷落得如此收场?” 柳行雁又问:“账册就只一份?” 卢大没有回答,只请示地看向了靳容氏。待后者点头,他才道: “账册就只一份,但卢大得老爷信重,一应往来尽都记在脑中。老爷出事后,夫人为防不测,曾让老夫用暗码默了一套。贵人若用得上,老夫下山后便去取来。” 他倒也聪明,没去怀疑柳行雁是否帮得上忙──实则几人已是穷途末路,再疑神疑鬼也改变不了什么,自然只能赌上一赌。 柳行雁闻言颔首,却没承诺什么;杨言辉瞧着不妥,忙缓颊道: “柳大哥人脉通天,既应了此事,便会设法查明真相。几位无须担心。” 几人对杨言辉自是信的,这才敛去面上隐约流露的不安,朝二人施了一礼。 柳行雁虽不在意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可见少年周道若此,心中滋味仍是难明。 他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却在对方有所觉察的瞬间立即收回视线,将心思放回了未尽的问讯上。 “事发之前,秋画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没有。” 卢大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天是十五,正是她例行往大明寺上香的日子,临出门的样子也一如既往,瞧不出半点反常。直到未申之交、送她上香的车夫匆匆来报,老夫才知她出首投案之事,却为时已晚……” “近身服侍她的下人呢?没人知道账册是怎么来的么?” “那天陪她出外的是一名唤作‘春草’的婢女。车夫说她回程时就不在了;问起秋姨娘,只说有事差了春草去办,要他不必多管、直接启程就是……” 顿了顿,“实则那日之后,便再没人见过春草了。咱们面上不提,其实心里都怀疑她早遭了不测……” “陈三郎又如何?” 柳行雁问,“与秋画最‘亲近’的便是他,你们总该怀疑到他身上。” “那是自然。可老爷下狱后,家中被抄检得一团混乱;待老夫省起此事,扬州城中早无了此人的身影,连他以往做事的香铺管事都一问三不知……后来老爷去了,夫人又被查出了身孕,老夫担心幕后之人赶尽杀绝,只得放弃追查,专心保住老爷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语气难掩复杂,神色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 柳行雁也是一心记挂着主子的,虽面上不显,心中仍有触动。他原待问卢大如何看待靳云飞“畏罪自尽”一事,想了想还是按下不提,只道: “如此,下山之后,还请卢管事拨冗说说陈三郎与春草的身家背景、相貌特征,我会──” “柳、柳大哥!” 便在此际,少年有些急迫的声音响起,蓦然打断了他未尽的话语。柳行雁眉心微蹙正待相询,却方回过头,就见杨言辉一脸惊慌地凑近他耳畔,低声道: “靳夫人……水……” “什么?” “靳夫人脚下有水……” 少年红着脸语气急促地说,“我不太懂这个,可……那不会是羊水吧?” 柳行雁闻言一惊。 他朝靳容氏看去,只见妇人裙下不知何时已然湿了一滩,她却犹自掩面低泣、神情恍惚。倒是绿盈见他二人神色有异,也跟着朝地上望去,这才一声惊呼: “羊、羊水!夫人的羊水破了!” 场面登时一乱。 山自然是要下的。可靳容氏虽疼得脸色发白,却仍旧拒绝了顾武抱她下山的提议,只肯让随行的妇人搀着她走。那走一步停一步的折腾劲让柳行雁瞧得眉头大皱,正想不管不顾地将人抱下山,就见杨言辉匆匆脱下身上大氅,又取出随身匕首砍了两根竹子,两厢配合着做了个应急的担架。 少年的动作十分利落,面上也再不见丝毫慌乱。他亲身试了试,待确认担架足够稳固,才让靳容氏躺到上头,由顾武等人前后抬着、几名妇人护在两旁,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下了山。 直到靳容氏一行人渐行渐远,紧张了好一阵的少年才稍稍松了口气,便旋又给迎面拂来的山风吹得一个激灵。见他身上单薄,后背又给汗水沁得湿了一片,柳行雁眉头一皱,却还是在片刻迟疑后褪下外褂举步近前,将余温仍存的衣衫披上了少年肩头。 ──这一回,杨言辉没有躲开。 他只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怔了一怔,随后眉眼微弯、唇线勾起,于清俊面容之上绽开了一抹明朗而温和的笑。 四 尽管靳容氏在担架的帮助下顺利回了庄,但从发动到顺利生产,还是折腾了近四个时辰的光景。 生产原就是极凶险的事。靳容氏怀的是遗腹子,之间又迭经波折,不论事前准备得如何充足,众人仍免不了一番提心吊胆。尤其几名靳家旧仆,不是在产房里扎了根、就是在外边无头苍蝇似的不住兜转。柳行雁本还待问问春草与陈三郎之事,但见几人状态如此,也只能歇了心思,应杨言辉之邀于庄里暂时落了脚。 少年照旧对他十分上心,午晚膳各安排了四菜一汤一甜品,两顿没有一样重的。菜色虽没有太多花巧,但食材正当时令又调理得已,即使遍尝御膳如柳行雁,也要发自心底赞一声“好”。 可杨言辉自个儿却没怎么消受这些佳肴。 许是担心靳容氏有什么意外,午膳时,少年只匆匆用了几口便托辞离席,如卢大一般在产房外转起了圈;到了晚膳,少年更是连席都没入,先是让产房内声嘶力竭的叫唤惊得满头大汗,继而给里头抬出的一盆盆血水骇得脸色发白……这等上心的程度,若柳行雁不知内情,恐怕都要以为少年其实是孩子他爹了。 ──事实上,有那么一瞬,他还真想过杨言辉是否对靳容氏有些别样心思。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靳容氏又生得姿容秀美,兼之性情荏弱、惹人怜惜,少年会因此给勾动保护欲,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 按说二人只是同僚,他又有心划清界线,只要没影响到案子,即使杨言辉真与靳容氏有甚首尾,与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可也不知怎么着,他只稍稍想了下少年为妇人痴迷的样子,心中就百般不得劲。这种情绪来得毫无道理,他久思无果,也只得归结于“恐惹物议”和“美色误人”这两条。 可没等柳行雁想好该如何规劝对方,产房内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2 婴啼初响,前一刻还白着脸守在门外的少年就已长出口气转身离开,不光没问一句是男是女,连靳容氏状况如何都不曾探究。眼瞅着杨言辉径直向自个儿走来,开口第一句就是邀请他在庄里住下,柳行雁一时也说不清心底是何滋味,最终讷讷颔首、接受了少年的好意。 靳容氏毕竟是孀居之人,杨言辉为避人口舌,直接腾出了东厢安置几人,自个儿则一连几天都宿在书房。如今留了柳行雁过夜,少年于情于理都不好将人安排在西厢,索性自个儿搬进正房,将书房整理妥当后让给了对方。 柳行雁其实不在意住哪儿,更不会在这种细节上计较什么尊卑之分。可自个儿不在意是一回事、对方有否用心又是一回事。看着收拾得妥妥贴贴的“客房”、嗅着簇新被褥上隐隐透出的阳光气息,前暗卫低不可闻地一叹,怎么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他是个执拗的人,往往认定了什么便不轻易动摇。可自与杨言辉重逢至今、仅仅一日夜的光景,少年于他心中的形象却已一变再变;而他对少年的观感也好、态度也罢,亦都不可免地受此影响,渐渐有了预想之外的转变。 心境,亦同。 一日之前,他还一派愁云惨雾、满心怨怼恼恨,所思所想全是远在京中的主子和自己已被舍弃的事实;一日之后,他虽仍旧记挂着主子,思虑却已有大半为靳云飞的案子所据,连带也使得那些压抑晦暗的情绪淡去不少,心境亦因此明朗开阔许多。 案子是他得以转移注意的原因;可真正引着他走到这一步的,却是杨言辉。 ──这个……他曾自以为看清、自以为了解,实际上却没真正懂过的少年。 初遇之时,少年给他的印象只是个热血仗义、颇具书生意气的义贼,虽比一般江湖人士少了几分粗疏鲁莽、多了几分心细机变,也终究不脱此类范畴;更谈不上有何特别。他帮着少年洗脱身上罪名,不过是因为查案过程中的确承了对方的情;待案子了结,那短暂的交集也似船过水无痕,再无法于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可杨言辉却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从昨夜到今晚,少年逐丝展现了不同于昔日“缙云庄二当家”的一面,不论衣着用度、应对进退,抑或谈吐识见、处事手段,都与他对他的了解大相径庭。他曾不解于少年如何当得“观风史”、如何配与他偕同查案;可这一日夜之后,回想今日种种,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点:单看杨言辉对靳云飞遗族的安排,就足以证明少年确实是当得这“观风史”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好奇了──对少年的身家背景;也对少年是如何赢得主子信任参与进此事。他更好奇上官鎏是否知道自家义弟还有这样一面;而一想到对方同样可能给蒙在鼓里、甚至不如他知道得多,便不由生出了几分快意。 连带着,也让心底残存的几分抗拒排斥至此冰消雪融,转而为几分尴尬、愧疚与挣扎所取代。 柳行雁是个执拗的人,却没执拗到看不清现实、宁可自欺欺人的地步。他虽不晓得怎么应付少年示好,却知道自己尚欠了对方一句道谢和一声关心。想到少年错过了晚膳,至今也不知用了没有,他迟疑半晌,终是走出房门,向守在门口的仆役问起了杨言辉的事。 “杨……大爷回房歇息了?” “是。”许是事前得了叮嘱,仆役挺轻易就给出了答案,“不知柳爷有何吩咐?” “……他用过晚膳没有?”柳行雁问。 那仆役一时给问住了,侧头想了好半晌,才道: “许是不曾……您进房歇息后,大爷也直接回了正房,直到现在都没喊过人。” 没喊过人服侍,自也没喊过人送餐。听明白仆役的意思,柳行雁眉头一皱: “黎管事呢?就没人管管?” “这……” 仆役翕了翕唇,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自也是关心大爷的。但主仆之间有所分际,大爷又是个有主意的,他们不好干涉什么,自只能听之任之。 柳行雁也反应了过来。 许是杨言辉曾经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柳行雁还是见着仆役为难的表情,才省起少年于这些人而言同样是“主子”。 想到远在京中的主子,前暗卫心中不觉有些复杂,却没再为难眼前的仆役,只语气一转,问: “厨房可还有人?” “有的。柳爷需要什么?” “就按你们大爷的喜好整些清淡养胃的菜肴,做好我给他送过去。” “是,小的这就交代下去。” 知道柳行雁的安排意味着什么,仆役脸上几分欣慰与感激浮现,随即一个行礼匆忙跑开、往厨房交办他的吩咐去了。 也不知厨房是否早有准备,两刻不到,那仆役便提了个两层的食盒回来。柳行雁本待接过,对方却连连摇头,直说让他来就好;瞧着如此,前暗卫也未再坚持,让仆役提着食盒在前领路,二人一同穿过院子往正房行去。 杨言辉此时尚未安寝,房中仍透着昏黄的灯色。许是察觉了外头的动静,二人甫近门前,屋里便先一步响起了少年探问的音声: “什么事?” 那音声淡淡,虽不颐指气使,却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柳行雁听着微觉恍惚,慢了小半拍才道: “是我。” 没头没尾、答非所问的二字;可单是那道嗓音,就已足说明一切──几乎是男人的话音方落,一声满是惊讶的“柳大哥”便自屋内传了出;桌椅碰撞声与稍显慌乱的足音继之而起。不过两三息工夫,正房的门已然由内而起;少年诧异却难掩欢欣的面容,也随之映入了柳行雁眼底。 见他脸色依旧透着少许苍白,男人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只由仆役手中接过食盒,越过门口的少年径直入了屋。 杨言辉微微愣了下,但旋又转作一抹无奈又带点雀跃的笑,让门边傻站着的仆役先行退下,自个儿带上门走近桌前,笑盈盈地道: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行雁正将食盒里的碗碟逐一取出。听少年问起,他动作一顿、双唇微抿,但还是在片刻沉吟后讷讷开了口: “你未用晚膳。” 语气四平八稳、全无起伏,听着比起关心更像是斥责。 但也不知是太了解他的性子、又或半点不在意这些,少年眉眼微弯,只唇角微微带上了一丝苦笑: “只是没什么胃口,又错过了饭点……” “你怕血?”柳行雁问,有些突兀地。 杨言辉怔了怔,没有马上回答,唇角的弧度却已收敛了几分。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从靳容氏开始生产便脸色发白。我原以为是你太过担心她的安危所致,但孩子出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3 生后,你连性别都没问便匆匆离开;脸色更直到现在都未完全恢复过来……联系到当时的情景,故有此一说。” 柳行雁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少年这才恍然,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却没有否定对方的判断。眼见桌上已是一碗清粥三碟小菜排开,他轻轻一叹,最终拉开椅子入了座,倒了杯茶水递给对方。 “这是自家炒制的茶叶,陈放了三年,入喉温润回甘,虽比不得贡茶的香气,却最是耐饮。柳大哥不妨试试。” 后者依言接过,却没马上提杯,而是朝少年投去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你自午膳至今粒米未进,还喝茶?” “这茶不怎伤胃──” “用饭。” 柳行雁不容分辩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这事儿的理原就不在杨言辉这边,对方又是出于关心才有此言,故少年也只得乖乖应了声“是”,捧起碗筷安安静静地用起了晚膳。 少年平素予人的感觉既活泼又随意,兼之没什么穷讲究的矜贵习气,是故即便以柳行雁的眼力,也未看出少年身上的玄虚。而如今么,不知是对方无心掩饰、抑或他已先入为主地有了些判断,只觉少年无论坐姿行仪也好、用餐礼节也罢,种种细节,无不显示着良好的教养与不凡的出身。那种刻入骨里的风仪气度,就是一般王孙公子都不见得培养得出;更别说寻常殷富人家了。 柳行雁虽至今死倔着没问出口,对少年的出身却早有了判断;可眼前人用饭时堪称优雅的行止,却让他对原本十拿九稳的猜想有了几分不自信。 他原先猜的,是如今仍掌着军权的安国公杨家。 安国公与去岁造反的靖国公武忠陵同为国公,分量却大大不同。前者是世袭罔替、战功累累的开国勋贵;后者则是隐隐成军阀之象的西南豪族,得封国公,不过是先帝为松其戒备释其军权的权宜之计。武忠陵受封进京后,先帝便安排了几名杨家子弟赴西南经略练兵。如今十余年过去,曾经变乱迭起的西南、黔中两道已是一派靖平;杨家的能耐自也可见一斑。 惟杨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对族中子弟的培养往往以武学兵法为重,在礼仪方面少有要求;杨门子弟更是出了名的不讲究,其豪迈勇武的作派往往为某些名门士族所鄙,私底下斥为“无礼莽夫”──这个特点,却与少年的表现不符了。 但他仍旧没问出口。 他只是提杯啜了口茶,静静看着杨言辉举箸用膳。 杯中的茶恰如对方的评价,没有令人惊艳的香气,却温润回甘,口感醇厚。贡茶需得细品;这茶却能自在随意地品尝。柳行雁喝着喝着,倒也真觉出了几分妙处。 更妙的却是眼前的人。 被人盯着吃饭怎么想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更别提双方远远谈不上“亲近”了。换作旁人,被这么时不时瞅上两下,不说坐如针毡、食不知味,也会因尴尬而下意识加快用饭的速度……可杨言辉却非如此。 顶着男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他始终安之若素、不以为忤,不仅全程贯彻了“食不言”的规矩,从端碗、举箸到咀嚼亦都从容自若、定静非常。饶是柳行雁今日已一再更正对少年的判断,看他还能吃得这么香,心中仍不免生出了几分奇妙滋味。 但他却没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大约是想着时候已晚,厨房准备的菜肴分量不多;少年虽充分履行了“细嚼慢咽”的规矩,一餐饭用完亦不过两刻光景。柳行雁此来可不光是为了监督对方用膳。见杨言辉用好,他同样替少年倒了杯茶,随后双唇轻启,问: “你能顺利寻得靳云飞一族并掩饰其行踪,想来在此地颇有些人脉?” “多少有一些吧。黎管事在此经营良久,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认识的人。” 杨言辉没将话说得太满,“柳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么?” 柳行雁点点头,却没说要他办什么,而是语气一转,问: “你对靳云飞一案有何看法?” 少年想了想,道: “若靳容氏等所言非虚,恐怕此案的关键不在靳云飞,而在扬州一地尚有多少官员是清白的了。” 杨言辉没解释太多;但柳行雁何等人物,又怎会猜不出对方的未尽之意?他既同少年提起这些,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直言道: “陆逢并非武党,乃当今右相姜继的门生,属朝中清流一派。姜继与武忠陵素来不对付。武忠陵事败,原扬州知府亦受牵连,陛下为斩草除根,这才选了姜系出身的陆逢掌扬州事。不想……” “江南已成泥沼,再是清流,若无破釜沉舟的决心,亦只有同流合污一途。” 少年难得尖刻地评价。 柳行雁听着有些讶异,却没深究,只接着问: “陛下命你至江南追查武党余孽,是早知靳云飞一案有鬼,又或只是模模糊糊有些猜想?” “只是猜想。” 杨言辉长睫轻垂,眼神微微闪烁,“是我从案卷中看出了江南的猫腻,这才主动请缨。” 前暗卫闻言一怔。 要是昨夜,知道自己的江南行全因对方一念而起,他恐怕早已大发雷霆、恶言相向了。但他也算与对方释了前嫌,又知靳云飞一案确实大有问题,即便胸口有些郁气,此刻亦不怎么发得出来了。 迎着少年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目光,柳行雁最终长长出了口气,自嘲道: “原以为我痴长你几岁,虽无统属之名,却有监管之责。如今看来,倒是我自视过甚,也过于轻看你了。” “柳大哥何出此言?”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反应,不由皱了皱眉:“我只是碰巧看出了问题,最终决断的仍是陛下,下旨的也是陛下。至于那‘观风史’的职司……不论有无统属,你经验、实力都远胜于我,主导此案亦属应当。” “……你倒是客气。” 看他神情、语气都不似作伪,柳行雁心中郁气稍散,这才将话拉回了正题: “我会提及这些,是担心朝廷安插在江南的密探同样被人渗透……甚至策反了。” “原来如此。”少年稍稍松了口气,“柳大哥方才问我可有人脉,就是为着这点?” “不错。我欲一探春草和陈三郎的下落,可若朝廷的密探早被策反,只怕不仅找不到人,还会打草惊蛇。” “狗急了还会跳墙;这些贪官污吏为求自保,手段往往更加丧心病狂。” 杨言辉感叹。 前暗卫发现自己很难反驳,沉默了下方道: “如今只盼是我多心。春草和陈三郎之事,便麻烦你遣人调查了。” “柳大哥客气了。这事儿也是我分内之责,谈何麻烦?” 说着,少年语气一转:“说到这个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4 ,柳大哥对接下来如何查起可有头绪?” 柳行雁自然有头绪。 可看着眼前人满脸的跃跃欲试,他想了想,还是问: “若是你,会从何着手?” “唔……首先是夜探府衙,看看靳云飞的‘血书’是否有假,并确认陆逢查抄的账册等可供翻案的物证是否还在。若在,陆逢充其量只是和光同尘,还未到同流合污的地步;若账册已毁,陆逢的嫌疑就更深了。” 顿了顿,“至于靳云飞的死因……迁坟入土之前,我曾让人二度相验过他的遗骸。靳云飞颈部确实有被外力扼住的迹象,但是否自行上吊已经难以判断。若要确认,恐怕得设局逼问当时职守的衙役和负责的仵作。” “做得不错。”柳行雁赞道,真心实意地。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言,一时竟微微红了脸,连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了浅浅笑意。 但他随即一声轻咳,掩饰般地微微侧首,又道: “再来便是夜探陆府、陈府、温府等,找找他们相互勾结的证据了。若密探方面的情报仍可用,从日常纪录也能窥得一二端倪。” “……确实。” 听他一连说了几个府,柳行雁差点没绷住脸,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勉强称得上认可的两个字,“但此法须得慎用,最好是有了具体情报再下手,省得一击不中、徒然打草惊蛇。” “……嗯。” 少年红着脸──这次是窘得──一应,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便是设法探明‘钱袋子’搜罗古玩珍宝运至京城的途径。他和武忠陵往来这么些年,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露;再怎么扫尾嫁祸,也不可能把所有牵涉人等一应灭口。如此一来,只需探明途径,想来必能找到相应的突破口。” 他微微一顿,又道: “至于如何着手……今年九月便是国公爷六十整寿,怎么说都得大办一场。我以搜罗寿礼为由放出风声,自然会有鱼儿上钩。” 对方都提了“国公”二字,柳行雁当然不可能置若罔闻。他也没故作惊诧,只问: “你说的可是安国公?” “正是。” 杨言辉颔首,“柳大哥想必早就猜到了──我出身安国公府旁支,因意不在朝堂,十五岁便离京出外闯荡;不想经过缙云庄一事,兜兜转转,还是入了公门。” “世事难料。” 柳行雁淡淡道,不禁又想起了去岁于他堪称“翻天覆地”的种种经历。 但他旋即拉回了思绪。 “此事可照你说的办,但身边须得带足人手,莫要贪功冒进、因小失大。” “我明白。” “之前说的几项,审问衙役仵作之事我自有手段,你只需等着结果便好。倒是那一连串‘夜探’……” “嗯?” “时机合适我自会安排。你我既为搭档,似昨夜那般孤身犯险的举动,便莫要再做。” 年长的男人义正词严地告诫。 杨言辉点了点头,表情煞是乖巧。 见他应了,柳行雁也不再多说,只道:“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食盒记得让人收走,等消食后再睡。” “好的。” 少年似乎对他这番叮嘱颇为受用,从起身一直到将人送至门口,面上始终带着笑模样。柳行雁受之感染,兼之查案一事前景可期,神态也略略放松了少许,道了夜安后便自转身出门,回房安置了下。 五 半月的光景,转眼即逝。 为免隔墙有耳,那日之后,柳行雁便退了客店的房间,搬进了杨言辉在城中的院落。二人白日分头调查,夜间或碰头商议、或协作夜探,倒也有了不少收获。 首先是靳云飞的死因。 柳行雁身为暗卫,自有一套刑讯逼供的窍门。探明目标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手,很快便由仵作口中问出了真相。 据其所言,靳云飞确实是上吊而死,但身上却有些受人箝制的瘀青。他怀疑靳云飞被人迫着强行上吊,上头却说那瘀青是靳云飞被收押时挣扎留下的。他与靳云飞非亲非故,自然想着明哲保身,便在记录上略过此节,将靳云飞定性为自缢而亡。 靳云飞死因有疑,当值看守的衙役自不可能置身事外。靳云飞是夜里出的事,当时职守的衙役有三,两人看门、一人巡守。柳行雁逐一设套审问,这才由几人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出事那晚,有个自称是靳府仆役的人前来探监。因他备了好菜好酒,又有师爷手写的条子,几人都是老油条,也没多问便将人放了进去,趁着酒菜尚热急吼吼地吃了起来。 那人只在牢中待了一刻多光景,牢里也没传来什么异常的动静;故直到那人离去,几名衙役都未察觉有啥不对。待酒足饭饱,负责巡守的那人终于“记起”了身上的职责进门查探;不想方入牢中,便见着了高高悬在梁上的靳云飞。 几人知道自己着了道,可事已成定局,就算掰扯出师爷给条子一事,也洗不脱一个受贿渎职的罪名。尤其靳云飞还留了个似模似样的认罪血书,几人索性串了口供掩过“探监”一节,只说人犯畏罪自尽,还真就将事情这么囫囵了过去。 柳行雁又问了探监之人有何特征。那几个衙役虽贪小便宜、掩过塞责,但毕竟在这行混得久了,人倒也看得仔细,道是此人身高七尺,肩宽手长,不胖不瘦,虽颧骨高、眼距宽、嘴唇薄,长相仍算一般,是放人堆里怎么也不可能一眼注意到的那种。真要说有什么特征,就是他鼻梁有些歪,左边眉角有一处弯弯曲曲的伤痕。至于是否练家子,几人都未敢断言。 柳行雁这套手法乃是师门的不传之密,被审问者不会有半点记忆,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恶梦,自也不虞打草惊蛇。 他依几人描述画了个人像供靳容氏等指认,却无一人见过那自称靳府仆役的男子。倒是杨言辉动用人脉查了查那名师爷的底,发现他是个长年混迹地下赌坊的老赌鬼,手气有好有坏,可即便输得脸红脖子粗,也从未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他每大输一场就会消失个三五天,随后又没事人似的重出江湖。道上因而给了他“聚宝盆”的浑号;至于是谁的聚宝盆,便不言而喻了。 “聚宝盆”最常去的赌坊唤作“乾坤一掷”,传言其幕后东家乃扬州首富陈昌富,因背景颇深,虽是见不得光的地下赌坊,却从未被官府找麻烦,也少有敢欠债不还的人。若能查到陈昌富收买、控制“聚宝盆”的实据,陈昌富与靳云飞的案子便有了干系,也就有了将其下狱的借口。故杨言辉直接安排了两名军中斥候出身的护院蹲点监视,就盼能由此摸出点蛛丝马迹,让幕后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至于少年心心念念的夜探之事,柳行雁为求稳妥,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5 首先选了格局、布置都相对了解的扬州府衙下手,花了一宿功夫翻找靳云飞一案的案卷。收置案卷的库房里遍寻不着靳府账册的踪影,府方的证物簿也找不到相应的记录。但柳行雁比对前后纸张,发现证物簿的用纸虽然一致,记载靳府物品的页面却比其他页都要更白一些,显是被人重新誊抄、替换过。有此为证,再加上那封比对过后、和靳云飞的字迹形似而神非的血书,基本坐实了靳云飞遭人构陷谋害的推论,也昭示了江南官场尚有武党余孽的事实。 案子是陆逢判的,府衙是陆逢管的,故柳行雁几次踩点过后,便将陆府当成了“夜探”的第二站。 杨言辉猜陈昌富是钱袋子,自然疑心是他收买了陆逢,也以找出双方往来的证据为目标。可两人大半夜地将陆逢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其与陈昌富往来的书信没找到,倒是看到了一份藏在暗格里的、来自温兆平府上的年礼礼单。 温兆平身为江淮转运副使,品级虽低于陆逢,于江南一地的分量却犹有过之。他见了陆逢须得行礼,陆逢却也须予他三分薄面。惟温与陆职司不相统属,明面上亦少有往来;故翻出那份礼单、借着月色看清上头所载的条目后,柳行雁和杨言辉先是面面相觑,随即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这份堪称“重礼”的礼单,是温兆平给陆逢的谢仪。 温兆平与陈昌富往来频繁,若陈昌富是钱袋子,温兆平恐怕也清白不了。为此给帮忙扫尾捂盖子的陆逢送上重礼,自是可以理解的事。 二人本疑心陆逢顶着姜系的名头、实则为武党的余孽。如今一看,恐怕他姜系的名头不假;之所以包庇“钱袋子”草草结案,不过是因为后者用钱买了命而已。 当然,在掌握更充足的证据前,真相都还未有定论。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赌坊那儿一时半会儿得不着结果,此前行踪成谜的春草却给人寻得了踪迹。 春草藏身在一处偏僻的小山村里。也不知她此前经历了什么,扮成卖货郎的寻人者才刚试探着喊出“春草”二字,她便高声求救,顷刻召来了一堆手持棍棒农具的庄稼人。若非“卖货郎”瞧着不对、匆忙取出卢大交付的信物,只怕免不了被群殴一番的下场。 在卢大的描述里,春草正当二八年华,是个相貌清秀、手脚伶俐的少女;可如今的春草腿脚有些跛,更已嫁作人妇、有了身孕。“卖货郎”不敢担这个险,只好去信回庄,让杨言辉亲自过来一趟。 那小山村离杨家的田庄约莫三日路程。柳、杨二人借助马力省了一天,最终在隔日傍晚抵达村子、见到了春草。 杨言辉曾让卢大手书一封交代此间事由。春草识字,也认得卢大的字迹,看完后便松了防备,娓娓说起了事发的经过。 “那天,秋姨娘像以往那样带着我到大明寺进香,也跟以往那样请住持安排了静室诵经祈福。秋姨娘诵经时不喜欢有人盯着,所以往常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会守在门外,让她一个人在里头待着。” “可那天也不知怎么地,我才守了半刻不到,肚腹便……我怕污了清净地,连和秋姨娘交代一声也不及便匆匆去了茅厕,用了两刻多才勉强‘解决’,有些脚软地回到了静室前。” “大明寺香火鼎盛,也是正经佛门圣地,按说不会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可我先前不声不响地跑了,心中有些发虚,忍不住悄悄开了点门缝确认秋姨娘的状况……不意却在里头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说到这儿,她微微苦笑,一声叹息:“现在想想,当时我若直接喊人,恐怕便能阻止秋姨娘嫁祸老爷,也不至于……可我失职在先,又见两人隔了些距离,不像强逼胁迫的样子,就耐住性子悄悄听了起来。” “因隔着段距离,具体的内容我听得不是很真切。那男人说‘你要想……陈三郎,就按我说的……’。秋姨娘拼命摇头,说她做不到;但男人紧接着又给她看了什么。秋姨娘挣扎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那男人说了声‘好姑娘’,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塞到了秋姨娘手中。” 听到“册子”,柳行雁心中一动,不由望了身旁的少年一眼。 后者也碰巧回过了头,四目随之相对。少年唇角微勾,无声地做了个“终于”的嘴型;柳行雁不觉莞尔,却还是勉强憋住了表情,微一颔首后收回了视线。 只听春草又道: “我不知册子里写了什么,却知那人要秋姨娘干的肯定不是好事,便想通知赶车的王大哥先走一步、回府警告老爷和夫人。但我行动不慎弄出声响,被里头的人发现了踪迹。我试着逃走,但那人似乎是个练家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身后。我被他一掌打晕,最后是在一间着火的破庙里醒来的。上天保佑,让我在被呛晕前从墙边的破洞钻了出去,却因为双手被绑、又不认识附近的路,一不小心便摔下山沟,最后让五郎──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捡了回去。” “我因受了惊吓又摔断了腿,一连高烧了好几日;真正清醒过来,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半个月。五郎禁不住我苦求,帮我打听了靳府的状况,这才知道不光老爷去了、夫人也下落不明……我当时还不能下地,见事已成定局,又怕连累五郎,便……熄了寻找夫人的心思,在村子里落了脚。” 说到最后,她面上已是浓浓愧色涌现,目光也逃避般地偏到了一边。 柳行雁无意评价她的作为,看她说得差不多了,便问: “你还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记得。”春草点点头,“他比我高一个头,额头高广,鼻梁有些歪,右边……不对,是左边眉角有一道毛虫一样的疤。” 听着的二人不由又对视一眼。 柳行雁原以为账册是陈三郎交给秋画的;不想峰回路转,倒与那“探监”暗害靳云飞之人沾上了边。 他沉吟了下,又问: “陈三郎不曾出现在大明寺?” “不曾。不过……”春草的表情有些迟疑。 “想到什么,尽管说了便是。”一旁的杨言辉温言劝道,“不必担心说错什么,我们自有判断。” “……我看到他了。” “他?陈三郎?”少年确认地问。 春草颔首,道:“是在年前的那次大集,也就是两个多月前吧?那时我刚进门不久,还没诊出身孕,五郎便带我一起下山赶集,置办年货权充散心。我是第一次看到乡下的集市,心里挺好奇,便在五郎许可后和村里其他姑娘一块儿逛去了。不想绕了一圈准备回去找五郎时,却在咱们摊子前看见了一个像极陈三郎的人。” “我怕重蹈覆辙,当场收了声躲到一边,等那人走了才悄悄回到摊上。五郎见我神色不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6 对百般追问,我捱不过他,这才说了自己的怀疑、也和五郎问了那人的事。” “咱们村里有不少人以养蜂为业,五郎家中更有一套祖传的炼蜜手艺,那天摊上就放了一批压箱底的货。五郎说那人自称姓畲,是‘还真香堂’的采购管事,需要采购一批炼蜜供合香之用。因香是要供到御前的,所用炼蜜也非顶尖成色不可,这才瞧中了五郎的货,还和他另订了一批。我猜可能是自己多心,却又怕幕后之人上门灭口,好一阵子都心惊胆跳的。五郎怕我出事,就和村人说好,只要听我呼救就赶紧过来。因我识字,村里人都给我几分薄面,所以上回……” 她脸色微红、神情尴尬:“我本名窦小春,会喊我‘春草’的只有在靳府时认识的人。我以为夫人早遇不测,寻来的肯定是仇家,这才……劳师动众了一番。” ──也亏得“卖货郎”反应快,这才免去了一顿打。 但春草经历如此,也不能怪她紧张过头。故杨言辉先说了声“无妨”,才接着问: “之后呢?你还有再见过陈三郎吗?” “没有。香堂年后上门收过一批货,但来的只是普通伙计。五郎和他打听了‘畲管事’的事,伙计说畲管事是十年以上的老资历了,虽然长年在外奔走收货、很少出现在铺子里,却是东家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陈三郎以往虽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但他工作的那间香铺唤作林氏香铺,只是间不出名的小铺子,和‘还真香堂’却是远不能比了。” 春草苦笑着说,“我见识不多,却也知道‘还真香堂’正是那个和老爷不对付的陈大老爷的铺子。可怜老爷一片善心,最终却……” 许是说到了伤心处,先前尚算镇静的少妇竟“嘤嘤”哭了起来。好在该问的也都问得差不多了,柳行雁便结束谈话,让春草回房歇息了。 此时天候已晚、下山不便,二人遂应村民之邀,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村子平时少有来客,也没什么空余的房间;五郎原打算让他们各自找户人家胡乱对付一宿;还是春草觉得不妥,才设法腾出了一间空房,让两人住到了一块儿。 只有一间房,自然也只有一张榻。两人面面相觑了会儿,最后是杨言辉先开了口: “柳大哥睡床,我打地铺吧。” 他对柳行雁一向敬重有加,会有此言,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只是看着明显积了一层灰的地面,和榻上仅仅一床的被褥,前暗卫不由皱了皱眉,问: “用什么打?” “……啊?”少年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柳行雁抬了抬下颚,示意他仔细留意屋里的环境。杨言辉四处看了看,随即恍然一笑: “不碍事的,我又不是什么矜贵人,出门在外什么环境没遇过?没铺盖可用,大不了靠墙歇一晚也就──” “春寒料峭,山间湿气又重,你还想着席地一晚,未免也对自个儿的身子过分自信了些。” 柳行雁满脸不赞同地打断了对方,“既不是矜贵人,上榻挤挤、彼此将就一晚又有何妨?” 只是他话才刚出口,脑中却突然浮现了半月前他抬掌扣向少年的肩、却被对方猛地一闪身躲开的情景。那时杨言辉曾提过自己“于此较为敏感”;若是为此,不欲与人同床,倒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两人重逢至今半月有余,不说朝夕相对,却也是天天见得着面的。柳行雁自那夜反省过后,对少年的态度便好了许多。如今意识到对方可能有苦衷,面色不由一缓: “若有什么妨碍,你睡床上便是。我修为胜你一筹,便是席地一晚,也不虞受寒。” 说“一筹”还是自谦了──柳行雁武功高绝、内功深湛,说是当世第一人都不为过,自然不怕着凉。 可杨言辉听着此言,却是更过意不去了。他面色涨红、神色尴尬,偏偏双唇几度张阖,都找不到有力的反驳;最终犹疑半晌,一声叹息。 “如此,还须得柳大哥同我将就一番了。” 用上“同我”二字,便是接受了同床提议的意思。可柳行雁还记挂着他不习惯与旁人肢体相触的事,想了想,还是问: “不要紧么?” 闻言,少年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白、像是忆起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柳行雁瞧着,只觉胸口莫名一痛,一瞬间竟有股冲动想上前抱住对方;但又在付诸行动之前、因少年的忌讳生生收住了脚步。 “你──” 你还好吗──他原想这么问,却觉音声艰涩无比、更觉到口的话语苍白异常。他脑袋隐隐作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冲破桎梏喷薄而出,偏偏又差上了那么一线。他因此僵立当场,与脸色发白的少年相顾无言;足过了大半刻,才见后者眼帘微垂、启唇打破了沉默。 “不要紧。”杨言辉说,“是柳大哥,自然无甚妨碍。” 少年的声音极轻,语气更是轻描淡写,好似脱口的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招呼。但柳行雁听着此言,只觉一股酸气蓦然窜上鼻间,全无来由的哀伤、痛惜与不舍顷刻填满胸臆,让他明知不妥,还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张臂近前、一个使力紧紧拥住了对方。 他知道自个儿十分反常,却不仅升不起分毫抗拒,更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早该如此”的畅快。尤其少年虽本能地僵了片刻,却还是逐渐放松了身体、静静靠在他胸前;那种无言的信任和依赖让柳行雁心中悸动更甚,不由加重力道,将人箍得更紧了些。 他为莫名的情绪所控、迟迟不舍得撒手;被他搂着的杨言辉却也不曾挣动。两道身影重合良久,直到外间一阵足音传来、敲门声随之响起,柳行雁才蓦地醒神,有些无措地松开了手。 “何事?”他故作镇定地问。 门外的是春草的夫婿五郎。他粗声粗气地道: “小春说你们城里人忒多讲究,一床被子不够盖。我好不容易又借到一条,给你们送了过来。” “多谢。” 想着多条被子总是好一些,柳行雁便未拒绝春草夫妇的好意。待五郎离去,他抱着带点霉味的被褥关门回身,才想问问杨言辉的意思,便让入眼的情景微微惊了住。 ──只见少年犹自傻楞楞地伫在原地,清俊的面庞红得几欲冒烟,怎么看都不像是只和“友人”或“同僚”抱了一下的样子。 思及少年这些日子来的诸般关切示好,前暗卫心里“咯噔”一声,忽地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但又异常合情理的猜测。 他抿了抿唇,有些震惊、有些无措;却也有一丝隐密的喜悦,悄然于心底氤氲开来。 但片刻踟蹰后,他还是按下了心底的猜测,只问: “你睡里边?” “嗯,行。” 像是被他这一问唤回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7 了神,杨言辉点头一应,脸上却有些欲言又止。 察觉这点,柳行雁也没兜圈子,直接问:“怎么?” “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少年回答,“总觉得方才的动作……不像柳大哥平常会做的。” 这“动作”二字,指的自然是先前的拥抱。 实则柳行雁自个儿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他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遂只淡淡道: “你看着很难受。” 没有过多的解释,对听着的人却已足够。 山里条件有限,两人简单洗漱过,便熄了烛火双双和衣上榻。 榻上的空间不算逼仄;可两人隔着被子并排躺着,都始终未有丁点睡意。柳行雁耐性还好一些;倒是杨言辉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压着嗓子开了口: “柳大哥,你还醒着吗?” “嗯。” “我睡不大着……能谈谈么?” “……谈什么?” “是春草的事。”少年道,“我倒不是怀疑她,只是想不通那人既然抓到了她,为什么不当场动手,还要煞费周章地将她转移到破庙再行放火?” “约莫是不想节外生枝。” 柳行雁回答,“树倒猢狲散。靳府出了事,一个逃奴总比一具尸体更不引人注意些。至于在破庙放火……一场火过去,谁还认得出死的是谁?恐怕只会以为是哪个乞丐取暖不慎,而不会将案子与靳府之事联系在一块儿。” 少年“唔”了一声表示了解,随即轻轻一叹,道: “我早猜到‘陈三郎’身分并不单纯,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是枚弃子,还是陈昌富身边的得用之人……只可惜账册不是他亲手交予秋姨娘的、咱们也还未寻得那刀疤男的下落,不然便可证实陈昌富的嫌疑,将他擒拿入狱、严加调查了。” 说着,他语气一转,又道: “也不知刀疤男是怎么说服秋姨娘做下这事的。莫不是秋姨娘与陈三郎真有什么首尾,刀疤男以此相胁……唔、可是靳家人应该不在意这些;就算事情见了光,也没什么大不了才对。” “兴许是以陈三郎的安危要挟吧。” 柳行雁淡淡提出了另一种可能,“秋姨娘身若漂萍,靳府之人又对她多有防备,若她真信了陈三郎的‘身世’,将其视作救命稻草,亦是可以理解之事。” “……嗯。” 杨言辉轻轻应了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声调无端多了几分低落。 前暗卫皱了皱眉,胸口莫名一紧,却又不知如何应对才好。眼瞅着身旁的少年躺得规规矩矩,既不特别回避、也不特别亲近,那种微妙的不得劲便又瞬间加深了几分,让他纠结半晌,忍不住重新挑起了话头: “搜罗寿礼的事儿,进行得可还顺利?” 说的是寿礼,指的却是钓鱼。杨言辉也明白他的意思,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接着想到对方可能看不清,便应道: “我将扬州城的古玩店尽都逛了一遭,又将见到的所有‘好货’挑了一通刺。黎大说已经有人在打听我的背景,想来很快就能有所斩获……就是不知送上门的会是替陈昌富搜罗古玩之人,还是想搭上国公府路子的人了。” “无论哪样,你只需记得不要孤身犯险就好。” 柳行雁忍不住叮咛道。“我知你轻功极佳,但陈昌富身边同样少不了能人异士,又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若被他发现你的目的,恐怕他宁可冒着被安国公盯上的危险,也会设法将你灭口。” “嗯。”少年又是一应,音声却已轻快许多。 “也莫要轻举妄动。” 柳行雁又道,“若在陈昌富身边见到陈三郎或那刀疤男子,当作不晓得便好,不要冒然试探跟踪。” “知道,我会小心不打草惊蛇的。” “……不是这个原因。” “嗯?”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顿了顿,“人一时走脱,总还有机会找到;你若有了什么意外,便得不偿失了。” 换在半个月前,柳行雁决计想不到自己会这般婆妈,不光再三出言叮嘱、还生怕少年对自己的话有丁点误会。可兴许是为对方的殷殷关切所动、抑或受了早前那股子莫名冲动的影响,让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份“婆妈”。 好在杨言辉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没那种不耐烦听话的叛逆劲儿。他挺乖巧地又应了一声,才问: “柳大哥没打算直接拿下陈三郎吗?或者像审那几个衙役一般,用上那套特殊手法……” “仵作、衙役都是小角色,无论陆逢或陈昌富,都不会分出过多注意去留心他们。但陈三郎地位不同,见识也恐非那几人能比,就算记不得审讯之事,也极有可能察觉异状、心生警惕……” 说到这里,前暗卫微微一顿,“至于直接擒下他……可行是可行,却须做好布置,让陈昌富不至于联想到靳云飞一案。” “陈三郎──还是该叫他畲管事?总之,他既是还真香堂的采购管事,寻个由头拿他便好。单说他告诉五郎‘香是要供到御前的’这点,还真香堂并非皇商,这么说便有诈欺冒用之嫌了。”杨言辉道。 这确实是个好点子。可与此相比,更让柳行雁在意的,却是那“并非皇商”四字。 他自然知道还真香堂并非皇商。但并非皇商,不代表货物进不了宫中、供不到御前;若有人进献,献的又是陛下面前的体面人,即便曲折一番,总也能达到目的。 比如武忠陵;比如他的女儿、曾经“宠冠后宫”的湘妃。 湘妃自诩受宠,又有武忠陵供着,不光打点起人来十分大方,用度更是出了名的奢靡。她与武忠陵一般好附庸风雅,虽在香道上无甚造诣,却总能寻来各种名贵的香品争宠攀比;就连当今皇后,也曾在这方面被她下过面子。 陈昌富能轻易嫁祸靳云飞,除了布局多时又已打通关节,也是因为他明面上与武忠陵并无往来、那些珍玩字画怎么都追不到他身上的缘故。但湘妃的香绝非凭空而来。陈昌富一个生意人,再怎么避嫌,也不可能放着自己旗下的生意不顾,却去采购竞争对手的香品献予湘妃使用;更不可能为了湮灭证据,把这条在线的人全数灭口。 再往深里一想,还真香堂在京里是有铺子的。若他将献给武忠陵的各式珍玩夹藏在货物当中,只要防范得宜,谁也不会晓得那些东西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京城的。 柳行雁越想越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便稍稍整理思绪,将这番推测尽数说予少年。 听罢,杨言辉一声叹息。 “陈昌富人不怎么着,手段却是厉害。他嫁祸靳云飞、又抛出一个移花接木的账册,咱们便一叶障目、净往这方向查了,却忘了双方的往来恐怕远不止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8 这些。” “亡羊补牢,于时未晚。有了这条线索,我也就有名目直接拿下他了。” “可陆逢与他沆瀣一气,即使柳大哥打出钦差身分,恐怕也指挥不动人。” “嗯。”前暗卫应了一声,“恐须暗中调兵,将涉案人等一并拿下方成。” “那陈府、温府……还需要走一遭吗?”少年忍不住问。 “……试试无妨。” 柳行雁本想说“不必”,但想到少年对“夜探”的异样热忱,最后还是换成了这四个字。 杨言辉“唔”了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其他。 柳行雁有些无奈,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一句“睡吧”脱口,生生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谈…… 六 杨言辉心心念念的夜探,最终以小有斩获收场。 搜集证据原就不是一蹴可几的事。纵使柳行雁武功高绝、身形鬼魅,单要觑得空档潜入搜查都要花一番功夫;更别提谁也不会明晃晃地将“罪证”摆在书案上,而得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仔细翻找了。倘若此地的密探尚可倚仗、也事先探得了目标藏东西的地方,查找起来也就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如今无此臂助、又担心过多的试探会打草惊蛇,二人自然只能用点笨法子:先做梁上君子暗中监视目标几晚,再寻隙入内搜索了。 陈府杨言辉已去过一遭。如今二度造访,倒也算得上熟门熟路;温府虽然多费点了功夫,但因温兆平性喜渔色、每晚都歇在不同妾侍的屋里,两人搜索书房、主屋等处时也就多了些余裕,稍稍弥补了“人生地不熟”的缺憾。 武案毕竟已是去年的事,涉案之人但凡有点脑袋,都不会傻傻地留着与武忠陵有关的证物。陈昌富和温兆平显然都在“有点脑袋”之列;但“聪明”如他们,同样也会在必要时替自己留一手。 柳行雁和杨言辉没找到他们是武党的证明,却在陈昌富府中发现了一本记载江南大小官员把柄的册子。温兆平那儿的收获也不遑多让:他这些年收了陈昌富不少孝敬,也替陈昌富摆平了不少官面上的麻烦。这些麻烦桩桩件件,从财产官司到人命官司,各种恶事应有尽有。温兆平虽替陈昌富收了尾,却也留下了足以拿捏对方的把柄。如此作为,也不知该说是物以类聚,还是“恶人所见略同”了。 夜探的“斩获”虽与初衷不符,但也殊途同归、掌握了足以拿下两人的罪证。 可有了罪证是一回事、能否逮人又是另一回事。若直接取走证物,就怕温、陈二人有所警觉、在柳行雁调来足够的兵力前先行走脱。故他犹豫再三,还是将一应罪证留在原处,只和杨言辉分别记下了里面的内容,回去后重新抄写成册,交由黎管事派人探访、核实里头的内容。 担心夜长梦多,将诸般细节安排妥当后,柳行雁便匆匆辞别少年,前往邻近府县调兵。 ──也亏得事先在陈昌富府里看过了那本记载官员把柄的册子,才让他不至于借兵借到敌人手上。现任金陵守备无巧不巧正是安国公府嫡系。待柳行雁出示了御赐金牌并阐明事由,对方当即点将调兵,将一千人马交到了他手中。 金陵至扬州车马通畅。这一千人马虽大半是步卒,却毕竟没有辎重,行军的速度自然慢不到哪儿去。只一个日夜,柳行雁便已重返扬州,在随行将领的协助下将四面城门尽都封锁了住。 眼下乃是承平时候,就算打仗也是边关的事,谁想得到扬州城会在一夕之间给人团团围了起?尤其柳行雁出手如电,只一闪身就擒下了那名守城将领──他也在陈昌富的“名单”上──其余兵丁不敢再拦,让他分出五百人顺利入城,将陆府、陈府和温府分别封锁起来。 此时天色初白,大半城的人都还在睡梦当中,陈昌富等人自也不例外。柳行雁行事谨慎,每到一处便仗着身手先行擒下三人,又亲身至书斋、寝室等处搜出罪证;待事前探过的几项证物尽皆收妥,他才让随行兵丁入内搜索、抄检。 人抓了,罪证有了;至于还能挖出多少,就看接手审理的官员能耐如何,以及陛下想查到什么地步了。 兵贵神速。柳行雁担心打草惊蛇,一到扬州就直接动了手,并未分出心思先与杨言辉合流。可折腾了两个时辰后,眼见天色已然大亮,四近却仍未见着少年的影子,便让前暗卫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即使杨言辉昨夜宿在庄上,整整两个时辰的光景,怎么说也足够对方得到消息赶回城中了。 ──又或者,是少年未能取信于锁城官兵,被堵在城门外无法入内? 想到这里,柳行雁皱了皱眉,索性调转马头,回城门口四下看了看。 门前张望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无一符合少年的身形。 他有心出城去田庄探探,又担心城里没他镇着不妥;正自犹豫之际,身边蓦然响起了一声“报”。 柳行雁循声回眸,入眼的是此行随他前来的吴姓副将。 “何事?”他问。 吴副将道:“方才有守城兵丁上禀,言夜半之时有一行近五十之数的人马出城,是文守备亲自放行的。领头之人眉角有道刀疤,与您提过的案犯特征相符,不知需否遣人追击?” “……我亲自去。” 柳行雁沉声道,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分出三十人,备马与我同来。” “是。” 意识到事情有变,吴副将也不敢推拖,只一刻便备齐人马,让柳行雁领着快马冲出了城。 ──柳行雁无法不担心。 他知道刀疤男不一定是朝庄子去的;也知道庄里的护院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悍勇之士,应付五十名匪徒当非难事。可事发突然,靳云飞遗族又尽是些老弱妇孺,护院们再有能耐,也难免束手束脚、顾此失彼……加上杨言辉迟未出现,更好似坐实了他的担忧,让前暗卫没怎么犹豫便冲动了一把,领着三十骑兵往城郊的田庄行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两刻光景,便抵达了柳行雁已十分熟悉的庄子。 此时天已大亮,田间处处可见庄户们农忙的身影,乍看没什么异状。可柳行雁眼力、记性都是一等一的,一眼就看出往大宅的方向、沿途的秧苗或多或少都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庄户们更不时投来半是打量半是防备的目光,直到认出柳行雁才逐一收回。知道庄里必然出了事,即使庄户们尚算平静的反应暗示了最终应无大碍,柳行雁还是给随行骑兵留了句“在此待命”便抛下马匹飞身近前、直接翻墙进了大宅。 他的闯入无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柳行雁于众人毕竟已是熟面孔,故这骚动仅止一瞬便平息了下;正好在院子里的黎管事也赶忙迎上了前,恭声唤道: “柳爷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19 。” “出了什么事?” 嗅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柳行雁脸色愈黑,“杨言辉呢?” “昨夜陈昌富遣人偷袭,大爷力战一夜不支倒下──” “他受伤了?” 前暗卫此刻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尽管这事儿不是他能预期的,但想到他围城抄家的当儿,少年恐怕正命悬一线;而他不仅一无所知,还对少年迟未现身一事暗生怨怪,心中的歉疚与自责便排山倒海地席卷而至;一股过于尖锐的痛楚,也随之于心口蔓延开来。 可还未等他不管不顾地穿过院子冲进主屋,便听黎管事语气微妙地道: “大爷并未受伤。” “……什么意思?”柳行雁收住了本已迈开的脚步,“你说他不支倒下──” “大爷晕血。” 黎管事有些尴尬地解释,“来的贼人不少,咱们为求稳妥,除了大爷发话要留的领头之人,其他都没怎么收手……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血流了不少;大爷也亲自了结几人、溅了满身的血。等事情过去,大爷一口气松了,当场就昏了过去,直到现在都……” “……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 知少年并无大碍,柳行雁长出口气,这也才有心思问起事情的因由:“庄子是怎么被盯上的?我离开扬州前,你家大爷才刚搭上一名古董掮客的路子,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惹来杀机。” 他满打满算不过走了两日,杨言辉行事一向仔细,又岂会如此轻易便露了马脚? 听他问起,黎管事忍不住来气: “还不是靳容氏那一家子惹的祸?大爷心善收留他们,又怜惜他们孤儿寡母,在吃穿用度上多有优待。可也不知那些人存的什么心思,越住越将自己当盘菜,指使起庄里人都不带脸红。昨日大爷不在,靳容氏可怜兮兮地说想吃城里某间铺子的点心;有下头人被绿盈一磨,竟也傻楞楞地带她进了城,结果被陈昌富的眼线发现,这才……” 柳行雁本已好转的脸色立时又黑了回去。 那些人存的什么心思?无非是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主人家了──杨言辉正青春年少,又颇有家资,却偏偏对丧夫的靳容氏尽心关切、百般照料。靳家人不知他奉旨查案之事,多半因此想岔,以为少年对靳容氏有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念想,这才改了态度,从“寄人篱下”转成了“当家作主”的作派。 至于是谁的主意……靳容氏是个菟丝子一样的女人,不光外表娇弱,内心也无甚主见,多半不会是她。倒是那绿盈,既然能哄得人带她出城,想必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还有卢大,他是忠心耿耿的靳府大管家,有见识有能力,自然知道单凭靳容氏母子二人,就算成功拿回家业,能不能守到小主子长大还是两回事。正巧杨言辉送上了门,几人因此生出攀附的念头,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 柳行雁虽心切杨言辉,却也不想再留着这些人膈应对方。他想了想,道: “你家大爷本是忧心靳容氏安危才会接她到庄里暂住。如今陆逢等人尽皆下狱,外头的威胁已除,也是时候请靳家人搬出去了。” “正是。” 黎管事让他说得好生痛快,“老仆这便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我与你同去。” 绿盈一个寄居的仆婢都有胆子指使庄中下人,此事若仅由黎管事出面,难保靳家人不会不依不饶、非要和杨言辉讨个说法。柳行雁不想这些人扰了少年休息,这才做主揽下此事,和黎管事一同去到了东厢。 ──无巧不巧,两人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门里传来了一阵对话。 ‘这么做不大好吧?’ 靳容氏有些迟疑地说,‘且不说我心中只有老爷,并无改嫁的打算;恩公也一向守礼,从未显出半点追求的意思……’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大爷与夫人非亲非故,却百般关照不说,还托了关系替老爷平反……如此作为,不是有意思是什么?’ 绿盈反驳道,语气有些自得、却又隐隐藏了一丝艳羡。 卢大也在旁帮腔: ‘也不是真要夫人改嫁,只是一时权宜罢了──那杨公子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家中又无女眷,夫人只需平时多关心他几句,想来他便会十分高兴了。’ ‘当真……?’ ‘自然。他对夫人如此用心,能得夫人青眼,恐怕都要乐上了天。’ 说着,卢大语气一转:‘老仆知夫人心系老爷,但您也得为小少爷着想……靳家已经败了,就算拿回家中被夺的产业,能否护住还是两说。杨公子出身不凡,又颇有能耐;有他护着,何愁小少爷不能平安长大、重振家业?就是兼祧两姓,兴许也……’ 卢大最后的话并未说全,因为出离了愤怒的黎管事已然黑着脸直接推门进屋,道: “人贵自知,几位还请慎言。” 这些算计原就是见不得光的,如今让主人家抓了个正着,不说本就没这心思的靳容氏,就是绿盈和卢大都不免脸色发白、神情尴尬。尤其黎管事并非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个门路通天的“柳爷”,更让几人再无侥幸,由卢大陪笑着开了口: “绿盈心切主母,做了些不是很妥当的事,老仆在此向二位赔罪──” “不必了。” 黎管事毫不客气地道,“大爷不过是担心几位被幕后之人灭口,才将你们接到庄中暂住。如今威胁已除,夫人也已出了月子,就不委屈几位继续寄人篱下、曲意迎合了。” “什──” 卢大原以为黎管事此来是为绿盈惹来追兵一事,不想对方张口就是一道逐客令,心中自然惊骇气愤非常──眼瞅着小主子诞生、靳家振兴有望,对方却偏偏在这节骨眼将他们逐出去,又教他们一帮老弱妇孺如何生存下去? 卢大一心认定杨言辉有意于主母,见少年并未现身,便将这逐客令当成了黎管事自作主张,遂强压怒气,质问道: “我家夫人是你们大爷亲自请来的客人,杨公子不曾发话,你凭什么让我们离开?” “做客有做客应守的分际。对意图鸠占鹊巢的恶客,焉有以礼相待之理?” 柳行雁早料到如此发展,便不让黎管事多说,自己接过了话头,“靳云飞清白传家,为人正直;几位不离不弃、忠心事主,都是值得赞扬的事。言辉也是见你们日子清苦却不失本心,这才出手帮上一把。他心思纯善,待夫人也一向进退有据、谨守礼仪,几位千万莫要妄自揣度,徒然害了言辉清名、白费了他一片好心。” 他说话不带一个脏字,语气亦平淡得不似斥责,却句句直戳几人心窝;连为了靳家甘愿抛弃脸面的卢大,都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0 不由面露惭色,心中愧然。 卢大一时无语;绿盈却犹自满脸气愤。好在没等她说出什么莽撞之言,一旁的靳容氏便已先一步道: “柳爷所言甚是,是咱们贪恋安逸、失却本心,妾身在此向两位赔个不是。” 说着,她盈盈一礼,半点水分不掺地弯了腰、低了头。 一礼行罢,她直起身子,又道:“听柳爷之言,老爷已经洗清污名、沉冤昭雪了,是么?” “不错。”柳行雁点点头,对此姝隐隐有些改观:“扬州知府陆逢、富商陈昌富等人俱已就缚。正式审理虽还需一段时间,他们却已威胁不到几位了。” “如此,妾身这就让卢大收拾家什;望柳爷和黎管事能予宽限三日。” “可以。” 柳行雁原就没打算当天将人赶出去。见靳容氏颇为识趣,他也无意为难,二字应罢便不再多留,转身径自出了东厢。 黎管事也追在他身后退了出来。 “此趟还多亏了柳爷。”他叹息道,“您要去探探大爷吗?” 柳行雁脚步微微顿了下。 他原想说“不必”、原想说“城中尚有要务”、原想说“他还睡着,就不多叨扰了”,可再多的考虑与解释,到口却全化作了一声:“好。” 他有些吃惊于自己的反应,却也没有反口的意思。索性让黎管事自去忙,足下则调转脚步,熟门熟路地行到了主屋前。 相较前院的喧扰,此地明显安静了许多。两名仆役精神十足地守在门前;见他来此,先无声行了个军礼,继而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让柳行雁畅通无阻地径直入了屋。 ──许是真累着了,直到他行至床前,榻上歇着的人都未有醒转的迹象。秀逸如远山的眉微微蹙着;清俊的面庞苍白如纸;就连平素被气血滋养得丰润嫣红的唇,亦转为了略显亏虚的淡淡粉色。 明知对方并无大碍,所需的亦不过一阵安寝,柳行雁却仍让入眼的画面震得浑身发凉;胸口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泛起,猛烈地生出了将人抱揽入怀的冲动。 ──仿佛,只有这般做了,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而不是一段臆想、一方梦境。 柳行雁忍住了不曾行动;脑海中却不知怎地忆起了一个月前,那个将他由睡梦中唤醒、促使他与少年重逢的梦境。 曾经没来由的痛楚与眼前的心揪合而为一,像是警醒也像是宽慰,告诉他眼前的少年,的的确确就是“他”所等待、所守候的。 柳行雁不由有些怔忪。 他在主子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交付了全部的忠诚与恋慕;即使从未奢想过得偿所愿、即使因上官鎏之故不得不远离宫阙,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对主子以外的人如此挂心的一日。 还在主子身边的时候,但凡生出一点心思到旁人身上,都会被他本能地掐去掩盖。他一直以为这是他心系主子缘故;如今远离京畿、远离“主子”,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个儿在意主子是真;但这份在意,却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般、仅仅出于忠诚和恋慕。 他从小被教导要效忠主子;从小被要求要时刻关注、守护主子。他天天跟着主子、看着主子,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是主子,直到所有在意都已被刻成了本能;直到他再感觉不到名为“职司”的枷锁。连自己,都深信了这份“在意”的理所当然。 他曾对杨言辉说秋姨娘身若漂萍,所以将陈三郎视作了救命稻草。如今细想半生,他会如此执着于主子,又何尝不是同样的道理? 离宫以前,主子便是他的人生全部,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更是他唯一的归属、他唯一的栖身之处。他前半辈子全为主子而活,所以那份旨意下来的时候,他才会如此失措愤怒,还因此迁怒到了杨言辉身上。 因为,对一个月前的他来说,“主子”就是他的根;没了主子,他便如无根的浮萍,又如何能不惶恐、不迷惘? 但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少年满心满眼全是自己、毫不掩饰敬佩之情的时候?是少年殷勤备至、百般关切的时候?是他全心查案、再无余裕怨天尤人的时候?又或者,是他意识到少年的种种不凡、逐渐沉迷于彼此默契合作的时候? 也或许,是因为那一夜。 那一夜,他一时失控的拥抱,和少年面上久久难消的霞色,让他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杨言辉心悦于他。 这么一想,少年的殷勤周到、小意关切,便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换作以前的他,知晓少年“别有用心”,即便对方从未踰矩,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膈应。可那一夜,他不仅没有半点反感,更隐隐萌生了一丝喜悦……和一分无从错认的悸动。 他没有掐断这个苗头,却也不曾同对方坦言。他只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顺其自然地继续与少年相处、合作;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乱子、直到他再也没能忽视心底的在乎。 柳行雁不确定自己是动了情,还是只将少年归入羽翼之下、当成了亲人──虽然他没有──看待。但无论答案为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愿、也不舍少年受到任何伤害。 思及此,他心神一颤,终忍不住微微倾身、探手握住了少年平放在身侧的掌。 杨言辉脸色虽白,那只手却是实实在在带着温度的。少年五指修长、骨肉匀停,掌心干爽而温暖,让柳行雁单单握着,便莫名生出了一分契合之感。 但他显然没可能一直握下去。 想到城里的那通烂摊子,想到陛下派人接手前都得由他亲自镇着,即使密折早已送出,柳行雁仍不免生出了几分烦躁厌恶之感。 又自深深望了眼榻上的少年后,前暗卫才松手转身,出门处理“正事”去了。 七 暮春三月,经过小半个月的纷纷扰扰,两位观风史终于等来了接手烂摊子的钦差。 柳行雁至今还对这些日子的遭遇心有余悸。 作为一个暗卫,他不论武功、隐匿技巧、审讯手段都是顶尖的,搜集、分析情报的能耐也十分出色。尤其他于帝王身侧随侍多年,看得多、听得也多,不光培养出了相当的政治敏锐度,对官场上的种种手段也都十分熟悉。有这诸般条件,他转任“代天巡狩、监察四方”的观风史一职,自然再胜任不过。 但揭弊是一回事;如何收场又是一回事。 以往他是天子之剑,只需按主子的吩咐行事就好;事了后该如何收场,自有主子这个执剑的人烦恼。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满心想着“务要一举成擒、不使一人走脱”,便熟门熟路地调了兵、围了城;却直到案犯尽数受缚,看着少了主心骨、人也空了大半的扬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1 州府衙,他才恍然惊觉:在接手的钦差到来以前,他不光得留在扬州镇场,恐怕还得权知一阵扬州府事、好生收拾自己“雷霆一击”留下的烂摊子。 柳行雁的确颇有能耐,但此能耐非彼能耐。让他刺探机密、审讯杀人都行;换作治理内政、打点民生庶务,便力有未逮了。 好在顶着“观风史”之名、有权接手此事的不只有他。 也不知道杨言辉是怎么长的,明明未及弱冠、又出身武勋世家,在内政庶务上却是一把好手。他先用了两个时辰召见典吏厘清现况,随即指派人选顶替空缺、在最短时间内让府衙恢复运作。虽说他年少面嫩,分派人时还是拉了柳行雁在旁镇场;可对后者而言,卖个脸面总好过对着成山的公文簿册焦头烂额,自是说有多配合就有多配合。 政务的事有人接手,柳行雁便也将心思放到了自己更擅长的事物上。 比如整顿江南一带的情报网络;也比如亲自审问涉案人等。 陆逢、温兆平都是有相当品级的官员,既已被生擒,就得按律押往京城、交付三司,而非由他这个“钦差”轻言处置。至于陈昌富,其虽无官身,却毕竟事涉谋反、情节重大,同样免不了往京城一行。柳行雁不愿横生枝节,便没怎么往三人身上用刑,只问了几句走了过场;但其余从犯可就没这份“优待”了。 ──尤其是那领人袭击庄子的刀疤男。 刀疤男浑名陈刀,原是陈昌富的远房侄儿,因手头有些功夫、行事又狠辣利落,故被陈昌富“委以重任”,干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陈刀是个狠人,寻常酷刑对他无甚作用,却同样敌不过柳行雁师门秘传的审讯手法。前暗卫审了一宿,很快就厘清了靳云飞一案尚余的几个谜团。 秋姨娘会接下账册诬陷靳云飞,是因陈刀以“陈三郎”的性命相胁。她与“表哥”确有首尾,又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骗,整颗心都挂在了“陈三郎”身上,这才因陈刀的要挟铸下大错,也因而赔上了自个儿的性命。 据陈刀所言,将秋姨娘推入河里灭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化名“陈三郎”的畲管事。 至于春草,陈刀之所以没骤下杀手,确实是不想横生枝节的缘故。他先用药让春草昏睡两天、确保一切进行顺利,才将人交给了手下灭口。他不曾预料到的是:接手的那名手下还未亲手杀过人,怎么也下不了刀,这才费劲找了个破庙点火,不想春草却在最后关头逃了出来。 事情办砸了,那手下怕被追究,便假称人已经死了。因春草的确没再出现过,陈刀也不疑有他,这才让前者得以留得一命,安安稳稳地在山里住了下来。 最后是靳云飞。 他并非自尽,而是被陈刀药晕后直接吊到梁上的。所谓的血书,也是陈刀事先准备好,最后才割破靳云飞手指伪造的。因陆逢早被买通,陈刀也不担心有人追究字迹的问题,这才又留下一样罪证,坐实了陆逢贪污渎职之事。 除了陈刀,因出外采购晚一步被擒的畲管事也“贡献”良多。他不像陈刀是专干脏活的,手上人命也只秋姨娘一条,却经手了陈昌富“上供”武忠陵的不少财物,说是活账册也不为过。武忠陵事败,他担心被陈昌富灭口,这才主动表忠心灭了秋姨娘的口、将把柄送到了陈昌富手中。有畲管事做人证,即使陈昌富已处理掉与武忠陵来往的账册书信,也甩不脱“附逆”的罪名。 该审的审了、该清理的清理了,柳行雁这趟也算竟了全功。故接手的人一来,他也没二话,直接将一干人犯、物证,以及扬州府的诸般事务交了过去;自己则和杨言辉回到田庄稍作修整,于次日启程离开了扬州。 邵璿对二人的安排甚是随意,只发了道旨意嘉奖二人一番,并未给出其他指示。好在柳行雁如今看得开了,知道陛下是让他们便宜行事,便与杨言辉掩藏行迹微服改扮,往苏、杭等地走了一遭。 江南一地士子最多,难免有人对柳行雁带兵围城的作法大肆抨击。好在陈昌富为富不仁乃是出了名的,靳云飞在世时又资助过不少学子,便有一些曾经受后者帮助的人冒出头来代为辩驳,才没让柳行雁成为士林公敌。 当然,以柳行雁的出身和性格,对这些虚名并不怎么在意。倒是杨言辉,听得那些书生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却半点没考虑到他们暗中调查的艰辛,真是气都气饱了;如非柳行雁拦着,只怕他早已略施薄惩,让这些人知道话不能乱说了。 离开了喧扰闹腾的酒楼,见少年犹自气鼓鼓的,柳行雁有些心暖又有些头疼,却又没那份温言劝哄的能耐,索性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指了指湖畔的游船: “酒楼里难得清静,何妨登船游湖、趁天色许可好好玩上一遭?”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举动,先是傻楞楞地红了脸,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 时近清明,这几日的天候都不甚稳定,时常冷不防地飘起雨丝。如今虽能见得几许阳光,天空却同样笼着一层云气;就是马上下起雨,少年也不会有丁点意外。 但提议的毕竟是柳行雁,故想了想,杨言辉还是道: “若柳大哥不担心下雨,自然无妨。” “如此,你去租船,我去整些酒菜,晚点在码头边会合吧。” “好。” 少年点点头,随即去了湖边与船主交涉,将书生什么的彻底抛在了脑后。 杨言辉租了两个时辰的船,原本谈好了由船家掌橹,却在临上船前让姗姗来迟的柳行雁驳了。少年并不怀疑“柳大哥”的能耐,但还是与船家好说歹说,才以一贯为质,与柳行雁双双登了船。 船不大,让两人对坐奕棋、清谈却是绰绰有余;蓬里更有个小小的炉子,约莫是船家温酒、取暖之用。柳行雁熟练地摇橹操舟;眼瞅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取出火熠子点了炉子,继而朝他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即使目下的天色无论如何算不得晴朗,前暗卫仍觉胸中一片开阔舒畅,再找不到丁点月余前的郁气。 但少年面上的笑容很快染上了几分羞赧。 “柳大哥,等会儿换我来吧?”他说,“要划到湖心岛还需一段距离,我在这儿瞎坐着也……” “……你想去湖心岛?”柳行雁微微挑眉。 不意他有此疑问,杨言辉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想去……但泛舟游湖的,一般不都会登岛绕上一周?” “我无此意。” 柳行雁觑了眼仍未由食盒中取出的饭菜,“不过想寻个清静地用饭罢了。” “啊……这倒是。” 想起对方先前的“酒楼里难得清静”之语,少年心下恍然,道: “如此,我便先温一温酒菜。柳大哥若寻着合适的地儿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2 ,就停下船进来用饭吧。” “自然。” 柳行雁原也是这个意思,但想了想,还是补了句:“你要饿了就自个儿先用,别空腹喝酒,把胃折腾坏了。” “不会的,别担心。” 少年摇了摇头,随即不再多言,打开食盒摆起膳来。 许是经营食肆的遇多了打包吃食登船用饭的,食盒虽有三层,食物却不多;倒是底部厚重、略有深度的碗碟占了大半空间。最上层的是一碟开胃用的青梅、一碟煮过的冷花生、一碟一指长的短海带;中层的是一盘卤牛肉、一碟淋了油膏的芥蓝;最下层的则是两碗极细的米线,莹白如丝的米线成圈地躺在墨色的陶碗底部,青翠的葱花三三两两地点缀其间,衬上隐隐约约的茶油香气,让人单瞧着便胃口大开;就连打定主意要等“柳大哥”一块儿用的少年,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在柳行雁也没让他等上太久。 待离岸稍远,前暗卫便将船撑到了一处柳荫底下;随即进到篷里,在少年对侧坐了下来。 杨言辉此时已将碗筷菜碟等尽数放妥。见柳行雁进来,他扬唇一笑,道: “柳大哥想必也有些饿了,赶紧坐吧?” “嗯。” 柳行雁也不推辞,在对方写满了期待的目光中端起碗筷,配着小菜用起了午膳。 强耐了阵饿的少年,亦同。 柳行雁不是多话的人,杨言辉又一向遵循“食不言”的规矩,是故两人虽对坐用饭,席间却沉默异常。后者习惯了这些,倒不觉得有何不妥;柳行雁也无意让他为难,同样静下心来品尝菜肴,眼角余光却几乎没离开过少年。只觉眼这幕似曾相识,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也曾经历过一遭;可待要回想,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悔恨却如潮水般猛地席卷而来,让他夹菜的动作不觉一僵,鼻头也莫名窜上了几分酸意。 他的表情藏得很好;动作却没能瞒过对面的人。杨言辉不知内情,只道柳大哥大约想起了什么,便停下筷子,道: “这话由我说大概不太妥当,但柳大哥这样好,总会找到珍惜你、敬重你的人……” “……怎么突然说这个?” “唔、看柳大哥的样子,我以为你……” 少年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还一时失言挑起了对方的伤心事,不由面露尴尬,一句“是我妄言”后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但柳行雁自没可能与他置气。 前暗卫的确有些恼,却不是恼他提起陛下,而是恼他话里“我知道只有陛下值得你放在心上”的那种理所当然。但对方会这么想,归根结柢是自个儿以往的态度所致──柳行雁以往的确是这么想的──也只得按下了胸口的憋闷和几许心疼,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对陆逢之事怎么看?” “陆逢?” 没想到柳大哥还真将话题放到了公务上,少年怔愣之余亦有种微妙的佩服: “是有些不解吧。他是姜继的门生,背靠天下著名的象山书院;陛下会挑他接手扬州,想来也是冀望他整饬吏治、拔除毒瘤……江南官场又不是铁板一块;他有一众书院同门为倚仗,即使不屈从于温兆平、陈昌富等,也该有办法在扬州立稳根基才是。” 顿了顿,“但他虽助温、陈二人捂了盖子,却也没斩尽杀绝、将靳家人视作同谋一并论处……陈昌富会派人追杀绿盈,想来早存了灭口的心思;这样一想,靳容氏能保得一命,兴许还是陆逢做的主。也不知是他良心未泯,又或另有内情了。” “我只在意一点。” 柳行雁原只是借口转移话题;经他一说,也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在你下江南追查以前,此案便已送交大理寺、于复查之后结案归档……明明这案子疑点重重,任谁都看得出账册的来历有猫腻,大理寺却视若无睹。只是虚应故事、玩忽职守也就罢了;怕就怕审理之人早被收买,这才将此案轻轻放过,断绝了继续深入调查的可能。” “……柳大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其他武忠陵的余党?” “也许;也或许不只如此。” “柳大哥?” 他话说得隐晦;杨言辉自也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 柳行雁不由有些犹豫。 他可以解释,却又不想让心思纯善的少年接触太多朝堂上的阴暗面。只是迎着那双定定凝视着自己的、写满了疑惑与信赖的眸,他踌躇片刻,终还是讷讷启了唇: “也或许,是有武忠陵余党为求自保,转投到了朝中其他派阀旗下。新‘主子’为了收拢人心、也为了壮大自身,便设法湮灭证据、草草结案,省得拔出萝卜带着泥,连自个儿也受了牵连。” “……如此说来,陆逢也是?” 少年心思通透、思路敏捷,很快就从柳行雁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为钱财收买只是假象;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收陈昌富、温兆平等为己用?” 但他旋又摇了摇头: “不对,陈昌富的心思早被养大,单凭陆逢,恐怕还收服不了他……陆逢恐怕只是奉命行事;真正接手‘钱袋子’的,应该是更上层的……” 然后他就消了声。 陆逢是姜继的门生。最可能指使他做下这事,自非姜继这个“恩师”莫属。尤其姜继官居右相,与武忠陵谈得上分庭抗礼;如今武忠陵被诛,陈昌富投靠于他,倒也算不上“辱没”。 但少年显然很难想象姜继会做出这样的事。 姜继出身象山书院,是经世大儒颜劲的开山大弟子。颜劲师承前朝大儒乐之阳,虽碍于师命不曾出仕,却一手创立了象山书院,多年来作育英才、桃李满门,有“颜象山”之称。先帝感其贡献,曾亲书“百年树人”之匾赐下;象山书院的名声一时无两,颜劲在士林的地位自也无人可及。 但颜劲并非沽名钓誉之人,虽出于对朝廷、对皇家的敬意接下了牌匾,却旋即辞了书院山长之位,从此隐遁山野、潜心问学。 其后数年间,他于向学、为政、修心、问德方面屡有佳作,却依旧谢绝访客,连在朝中步步高升的姜继都不曾一见。民间也好、朝堂也罢,就是最看不惯所谓“清流”一派的人,说起颜劲也只有敬佩与尊崇。 姜继不是颜劲。但他作为颜劲的开山大弟子、朝廷里清流一脉的领头人,自也被视作是象山书院的门面。杨言辉知道他能爬到这么高,怎么也不可能是清白无瑕的圣人;但骤然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心中震惊、失望之情,仍旧在所难免。 柳行雁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测,不意杨言辉自个儿推论到最后,竟萎了似的大受打击……他不记得杨家和象山一脉有何牵连,想来想去,只能试探着问: “你认识姜继?” “不。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3 ” 少年摇摇头,但也猜到了对方这么说的原因,“但我十分尊敬颜老,所以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便十分难受……” 柳行雁能够理解,却不太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只得干巴巴地说: “姜继是姜继、颜老是颜老。颜老不慕名利、不涉政事,两人又少有往来,即使姜继真行差踏错,也不会有人归咎到颜老身上。” “……嗯。” “再说,这些也不过是推测罢了。也许陈昌富的‘新主子’另有其人,不过是故布疑阵、栽赃嫁祸罢了。” “……我想说‘要是这样就好了’;但仔细想想,朝中还有这样的蠹虫,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事。” 许是柳行雁的安慰奏了效,少年的面色稍稍好转,面上却仍带着几分失望与无奈。 瞧着如此,前暗卫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心底的躁动,探手揉了揉少年脑袋。 “总会解决的。” 他说,“往好处想,至少你成功替靳云飞洗刷了冤情、也揭出了幕后之人阴谋的一角……朝中的博弈自有陛下处置。你我只需把握眼前,尽好观风史‘监察四方’的本分便好。” 可他话才脱口,就见杨言辉本就低着的头瞬间又矮了几分;一双长睫更如翩跹的蝶不住扇动,既让人瞧着心痒痒、又隐约透出了一分心虚。 想起杨言辉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柳行雁沉默了下,但还是微微挑眉,问: “你还瞒了我什么?” 掌下的脑袋瓜子瞬间又低了几分。 “……是我的提议。” “嗯?” “柳大哥任观风史之事……以及‘观风史’这个职司,都是我跟陛下提议的。” 少年低声道。尽管垂着头,对座的人还是从他的侧颜看出了几分歉疚与不安。 柳行雁胸口忽然有些酸涩。 事过境迁,他已不在意自己被迫离京的事;少年却始终将之挂在心上,更为此战战兢兢、饱受煎熬……不用想,都知道对方是用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在这个时候将话摊开来说。 他虽然讶异于杨言辉对陛下的影响力,却更心疼于对方此番表现下隐藏的挣扎。故迟疑半晌,他忽地加重力道又揉了揉少年的头;直到少年鬓发凌乱、面露无措,他才挪开手掌,转而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我知你绝无坏心。”柳行雁道,“但我还是想听听你这么做的理由。” ──他不觉得杨言辉是出于私情有此作为,却还是禁不住想:若少年此刻向他剖白心思坦露情衷,他又当如何回应,才不至于伤了对方? ──又或者,他该顺水推舟应下此事,两人就此处上一处? 前暗卫正自浮想联翩,却听少年一声叹息,道: “我只是想让柳大哥宽宽心。” 他又道:“我也曾有过茫然失措、心思压抑的时候。但离开旧地外出闯荡后,看着四时美景、民生疾苦,我不说忧思尽忘,却也感觉自己的种种愁烦,相较天地之大、江海之阔,真真是再渺小不过了。” “各人有各人的劳苦愁烦,若净瞅着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污糟事,有限的光阴也就都陷在里头了。人活一生,不说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总也得过出个人样。我知柳大哥心系陛下,但陛下与上官大哥迭经波折终成眷属,柳大哥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只是徒然折磨自个儿罢了。以柳大哥的能耐,又何苦画地自限、囿于宫墙?这天地间,总有更适合你施展的地方。” 以杨言辉未及弱冠的年纪,这话听来多少有些老气横秋。但他神情、声调俱有切身之感,一双眼更直勾勾地瞅着柳行雁,让后者心中震撼,一时竟箝口结舌、无以成言。 但少年也没等他回应,便破罐子破摔似的续道: “让柳大哥至江南一行,不光是为了武忠陵余孽,更是希望柳大哥能寄情山水、将心思移转开来……我知道自己太过自作主张,但唯独柳大哥,我不愿见你心伤难受,更不想你为无望的感情蹉跎半生……” 说罢那句“无望的感情”,杨言辉又重新低下了头: “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该妄言这些……” “不、我──” 柳行雁见不得他如此表情,边辩解着边想将人揽入怀中,却忘了两人之间还隔着张小几,以致话还未尽,便让一阵“乒乒砰砰”的碗碟碰撞声强行打了断;杨言辉搁在几上的筷子,也因此给碰落到了舱板上。 两人有些狼狈地匆忙善后。待收拾妥当,柳行雁一度激昂的情绪早已淡去;杨言辉面上亦不复早前的消沉决绝,而换作了淡淡的尴尬……与无措。 柳行雁不由一叹。 “你是对的。”他道,“身在局中,只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今远离宫阙、摆脱过往,我才知道以往的自己……是活在怎样狭隘的环境里。” “柳大哥……” “所以我很感谢你。” 顿了顿,“虽然有些迟,但我也要为重逢时的态度道歉……那时我没能想开,对你多有迁怒和恶言,是我的不是。” “……其实,也不算是迁怒吧?毕竟确实与我有关……” 少年小声说。 男人听得莞尔,顺势接口:“那就算扯平了?” “扯平?” “这事儿就此揭过,你不再心怀愧疚、我也不再耿耿于怀。” “……好。” 杨言辉点头一应,明媚的笑意自唇角绽开,让柳行雁瞧得神思恍惚;连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少许。 但两人都未再说什么,只是低头重新用起凉了的午膳;待碗底朝天、收拾停当,才轮流摇橹──大半是因为杨言辉想玩──将船摇回了码头。 说来也巧,两人刚取回押金上岸,天上就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柳行雁事先备了支伞,便与杨言辉一同撑着,缓步走回了宿处。 因先前在船上的一番谈话小有收获,男人想了想,还是将两人的猜测总结成一封密函,用印后送到了此地密探的联络点;不想刚从联络点出来,就见一人快马近前,旋即勒了缰绳、形容狼狈地将一个薄薄的匣子递了过来。 柳行雁认得此人。他是派驻扬州的密探里少数不曾被收买的,却因层级太低传不出消息;近来才因祸得福、擢升一级。此人匆匆来报,显然事关重大。故柳行雁也没多话,接了匣子当即赶回住处,和杨言辉一同拆开了里头搁着的密函。 信中只草草写了几行字,大意是押解人犯上京的队伍在留宿的驿站碰上火灾,陈昌富、温兆平当场身死;陆逢半身烧伤,撑着一口气要求见柳行雁一面,如今仍在庐州等着。 二人才刚疑心陆逢受人指使,如今便迎来这一出,哪还不知这火灾必有猫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4 腻?当即收拾行囊退了客店,朝庐州的方向快马疾驰而去── <颜门血> 一 柳行雁和杨言辉抵达庐州的时候,被汤药吊着的陆逢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逃出火场的时候被烟呛得厉害,嗓子坏得差不多;还是颤抖着手沾着血写下一个“柳”字,照顾的人才连蒙带猜地想到了柳行雁身上。 陆逢曾是探花郎,不说如何俊美,总也称得上“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可驿站大火后,他虽侥幸留得一命,被烈焰灼烧的半身却已蜷缩焦黑、难称人形。如非另外半身尚算完好,恐怕还需费点功夫才能辨认他的身分。 因陆逢此刻的模样着实狰狞、身上又因伤口溃烂隐隐透着腐臭,饶是杨言辉心中早有准备,进门时仍不由给骇了一跳。瞧着他浑身寒毛直竖的样子,柳行雁有些莞尔又有些心疼,不由道: “不如你到外头候着,此处由我来便好。” “不了。”少年深吸口气、猛地摇了摇头:“只是一时被吓着,没事的。” “真不舒服也别逞强。” 柳行雁本还想加一句“知道么”;但看杨言辉努力适应的样子,还是憋下了那老妈子般的一问,领着他走近了床前。 许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原本一动也不动的陆逢倏地掀开眼皮。一好一坏两只眼睛同时对向两人所在的方向,一瞬间精光暴射,竟一面发出怪异的“赫赫”声、一面用半边身子将自己支了起来! 杨言辉不免又小小惊了下,却旋又转为思量,似在考虑是否该上前助他坐起。早有所料的柳行雁伸手拦了住。随后,男人抬足近前,在距床两步处停了下来。 “有什么遗言便直说吧。” 他道,并不因对方人之将死便温言以待,“你努力撑到现在,想来不只是为了出一口怨气。” 很难形容此刻的陆逢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脸部抽搐、像气愤又像悲伤,完好的那只眼睛却隐隐浮现了几许泪光。干裂嘴唇几度张阖,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才从近乎失声的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 “建兴……二……三……颜……案……” 柳行雁皱了皱眉,确认道:“建兴二三……建兴二十三年?沿岸……是哪里的沿岸?” 陆逢又“赫赫”地发出几个音节像是回答,却还没等听的人分辨清楚,他便腿一抽、头一歪,就这么睁着眼断了气。 柳行雁的眉头因而又蹙得更紧了些,但还是上前替陆逢闭了眼,才招呼杨言辉出了房间,回宿处洗漱更衣了一番。 负责招呼的地方官员颇有眼色,不光将房间收拾得干净舒适,还在澡盆里搁了柚叶让他们去去晦气。不过柳行雁满脑子尽是那不明所以的“沿岸”二字,连桶里的水凉了都不曾发觉;还是久未听到他动静的杨言辉敲门询问,他才边说声“好”边跨步出了浴桶。 他不曾想到的是:门外的少年将他的“好”当成了“可以进门”的意思,也没多想就推门进了屋,结果与男人赤条条的裸躯对了个正着。尤其柳行雁正巧一脚跨出浴桶,胯下那物全无遮挡,更让少年脸上一时青、红、白交加,足足愣了两三息,才猛地摔上门、半是尴尬半是羞窘地道: “抱、抱歉,柳大哥。我来得不是时候,晚些再过来好了。” 柳行雁本想说“不要紧”,但想到少年“精彩”的脸色,还是换作一句: “不必,我换好衣裳便去寻你。” “知、知道了……那我先回房,晚点见。” 说完,杨言辉也没等他回应,便“跶跶”地跑回了隔壁。即便隔着道墙,单听那匆匆忙忙的步伐,都能教柳行雁想象出少年此刻惊慌失措的模样。 原有些沉重的心境不觉一松。 小半晌后,换上一袭便袍的他来到少年房前,边敲了敲门、边唤道: “言辉?” “……来了!” 伴随这一声应,桌椅碰撞声和有些急促的脚步声接连传来。似曾相识的情况让柳行雁有些无奈;眼瞅着房门由内而启、杨言辉微微发红的面颊随之入眼,他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在少年微带湿气的发上轻揉了揉。 后者的脸因而又更红了几分──羞的。 “柳大哥怎么又揉我的头?”他嘟囔着抱怨道,“都快揉成习惯了。” “……讨厌?” “也不是……” 少年挺实诚地摇了摇头,“就是有种被当成孩子的感觉……可我都快二十了;换作那些成婚早的同龄人,家里孩子只怕都能打酱油了。” 杨言辉大约只是单纯感慨,但柳行雁听着,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两人差了少说十三岁的事,心中不由有些微妙。 他近来的确越发想宠着少年;可要说将对方当成“孩子”看待,却是万万没有的──不说少年行事颇为成熟;若他真有那种“为人父”的心境,哪还生得出“该不该与对方试试”的念想? 想到这里,他心情有些复杂,面上却半点不显,只道: “我又听见你撞到桌椅的声音了。下回别这么匆忙,跌倒受伤就不好了。” “嗯。” 杨言辉点头一应,随即侧身让开门口,将柳行雁请到了屋中。 两人的房间左右相临,格局也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只在杨言辉桌上多了壶泡好的茶。熟悉的香气让柳行雁面露恍然,随即于桌前入座,反客为主地替彼此各倒了杯茶。 少年也没介意,径自抬杯浅啜了口,随后双唇轻启,问: “陆逢所言之事,不知柳大哥有头绪了么?” “尚未。建兴二十三年这点应该没错。但那‘沿岸’二字……说是沿海一带太过模糊;陆逢酝酿许久才说出这些,应该不至于给出如此模糊的线索。” 顿了顿,“也许是我想错了,此‘沿岸’非彼‘沿岸’,而是其他同音异字。” “比如‘案子’的‘案’?” 杨言辉想了想,问,“言案、严案、颜案……也许那‘颜’的音,指的是姓氏?” 柳行雁闻言一顿。 建兴二十三年,也就是十四年前的事。当时邵璿已为太子,身为暗卫的他自也跟着接触过不少朝中大事。那年的大小风波不少,但要说“案子”,最著名的,恐怕就是颜松龄一案了。 当时,原任巫州知州的颜松龄任期届满,带着妻小并仆役数人返京述职,却在途中遭遇盗匪,一行十二人尽数丧命。朝廷命官遇袭本就是大事,兼之颜松龄另有一重身分,乃是当代大儒颜劲的独子,自然成了轰动朝野的大案。 陆逢是象山书院出身,与颜松龄倒也掰扯得上关系。只是案子过去多年,陆逢旁的不说,偏偏提了此案,莫非是认定杀他之人与颜案有关?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5 可他没记错的话,颜案四月发生,端午前便已告破;涉案盗匪二十余人全被枭首。若放火之人真与此案有关,当年所谓的“破案”是真是假,便由不得人不深想了。 柳行雁因故沉思良久,直到思绪稍稍捋顺,才蓦地回过神、对上了少年明显带着疑惑的眼。 “如何,柳大哥?可想到什么线索了?” “嗯。” 男人轻咳一声,“恐怕正如你所言,那‘案’字指的是案子;‘颜案’二字,说的却是建兴二十三年的颜松龄一案。” 他紧接着说了下颜松龄的身分和案子的大致情形;待听的人理解地点点头,他才问: “有什么想法么?” “是有一点──假设陆逢留此遗言,是因为颜案的真凶与涉嫌灭口之人有关,那他为何不直接说出对方的身分,却要拐弯抹角地扯出此案?” 说着,杨言辉嗤笑了下,“总不会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着在临死前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吧?就算如此,直接说出凶犯名姓,岂不比又提年号、又提案子地简洁许多?” 柳行雁也有同感。但此时、此刻,更让他在意的,却是对方有些反常的态度。 “看来你对陆逢恶感颇深。”他说,“原以为你会想着‘人死如灯灭’、再不计较陆逢的种种作为,倒是我想岔了。” 少年被他说得僵了一僵,但还是微微屏息,问:“柳大哥可对此反感?” 柳行雁没有回答,却唇角微勾、故态复萌地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明显透着亲昵和示好的举动让后者长出口气,这才放松下来,问: “柳大哥又是怎么想的?不觉他十分矛盾么?” “也许就是因为矛盾。” “唔?” “只是推测──也许他出于某些顾虑不便直言,却又觉得自己应该说,这才辗转有此提示。” “顾虑……” 杨言辉喃喃重复,神情若有所思,“比如‘子不言父过’?” “有可能。但胡乱猜测算不得数;要想将人绳之以法,还是得有真凭实据。” “也就是说,我们要重新调查十三年……呃、十四年前的案子了?” 柳行雁点点头:“不错。” “那火灾之事呢?颜案发生在湘西一带,总不可能两头同时顾着。” “放火之人是老手,自有此地密探和衙门追查。我们要找的是幕后真凶,陆逢既给了线索,就由此着手吧。” “好。” 少年点头一应,就此定下了二人旅途的方向。 * * * 颜松龄遇害之处,正在他曾经的辖治境内。 巫州归属黔中道,因邻近白、苗等土族聚居处,虽已归入本朝治下,却仍是许多人眼里的蛮荒之地。不过柳行雁与杨言辉自庐州沿江而上,从江南、江西而至湘西,瞧着沿途建筑、人群渐稀,代之以明媚秀丽的山川、和绚烂多彩的异族风情,心中不仅没什么“踏足蛮荒”的郁闷,反倒还生出了几分游山玩水之感。 当然,因庐州与巫州相距甚遥,也是直到入了山多路险的湘西一带,二人才放缓了连日疾驰的马步,生出了走马看花的惬意。如此一行十余天,直到四月中旬,他们才双双抵达目的地──巫州境内的小县怀化。 颜松龄一案,就发生在怀化境内的一处山道上,距县城所在还不到二十里。 巫州地处蛮荒、交通不便,扬州之事至今虽已有近月光景,消息却仍未传递过来。不过二人毕竟才闹了场大的,陆逢与颜案又隐隐有些牵扯,为免打草惊蛇,二人便照旧隐藏了官面上的身分,在县城里赁了处院子住了下来。 柳行雁用的名头,是收购白、苗等族特产的行商;杨言辉则扮作颜松龄之妻颜杨氏的远亲,应族中长辈要求,在游历途中绕道此处拜祭。两人于旅途中“偶然结识”,因目的地相近,便相约结伴同行,也好省些花费、多些安全。 怀化地广人稀,即使是县城,里头的民居也大都建得十分宽敞,前门带院后门带圃,自也让二人少了些“隔墙有耳”的挂虑。待将屋子里外好生洒扫、收拾一番,结束的时候,已是霞光漫天的向晚时分了。 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杨言辉揉了揉被灰尘弄得有些发痒的鼻头,叹道: “住客栈虽然顾虑多,但到底省事不少。实话说,我可真升不起半点生火做饭的心思了。” “就到附近食肆用饭吧。明日再请牙行介绍几个洒扫做饭的人选。” 柳行雁也很想一手包办,但他的手艺顶多也就是旅途中烤烤肉、闷闷饭的将就程度,二人手头颇为宽裕,自无需如此勉强。 少年赞同地点点头,换下满是灰尘的外衫后便同他出外。正巧街边飘来一阵酸中带呛的食物香气,两人寻香觅去,见是间门面尚算宽敞、里头也有些坐客的食肆,索性懒得再找,挑了个临街的位子入了座。 “两位是第一次来吧,喝不喝得苦?” 店里伙计颇为机灵,前一刻还在和旁桌的人用土话聊天,一见来了两个明显是外地人的新客,立时便转成了带着口音的官话,笑脸迎人的上前招呼。 柳行雁虽是第一次来怀化,对此地的风土民情却早有听闻。知道伙计说的“苦”指的是当地特产苦丁茶,正待和杨言辉解释一番,不想少年已自颔首,道: “喝得,一叶就好。” “好哩。” 伙计应声唱喏,不过片刻功夫便提了壶茶上桌,又问:“咱们店是吃酸汤的,汤底就一种。两位可吃得酸辣?有什么忌口么?” 杨言辉首先道:“我没有。柳大哥呢?” 柳行雁不知怎地有点胸闷,但还是摇摇头:“我也没有。” “如此,小二哥有什么推荐的,就先整一份上吧。另外要两大碗米饭。”少年吩咐道。 因他已先做了一回主,那伙计也就没再确认另一位的意见,一声“好”后便往后厨传菜去了。 “你于此倒是熟悉。” 看少年熟门熟路的模样,柳行雁有些感慨,“以前尝过类似的?” “嗯。”杨言辉边应着边替他倒了茶,“这类菜肴最是下饭,口味虽有些重,但发发汗也能袪袪湿寒。本来该问问有没有苗家自酿的酒,不过食肆里买终究贵些,咱们也还没将县城逛遍,还是之后再说好了。” “……这话说的,倒像真是来玩的了。” “既都跋山涉水来了此地,总该分些心思见识当地风情不是?柳大哥莫不是忘了,我此趟虽为祭拜长辈而来,真正的目的,却还是游历四方、增广见闻吶!” 说着,少年提杯啜了口茶,却在茶水入口的瞬间微微僵了下。 猜他是说得兴起、冷不防被苦着了,柳行雁不由莞尔,问:“要颗蜜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6 么?” “不了。” 杨言辉坚强地摇摇头,努力将口中的苦丁茶咽了下去。 食肆里客人不少,也没什么讲究的隔间、雅座,是故二人这一番作派,自然全入了邻桌的客人眼里。那个是蓄着落腮胡的汉子,衣着虽不甚讲究,可光看他桌上满当当的菜,便知这不是个差钱的主儿。许是让少年的话逗了趣儿,他“哈哈”一笑,将桌上的酒壶递了过来: “小兄弟倒有见识,知道本地苗家的酒好。我这儿正好有壶自带的米酒,是亲自到寨子里收上来的,你要有兴趣,不妨尝上一尝。”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大哥。” 二人桌上没有品酒用的小杯,备用的茶杯却有一落。杨言辉毕竟是混过江湖的,又有意营造“出门游历”的后生形象,便直接取了茶杯、让落腮胡大汉往里头斟了小半;随后仰头一饮,将那小半杯酒一口气闷了下去。 柳行雁与他有私交还是重逢后的事。少年在江南时作足了名门公子的派头,从未表现出这般豪爽劲儿;饶是前者早知他经历,仍不由给吓了一跳,无形中正合了二人“相识不久”的伪装。好在两人处了这些时日,柳行雁对少年的酒量也有些了解,便放下了心中担忧,语带探询地问: “如何?” “好!” 杨言辉先大大赞了一声,随即转过头,问那落腮胡大汉道:“大哥,我这兄长也是初临此地,从未见识过苗家的米酒。不知大哥可否也分他一些,让他尝尝味道?” “当然。苗家酿酒原就是为了待客,小里小气地独酌可品不出妙处,还须得有人分享才好。要多要少,你自个儿倒就是了,不必跟我客气。” “知道了。” 少年笑着一应,当即另取了个杯子,往里头倒了半杯米酒递给柳行雁。 瞅着杯中混浊似米汤的酒液,男人微微挑眉,但还是在对侧之人期盼的目光中提杯啜饮,将杯中米酒分作几口喝了下去。 ──不得不说,这米酒的口感确实比卖相好上不少,入口甘甜顺滑,更有让人神气为之一清的舒畅感。若非早听说过米酒后劲颇足,柳行雁大约只会将这当作带点酒味的饮品,不会往正儿八经的酒上想。 但既然知道是酒、又知道这酒后劲颇足,即使再怎么顺口,他也不会多喝。不过见少年仍旧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评价,一旁的落腮胡大汉也满脸兴致,柳行雁虽觉无奈,还是配合着道: “清新甘甜,确实不错。” “喜欢就好。我带了两壶,这壶就送你们吧,比那劳啥子苦丁茶好喝多了!” 说着,大汉还真另取了壶酒,配着桌上的酸汤鱼、米饭等继续自斟自饮。 见事已成定局,柳行雁微微一叹,终究没阻止少年再度提壶斟酒的举动。 幸得店家上菜的速度颇快,杨言辉才刚斟上第二杯酒,一份滚烫鲜红的酸汤鱼便被端了上来。烤得外酥内嫩的特色烤肉与两大碗米饭紧随而至。看着香气四溢的菜肴,柳行雁便也省了“别空腹喝太多”的叮嘱,和杨言辉一同用起了晚膳。 少年对自己此刻的“身分”保持得极好,用饭的仪态虽不粗鲁,却也瞧不出二人独处时那种刻入骨里的讲究。遇着落腮胡大汉搭话,他也会配合着应上几句,并未端着“食不言”的规矩不放。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米酒你一杯我一杯,待酒足饭罢,双方的称呼已从“大哥”、“小兄弟”进展成了“老范”、“小杨”;就连净喝苦丁茶的柳行雁,也生生给安了个“老柳”的称呼。 听那姓范的落腮胡大汉喊他“老柳”,饶是柳行雁一向能忍,也不由嘴角微抽、强烈地生出了装作没听到的冲动。 怀化人口不多,街上的门店关门都挺早。这间食肆虽仍开着,可日头落尽后便不再迎客,想来等店中食客用完饭,也就到了打烊的时候。“老范”虽比他们来得早,但因双方中途聊了起来,用完的时候也相差无几,于是又迎来一轮“你付我付”的争论,最终在杨言辉的坚持下由二人请了;“老范”则邀请两人择日登门,说要当一回向导、让他们好生见识一下当地的民俗风情。 如此一番折腾,等两人回到住处,已是月色当空、夜幕低垂了。 杨言辉喝了酒又用了酸汤,不仅面色发红、额际泛汗,连后背都不知不觉湿了大片。如今虽已是春末夏初,夜里却仍带着几分凉意;柳行雁瞧着不妥,忙取了柴薪生火烧水,将少年赶去沐浴了。 两人入住时置办了两个浴桶,烧水、倒水虽费点功夫,却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可柳行雁虽慢了一步洗浴,出来时却仍未见得少年的身影。想到对方喝了不少酒,他心头一跳,忙上前敲了敲房门,唤道: “言辉?” 无人应答。 柳行雁屏息侧耳听了听,听到了杨言辉尚算规律的呼吸声,却没听到沐浴时应有的水声。他又喊了几声,仍旧只得到一片沉默。他实在觉得不妥,索性硬着头皮推开房门、迈步进到了对方房中。 杨言辉此刻仍光溜溜地泡在浴桶里,脑袋瓜子却已歪了一边、枕着一条膀子靠在桶边睡了过去。 柳行雁探手摸了摸桶里的水,不出所料已经凉了许多。 他想过是不是该直接将人拍醒;但看少年双眉微蹙、神情间带着掩不去的疲惫,男人心中蓦地一软,索性用一旁备来擦身的布巾裹着、将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杨言辉身量偏瘦,却毕竟练过功夫,抱起来倒不像看着那样单薄。柳行雁无意冒犯,却仍不可免地瞥到了少年光滑柔韧的肌理、纤细劲瘦的腰身,和一双匀称修长的腿。加之他为将人抱稳,还下意识地掂了掂对方身子调整姿势,更不可免地触碰到了少年颇富弹性的臀丘。如今心思已不如何单纯的男人不觉一僵、周身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阵阵热度。 他不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也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寻思着非礼勿视,他边将人横抱往榻边抱去、边努力将目光集中在少年清俊的面庞上;不想眼前忽地一阵恍惚,竟转作了一幅令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他看见他抱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在血泊中,四面散着几个头身分家的尸体,他却分毫不觉畅快,反倒还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在他的怀中,看不清面貌的少年浑身青紫,曾经细腻光洁的肤上沾满了秽物;双腿之间更是一片狼藉。他恨不得将那些污秽尽数抹去,却又舍不得少年再受一分折磨。只觉满腔情绪几欲溃决,让他终忍不住低下头颅,带着浓浓悔恨与不舍轻轻靠进了少年颈窝…… 直到前额触上了一方温热湿滑的肤,他才猛地一震,由突如其来的魇境中回过了神。 可神回来了,胸口萦绕的情绪却仍未散去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7 。他紧紧搂着怀中少年温热的身躯,像是要确认什么、留住什么,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他就这么抱着人僵立了好半晌,直到情绪稍稍平复,才抬起了低垂多时的头颅。 怀里的杨言辉仍旧沉沉昏睡着,半点没被他的动静惊扰。 柳行雁总归有些自制力,尽管心中震动不已,还是暂且收了思绪,专心替少年擦身更衣。 他是惯于服侍人的,只用了一刻不到便将少年打点妥当。可望着榻上人蹙眉昏睡着的身影,想到方才一瞬间的魇境,本当离去的他终究不曾迈出步伐,而是在片刻沉吟后,默默于榻旁坐了下来。 ──他早疑心那魇境与言辉有关;经此一折,倒是真正确定了。 但这“有关”又是如何有关,便是一件值得探究的事了──至少,他很确定自己不曾看过那座孤坟;更不曾见着身边之人……遇上那样不堪的遭遇。 记忆中全无印象之事,伴随的却是真真切切、仿若亲历的痛苦;即使柳行雁以往从不相信玄学,脑海里仍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个听似荒唐、却又异常合理的推测── 前世今生。 他与少年,是宿世带来的缘分;且从胸口几度涌现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情绪来看,那“前世”十有八九是一通烂账、一笔孽债。冥冥中有股力量不忍他重蹈覆辙,这才以魇境示警,让他得以与言辉重逢,更从初始的怨怼与抗拒中逐渐软化心防,再不将少年视作“上官鎏义弟”,而是单单纯纯的“杨言辉”。 魇境和那些没来由的情绪是他转变心态的契机;但真正让他接受对方、亲近对方,甚至隐隐生出绮思念想的,还是这些时日彼此相处的时光,和少年展现出来的多般样貌。 ──事实上,若非刚才那一出,魇境也好、那些似他非他的情绪也好,柳行雁都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记起了。 而一想到魇境中的景象十有八九是前生之事、更极有可能是少年“曾经”的境遇,他便心痛得难以呼吸,恨不得让少年天天在他眼皮底下待着,再没有半分遇险的可能。 “不会再有的。” 凝视着少年的睡颜,似承诺又似宣言的话语自男人唇间流泻;音声低得仿若呢喃,却偏偏蕴藏着重逾千钧的力道── “自今而后,便有我护着你、守着你,再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二 次日,一夜辗转反侧的柳行雁刚起,就察觉房门外伫了个熟悉的人影。 他还未洗漱,其实不好见人。但看门外少年生根似的伫着的样子,又忍不住寻思对方究竟在门前候了多久──他心中的难受劲儿至今仍未完全平复,自然更舍不得对方久候。索性只倒了杯茶润润嗓子,便提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夜过去,昨晚酒劲上头闭眸昏睡的少年已然清醒,眉间再不复半丝郁结、神情也是熟悉的灵动鲜活。和往常不同的是,一向性情爽朗、行事大方的杨言辉不知怎地有些扭捏;见房门乍启,他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但又在一息之后重新抬了起来。 少年予人的感觉一向成熟,柳行雁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不尴不尬、活像做了坏事见家长的样子。想到昨夜的折腾,男人好笑之余也不免升起了几分心虚,却仍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眉,问: “怎么了?” “……我吵到你了吗,柳大哥?” 杨言辉依旧一脸犹犹豫豫,却因男人此刻的衣着仪态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有些无措地一问。 柳行雁摇了摇头:“不曾,我正好醒了。” 这个回答让少年明显安心不少,这才鼓起勇气问:“昨夜──” “嗯?” “就是、昨夜我洗着洗着,好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离开浴桶上床就寝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颊上几朵红云浮现、表情也带上了几分羞窘: “是……柳大哥帮我的?” “此地再无旁人。” 男人回以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侧面证实了对方的猜测。 杨言辉瞬间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张了张唇想说谢,却又忍不住垂死挣扎地再问了一次: “出浴桶、穿衣服……都是?” “你还漏了弄上床。”平素作风严谨的人补了颇有歧义的一句。 少年的脸色因而又更红了几分。 不过他明显没想到柳行雁故意这么说的可能,故几个深呼吸就将情绪平复下来,道出了那声迟来的谢意: “谢谢你,柳大哥……抱歉,昨夜麻烦你了。” “……我不觉得麻烦。” 看他有些歉疚,柳行雁稍稍缓了声调,连眸光都随之柔和了几分,“我只是担心。” “柳大哥……” “没着凉吧?昨夜我抱你出来的时候,桶里的水都凉得差不多了。” “没,我──哈啾!” 否认的话才刚脱口,少年的鼻子就挺不给面子地来了个喷嚏。虽说杨言辉动作挺快、在喷嚏打出来前便侧过身子以袖遮面,不至于让场面失礼到无可挽回,但接二连三地做出蠢事,仍让那张清俊的面庞闪过了一丝尴尬到极点的绝望。 柳行雁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我还没洗漱。你要不介意,就先进房等着吧。” “好。不好意思,打扰柳大哥了。” 尽管还有“回房”这个选项,两人却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点。 关上房门后,柳行雁也没特意招呼少年,只自顾自地到一边洗漱打理。杨言辉顺理成章地在旁盯着,直到男人将自个儿收拾妥当,他才开口问: “早饭要用些什么,柳大哥可有头绪?” 柳行雁摇摇头:“上街看看吧,也正好将怀化县城仔细游览一番。” 少年对此并无意见。当下双双出门,到街上寻些吃食去了。 当地的早餐摊子不多,大略可分作两类:汤里飘红、又酸又辣的米线,和各色各样的油炸粑粑。 两人昨晚才吃了一顿酸汤,对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米线自然无甚兴致;倒是那油炸粑粑,冷了或许油腻,刚出锅的时候却真正是鲜香脆美。两人也不知这些店家有甚好坏,便照旧寻了个人相对多的摊子排队,一边走一边吃了起来。 看着身旁捧着个糖粑粑吃得满嘴香的少年,柳行雁微觉莞尔,道: “这副不讲究的样子,倒真有了些杨家子弟的风范。” “唔。”少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待将口中的食物吞下,才道:“只是因时制宜罢了。” “……你倒是收放自如。” 想到昨晚那番折腾的根源,男人也不知该佩服还是无奈,“接下来有何打算?先去牙行?还是往‘老范’府上一行?” 杨言辉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8 微露诧色:“柳大哥怎知我有意拜访?” 柳行雁淡淡道:“你是有成算的人,所作所为自有其道理;昨夜会顺势同邻桌攀交情,想来心中早有计较。” “柳大哥知我。”少年一声感叹,神情有些复杂,“我早看到了他桌上的酒,又见店中伙计对他的态度熟悉却不失恭谨,想来在此地有些脸面,这才……总算此人性情真诚爽朗,瞧着不像坏人。若能得他相助,咱们的行动应会方便不少,也能省下许多遮遮掩掩的功夫。” 相处日久,许多话又已经说开,他便也不再掩藏自个儿的筹谋算计,将种种心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番解释不似回答胜似回答。柳行雁听罢直接拍了板:“那就去范府吧。” 杨言辉昨夜早同“老范”交换过地址,稍加打听便寻到了正确的地点。不过二人毕竟是首次登门,又“有求于人”,还是在街市上打包了些瞧着不错的吃食,才大包小包地往范府行去。 范府位在城西,是一处瞧着颇为体面的宅子。门房当值的是个肤色偏黑的年轻小伙儿。许是早得嘱咐,一听二人报上来意,他便笑着将人往里头放,让一名仆役将人领到了一处花厅暂坐。 厅里早备茶水。杨言辉有些好奇地替彼此各倒了一杯,却在嗅到茶水气味后兴致缺缺地搁到了一边。柳行雁难得见他这个样子,提杯啜了口,正是昨夜熟悉的滋味──苦丁茶,还比食肆里供的要浓上许多。 虽知少年怕苦挑嘴的作派只有五分真,他却莫名有些脑热,不仅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气喝尽,还将对方杯里的倒了大半过来。杨言辉不意他有此举动,耳廓微微红了红,却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一道脚步声便已由远而近、直直跨入了厅中。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主家、本名“范磊”的老范。 “哈哈,刚刚才想着是否该登门拜访,就听说两位过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 范磊的爽朗好客比起昨夜只多不少,也不让两人起立见礼,直接在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了。他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见两人杯中一少一满,也没多想就帮着往少的那杯再添了茶水。 对座的两人诡异地沉默了下。 范磊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状也是一怔。当下看了看杯又看了看人,问:“怎么了?” 杨言辉露出了一个半是尴尬半是无奈的苦笑: “说来丢人……我想着倒点茶水润润喉,倒出来了才发现是苦丁茶。我喝不惯这个,柳大哥想着浪费不好,一杯喝完后又从我这儿分了大半过去,不想……” “原来如此──欸、一点茶水说什么浪费不浪费?搁着就好、搁着就好,没事。” 范磊笑着摆摆手示意两人无须介怀,还没忘召来下人、替杨言辉另备了壶不是苦丁的茶。几人趁着空档简短寒暄了番;待新茶送上,看少年松了口气地捧杯啜了一口,他才口风一转、问: “小杨,昨夜听你提起,此至怀化,是为祭拜先人而来?” “嗯。” 杨言辉点点头,一脸没心机地倒了“老底”:“家里人说我年纪不小,也该出门游历一番、好生长长见识了。因巫州与我一位远房姑姑、姑父有些因缘,当年也是在此地出的事,祖父便让我游历途中顺道来祭拜一番,也算全了两房的情谊。” 听他这么说,范磊脸色微变,神情也稍稍添了几许凝重: “容我确认一下……你那位姑姑莫不是姓杨?” “自然。”少年露出了个“你没搞错吧”的表情,“远房姑姑也是姑姑;我姓杨,那位姑姑当然也姓杨。” “那你姑父呢?”范磊又问。 杨言辉这回倒是迟疑了片刻──一旁看着的柳行雁莫名有些佩服──才道: “像是姓颜的样子,我没记错的话……祖父说姑父生前还是此地父母官,在任期间做了不少惠及百姓的好事。若不是回乡途中出了意外,如今朝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是啊。” 确认他来意的范磊不由一叹,面上并不掩饰地露出了几分哀容: “颜大人是个好人,更是个好官。他治理巫州期间,让汉家百姓与本地土族的关系缓和许多,还出了不少主意帮土族增加营生。若非颜大人善政,我也没可能和苗家寨子打好关系,做起买卖山货的生意。” “老哥对姑父的事似乎十分了解?祖父说有当地人替姑姑、姑父立了衣冠冢,这才让我钱来拜祭。我正愁不知何处寻呢!” “这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范磊不疑有他,苦笑道:“毕竟是十三、四年前的事儿了,若冒然向人问起,年轻人不知道这些,年长的又有些避忌,恐怕还找不到路……也亏得是遇上了我。” “就有劳老哥了。” 知道这就是“老范”答应了的意思,杨言辉连忙拱手应谢,并问:“不知老哥何时方便呢?” “唔、明天便是颜大人伉俪的祭辰,你若不急,便等明日吧。明日卯时半,西门前见。” “好。” 少年自然没有二话。倒是原先做壁上观的柳行雁,听到“明天便是颜大人伉俪的祭辰”一句,心中不觉一动;脸上虽无异色,目光却已隐晦地多了几分估量。 也在此间,谈完正事的少年话锋一转、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另外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必客气。”范磊豪气万丈地说。 杨言辉也不是扭捏的性子,略显腼腆的一笑后,道: “是这样的……柳大哥和我在城中租了个院子,本想着这样清净些,却忘了清扫是挺费功夫的事儿,还有洗衣做饭什么的……本想着晚些再到牙行中介个得用的;但方才这一阵聊下来,只觉老哥人面甚广,怕不比牙行来得可靠许多,这才冒昧一问,看看老哥有否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有什么?没事儿!你要不介意,就先从我府上挑一个暂且使唤着,也省了找人选人、核实背景的功夫。” 范磊照旧大包大揽、一派豪气;听着的少年却没像先前那样直接应下。柳行雁有所觉察地回眸,就见杨言辉毫不掩饰地投来了一个征询的目光,问: “柳大哥觉得呢?” 既然都要从外头聘人,有个来历的总是比牙行推荐的好──至少被算计了还能知道是谁下的手──故柳行雁没怎么迟疑便一个颔首,自个儿接了话头、同范磊道: “如此,便劳烦范兄了。” “别客气,我这就让管家帮忙挑出几个合适的,你们稍坐一会儿。” 言罢,这落腮胡汉子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花厅。饶是两人早知他是性情中人,也不由给他这急惊风似的性情弄得一呆。 不过急惊风也有急惊风的好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29 处。从范府管家得了命令到备齐人选,总共也用不到两刻;柳、杨二人逐一询问、筛选则耗了两刻多光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找人的事情就已彻底定下;但本应告辞的两人却还是给范磊留了顿饭,才在午未之交迎来了告辞的时候。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范磊原已将两人送到了大门前,却临时想起自己有些酒想要给杨言辉带回去,非让少年跟着他去一趟酒窖。待小半刻后、少年拎着两壶酒出来,两人才真正辞别了范磊,顶着午后的艳阳回到了住处。 “又撑又热,累死了……” 关了门进了屋后,杨言辉首先脱口的,就是这么一句又泄气又疲惫的抱怨。 对多数人来说,端住仪态、细嚼慢咽是件挺折磨人的事;对杨言辉而言却不然。今日的他比平日活泼了两倍有,又让范磊劝着吃了不少菜,会觉疲累也是理所当然。 柳行雁当了大半天的看客,对他的辛苦也深有体会。当下由怀中取了个纸包递给对方,道: “吃点话梅片吧,多少能帮着消消食。” “嗯……” 少年应了一声,却连接过纸包的动作都有些有气无力。 知他必是真难受了才会如此,柳行雁索性拿回纸包自个儿打开,取了一片送到他唇边:“张嘴。” 杨言辉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张嘴,将到口的话梅片含入口中。 这一送一接,柳行雁又不是隔空抛掷,指尖自然不可免地和少年的唇瓣有了短暂的接触。那温软的触感教他心中微微一荡,又见少年乍似平静、耳朵到脖颈却已红了一片,更是心猿意马,隐隐生出了再碰上一碰、甚至直接将人吻住的冲动。 好在他终究忍了住,只在少年对侧落坐,问: “范磊带你取酒,是私底下有话要说吧?” “不愧是柳大哥。” 杨言辉点点头应道,还没忘在开口前先把口里的话梅片推到口腔一侧,省得开口的话语咬字不清、教听的人难以分辨: “他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底细,要我当心一些,莫让人欺骗算计了。” “……他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要不是范磊明显不是会使手段挑拨离间的人,柳行雁都要疑心对方是哪方面的人了──不说别的,单论认识的时间长短,他岂不比昨天才认识的范磊可信许多? 杨言辉听着也是一叹: “我也说了没问题,他却还是一脸担心,仿佛我多好骗一般……他倒是好意;但那股长辈似的关心劲儿,却让人有些不好消受。” “……兴许此人真是你长辈。” 片刻沉吟后,柳行雁淡淡启口。 他语气随意得像是信口一说;少年却被他这惊人之语震得张口结舌,足过了好半晌才讷讷开口: “柳大哥为何这么说?就这语气口吻,还真让我自个儿怀疑了下……” “只是推测──当然,这所谓的‘长辈’,是就你假扮的颜杨氏后辈来说。” “你的意思是,老范可能与颜大人伉俪是亲戚?” “有无血缘关系还是两说,但肯定有相当的渊源,才会让他对你愈感亲近──这也解释了提及命案之时,他为何有那样动容的反应。” 顿了顿,“还记得你们相约前往衣冠冢拜祭时、范磊说过的话吗?” “嗯?我只记得他说明天是颜大人伉俪的祭日……啊。” 少年也是个机灵的,很快就由柳行雁的提点意识到了事情的症结。 两人早在出庐州前便申请调阅了颜案相关的记文件资料,路上更不知前后翻看了多少遍,自然对案卷中记载的一些细节再熟悉不过──比如案发的时间。 案卷上记载的案发时间,是建兴二十三年四月十七日。今天是四月十五,若范磊对案情了解不多,他口中的祭日,怎么说也该是后天才对。 但他却说是明天──也就是四月十六日。 颜家人的遗体,是四月十七日早晨被准备进城卖山货的猎户发现的。负责记录的文书因此将之当成了案发时间;但从其他种种线索判断,一行人真正遇害的时间,恐怕还在四月十六日。 以此案的性质来说,确切的死亡时间倒不是那么值得争论的事。但不管怎么说,范磊会记得这个日子,都意味着他对此案所知颇多,多到让人有些怀疑的地步。 杨言辉虽然不觉得对方是坏人,但想了想,还是道: “如此,还是设法查查他吧?他在城里既然颇有脸面,探听起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嗯。” 柳行雁先是一应,随即又道:“我来就好。这番打探不可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由我来,即使他听说了,也不会对你生出什么想法。” “……也是。” “况且,你费了大半天的心,也是时候休息了。” “唔……” “晚上想吃什么?我回来时给你带一下。” 范府的人约好了明日才来,二人今晚尚得自行对付一番。 这话放在平时当然没什么毛病;但少年此刻仍旧撑得厉害,只好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实话说,我现在一听到吃的就有些……” 最后的话语未尽;但光看少年的脸色,柳行雁也能猜到大概的形容。 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便也不再多说。安慰一句让杨言辉好生休息后,他已自出门、到外头探听起了范磊的消息。 三 范磊不是个坏人。 他不仅不是个坏人,更是多数怀化人眼中出名的大好人。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连本地知县都会与他三分薄面。可和他的“善行”相比,更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神秘的背景与发家史。 范磊官话和土话都能说得十分顺溜,兼之于怀化颇有脸面,不知情的人乍然见着,恐怕都会以为他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人。但事实上,范磊在怀化生根落籍,还是五年前的事。 范磊自称怀化出身,只是自小离家,在外闯荡出一番身家后才动了落叶归根的念头。因他语言无碍、人面极广,又大手笔地出钱助县里造桥修路,众人心中感谢,便也认可了他“怀化人”的身分。 只是认可归认可,私底下的议论仍旧不曾少。怀化地处蛮荒,是真正称得上“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范磊身家不少,在怀化又没什么根基,自然有一些胆大心黑的瞄上了他。但也不知范磊怎么整的,不论黑道白道、有心对付他的人都在这几年里陆续栽了。范磊的背景因此被传得神乎其神,以至于新知县到任,都还要客客气气地请他过府一叙。 人不可能凭空冒出来。范磊对颜松龄的敬重不假,对怀化乃至巫州的熟悉也是真的。这样的人,就算是少小离乡,也不可能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无人认得以前的范磊,无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0 非是他原来并不叫这个名字。换句话说:“范磊”,不过是个伪造出来的身分。 正因为身分有值得探究之处,他才会一回怀化就大手笔地造桥修路,以此收揽人心、杜绝悠悠众口。 至于范磊的背景……他能有一套说得过去的户籍路引、还能在各方势力的觊觎下稳稳落脚当地,背后有股势力已是毋庸置疑;问题只在于这股势力是好是歹、又是为了什么将范磊这枚棋子安插进怀化。 还有一点:范磊既然改名换姓、还蓄了脸大胡子隐藏容貌,就意味着原本的他必然有些过去。若范磊对颜氏夫妇的感情是真,往这方向查下去,必能有所斩获。 因朝廷安在此处的情报点不在城中,柳行雁也没急匆匆地出城联系,而是似模似样地将城里的山货铺子绕了一圈,才在向晚时候带了些相对清淡的食物回到住处。 休息一下午,杨言辉的脸色明显比中午好了许多。两人照旧安安静静地用了饭,又在饭后交换了今日的种种收获;直到夜色深重、万籁俱寂,柳行雁才在劝服少年留守后,自个儿乘着夜色翻墙出了城。 他有心掩盖行踪,便未打出观风史的旗号,只出示了代表密探身分的牌子与此地驻守人员接头。 怀化邻近边镇,密探搜集情报的重心自也以外族的动向为主。范磊五年前来到怀化,种种动静不可能不引起此地密探的注意;故柳行雁才刚提了要求,驻守的探子──一名老驿丞──便从暗格里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他。 柳行雁很快翻看完,心中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册子里记载的“范磊”出身平西军,一应身分文书俱由平西军中置办,身分更有平西将军作保。换言之,不论现在的“范磊”是真是假,他都是平西军的人,更很有可能是平西将军因故安插进怀化的人手。 而平西将军是谁? 平西将军姓杨,名兆兴,乃当今安国公杨耀祖的次子,也是同辈人里当之无愧的将星。 杨是大姓,颜杨氏记载的出身又在沂州,是以柳行雁虽将颜案的卷子看得滚瓜烂熟,却始终没将她与安国公联系在一块儿。可杨兆兴煞费心思安了个人到怀化,这人又明显与颜案有些渊源,自然不可能是碰巧。 可更让柳行雁在意的,是杨言辉。 ──回想起来,那日陆逢交代遗言、他对“沿岸”二字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正是少年提出了“案件”的“案”这个可能性,才将他的心思转移到了颜案上头。再有,那日少年曾脱口说出“颜案发生在湘西一带”。当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同他说过这些;如今细细反思,方知一切早就有了迹象。 奇异的是:即便意识到此行种种俱有言辉的手笔,柳行雁心中也生不出丁点被人利用的愤怒。他心中并非没有情绪,但这情绪却是心痛与不舍,因为少年的隐瞒、以及这份隐瞒意味着的疏离。 足够冷静的时候,柳行雁一向是个想得很透澈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想过“自己就那么不值得对方信任么”;但想到自己这段日子来的种种作为,才刚升起一瞬的怒火,便转作了心虚与自责。 他从未试着主动了解言辉。 是,他知道了言辉出身安国公府旁支、知道言辉在江南一带颇有身家,却也仅此而已,再无其他。他不知道少年出身安国公府哪一房,不知道少年家中尚有何人,更不知道少年是如何长成了今日的模样。除了曾在缙云庄那段,他对言辉的过往一无所知;言辉不曾主动提起,他也就不曾试着探问、了解。 柳行雁以为自己已足够在意对方;却直到今日这当头一棒,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夜,想起了让他痛彻心扉的魇境、也想起了自己才刚许下的诺言。 他习惯等待与守候,一如曾在陛下身边时那般;能与言辉日益熟稔,还是对方的种种努力与亲近所致。这些日子来,他虽逐渐软化心防接受对方,却从不曾主动踏出一步。既如此,他又如何能指责言辉对他不够信任、不够依赖? 思及此,柳行雁只觉胸口的揪疼愈甚,真真恨不得马上飞回住处,与少年仔细说开。 飞是飞不得;仗着轻功飞奔疾赶却没有太大问题。可当他终于熟门熟路地回到“家”中、将手按上那扇区隔着彼此的门时,原应用上的力道,还是让柳行雁默默收了回去。 ──不急在这一时。 明日便要去颜松龄夫妇出事之地上香拜祭了。虽不知言辉是以何等身分牵扯进这陈年旧案里,可在那样的气氛、环境之下,再着意隐瞒的细节,都难免会暴露出少许端倪。言辉为此案煞费周折,又存着几分隐瞒的心思;要想劝得对方开口,还须得有时、地相配合才好。 心思既定,柳行雁也不再停留,当即迈步回房,以打坐行功替代睡眠、就此度过了一夜。 翌日清晨,少年同样早早醒了,洗漱完毕便出了房门到厅里等候。柳行雁早知他动静,便也配合着出了房门;不意入得厅中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少年大异平时的寡淡身影。 杨言辉在衣着上向来偏好清爽、淡雅的颜色,比如鹅黄、梅青、豆绿、天蓝、月白、藕灰,不论跳脱还是平稳,单看那相对明亮的色彩,总让人瞧着既舒心又轻省,正合了他平素予人的形象。 可今日却不同。 今日的杨言辉照旧一袭淡色,却并非染着黄、绿、蓝、紫的淡,而是仿若披麻带孝的淡。柳行雁甚至不晓得他是何时带上这套衣服的;却只单单瞧着他麻衣素服、神色怔忪的侧影,心中便不由一疼。 ──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见过这样的“他”。 许是察觉了他的足音,桌前坐着的少年先是一震,随即侧首抬眸,朝他投来一个浅淡、却感觉不出一丝欢欣的笑。 “早安,柳大哥。” “……早。” 柳行雁应了一声,想故作平常,却连一声招呼都挤得无比艰难。 好在没等听着的人察觉异样,叩门的声音便已先一步自外头响起。知是谈好的范府仆妇上门来了,男人道了句“我来”便匆匆出外,将昨日约好的仆妇迎了进来。 今日的早膳是仆妇登门前预先备好的清粥小菜。平静却也沉默地用完饭后,二人便双双启行,至县城西门与范磊会合。 柳行雁素来少言,两人同行的时候,往往都是杨言辉先起的话头、他配合着应上几句。可今日他心神不属、少年也沉默非常,再添上一个表情同样凝重的范磊,除了确认、指路外,三人几乎一路无话。待进了山里、沿着尚算宽敞的山道来到转角一处石碑前,范磊才哑着嗓子开了口: “就是这儿了。” 那石碑不过两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1 尺高、一尺宽,上书“颜松龄、颜杨氏伉俪衣冠冢”,虽立在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位置,但刻痕鲜明、字迹如新,兼之四近全无杂草,显是得人精心维护所致。柳行雁知颜松龄官声,虽不觉意外,却也不免有些触动。 但转瞬的感慨过后,他的全副注意,便又放到了身旁的少年身上。 ──今天的言辉明显不对劲。 柳行雁虽猜测少年与颜案有些渊源,却也只以为是族中有亲,因此与颜氏夫妇二人认识、相处过,这才对此案多用了些心思。但此时、此刻,少年一身素服静静伫立在石碑前,神色僵硬、脸色苍白,一双同样失了血色的唇不住颤动,像在极力强忍住什么,却终究没能如愿。 一声呜咽过后,少年双膝重重落地;滚烫的泪水,也随之汩汩淌下了面庞。 有那么一瞬间,柳行雁动过大步上前、将人搂入怀中好生安慰的念头。可他与他虽只一步之遥,柳行雁却突然感到了一丝遥远、一丝迷茫。眼看着少年跪立碑前几度叩首、范磊红着眼眶在旁跟随,那种“无从介入”的感觉霎时变得鲜明无比,竟让他一瞬间生出了暂时避开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走。 他只是默默看着杨言辉行足三跪九叩之礼,又在范磊的协助下手秉线香默默祝祷;足足过了好几息,少年才低首躬身、将香安进了碑前的小小香炉中。 等人真正从地上站起,已是炉中线香彻底烧没的时候了。 眼见少年顶着泛红的前额和沾灰的膝盖回头看向自己,迎着那双仍旧待泪、却又沉寂得仿若等待宣判的眼眸,柳行雁双唇几度张合,于喉头酝酿多时的“你是谁”三字终究没能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嘶哑、低沉,却也带着满满不舍的一问: “疼吗?” 少年闻言一震。 一度沉寂的眼眸重新掀起波澜;紧紧抿着的唇瓣亦不住打颤。他仍旧试图控制自己、压抑自己,可面对男人再无掩饰地流露出爱怜的眸光,所有的隐忍全在这一瞬冰消雪融,让他终究掩面低首,真真切切地痛哭出了声。 ──也直到此刻,柳行雁才终于迈出那迟来的一步,将哭泣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 一旁的范磊有些诧异,但看杨言辉全无抗拒,便也默默收回了本欲阻止的脚步,看天看地看太阳,就是不看始终紧紧抱着的二人。不过此刻的柳行雁早无心思注意这些,只一手加重力道紧紧箍着少年、一手轻拍对方背脊,竭尽所能地传递着自身的安慰与支持。 待怀中哀恸的哭泣慢慢转作抽咽、眼前双肩的耸动逐渐趋缓,他才抬手触了触少年带泪的面庞,问: “好些了?” 后者没有回答,只闷在他怀中轻点了点头。 见状,柳行雁轻轻吁了口气,又试探着问: “言辉……我照样这么唤你,合适么?” 话音脱口的同时,他还不忘再次加重了环抱着少年的力道,以免对方将这婉转再三的询问当成了质问。 怀中人的确因此僵了一僵。但短暂的沉默后,一道混杂着哽咽的嗓音,还是从他怀里传了出来。 “合适……”少年闷声道,“我本姓颜,单名辉……是后来隐瞒身分、咯、入了安国公府,才冠上了‘杨’姓……” 虽早在看到少年三跪九叩之际便有所料,可听到这话,柳行雁还是忍不住一阵喟叹: “你是颜松龄颜大人的独子。” “……嗯。” “愿意告诉我吗?”他问,“告诉我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而你……又是怎么成为如今的你的。” 少年短暂沉默了下;小半晌后,才由他怀中抬起了双眼红肿、满布泪痕的面庞,道: “随我来。” 说完,杨言辉已自使力、将身体自男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来。 柳行雁没有阻止,却在少年脱开的刹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后者半是怔愣半是错愕地回过头,而在迎上男人温柔而包容的目光后,脸色蓦地一红、有些无措地收回了视线。 “……范老哥,劳烦你在此稍候,我带柳大哥到附近走一走。” 和旁边持续看天看地的范磊补上这么一句后,杨言辉才迈开脚步,领着柳行雁往更前方行去。 ──自然,是牵着手的。 许是眼下天候尚早,这处山道虽修得颇为平整,入山以来却不见丁点人烟。值此时节,早晨的阳光还未有夏日的炎热,丝丝凉风迎面拂至,衬上沿道密布的蓊郁绿树,如非十四年前的过往,倒能称得上是处让人舒心的地方。 走了小半刻后,少年在另一个弯道处停下脚步;随后转过了身,用一种似回忆又似缅怀的目光看向了两人来时的方向。 “十四年前的今天,天候并不如今日这样好。” “入山前一天,我们被大雨耽搁了一日行程;等雨势趋缓、行至半途的岔道后,又发现往怀化的近道被崩落的山石堵了……那时我们已经进了山,退回去也不见得能在入夜前找到宿头,又与大舅舅约好了在怀化碰面;父亲担心耽误大舅舅太久,便指示驾车的长随转道,改从这条路往怀化去。” “我们一行共有十三人,除了案卷上记载的十二人,还有一个与我同龄的孩子,是母亲身边的管家娘子鸳鸯姨与长随何叔叔所生,小名唤作‘虎子’,是我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因山路泥泞,母亲担心虎子摔跤,便说服鸳鸯姨带着虎子一道上了马车。” “咱们行到此处的时候,天边仍旧挂着一轮似火斜阳。我当时和虎子玩累了,正迷迷糊糊地靠在母亲怀里安睡;不想外头忽地一阵骚乱声传来,下一刻,原先又稳又缓的马车突然飞驰起来,最终冲出山道,在前头那处窄道翻下了山坡。” “那时我已被惊醒,却骇得半点无法动弹。是母亲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体紧紧抱住我,才没让我在翻转的车厢中磕着碰着。等车厢终于停下,以为没事的我从母亲怀中抬起了头,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呕出了一大口血。我惊慌失措地想找鸳鸯姨帮忙,又看见鸳鸯姨身形扭曲地躺在一旁,怎么看都……而鸳鸯姨至死都不曾闭上的眼,却直勾勾地望着车厢一角,望着满头鲜血、同样看不出半点生气的虎子……” 许是记忆中的情景太过惨烈,少年的呼吸微滞、脸色一片惨白,就连被柳行雁紧紧握着的手,都染上了几分冰凉。 后者不由安抚似的使劲握了握他。 杨言辉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又深又长地几下吐纳后,才续道: “那时车架已散了大半,我本想张口求救,却被重伤的母亲阻止了。她和我比了个摀住嘴巴的动作,要我爬出车架,像平时玩捉迷藏一样找地方躲好不出声。我照做了,心中却已隐隐意识到什么。眼看着叶隙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2 间的残阳一点一点没入地面,就在夜色降临之前,我听到了从上方下来的阵阵人声。” “那是三个拿着刀的黑衣人。” “他们的刀上还带着血,身上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们一边爬进车架、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些‘麻烦’、‘硬茬’之类的话。我看不见他们做了什么,却听到了两阵很怪异的声响……直到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我才明白:那时候听到的,是刀捅入人体的声响。” “那三人又说了些什么,才提着刀沿坡爬了回去。我一口气松下来,也不知怎么地就失去了意识;再度醒来,已经是在一处陌生的山间小屋里了。” 听到“山间小屋”四字,柳行雁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是那名猎户?” “嗯。”少年点了点头,“石头哥住在附近山里,马车摔下山的动静又不小,所以很快赶了过来,只比黑衣人慢上一点。他以前受过父亲的恩惠,又是极厉害的猎手,隐藏气息的功夫相当高明。直到黑衣人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出来看了看,最后在山壁的缝隙间找到了已经发烧昏迷的我。” 那名猎户早就知道出了事,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匆匆赶到县城报案,无疑意味着某些猫腻。想到还在衣冠冢处等着的范磊,以及在此事上横插一手的杨兆兴,柳行雁皱了皱眉,问: “‘石头哥’就是现在的范磊吧。他对现场做了手脚?” “不,他只是将我藏了起来而已。是大舅舅赶来之后连夜抹除了‘另一个小孩’在场的痕迹,让人把虎子当成了我……” 说到这里,杨言辉惨然一笑: “当然,真正骗过杀手的,是母亲。我也是听了石头哥的转述才知道……母亲看我逃出去后,就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车厢另一头抱住了虎子。虎子和我的衣服都是混着穿的;下来补刀的杀手见着车里人的打扮和动作,便以为他就是颜家独子,也因此让我逃得了一命。” 少年说得难受;听着的人却也没好到哪儿去。柳行雁自小没了父母,从未感受过被亲人呵护,关照的感觉;如今听对方说起过往、得知颜杨氏的作为,心中又是触动又是佩服,更隐隐生出了几分感激──对“颜辉”得以活下来、得以与他相遇这一点。 “之后呢?” 他问,没有探究少年话中那位“大舅舅”的事,“你就被带回了杨家?” 杨言辉颔首: “大舅舅一看现场就知道不可能是寻常山匪所为,而是有预谋的仇杀。那时武忠陵才进京没几年,大舅舅为收拢军心得罪了不少人;父亲在任时也做了些有利百姓、但损害了某些豪族利益的事。仇敌太多,大舅舅怕将我的性命再赔了进去,同石头哥对了说词后便连夜带我回京,避着旁人耳目将我送进了国公府。” “之后他又快马连夜赶回巫州,一面暗中留意、搜集幕后人左右调查的证据,一面设法掩盖、窜改任何指向‘车中有两个孩子’的证言。我幼时体弱,平时没怎么出外;鸳鸯姨、何叔叔又都是双亲俱亡的家生子,身契全在杨家手里,倒真让大舅舅瞒天过海,让虎子代替我入了颜家坟茔。” “但他却未干涉最后的‘调查结果’。” 柳行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以安国公府之能,不满调查结果,大可上书先帝要求彻查。但看此案的文书记录,安国公府不仅不曾插手,明面上还与此全无关联……如此顾虑重重的作为,莫非令堂的身世有什么玄虚?” 少年苦笑了下,道:“没什么玄虚,不过是阴差阳错、明哲保身罢了。” “……能和我说说么?” 男人总算还记得自己立下的决心──更主动了解言辉一些──短暂沉吟后试探着问。 杨言辉也没隐瞒,点点头直接说起了当年的那段秘辛。 “我母亲出身杨家二房承德公一脉,论辈份是当今国公爷的堂侄女。大邵早年边衅频仍,承德公与长子俱亡于北疆,只留下了尚在束发之年的幼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外曾祖母郑氏不愿外祖父走上父兄的老路,便让外祖父舍武从文,成了杨家唯一的读书人。” 顿了顿,“许是外曾祖母照管得太紧,外祖父虽然在文学上颇有天赋,却半点无意于仕途。外曾祖母还在的时候,外祖父还似模似样地参加了科举;待外曾祖母离世,三年孝期后,外祖父就直接离了家,隐瞒出身四处游历去了。” “外祖父行事颇为随性,连亲事也是自个儿相中了才让国公爷帮忙打点。后来外祖母难产而亡、母亲亦自幼体弱,外祖父自认是天煞孤星,怕再祸及母亲,便寻了个合适的人家将她出继……这也是母亲籍贯上写着‘沂州’的原因。” 少年叹息着道。 “得知此事后,国公爷将外祖父骂了一顿,却仍旧没能使外祖父转变心意。国公爷不忍母亲寄人篱下,便使了些手段将她接回了国公府。” “母亲对外的身分是寄养在安国公府的‘战友遗孤’,内里却还是当正经小姐养大的。也不知是那‘天煞孤星’之说真有其事、又或安国公府的‘风水’更适宜养人,母亲原先羸弱的身子渐渐养好了,连武艺都学得了不少。后来先帝镇抚西南,将大舅舅、二舅舅分别派往黔、蜀练兵,母亲也不知如何混入了大舅舅的随从中,愣是与大舅舅一同到了西南。” “这可真是……” 虽知这是长辈旧事,他无论如何不该妄加评论。可听到这里,柳行雁仍不由升起了一股“有其父必有其女”的诡异感慨;更在想到少年早早离家闯荡的经历后,再深刻不过地体会到了“血缘”二字的强大。 他忍不住抬掌──仍然空着的那只──按上少年脑袋,一如既往地揉了揉那头柔软的细发。 杨言辉因他的动作怔了一怔,随后眉眼微弯、唇角微勾,不掺一丝苦涩地漾出了微微笑意。 “有其父必有其女,有其母必有其子……柳大哥是想说这个吧。” 少年自我解嘲。 柳行雁笑了笑,没说是也不是,只接着又问: “令尊令堂,便相识于西南?” 言辉曾说颜杨氏“连武艺都学了不少”,是故柳行雁脑中还一瞬间闪过了“美救书生”的可能……但事涉长辈,这样的猜测多少有些轻佻,便还是让他咽回喉头,只单单问出了这么一句。 杨言辉“嗯”了一声,唇畔笑意愈深,却已不可免地染上了些许怅然。 “父亲时任邵州通判,在寻访民情时遇了险,被正好路过当地的母亲所救,双方自此有了交集。” “父亲喜爱母亲不同寻常闺阁女子的见识和爽利;母亲也钦慕父亲的学识、人品和才干。但母亲是女儿家,又想着祖父是当代大儒、担心自己太过主动惹来不喜,即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3 使心慕对方、也迟迟不曾坦白……倒是父亲颇为果决,取得祖父应允后便直接登了将军府的门;虽让大舅舅好一通‘指点’,却也成功得到了大舅舅的认可。” “令尊令堂想必十分恩爱。”柳行雁轻声道,“不然也不会与你说这些了。” “的确。” 少年点点头,却旋又化作了一叹。 “但好事多磨,祖父允了、大舅舅允了,国公爷却……杨家数代将门,在军中有着不小的威望。国公爷担心先帝有鸟尽弓藏之心,故多年来一直谨小慎微、明哲保身,跟文臣一系更始终保持着距离。父亲虽非门阀出身,祖父却是闻名天下、桃李满门的大儒,不是派系胜似派系。国公爷担心惹来先帝猜忌,咬死了不肯同意此事;最后还是多年不见踪影的外祖父出面转圜,以母亲早就出继为由打消了国公爷的疑虑,父亲母亲才得以共结连理,合了两姓之好。” 顿了顿,杨言辉语气一转,涩然道: “其实国公爷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杨家经营西北多年,先帝却将大舅舅、二舅舅转派至西南……明面上说是信任杨家的将才故委以重任,却也脱不开一石二鸟、借刀杀人的嫌疑。正因为疑心帝王别有用心,案子发生后,国公爷才尽可能撇清母亲与杨家的联系、彻底置身事外;就连大舅舅想查明真相,也只能瞒着国公爷悄悄进行。” 这方面柳行雁不便多言,便只问:“外祖父他老人家呢?” “……知道此事后,外祖父不堪打击,当夜骤逝了。”少年轻声说。 柳行雁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 “怨么?” 听似没头没尾的一问,对被问的人而言却是再清楚明了不过。杨言辉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最终却仍是摇摇头,道: “不怨……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国公爷待我也直如亲孙,并无半分苛待。” “颜老呢?他知道你的事么?” “知道。但他同样清楚当时的状况,知道怎么样才是保住我的最好方式。所以祖父也默认了我的‘死’,并另从远亲之中选了个孩子承继香火……” “……你可曾再见过他?” “见过……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少年喃喃道,“我去过祖父隐居的山里,远远地看过他一回……可一想到他曾经对我抱持的期许,我就没敢走近,没敢认他……” “言辉……” 柳行雁有些痛惜地一唤。 这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声;可杨言辉却像被这二字刺激着,猛地侧过身别过头、用一种难言的神色望向了道旁稍嫌陡峭的山坡。 “你知道吗?” 他说,“父亲随了老家的规矩,直到出事前都未给我取过大名,只用‘大郎’或小名‘狸奴’唤我。‘辉’这个字,还是祖父知道国公爷的意思后差人送来的;是祖父给我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没有什么特别的出处或用典,只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传达了对孙子的祝福跟期许。 少年转瞬又有了些许哽咽;就连在旁听着的男人,也不禁升起了几分鼻酸。 可和那份祝愿相比,更让他在意──或者说心疼──的,还是背负了一切的言辉。 ──遭逢大难仍得一众长辈看护庇荫确实是大幸;但这大幸却也意味着隐姓埋名、不见天日,意味着失去自己的“根”。言辉再不能正大光明地称颜老为“祖父”;连在安国公府的身分都说得隐晦……名不正则言不顺,不论安国公待言辉再怎么“视如亲孙”,少年都很难不对自己的身分产生迷惘。 而柳行雁很清楚那样的感觉。 望着少年泛红的眼眶、思及少年所说的种种过往,柳行雁只觉一股熟悉的冲动变得前所未有地强烈,让他忍不住一个使劲轻旋过对方身躯,继而于少年有些怔愣的目光中微微倾前、低头吻上了那双仍有些苍白的唇。 ──唇下的触感,温软美好得一如预期。 他曾私心期待着少年的表白,期待着总是积极示好、殷勤以待的少年能主动踏出那一步,而他则顺理成章地点头应承──他已经认识到少年的美好,也认定这份美好终将属于他,自然如坐钓鱼台,雷打不惊、风吹不动。 但此时、此刻,他却已不想再等待;不想……让心系于他的少年再感受到半分的迷惘和不安。 至少,不该是因为自己。 感受着舌尖传来的微微咸意,柳行雁心中怜意更甚,不由得寸进尺地轻吮了吮少年唇瓣,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双唇、抬起了头。 少年不知何时已然闭上双眼,正因唇上骤失的温暖双睫轻颤、有些茫然地重新睁开眼眸。眼瞅着言辉的双颊不仅未曾发白、还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浅粉,柳行雁心中更是大定,不由抬掌捧住对方面颊、让仍自呆愣着的少年与己四目相接,然后,再真诚也再深挚不过地、说出了那句筹谋多时的回答: “我心正似君心。我心悦你,言辉。” 少年的眼瞬间瞪大了几分,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错愕难解。柳行雁满心以为对方听着这话定会喜出望外,不意却是如此反应,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笑了笑,问: “怎么,吓傻了?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是。” 杨言辉微微侧首、像是不堪承受地避开了男人满载期望的视线。被吻得红艳欲滴的双唇几度张阖,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 “柳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了……?” 柳行雁瞬间如坠冰窟。 “误会……?”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怎么、不、我以为……你……” 因震惊过甚,他连话都变得语无伦次,半天组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杨言辉让他的反应弄得尴尬更甚,但短暂沉默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柳大哥作此想法,但……你误会了。” “言辉……” 再次听到“误会”二字,即使沉稳如柳行雁,都一瞬间生出了拔足逃离的冲动。 但他不可能丢下言辉一个人在此;更不可能仅因“误会”二字,就放弃这份已深植于心底的在乎。 所以他终究锁住了自己的脚步,只放下了原本覆在少年颊侧的、那有些踰矩的掌,而在几个深呼吸后,问: “既如此,你为何这般替我筹谋设想、为何……打重逢之初便百般殷勤、小意关照?” “柳大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上官鎏的原因;再后来,我以为是你对我……既然两者皆非,你告诉我,为什么?” 柳行雁不想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可看着眼前连他的面都别开不看的少年、想到这些日子来自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4 以为是的欣喜和期待,纵已竭力控制,脱口的话音还是带上了几分质问和怨怼。 像是被他的话震了住,少年的脸色转瞬白了一白,眸间更闪过了一丝难受。柳行雁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一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相逼,却又放不下胸口的那股气,一时进退维谷,就这么与少年僵持了住。 ──直到杨言辉蓦地一声叹息。 “你果然不记得了。” “……什么?” 男人有些愣,对从质问者转为被质问者这点;却旋又因日前的魇境想到了什么,一时心跳如擂鼓,问: “不记得什么?” “杨言辉和柳行雁的第一次见面。” 少年说,“不是在蜀地,而是在京城……就在安国公府。” 柳行雁这下真吃惊了。他不认为少年会说谎,所以答案只会是他忘记了……或者言辉错认了。 他分不清哪种答案更让自己难受一些。 但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还是问:“什么时候?” “……就在我六岁那年。” 杨言辉低声道,“先前不曾提过……实则案子的许多细节,都是我后来才从大舅舅和石头哥那里听到的。被石头哥救走后,我的确恍惚醒过一次,但忆起山道上发生的事、想起车厢中的惨状后,我便……心神失丧、自我封闭了起来。” 柳行雁听得一窒。 他当然知道那种事对一个孩子的冲击绝不会小;但方才听少年的叙述,心神全顺着对方的话跑,竟让他下意识忽略了这点;直到此际,才恍然惊觉了什么。 却听少年又道: “舅舅和国公爷不是没请过大夫,却谁都拿我的病症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我拘着,避免我做出什么危害到自个儿安全的事儿。可一回,太子亲临国公府,府上一片忙乱,平日看着我的下人也不免疏忽了照顾,让我迷迷糊糊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跑到了国公府庭院的假山边。” “看着漫天的暮色,我只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母亲的嘱咐言犹在耳,让我本能地便在假山的隐蔽处躲了起来。这一躲也不知躲了多久,直到院子里蓦然响起阵阵人声,我才被一道乍然落到眼前的身影找了出来。”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对向柳行雁,带着与往日相同的清澈明亮,和柳行雁再熟悉不过的钦慕: “看到是我后,那人愣了一愣,却没有斥责、没有质问、没有教训,只是取下了身上的外褂,沉默但仔细地披到了我肩膀上……我那时不过半人高,即使穿着半身的外挂仍嫌太大;但那一瞬裹住身子的温暖,却……让我从蒙昧中醒了过来。” “我从此记住了那人,也一直想回报对方。故成都一案偶然相逢、又认出柳大哥的身分后,我才放下了单打独斗的念头,转而替柳大哥打下手搜集证据。短暂的合作让我越发欣赏、钦佩柳大哥,才会在陛下与上官大哥成就好事后设法说服陛下,让柳大哥得以脱离那样的环境,能……真正从那段无望的感情中走出来。” “……但眼下的发展,却非你所愿。” 柳行雁语气艰涩地说。 少年苦笑了下,道:“实话说,我虽费了不少心思,对诸般安排的效果却没什么信心。” 顿了顿,他眼帘微垂,又道: “我……总是想到一个人,他也似柳大哥一般痴心,明知无望,却仍死守着那段感情、极力贯彻对方的意志与谋划。我其实很羡慕能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珍视守护、不惜一切的人,也为他的痴情与执着所撼动。但……看着他难展欢颜的样子,我也忍不住难过,忍不住希望……他能放下那些,不再被逝去的人所桎梏。” “那时我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不曾被那人放入眼底。换在柳大哥身上,我明知你不是他,却也认定柳大哥如他一般、不可能将心里守了多年的人说放就放……如今见柳大哥渐渐走出,心中自是高兴的;但如今这般,委实是我始料未及了……” 柳行雁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不是他”;却又隐隐有种感觉,仿佛他当真就是“他”。尤其听到那句“甚至不曾被那人放入眼底”,一句“不是这样的”险些便要冲口而出;还是柳行雁一再隐忍,才得以勉强压抑住心头躁动的各式情绪。 可真正控制住自己后,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望着身前有些歉然、有些无措的少年,他沉默片刻,只得一声叹息。 “回去吧。”他道,“关于案子……有些话,也能敞开来说了。” “……嗯。” 杨言辉轻轻应了声,一个掉头有些狼狈地便想迈步离开;却才刚踏出一步,便让身后牵扯的力道阻了一下。 少年因而一愣,看着力道的来源,这才意识到自己始终牵着男人的手,直到此刻都不曾放开。 柳行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应该松手,但想到言辉此前全无抗拒的反应,心中仍存的一股希冀,让他到口的终究换作一句: “再一会儿,好吗?”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殷切,少年最终轻轻颔首:“好。” 四 他们僵持了好些天。 柳行雁之前当杨言辉有意于他,对种种稍嫌亲昵的举动自然百无禁忌。可今时不同往日,想到自己诉情衷的举动最终成了笑话一场,即使心中对少年的在乎依然,要说他全无芥蒂,仍旧是不可能的事。 他仍旧想关心对方,却不知该如何拿捏尺度,不知什么当为、什么不当为。身上带着的蜜饯和话梅片再没有拿出的机会;就连进到对方房里谈话,他也多了几分谨慎和顾忌,再不复先前的亲近随意。 柳行雁以为自己早该习惯这些了。 他也曾经满心记挂着一个人,明知无望却仍天天守在对方身边,带着满腔情思却从未有分毫踰矩。对言辉的情意虽始于误会,深刻的程度却分毫不逊──事实上,正因为明白了一切只是误会,才让他越发强烈地体认到自己的深陷。 他以为这份感情始于对方的示好、以为自己是被对方的种种作为所感动,直到所有的误会解开,他才意识到:再多的“以为”,都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不想轻易承认自己被言辉吸引的借口。 这是第一次,柳行雁真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知道继续守在少年身边会是怎样的滋味。他会日益深刻地着迷于少年、也会日益深刻地为求而不得所苦。理智上,言辉既已拒绝了他,他就不该再痴心妄想、更不该白费了言辉为助他走出过往所用的功夫。可看着从鲜活转入沉寂的少年,想到对方的过往,以及表白那一刻自身所下的决心,他便怎么也放不下、断不开。 ──更别提二人之间,还梗着一个只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5 有他知道的魇境。 夜阑人静时,柳行雁总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当日的对话,回想着少年的反应、和最后提及“那人”时的口吻。他总感觉自己从里面听出了依恋和一丝怨怼;而自身诡异的情绪转变,则让他忍不住想:莫非那些“过往”的魇境并非他一人独有;莫非言辉口中的“那人”,指的便是前生辜负了对方的他? 这样的猜测让他有过转瞬的暗喜;但这一丝喜悦,却在回忆起第二个魇境后彻底消失无踪,转作了浓浓的恐惧与后怕。 ──因为这意味着言辉记得那些。 如果那些事确实发生过、如果那个少年就是言辉的前生……那记得这些,对少年又是何等可怕的折磨? 可柳行雁不禁又想起了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了少年对被人近身反感,想起了那日少年误见着他出浴时、那很难只用“尴尬”或“羞窘”形容的脸色。他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当真如此,却越是深想,便越觉恐慌、越觉难受。 可他不能问。 不仅是这前世今生之说多少有些荒谬;更因为那些令“他”悔恨的过去,于承受的人来说便是血淋淋的伤。不论过去多久,提及这些,都不免会再度撕开对方的伤口。 所以他终究不曾提及。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个事涉言辉的旧案要忙,倒也因此转移了注意,不至于时刻皆在煎熬之中。 相较于两人僵持的关系,案子的进展倒有了些进展。 范磊的确是杨兆兴──也就是言辉口中的“大舅舅”──安插在怀化的棋子。 范磊虽在杨兆兴的指示下做了伪证、不至于让幕后黑手疑心到他身上,但杨兆兴为保侄子安危,还是让“石头哥”躲进了平西军,只暗中搜集幕后黑手的情报。如此一晃八年余,杨兆兴自忖已彻底掌控平西军,对湘西乃至整个黔中道也有了相当的了解和影响力,才安排“石头哥”改名换姓为范磊,顶着一脸大胡子搬到了怀化。 他们切入的疑点有三。 其一,颜家一行之所以改道,是因为更宽阔平稳的近道被崩落的土石所阻。颜家人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前一日的大雨所致。但范磊久居当地,从未土石崩落成那个样子,又曾在雨停后隐约听得一声雷鸣似的响动……诸般因素相加,最终指向的,无疑是“蓄意谋划”四个字。 但若山石崩落真属人为,那声响动十有八九便是火药了。火药是违禁品,有能耐、手段弄到的人不多,自然值得一查──这也是杨兆兴和范磊这些年主要排查的方向。 其二,颜案发生后不到二十日便顺利告破,“破案”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怀化知县元振明。此案的性质太过恶劣,元振明虽“将功补过”破了案,却仍旧难逃被贬谪的下场。怀化是小县,元振明的品级原就不高,这一贬自与仕途到头相差无几……至少在别人身上是这样。 但元振明却不是。 他只沉寂三年便得了起复之机,之后更直上青云,一路爬到了湘西转运副使。湘西与江淮虽不能一并而论,却以富有矿藏出名,自也是个实打实的肥缺。以元振明的出身经历,能爬到这个地步,显然是背后有人使力所致。 元振明背靠的不是别人,正是已故的靖国公武忠陵。 不似一度逃过一劫的温兆平与陈昌富,元振明与武忠陵往来的证据确凿,去岁便已人头落地,是个实实在在的死人了。 武忠陵不会没事提拔一个已被贬到最底的小官。最可能的猜测,是颜案乃武忠陵指使;元振明替他掩过受罪,也因此在风头过去后得了重用,有了后来任职转运司的风光日子。 象山书院一派与武忠陵素来不合,颜松龄是颜劲的独子,在文坛的名声比师兄姜继只高不低;更是个吃得了苦、做得了事的人。他先任邵州通判、再任巫州知州,虽都是朝中官员避之唯恐不及的“蛮荒之地”,却也少了些来自朝廷的掣肘、真真做了些实事。他与武忠陵立场注定相对,又拉拢土族、在西南挖了武忠陵不少墙角;后者会生出杀意,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事。 但武忠陵当时远在京城,不可能亲自安排人动手;元振明虽是知县,却也没能耐弄到火药;更别提养出一队心狠手辣、行动如风的杀手了。颜杨氏是安国公府出身,颜家的护卫也如杨言辉庄子上的护院一般,都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老兵;即使人数相差不少,四个老兵也不可能轻易栽在一群乌合之众手下。换句话说,那队杀手绝不是随便花点钱就能雇来的;而从案子的真相至今未有风声流出来看,那些杀手不是同样被灭了口,就是指使者的心腹之人。 有机会接触到火药、又有能力豢养私兵,最先让人联想到的,就是当地的豪族了。 湘西多矿产。朝廷虽明文规定一应矿产悉归国有,私采私卖的情况依旧屡禁不止,其中又以当地豪族的情况最为严重。颜松龄曾在任上走遍全境、交好土族,就是存了以土族制衡豪族、利用土族对山林地形的了解监察豪族动静的心思。当地豪族对颜松龄早有不满,若得了武忠陵帮忙扫尾的承诺,真狠下杀手也不让人意外。 武忠陵一案的确扯出了一些黔、蜀一代的豪族;但杨言辉、杨兆兴都查过了相应案卷,并未找到那些人与颜案有关的线索。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证据已被销毁;二、下手之人仍未被揪出。 最后还有一个疑点。 人不会凭空冒出来。元振明曾拿了二十余名“盗匪”顶罪,这些人单看外貌全是土族,又形销骨立、瘦骨嶙峋,元振明说他们是饿惨了才流窜至此、铤而走险,无疑让颜松龄的“治绩”蒙上了一层阴影。杨兆兴原疑心这些人是从哪个土族村落被抓来顶罪的,还让范磊私下探问过;结果凭空消失的村落没问到,倒是问到了不少“负心郎”──声称出外赚钱,却再没回过寨子里的土族青壮。 巫州交通不畅、通信不便,“负心郎”每个寨子又多只有一、两个,这才不曾引起各寨头人的注意。倒是范磊跑了不少地,将问来的种种情报上交杨兆兴,二人才发觉当地每年都有数十人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可能的情况,自然是让人囚禁了起来。 失踪者都是自愿离寨,下落追查不易,幕后之人又十分小心,范磊暗里查了这些年始终没能确定他们的去向。至于杨兆兴,他身为平西将军,能从军务中分神已是不易,更遑论大张旗鼓地追查?事实上,也是直到杨言辉将昔年往事在邵璿面前过了明路,几人才真正有了翻案的立场和底气。如今将话说开,柳行雁得以真正参与其中,很快就给出了几个可供切入的方向。 首先是开棺验尸。 死人不会说话,遗体却可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6 透露出不少端倪。人的生活、经历总会适度反应在身体上;即使那些“盗匪”入土至今已有十余年,仔细调查一番,总有机会查到丁点蛛丝马迹。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二十余人被冠上“盗匪”名头枭首示众,不说来历原就有些疑点,单单“盗匪”的身分,就足以让有关之人避之唯恐不及。因死后无人认领,这二十余人便让衙役拖到城外的一处乱葬岗草草埋了。柳行雁与杨言辉做了一回挖坟人,总算在一片骨骸中找到了线索。 那二十余人连一副薄棺都没有,十余年过去,自然仅余了白骨一副。二十几副白骨排在一块儿,每一副都较寻常骨骸更显弯曲痀偻;尤其腰椎一带,原因排列齐整的关节参差错位、压迫紧密,显然生前曾长期搬运重物,才会落下如此影响。 再者是肋骨一带。 也亏得柳行雁眼力不凡,才能在薄薄月色映照下瞧见死者肋骨处有些反常的颜色。他让杨言辉拿了灯笼靠近照着,自个儿凑近细看,只见死者肋骨处隐隐有些发黑;他皱着眉头取了块布巾擦拭了下,赫然擦下了薄薄一层灰,显然是从别处沾附上去的。 若这灰来源于掩埋之地,就不该只集中在肋骨一带。柳行雁将二十余具骸骨全都看了一遍,发现几位死者的状况尽都相同,都在咽喉到胸肺一带或多或少附了一层薄灰。他与杨言辉稍一合计,很快就意识到这灰的分布位置,正在原来的气管到心肺之间。 胸肺落灰,乃是矿工最常见的病症之一。 肉体会腐败,那些被吸入体内的烟尘却不会。那些烟尘从腐败殆尽的肺部沾黏到下方的肋骨上,这乱葬岗又是向阳少雨之地,遗骸少经雨水渗透冲刷,这才得以留下一线痕迹,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了。 这些死者都来自矿上,幕后之人能拿他们顶罪,便意味着其人与矿场有关,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诱骗土族的私矿主。 循矿工这条线追查矿场不易,从另一头追索则不然──挖出的矿总是要运出去的;矿是私矿,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往外搬,就只能上下打点,夹藏在寻常货物里设法送出了。 煤炭也好、金银也罢,从黔中、湘西一带往外送,最省事的方式就是走水路。 想在漕运上动手脚,就得设法打通转运司的关节──元振明之所以被安插进湘西转运司,多半便是为此。有转运司的官员帮忙打掩护,只要安排好沿途运输跟接收的下家,一批私矿便能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作惊天财富。 湘西转运司的数据让元振明动了手脚,想从中找出特定的几艘船自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码头装卸货都需脚夫;这些人看似不起眼,实则也各有地盘、自成一派势力,对哪些船只的货有问题更是再清楚不过。柳行雁仗着那手审讯功夫挑了几个头领出手,很快就筛选出了几艘有问题的船。 有了怀疑的对象,再回头对照转运司的数据,元振明曾动的手脚便再明白不过。二人埋首案卷数日,很快就将元振明任内有问题的记录逐一挑出,按所有者、目的地等分别做了排列。 “元振明帮过的‘小忙’可真不少。”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负责整理的杨言辉有些疲惫地搁了笔,将纸晾了晾后放到了一边。 这几日天候不佳,二人虽省了往外跑的功夫,可镇日对着一落落散发霉味的故纸头,心情却也很难好到哪儿去。尤其外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天色昏沉、屋中阴暗,饶是二人不差钱地用足了照明,仍不免看得双眼泛酸、肩背僵直;连鼻头都不免有些发痒──让文书上积年的灰尘刺激的。 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半个月前、如果没有那个可笑又可悲的“误会”,柳行雁恐怕早已直接上手,替正努力活动脖颈的少年好生按摩一番了。但他自知该保持距离,行事便多了许多顾虑;就连再单纯不过的关心,都让他生出了“会否多管闲事”的迟疑。 可看着只稍做活动便重新提笔的少年,那双清亮的眸中隐隐泛着的血丝教柳行雁心头一紧,终究没忍住到口的关切: “休息一下吧。这些文书长不了脚,莫急在一时、熬坏了眼睛。” 本欲落笔的少年怔了一怔。 昏黄灯影下,他前发微散、长睫低垂,无端让原先清俊的面庞多了难明与莫测。 “没什么。”他说,“剩不多,顶多再两个时辰就好了。早些整理好,也好早些厘清真相,让柳大哥摆脱这些烂摊子。” “言辉……” 柳行雁闻言也是一怔。 杨言辉的语气极淡,就像只是单纯陈述些什么。可他自忖对少年的性情有些了解,听着那不咸不淡的“烂摊子”三字,总觉得里头藏着不少的怨气;再与话意相对照,这怨气……竟似因他有意摆脱这些而起? 可他何时这么想了? 但还没等柳行雁理好思绪问个明白,少年就已一声轻叹,再度搁了手中的笔,自个儿揉了揉额角和眉心。 “抱歉,是我失言了。” 杨言辉低声道,长睫依旧低垂,让人分不清那双眸中究竟带着怎样的色彩,“无论如何,将柳大哥牵连进这个案子实非我本意……我知柳大哥尽责,不可能因一己喜恶而撒手不管。如今既有了头绪,早些弄明白,也能早些让柳大哥摆脱此案,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音声不大,语气却相当平缓,兼之字正腔圆,断没有一丝听岔的可能。可柳行雁听着,只觉那每个字分开来都懂,连起来却怎么听怎么诡异,几乎以为自己是否失丧了一段时间的记忆,否则言辉缘何表现得满怀愧疚、字字句句都说得像是自己无心调查,不过是碍于责任才继续跟进一般。 更别提那颇富意涵的“一己喜恶”和“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等语了。 没来由被误会的感觉的确不好。但想到那日尴尬的收场,和自己这些日子来有意无意的躲避,柳行雁微微一震,恍然意识到也许一切并非全无来由。 “……你误会了。” 柳行雁说,突然觉得这四字真是微妙地讽刺,“我从未想过摆脱,更……从未动过远离你的念头。” 少年猛地抬起了头。 “既如此,你为何──” 杨言辉有些气急地想质问些什么,却似又觉得自己无甚立场,以至于只开了个头便乍然收声,只一双睁得浑圆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像在希冀什么、寻求什么。 能被心上之人如此看着,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望着少年眼底潜藏的一丝不自信,柳行雁胸口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疼泛起,而在短暂的迟疑后迈步上前,带着些试探地、以掌轻轻揉了揉少年发丝。 ──暌违半月地。 “我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7 ” 柳行雁性子内敛,许多心思都是自个儿藏着、闷着,并不曾坦露到他人眼前。可面对杨言辉、想到彼此之间横亘的误会与过往,即使有些羞耻、有些无措,他还是努力筹措字句,试着将自个儿这些时日的思量说予对方。 “那日知道是误会,我的确受了些打击。但对你的心思,却不曾因此改变……事实上,这些日子来,我思量颇多,也认清了颇多,心中的情意可说不减反增;之所以表现得有些疏远,只是……怕冒犯了你。” “冒犯……”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少年的表情有些诧异又有些茫然,“柳大哥何出此言?我从没这么想过……” “但我的确冒犯了。” 柳行雁苦笑,“且不提那天的亲吻……喂你吃话梅片也好,替你穿衣也好,还有自作主张管束你、替你解决杯中茶水……这些事‘朋友’或许勉强做得,但我既对你存了念想,这些举动便有了调戏轻薄之嫌。此前我认定你于我有意,虽知于礼有碍,还是顺从己心妄为了一番;如今既知你无意于我,便不该再做这些过于暧昧的举动。” “可……”杨言辉嗫嚅了下,“我从没感觉那是……调戏轻薄……” “那时你不知我心思,自然不觉。” “……不是的。” 少年还是觉得不对,猛地摇了摇头,“不要说‘那时’……就是现下,我也不曾对你的碰触起过丁点反感。” 话只是单纯的辩白,可听在柳行雁耳里,却只觉得有根羽毛在心尖上挠呀挠似的,让他气息微窒、双眸微眯,足过了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这般呢?” 话音脱口的同时,本盖在少年脑袋瓜子上的大掌缓缓下移,从顶心移到颊侧、再由颊侧滑至下颚……他温柔、怜惜、却也带着一分轻薄地缓缓抚过少年面庞,一双沉眸更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对方,只待少年有丁点不适或厌恶浮现,便要抽回手掌,再无分毫踰矩。 可一直到他无比暧昧地扣住了言辉的下颚,都不曾在那张清俊的面庞上见到预想中的情绪。 ──言辉,是真真正正地……不曾反感于他的碰触。 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柳行雁一时心跳如擂鼓,更有些难以置信。 眼见少年轻轻摇头表示不在意,一双明眸亦仍定定回望着自己,他胸口鼓动愈甚,却还是勉强耐住了性子、试探地将头倾前几分,直至彼此气息相揉、鼻尖相对,只稍近前偏移少许,就能迎来第二次的四瓣相接。 “这样呢?”他又问,嗓音微微发哑,“仍旧……不觉厌恶么?” “不……” 少年脸色有些红,却还是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但,这么近……有些……” “害羞?” “……嗯。” “言辉……” 柳行雁没再靠近,只是近乎喟叹地唤出了少年的名,“你可知……当我这般碰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什么……?”杨言辉有些恍惚地问。 “我想亲近你、拥抱你,吻你,甚至……”他迟疑了下,“甚至……要了你。” 他言词用得婉转,但少年并非真不知事,短短一愣后便明白了过来,旋即因想起什么瞬间苍白了脸。 柳行雁仍旧关注着对方的动静,眼下瞧着不对便要松手;不想他才后撤少许,身前的少年便不退反进、主动将身体靠进了柳行雁怀中。 杨言辉什么都不曾开口,只是隐隐发着颤;柳行雁心中后悔,一边张臂将人拥住、一边也由此明白了什么。 一想到言辉还记得那些,即便人就在怀中紧紧偎着自己,他也不觉旖旎、只觉心疼。 等少年的颤抖逐渐平息,良久良久,柳行雁才再度开口: “能答应我一件事么,言辉?” “……嗯?” “让我亲近你,追求你,让我像重逢以来这般,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你身边。” 顿了顿,“到……你再也不愿意那天。” “柳大哥……” 他的话语,无疑又一次出乎了少年意料。 杨言辉难掩怔忡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微泛着雾气的杏眸对向男人的,带着疑问、带着确认,却也带着一丝迷惘与犹疑。足过了好几息,少年才微微低首,用有些复杂的语气道: “实话说,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这么说?” “前段时间,柳大哥与我疏远时,我并没想到是避嫌,只以为你恼了我,更……因解开了误会,以为柳大哥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情,认清了自己……并非真有意于我,只是给我的殷勤与关切一时迷惑了。” 说着,少年一阵苦笑:“实则直至此刻,我都还感觉十分不可思议──你我相处过的时间,怎么也比不得柳大哥跟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柳大哥用情那样深,又怎么可能……仅在短短月余的光景里,便转移到了我身上。” “言辉……” “人觉着寒冷的时候,总会不由得亲近温暖的事物。我想,我于柳大哥也是如此。柳大哥受了情伤,我又正好在那时给了柳大哥正需要的安慰,这才让柳大哥错认了自身的情感,生出了于我有意的误会。” 杨言辉叹息着道。 柳行雁此刻真是恨毒了“误会”二字;可待要解释并非如此,就见少年重新抬头,又道: “我不曾识得情爱;不清楚这份对柳大哥的‘不反感’,会否便是柳大哥口中的‘有意’。但……我若真接受一人,便希望那人是真正将我放到了心上,而不是平时着意看顾,待遇上了曾被他珍视多年的人,便又将我弃若敝屣、不管不顾。” “我知自己只是凡人,不敢、也不奢求与那等天资横溢、昭如日月之人比肩。若在那人心中,两者相遇,我终归只会是被放弃、被牺牲的那个……即使这人待我再好、即使之间有再多的苦衷,这样的‘有意’,我也不想要、不愿要。” 杨言辉不曾哽咽、不曾落泪;却说得越是平静,便越让听着的人心痛到难以呼吸。 柳行雁确实没想过这些。 但看着言辉清俊的面庞,想起魇境中浑身狼藉的少年、与那座荒僻而简陋的坟茔,所有的迷惘和犹豫都在那一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笃定的一句:“不会的。” “不会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神色、语气都越发坚定: “我不会这么做,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被迫抉择的状况。横竖我都已卸了旧职远离宫阙,今后大可不再进京、从此再不见天颜。” 杨言辉双唇微微颤动了下,像是想说“何必勉强”;可迎着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决绝的目光,少年脱口的,终究换作了一句: “即使……我仍旧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意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8 于你?” “想陪在你身边、想守护你的,是我。” 柳行雁重新强调了一遍主次,“方才的决心,也是我自个儿下的,你不必觉得愧疚。我既有意追求你,自该当断则断,不能教你生生担负这些。” 顿了顿,他又道:“或者该这么说……你于我心底的分量,远远超过这些。” 少年闻言一震。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像是想确认这番话的真实性、又像是想将男人此刻的神态、表情深深刻入心底。待到一双本就泛着血丝的眼盯出了些许薄泪,他才试探着伸出手,像男人先前对他那般、一寸一寸地,沿着男人刚毅的面庞轻抚而过。 最终,那只手落到了柳行雁后颈,在他的心猿意马中微微使力。柳行雁顺从地低首,随即迎来了一方熟悉的温软,和同样熟悉的淡淡咸意。 察觉少年面上带着的几分湿意,柳行雁心口微酸,却只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少年更紧地箍入了怀。 小半晌后,少年才松开了他的唇,喃喃道:“这便是吻……” 柳行雁很想说“不仅如此”,却担心过于躁进会吓到对方,只好转移话题,道: “你眼睛都有些红了……今儿个就先到这里,好么?” ──这也是他最开始停下说话的目的。 杨言辉似乎也想起了这点,脸上几分霞色泛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文书就先不看了……讨论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也得离开此处才好。” 男人道,“天色已晚,王婶也该弄好晚膳了。你先到饭厅摆膳,我将这边收好就来。” “好。” 少年当然没有异议,只突袭地又啄了下他的唇,随即挣开他的怀抱,身形如风地溜出了门外。 柳行雁被他的“回马枪”弄得一阵莞尔;却又有一丝甜意,于心底缓缓浸润开来。 用完膳后,两人各自沐浴罢,才又聚到了杨言辉的房间。 “对了,柳大哥。” 擦干了微微带着湿气的发丝,少年若有所思地开了口:“有件事,我一直挺在意的。” “嗯?”柳行雁微微挑眉,示意他但说无妨。 杨言辉道:“咱们入怀化后,与石头哥的‘相识’的确是我有意而为;但在此之前、引你我来到怀化之事,却真真在我意料之外。” “……你是指陆逢的遗言?” “嗯。”少年点点头,“我的确有心查明当年的下手之人,却没想着这么快动手──武忠陵已死,当年的仇于我就算报了一半;余下的一半,我既得了陛下允诺,查清真相,亦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从没想过陆逢与此案有关。” 回想起少年当时的反应,柳行雁很快明白了过来,“而咱们查到此刻,也未发现此案与陆逢的关联。” “但幕后之人会将温、陆、陈三人灭口,就是担心三人会牵连到他。我原先没想到是怎么个牵连法;可看到元振明曾经扮演的角色后,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想。” 杨言辉话只到这里便停了住,一双眼却似邀请又似挑衅地望向男人,像在期待他将自己的话接续下去。柳行雁许久未见他这样鲜活明朗的模样,只觉心跳都快了一拍,不由掩饰地一声轻咳、稍稍稳住气息后,方道: “你是指,幕后之人是采矿出售的上家,陈昌富是接手销货的下家?” “不错。陈昌富早买通了温兆平,让他帮着掩饰不过小事一桩。” “确实说得通。但陆逢呢?他接任扬州知府,是武忠陵案发后的事。他就算与温、陈二人同流合污,照理说也该与这走私案沾不上边。” 柳行雁又问。 这“题”确实有点难。少年想了想,才道: “我本想说是殃及池鱼,但陆逢能给出这样的暗示,怎么也不可能与此案无关……又或者,他虽未牵连进走私案,却出于某些原因知道这事……所以驿站出事后,他立时猜到了幕后之人的身分;也因此拚死留住一口气、拐弯抹角地给出了暗示?” 可这话才刚脱口,他脸色就是一变: “柳大哥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在船上游玩时讨论到的‘新主子’。” “自然。”柳行雁颔首,“靳云飞一案疑点如此之多,能被大理寺顺利捂下去,明显是朝中有人帮衬的结果。这人可能是武忠陵余党;但更有可能的,是接手了武忠陵残余势力的‘新主子’。” “若真有这么个新主子,那私矿主必也是投到了此人帐下,才能逃过一劫、无惊无险地活到今日。” 顿了顿,“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私矿主走私走得顺溜,即使因武案爆发偃旗息鼓了一阵,也不可能就此收手。可元振明已死,他想运私矿,就得设法打通新任转运副使的关节……或者说,上头的新主子要想继续享受他的孝敬,就得帮他安排一个‘知变通’的湘西转运副使……” “……现任湘西转运副使名唤徐沧海,建兴二十六年进士,是朝中的‘清流’一脉,和陆逢同样是姜继的门生。” 柳行雁很快从脑中翻出了相应的情报,神情复杂地告诉了少年。 即使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听得此事与姜继有关,杨言辉仍不免微微色变,有些难受地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姜继十有八九便是那位‘新主子’?”少年问。 柳行雁没有直接说“是”或“不是”,只道:“他的确有能力运作这些。” 姜继论财或许比不得武忠陵;可单论对朝堂的影响力,却比武忠陵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大理寺草草复查结案也好、安插徐沧海、陆逢也罢,此般种种,对身为当朝右相的他来说,都不是太困难的事。 杨言辉也明白这点。不愿相信,不过是因为此人出身象山书院,是他祖父颜劲的开山大弟子之故。尤其姜继若接受了那私矿主的投效,就意味着包庇了杀害他家人的凶手……祖父学问、品德俱深受景仰,最“得意”的弟子却做下这事,却教祖父情何以堪? 不过姜继之事毕竟不是他管得了的。故少年虽低落了一阵,却还是很快振作起来,边想边道: “也就是说,陆逢是顾念师恩,才不曾直接说出姜继之名、只拐弯抹角地拿此案作暗示?但不对啊……对他下手的该是那个私矿主,陆逢要暗示也该暗示是他才对。可若陆逢暗示的真是那私矿主……莫非那人当真与他有所牵连?” “有可能。” 柳行雁道,“别忘了,颜案的幕后真凶与私矿有关,还是你我这些日子来好不容易确定的事儿。那私矿主犯下如此大案,自然不可能传得人尽皆知。陆逢死前提及颜案,显然是知道真相的。既如此,我们将他的亲友与目前查出的可疑之人相对照,兴许便能得出私矿主的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39 真实身分。” “……听柳大哥这样一说,总觉得好像挺容易的样子。” 少年忍不住苦笑,“这样一想,如果当初直接从陆逢身边排查起,说不定能更快找到真凶。” “若只找出他身边与湘西豪族有关的人,即使一击中的,也只能说是个大胆的猜测。” 柳行雁温声安慰,“我不认为你会接受那样草率的结果……更别提单只猜测,也定不了他的罪、翻不了当年的案。” “嗯……” 杨言辉轻轻应了,神情仍然复杂,唇畔的苦涩却已淡了许多。 柳行雁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掌下的细发柔软依旧;被“袭击”的少年也照旧投来了半是羞窘半是气恼的一眼。可看着那明亮而生意盎然的杏眼,想到二人早先的谈话,男人只觉阵阵躁动伴随怜爱而起,让他不由倾身近前,于少年眼角处轻轻落下一吻。 杨言辉脸色一红,却不仅没有闪避,还顺着彼此身长的差距亲了亲男人下颚。突来的“反击”让柳行雁倒吸了口气,不由有些无奈地道: “……你这样做,我会以为你已经接受我了。” 少年勾了勾唇角,没有应承,只道: “我还要些时间……真正想通的时候,我会说的。” 他眼神、语气俱都十分认真,故柳行雁虽有些遗憾,却也不再追究,只张臂将人拥入怀中,贪恋地再享受一阵这得来不易的亲近── 五 杨言辉虽对陆逢拐弯抹角的遗言多有不满,但也亏得了此人的暗示,才让他们更快找出了颜案真凶的身分。 这人的确与陆逢有关,乃陆逢原配陆刘氏之父、湘西豪族刘氏的族长刘陇。 他们由运矿的船只追到了刘陇身上,又藉刘陇与矿上联系的机会寻到了那处藏得极深的银矿。刘陇这些年诓骗了不少出山闯荡的土族做矿工,为防止矿工暴乱,不惜费重金招募狠人,自行组了一支私兵。这支私兵原只用在矿山的管理上;后来刘陇事犯得多了,胆子越来越大,这支私兵便也成了他杀人灭口的利器,这些年明里暗里替他除了不少“拦路石”。 对土族多有优遇、欲图以土族制衡豪族的颜松龄便是其一。 但颜松龄和其他“拦路石”不同,他本身是有品级的官员,更有一个名闻天下的父亲;便是刘陇再胆大,也没想过动手杀害这名朝廷命官──横竖知州三年一任,颜松龄既有大才,就不可能一直在这“蛮荒”之地窝着。他只需忍到颜松龄离任,自然雨过天青、再无顾忌。 他好不容易忍了三年,就等着颜松龄远走高飞,不意却等来了一位“老朋友”的信。这位“老朋友”说颜松龄碍了路,希望刘陇在颜松龄离开巫州前将其除去。因“老朋友”许出了不少承诺,自认没后顾之忧的刘陇便让人动了手,又“送”了二十余名矿上的刺头给知县当替死鬼。颜家遗族因故忍了气吞了声,这件案子也就这么揭了过……直到武忠陵谋反事败。 刘陇侥幸逃过一劫,本以为能将好日子继续过下去,不想替他“销赃”的下家却在月前遭了殃,连他的女婿都牵扯其中。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又自忖和朝中的靠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怕对方不帮他摆平此事,便在打听好人犯上京的路线后往驿站放火封门,将可能牵连到他的人尽数灭了口──包含他的女婿陆逢在内。 但他没想到陆逢还留下了半条命;更没想到他以为手眼通天的靠山,自身也已岌岌可危。 刘陇采私矿、蓄私兵,就算没有“武党余孽”的身分,也脱不开“图谋叛乱”的罪名。镇压叛乱原就在平西军的职责范围内,杨兆兴得了侄儿准信,便以雷霆之势发兵擒人,将刘陇和一干从犯悉数拿了下。 刘陇对别人极狠,对自己却不够狠。杨兆兴只将军中审问奸细的手段用了小半套,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往日的种种恶行和盘托出。杨兆兴原还恨不得将其剥皮剔骨、杀之后快,后来却嫌杀他都脏了手,这才让刘陇留得一命。 此案情节重大、又与武忠陵余孽有关,既是凶犯又是证人的刘陇自免不了往京城一行。柳行雁和杨言辉本该走这一趟,但柳行雁记着自己当日的承诺,便辞了这差使,只让同为苦主的杨兆兴押解人犯上京;自己则带着杨言辉到他儿时旧地──巫州州治黔阳走上一遭。两人在黔阳盘桓数日、又将范磊介绍的巫州名胜逛了个遍;待真正离开巫州,也是五月末的事情了。 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颜劲位于武夷山中的草庐。 这位大儒自辞了山长之位,便对自己一手创立的象山书院彻底撒手,不仅不再干涉书院的管理,更搬离旧居,从象山书院所在的应天山一带迁到了武夷山脚下,以此表明自己退隐的决心。 他是真心隐遁山野、潜心著述;奈何名头太胜,隐居之初,仍时有不知从何打听到他住处的学子、官绅慕名而来。若是真心向学的也就罢了;偏偏却有那许多沽名钓誉的,登门不为求教,只为让人看到自己“虔心向学”或“虚心访贤”。颜劲不堪其扰,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将草庐往山里搬;又在山脚下立了“论学箱”,让真心求教的学子将所做文章或疑难投于此处,每月揽收、批阅一轮。如此“双管齐下”,那些为名利而来的人渐渐少了,才让颜劲得了期盼已久的安宁。 柳行雁和杨言辉到达“论学箱”所在的小镇,是在这天的傍晚。 夏季的天色暗得较晚;颜老的草庐虽在山中,但以二人的脚程,在入夜前抵达目的地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夜里登门多少有失礼仪,杨言辉又有些患得患失、近亲情怯,柳行雁便做主在镇上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行入山拜访颜老。 小镇位在武夷山脚下。托了“论学箱”之福,镇内时有文人学子造访,且往往一留就是一月到数月不等。镇民因而得了不少额外的收入,整个镇子也被这些读书人带起了一股向学之风。二人行在镇里,只觉处处尽是纸墨书香,倒让一身劲装的他们显得有些异类。 不过二人都不是在意这个的。尤其杨言辉,他毕竟是颜老的独孙,即使未曾如父、祖一般投身学问,也有些欣慰于祖父给此地带来的影响。二人在茶肆稍坐时,他还悄悄帮一桌言之有物、又对颜老大为景仰的学子会了帐,倒也为此地的学风略出了把棉薄之力。 但少年的好心情,只持续到晚膳之前。 晚膳之前,柳行雁从驻守此地的密探处得了密报,道杨兆兴押解刘陇进京当晚,姜继在自己家中服毒自尽。临死之际,他颤抖着笔锋写下一封满是痛悔的遗书,说自己一念之差铸下大错,不配为象山学子、更无颜苟活于世。他没提所谓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0 的“大错”是什么,却字字句句尽是对恩师的愧意,更嘱咐家人无论祭文、悼词都不可提“颜象山开山大弟子”之称,因为他不配;甚至连最末的落款,也写作了“象山弃徒姜绍业绝笔”。 因他夜里事先吩咐了下人不可打扰,故直到隔天清晨、大理寺的差役奉命前来拿他入狱,众人才发现了姜继僵冷的身驱,和那封沾染了几许血沫和泪痕的遗书。 有陆逢等人灭口之事在前,大理寺还会同刑部最有经验的仵作再三相验,才确认姜继确属服毒自尽。至于他牵扯到的案子会否继续查下去,就端看帝王如何决断了。 密探送来的消息里还包括了抄录的遗书。杨言辉看完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直接撕掉的冲动,冷着脸给出了“语焉不详、辞溢乎情、不尽不实”等十二字评语。 他难得如此动气,连晚膳都只少少用了一些。柳行雁瞧得心疼,待回了房,便将心思郁郁的少年牵到床畔歇坐,一个揽臂轻轻搂住对方。 “姜继以死谢罪,恐怕也是不想污了颜老的名声……无论如何,他肯认错,总胜过死鸭子嘴硬、又或胡乱攀咬牵连。” “然祖父隐居多年,从不过问朝廷之事,与姜继更再无联系,就是真相大白,也扯不到祖父身上。姜继如此作为,与其说是顾全祖父名声,不如说是顾全他自己的。毕竟人死已矣,他纵有其他过犯,陛下兴许也会看在他‘识相’的份上不再追查……” 杨言辉语气忿忿,神情间尽是阴霾: “可我不甘心……他只说自己‘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却不说这大错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他要真心悔过,为何不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些?却只语焉不详地几句带过,无端让人心中猜疑。” “也许,是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吧。” 柳行雁一叹,“我隐隐有个……会让你更加难受的猜想。” “……什么猜想?” “你想过么?武忠陵着意除去令尊的理由。” “唔……刘陇说是‘碍了路’,想是武忠陵担心父亲成为清流一脉的领袖与他相抗,这才先下手为强,将威胁剪除在萌芽以先。” 可杨言辉说着说着,自己也察觉了不对。 “但……父亲当时的官阶不过五品,真论‘威胁’,又如何及得上早已在朝中站稳脚跟的姜继?这十多年来,与他在朝中分庭抗礼、水火不容的可是姜继。他要真如此先知先觉,怎么说都该朝姜继下手才是──论及手段心术,父亲可远远不及这厮。” 颜松龄是真正的端方君子,绝非不择手段往上爬的类型。这样的人不好拉拢,却也不必担心被他在暗里捅刀子;因为他行事自有一番准则,即便给出的利益再大,一旦触及了底线,他都不会屈服。 相较之下,懂得权衡取舍、擅长利益交换的姜继,才该是武忠陵亟待除去的“拦路石”。 ──但武忠陵却没这么做。 见少年神色大变,显然也猜到了什么,柳行雁有些苦涩地牵了牵嘴角,道: “我原以为武忠陵是为了报复安国公府;但后来一想,他若知道令堂与安国公府有关,又怎会不留意杨将军的举动、从而让你留得一命?换句话说,武忠陵恐怕如先帝一般,并不清楚令堂与安国公府的联系;如此一来,他动手的原因,便又回到了令尊身上。” 顿了顿,他又道: “还有一个疑点──姜继身为右相,的确有成为‘新主子’的能耐……可刘陇也好、陈昌富也罢,这些堪称武党核心的人物,又是怎么想到去投靠姜继的?毕竟,无论姜继私底下有何作为,明面上始终维持着清流一系‘嫉恶如仇’、与武党势不两立的作派。既如此,刘陇、陈昌富又是哪来的信心,认为姜继一定会出手保下他俩?” “……除非二人早知他真面目,更早就与他有了联系。” 少年面色发苦,替柳行雁说出了未完的推测:“姜继……亦是武党?” “是,也不是──至少,姜继自身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说着,男人语气一转:“在我看来,他更像是被武忠陵拿住了把柄,所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越走越远,再无可挽回。” “把柄……” 说到这个地步,即使男人并未明言,杨言辉也能猜到他指的是什么了。 姜继能得到象山同窗的鼎力支持、能成为朝中清流一脉的领头人,有大半是亏得了他“颜劲开山大弟子”的身分。可若颜松龄入了朝,“颇有算计的开山大弟子”对上“有才有德的嫡传小师弟”,即使“小师弟”当时的官阶不过五品,深知其能耐的姜继也无法忽视这个威胁。 武忠陵说颜松龄“拦了路”,拦的不是武忠陵的路,而是姜继的路。至于是姜继先起杀心找上了武忠陵、又或武忠陵以此设套拿住了他的把柄,在当事者皆已身死的此刻,就不得而知了。 “一念之差铸下大错……” 杨言辉又想到了姜继遗书上的那句话。 他不可能不恨姜继;但猜到对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句话后,心中却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怜悯。 少年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柳大哥,”他有些迟疑地开口,“你说……我该跟祖父提这些吗?” “……若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消息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你我入山之前送来,想来就能说明很多了。” 柳行雁委婉劝道。 但杨言辉还是有些犹豫:“祖父年事已高,若知道十四年前的事背后尚有姜继的手笔,难保……” “颜老虽避居深山,却未与世隔绝。姜继自尽的事,迟早会和那封遗书一并传到他耳里。与其让他听着传闻胡乱猜想,还不如由你亲自告诉他。” “……嗯。” 少年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男人所言确实在理。 无论如何,经过这么一折,他不说完全释怀,却也舒心了许多。感受着肩背处圈揽、支持着自己的力道,杨言辉神色略缓,旋即微微侧身,将头倾靠入男人颈窝。 “柳大哥,”他轻声唤,“幸好有你……在这个时候陪着我。” 柳行雁没有回答。 他只是万般怜爱地在少年发际、耳畔接连落下数个亲吻,直到少年面红耳赤地挪开脑袋,他才顺势抬起那张清俊却也诱人的面庞,于少年唇上落下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自二人说开至今,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光了。 杨言辉对合欢燕好之事有所抗拒,对这样亲昵的拥抱和亲吻却接受得极好。几次柳行雁被他撩得情动,情不自禁便将原先仅止四瓣相贴的吻继续发展了下去。 从浅浅含吮、舔舐少年的唇瓣,到更进一步地侵入齿关、唇舌交缠……少年初始还有些慌乱,对男人侵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1 入口腔的举动更存着明显的排斥;带后来越渐熟悉男人的气息,那些防备与抗拒便也逐渐消融,转作了足令柳行雁心荡神驰的顺从与迎合。 比如此刻。 感觉唇下的温软微微分开少许、像在邀请他进行更深的索要,柳行雁忍不住将舌侵探入里,试探着轻轻舔划起少年的上颚。 怀中的人微微颤了颤,却没有抗拒,只是双臂使力将他搂得更紧了些。那像在寻求支撑的力道让男人隐隐意识到什么,不由故技重施好一番撩拨,旋即迎来了少年陡然加剧的喘息,和怀中仿佛瘫了一般瞬间软下的身躯。 柳行雁有股冲动想继续下去,即使不彻底占有对方,也要让少年识得真正的情欲滋味。但想到言辉的迷惘和挣扎,和名为“前生”的心结,所有躁动便全转作了克制,让他只又重重吮了下少年唇瓣,便低喘着移开头颅,强行结束了这过于深入的吻。 浑身发软的少年对他的退离有些迷茫,仍牵着一缕银丝的双唇轻喃,像疑问又像挽留地唤道:“柳大哥……?” “……行雁。”柳行雁忍不住说,“唤我的名字……唤我‘行雁’。” 杨言辉微微迟疑了下。 但迎着男人温和、坚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希冀的目光,那二字在他唇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轻轻逸了出:“行雁。” “行雁。”他又唤,比第一声多了几分确信、也多了几分甜腻。 少年“雁”字的去声下得不重,尾音又拉长了些,就算只是单纯呼唤,都隐隐予人一丝撒娇般的亲昵感。尤其此时、此刻,他人仍半靠在柳行雁怀中,明眸水雾迷离、双唇红润欲滴;便是柳行雁再能克制,亦不由瞧得脑袋发热、下身发胀,不由又复低首,再次吻住了少年。 这一吻,便又是一番交颈厮磨、缱绻难分。直到意乱情迷的少年为某处硬挺顶得一僵,察觉他反应的柳行雁才猛地回神,稍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抱歉。”男人温声道,“我一时有些克制不住,这才……” “……只是人之常情。” 杨言辉喃喃道,面庞微微白了少许,更带着几分挣扎和迷茫。他看了看男人熟悉的面庞,又看了看对方下腹处不容错认的高耸,直到柳行雁几乎起了拿被子遮住下体的冲动,少年才忽然开口,问: “我能……看看么?” “……什么?” 柳行雁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再不然肯定是理解错──了。 少年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妥,但短暂的迟疑后,他咬了咬下唇,还是鼓起勇气道: “我想看看。” “呃、”男人越听越是狼狈,难掩羞耻地确认道:“是看我……咳嗯、那、那话儿?” “嗯。”杨言辉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 柳行雁很想说这不是强人所难的问题,但看少年一副下定决心要面对什么的模样,到口的拒绝终究换作了一声难掩无奈的“好”。 ──然后,他就这么当着心上人的面宽衣解带,将裤头下矗了好一阵的物事“解放”出来、再无一丝遮蔽地暴露于对方眼前。 少年的脸色转瞬白了一白。 但他看了看身前熟悉的男人,又看了看那处粗大而狰狞的肉柱,如此往复十余回,像是在告诉自己什么,又像在确认此物的归属。过于仔细的目光让柳行雁体会了一遭头皮发麻、手足无措的感觉,足过了好半晌,少年才停下了抬头低头的动作,问: “能……碰碰么?” “……来日方长。” 柳行雁这次没再纵容下去──真要纵容了,他可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一边迫不及待地遮掩下体、一边温言劝道: “就算要……适应,也不急在这一时。” “……嗯。” “明日还要上山拜访颜老,咱们早些就寝吧?” “好。” 提起明日的事,杨言辉近亲情怯的情绪又被勾起,这才熄了心思不再多想。 各自洗漱过后,少年按着柳行雁的提议早早安置了;提出此议的男人却迟迟未能成眠。 言辉虽从未主动提及过往,却也没怎么在他面前掩饰自己。柳行雁原只将这些当作时机来临前的心照不宣;可看到言辉今日的尝试,他却不免要想:或许,言辉之所以不加掩饰,是否正因期待着他主动开口探问? 可柳行雁问不出口。 直到今日,他光是想到魇境里的情景,都会痛得无法呼吸。他依然能深刻感受到“那一刻”的震惊、痛悔与自责……但那副情景,却只是结果罢了。 ──而在“结果”到来之前,少年又经历了些什么? 他连言辉是如何“记得”的都不敢问,更何况让言辉叙述、重历那些过往? 望着身畔已然安睡的少年,柳行雁心头酸涩,但终只是微微倾前,在少年额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而后,他闭上双眸,放任思绪沉淀平静,期望着……能在梦境中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 * * 颜劲的草庐,就深藏在武夷山险峻的奇石与蓊郁的林叶间。 也不知这位大儒当年是如何寻到这块地的,若非柳行雁耳目灵便、又有杨言辉在前领路,单从外围看着,很难想象里头竟藏了一处带了院子的草庐。尤其一路行来,二人有大半光景都耗在曲折起伏、难以辨认的山中小径上;当眼前乍然光亮,看见那处轻洒着温暖夏阳、又被重重林叶拱卫着的草舍,更让柳行雁真真切切地起了几分“寻幽访胜”之感。 ──又或者,用“寻幽访贤”会更贴切一些。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位“贤”。 许是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正好,草庐之前,两道身影隔着一处削平了的石台相对而坐;一位是面貌清癯的老者、一位是体魄精实的猛汉,两人形貌、气质大异,此刻却都全神贯注在石台之上黑白纵横的棋盘间。近乎凝沉的氛围让少年和柳行雁不由屏息;本欲跨入院中的脚步,也因而收在了竹篱之畔。 足足过了好半晌,才见那猛汉迅若雷霆地投下一子,语气平淡却笃定地道:“将。” “‘将’什么?又不是在下象棋。”对坐的老者不满地纠正道。 对此,大汉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论将不将,你的路都已被我堵死,这棋盘不活了。” “噫──不可能!不可能!一定还有活路,只是我一时没发现而已!” 老者不甘心地抓抓头,更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就盼能找出一丝起死回生的可能。 那名大汉却是不同。 他对自己的棋艺颇有信心,对“棋友”的水平也相当了解。故没等老者想出辄来,他已然直起上身看向二人,而在瞧清少年的面貌后神色大变,惊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2 慌失措地从石桌前站了起来。 他这一下动静极大,不可免地撞到了石台上的棋盘,连带也让盘上的棋子乱了一乱。无端被打断的老者本待抗议;可见棋友惊异地直直望着门边,老者心中惊疑,忍不住也跟着朝门边看去,旋即因入眼的面容浑身一震,手中的棋子亦随之一落。 “大郎……是大郎么?” 老者──颜劲眼中泛泪、难以置信地问,原在石台前坐着的身躯更匆匆站起、迈开脚步便要朝门边走来。 但他毕竟年事已高,又在石台边坐了许久,这下动作突然、血液不畅,脚才刚跨出,下肢便是一阵酸麻劲儿泛开,让他冷不防地足下一软。门边的杨言辉瞧着不好,忙闪身上前一把将人扶了住;待护着祖父重新于石椅上坐定,少年才在他身前跪了下来,难掩哽咽地重重行了一礼。 柳行雁没有跟过去。 祖孙二人久别重逢,无论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分、什么样的立场,都不适合冒冒然参与进其中。好在被遗忘的不只有他,还有那名被晾在一边的大汉。见祖孙二人已然叙起了别话,他便也悄悄从院子里退了出来,和柳行雁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 柳行雁对此人的身分也有些好奇──他明显是认得言辉的──两人不冷不热地交换了几句,这才确认了彼此的身分。 这人姓翟,乃是杨家故交、安国公昔年在外领兵时的左右手。安国公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他还替安国公照看了镇北军好些年;还是先帝下旨将杨家将领调离镇北军,他才心灰意懒地退了下来,辞别国公爷后回乡做起了田家翁。 他的“乡”,无巧不巧正在武夷山一带。 后颜家出了事,安国公明面上说不得插手,暗地里还是做了不少安排。比如颜老这位“亲家”,安国公担心他和从弟一样有了什么好歹,便特意写了封信,请托“住在附近”的老友帮忙照看一二。 翟老看着像中年,其实也年近耳顺了。他不喜酸儒,对真正有才有德的颜老却很是佩服,二话不说地应下了此事。二人自此时有往来,不知怎地便成了棋友;翟老更干脆将草庐扩建了一番,自个儿也搬进此处、就此成为了邻居。 翟老以前只会象棋,围棋还是让颜老硬磨着学的。但也不知是天分还是怎么着,待翟老真正学通了围棋,颜老便再没赢过一回,还总要“再想想”好几下才肯甘愿认输。翟老一开始还会等着;后来看他确实翻不了盘,便也干脆撒手,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 今日自然不同。 颜老长年隐居不出;翟老却是时常四处走动的。他知道杨言辉偷偷来看过祖父的事,也知道二人在扬州整出的风风雨雨。如今见杨言辉终于肯认人,他欣慰之下也隐隐猜到了什么,便使了个眼色让柳行雁跟他到附近转转,问起了这段时间的事。 颜案翻案之事迟早会传出来,故柳行雁也无避忌,直接说出了二人调查的结果。 待二人说得差不多、缓步绕回草庐的时候,那对阔别多年的祖孙也正好说完了话。看着从门外走入的两人,杨言辉这才想起自己疏忽了什么,忙擦了擦泛红的眼眶,含笑替几人介绍道: “祖父,这位是我如今的同僚柳行雁柳大哥,他照顾我颇多,是我信赖亲近之人;柳大哥,这位便是家祖,先前与祖父下棋的则是翟爷爷,不过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他眼角虽带着泪,神情和语调却都鲜活欢欣不已,让柳行雁单单看着、听着,就觉得心头为之一暖,恨不得他天天这样开心才好。不过感慨归感慨,该见的礼还是要见的。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柳行雁难得有些心头发虚,却还是故作镇定,执晚辈礼恭恭敬敬地向长者问了安。 如此一番认识后,柳行雁被翟老抓了壮丁去弄午膳,杨言辉则和颜老进了屋里,仔仔细细交代起当年的前因后果。 柳行雁仗着耳力分心二用,边顾着炉子还边留意着屋里的动静。他听少年语气沉重地说出姜继和武忠陵的联系,又窸窸窣窣地从怀里出那张抄录的遗书。屋中因此沉默了良久,直到柳行雁都有些担心了,才听长者是悔恨亦是惋惜地一声长叹。 “不提这些。”他听见颜老说,“事情至此,你也终于可以放下了……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少年沉默了下,道:“我得陛下信重,委以观风史一职……今后也会四处行走,作为天子耳目巡察各地、纠举不法吧。” “大郎……”老者有些迟疑,“你也年将弱冠了。如今大仇得报,多年的重担得以卸下,你就没想过……好生定下安家么?” “祖父……” “你幼失怙恃,即使杨家人待你极好,终归也隔了一层……你要是为人粗疏些也就罢了;偏偏却是个心思细腻的,无论平时表现得再愉快明朗,有些事,仍难免在心底落下痕迹。” 说到这里,老者一声叹息。 “你若还记得你父母恩爱的样子,就知道身边有个知冷热的人,终归是不同的。经过当年的事,祖父求的也不多,就盼你笑颜常在、一世安好。若有那么个合适的人,不拘门第、不拘出身,都能让祖父安心一些。” 悄悄听着的柳行雁心中一紧。 他自个儿孑然一身,连“柳”姓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自也没什么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顾虑……但言辉不同。 无论对杨家承德公一脉来说、或者对颜老来说,言辉都是仅存的一支血脉。虽说碍于颜案,“颜家大郎”明面上已死去多年,颜、杨两家也都各自过继了旁支承嗣,但若安国公与颜老执着于此,言辉只怕也难无视二老意愿、不管不顾地与他…… “祖父。” 却在此际,少年隐含决绝的嗓音,伴随着双膝落地的响声传了过来。 “孙儿不肖,此生恐无能再续颜、杨两家香火。” “怎么回事?”颜老像是被他吓着了,“莫不是……你因当年之事、身子有什么妨碍……” 少年又沉默了下,才细若蚊鸣地应了一句:“是……也不是。” “……能和祖父说说么?” “孙儿……也是外出闯荡后才发现的。许是当年落下的根子,女人也好、男人也罢,孙儿都……心如止水,波澜不兴。” 字句虽用得委婉,却也差不多是自承“不行”了。 颜老“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当年听人转述的景象。屋中一时沉默了下来,足过了好半晌,才听老者一声长叹。 “那……找个伴呢?虽说食色,性也,可人不能不食,色却不是……咳、非有不可。” “……已经有了。” 杨言辉似乎也被老者说得有些窘,音声又弱了下,语气亦有些飘:“就是……柳大哥。” “咳咳!”颜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3 老冷不防听到此语,不由惊得一阵呛咳,“你、你是说今天与你同来的……” “嗯。” 少年轻轻应了声,屋中也跟着响起了他轻拍长者背脊、小心翼翼地助对方顺过气来的声音。 柳行雁默默听着,目光仍旧怔怔地对着炉火,原先分成两半的心思却已尽数系到了少年身上。 他虽早从言辉的反应确定对方有意于己、只是出于某些顾虑才未真正应承,但亲耳听见少年对长辈坦言、承认此事,心中所受的震撼,仍旧难以言说。 ──有那么一瞬,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屋里、一同跪在老者身前求得认可;可刻入骨里的持重和隐忍,却让他终究留在了后厨,只将满腔躁动与欢欣压抑在心底,继续“关注”二人的对话。 小半刻后,颜老的气息总算平稳了下来,却也不知该怎么着,只是反复叨念着“你呀”、“这合适吗”、“如何便是此人”等语,像是不怎么放心的样子。言辉大约也明白了他的顾虑,似说服又似安慰地道: “柳大哥待孙儿极好。” “他……可心悦你?” “嗯。” “你呢?” “……我心,亦然。” “……既然如此,你们就要好好的,知道么?若有了什么委屈,也千万不要自己闷着、忍着。无论如何,你总还是祖父的孙儿,是祖父放在心尖上的小狸奴。” “孙儿明白。” “明白就好。” 颜老的语气十分复杂,既带着欣慰、又奇异地有些……白菜被猪拱了似的不甘。但柳行雁没再关注下去,因为他听着听着,突然感觉鼻尖传来了一阵焦味…… 该他守着的那锅饭,烧糊了。 柳行雁还是第一次闹出这种岔子,却即便顶着翟老“连锅饭都烧不好”的鄙夷目光收拾善后,胸口仍旧满胀胀、甜丝丝的;就是当年刚学会轻功的时候,都没体会过这种几欲上天的欢快感。好在他总算自制力过人,虽然手忙脚乱了一阵子,还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煮好饭,顶着颜老锐利的目光和少年一同上了桌。 两位长辈都有午睡的习惯,用过膳便回房休息了,让杨言辉自个儿随意就好。寻思着武夷山亦以风光明媚、景色多变著称,少年遂邀了柳行雁一道,两人继续往更深处逛了去。 ──即使经过了一顿午膳,想到烧饭时听着的话、看着身旁神色沉静的少年,柳行雁的心神都仍不免有些激荡。但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说嘴的事,他也没脸和言辉说“我都知道了”,只好暂且放宽心,仅默默陪在少年身畔、于幽静的山林中缓步前行。 此处人迹罕至,自也远离了属于尘世的种种搅扰。行在满山蓊郁青翠的绿树间,听着微风吹拂枝叶的沙沙声、此起彼落的啁啾鸟鸣,以及远处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柳行雁胸中的浮躁逐渐平息;心神,却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恍惚。 ──不觉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改。 他看见了一处坟茔。 不是数月前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土丘,而是齐齐整整、精心修筑的一座坟。可不知怎么地,明明两者差异极大,他却深深确信:坟下埋着的,正是原先被草草安葬在那处土丘里的人。 坟换了,“原先”那块草草立着的木牌自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底石碑,和其上以金漆书就的人名。柳行雁“感觉”到自己近前跪下,是怜惜亦是悔恨地一遍遍抚划过上头的名;而他──现在的他──也在这一刻“记起”了……那原先埋藏在魂灵深处的名。 ──玉延梓。 ──那坟上刻着的名讳,唤作“玉延梓”…… “柳大哥?” 却在此际,少年带点疑惑的嗓音蓦然响起,将他由魇境中唤回了神。 “延……” 看着身前人微带笑意的面庞,柳行雁唇间一声“延梓”便待唤出,却在“梓”字脱口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生生将到口的称呼转作了熟悉的一声“言辉”。 “言辉。” 他又喊,同时双臂一张,一个使力将人紧紧抱了住。 “行雁……” 杨言辉有些不解,但想到午膳前的那阵风波、以及对方耳力极好的事实,隐隐明白什么的少年脸色一红,也没再多问,只同样张开臂膀,牢牢回抱住了身前的人…… 前尘念 一 柳行雁背靠床沿,如临大敌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少年方沐浴更衣罢,身上仅着了件薄薄的里衣、发梢也还带着少许湿气。明明身处床榻之上,少年却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那双柳行雁闭着眼都能清晰想见的杏眸更写满了认真。如果不是刚才传入耳里的那个疑问,他肯定会以为少年是有什么要事欲和他商讨……但事实却不然。 ──就在半刻之前,他看见少年红唇浅张,一字一句地道:“我想用嘴试试。” 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单看时地、再看看同样只穿了件里衣的两人,此句表述的意涵,便十分简单易懂了。 都说温饱思淫欲,两个有情之人朝夕相对、同床共寝,发展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亲密之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缘由,柳行雁在这方面一直极为克制,很长一段时间都只停留在拥抱、亲吻的程度,连在对方面前赤身裸体都不曾。倒是杨言辉有心克服旧日阴影,往这方面做了不少尝试;如今大半年过去,日积月累、一试再试后,曾经连“看看”都觉难受的少年已能顺利“上手”,和柳行雁互帮互助、真正尝到了些许床笫之间的妙处。 单从结果来看,能和心上人亲近燕好,男人当然何乐而不为。可他看到的不仅是结果,还有言辉不断勉强自己的过程。想到言辉曾经连“碰碰”都会浑身僵冷、喉间作呕的阶段,再想到言辉方才的提议,他便猛地摇了摇头,劝道: “虽说有些事确实得一步一步来,可、可用嘴……咳嗯、这一步,也不是……非得尝试不可的。” “……可对我是如此。” 少年说,神情有一瞬间的阴翳,却更多是笃定与决然:“我想试试……行雁。” 时至今日,杨言辉已彻底改换称呼,极少再在私底下相处的时候以“柳大哥”相唤。倒是那尾音微微拖长的习惯依旧没改;即便口吻是严肃的,衬上那一唤,便无端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柳行雁对他不说百依百顺,却也少有拒绝。尤其看他神色执着,像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便让男人不免想到了那个心照不宣的理由上,不由胸口一紧,有些难受地将人拥入了怀。 “不要勉强。”将头埋在少年颈边,男人语气压抑地叮嘱,“真难受就停下来……知道么?” “嗯。” 杨言辉轻轻应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4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4 了声,随即稍加使力由他怀中挣了开,在男人复杂的目光中低头朝他下身看了过去。 柳行雁如今亦仅一袭里衣裹身,颇具分量的物事蛰伏在双腿之间,虽遮得严严实实,却仍可从衣料的起伏想见其形。一回生、二回熟,杨言辉“上手”了许多回,早已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几个深呼吸做足准备后,他已然将手探向男人腰间,将对方仅存的里衣窸窸窣窣地解了开来。 柳行雁内外兼修、体魄精实,平日裹着衣裳只显挺拔轩昂;待揭去了遮掩的衣料,方显出了他体型的健美。尤其那一身匀称紧实的肌肉,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却也柔韧有度、秾纤得宜,让身前的少年即便已非第一次见着,仍不由微露赞叹、情难自禁地将掌贴覆上了他胸口。 肌肤相亲的触感让男人胸口重重跳了下。搁于身侧的双拳时紧时松,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下了再度将人搂住的冲动。他看着少年的指掌从前胸一寸一寸下滑至腰腹,又从腰腹复行至脐下三寸那处。即便早有预期,当那只手掌包裹上自身阳物之际,温暖、干爽,却又微微粗糙的触感仍让男人浑身一颤;原先尚算平稳的呼吸,亦转瞬粗重了少许。 ──然后他看见少年俯下身驱、低下了头颅。 他感到一阵湿润而柔软的触感,仿若试探地舔了舔前端。 柳行雁不由又是一颤。 两人此刻的体位让他看不清言辉的表情,只能看见少年的头颅在他胯间微微转动起伏。可相对于被阻挠的视线,他对少年动作的感受却是前所未有的鲜明;只觉那柔软而灵活的舌先在铃口处打了转儿,继而以唇覆上圆头,一边微微用劲吮吸着、一边以舌逗弄撩拨了起来。 柳行雁虽已年过而立,“见识”亦算得上广博;但要说肌肤之亲、床笫之趣,也是直到与少年成就好事,才得以真正体会到──他少时潜心习武,所习的又是注重固守精关、炼精化气的内家功法,自然不曾破身;待功夫有所成,身为暗卫的他随陛下久居深宫,更没可能做出秽乱宫闱、背主偿腥之举。是以他瞧着“经验丰富”,骨子里却实实在在是个没尝过荤腥的;以至于身前的少年不过有些生涩地吮上一会儿,他原先还软着的那话儿便已倏地硬起,彻底展现出了稍显狰狞的一面。 杨言辉虽早见过了此物的“真面目”,以口含衔却是头一遭。如今那物陡然胀大,不光将少年撑得嘴唇发酸,更因情动而泌出了几许带着腥味的淫液。从咽喉、鼻腔直冲脑门的气味让少年眼前蓦地一黑,忙吐出了口中含着的前端,半是泛泪半是作呕地避到了一边。 “言辉……!” 见着如此,柳行雁哪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忙一边扯过锦被遮住那物、一边伸手将人捞入怀中。 杨言辉虽“试”过了头、因此勾起了某些可怖的回忆,对柳行雁本人却无半分抗拒。他像在攀附什么一般死死搂着身前的男人,直到那些僵冷、作呕的反应逐渐平息,他才苦笑着勾了勾唇角,叹道: “还是不行么……” “我就不该答应你的。”柳行雁双眉紧蹙,神情间尽是自责,“不论怎么说,这都有些太过了。不说你原就有些心结,就是没有,也不见得能适应、接受这些……” “……我以为没事的。” 少年眼帘微垂,“因为是你,我肯定不害怕、不讨厌的──事实上,直到你突然……大起来前,我虽然难免惴惴,却还是有些……兴奋的。” 柳行雁被他说得哑然。 “言辉,”男人忍不住叹息,“看着你这般取悦我、感受着那样非比寻常的刺激,我又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嗯……” 杨言辉闷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像是承认了自己的失误,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压抑。 相处日久,柳行雁对他的性格也把握得更准了些。知道他心中多半藏了什么不好说又放不下的事,男人心头一紧,问:“怎么了?” 少年抬头看了看他,平素明亮的杏眼有些黯淡,表情亦有些欲言又止。柳行雁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耐心地等待他开口,不想对视半晌,少年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柳行雁不由有些失落。 但他素来不舍逼迫对方,又想到言辉自个儿也才受了那么一番打击,便逼着自己按下了蠢蠢欲动的探究,道: “早些睡吧。睡一觉起来,心情总能舒服些。” “嗯。” 杨言辉垂着眼帘轻轻颔首,却没马上躺下,而是将手伸向男人腰间、掀开了对方用以遮掩的锦被。 柳行雁被他吓了一跳,但想到少年应有分寸,终究不曾出手阻拦。 好在杨言辉的确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只是善始善终地替男人重新系上了里衣──还没忘往他胸口摸上了一把──随即仰首近前、轻轻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柳行雁被这一下弄得心头一软,不由回应地亲了亲少年额角,才搂着人熄了烛火躺下安歇。 许是先前心神起伏过剧,好一番安抚后,被他半圈在怀里的言辉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窗外隐约透入的月色映在少年安睡的面庞上,柳行雁怔怔凝视着,心思却已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半年之前,回到了置身武夷山中时、那个一闪而过的魇境……和坟上终得分辨的名。 玉延梓。 换作旁人,单单知道这么个名字,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查出对方的身分;但柳行雁久居宫中,对许多历史、秘闻都知之甚详,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玉延梓”的身分。 “玉”是前朝的国姓;玉延梓,正是前朝末帝的嫡长子,也是以仁善贤德著称、曾被前朝旧臣寄予厚望的哀太子。 前朝国号为“丰”,国祚两百七十三年,虽曾有过繁荣太平的日子,却也免不了倾颓覆亡的下场。末帝在位十六年,飞扬跋扈、荒淫残暴,更将王朝的气数彻底耗了尽,纵有惊才绝艳的庄王、英明早慧的太子,都挽回不了丰朝灭亡的命运。 本朝国姓邵,开国太祖邵霂祎原是前朝将领,战功彪炳,声名赫赫,与才干过人的庄王更相交莫逆,是大丰曾经的顶梁柱。后来庄王不堪末帝逼迫起兵叛乱,奉旨平叛的太祖在手弒挚友后幡然醒悟,最终挟庄王遗愿兴兵称帝,由此建立了现在的大邵。 末帝在太祖称帝那日便被枭首;名声极好的哀太子却不然。也许是对哀太子存着一分敬重和怜悯、也或许是哀太子的利用价值尚未耗尽,这位年方十六的太子在国破时并未殒命,只是被太祖秘密软禁了起来。无奈朝代更迭,总少不了打着“光复前朝”兴兵作乱的蠢货,哀太子不忍黎民再为战乱所苦,遂自请为饵诱出乱党,由宁国公尉迟玠协同带兵平乱。新朝的根基由此得以稳固;但心性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5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5 纯善、苦民所苦的哀太子,却也在数月后溘然离世、得年十七。 哀太子的死因众说纷纭,有说被太祖秘密赐死的、有说他不堪为笼中鸟郁郁而亡的,也有说他假死隐遁、离宫逍遥的。更有一说,道是哀太子为乱党所俘期间落了病根,这才在回京之后一病不起;即便是柳行雁,也很难确定哪个才是当年的真相。 事实上,他本来也从未想过探究这些──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名、直到他意识到那就是少年曾经的身分。 思及哀太子诱出叛党时一度被俘,柳行雁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让他心胆俱裂的魇境、想到了“他”怀中一身狼藉的少年。他脑中的画面仍旧支离破碎、零落难续;可即便未能真正忆起,柳行雁也隐隐有种感觉:“他”曾经的身分,多半就是那位协同平乱的宁国公尉迟玠。 尉迟玠也是个颇负争议的人物。 太祖仍是前朝的威远大将军时,麾下曾有三名大将,分别是杨旭、司马啸云,和尉迟玠。太祖称帝之前,曾有几年的光景因受帝王猜忌而赋闲在家。三将因此由尉迟玠牵头转入庄王旗下;直到庄王身死、太祖自立,三人才又重归他调度,为大邵的平定立下了不世功绩。 其后,杨旭被封为安国公,便是如今的安国公府杨家之祖;司马啸云被封辅国公,但子孙不肖,今时的声望与影响力都已大不如前;尉迟玠获封宁国公,却拒辞不受,更在天下平定后解甲归田、彻底隐遁。太祖虽未收回封赏,但尉迟玠一生无妻无子,连何时辞世都无人知晓,“宁国公”的爵位自也一世而终,无人承袭。 庄王虽惊才绝艳、才识过人,可在世之时,这位贤王更为出名的,却是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外貌。时人将其比为古之洛神,坊间亦多有淫辞逸话。因尉迟玠在朝时对庄王推崇备至,与同僚往来的书信上也对其诸多赞誉,便有人将他无妻无子、孤老而终之事与庄王联系在一块儿,称尉迟玠心系庄王;之所以在庄王死后重回太祖帐下,不过是为了完成庄王“定天下”的遗命。后天下平定,尉迟玠自也没了留在朝中的理由,这才辞了封赏、解甲归田。 柳行雁是“他”也不是“他”,虽仍未想起过往,却能从种种传言和言辉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个大概:尉迟玠的确心系庄王,也为庄王的遗命付出良多;但“他”真正心冷归隐的原因却不在庄王,而在那处荒僻而简陋的坟茔,在那个被他冷待辜负、仅仅活了十七年便与世长辞的少年。 会这么想,不光是因为内心深处承袭自“他”的种种悔恨,更是因为他早年听过的一桩秘闻──哀太子身死后,太祖感其贡献,曾有意改末帝为戾王、谥哀太子为“诚帝”;宁国公知此事后连夜进宫与太祖对质,旋即于隔日递上辞表,就此离开了朝堂。 柳行雁仿佛能体会“他”那时的心情。 追谥的确是美事;可太祖不仅是覆灭少年家国的元凶,更是将其送上死路的祸首之一……提议加“诚”字为谥,即便哀太子的确为天下平定出力颇多,仍不免予人一种假惺惺的施舍讽刺之感。 兴许是“他”的反对奏了效,追谥之事最终胎死腹中。哀太子终究只是哀太子,一位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连形象都有些模糊的少年。 望着身旁人尚算恬静的睡颜,想起这些日子来私下了解的、关于哀太子的种种,柳行雁心中恻然,不由轻顺了顺少年的发丝、是喟叹亦是痛惜地、喃喃低唤出了对方曾经的名: “延梓……”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却在此际,一道熟悉的嗓音蓦然响起,中断了他的思绪。 柳行雁是真以为少年已经熟睡,才会放纵自己唤出那个深埋心头多时的名。这下冷不防听对方出声,可真体会了一把“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感觉,足足呆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言、言辉?我以为……你怎么……” “……只是想试上一试。” 重新睁开双眸的少年轻声道,月色下的面庞有些晦暗难明:“我从未说过自己的心结,你也不曾提、不曾问,可种种表现,无不说明了你对我……经历的了解。我不知如何启口,所以一直等着你问起,但……” “但我同样不曾问。” 柳行雁忍不住叹息,同时稍加使劲、将臂膀中的少年圈得更紧了些:“我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知从何问起,更怕触动你不好的回忆……” 杨言辉不由沉默了片刻。 小半晌后,他长睫微垂,轻声道:“你还未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记起的?” 顿了顿,“尉迟大哥?” 最后话音极轻,却带着苦涩、带着轻嘲,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 柳行雁不敢说从未想过这一刻,但瞧见少年一瞬间成熟了许多、也一瞬间晦暗了许多的神色,胸中仍是一股剧烈的痛楚漫开,忙摇了摇头,道: “并非如此──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却和你以为的不同。” 说着,他也没等少年回应,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起了魇境和自身种种反应的事。 待说完了对往事的一些猜测,他才半试探半总结地道: “总而言之,我并未真正‘记起’往事,只是看到了一些片段、感受到了一些‘他’的情绪……我仍旧认为自己是‘柳行雁’;这点……应当与你的情况有所不同。” 像是没想到内情如此,听完他的叙述,少年抿了抿唇,随后抬起双眸,语气复杂地道: “如此,我真不知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遗憾。” “言辉……” “那一天,你承诺我不再进京、从此再不见天颜的时候,我当真十分感动。” 杨言辉喃喃道,神情有些缅怀,却也带着一丝不自信和不安。 “我其实……并不确信自己对‘尉迟大哥’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却永远忘不了他满心满眼全是皇叔的样子;忘不了他只一心完成皇叔的遗愿,以至于我……遭了那事,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仍旧没有一句宽慰,只说我不该随身带着证明身分的玉佩,致使计划生出了变量。” 柳行雁并未记起这些,却本能地认为“他”不至于如此无情。可未等他思考出如何解释,少年便已接续着又道: “他说要带我出宫游玩的时候,我当真开心极了。我自小长于深宫,直到国破,都未曾出过京畿一步。我知父皇恶行罄竹难书,也知这天下越早平定、百姓便越能休养生息,所以即便早就猜到所谓的‘游玩’不过是拿我作饵,我也没有半分怨言。” “我知道自己的确是咎由自取──若非我随身带着玉佩,就算再怎么不合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6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6 作,领头之人顾念我的身分,怎么也不至于那么快失了耐性。是他得了玉佩、自信能随时拱出另一个‘亡国太子’,才会应了好那道儿的下属要求……但、” 他微微哽咽了下,“但……那个时候……就算‘知道’得再多,‘明白’得再多,我仍旧盼着……能从他那儿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 “我一直很敬佩他、仰慕他,即使知道他从来只将我当成那个昏君的子嗣,也从未放弃与他亲近。我一直深信他迟早能看见‘我’,不是亡国太子、不是昏君的血脉,而是真正的‘玉延梓’……却忘了于他而言,眼里、心里搁着的,始终都只有那么一人。” 说到这里,少年忽地笑了笑。 “我执着了那么久,直到那件事后,才真正想了开。我不再奢望他看见‘我’,甚至还有些庆幸他从未在乎过我……他以为我不懂权谋算计,却不知早在‘旅途’之初,我便猜到了自己必然的结局。” “我知道自己仍留得一命,不过是可用的价值尚未耗尽罢了。此前之所以执着,无非是知道终有一死、所以越发盼着能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后来想了开,又觉得既然终归一死,他不在意我,也就省得了日后徒然心伤……说到底,我既在意他,总该希望他重展欢颜才好;世上原就没有我在意你、你就也非得在意我的道理。可即便是这样,临死之际,我最最盼望的,还是能不再被他视若寇雠;能……单单以再平常不过的方式,与他相识、相交……” 顿了顿,“可我从未想到……这些理当随性命一同埋葬的记忆,竟会在‘杨言辉’身上苏醒过来。” “是……案子发生之后?” 想起少年说过的、案发后他心神失丧、自我封闭的事,柳行雁恍然明白了什么: “你能一夕振作,是因为‘玉延梓’真正醒了过来,是么?” 一个迭经磨难的十七岁少年,自非懵懵懂懂的六岁孩童所能比。仍旧单纯稚弱的“狸奴”只能用自我封闭护住自己;心思通透成熟的玉延梓却能克服伤痛,找到自己应当做的事。 可杨言辉却摇了摇头。 “属于‘玉延梓’的记忆苏醒,是在案发之后……我之所以自我封闭了一阵,正是因两世记忆混杂,一时不堪负荷所致。但……那一天,你在假山后寻到我、为我披上衣衫的举动,却让‘玉延梓’一下忆起了曾经的尉迟玠,让原先乱麻一般的思绪终于找出了线头,这才一点一点理顺、拆解了开。” 柳行雁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他知道这事儿,是在真正对少年上了心之后。想到自己是言辉得以“清醒”的原因,要说没几分窃喜,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可如今旧事重提,听闻对方“清醒”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曾经的“他”;即使这世的他在那之前从未与言辉有过交集,男人也不免生出了几分郁闷。 他虽未说出口,可杨言辉心思一向细腻,又怎会猜不到他心中的别扭?少年原先晦暗的面色因而转霁少许,道: “不论是第一次见你、还是第一次与你合作查案的时候,我都没起过‘柳大哥就是尉迟大哥转生’的念头;会主动亲近你,也是因为那一面之缘,和欣赏你性情为人的缘故。但后来出了上官大哥和陛下的事,我总感觉自己看见了昔年邵将军和皇叔的影子,这才……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杨言辉口中的“邵将军”,指的是大邵太祖邵霂祎。柳行雁毕竟没真正想起前世,听到少年将上官鎏与陛下比作太祖与庄王,那种骤闻秘辛的诡异劲儿,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好在少年很快转了话锋,又道: “猜测归猜测,我虽难免在你身上看见几分尉迟大哥的影子,却从未将你们混作一同──方才会说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也正是为此。两世为人,我心中难免有些……怨气,只得自个儿背负这些,当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从另一方面说,与我经历这些、待我千好万好的都是‘柳行雁’,而不是心中只有皇叔的‘尉迟大哥’;我既已对你交付了真心,又如何不庆幸行雁仍只是行雁?” 换言之,他相信“柳行雁真心在乎杨言辉”,却依旧不认为“尉迟玠同样也对玉延梓上了心”。 ──可柳行雁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言辉……”想了想,他还是努力组织词句、试图说出“他”的感觉:“‘他’只是发现得太迟。” 知道“他”是指谁,少年微微僵了下,没有回话。 柳行雁又道: “直到现在,我都能深刻感受到、体会到‘他’曾经的悔恨、思念和不舍。我不是要替‘他’辩解,只是醒悟也需要契机;就如我,也是经过了一些事和‘他’的‘警醒’,才得以真正放下过往。可‘他’无人提醒,当时的情况又不比现在,隔着生死与国仇家恨,自难免障蔽了眼目,认不清何者才是真正值得守护、珍惜的。” “至于‘那件事’……” 男人语音微涩,“‘他’从未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他’真正责备的,一直都是自己;是太过自以为是、害你承受那些的自己。但他不知如何面对、如何开口,待发觉自己说错话,伤害都已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杨言辉仍旧没有回答。 他长长的睫羽垂着,看不清眸中的色彩、也有些辨不清脸上的表情。柳行雁瞧着心疼,但想到那些延续了两世的心结,便狠下了心,继续说: “‘他’一生无妻无子、孤独终老。有传言说是为了庄王,但‘他’真正守着的人,是你。” “……你如何知道?” 沉默半晌,少年终于启唇,将混杂着一丝希冀的质疑问出了口,“说‘他’为皇叔枯守终身,我并不意外。但……” “还记得我先前提起的‘魇境’么?”柳行雁问。 杨言辉轻轻颔首:“记得。” “魇境里有两处坟茔,一处是草草下葬的土丘、一处是精心修筑的坟茔,所在的地点完全不同,我却十分确信里头葬的是同一个人。换句话说,后来那一座,当是‘他’迁移重修的。若非确实将你放在了心上,以他的性格,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男人心情复杂地问。 少年似乎被他说得有些动摇,但片刻迟疑后,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这只是推测,不是么?” “言辉……” “不说其他,我是邵将军……太祖亲自赐死的;以尉迟大哥的身分,又岂会做出这样引起帝王猜忌的事?” 少年反问,却比起质问对方更像在说服自己,就怕再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念想。 柳行雁自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可比起纠正少年,此刻更让男人在意的,却是少年话中隐隐露出的某个端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7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7 倪。 ──想到言辉曾经过祖父门而不入的事,会有那样的举动,似乎也不是太让人意外的结果。 “……言辉,你不曾查过吗?‘玉延梓’离世后的事。” 杨言辉蓦地僵了一下。 知道自己说中了,柳行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叹道: “‘他’辞官了,就在班师回朝、知道你的死讯后。我听过一则秘闻,说太祖曾有意追谥哀太子为‘诚帝’,是‘他’连夜进宫劝阻的。因为‘他’觉得这么做,死去的哀太子不仅不会高兴,还会觉得是一种侮辱。” “……这倒是真的。”听着的少年忍不住插了句。 “‘他’上表辞官,据传就是这之后的事。” 柳行雁接着又道,“‘他’连‘宁国公’的封赏都拒而不受,就那么只身离开朝廷、离开了京畿……他隐居何处、又何时辞世,至今都无人能说得分明。他做到了如此地步,就算甘冒大不讳‘带走’了哀太子,太祖想来也不会说什么了。” “唔……” 少年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如果是他记忆中的尉迟玠,怎么也不可能在天下初定时辞官归隐。盖因庄王的遗愿是开新气象、重铸盛世;天下初定,不过意味着那条路走了一半。以尉迟玠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半途而废。 看言辉神色变换、想来已多少信了他的话,柳行雁这才松了口气,问: “信了么?” “信了一半。” 杨言辉十分诚实地回答,“若你全数想起了,我自然是信的。但如今只是推测,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让我相信,总也得有些实据才好。” 柳行雁当然不能说不对。 事实上,经过那个魇境,他也挺好奇‘他’最后的结局。寻思着二人近一年间也纠举了不少弊案,就是偶尔贪个空也算不上大事,索性提议道: “既如此,你我不妨找一找‘他’的隐居之处。” “……没办法做一个梦直接记起来吗?” “总得先试试──也好让你趁机了解一下当年的事。” “呜……” 少年没法反驳。 知道这就是应承了,隐隐觉得自己过了一关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歇着吧。无论决定做什么,都得等明日再说。” “嗯。” 杨言辉应了声,这才再度阖上双眸,放松自己沉入了睡眠。 二 大邵立朝未及百年。换言之,哀太子也好、尉迟玠也罢,虽都已是三代以前的人物,但仔细算算,其实也不过是八、九十年前的事。 尉迟玠终归是声名赫赫、战功彪炳的开国功臣,就算卸了兵权自请归隐,太祖能否放心仍是两回事。故柳行雁虽没恰到好处地做一个刚好记起来的梦,可调阅当年记档的情报后,二人还是顺利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记录里,哀太子的死讯对外传出,是那年冬至前后的事,正在尉迟玠平乱回朝之后;但杨言辉的“记忆”里,他饮下那杯鸩酒,却是在尉迟玠出征当日、在那年的端午之前。 他真正离世的时候,其实还未满十七。 但过去的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曾经的小太子原就是心思通透的人;这一世又得偿所愿,不光游遍大江南北、见到了各式各样的自然风光、风土民情,更有一心顾念他的舅舅和祖父,和将他放在心尖上百般护着的柳行雁……与此相比,他那笼中鸟一般的前生确实没什么好留念的。故少年心中虽仍有心结未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几丝怨气,却已悄然散去了大半。 可本人不计较、不介怀是一回事,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不在意又是另一回事。 柳行雁仍是柳行雁,是那个从小被作为暗卫培养、灌输了满脑子忠君思想的柳行雁。即使他已经察觉了自身所受的桎梏、也一点一点从中挣脱了出,但有些已视作当然的念头,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比如作为一个大邵子民对太祖的崇敬。 他是见惯政治权谋的,知道“成大事不拘小节”的道理,即便太祖稳定天下的过程少不了见不得光的手段,他也从未觉得不妥。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以不在意太祖对“宁国公”的防备,却无法不在意哀太子的死。只要一想到他的言辉──或者该说“延梓”──不到十七便丢了性命,还密不发丧、被人生生将死讯瞒了半年之久,就算他并未“觉醒”属于尉迟玠的记忆,仍不免对曾经景仰的太祖生出了几分不满。 更别提曾经的魇境里,哀太子原来的坟茔……竟只是那样一处荒僻简陋的土丘。 在他知道言辉的“身分”之前,他于此心痛归心痛,却也无处怪责;可如今既知了少年身分、知道哀太子是太祖赐死的,那过分简陋的坟茔,便很难不让人冒火了。 ──哀太子是正正经经的前朝正朔,又素有贤名,太祖就算不想为他浪费国帑,总也能在前朝皇陵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人收葬。可太祖一方面假惺惺地要为他追谥“诚帝”,一方面又轻贱他的后事,如此作为,又岂是“虚伪”二字能够形容的? 柳行雁是真真为此气闷了好几日,更对自个儿“一心以邵氏为正统”的观念生出了几分质疑。好在没等这些不满继续积累,察觉他反常的少年便已问清事由,哭笑不得地给出了解释。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杨言辉说,“我并不以身负玉氏血脉为傲,也不想入皇陵。事实上,我恨不得离皇宫、离京城离得远远的,不想死后还被困在那个笼子里……” “……那密不发丧呢?”男人心情复杂地问,心中已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少年微微苦笑,道: “也是我自个儿的要求──很矛盾对吧?明明认定了‘尉迟大哥不在乎我’,却还是想瞒着他这事,不想他因此难受。” 顿了顿,杨言辉又道:“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不知道我死了,只以为我在哪处逍遥自在地活着……无奈身分使然,但凡他问起,这事儿都瞒不过去。” “别说死。”柳行雁忍不住皱眉,“人好端端地在这儿,说什么──” 不论是“你死了”还是“我死了”,他都很难说得出口。好在少年知他心意,也没多加辩解,只有些歉然地笑了笑: “一时失言,别往心里去──正像你说的,我好端端地在这儿呢。” “嗯。” 男人这才缓下脸色,将话拉回了正题:“不说真实情况如何,单单明面上,‘哀太子’终究还是葬入了前朝皇陵。从朝廷的记录来看,哀太子下葬之日,也正巧是‘他’离开京城之时。之后半年间,他且走且停,兜圈子到了不少地方……我取了舆图大致标记出路线,得出了这么个结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8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8 果。”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少年;后者接过摊开,随后露出了一个复杂到难以形容的表情。 “……你猜到了,对吗?” “本来只有五分把握。” 柳行雁轻叹,“‘他’……是将当年带你出京游玩的路重走了一遭?” 杨言辉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柳行雁拿回图看了看,见图上绕了大半圈的行程最终停在了江南一带,想到历史上“前朝余孽”作乱的地点正在此处,便略过这点,只问: “你和‘他’……提过‘将来’的事么?” “将来……?”少年怔了怔,随即明白了过来:“提过一些……虽然只是白日发梦般的设想。” “他既将这条路重新走了一遭,想来也没少回想你们一同相处的时光……若你曾提过想在哪处定居,兴许……他也会将之视作你的遗愿照办。” 毕竟是前生的事了,少年低着头苦思良久,才道: “我不记得自己特意提过哪处。不过要说想去而未曾去的地方,便是沂州一带吧。都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我本盼着回程时走上一遭,不曾想……” “如今呢?” “嗯?” “登过了么,泰山?” “……不曾。” “那就走一遭看看吧。”柳行雁提议,“即使未能寻得‘他’的踪影,单单游玩一番也是好的。” 杨言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正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称得上“家累”的又只有彼此,这下说走就走,不过小半个月便顺利抵达了沂州。 ──说起来,杨言辉虽是第一遭来沂州,和此地却颇有些渊源。 颜杨氏幼年被父亲出继,曾在沂州住过近一年的光景。当时过继她的人家同样姓杨,乃是承德公一名亲信部将的后代,与安国公一脉往来不多,和杨纶──便是杨言辉的外祖父──的交情却相当不错。此外,承德公一脉在此地也有处私产,是座位于泰山脚下的田庄,平时由得用之人帮忙管着,也算是杨纶安排来留意女儿情况的眼目。如今事过境迁,杨纶、颜杨氏俱已故去,这庄子自也辗转落到了杨言辉名下,成了两人于沂州落脚的地点。 二人上回住到杨言辉庄子里,还是在扬州的时候。当时杨言辉还特意腾出了书房让予柳行雁,自个儿住到了后来才收拾出的正房里;如今两人关系已改,又是在自家地盘上,便顺理成章地一同歇在了正房。 因庄里的管事定期会上安国公府汇报收支,曾几度见过自家大爷,杨言辉虽是第一次来此,却没有不得其门而入的困扰。不过他难得来一遭,忠心耿耿的管事只当他在巡视产业,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将历年账册送了过来。少年虽觉无奈,却也不愿拂了对方一腔热忱,只得认命地接下账册,和柳行雁“秉烛查账”了一番。 二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帐一查,竟还查出了些不寻常的地方。 庄子每年清明前和四月末都有一笔支出,数额不大,记录的采购品目则是纸钱、香烛和祭礼等。柳行雁初看着,只以为是哪个有了私心的混水摸鱼、走公中的帐采购自家用来拜祭的物什;待发现这笔支出年年都有,倒像是定例似的,便不免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 他仔细看了下四月末的采购日期,从四月廿到四月廿四都有,却从未晚过四月廿五日。而据言辉所说,四月廿五……便是哀太子真正离世的日子。 事实也正如柳行雁的猜测。 二人招来管事一问,才知道这庄子乃是承德公一位极尊敬的长辈临终所赠;唯一的要求,只是在他死后照顾好一处临山的墓地。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二人得了管事指引连夜前往一观,最终在一处小树林里见着了目标。 那是两座毗邻着的坟。靠左的一座,便是柳行雁曾在魇境里见过的、刻着“玉延梓”名姓的坟茔。靠右的那座则是后来起的,形制与另一座完全一致;墓主的名姓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正是“尉迟玠”三个字。 或许是同一个魂灵的缘故,柳行雁于此早就有了预感,心中虽有震动,却不如何惊诧。倒是杨言辉,他虽已对“尉迟大哥”在意自己的事信了六、七分,却也只猜对方心怀愧疚,并未敢往更深的地方想。可如今两座坟茔实实在在地矗在眼前,那块属于“玉延梓”的墓碑还尤其光滑,仿佛曾有人一遍一遍地抚摸过一般……此情、此景,终将少年心头的最后一丝质疑与不安彻底击碎,让他忍不住走近墓碑,以指触上了那曾承载他许多依恋的“尉迟玠”三字。 虽知言辉难免感怀,可这仿佛“跨越时空终得相会”的一幕,仍让柳行雁瞧得有些牙酸。尤其少年不光一遍遍勾勒着那几字,还喃喃说些“我来了”、“我真不知道”之类的低语,更让男人听得醋意横生,忍不住大步近前、一个张臂从后将人拥入了怀。 “如何,可信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莫忘惜取眼前人”,却觉得这话太酸,只好故作轻松地问出这么一句。 杨言辉背对着他,心思又有大半放在眼前的墓碑上,一时还真没留意到他的心口不一。当下只轻轻应了声,半是迷惘半是怅然地叹道: “可……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顿了顿,“他对我从来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也总是冷言冷语地,却偏偏又极为仔细,会在我穿得少时为我披衣、会在我病着时让膳房另行备膳……我知道他只是出于责任才这么做,却仍不由自主地有了期望、有了奢求。所以那件事之后,听他张口便是斥责,我才真正心冷,彻底绝了求生的念头。” 他不曾求生,自也没有太祖“开恩”的必要;不想曾以为永远捂不热的冰,终究还是为他化了开──在迟了近半年后。 可一杯鸩酒下去、自此两世相隔。直到斗转星移、时移世易,他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寻到此处,真正知晓了彼此的终局。 尉迟玠的碑是承德公立的,上头写了他的卒年,是在“玉延梓”离世三十年后。除了重游故地的那半年,尉迟玠的后半生都耗在了此地,自让陡知此事的少年心中不免唏嘘。 柳行雁也明白这点,所以尽管心中泛酸,还是温言安慰道: “无论如何,你能寻来,对‘他’便已是最大的安慰了。” “……嗯。” “知道了地方,你想看随时能够过来。时候不早,还是赶紧回屋里吧。” “嗯,走吧。” “自己”的坟,倒不至于谈什么吉利不吉利。只是大半夜地在坟前晃悠毕竟不好,杨言辉也算真正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便由着柳行雁牵住他的手,两人循来路一块儿走回了屋中。 ──当然,经过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9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49 这一遭,谁都没兴致再去看那迭厚厚的账本了。 深夜“上坟”,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庄里的管事却仍坚持送了两大桶搁了柚叶的水让他们去去晦气。如此好一通折腾,等两人真正上榻准备就寝,也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本还想着带你登泰山看日出的。” 柳行雁忍不住一叹,“可如今时候不早,真睡下去,恐怕也来不及上山了。” “唔,也不急在明日不是?”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莫名:“行雁……你真不愧姓‘柳’。” “嗯?”男人听得一愣,一时还没意会到这和他姓柳有何关联,“为何这么说?” 杨言辉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道:“我心结已解,你我又才沐浴罢,如今同坐在一张床上,你关心的却是能不能来得及看日出……所谓‘坐怀不乱’,想必便是如此了。” “……我记得柳下惠并不姓柳,而是姓姬。” 说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十分配合地张臂搂过他,将唇凑近了少年耳畔: “所以……你又想‘试试’?” “不愿意?” “自然不会。但……就算了了心结,你也无需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 杨言辉摇了摇头,随后双掌捧住男人面庞,让自身明澈却潋滟的眸光强行对上男人的:“只是渴望。” 柳行雁不由一热。 但他生性谨慎,又一向极能隐忍,故还是努力控制了心头雀跃,耐着性子问: “渴望……什么?” “渴望肌肤相亲……”顿了顿,少年面色一红,“更渴望彼此相属、合而……为一。” “……但我们从未试到如此地步。” 说到这里,颇有些见识的男人忽然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者,你……想来?” 他字句用得含糊,却单看那乍然红透的耳根,便已足让听着的人明白那个“来”字意味着什么。 ──但实话说,杨言辉还真没想过。 “我说是的话……你会愿意么?”少年忍不住问。 柳行雁有些尴尬,但仔细想了想后,还是僵硬地微微颔首:“并无……不可。” 少年闻言挑眉:“你听来有些勉强。” “毕竟不曾想过。”他诚实答道,“在此之前,我所有妄念……想的都是如何疼爱你、拥抱你、占有你。” 少年的脸色转瞬又更红了几分。 “我也……与你一般。”杨言辉轻声说,“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我自对你有了心思,所有的妄念,也都是你如何……抱我。” 他原想将男人的“疼爱你、拥抱你、占有你”换个方式重说一回,却终究难忍羞涩,于出口之际改作了稍微委婉的二字。 同样意思的话,自个儿说出是一回事、心上人说出又是另一回事。听到那“抱我”二字,柳行雁气息一窒,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忍下了一把将人按倒的冲动,将怀里的少年放开、起身离开了床榻。 被突然晾下的杨言辉却不慌乱。 他顶着泛着霞色的面庞静静跪坐榻上,看着浑身异常紧绷的男人匆匆去了又回,手上还多了个素白光洁的小瓷罐。随后,重回榻上的男人将瓷罐往床头顺手一搁,便迫不及待地将少年重新抱入怀里,难掩急切地覆上了少年微微带着笑意的唇。 两人此刻都仅一袭里衣裹身,双方相互配合,不消片刻便已除去了衣料阻碍,让两副身躯再无阻隔地贴到了一块儿。 “行雁……” 感受着肌肤相亲的触感,和自男人怀抱、臂膀间传递到身上的温暖,唇舌交缠间,少年喃喃喟叹脱口,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用自己同样赤裸的胸膛磨蹭着对方的,同时以掌攀附上男人背脊,近乎痴迷地来回抚划着对方从后颈到肩胛的线条。 那强韧而紧实的肌理时而起伏如山峦、时而舒展如鹰翼;与此同时,男人双掌也沿着他的脊骨不住游移,从颈背到后腰,再由后腰下移至臀丘……少年甚至还没来得及僵硬,那双掌便已兵分两路,一路于脊背来回爱抚,一路由大腿外侧转探入腿根、径直滑入了他双腿之间。 “唔……” 难以抑制的细细呻吟,源于那滑入双腿之间、熟练地包握住自身欲望的掌。 杨言辉已经渐渐习惯了男人的碰触,纵免不了一瞬间的紧绷,也会很快在那只大掌的抚慰中迅速软化下来。只觉那掌时轻时重地捋着柱身来回抚弄,没有太多花巧,却偏偏恰到好处地应和了他所求;每一分劲力、每一寸抚摸,都为少年初识情欲的身体带来了难以自拔的阵阵快感。名为情欲的星火顷刻延烧至全身,让少年浅蜜色的肌肤染上了淡淡瑰色,也让那光裸的脊背难耐地向后绷紧,在男人的抚弄下情难自禁地颤栗起来。 柳行雁爱极了这样的反应。 少年虽只轻功一项堪与他比肩,却毕竟也是个练家子,一身肌理匀称而柔韧,每每在情欲催逼下颤栗地向后仰起,都能勾勒出令人炫目的弧度。稍显单薄的胸膛与己若及若离,挺立的乳首往复蹭划……再衬上那始终不懈回应着的、与己勾缠未休的舌;连让对方“亲手抚慰”都不用,男人腹间的凶物就已高高矗了起,随怀中身躯的颤动一下一下戳上了少年腿根。 杨言辉是跨坐在他腿上的。那滚烫硬热的凶物在腿间左一下右一下地蹭着,冷不防便蹭进了更里处的臀缝间、有意无意地划过了仍旧紧缩着的穴口。少年于此甚为敏感,几乎是本能地缩了缩身子便要逃开,却让那搁在后背的大掌紧紧锁住了腰身,迫使他与男人贴得更紧了些;那根又粗又热的肉柱,也就此牢牢抵在少年臀缝处、在那两瓣臀肉和穴口间来回打起了转儿。 “别怕。” 四瓣暂分间,男人将唇覆到少年耳畔轻声呢喃,“抱着你的是我;蹭着你的那物也是我……你也想要的,不是么?想要我疼爱你、拥抱你、占有你……” “行雁……” 少年紧紧抱住他头颅,混杂着喘息的轻唤同样落在他耳边,甜腻、迷醉而炽热,带着少许紧绷,却有着更多的企求。柳行雁听着,只觉周身气血汹涌如江水奔腾、胸口亦鼓动如擂鼓,不由加快了掌中捋弄的动作,让怀中的少年在欲浪冲袭下彻底溃败、惊喘剧颤着在他手里射了出来。 “哈啊……哈啊……” 瞬间的高潮过后,少年清俊的面庞有了一剎那的空白。泛着雾气的杏眸失神迷离、仍牵着银丝的唇逸散出阵阵骤喘。柳行雁怜惜地在他发间、额际落下无数碎吻,并在擦去掌中的欲液后探手捞过了先前搁在床头的小罐,从里头挖了些脂膏抹到了少年臀缝间。 杨言辉犹在浑噩迷蒙之中,高潮后彻底慵懒下来的身子软软倚靠在男人怀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0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0 里,一时竟不曾留意到那欲行不轨的指。待那指挟着脂膏润滑揉按着浅浅探入一节,有些怪异的侵入感才让少年蓦地清醒过来,而在意识到对方此刻的动作后、身子瞬间为之一僵。 “没事的,别怕。” 察觉到他的紧绷,柳行雁一边亲吻着他的面庞一边安抚道。已没入一节的指在柔软的密穴里浅浅进出,也将随体温逐步化开的脂膏一点一点推入了少年体内。随之于股间漫开的滑腻感让杨言辉难耐地颤动了下,却还是强迫自己按下了闪躲的冲动,只将脑袋埋入男人颈窝,闷声道: “我自受着,你……尽管做便是。”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男人忽略他可能的抗拒,继续往下进行了。 柳行雁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式,便耐着心中躁动将指进一步往里头探了去;直至尽根没入,才将掌心贴覆在少年臀缝间,只用一指在他体内缓缓抽插抠弄起来。 杨言辉忍不住又收紧了攀附着男人肩背的臂膀;深埋在男人颈间的头颅焦躁不安地来回晃蹭,像在汲取属于对方气息,又像在确认、寻求些什么。他努力不让思绪跑回曾经的噩梦,只单单想着对方、渴望着对方……而那令人心安的气息、温暖与怀抱,也的确如他所盼地奏了效。 “呜!” ──当一股尖锐而陌生的快感乍然由尾椎直窜上脑门时,少年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唇间交错着喘息的惊吟流泻、腰背亦难耐刺激地一阵弹动。从未尝过的滋味让他一面将身子跟男人挨得更紧了些,一面半是惊诧半是迷茫地抬起头,问: “怎么……啊、那里……唔嗯、为何……” 探问的话音未尽,便让接连袭至的刺激转成了支离破碎的呻吟。只觉男人在他体内的指仿佛蕴藏了奇异的力量,每一次插入揉弄,都能给身子带来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他并非不晓得这刺激的根源就在自个儿体内,却从未想过……那种地方,竟也是能予人这等销魂滋味的。 实则柳行雁也不过是仗著书中所述试上一试。好在他虽是初学,却毕竟武艺娴熟、对人体的了解颇多;如此两相结合,这才顺利觅得那处、如愿迎来了少年腰背轻弹、颤栗难休的反应。 感觉到少年下腹处的物什又有了醒觉的迹象,柳行雁指尖搔抠着密穴的动作未停,边逗弄着少年边问:“舒服吗?” “呜……” 少年眉心紧蹙,微微泛汗的脑袋似点头又似摇头地胡乱摆晃,喘息着道: “好奇怪……这种、嗯、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男人忍不住逼问,同时试探着又往湿滑软热的肉穴里再添了一指。 “唔……感觉下半身……一下子失了气力,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但……呜!” 体内陡然加剧的抽插让杨言辉颤栗着倒抽了口气,鬓发散乱的头颅微微仰起,好半晌才在那连绵不绝的刺激中勉强答出一句: “但又似……飘到了云端上,虚不着处地,既觉得舒服……又、嗯、有些不安……” “可我在这儿。” 柳行雁音声沉沉,既有情欲的暗哑、又有安抚的凝实,“你纵上了云端,也是系在我身上的……再如何登天,总也离不开我、总有落回我身上的一刻……” 这话若换个场合、换个对象,听来便是实打实的威胁恫吓了。但此情、此景,再添上那两根仍在少年体内抽插进出、边箍着人边送其“登天”的指,就让这话显得意有所指、无比香艳旖旎了。 ──至少,已足让听着的少年羞得浑身发烫,连里头都变得敏感许多。 但他素来不是扭捏的人。见男人看似镇静,实则浑身紧绷、额际满满是汗;那不时蹭着他臀缝的肉柱更如烧红的铁棍似的又硬又烫;少年虽心底隐隐有些畏惧,却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渴求与盼望,忍不住以颊轻蹭了蹭男人面庞,轻声道: “可你还没真‘系’上呢。” “言辉……” “不碍事的。”他说,“因为是你……行雁。” 最后的尾音,低缓而缱绻。 柳行雁原就憋得难受,让杨言辉这么一撩,不光鼻息立时粗重了许多,连箍在对方腰身上的臂膀都转瞬勒到了令人生疼的地步。望着怀中面色潮红、媚眼如丝的少年,感受着那密穴已能容得二指进出的柔软,男人气息微窒,终忍不住抽出了原先深埋在对方体内的指,一手托起少年臀丘、一手扶住自个儿那物,一点一点地,将早已胀得发疼的欲望缓缓送入了少年体内。 “呜……” 男人粗胀的阳物自非区区两根手指所能比;饶是杨言辉早有预期,下身被强行拓开的痛楚仍让他疼得面色一白。他紧紧抱着柳行雁,努力不让那些晦暗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直到那物尽根没到了深处,他才浑身大汗地瘫软下来,无力地将头抵上了男人胸膛。 “是你的。” 他有些恍惚地喃喃低语,“那又烫又硬的东西是你的……是你在我里面,对么?” “是我。” 忍得脸红脖子粗、感觉自己快要发疯的柳行雁说,“是我在你里面、是我真要了你。” ──若非那一丝感情上的满足多少维持住了他的理智,此刻的他恐怕早已不管不顾地冲撞索要起来。 他没法不疯狂。 “见识”再广、“知识”再丰富,和实际体验仍是完全不同的事。柳行雁曾以为让言辉用手帮他便已足够美妙;对功败垂成的“用嘴试试”虽觉遗憾,却也不如何执着。他以为彼此结合和用手用嘴不会差上太多,更多是心中感受的差异;却直到真正进入了那方温软、感受着自身欲望被紧窄湿滑的肉穴包覆裹绞的滋味,方明白了何谓真真正正的“销魂”。 ──得脂膏充分润泽,那方窄穴虽紧得吓人,进入时却没有半分滞涩。穴口湿滑的软肉从前端抵上的那一刻就不住收缩、颤动;待一点一点推进到最深,那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推挤和吞绞更进一步加深了刺激,让男人舒服得几若登天。 他用上了十二分的气力才能紧锁精关、立定不动;可他不动,那层层叠叠裹覆着他的内壁却没有一刻消停;就连他强忍着躁动回答言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处正在不断绞动,直似欲将他连“根”带人尽数吞下去一般。极度销魂的滋味随那窄穴的收缩连连窜上脑门,让他终忍不住蹭上了少年的唇,边亲吻着对方边问: “你……还行么?要真受不住,我便退出去吧。” 才刚勉强适应的少年闻言一怔:“退出?为什么……?” “……再这样下去,我要控制不住自个儿了。” 男人一字一句地说,“你里面、太……呼、真真是……逼得我要疯了。” 顾及言辉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1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1 的感受,他努力忍住了“又热又紧”、“绞得好厉害”之类的荤话,却因忍得太过、出口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好在杨言辉也猜得出是怎么回事,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舍,忙摇了摇头,道: “别退……你要难受得厉害,就、就动动吧……” “……行么?” “应该……”少年也不大确定,“总归……你会让我舒服的吧?” “嗯……” 柳行雁显然不可能说“不”。 强撑着最后一线理智,他让少年跨在他身侧的双膝立起,自个儿则张臂环过少年腰身,双掌由下托住那对极富弹性的臀丘。杨言辉由此意识到了什么,环抱着男人肩背的臂膀转瞬收紧了几分;下一刻,再难按捺的男人已然缓缓挺动起,配合着双掌抬放、一下接一下在少年体内抽送了起来。 “呜嗯……” 柳行雁动得尚算和缓;本以为只会是煎熬的杨言辉却已忍不住呻吟了声。 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明明那充满压迫感的抽送并不比手指的刺激来得舒服和灵活,却偏偏每一下进出辗磨,都能在体内勾出一阵陌生而恼人的痒意。尤其他此刻正紧紧抱着对方,只要一想到那又粗又烫、直撑得他下腹饱胀的阳物是行雁的,那阵痒意便百倍、千倍地扩大,甚至从后穴一路蔓延至周身,不仅让他一度软下的分身又复立了起,整个人更有些难以言喻的躁动,竟恨不得男人再动得快些、狠些才好。 但他并未催促,只是动情地亲吻着男人的面庞,边沉浸于此刻的温存、边体会着那密布狰狞的筋理往复摩擦着内壁的触感。倒是柳行雁对他的变化感受得真切,不由加快了下身挺动抽送的幅度。粗胀的肉柱由下而上直顶入腹腔,不光颠得少年浑身酥软、急喘连连;就连他抵在男人腹间的阳物,都给刺激得泌出了几许晶莹。 柳行雁此时已逐渐掌握了诀窍,见少年逐渐得了趣儿,便放胆将人按倒上榻,一边吻住那双喘息难抑的唇,一边敞开动作大力抽插。 他内外兼修,肉体的线条瞧着精实健美,却同样极富韧性、蕴藏了常人难以想见的力度。他将少年挂在他背上的手摘下反扣上床榻,十指相插交握、唇舌缠绕厮磨;肌理紧实的腰臀却在同时打桩一般前后挺动不休。炽热的阳物随他的动作在少年体内快速进出,不仅肉体撞击的“啪啪”声越发鲜明,连湿滑的肉穴里都传来了汁水挤压的淫靡“啾啾”声,直让承受着一切的少年面色愈发潮红,周身更耐不住情动不住颤抖,真真让男人彻底拖入了情欲的漩涡,再也无法顾及其他…… 直到已忍了太久的男人,再难自控地释出了积累多时的欲望。 感觉到属于对方的热液一股一股射上内壁,少年身躯似难受又似欢愉地弹动了下,泛红的眼角更已淌出了几许泪光。他回应地紧握着男人扣着他手腕的掌,双唇寻求什么般不住回吮着男人的。柳行雁虽高潮初过、浑身隐隐有些慵懒乏劲儿,却也让他的迎合勾得兴致又起,不由稍稍松了唇,哑声问: “换从后面来,好么?” “后面……?” “你向前趴着,我从后头……这样一来,也能同时照应到你那处。” 说着,柳行雁还没忘用腹肌蹭了下少年仍旧挺着的物什,示意“那处”是哪处。 可杨言辉听懂后却摇了摇头,道:“我想看着你来……” 柳行雁知他心思,便也不曾勉强,只改换动作坐直上身,一手勾抱住少年大腿、一手握上那已然濡湿的男根,就着眼下的姿势再次挺动起来。 ──也直到泄过一回,男人才得了几分余裕,能好生欣赏身下人此刻的模样。 少年柔韧紧实的裸躯横陈在床榻之上,笼着薄汗的肌肤晶莹润亮,衬上源于情动的浅浅瑰粉,单单瞧着,便足让人体会到“活色生香”四字的真意。尤其随柳行雁每一次顶入,少年神色迷离的头颅就会难耐地向后仰起,线条优美的脖颈敞露,下腹处线条分明的肌理更不住翕动。那种彻底掌握、占有对方的感觉从未有此刻这般鲜明,让柳行雁不仅越发加快了手中的捋弄,下身的律动更已变换角度、朝着少年体内那敏感的小点连连顶了过去。 “啊……!” 杨言辉也觉得自己要疯了。 若说半刻之前,他对彼此结合的律动感受最深的就是“痒”;那么男人直起上身里外夹攻后,“痒”就转变成了令人想摇头尖叫的极度欢愉,让他既舒服到了极点、又因那过于尖锐的快感难受到了极点。他头颅高高仰着,背脊随欲浪的侵袭向上弓起,缠跨在男人腰间的长腿亦情难自禁地交叠箍紧。他一手堵着嘴唇,一手胡乱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只觉那相似却又迥异的情潮一波波将他推上巅峰,让少年唇间一声近乎尖锐的呻吟逸散,终是再难撑持、浑身剧颤着在男人身下达到了高潮。 看着那缕白浊星星点点散落在少年光裸的身躯上,淫靡艳丽的美景衬上此刻正随躯体震颤不住吞绞着的窄穴,柳行雁只觉脊背一酥、眼前一白,竟也紧随着二度攀登至顶、又一次释放在了少年身子里。 ──也不知是否里外夹攻的刺激过剧,直到柳行雁从高潮中缓过气来,身下少年的身躯都还时不时微微颤栗抽搐,半勃的男根亦仍汩汩向外淌着稀薄的淫水。柳行雁给吓了一跳,忙将犹自失神着的少年重新抱进怀里,一边轻抚那不住震颤的脊背、一边怜惜地吻去了对方眼角仍旧挂着的点点泪珠。 好在杨言辉的确只是让那连绵欢愉刺激得狠了。待情潮渐退,他身躯的颤栗逐渐平息,那话儿也就不再往外淌水,真正消停了下。 “还好吗?”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柳行雁问,“方才一时失了理智,这才……没哪里难受吧?” “没……只是挺酸软没劲的。” 气息犹自难平的少年哑声答道,眼尾泛红的杏眸乜了男人一眼,神情隐隐有些复杂。 柳行雁瞧着不解,问:“怎么了?” “……只是觉得你当真天赋异禀。” “心有余悸”的杨言辉说,“同样是第一回,你仍旧游刃有余,还险些让我……舒服坏了;我却只能在你的操持下载浮载沉、随波逐流……” 男人被他说得心头惴惴:“不喜欢么?” “不,喜欢。” 少年安抚似的笑了笑,并将男人的话重新断了句,“只是有些佩服和感慨。” “……你且当我忍功了得罢了。” 柳行雁真不觉得自己有何“异禀”,不过是有些自制力,才让彼此得以顺利同享鱼水之欢。 也因为有自制力,尽管他那话儿还停留在言辉身子里、尽管此刻的气氛无比温存旖旎,他却还是在轻吻了吻少年唇瓣后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2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2 将人托起,让自个儿那物从少年体内退了出来。 杨言辉此趟是真个觉出了情事的妙处,也有些迷上了男人填满他身体的感觉;这下“啵”地一声后、体内骤然一空,即便清楚自己已受不住更多,少年也不由有了一瞬的空虚和失落。 ──但一瞬之后,感觉到下身失禁般缓缓向外淌流出的热液,空虚随即转作了羞恼,让他是逃避亦是无措地将头埋进了男人汗湿的颈窝。 后者也猜到了他突然闷不吭声的原因,心中略觉莞尔,却什么也不曾说,只默默将指伸进少年窄穴,为其引流出自个儿射在里头的东西。待清理得差不多了,柳行雁才取来布巾拭去了少年腿根处沾着的污秽,道: “重新沐浴一番再睡吧。你我都出了汗,里头也不晓得清没清彻底,还是进水里弄弄才好。” 杨言辉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问:“你帮我?” “自然。”柳行雁一怔,“还是你想自己……” “当然不是。不过……”少年轻咳了下,“记得让他们准备个大点的浴桶。” “……好。” 这才意识到“帮他进水里弄”等同于“鸳鸯浴”,男人脸色红了红,但还是随手取了件衣服披衣下榻,让庄子的下人帮忙准备了一大桶热水。 深夜里做此要求原就有些奇怪,屋子里又飘着一股无从错认的淫靡气味,即便前来送水的下人并未见着自家大爷,脸上的表情也十分难以形容。好在这些人颇知进退,不论心中如何作想,都规规矩矩地不看、不问,只将水备好便迅速出了门。待几人的足音渐远,柳行雁才将身子乏力的少年从榻上抱进浴桶,随后自个儿也跟着跨了进去,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为他擦起身来。 杨言辉是真累着了,柳行雁为他擦身的动作又十分轻柔,以至于人偎在对方怀里,不知不觉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看着怀中少年疲倦却慵懒、放松的神色,柳行雁心中一股满足与安宁漫开,忙加紧脚步收拾清理,最终安安稳稳地搂着少年安置了下。 夜,已深。 终章 柳行雁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行走在熟悉的宫墙之内,脚步沉缓,心中烦郁。“他”穿过了那些理应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小径,来到了宫闱深处一座极不起眼的小院。小院里仅只一主一仆,那曾在万人之上的少年却半点不见忧愁,还在“他”登门之际笑意盈盈地祝贺了他的凯旋,就好像“他”的征战真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而非铲除前朝势力、一点一点绝了少年逃脱牢笼的可能。 少年的神色真诚,对饱受祸乱的百姓也心存悲悯,正合了往日那些旧臣口中的“贤明”形象,却只让“他”觉得虚伪。“他”不耐烦与他攀扯,见人尚算安好便匆匆离开;就连在走出门后听得了少年剧咳,“他”也不曾想过回头,只一心一意远离那地,将心力重新投入那人未竟的大业里。 “他”没想到的是:当新朝帝王问了少年有何要求,后者给出的答案,只是让“他”时不时进宫与他见上一见,和少年说说自己于宫外的所见所闻。 “他”对这个要求十分厌烦,却不知怎地不曾抗拒,竟真在事毕后寻得了空暇见他,板着脸说起了外头的事。“他”的语气平板、再稀奇的见闻都被说得像诵读经文,少年却仍旧听得兴致盎然、目露向往。他总是带着笑容迎接“他”的到来,又在依依不舍中故作平静地送“他”离开;一日、两日、三日、十日……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习惯了一有空就到小院里走上一遭,看看那个长于权谋斗争之中、却出奇地温和纯善的少年,在彼此有限的相处中获得一丝短暂的休憩、喘息与安宁。 ──尽管那时的“他”仍未有所觉察。 “他”同样不曾觉察的,是少年出人意料的敏锐。所以相处日久,“他”也不免因被说中心思而迁怒对方。“他”狼狈得拉不下脸道歉,却反倒让少年低头示好、语气淡淡地说自个儿不该多管。“他”顺势下了台阶,心中却半点不觉轻松,甚至还有丝丝疼痛和怅惘、悄悄于心底扎下了根。 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虽总是冷着脸,却不再只是虚应故事,而是真正留心、关注起了对方。“他”会在他衣着单薄时为他披衣,也会在他身体不适时主动让人送些适宜调养的膳食过来。“他”的心防一点点被对方软化攻陷,自身却浑然不觉;仿佛只要“他”仍冷言冷语以待,一切就什么都不曾改变。 可有些事情,终究变了。 “他”知他一直向往着宫外,也一直渴望能离宫出游、好生见识一下京畿之外风土民情。但不论“他”或他,都知道以少年的身分,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幽居一生。所以他纵提过一嘴,也从未将离宫的事放在心上……不想理应拒绝的帝王,却开口应允了。 “他”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帝王的用心──名为恩典、实为利用的用心。 帝王要拿他作饵,诱出那些藏得极深的前朝乱党。 少年像是半点没想到这些,高高兴兴地应下了对方的安排;“他”却心烦意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下了到口的拦阻。成大事不拘小节,“他”理当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更深信这点,却头一遭有了迟疑、有了不安,更……隐隐生出了几分愧疚,对被欺瞒、被利用,却仍信赖景仰“他”如昔的少年。 “他”接下了随行护卫的任务,边陪伴少年游遍大江南北,边暗中筹调兵力,为必将到来的一刻做足准备。“他”一边领受着他的全副信任、一边坐视着他被人掳走,只一心以为一切尽在自个儿的算计之中,想着无论那些人是否真心复国,都不会伤害作为前朝最后象征的少年。 “他”独独不曾想到的,是那些人的丧心病狂。 “他”为求稳妥拖了几日,就盼能将一众反贼一举成擒;却不想那些反贼被“他”逼得心急,又见少年迟不松口,竟生出了李代桃僵的心思──为首之人不光强行夺去了他身上象征前朝正朔的玉佩,更将没了用处的少年当成了用以犒赏下属的玩物。“他”于此毫不知情,直到率兵攻进敌营,才在一间房里见着了那令他心胆俱裂、永世难以忘怀的一幕。 “他”想也不想直接杀了几人,却已挽回不了他所受到的伤害。 ──而间接导致一切的推手,是“他”。 “他”又是自责又是痛悔,第一次质疑起自己曾经奉为圭臬的信条、也第一次生出了不知所措、无从面对的感觉。所以少年醒转后,“他”胸口满蕴的明明是哀怜不舍、明明是愧疚痛悔,出口的,却仍是一句听似斥责的话语。 “他”将玉佩还给了他,却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3 杨柳青青 作者:冷音 分卷阅读53 又说他不该随身带着这种徒然惹祸的物事。习惯了太久的冷漠让“他”忽略了少年此刻的状态,直到素来性情和顺的少年陡然摔了玉佩,“他”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被他惯得太过,即使自知有错,也从未想过低头。“他”只想着从旁弥补、只想着来日方长,却不想自己漠冷如常的态度,终究磨去了少年残存的最后一丝求生之念。 又一次率军出征前,“他”照例来到了小院,明明有许多话想说,脱口的却仍旧只是语气冷漠的“关心”,和不咸不淡的一句告别。少年瞧着平静依然,却难得地将“他”送到了院门口,带着笑容说出了种种感谢。“他”听着,只觉心中又是酸涩又是讽刺,又得部将在外催促,便只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便转身离去;却不想……这一眼,就是最后。 “他”前脚才出宫门,他后脚就被一壶鸩酒赐了死。而“他”又一次讽刺地毫不知情,只在路途上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和少年明澈、温暖而包容的眸光。“他”离京半年,几乎没有一天断过对他的思念;可当“他”终于率军回朝、强耐着满心急切寻到那处小院,入眼的,却是一室空荡、满院尘埃。 “他”最终千方百计寻到了他所在,一处荒僻而简陋、半点不衬他曾经身分的土丘。 看着那块草草插着的木牌、看着上头的“玉延梓”三字,半年间无数次于心口浮现的名字终于脱口,却已无了得着回应的可能。 “他”最终放下了一切。 “他”带着他的骨骸走遍了那些曾去和不曾去的地方,看遍了他心心念念的无数美景,最终在泰山脚下置了处庄园落脚。“他”亲手替他修了坟、亲手替他立了碑,更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畔;却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终归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唯一能付出的,只有用尽余生的祭奠与思念。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他能投于太平世、寻常家,再不为那些纷扰斗争所囿,平稳而幸福地过一辈子。 若有来生,“他”只盼他再不为笼中鸟,便成不了那翱翔天际、纵横随心的鸿鹄,也能做一只自给自足、安于一隅的燕雀。 若有来生,“他”只盼他能游遍大江南北、看尽五湖四海,自适自在地过上自个儿想要的日子。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他”,只盼能日日夜夜守在他身畔,便没能再续前缘,也要护得他一世安好、平安顺心。 若有来生…… * * * “行雁?” 乍然惊醒,是因为耳畔陡然响起的、少年熟悉的唤声。 柳行雁有些恍惚地睁开双眸,只见言辉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正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眼难掩担忧地望着自己。他有些不解,正想问少年怎么回事,不意颊上却是一阵反常的湿凉传来。似曾相识的境况让他不由一怔,这才蓦然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但这一回,他不是一人独醒,更不再满心迷茫。他一个张臂紧紧搂住了身旁的人,竭尽所能地感受、汲取对方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直到怀中的人难掩担忧地再唤了一声,他才哑声道: “没事。” “没事。” 他又重复了一遍,却不是敷衍,而是以此为话头、如实说出了方才的“经历”: “我……看见了。看见了‘他’与哀太子的过往,和离京后一路辗转、最终定心落脚于此的经过。” 少年不由沉默了下。 最后,那双唇间一声轻叹流泻,问:“他最后……还好吗?” “还好吧。” 男人难得含糊地回了一句,随后语气一转,总结道:“无论如何,知道你过得开心,‘他’便心满意足了。” “……嗯。” 杨言辉轻轻颔首,明澈的眸间几分复杂闪过,却终究没再多问、没再多谈,只一个翻身由榻上坐起,道: “时候不早了,赶快起身更衣吧!再迟,今天又要错过日出了。” “好。” 柳行雁点头一应,却在话声出口的同时蓦然捧起少年面庞,于那双带笑的唇上印下了深深一吻……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