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分卷阅读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 书名: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文案: 元和十二年,苍霞山新起之秀乌桑下山,从此江湖上流言纷传。 吃瓜群众:据说乌桑相貌俊朗无双,貌美江湖第一! 朱离微笑:嗯,不错。(群众眼神雪亮!) 吃瓜群众义愤填膺:乌桑残酷暴虐,滥杀无辜! 朱离:各位,这中间只怕有误会,乌桑行事有分寸!(怎么滥杀无辜了?他明明很好!) 吃瓜群众一脸暧昧:不得了哦,乌桑美女在侧都坐怀不乱,不会……冷淡吧? 朱离:误会误会,乌桑身康体健,绝无隐疾!(你们没实践哪来的发言权!) 哎乌桑你拿剑干嘛?你回来,这事儿是能讲理的么?打架更不行啊!什么?实践……不必了吧……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悬疑推理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桑,朱离 ┃ 配角:青槐,朱诺,柳吹絮,灵棋等 ┃ 其它:温馨,有点搞笑,是个小宠文 ☆、月出皎皎 元和十二年五月初,亥时已过。 朱离身佩长剑,孤身一人上了逞州城外的黛山。天空深蓝,一轮弯月旁傍着一颗孤星。 这个时辰,南方的夏日还有几分余热,但深山清寂,让人不觉心生凉意,头脑也清晰起来。 近来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逞州杨家一门二十七口,一夜之间被人灭了口。这凶手身手厉害,杨家住的打铁巷里左邻挨着右舍,愣是谁也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杨家惨案,还是次日申时许被打铁巷里一个懒汉察觉的,这懒汉平日跟杨家的门子斗嘴斗惯了,那一日路过杨家,见杨家门庭寂寂,门子也不见了踪影,也是他眼馋,趴到杨家门口一看,被门内的景象吓得翻了个跟头,人都不正常了,杨家的事这才被嚷了出来。 这杨家本是籍籍无名,深居简出,平日在南五省一个响儿也听不着的人家,但与杨家交好的柳家却是逞州世家,柳家家主柳城重情重义,闻此噩耗悲不自胜,誓要为杨家报仇雪恨。 可惜愿望虽好,凶手却毫无踪影,为此柳城一路寻到了南五省首屈一指的江湖世家徐州朱家,请朱家助一臂之力,寻出凶手。 朱离是徐州朱家唯一的少爷,他听了柳城叙述,也是义愤填膺,便自告奋勇,跟柳城一路从徐州回了逞州,来查杨家被灭门一案。 柳城悲愤交加,又加旅途奔波,夏日暑热,一回逞州就病倒了,指派了自家公子柳吹絮协助朱离,探查杨家一事。 朱离今日去打铁巷杨家宅邸查看,家宅中众人尸首早被掩埋,唯有地上血迹无人清理,干涸在地上,一团暗红色,天气炎热,蒸着地上的血迹,气味熏人欲呕。 衙役在地上描出了尸首当时的情景,他一一点过,总共二十七口。 九口死在内院,血迹泼溅,显是有过争斗,十一口在前院,这些人大多死在睡梦中,床榻上。三人死在矮桌之下,想是当时畏惧之际,胡乱躲藏。四人死在门前,俯卧在地,应是要逃出大门,可惜未能如愿。 其中有一人离门极近,只有三五步的距离。 这杀人狂魔显然是目的明确,从内院的主人杀起,而后一路过来杀光家仆下人,一个不留。 杨家家什物件基本整齐未动,只有内院厢房桌案凌乱,笔墨狼藉,也是打斗所致,他从开始也未想过劫财,寻宝或有可能,但从如今的迹象看来,也不是寻宝,只是单纯杀戮,那么是仇杀? 柳城提及杨家是胡人掳去的俘虏,后来逃回来的,他家来逞州城,也是约十年前的事,这十年来,杨家平日低调自守,甚少与人结交,那理应也难与人结怨,更何况是这等灭及全家的深仇大恨。难道是旧日仇怨? 与杨家十年前的事有关的人早已死了,就埋在黛山上,恰巧也是满门被灭口! 他从听说与杨家一起逃回来的罗家被满门灭口起,心里就埋下了疑惑,只是这疑惑隐隐绰绰,非但无凭无据,就连具体的影像,他都说不出。 不过黛山似乎与杨家干系甚大,罗家的衣冠冢在这里,杨家结识柳家,也是在这里,他深觉这里值得一看。 黛山山势清秀,孤峰独立,按着柳家父子的描述,那罗家的衣冠冢就在山腰偏上的地方,朱离装着一脑门的官司,踏着月色,也不觉路长,不一时已到了山腰,他大概分辨了下方向,不一时便到了罗家的衣冠冢前。 十年之久,罗家的墓地却整洁干净,一堵青黑墓碑孤立,只写了几个字——弟罗氏之冢,落款只有两字,愚兄,并未著姓名,大概那时他们逃回国,杨家惧怕胡人追查自己下落,不敢具名。 月色照地墓地一片清寂,墓前一只用来烧纸钱的铜盆月色下粼粼闪着光,朱离坐在墓前,取过铜盆看时,盆里积着前日下雨时的雨水,里面还有灰黑的灰烬。 朱离望着灰烬,不禁心里一动。 如今五月初,此前只有清明这一个祭日,柳家城曾说杨家每年清明必然拜祭罗氏之墓,可如今距清明已过去将近两月,南方春日雨多,这铜盆浅浅,两月间落得雨水定然能将铜盆里的灰烬冲尽,何以这盆里还有灰烬? 那定然是有人在清明之后还来墓上拜祭,且日子当不会太远,他该回去问问柳家,逞州这些日子的天气,说不定能把拜祭的日子算的更近。 但何人拜祭罗家?罗家与杨家一起从胡人手里逃回,逃回后便隐居山村,也无处投奔,可见这里并没有故旧,即便有,也不亲近。 且罗家逃回来不久便被杀害,时间仓促,又是逃难之中,也不应是新结识的人,那这拜祭之人难道与杨家被杀有关? 虽然事情还是扑朔迷离毫无进展,但得了这样一条线索,朱离大觉鼓舞,墓地里暂时也看不出别的端倪,他望一望天色,那半轮月牙陷进了云层的棉被,天色透着朦胧的黑,想来过不久就要天亮,他该回去了。 他猛然站起,却晃了两晃,原来是在墓前久坐,腿也压麻了,他不觉叹了一声,伸手扶住墓碑稍稍歇息。就在此时,四周寂静,朱离听出附近有急促呼吸声响起。 这夜半三更,还有人来上黛山,且听来人气息,似乎是疾奔而来,朱离心念电转,他呼吸略屏,已握住剑柄,凝神以待。 只是顷刻之间,一条黑色人影越过树影,落在了墓碑前面。 此时月色暗淡,看不清来人面貌,只隐约见得其身修体长,略微瘦削,藏青色夜行衣衫,腰身紧束,显得腿尤其的长。 来人显然也不料深山有人,眸光一转之间,如刀锋般直指朱离,周遭的空气像是被来人冷硬的棱角割破了一道口子。 朱离还不及开口,来人已解下长剑,招式凌厉,带着劲风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 砸向朱离脖颈,朱离拔剑不及,连着剑鞘挡了一下。 沉闷的一声撞响,两人在一招之间已窥见彼此实力,各退后了一步,朱离收了长剑,对方这一招虽然厉害,但并未拔剑,可见并不是要取他性命,最多只是要砸晕了他,他想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弯月睡醒了,从轻软的云被里跃出来,撒下一片清辉。朱离这才看清对面人的相貌,他瞬时唇角带了笑意,在对方的逼视里抱了抱拳:“乌桑?” 他的笑有如三月间一缕春风,柔而不燥,温和有劲,让来人劲厉的目光无处着落。 来人眸子里透出讶异,但瞬间收敛,他眉心一蹙,戒备肃杀之气再起,这次手已按上了剑鞘,看来起了杀心。 但还是点了点头。 果真是他! 朱离今日与柳吹絮查访杨家,途中焦渴难耐,去茶肆喝茶时便听说“西湖三怪”被人在老巢格杀,杀他的是苍霞山新起之秀乌桑,他的徽记竟是一枚盛开的梅花。 苍霞山专营杀人生意,那里出来的杀手各个武艺非凡,毅力惊人,据说这个乌桑是第一次下山接生意,却如久经血雨般老练,擅使剑,惯夜行,来去无影。 还说这个乌桑年轻俊逸,又风流多情,颇能魅惑妇人女子,有一笑倾城之能,西湖三怪豢养的娇妻美妾见家主身亡,这个杀手非但不牵连他们,竟肯放她们自由,当下竟有几个愿随乌桑而去,可见其魅力一般。 朱离暗自打量对面的人,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倒也不可不信,此人风流多情是未必,但年轻俊逸却是真的。 朱离窥破乌桑的疑惑与警戒,他微微施礼:“在下朱离朱存之,幸会。” 乌桑闻言蓦地松开搭在剑身上的手,匣中长剑似是解人心意,嗡地一声轻响,他脸色瞬息几变,深深望着朱离,眸中寒冰遇暖即化,如潋滟水光,却极力克制,他迎上朱离含笑的眉眼,只点了点头,便纵身一跃,要往朱离身后的树林里树林里钻进去。 朱离不料他身法如此快捷,忙运起轻功,几步抢过,已拦在了乌桑面前。 乌桑眉头一蹙,冰冷的眼眸落在朱离脸上,但却并没有拔剑,反倒是身形微顿,收住了脚步。 朱离被他看得滞了一下,但脸上的笑意不落:“在下无意冒犯,但却要请问阁下,这深更半夜造访黛山,有何贵干?”他正在想何人拜祭罗家,乌桑就上了山,他不得不问。 乌桑眼眸扫过地上,又落在朱离脸上:“你呢?”他的声音也冷,语调又平,像是拴在腰间的玉佩轻轻的撞击声。 “在下是……”朱离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到山里脚步纷沓,离此并不很远,他只一晃神间,肩上一紧,却是被乌桑提住了衣衫,拖着走了两步。 朱离虽猝不及防,但应变却快,手臂一转,只戳乌桑肋骨,要挣脱钳制。 乌桑眼明手快,他并不硬接这一招,只是手掌一翻,捏住了朱离手腕,将人往身边一带:“别动!” 这话平和,倒不像乌桑能说出来的,朱离愣了一下。 只是瞬息之间,朱离已被带进了墓碑后的密林,他寻棵枝繁叶茂的樟树,提着朱离跃上了树梢。 朱离身负武艺,岂能就范,趁着乌桑不妨,已飞起一脚踹在乌桑膝弯,乌桑吃痛,膝窝一软,跌在树杈里,树上空间狭小,朱离被乌桑困在身前,也被带倒了。 朱离趁势用手肘往后撞去,空两人离得太近,乌桑施展不开,这一下没挡住,他直击在乌桑胸口只听对方痛地哼了一声,但乌桑也没再反抗,只瞬时制住了他的手肘,又说了一声:“别动!” 朱离的挣扎顿住了,乌桑这一声说的威胁十足,好像他动一下就能立刻打他一顿一样。 静默之下便听地纷沓的脚步已到了罗家墓碑附近,朱离压低了声音:“西湖三怪的亲友?” 乌桑在他脸边嗯了一声。 西湖三怪在江湖上名声不好,也与朱离素无交情,朱离不愿插手此事,也就没再挣扎,只想着还有问题要问,但还没开口,乌桑已在他耳边嘘了一声,痒地朱离后背一层鸡皮疙瘩。正要埋怨,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乌桑小儿,躲着干什么,出来陪爷玩上一玩儿!” 这语气轻佻,不似约战,倒像调戏良家妇女,朱离心里好笑,不禁回头看了乌桑一眼,只见乌桑脸色分外严肃冷峻。 ☆、苍霞杀手 树林外的人一边喝骂挑衅,一边搜寻,听脚步声,是往四周散开了。 “西湖三怪”这些狐朋酒友们能把严肃正经地骂战弄成一出在烟花柳巷招猫逗狗的好戏,朱离听得都怪不好意思,不料乌桑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却无动于衷,也不知是涵养过好,还是这一路过来听多了习惯了。 “咴,大伙儿别走散了,这一路吃的亏还不够长记性么?都过来,一起搜!”外面有人喝了一声。 应和着此起彼伏,不一时,人群集结起来,听声音正往他们藏身的这边走了过来。 朱离被乌桑扣在胸前,后背挨着乌桑的胸膛,轻易感受到乌桑骤然而起的紧张,对方的心跳急促起来,跳的他头皮发炸。 看来乌桑这人也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命还是紧张的。离得近,夏裳薄,朱离觉得背上有些湿热,不自在也不舒服,他顺手摸了一下,一手黏腻,这触感不像汗水。 树叶遮蔽了光线,看不大清,朱离将手凑在鼻子前闻了一下,是血腥味!他估摸了一下,乌桑身上本来有伤,他方才往后的一肘子大概撞在了乌桑伤口上。 乌桑竟然没有发怒!会不会等会儿再算账?但这流血的架势,情况似乎不好! 搜寻的人进了树林,距他们这棵树不过几步距离了,竟然举着火把,仰着脖子往树上看。 朱离觉得火把照过来时,乌桑的心跳就像鼓槌,他的后背就是那一面被捶打的鼓。 “乌桑乖儿,跑的像个兔子可不好,爷都追了你一路,你赏个脸出来打个照面呀!” 乌桑浑身戒备,气息都放慢了,依旧不动声色,留着别人在树林里转圈圈。 就在这静谧之中,啪,林子里的树叶上被砸出了轻响,底下的人听到动静,瞬时围了过来,火把照亮,树下的枯枝败叶上一滴溅开的血迹。 躲了这么久,竟然是乌桑的血惊动了人!也不知乌桑怎样,朱离憋闷地想苦笑。 “呵呵呵!”底下有人笑了一声,扬起头来,火把照的人脸色都不正常,这人脸上一道刀疤从额角直到下巴,笑起来分外狰狞:“小宝贝儿,你下来呀,还是爷上去?” 朱离身后微动,乌桑要下去了!朱离拉了乌桑手腕一把,扯住了人,他自己衣襟敷面,哗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 啦一下从树梢上跌了下去。 要不是自己挣扎砸裂乌桑伤口,这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因为一滴血发现乌桑,出来混,迟早要还,还是边混边还吧! 要是有人从树上跳下来,滑下来,或者溜下来,底下的人一准儿刀剑齐上,但树上的人衣襟遮头,以后背着地的姿势摔了下来,底下的人不觉愣了一下,才一拥而上——乌桑还没这么狼狈过! 刀剑声叫嚷声掩盖了树叶瑟瑟的颤音,乌桑倒是走得干脆。 朱离剑走偏锋,逼退了刀疤脸,仗剑挺身,落在几步远外,喝了一声:“诸位,误会!” 几人已过了十几招,火把照的透亮,人脸都看得清楚,岂有不知是误会的,只是总要有人先停手。 对面的十数人一起喝问,朱离耳边嗡地一声,谁的话也没听清,那刀疤脸大手一挥,制止了别人,他举着火把往朱离脸上凑了一凑:“哟,这不是朱家的少爷么?” 朱离脸上微笑,心里哂笑,他长得不难认,朱家在南五省声名显赫,对方既然认得他,就不可能是才认出来。他面上神色柔和,抱拳行礼:“正是在下,朱离,朱存之。” 刀疤脸十分敷衍地拱了拱手:“朱少爷在这里干什么?” 朱离收起了剑,笑了笑:“诸位若要问乌桑踪迹,在下可要抱歉了。”他扯了扯身上衣衫,后背处一道长长的口子,大片血迹染红了衣衫:“在下技不如人,被人偷袭,逼到了树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断不出真假。 朱家盛名当前,他们这帮人很是不痛快,现在朱家少爷自承打不过一个苍霞山的杀手,他们不免有些高兴。这样算起来,只要他们能将乌桑击毙,那可也就能凌驾与朱家之上了。 学武之人,谁还不求个声名? 刀疤脸哼笑了一声:“朱少爷拿我们开涮,三更半夜,朱少爷在黛山上等着乌桑?” 朱离依旧脸上挂着三分薄笑:“诸位追乌桑,自然是声势越大越好。但在下的事,却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恕不能告知了。” 他不论说什么都是唇角带笑,眉眼温润,不急不躁,逼得别人想跳脚都觉理亏。 朱离下巴朝外指了指:“在下为拜祭亡人而来。” 刀疤脸还欲再问,有人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刀疤脸的神色转了几转,冷笑了一声:“朱少爷可看见乌桑往哪边去了?” “不是在下打诳语,真没有看见。”反正说哪个方向,他们都不会信。 刀疤脸哼了一声:“乌桑那小兔崽子跑的再快,也不能一时三刻就蹿下山了!咱们在山下堵他!朱少爷可要一同下山?”分明是要监视他。 朱离点了点头:“那再好也没有。多谢诸位了。” 出去时才知追着乌桑的人远不止这十数个,剩余的几个人都或轻或重受了伤,在山脚下等着,乌桑能跑这一路,逃命的本事也不错了。 刀疤脸等人一直看着朱离进了逞州城,才与他分开,不免嘲笑:“朱家少爷本事要有脸蛋好看,朱家也不算浪得虚名了!指他查江湖血案,嘿嘿……” 随行之人都跟着笑了几声:“江湖世家行事的路数咱们不懂,随着他们折腾吧,咱们还是堵乌桑要紧!” “咱们可还要上山寻找,万一乌桑不下山呢?”说话的人又矮又瘦,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像绷了一层白布在脸上。 “山上树木茂密,便于藏身,乌桑轻身功夫好,咱们要是逮不住他,他溜咱们跟溜傻子一样容易!”刀疤脸气哼哼地:“他要了却这件事,只有早日回苍霞山,不可能不下山!叫大家打起精神盯好了!” 江湖规矩,苍霞山的杀手不涉及江湖恩怨,他们收人钱财,取人性命之后,会留下自己徽记,在杀手回苍霞山的路上,别人尽可追捕逼问寻仇,就算杀手被死者亲友击毙,苍霞山也不过问。 但若杀手这次回了苍霞山,这次刺杀就一笔揭过,死者亲友不得再寻杀手报仇,否则苍霞山尽倾巢之力,当以十倍报还。 瘦子捏了捏刀疤脸的衣襟:“大哥说的对!我这就去吩咐……那朱家少爷咱们可要盯着?我总觉得他在说谎!” “盯个屁!他说谎大家都看得出来,但你能怎么办?他是柳家请来的,你还想得罪柳家?” 瘦子被刀疤脸喝的打了个哆嗦,没敢多话,心里却还对朱离愤愤不平。 被人惦念着的朱离回了柳府也没再睡,回屋换下了带血的衣衫,尚未洗漱,已有人请吃早饭了。 柳家武学传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柳城与夫人张氏、柳吹絮以及柳家千金柳绵,连着朱离本都在一桌同吃。如今柳城病卧榻上,夫人张氏便去服侍柳城,留下三个小辈也轻松些。 朱离一夜未睡,神色憔悴,柳吹絮看了紧着央求:“朱大哥,你今日累了,歇上一日,明日再奔波吧。” 朱离笑着点了点头,他这一夜上山下山,和乌桑打架,和西湖三怪的人扯谎,也够累的。 柳绵一张脸埋在粥碗里,声音瓮声瓮气地:“朱,朱大哥为杨,杨家的事用不着这,这么费,费心!” 柳绵才是豆蔻梢头的年纪,长得很是娇憨可爱,颇得柳氏夫妇宠爱,说话本是没有问题,据说只有紧张的时候会结巴。 朱离来柳府两日,头一次见面柳城让她叫人,柳绵倚在张氏身上,一张小脸红地像是泼了一桶胭脂,头埋在胸口说:“朱,朱,朱……哎……”没叫利索,转身跑了。 朱离是个宽厚温和的人,本来不想笑的,那时候也没绷住笑了。 柳吹絮说柳绵最恨旁人笑他结巴,他今天硬是绷住了没笑。只见柳吹絮拿筷子敲了敲柳绵的饭碗:“不许胡说,这时候胡说,爹爹可不只是骂人了。” 柳绵几乎把碗罩在脸上:“我不喜欢他家。” 柳吹絮笑了一声:“因为杨公子笑你是个结巴?” 柳绵放下碗:“你不懂!”转身走了。她对柳吹絮说话倒不结巴。 柳吹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朱大哥不要计较,绵儿被宠坏了!” 朱离笑了笑,他是独子,看着柳氏兄妹,只觉羡慕:“我看她天真可爱。只是,绵儿为什么不喜欢杨家?” 柳吹絮瘪了瘪嘴角:“我也不明白!杨伯伯对我们兄妹……确实不错,但绵儿就是不喜欢他!小孩子的脾气摸不准的。” “杨家除了与柳爷交好,可还与别家交好?” 柳吹絮挠了挠头:“好像没有了!朱大哥啊,说好了今日歇息的,歇息的时候不谈杨家的事好不好?” 朱离应了一声,但觉柳氏兄妹对杨家的态度有些奇怪,柳吹絮虽不像柳绵一样直言不喜杨家,但他对查清杨家一事,似乎也兴致缺缺,昨日探查杨府境况时,柳吹絮似乎也不积极。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 今日还撺掇他休息! 朱离近来奔波辛苦,确实需要休息。不禁想起乌桑,西湖三怪被杀,也有近十日光景,一群人追着乌桑,他一口气为逃命奔了十日,不知是怎样一种体验。 乌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体验,他昨夜承蒙朱离掩护,逃走后,就在山里寻一处隐蔽的地方歇息,他在苍霞山上十年,学的就是杀人,逃命,旷野里也能安睡,风吹草动就能清醒,几乎成了本能。 次日晴天,阳光透过树木茂密的枝叶洒落在乌桑脸上,他这才慢慢转醒过来,伸手遮住落在眼睑的阳光,闭目养神。 离这个人只在乌桑脑海里溜了一圈,乌桑就不再想了。 似乎在温暖的光晕里攒足了力气,乌桑翻身起来打寻野味,他天涯奔亡之人,逞州距苍霞山那么远,他得攒足力气,才能活着回去。 ☆、寻疑问惑(一) 歇息一日,朱离精神大好,早起去探望柳城。 柳城还卧床休养,这人冗长脸颊,面白微须,年过不惑,却依旧丰神俊朗招人羡恨,最近忧病交加,才显出些憔悴和老气,拍着朱离肩头:“从徐州到这里不过才几日,贤侄就瘦了些,真是辛苦了!” 朱离忙道不敢称辛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晚辈应当的。”他说话间觑一眼柳城神色:“柳爷与杨家相交十年,杨家惨遭横祸,不知柳爷心里可有什么猜想?” 就见柳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愁上眉头:“就是毫无头绪,才请贤侄相助啊。” 他问的不是头绪,是猜想,柳城是有所保留了。 朱离脸上笑容丝毫不变,语气一如既往地诚恳:“诚如家父所言,探疑查凶也非晚辈所长……晚辈所说也只是猜测,不妥之处,柳爷只管说明。” “贤侄已有了头绪?”柳城激动地从床榻上半坐起来。 “头绪算不上,只是……”柳城态度如此,朱离笑容依旧,斟酌之间,已换了心里疑惑的顺序:“杨家遭这等灭门之祸,贤侄能想来的,首当其冲便是胡人。” 柳城黯然摇头:“不是胡人,我自得知杨兄一家遭遇,便着下人问过,近日逞州城内没有胡人出入。” 朱离点了点头:“是晚辈疏漏,原来柳爷已查问过了。” 自然不是胡人,逞州地处南方,与胡邦相隔甚远,平常胡人罕至,胡人要寻到杨家并在夜间实施杀戮,不可能不露丝毫痕迹。 而况杨家是从胡人处逃回来的俘虏,他出了事,柳城第一个要查的就是胡人。 “晚辈的另一个猜想,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柳爷可知杨家有什么珍重之物被人惦念,招致祸端?” “什么宝物值得上二十七条人命?!” “我之□□他之饴糖,柳爷有君子之量,不重这些,难保旁人不会。”朱离说话不慢,但和稳温柔,叫人听了总多一份安心,柳城又慢慢靠坐了回去。 “贤侄的话是不错,但我柳家与杨家相交十年,并不曾听说杨家有什么宝物。当初杨兄从胡人处逃回来,只夹带了金银钱财,并无其他。”柳城又看了朱离一眼:“而况杨家遇难后,我去看过,他家东西,并没有被翻检过的痕迹。” 朱离笑得谦逊温和:“柳爷说不是,那就不是了。” 柳城听闻此言,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偷眼看朱离眼神坦然,眉眼含笑,还是那一副温润的样子,心里放松了些。他说自己对杨家一事毫无头绪,却被朱离引着,说了不止一点的头绪。 “那么,杨家可是知晓了别人辛密?别人为守住秘密,就只能杀人灭口了!” 柳城叹了口气:“这个却真是从未听说……”他是老江湖了,及时打住了话头。 朱离一双亮如明星的眼眸看着柳城:“既是别人辛密,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杨家不与柳爷说,也是应当。” “这……或者是一条线索。” 朱离也点了点头:“为了保守秘密而在一夜之间灭掉一府二十七口人,这秘密的主人太不简单!柳爷与杨家相交十年,可知道杨家是不是与这等厉害的人物有过往来?” “这……”柳城抚了抚胡须,含糊道:“这倒未曾听说过……”他看朱离还是笑得神色温柔,但眼眸却炯炯有神望着自己,也觉含糊不过了,只得又道:“据我所知,杨家在逞州交好的人家,只有我柳家一家。” 朱离脸上的笑意大了些:“柳爷的意思是,这十年里杨家不管有意还是无心,能知道这样厉害人物的秘密,可能性是极小的?” “确实如此。” “那柳爷觉得,十年之前呢?” 柳城被引到这话头跟前,不能不说,心里却也有些不快:“十年之前他还在胡地!” 十年前杨家既然在胡人手里做俘虏,杨家能知晓的大半是胡人的事,可柳城已亲口说过,这事不是胡人所为! 到此足以,朱离笑意浸在眸子里,退了一步,只道:“既然如此,晚辈能想到的,只有仇杀了!满门灭口,也像是复仇所为,晚辈今日就去探问消息,看杨家可有结什么仇家。” 柳城心里舒了口气:“让吹絮陪着贤侄去吧,我这一病,真是太劳烦贤侄。” 朱离起身一揖:“柳爷莫要客气了,朱离既然已应了柳爷来查此事,定当竭尽全力,又谈何辛苦!”他笑望着柳城:“而况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 朱离从柳城处出来时已过了巳时,夏日的大太阳已快升到中天,烘暖的热意叫他身上一阵畅快,他方才与柳城交谈,都聊地浑身僵硬了。 杨家在逞州十年,面上只与柳家交好,此次杨家阖府罹难,江湖上的悬案官府只是敷衍,柳家是江湖世家,在逞州声誉隆厚,是出于与杨家的交情也好,出于江湖道义也罢,或者只是为顾及柳家声名,他都不得不管此事。 大家都是江湖武士,谁也不擅长查案探案,以柳家在逞州经营数年的根基,他若无力查清这其中的恩仇,朱家就算在江湖上声誉更胜,毕竟远在徐州,又岂能理得清中间头绪? 柳城此时找上朱家,公心之余,不可谓没有私心!这都在情理之中,他只是不想柳城欺他年轻,暗中把柳家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 朱离只在心里叹口气,沿着柳府花厅曲廊散步,远远瞧见柳吹絮时依旧笑得温和:“柳兄弟!” 柳吹絮圆圆的脸上沾了汗水,大眼睛满是烦闷:“这么热的天,朱大哥还要去打铁巷?”想来柳吹絮是被柳城揪过来陪同自己的。 朱离指了指日头:“这才夏日头上,你要等天不热,可还得等三两个月!” 柳吹絮脸色微苦:“杨伯伯家的事,我自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 然也是着急的,可这会儿将近午时,别家的人都躲在屋里避暑热呢!咱们等到傍晚,日头下去了再去不好么?”他看朱离笑了笑,以以为朱离松动,眼巴巴望着朱离。 朱离却道:“不好!这事不易拖。” 柳吹絮长长叹了一声,跟在朱离后面,举着袖子挡日头:“朱大哥,我忘了拿扇子!” 他这样拖延,朱离心里好笑,还未做声,就听回廊里柳绵叫了声:“哥哥!”两人回头时就见柳绵头顶顶着大大一片荷叶,捏着两把折扇追了过来。 “天这么热,哥哥怎么忘了拿扇子?娘让我送过来!”柳绵不顾柳吹絮脸上的神色,已塞了一把折扇在柳吹絮手里。 再看着朱离时柳绵脸上迅速染了一层红霞,装模作样扇了两下荷叶:“真,真热!”见朱离含笑看她,柳绵差点拿荷叶把脸遮个严实,摸瞎戳了把折扇过来:“这是,是朱,朱,朱大哥的!” 等不到朱离拿稳扇子,她又顶着荷叶一溜烟跑回去了。 朱离捏着扇子扇了两下,风都是热的,却笑看着蔫了的柳吹絮:“扇子有了,走吧!” 柳家在城北,杨家在城南,所幸柳城夫人张氏心细,马车里放了小半盆冰,两人穿过大半个逞州城到打铁巷时才没中暑。 打铁巷巷子里有几株高大的樟树,枝叶葳蕤,撑出一片阴凉,有闲人聚在树下赌钱,还有几个只靠着树干坐着乘凉,正好问话。 两人过去,有人认出柳吹絮来,“哟,柳公子?”看一眼朱离,也不明着问,只把眼神往朱离身上瞟着:“柳公子又来找大财?” 大财是打铁巷里的懒汉,杨家的事,就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官府也好,柳吹絮也好,都为杨家的事找大财问过话,大财是个惫懒之人,胆子却小,那日被杨家惨象惊吓过度,如今不管别人问什么,他都只会瞪着眼睛叫嚷“死了,死了……全死了!”怪模怪样的。 这些日子过去,杨家一事造成的恐慌渐减,大财便已成了打铁巷里的笑谈。 柳吹絮往樟树的阴影里一躲:“今日不找大财,就找各位问问。” 那些问题都问了百十遍了,这会儿大伙儿都在忙着赌钱,不愿腾开手,七嘴八舌地敷衍起来: “真没听着半点动静!” “就是,我家离杨家隔了这么远,他家都没听着,我们岂能听着。” “也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我们几个一直在这儿打牌,没看着什么可疑的人!” …… 柳吹絮有些无奈地望着朱离。 朱离收起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今日不问这些,问些别的。”他不见得声音大,只是说话平缓轻稳,还带了几分笑意在唇边,如夏日焦渴时的清泉,令人观之可亲。 树下的人静了一下,才有人问:“这位是……” 朱离也不管树下的人形容有多不雅,他礼数甚恭:“在下徐州朱家,朱离朱存之。” 树下的人愣了一下,有人问:“哪个朱家?”问话的人被人戳了一下手臂:“傻子,前街那家缘来大酒楼就是徐州朱家的,牌子上有标记!” 有人补了一句:“有银钱庄也是!” 市井之民对超出逞州城范围的江湖世家知道甚少,但事关银米粮菜的商家却还知道的不少。 朱家盛誉响遍南五省,道上的人自然看的是朱家行侠仗义,家传剑法轻鸣剑厉害无匹。市井小民,妇孺之辈知晓朱家,却是因为日常吃穿用度,柴米油盐,总有些要涉及朱家商铺。 朱家家境之殷实,南五省无人能望其项背。 朱离笑了笑:“正是缘来酒楼,有银钱庄所属的那个朱家,在下朱离朱存之。” 如此大富之家的少爷就在眼前,长得像是画中的公子,笑得又这般亲切,赌钱的人中有人在衣襟上搓了搓手:“朱公子……要问什么?” 朱离也躲进树荫里,坐在赌钱的人旁边,跟着押了一小注银果子:“在下要问,诸位在打铁巷住了几年?” 赌钱的人七年十年十五年的乱答了一嗓子,又兴奋地叫了起来,是朱离赌输了一把。 朱离正要再跟一注,就听身后有人慢悠悠道:“半辈子!”朱离闻声回头,说话的是个靠着树干乘凉的老人。 ☆、寻疑问惑(二) 傍晚时候朱离与柳吹絮两人坐在临街茶馆里吃绿豆沙冰,这东西清凉冰爽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吃下半碗,才觉暑气去了一半,嘴里被沙冰冻住了,有呵气成霜的错觉。 柳吹絮一双手堵在醉跟前,一口一口往手上哈气,自顾自乐的眉眼弯弯,看朱离有些心不在焉,忙着劝:“朱大哥,你也别太焦心了,杨家在逞州十年,确实一直闭门度日,不问世事,咱们一时半刻问不出所以然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今日本是遇上了一个自称在打铁巷住了半辈子的老头,可追着问了半天,这老头都把打铁巷从几百年前到现在地由来说了一遍,但问及杨家,却只是泛泛几句,无非深居简出,低调行事。 两人都有些颓丧。 柳吹絮还安慰朱离:“再说,咱们至少知道了杨家这十年来,和邻里来往甚少,关系疏淡啊!” 朱离轻笑了一声:“除了和柳家,杨家和谁家都关系疏淡!”他话音未落,就听街外面一群人接连叫喝着:“茶,茶!他娘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这间卖冰的店隔间就是一家茶馆,这个时候客人稀少,门庭冷落。 那边的茶博士跑的地面咚咚作响:“几位爷要什么茶?” “这还用问,好茶,最好的茶!”一群人咋咋呼呼地嚷着,桌椅被拉动的声音有些刺耳,看来是坐了下来,朱离蹙了蹙眉头,这声音耳熟。 柳吹絮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座位临窗,能看到几个人影。他神色很是鄙夷,嘀咕了一声:“嚣张什么,追了人家这么久,还没追到!” 看朱离脸色不好,柳吹絮以为是嫌外面的认太吵,他忙着安慰了几句:“朱大哥,咱们堵着耳朵吃咱们的沙冰,一句话都别听他们的,这帮人,哼!” 朱离微微侧了侧身子,只留给窗格半个后脑勺。这帮人他认识,正是在黛山上追着乌桑跑,还和自己打了一架的那帮人,看他们这气急败坏的样子,要么是没堵着乌桑,要么是狭路相逢,又给乌桑走脱了! “凭他们也想堵到乌桑?哼,要沽名钓誉也该掂掂自己分量!”柳吹絮吃了口沙冰,眉间的不屑之情都快溢出来。 “柳兄弟似乎对乌桑……有些崇拜?”朱离神情淡淡的,笑问了一句。 柳吹絮抓了抓头发:“你没听人家说么?”说着压低了声音,像是耳语:“乌桑剑法好,人更长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 得好,风流倜傥,能一笑倾城呢!朱大哥,你再瞧瞧他们这帮人……” 朱离含笑看着柳吹絮,看得对方不好意思地嘿嘿了两声,好忙打住了这一头:“那个,西湖三怪不算什么好人,乌桑杀了他,大快人心!西湖三怪自有爷娘老子和妻妾,报仇的事哪里轮得到这帮酒肉朋友!他们啊,说是报仇,其实是为了搏个名声!” 朱离只笑了笑,柳家在江湖上名声不错,柳城其人虽算得侠义忠厚,但绝不乏心计,倒不想他的儿子只比自己小上不到一岁,想事却这样简单而单纯。 也许这就是柳城想把柳家尽量摘离麻烦的缘故,朱离略有怅惘。 “长相是父母恩赐,与人心无关。”朱离与乌桑只有黛山上的匆匆相遇,天色暗,又颇多波折,乌桑长得好他有印象,但未细看,再说,乌桑那一身肃杀之气,实在无关于风流倜傥。 柳吹絮哦了一声,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朱离又点了他一句:“即使鸡鸣狗盗之徒,也有义薄云天之辈。” 柳吹絮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朱离:“不管怎样,我可不希望他们捉到乌桑,他们绝不是什么义薄云天之辈!他们捉住乌桑,定然不会问半句谁是杀西湖三怪的幕后雇主,他们只会杀了乌桑,扬名立万!不过这么多天他们还未捉到乌桑,想来他们本事寻常!” 朱离试过这几人身手,对方并不像柳吹絮以为的那样弱不禁事,乌桑跑了一路,本事确实不少,但此地离苍霞山还远,万事说不准,朱离只就事论事:“他们人多。” 柳吹絮有些烦闷的啊呀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一个无关杀手的际遇命运牵动着柳吹絮的情绪,但杨家与柳家交好,杨家惨案似乎柳吹絮并不关心。 朱离结了账,“走吧,明日赶早来问。” “还问?”柳吹絮几乎蔫了:“是不是打铁巷的蚂蚁老鼠都要问到啊!” 朱离在他肩上拍了拍:“蚂蚁老鼠不必,老少妇幼总是要问完的。” 柳吹絮哀叹了一声。 朱离为转移他郁结的心思,换了话头:“黛山上那件事呢?” “最近一次,逞州四月是二十三日下了一场小雨,你说罗家墓前的铜盆里有雨水,还有烧过的纸灰,该是有人二十日左近去拜祭过。” “嗯。” “我着仆人问过我家在黛山上的守墓人,他们没察觉有人来罗家墓上拜祭。不过朱大哥,他们的话也做不得准,他们耳背的厉害,平常说话都得喊着。” 朱离笑了笑:“黛山山深人少,察觉不到也是有的。”他看到路边有人贩卖帽子,帽檐宽宽的,用来遮阳不错,便过去挑了两顶,以备两人近日奔波时用。 次日还是大晴天,两人在打铁巷耽搁了一早,中午时已乘马车回柳府,柳吹絮摘下帽子,晒是没晒着,但也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他顾不得掏帕子,先拿衣袖在脸上抹了两把:“朱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昨日那老头子有事瞒着的。” 朱离拿手巾拭去额上汗迹:“打铁巷里住户的琐事,十之八九他都知道,不该单不知道杨家的。杨家家主再是谨慎,总还有仆妇下人嘴松的。” 柳吹絮叹了一声:“好在有仆妇下人。” “再说,他昨日每提到杨家,神色含糊之际,总往我们身上瞟两眼,太明显了。他不告诉我们,要么是我们诚意不足,要么是我们礼数不足。” 柳吹絮嘿嘿笑了两声:“他昨日看我们时我也注意到了,但我以为,他是看我们潇洒风流,俊逸多才,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朱离咳了一声,也不知夏日里丁着日头奔波,汗流浃背的两人有什么潇洒俊逸,风流多才,惹人多看的! 柳吹絮又叹了一声:“哎!想不到这老头这把年岁,还贪两坛子酒!” 朱离今日一早从自家商号缘来大酒楼要了两坛好酒,第一家便抱上那老头的屋里,果然这老头藏私,有酒才肯露消息。 朱离也有些好笑:“人无癖不可交,嗜酒不算什么。” 柳吹絮嘟囔了一声:“我就没什么癖好。” 朱离只笑了笑:“逞州离莫阳多远?” “快马加鞭也得……也得大半天!”实则不到三个时辰,他实在不愿今日下午就往莫阳奔去。 朱离似乎窥见他的算盘,唇角一点宽容笑意:“明日再去莫阳吧。杨家与候家和齐家交好,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次杨家遇难,他们毫无动静,要么是未得到消息,要么……”朱离顿了一下:“咱们贸然上门,不可失礼,留出半日备些礼品也好。” 柳吹絮点了点头:“这候家与齐家,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还是问问爹爹这两家的底细。” “莫阳镇离逞州路程不算近,这两家久居镇上,只怕柳爷未必知道。” 柳吹絮叹了口气,“爹爹一直以为杨家逃难归来,不敢声张,只能低调做人,在逞州又无亲无靠,算得可怜,是以很体恤杨家。” 朱离没做声,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杨家连邻里都不相交,却与远在莫阳的别家交好,说是低调谨慎,却又结识逞州世家柳家。 这家子人,只怕不是柳城以为的那么的无亲无靠,孤苦可怜。 朱离想了想:“这候家和齐家,或者过去并不是普通人家,还是问问柳爷的好。” 柳城对杨家还与候家与齐家有交情一事果然一无所知,再问起候家与齐家,也是一头雾水:“逞州姓齐姓侯的没有百家也有九十家,不知与杨兄有过交往的是哪些……” 朱离提了一句:“这候家与齐家不在逞州城内……” 柳城接道:“难道在醴曲?是他刚逃回来时认识的?醴曲候家齐家……” 朱离心里一顿:“杨家刚逃回来时,逃到了醴曲?” “是啊,是在醴曲,他,和他一起逃回来的罗家,都在醴曲乡下隐居,后来……哎,才来了逞州城。” 朱离已听过这段:后来胡人追了过来,一夜之间将罗家屠杀殆尽,杨家不敢再在乡下待下去,才选择大隐隐于市,来了逞州城,“那齐家候家,不在醴曲,在莫阳。” “莫阳?” 见朱离点了点头,柳城凝眉道:“莫阳紧挨着醴曲。莫阳,莫阳……啊,莫阳有一家候家,据说祖上在宫里做过占卜星象的差事,后来出了差错,家道中落,才回了莫阳耕读传家。占卜星象之事与数算周易相关,是以我还知道些。这齐家,却不曾听说过。” 朱离心想,柳家除了武艺传家,也精通解密数算,他知道候家之事也在情理之中:“晚辈明日就去莫阳探问,或许他们知道杨家曾与谁家结仇。” 柳城点了点头,神情愧疚,一再致谢致歉。朱离都起身避过了:“晚辈应允之事,何谈辛苦。杨家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 的事只管交予晚辈和柳兄弟。柳爷还请安心静养,不必挂怀。” 告辞出来时天边一轮弯月,朱离掐指一算,他离家已有好几日了。 次日又是晴天,朱离和柳吹絮两人备足厚礼,赶早上太阳还未毒辣之时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径往莫阳赶去。 ☆、寻疑问惑(三) 从逞州城往莫阳路远,两人从清早走到晌午,车子已被太阳晒成烤炉一般,太热了,还不如骑马。 两人带着那日在逞州街市上买来遮阳的帽子,骑着马跑了一阵,柳吹絮已是挥汗如雨,再看朱离时,也是汗出如浆,他打马赶上两步,和朱离并辔齐驱:“朱大哥,咱们找个树荫歇一歇吧。” 朱离手遮着刺目的阳光,望天边看了一眼:“现在只会越歇越热,还是赶路要紧。”想着又看了柳吹絮一眼:“你累了?那咱们前面歇一歇。” 柳吹絮挥袖擦汗:“我不累。朱大哥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一脸认真,目光炯炯看着朱离,近乎崇拜。 朱离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只是不坏,‘大大的好人’却是算不上。” 柳吹絮摇着头:“朱大哥,你不必过谦!杨家这件事论理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却答应了替爹爹寻访凶手,现在爹爹病了,这样热的天你不辞勤劳地为这事奔波,又这样认真仔细,真是了不起!” 朱离有些好笑,“这就当得起大大的好人了?” 柳吹絮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连绵儿……她虽然见着你就跑,但私下里对你交口称赞!哎,朱大哥,你订了亲事么?” 朱离不想话题拐地这样快,有些愣神:“什么?” 柳吹絮侧过身子靠近他,声音也大了几分:“亲事!就是定亲,有么?” “呃……没有。” 柳吹絮兴致高涨,“那你瞧着我家绵儿怎样?绵儿这丫头虽然被爹娘一直娇惯,但她心里有数的很,她是有点结巴,但也只是紧张的时候,她对朱大哥也万分钦仰的……” 朱离心里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不显:“柳爷和夫人尚在,你就这样替妹妹张罗亲事了?” 柳吹絮急着声明:“父亲和娘定然也听绵儿的话,只要绵儿愿意就好,就是绵儿还小了些,若定了绵儿,朱大哥还得等些时候呢!”说地好似已订了亲似的。 “我暂且不打算定亲。”朱离说着打马跑到了前头,这句话说地似乎有些冷了,朱离有些暗悔。 好在柳吹絮并没有察觉,他还追着朱离跑了一阵:“朱大哥,绵儿真的很好!” 朱离只能嗯一声,马臀上敲了一鞭子,狂奔出好几里,才觉舒畅些。 两人到莫阳镇外时已是午时末,太阳正毒,远远看着一匹马如飞般从镇外小路上驰骋出来,奔上了镇外的大路,跑了几步,马上的人扬手一勒马缰,疾驰的马儿一声嘶鸣,在路上陡然转了个弯儿,顺着镇外另一条小道跑了下去,竟是一点停顿也没有。 朱离远远看着,那条小道下不远便是田地,这时节地里稻米正熟,几乎要齐人腰的高度,田地尽头又是一片绵延的山势,树木茂密,遮天蔽日,不禁笑了一下。 柳吹絮却被这人精湛的马技震得瞪圆了眼睛,“马儿跑的这样快,还能拐弯拐地这样利索,当真厉害!” 朱离笑了一声:“他在逃命,还能不使出浑身本领么?” 柳吹絮也看到了那条小路后的地势,仓皇之间还能顾及地形,真是了不起,又赞叹了一声,“真是好眼力!” 朱离笑笑不做声。 两人照旧往镇子里走去,行不过一炷□□夫,便听得一阵蹄声得得,一群人骑马踏尘而来。 方才那骑马的人奔驰如电,朱离却还一眼扫到那马上的人身高体长,劲装加身,腰间一缕束带,似乎是乌桑,他在黛山上时就是那副装扮。 前面既是乌桑,后面追着的人不想也知道是谁了。朱离不愿与他们打照面,与柳吹絮两人只顾自己走自己的,却听身后有人喝道:“喂,前头行路的!” 后面的人喊了好几声,柳吹絮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头,身后灰尘未散,扑了两人一头一脸,和着脸上汗水,形容有些狼狈。 那群人里一人上前抱拳道:“两位小哥……哟,这不是朱家少爷和柳家少爷么?您二位一路过来可有碰上一个,一个……” 这人身短体壮,声音粗宏,像是练武时脸上也用劲,脸颊上的肉又硬又黑,说话时脸颊跟着抖动地厉害,他想了想措辞:“可有看到一个俊俏的公子骑马跑过?那人高高的,瘦瘦的,配着一把长剑。” 朱离扫了一眼,那日在黛山上遇见的刀疤脸等人也在后面,看着他时笑得十分轻蔑,不等他答话,柳吹絮已一拍脑门接了话头,“啊,诸位追的这人是不是穿着藏青衣衫?” 那群人彼此对视,眼里都照出亮光来,“正是正是!” 柳吹絮指了指绕镇而过的一条小道,“往那边去了,那人骑着马儿像是飞着似的,各位可得赶紧着追。” 那群人道了声谢,一提马缰,都追了过去,朱离和柳吹絮被落在后面,几乎被埋在马蹄扬起的灰尘里。 柳吹絮吐了吐嘴里的泥:“这么多人这么久还追不上,羞也羞死了!” 朱离掏出手巾揩了揩脸:“也不怪他们,许是这路上跟你一样指路的人太多了!” 柳吹絮得意地笑了一阵,“乌桑多厉害!西湖三怪多讨厌!” 乌桑只是个杀手,拿钱办事这事儿,这话他已跟柳吹絮提过一遍,此时不愿再提第二遍,便只笑了笑,没做声。 莫阳镇不大,街市有些破旧,但行人却多,大热的天叫卖讨价声不绝于耳,听得人热出一身汗来,两人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饥肠辘辘,在街边小店里叫了吃食。 这家小店的店家四十开外,白白胖胖的脸上两只小眼睛藏在眉毛下面,看起来又有喜感,又有几分和蔼,甚好说话的样子,朱离不禁向他打听:“莫阳地界有户侯姓人家,店家可知道?” 店家听闻此言,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表情意味深长,脸颊的肉几乎把眼睛淹没,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两人:“我瞧着两位公子可喜,才劝一句,两位找候家若是为了周易解谜之事,尽可不用去了,他家已早已不干这行了!若是说占卜解密,齐家也在行,两位去齐家,也是一样的。” 朱离与柳吹絮相视一望,先问侯家自然因为候家曾是显赫世家,如今就算隐居莫阳,名气应该还在,不想一问之下竟连齐家也一起牵扯了出来。 朱离抱拳谢了一声,不经意似的问:“齐家也通占卜周易?怎么在下不曾听说。” 店家笑着,声音还是低低的:“齐家是街头相士起家,占卜也准,算术解密却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 比占卜还好,不过齐家那位脾气有些乖张,也不事张扬,知道的人少罢了。我这里人来人往,消息灵便,二位公子看起来也招人喜爱,这才多说了两句。” 两人问清候家和齐家的住址,更赏了店家一吊钱,才出门。 已是下午时候,地上热气蒸腾,柳吹絮专拣街边阴凉走,朱离不知想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候家在莫阳镇外,坐拥广厦良田,环境清幽,这样隐居,也算人间美事了。两人递上名帖礼物,等家丁通传了,才被迎了进去。 候家家主已过天命之年,红润的长方脸颊上留着一把美须,布衣布鞋,笑眯眯的,不说话时俨然是富足农家翁亲和的样子。 夏日天热,候家请他们在花庭就坐,候家家主拱了拱手:“朱家少爷,柳家少爷,不知两位光临寒舍有何指教?”他问话时望着朱离两人的目光清明里透着锐气。 这时方见此人气度。 朱离不敢怠慢,执礼谦恭:“冒昧前来,打搅了侯爷清静,侯爷是爽利人,晚辈不敢迂回欺瞒,便开门见山了。” 侯爷笑了笑:“两位出身世家,想来进退有度,不会令老夫为难。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朱离闻言一笑:“晚辈只为问侯爷些旧事。”所幸两人并不求占卜解密之事,否则候家家主方才一句话,已堵死了他们的求肯之言,“侯爷可还记得逞州杨家?他家从前在邻镇醴曲,后来迁去了逞州城打铁巷。”为防候家家主否认,他索性说的更详细:“打铁巷杨家邻里说,侯爷还曾上过杨府!” 候家家主望着朱离笑了笑:“记得。不过我家与杨家,至少也有七八年不曾有过来往了。” 这倒与事实相符。 柳吹絮从旁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我们农耕之家,又偏居镇外,进城也少,往来自然就淡了。”候家家主望着柳吹絮时也含笑,但那笑与看着朱离时的笑分外不同,他问朱离:“两位何故问起这些旧事?” 侯爷精明,朱离无需隐瞒:“上月二十二日,杨家一家被人在家中灭了口。阖府二十七口,无一人幸免。” 侯爷眉头深蹙,默哀了一阵,才问,“可是胡人?” “侯爷也知道胡人的事?”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杨家从胡人手里逃亡回来的,初时隐居邻镇。哎,说来可怜,不过半年左右,胡人就追了过来。跟他一同逃亡来的那家人……似乎是姓罗,罗家人一夜之间被胡人杀了个精光,杨家惧怕,才搬去逞州城的。” 这说法倒与柳城所说一致,但朱离不禁又问了一句:“侯爷是说,杨家与罗家搬来半年之久,罗家才被胡人灭口?” 侯爷看了朱离一眼:“大致半年,或者不到半年?也可能比半年久……时隔多年,老夫也记不清了。” “侯爷可知道,胡人如此追着罗家不放,却是为何?” 侯家家主抚须微笑:“那可就不知道了。” 朱离又问了几句,可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侯爷都答得滴水不漏。此人不是打铁巷里的老汉,留着的话头定然是出自别的考量不说,绝不是礼数或者诚意问题。 “晚辈猜测杨家之事多半是由于仇杀,侯爷与杨家熟识,可知杨家与何人来往密切,与谁人有怨?” 侯爷闻言笑了笑:“二位公子都把老夫查了出来,可见对杨家也是研究颇多,竟不知杨家甚少与人来往么?公子查不出来的,老夫一个庄稼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两人道了叨扰,只说若有事还会登门拜访,便告辞出来。柳吹絮撅着嘴瞪着眼睛:“哎,跟这位侯爷说话,却比赶上一天路还累。” 朱离也累,只是脸上笑容不落:“侯家如今虽耕读传家,到底曾在宫中供事,根基还在的。侯爷今日对我们,已是留了几分情面了。” 柳吹絮长长叹了口气:“大家好好说话岂不都轻松?” 朱离笑了笑,没做声。 夏日天长,两人便又翻身上马,往齐家赶去。 ☆、寻疑问惑(四) 齐家家主又黑又瘦,但精神矍铄,听闻杨家之事,惊讶大于哀痛,叹息了一声:“老汉不明白,杨家与朱家有什么交情?怎么朱家少爷着手在查此事?” 朱离笑了一声:“齐爷通晓江湖诸事,想来知道杨家与逞州柳家交情匪浅,柳爷惊闻友人遭难,忧心过度,卧病不起,才托了晚辈来查。” 齐家家主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朱家名声大,原来还开着官司铺!” 柳吹絮听这话无礼,蹙眉道:“齐爷这话叫人不明白,江湖事江湖人管,杨家遭难,朱大哥侠义为怀,帮爹爹查访凶手,是大义之道,哪像……” 朱离倒不恼,只是看齐家家主神气高傲,只怕柳吹絮禁不住激,说话伤了两方和气,他扯了扯柳吹絮的袖子:“柳兄弟,咱们一路颠簸,带来的酒可别撒了,你去帮着瞧瞧。” 柳吹絮知道这是托词,但他对朱离一向信服,虽不情愿,但还是走了。 齐家家主掀起眼皮看了朱离一眼,只见朱离还是笑盈盈地,神色温和可亲:“晚辈此来并无冒犯之意。杨家一事晚辈推测是仇杀,齐爷是杨家故交,晚辈特来问问,可有什么线索。” 齐家家主冷笑了一声:“仇杀?柳城告诉你是仇杀?” “是晚辈自己的猜测。”朱离大致说了自己想法,却见齐家家主只是沉默,他笑了笑道:“大家同是江湖中人,谁人都有急难之事,也有为难之时,杨家的事柳爷即求助与朱家,晚辈只有尽心尽力。只要找出凶手,就算给柳爷有一个交代了,齐爷你说呢?” 齐家家主哼了一声:“你还不算糊涂!”他这才肯正眼看朱离:“我与杨家相识,不是九年,也是十年之前了!他是胡人手里逃回来的俘虏,低调的很,要说与人结仇,只怕是难。” 齐家这位家主性子乖僻,迂回折中不如单刀直入,朱离含笑问:“齐爷真认为杨家行事低调?他是胡人的逃奴,平时深居简出,连邻里都不愿敷衍交往,却结识了逞州柳家,莫阳镇的侯家,还有齐爷。” 柳家是江湖世家,在逞州声名显赫,侯家如今虽是家道中落,但也曾是高门大户,就连齐家,虽是江湖术士,却也有一技之长,有些名气。 这是一直盘绕朱离心中的疑问。 从他得知杨家连邻里都关系疏远,却与柳家相交甚厚,这奇怪的感觉便一直萦绕心头,只是柳城对杨家情深义厚,他与柳城话语里又有过交锋,不便再问。侯家家主城府深厚,不是爽利之人,他问了也是白问,只有对着齐家这位,他才能一问心中疑惑。 齐家家主这次望着朱离笑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 了一声:“你说呢?” 朱离还笑着,语气里那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柔却冷了下去:“晚辈虽无真凭实据,但觉杨家一家行事不合常理,事出无常必有妖。” “嘿!老汉与杨家相识,是个意外。”齐家家主笑了一声,看着朱离:“十年前还是九年前,那时也是夏天,老汉的女儿嫁去了醴曲,老汉去醴曲看女儿,遇上骤雨,就在醴曲耽搁了几日。 “那一日雨后天晴,老汉嫌闷在家里难受,便出去转了一转,醴曲镇边有一座矮山,老汉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被山里的蛇咬了一口。那蛇通体都有花纹,哼,蛇这东西,越是长得艳丽,毒性越是厉害,老汉被咬在脚踝上,瞬时一条腿就失去了知觉。 就在老汉挣扎着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杨行天。他背着老汉下山,还及时给老汉喂了些药,老汉这才保住了命,也保住了腿。” 朱离点了点头:“他与柳家相识也是在山上,逞州城外的黛山,可惜晚辈未曾问清柳爷其中细节。” 齐家家主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若不是意外,他怎能结识柳家?” “齐爷如此说话,是杨家露了把柄在齐爷手里?” 齐家家主颇为不屑:“看人难道还要把柄?” 朱离自失一笑:“是晚辈愚昧了。” 齐家家主瞧了他一眼,“你还年轻,这样也不错了。”这算难得的安慰,朱离笑了笑,只听齐家家主续道:“我看杨家一家从胡人手里逃来不易,又忠厚老实,初时与他家颇为交好,后来……” 齐家家主哼了一声:“你查了这么久,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老汉就不再赘述。杨家搬到逞州城里时老汉还曾登门拜访,就是那时,他请老汉看了些东西,哼,老汉虽在街头卖艺混口饭吃,但在数算密语方面还有些研究,他给老汉看的东西,自己先捣过鬼了!” 朱离心头一凛,查了这么久,他却丝毫不知有这种曲折在这里,他在后面缀了一句:“侯家精通占卜周易,与数算密语也很精通。” “老汉问过侯家,他与杨家结识也是‘意外’,嘿嘿,老汉与人相交只看眼缘,有这些也就够了,不要什么把柄了。” 朱离点了点头:“齐爷性情中人,值得钦佩。但不知杨家给侯爷看东西齐爷可还记得?” “看的东西自然不记得,他给老汉看时已颠倒了单字与双字的顺序,老汉看一眼就能看出原文,像是武功心法,却也普通的很。” 朱离心里似乎有了数,却又乱成一团,看天色不早,他不好再叨扰,拜谢过齐家家主,告辞出来,见柳吹絮挂着脸在等他,见了朱离先愤愤不平:“这老头无礼的很!” 朱离笑着安慰柳吹絮:“他有过人之处,脾气古怪也是正常。” 柳吹絮颇不以为然:“我看不是这样,朱大哥你就有很多过人之处,可是脾气也不怪。” 朱离只笑了一声,他心里烦乱,便没接话,信马由缰地走了一阵,柳吹絮终于忍不住问:“朱大哥,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朱离顿了顿:“此地与醴曲相距不远,我想去醴曲杨家和罗家旧宅看看……”他看柳吹絮眉眼里透着倦怠,劝他:“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想是累了,先找个客栈歇息吧。” 柳吹絮努力打起精神来:“我累是累了,但朱大哥不歇息,我也能撑得住,你要去醴曲,我跟你一起去。” 朱离也不劝他,两人骑马往醴曲赶去。 此时夕阳斜照,将人影拉地很长。莫阳离醴曲不过半个多时辰的路,两人到醴曲时太阳正挂在山头,天边一抹浓艳的赤金色。 两人找到客栈,顺嘴问了一句杨家,客栈小二直摇头说醴曲杨家不知多少家,不清楚他们问得是那家,两人只得作罢,叫了饭菜上来解乏。 近日辛苦,两人埋头吃了两大碗饭,才觉精神一长,疲倦散去。有些吃撑了,柳吹絮坐不住,要出门去散步,两人便相伴出门。 朱离心中装着事,总有些漫不经心。柳吹絮也想帮忙,看这时街边还有贩卖小吃的摊贩,他主动上前去打听,但问及杨家,都说不甚清楚。 朱离扯了柳吹絮一把,自己上前去问:“大娘,十年前镇上一户罗姓人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大娘你可还记得这家人?”以杨家的行事,只怕邻里都不知底细,何况街上小贩,不如问罗家。 老人闻言果真悚然动容,“那件事啊,想忘记都难呐……哎真是惨啊……” 两人对醴曲镇都是人生地不熟,听大娘缠杂不清讲了许久,才大致知道罗家旧址,这时大半个太阳已隐在山后,天色有些暗了。 夏日的天光,只要太阳落山,天色会黑得特别快,朱离犹豫了一下:“明日再去吧。” 柳吹絮已买了一盒炸金糕咬着:“走吧,天色还早呢!” 罗家旧址离此不算近,但柳吹絮旨在消食,两人便步行过去,一路越走只见店铺客栈茶亭越来越少,人烟也越来越少,走过两条半街,才见一处空地,天已黑了,只朦胧升起一弯半满的月亮,眼前景象只看得清一个轮廓。 罗家十年前住的地方真是偏僻,这才像个从异国逃亡而来的人该有的小心谨慎。 柳吹絮略略看了一圈,周遭寂静阴森,这时候有些怕了,拽了拽朱离:“朱大哥,这地方怪吓人的,咱们要不先回去吧。” 朱离走近了几步,只见十年过去,罗家旧址几成一片废墟,几堵断壁残墙,几间围墙也倾塌了的屋子,屋顶早已不见。 朱离看着这断壁颓垣,看着地上有些模糊的焦黑痕迹,想着方才那贩卖糕点的大娘说的十年前的惨象,心头一片沉重。 罗家旧址这边周围已没有人家,想来是罗家被灭门一事太过残苛,没人再敢住在此处,以至此地一片凋零。 朱离也觉有些瘆人,但来已来了,他不想就这样草草一眼便回去,于是恭恭敬敬对着前面废墟鞠了个躬:“诸位前辈莫怪,晚辈此来只为查明一件事情的真相,绝无冒犯不敬之心,还请体察。” 柳吹絮也学着朱离的样子念了一遍,看朱离抬脚走了进去,紧跟在朱离后面走了进去,就差踩着朱离的脚后跟。 十年风雨,院内一层灰尘一层枯叶,青草蔓藤长野了,从枯叶下冒出来,月光下一片闪着寒光的油绿,更加阴森可怖。 这样氛围实在紧张,朱离还强自镇定,只听身边的柳吹絮呼吸急促,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战战兢兢地走着。 朱离不喜与人肢体接触过密,但此时也不能扯开柳吹絮,只由着柳吹絮扒在他身上,两人才走到院子中央,忽听柳吹絮一声惨叫,吓得朱离身上汗毛根根竖立,头皮都发麻了。 朱离只觉柳吹絮抓着他的手使劲一拽,他本就被方才柳吹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 絮的尖叫惊得腿有些软,这一拽之下他反应不及,脚步晃了一下,立刻觉出右脚踩着的东西有异,他心念电转,待要拔地而起,避开地上的异物,却被柳吹絮死死拽着,慢了一瞬,朱离只觉小腿上钻心一疼,顺着柳吹絮拽着的力道,他也摔在了地上。 ☆、荒地惊魂 朱离这一跤摔地不轻,但比起腿上的疼痛,别处都可忽略。 他还未来得及查看腿上伤势,只见柳吹絮一只手撑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劲往他怀里挤,朱离背上一层冷汗,也不知是被柳吹絮吓得还是冷的,浑身力气都要散了。 柳吹絮撑在地上的手不知摸到什么,举到眼前一看,月色朦胧,但还看得清柳吹絮手里这是人的腿骨,吓得柳吹絮又是一声尖叫,使劲丢了出去,腿骨都不知被他甩手扔到了哪里,他两只手像铁箍一样,抱着朱离,浑身瑟瑟发抖。 朱离素日里很是镇静,可再镇静,他也才比柳吹絮大上不到一岁,这荒村古院已够吓人,哪还禁得住柳吹絮这接二连三的一惊一乍,柳吹絮这几声尖叫一过,朱离只觉自己呼吸不稳,胸膛里心跳过快,跳的他一阵一阵地头晕。 但此时柳吹絮不济,他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朱离已无暇顾及疼地麻木的腿,他伸手环抱了一下柳吹絮,一只手在柳吹絮背上轻轻拍着:“好了,别怕,咱们回去,明日白天再来。” 哄了半天,柳吹絮好容易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得得索索地要站起来,谁知他站了一半,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又哇地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这次的惊恐不比前两次,柳吹絮一边蹬着腿一步一步后退,一边指着院前不远处喊着,“鬼,鬼!朱大哥,有鬼!”声音都破了,带着嘶哑的凄厉。 朱离腿疼,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这院子里有古怪,他不敢放任柳吹絮乱动,忙一手扯住了柳吹絮,他顺着柳吹絮颤抖的指尖看过去,月光照不到的断墙的角落里,只有一抹隐隐绰绰的黑影,静静站在那里,柳吹絮叫的惊天动地,震得残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那个黑影却岿然不动。 朱离只觉身上一阵潮热过后一阵冰冷,是冷汗浸透了衣衫,他不信鬼神,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了一声,“谁?” 浑身的力气已在惊恐和柳吹絮的折腾里流失殆尽,残余的几分用来维持语气,竟然还听得出几分镇定来。 那暗处出现了一星火光,闪亮了一下,又渐渐暗了下去,那是有人吹亮了火折。 那星点的微光根本照不出黑暗里人影的轮廓,但朱离似乎福至心灵,心里定了几分,他问了一声:“乌桑?” 明明没了方才的紧张,但喊出话来声音都破了音,拐了好几个调,带着颤音。 “嗯。”乌桑应了一声,他的声音清冷沉静,真能抚慰人心。 朱离身上的冷汗像一触即溃的逃兵般迅速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凉,他使劲将近乎崩溃的柳吹絮扯到自己身边:“别怕了,是人,是乌桑,你素日极其崇拜的那个乌桑。” 他一连安慰了好几遍,柳吹絮才安静下来,在朱离的鼓舞下胆战心惊地又往那阴影里望了一眼。 乌桑往前走了几步,一半隐在阴影里,一般曝在月光下,只能看得见玄青的罩袍的一角,衣裾上有利刃划破的口子,脚上是一双青色布鞋。 乌桑大半个身子还隐在黑暗里,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站在暗处的是人,是在柳吹絮心里极厉害的乌桑,这也够安慰柳吹絮了。 朱离觉出了惊吓之后身体上的疲乏,和精神上不受控制的亢奋,他问乌桑:“你不是在莫阳镇外跑上了小路?那里是田地和山峦,最好藏身了!”他觉出自己话语里还带着笑意,有些停不下来似的。 乌桑嗯了一声,似乎很是疑惑,但并没再问。 “你怎么又躲到了这里?这里这么难找,躲个十天半月别人也找不出来的!你真会躲!”朱离平常待人亲和,但却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是对着乌桑这个算得上陌生的人。 但惊吓后的亢奋停不下来,他的灵魂仿佛惊出了窍,就站在他自己背后看着坐在地上滔滔不绝的自己,仿佛看得见自己身上余韵未尽的颤抖。 乌桑没答话。 朱离迟钝地意识到,夸人能逃命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话,他与乌桑虽没有冲突,但远不到熟悉的地步,不宜再造次,只得把排遣不尽的兴奋转移到柳吹絮身上,“柳兄弟,是乌桑,你不怕了吧?” 柳吹絮鼻尖上晶莹一闪,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真吓哭了,“我,我……我……”柳吹絮话也说不利索了。 朱离试图站起来,才一使劲,腿上的疼痛钻心,这才觉出腿上不止疼,还套着东西,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在落叶积尘里摸索腿上的伤势,还不忘安慰柳吹絮:“实在抱歉的很,怪我鲁莽,我们不该晚上进来的。” 柳吹絮哆嗦了半天:“可是也见到了乌桑……”他这才觉出朱离的异样,凑在一边问:“朱大哥,你受伤了么?” 腿上是一只捕兽的夹子,齿刃已深入肉,疼痛觑见精神上的亢奋正在渐渐退去,潮水般奔涌而来,朱离忍耐着嗯了一声。 这时候自己没力气弄开这东西,惊吓后除却那一时的亢奋,只剩下无尽的疲累,他咬唇忍着疼,有些无力地望着那深卡在腿上的夹子。 月亮穿过云翳,亮了一些,朱离先看到投在地上的黑影,而后才看见乌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院中落叶甚厚,乌桑每走一步,便能听到一声脆响。朱离这时神思敏锐的惊人,他立刻想到乌桑这人的冷淡疏离,这人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被他们这样惊扰,他一定厌烦,是要换地方了么? 朱离十分抱歉,冲着乌桑笑了笑,乌桑看到他的笑,脚步一顿,似乎愣了一下。 “对不起,抱歉的很……”朱离想说他歇一歇,弄掉腿上这个夹子就走,绝不干扰乌桑跑路,但话未说完,乌桑已走了过来,他并未径直走出门去,而是站在了自己跟前。 朱离抬头看了乌桑一眼,脑子的想法像绣女结成一团的绣线,没等他从这一团乱线般的思绪里抽出一个头,乌桑却长腿一屈,跪在了自己跟前。 朱离茫然而震惊。 乌桑伸手捏住了他受伤的腿,朱离像被抽了一鞭子,猛地往后退了几尺。 乌桑这个动作比他甩袖走人更让朱离讶然,有些反应不及。 乌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特别亮,他看着朱离,声音有点软:“忍一忍。”手上动作特别快,只一下便弄开了紧扣在他腿上的捕兽夹。 “呃!”疼痛把朱离从愣神中拉回来,他忍不住地哼了一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 声,手在衣襟上攥紧,这一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忍得脸色煞白。 柳吹絮在他跟前,感同身受地颤了一下。 捕兽夹一取,血涌出来,溅了乌桑满手,朱离忍着疼:“抱歉……多谢。”力气被用尽了,声音很低。 乌桑垂着眼应了一声,向他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来,朱离只一犹豫,便搭上乌桑的手,借着这个劲头站了起来。他不忘扯着柳吹絮站起来,深深抱拳一揖,“真是多谢。” 乌桑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朱离忙着保证:“对不起,方才多有打扰,实在抱歉的很。我们这就走。阁下的行踪,我们定不会泄露。 他要扯着柳吹絮走,但他腿疼,柳吹絮腿软,挂在他身上哀求:“朱大哥,咱们再歇一歇吧。” 若是平常,朱离扛也扛他走了,但今日今时他自顾尚不及,更弄不动柳吹絮。也不知乌桑一身伤怎么跑路的,难道不知道疼? 这是乌桑先发现的藏身之所,他不便就答应柳吹絮,只是眼光殷殷望向乌桑。 乌桑侧头避过了这个颇有征询哀求意味的目光,点了点头:“过来吧。”伸手抄在他右腋下。 朱离右腿太疼了,使不上力,正好借着乌桑的搀扶。柳吹絮打着摆子跟在后面,补了一句:“多谢你,乌桑大侠。” 乌桑埋头搀着朱离,淡淡道:“我不是大侠!”声音有些冷,像流淌的河水上的冰块相互撞击一样。 柳吹絮愣了一下,也许乌桑气势慑人,他没再开口。 乌桑带着他们绕过断壁颓墙,后面是一方四面被墙围绕的平地,圈住一方月色,满地都是清冷的光辉。 他将朱离搀到靠墙的地方,“你的腿……” 朱离看了一眼,伤口流出的血已染透了衣衫,衣衫有些僵硬黏腻地裹在腿上,“这个……” “我帮你包扎。” 朱离一个“不用”噎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乌桑方才只是陈述,并不是问询。而况以他在黛山对乌桑的印象,乌桑这人十分冷漠,竟然会主动帮人包扎伤口,肯帮人包扎伤口,他拒绝了都觉得难为情。 更重要的是腿上这么疼,朱离觉得自己下不了手。 乌桑弄来一囊清水,已动手除他的鞋袜,朱离背靠着墙,贴墙贴地特别紧,衣衫黏在伤口上,乌桑一点一点往下剥时朱离疼的冒汗,后背贴墙贴得更紧了。 肩上一沉,朱离侧头看了一眼,是柳吹絮靠在他边上睡着了,头枕在了他肩上,朱离有些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回过了头,目光不经意落在乌桑手上。 乌桑的手瘦长,手指也长,骨节匀称。包扎伤口应该算是乌桑的熟练工种,手指动的很灵巧,没有带来额外的伤痛。 朱离看了一阵,乌桑左手比右手灵活,难道他还是个左撇子? 乌桑大概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朱离的目光,朱离笑了一下:“多,多谢!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也是左撇子。” 乌桑嗯了一声,并不接话,包好的布条打了个结:“要定时换药。”他说完就走到另一边去了,捡个角落靠墙靠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朱离看了他一眼,有些好笑,这人在这里,颇有些悠然自得,却不知道追他的人在歧路上怎么奔波呢! 乌桑闭目躺着,像是睡着了,朱离推了推柳吹絮,柳吹絮枕着他的肩头换了个姿势,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一日奔波惊吓又受伤,朱离也累的不轻,困倦如兜头罩下的布袋子,裹着朱离,他似乎只靠着墙壁打了个盹。 迷糊中有人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朱离惊醒过来,一眼望见乌桑蹲在自己身侧,月色正好,照的他半边脸特别清晰。 乌桑声音很低,语气淡淡地:“回去睡。”他说完站起来,顺手把朱离拉了起来。 柳吹絮是枕在朱离肩头睡地,朱离站起来,柳吹絮几乎要顺着墙根倒下去,朱离忙一把把他也拉了起来,柳吹絮这才睁开一线睡眼,“嗯?” 朱离对乌桑颔首致意 ,扯着柳吹絮往出去走,“回去睡。” ☆、仰止剑谱(一) 朱离和柳吹絮两人回去时子时已过,小镇上人都睡得早,叫门时客栈里的小二睡眼惺忪,脾气极坏。 朱离安顿好柳吹絮才去休息,这一夜他睡地不安稳,一忽儿梦见乌桑那一双又瘦又长的手握着自己的小腿往怀里拉,一忽儿梦见徐州城城西朱唇桥后倚欢楼里的灵棋眉眼盈盈望着自己,一忽儿又梦到吓懵了的柳吹絮总往自己怀里靠,推也推不开。 折腾了半宿,到天亮时朱离只觉头重脚轻,浑身酸痛,像才历经一场酣战,真是醒也难受,睡也难受,索性起床去透气,但一动身,腿上疼的厉害,他咬牙试了半天,才敢用右腿用力。 朱离本想叫上柳吹絮一起去打探消息,但叩门半日,柳吹絮也没能起得来。 也是,这几日旅途奔波,昨夜又受了那等大惊吓,他都要支撑不住,何况柳吹絮这得在家娇养惯了的人。 朱离又去了一趟罗家旧址,白日里看地清楚,罗家旧址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他进院看了一遍,未防惊扰乌桑,兀自在昨晚歇息的地方之外自通了一番姓名,却无人回应。 乌桑不在,朱离四顾之下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线索,这地方也无邻里居民供他盘问,只得先行出门。 朱离本还要去杨家旧址,却见辰光已近午时,他毕竟不放心柳吹絮,便回了客栈。 谁知柳吹絮还没起来,敲门也只听到一两声含糊的呓语,朱离只怕有什么不好,只得叫上小二,强闯进了客房。 柳吹絮这么热的天还裹着被子睡着,神情憔悴,唇上都起了一层干皮,别人叫他他也不应。 朱离看柳吹絮两颊上一片晕红,伸手摸了一把,柳吹絮的额头滚烫,他忙嘱咐小二去请个大夫来,一边摇醒了柳吹絮:“你觉得怎样?” 柳吹絮眼眶都烧地通红,望着朱离看了好一会儿才略微清醒,哑着嗓子叫了声“朱大哥”。 朱离要了盆水,替他擦把脸:“你忍一忍,大夫很快就来了。” 柳吹絮眼眸微垂,含着泪光:“朱大哥,我难受的很,我想回家。” 朱离要打问的消息还未问完,轻易走了总是心有不甘,奈何柳吹絮病中比三岁小儿还不如,汤药一概喂不进去,到天黑时抓着朱离衣袖不放手,只磨着要回家。 朱离只能以病人为大,吩咐小二雇了马车,结了房钱,带了几副煮好的汤药,夹带着柳吹絮上了马车,一路往逞州奔去。 从醴曲赶夜路回逞州,天亮也就到了。车夫夜里本来行车慢,但禁不住朱离催促,一路狂奔不停,车前风灯摇晃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 着照出一片光晕。 柳吹絮枕在朱离腿上昏沉睡着,朱离却被马车晃得要散了架,却还得支撑着,腿上的伤现在已没了锥心的疼痛,只是一时一时抽着疼。 行到夜深人静好梦正酣的时候,朱离也撑不住了,支着下巴跟着马车摇晃的节奏,合着眼休息,快要睡着时忽听车夫一声惨叫,马车颠了一下,他被惊醒了,腿上的柳吹絮却还迷糊着,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干什……”车夫一句话尚未说完,骤然没了声音,只听马儿不安地嘶鸣了一声。 朱离将柳吹絮安置好,握剑在手,掀开了车帘。 月亮钻进了云层,外面一片昏暗,朦胧里只见车辕上已没了车夫身影,一个人影提剑斩断了马儿的缰绳,纵身一跃,就要翻上马背,扬蹄而去。 竟然有人劫马! 马车只余左边一匹马儿拉着,失了平衡,顿时往路边拐去,朱离慌忙一提缰绳,缓住了马儿狂奔之势,又飞起一足踢在车辕上,马车被他踢得停了下来,他却借势跃了出去,拔剑出鞘,只刺偷马人背脊。 朱离只刺到一半,月亮跃出云层,清辉遍洒,登时看清马背上的人身高体长,正是乌桑。 朱离收势不及,手腕一挽,剑尖倒转,人在马背上一踩,已翻身落在了马儿面前,挡住了去路。 乌桑显然也是不料如此,忙吁了一声,提缰勒马,马儿被他勒得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了一声,才险险挺住——离朱离不过一臂距离。 朱离虽然见人三分笑意,这时脸上却全是一片肃然:“车夫被你杀了?” 乌桑往身后瞥了一眼,也不知是在看马车,看车夫,还是看追他的人有没有赶过来:“敲晕了。” “你!”他这样坦然,朱离反倒语塞,他并不擅长斥骂别人。 乌桑还端坐马上,他看了朱离一眼:“我并不知是你们。”说着往朱离腿上看了一眼:“腿好了?” 朱离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腿……” 朱离及时打住了话头,现在哪里是说腿的时候,他神色凌然:“劫人财物,遇到别人就行了?”朱离问出才觉后悔,人家正在亡命天涯,哪还顾得上这些规矩,果见乌桑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 “你……咳,我们去逞州,或可捎带你一程……” 乌桑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大概觉得他莫名其妙,朱离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手指一揉额角,“呃……你……” “我不能去逞州,马暂且一借,告辞!”乌桑双腿在马腹上一磕,马儿从朱离身边蹿过去,狂奔而去。 “唉你……”乌桑已骑马走得远了,朱离站在那里愣了半天,这说是借马,和明抢有什么分别? 朱离郁郁,沿路找回去,果见车夫只是晕了过去,仰面躺在路边,朱离弄醒了他,将一匹孤零零的马儿套在马车中间,让车夫赶车上路。 清早时才到逞州城,车夫一路将马车赶到柳府门前,门子见柳吹絮时被朱离抱出来的,吓得一溜烟进去禀告主人,只是一瞬的功夫,柳城带着夫人张氏,连带着柳绵和一群家仆都涌了出来。 一家人围着柳吹絮忙了半日,请医问药,却和在醴曲小镇上诊出的病症一样,并没有大碍。 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心情开敞,柳吹絮病势都轻了几分,倚在床上向张氏撒娇。柳城今日好了几分,他虽不像张氏一样围在儿子床头,却也呆在儿子屋里不走,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唯有柳绵看了几眼柳吹絮后,轻轻挨到了朱离跟前:“朱,朱,朱……哎!”她还是没叫利索,不过这次却没跑,盯着地面使了半天的劲儿说了下去:“我,我看你腿,腿……” 朱离心里掠过一阵暖意,看着低着头的柳绵笑了一下:“没事,皮肉伤。” 柳绵脸色比发着烧的柳吹絮还红,脑袋垂在胸口:“我,我……帮帮帮帮……你……哎!”她想说可以帮朱离看一下,尝试半天,叹了口气。 朱离伸手在柳绵头上拍了一下:“这点伤,我自己就可以。” 柳绵缩了缩脖子。 朱离看着她:“多谢你。”这是真心实意,他身在异地,客居别家,唯有柳棉这样体贴了。 柳绵看他说地这样诚恳,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不谢!”这次没结巴,她爽利地叹了口气。 朱离只等柳吹絮这一顿撒娇与抱怨都使完了,看柳城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想着在这里问也无妨,便道:“柳爷说与杨家是意外结识,不知具体怎样?” 柳城见问,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与杨兄相识,全凭清明时节的一场大雨。 “我家祖居逞州,便在黛山上置了块地安葬先人,恰巧杨兄弟把罗家的衣冠冢也葬在黛山,那年清明大雨,我带着妻儿前去祭祖,下山的时候内人不小心踩上一块松动的石头,滚下了山坡。 哎,那时绵儿还小,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吹絮,便顾不上内人。那山坡下面就是空地,乱石堆积,内人要是跌落,只怕……好在杨兄就在下面,他听到动静,接住了内人。” 柳城似乎回到往日时光,脸上神色都有些柔和:“那日内人虽未受伤,但却扭伤了脚踝。仆人大都在山下等着,我一个人要照应两个孩子,又要照应内人,手忙脚乱,好在杨兄仗义,他帮我照看孩儿,我这才背着内人下了山。” 朱离心里泛过一阵寒意,却忍着不在脸上显露出来:“原来是这样。那柳爷与杨家相交这些年,可知道杨家手里有什么奇文密书?” “这倒不曾……”柳城恍然一下:“杨兄确实对解密文算术兴趣浓厚,柳家除了家传剑法,对此道也颇有研究,杨兄时常与我讨论此事。不过,只是讨论罢了。” 朱离想起莫阳齐家家主的话:“杨家可有什么武功秘籍?” 柳城笑了一下:“杨家也是武学传家,他家传的剑谱叫做什么仰止剑谱,但这……并不算武功秘籍。” 柳吹絮插嘴道:“杨伯伯家的剑术平常的很,他家的剑谱跟武功秘籍挂不上钩……”他说到这里却顿了一下:“但是……” 柳城却已喝了一声:“有人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并不为争强斗胜,你懂什么!” 柳吹絮被噎了一下,扯了一下张氏衣袖,“娘,爹爹凶我。” 张氏笑着在他脸上揉了一下:“一生病就回到了三岁!你背后对人不敬,活该爹爹说你!” “我想说的是,杨伯伯家的剑谱或许还是厉害的,只是杨伯伯练得法子不对。” 柳城瞪了他一眼:“你又胡说!” 柳吹絮嗫喏着道:“爹爹,你忘了杨家遇难那日早上咱们去杨家,杨伯伯身上的伤口只有一道,从右下腹直到脖颈,割断了咽喉……”他看柳城脸随着他的话语变得阴沉惨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 淡,声音也低了下去。 杨家遇难,柳城到杨府见到那等惨象,伤心欲绝,一直无心回想,此时柳吹絮说起,他才敢回忆,杨行天死时惊恐的样子还印在脑海里,他身上的伤似乎真如柳吹絮所说,只有那么一道。 他不禁问了一声:“那道伤怎么了?” 柳吹絮被他神色震慑,说话带着三分小心:“杨伯伯家的剑谱我曾经见过……” “你还觊觎别家剑谱?”这声里已带了几分严厉。江湖人的剑谱刀法,若非自家传承,便是师门相传,从不许外人看的。 “是杨家兄弟给我看的,我只看了两三招,似乎里面有一招是仰身后刺,要求从下往上使力……” “你可确定?”这可是说,杨家的人,可能是被自家剑法致死。 柳吹絮摇了摇头:“我只看过两三招,并不敢确定……再说我和杨家兄弟切磋过许多次,也未见他使这一招……而且若真是杨家剑法,那杀杨伯伯的人,就是左手使剑。那杨家剑法实在平常,谁能用那等剑法杀人灭口还毫无动静……我才没有说的。” 柳城气恨地摇头:“这样的事也敢现在才说!”柳吹絮看流程脸色着实不善,把自己藏在了张氏身后。 朱离有些疑惑:“柳爷似乎对杨家的剑法丝毫不知?” 柳城摇头叹息:“我与杨兄什么都谈,唯独不谈武术剑术,是以……哎!” ☆、仰止剑谱(二) 柳吹絮这一病,柳家午饭都晚了半个时辰,全是清淡易于养病的吃食,朱离看着一桌子青菜白粥,只觉得疲倦,半点胃口也无,草草敷衍了几口,就回去洗漱。 一路风尘洗净,他靠着竹席想着杨家的事,听得门口笃笃笃响了三下,往外一看,柳绵一手撑着阳伞,一手提着食盒和一堆药材站在门口。 这丫头平时见他就跑,今天竟有这样的闲兴,送上门来。朱离招了招手,叫她进来。 柳绵这次学了乖,能动手的不比划,能比划的不开口,她开了食盒,里面几位精致小菜,一盘点心,一大碗绿豆粥,两副碗盏。 朱离不由在她头上揉了一下:“多谢你。”柳绵自己顺了顺被揉过的头发:“我,我也吃!” 两人对坐而食,朱离吃过几口,觉得身上力气回来了些,他问柳绵:“绵儿不喜欢杨家?” 柳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嗯。”她不等朱离再问她,眼神落在别处,语速放地很慢,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喜欢杨伯伯看我的眼神,他像是总在想着坏事。而且,他看我时我会紧张,会说不顺话,杨家那个哥哥就会笑我结巴。” 朱离听得笑了,“绵儿方才没有结巴。” 柳绵只见朱离笑意浸入眼眸里,眉眼生辉,清秀俊逸叫人不可直视,她吸了吸鼻子:“是,是,是……么?”又结巴回去了,她懊恼地揪了下衣襟。 朱离看在眼里,笑的更深,他翻身而起:“今天多谢你款待,我现在可要去杨家了!” 柳绵还在地上跪坐着,扯了下他衣裾:“药,药!”她预感自己又要说不利索了,便指了指朱离的腿,又指了指自己带来的药。 腿上的伤没那么疼了,但也不敢太使劲,走路偶尔一下会瘸,朱离又坐了回去,“我换完药再走。你去玩吧。” 柳绵这才提着食盒晃晃悠悠地走了,这次倒没跑。 朱离换了药,他身上治外伤的药不多了,从柳绵的赠药里捡了些药粉随身带着,才出了门。 打铁巷里一切照旧,树荫下打牌乘凉的还是那几个人,见了他会点头致意:“朱少爷还查杨家的事呢?” 朱离只笑笑,不做声。 杨府里的一切和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内院厢房里散落着打斗时带倒的笔墨和几本书。 朱离捡起围着厢房的书架看了一圈,果然都是周易八卦,数算解密之类。朱家只与武商两道名声非凡,朱离年纪又轻,对此虽有涉猎,但知之甚少,只大致翻了翻。 按莫阳齐家人的说法,杨家结识这三家人应当都是有意为之,这三家人都与解密之事颇有研究,他自己也多读这些书,可见是有疑难要解。 这疑难能是什么?杨行天曾给齐家家主看过一个东西,齐家家主说那是武术心法,杨家的公子曾给柳吹絮看过家传的剑谱——难道齐家说的武功心法就是杨家家传剑谱? 朱离摇了摇头,家传的剑谱只怕杨家习武之人都能倒背如流,其中怎还会有未解之谜! 想是这样想,他却还是翻检了一遍书架,但并未见着杨家家传仰止剑法的剑谱。 或者祖传之物珍贵,会藏在隐蔽之处?墙上暗格?朱离曲起手指咚咚咚把墙壁敲了个遍,也未见有何异响。 花瓶佛龛?他又把屋中摆件查看一遍。 遍寻不见,他都要放弃,忽见地上有一滴污渍,朱离蹲下去看,那污渍尚新,是血渍被人仓皇拭去后留下的轮廓,书架旁一滴,隔很远的壁角里一滴,他顺着血迹寻过去,直到厢房一角的硬木长榻边。 除他之外,还有人来过杨家宅邸,且这人受了伤! 朱离警觉起来,他人虽蹲着,手已握紧佩剑剑柄,一手在那血迹消逝处摩挲,碰到长榻柱脚,竟摸到一块冰凉的突起,那材质与硬木明显不同——杨家内院厢房里别有洞天。 朱离环顾四周,心里只犹豫了一下,便轻轻转动了那个突起,扎扎之声响起,长榻移动,露出的地面上一道入口。 杨家有暗室,且这等隐秘! 难道真如莫阳齐家家主暗示,杨家惨案不是他最初想的仇杀?而是有人为了守住秘密要灭口? 朱离站在密道入口处往下看了一眼,下面黑黢黢一片,他点燃半截残蜡,定了定神,一手提剑,一手举烛,凝神往下面走去。 这暗室竟然不小,布置犹如书房,朱离端着烛台四处查看,架子上摆着一排排手抄的书籍,他还剑入鞘,信手抽了一本——《仰止书柒》! 朱离心里一动,这便是杨家的家传剑谱了!果然藏得隐秘! 就在这时,朱离忽听左近有轻微的呼吸传来——有人在地道,该是地面上那血迹的主人! 朱离反应极快,一手还稳稳举着烛台,一手已拔剑出鞘,刷得一声,烛光映着长剑的凌光,照出书架旁蜷缩着的人的脸。 那人看见是他,眼眸微亮,微微松了口气,往后靠着墙壁不动了。 朱离诧异地半天说所不出话来,剑尖还对着那人的脸庞,寒光映衬地那人脸色苍白如蒙着白绢:“乌桑?你……” 他不是劫了马走了么?不是不回逞州么? 朱离还剑入鞘,将蜡烛移近一些,立即闻到一阵血腥的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4 味道,不觉皱了皱鼻子。 乌桑仰着脑袋靠着墙,眼睛闭着,睫毛轻轻颤抖,像是猜出朱离心中所想,他只道:“被他们截住,逼了回来。” 朱离举烛环顾四周,由衷赞叹:“你真会挑地方躲!” 乌桑轻轻哼了一声:“这是杀手活命必备的本领”。 朱离点头认可,寂寞中又听铛地一声,一盏铜铸的烛台从乌桑身后滚落出来,扶手上还沾着血迹。 朱离弯腰扶起烛台,安上蜡烛,原来乌桑已到强弩之末,只剩烛台防身,可见他这次脱身不易。 暗室通风慢,血腥味从乌桑身上散出来,让人窒息。朱离撇了一眼,乌桑仰靠在书架与墙壁的夹角里,身上还是黛山上初见时那身夜行装束,他一腿微曲,一腿伸展,这个角度看过去,伸展着的那条腿又长又直。 朱离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摸出了伤药放在乌桑跟前:“治外伤的。”乌桑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这是……”朱离顿了一下,这是什么?江湖道义,扶危济困? 这是他和乌桑第四次见,除了在醴曲罗家废院被惊吓过度,朱离有些亢奋而问了几句废话,两人之间基本没什么交流,根本算不上熟稔,他这赠药之举该怎么解释呢! 好在乌桑也没等他解释,摸过药揣进了自己自己怀里:“多谢!” 乌桑不知是昏昏欲睡,还是闭目养神,总之靠在那里动也不动了,朱离便也捡起落在地上的那本手抄书来,就着烛光翻阅。 他不必避着乌桑,他所做之事也没什么不能见人,而况依乌桑的性子,别人便是拿刀逼问他消息,他看起来也懒得多说一句废话。 静谧里只听朱离翻动书页的声音越来越快,他幼年即拜名师,后又习得家传剑法轻鸣剑,与武学一道造诣不浅,尤其在剑法上,甚至称得上精通,但这本剑谱看下来,他却一头雾水,全然看不懂。 这倒并非这本剑谱里心法招数繁杂超出他的理解,而是这本书字句之间全然不通,倒不像是剑谱,而是小孩儿习字时随心记忆,乱凑起来的文字。 若是这样一本剑谱,杨家要费心研读数算解密也还说得过去,朱离轻轻阖上书,看着封面上那几个字,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莫阳齐家家主的话——那些片段是捣过鬼的! 这一本是《仰止书柒》,一本剑谱能到柒?那前面几本呢? 他举烛到密室里的书架旁,抽出了最上面一排最前面的三本,分别是《仰止书》,《仰止书壹》,《仰止书贰》。朱离疑惑地挑眉,难道这本剑谱是一个系列? 他翻开了第一本,这本却是简单易懂,他一边翻阅,一边想着,柳吹絮其实所言不虚,若这便是杨家家传武艺,那杨家武艺可当真是稀松平常的很。 想到柳吹絮说的杨家剑招,朱离翻阅地稍微仔细,看到后面,果然见到柳吹絮曾说过的那招仰身倒刺的剑招,叫做“飞雁回顾”。 这暗室中还有乌桑,他不便演练,只在心上过了一遍,这一招放在杨家剑谱里,无论从哪一招转换过渡,都觉得有些不流畅。这样的剑法要杀死二十七口人,那还真是难。 朱离想着又翻开第二本,也许杨家这剑法浩繁跌杂,精髓都在后面几本里。 但他只翻了几页便觉出不对来,这《仰止书壹》并不是一本新书,他只是把《仰止书》里的单字和双字互换抄下来的! 朱离长眉微蹙,他一连从书架上取下一捧书来,这些手抄书本都是仰止书后面夹着数字,他将这些书与原书对照,但见这些书都不是新书,要么是在原书的基础上互换单双字,要么是隔三挑五,或者是相邻两字各取半边,还有些规则复杂,他一时看不明白。 但可以确定的是,杨家研究数算解密周易八卦,就是为了解开这本“家传”的剑谱里的秘密! 杨家满门遭杀戮,只怕和这本剑谱脱不了干系!朱离不明白的是,若是为了剑谱,怎么剑谱还好端端地留在这里? 不知是密室阴冷,还是杨家深藏不露,欺瞒友人叫人恶寒,朱离只觉背上一阵凉意,他将《仰止书》原本收在怀中,又捡出了互换单双字的一本,熄灭烛火,出了密室。 走上那条通道之前他往书架后面看了一眼,只看得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乌桑呼吸均匀,竟然睡着了。 ☆、近在眼前 外面申时已过半,朱离走在艳阳下,一路想了无数种可能,只觉被太阳晒了半天,身上的寒意还退不下去,等他回神,从打铁巷杨家到逞州城北柳家的路,他已步行走了一半,腿上的伤都疼的麻木了。 到柳家时已过了酉时初,他去探了柳城,又去探柳吹絮,柳吹絮已好了大半,只是柳家娇惯,还叫他静养。 《仰止书》的事,朱离暂时对谁也没提。晚饭桌上时,朱离脸上神色如常,柳绵看了他一眼,他还回给柳绵一个笑脸,柳绵一看他笑,把头低到了饭碗里。 柳城还没说话,张氏已一脸愧疚地开了口:“你这孩子怎么受了伤也不吭声,还乱跑?” 朱离顿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腿上的伤,笑了一下:“并不碍事。” 张氏帮他夹了两箸小菜:“吹絮被我们宠坏了,不知道照顾人的,要不是绵儿跟我们说,我们还不知道呢!我瞧你脸色差得很,得好好补一补。”说话间又帮他添了一碗汤。 他笑着谢了一声。 柳城这才开口:“贤侄为杨家的事奔波地太辛苦了,明日暂且休息休息吧,老夫身子好了,也能助贤侄一臂之力。” 朱离忙起身辞道:“柳爷折煞了小辈,是晚辈尽绵薄之力,协助柳爷才是。”可能因为柳氏夫妇对他受了伤这事太过在意,吃饭时一直对他过分热情,朱离也只得极近客气,连说没事。 这顿饭吃了比没吃还累。 朱离回屋后并未就睡,强自支撑着,秉烛夜读,把仰止剑法中那一招“飞雁回顾”前后几招都抄了一遍,算计好次日的行程计划,这才就睡。 这几日太累,朱离挨着枕头就睡,却睡得极不安稳,梦境纷沓而至,一会儿是一个满脸横肉长相狰狞的人,这人自称是杨行天,他带人举刀杀进了罗家旧址,只听里面哭喊喧天,转瞬那罗家旧屋就起了大火。 朱离惊醒了,一身冷汗半天都下不去。 再睡过去又梦见一个矮瘦的男人一边嚎哭着死得冤枉一边冲他跑了过来,这人上身一道伤口从右下腹一直延伸到喉头处,皮开肉绽,浑身是血,他才是杨行天,朱离跑也跑不动,被这人一把抱住,染了一身血。 朱离又醒了。 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朦胧的黑,朱离无奈地闭目养神,等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5 天明,过了许久又朦朦胧胧中有了点睡意,半睡半醒地躺了一阵,直到听见外面有了人声,朱离才翻身起床,却起了一半又躺了回去。 他头晕眼花,浑身乏力而疼痛。别说照计划去再去趟莫阳,就是起床都累出一身汗来。 这应该是昨日在杨家的密室里着了凉了。 柳氏夫妇听说他病了,都来探望,给柳吹絮医病的大夫也给他瞧了一遍,开了许多药。 外面是个阴天,微风习习,夏日里难得的一天凉爽,朱离在柳家花庭里散了半天步,柳绵蹬蹬蹬跑了过来:“药,药好了!” 朱离应了一声往屋里走,柳绵跟在他后面,两人走了好一阵,才听柳绵闷不声儿地问了一句:“你……很难受么?”没有结巴,很顺畅。 “不难受,你哥哥好了么?”朱离一直往前走,也没回头,怕一回头柳绵又会结巴。 “别管哥哥,哥哥有娘亲和爹爹,你在逞州是一个人。” 朱离不想柳绵这样小,还有这等体贴的心思。他和柳吹絮同龄,同是病中,境况对比太鲜明。他虽不为此难受,但柳绵能这样说,他还是满怀感激:“绵儿是个好孩子!” 柳绵顿了顿才笑了:“嘿,嘿,嘿!”笑得很有节奏。 柳绵盯着他吃了药,堵在门口不让他出门:“发,发汗……才能,能好!”她不看朱离时说话就能利索很多。 朱离不忍辜负她心意,只得打消行程,伏案写了封书信,盖了印章,托柳绵送到缘来酒楼,便顺着柳绵的意思上床发了一身汗。 傍晚时候醒来,果然身上轻快许多,朱离带着自己手抄的“飞雁回顾”去探望柳吹絮,这个时辰柳吹絮懒懒靠在床榻上端着本传奇小说看着,见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朱大哥!”像是多年未见一样兴奋。 朱离对他点了点头,坐在一边,这时候张氏和柳城都不在,他将带来的手抄纸递过去。 柳吹絮看了两眼,瞪大了眼睛:“这是……”他往四周看了下,压低了声音:“这是杨家的剑谱?朱大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朱离神色如常:“自然是杨家。” 柳吹絮咧了咧嘴,他看了杨家剑谱被柳城骂过,这时候还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指着那招“飞雁回顾”对朱离道:“朱大哥,我说的就是这一招,这一招若使得好了,便能在人身上划出一道从下斜着向上的伤口来,不过得会左手使剑的人,才能弄出杨伯伯身上的那种伤口!。”他有看了一阵,喃喃自语:“原来叫‘飞雁回顾’,只是这和前面的剑招并不连贯。” 朱离笑了一下:“剑术精绝之人并不按着剑谱陈规出剑。” 柳吹絮愣了愣:“朱大哥的意思是……杨伯伯,真是被这套剑法杀死的?可谁能将这套剑法使得这么厉害?” 这剑谱原来的主人,罗家的人,或者别的人,但这想法只在朱离心头滚了一滚,他并未说出来:“柳兄弟也通密书,你看看这剑谱里可还藏着密文?” “剑谱里……么?”柳吹絮疑惑地看了眼朱离,但见朱离神色认真,他忙坐好,一边看着,一边手指在被单上轻轻画着。 大约过了一柱□□夫,柳吹絮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朱大哥,我试了十几种密文的方法,全都不通。”说着将那纸片递了过来。 朱离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也看不出有没有失望:“也许真没有密文,就只是一本剑谱。”他说这话时眉峰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柳吹絮凑过来问:“朱大哥,以前杨家兄弟给我看这剑谱,是不是也是想让我从中看出端倪?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些别的东西。” 朱离略一斟酌,只道:“在莫阳齐家时你出去了,那齐爷说杨家家主也曾请他看过东西,他虽不记得那东西的具体内容,却知道那是本武功心法。杨家的武功心法,只有仰止剑谱。” 他并未隐瞒,却也并未说全。柳吹絮怔了一下,“若他真要解开什么密文,爹爹可比我厉害啊!” 朱离笑了笑:“我只是猜测。” 晚饭时柳绵对他比了个手势,是说信已送到了缘来酒楼,还没惊动旁人,他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朱离托柳绵给缘来酒楼送信时已是下午的辰光,算着时辰,次日下午,那边也该有了回音,是以午饭吃过,朱离知会过柳氏夫妇,便去了缘来酒楼。 朱家商号遍布南五省,平常都是管事上徐州报账禀事,好一点是管家朱祥能来走一趟,朱诺亲临的次数实在是少,忽略不计,至于朱家这位少爷,听说朱家生意上的事从来不沾手,那真是难得一见。 前不久朱家少爷着人来要酒时缘来酒楼的管事连酒楼地板都擦了一遍,但朱离也没亲自上门。 这回听意思是朱离亲临,管事把酒楼里清扫一新,恨不能在门口放上几串鞭炮,昭示朱记的少东家来了酒楼视察,借着这噱头大赚一笔。 朱离到时缘来酒楼大大小小的人都分立门口等着他,见了他齐齐行礼,他被这阵仗倒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素来就是笑意盈盈,也不至于仓促间失了礼数。 朱离被让进包房里,那昨日去办差的人穿着簇新,已在房里等待回话,管事更是亲自侍立门口,端茶送水。 朱离寒暄几句,打发了众人,只留下那办差的人,他还没问,那人已极有眼色地汇报:“小的去过莫阳齐家,那齐爷翻了翻少东家送来的书,说那时候杨家给自己看的,就是这书里的一段,小的特地问了,已将那些片段做了标记。” 朱离心里往下沉了一点,“候家呢?” “侯爷看了小的递上去的书,瞧了小的一眼,说这书不是这么读的,小的冒着少东家的名头在糊弄他,着人将小的赶了出来。” “哦?” 那办差的人瞧了眼朱离的脸色,奉承道:“小的记着少东家说的,候家城府深,便请齐爷将那书还原了一下,又去了候家。这回那侯爷没赶小的,只说这书有些眼熟,但事隔多年,他也记不大清了。” 杨家蛰居十年低调行事,并不只是柳城说的那样为躲避胡人追踪,他是在潜心研究这《仰止书》的秘密! 朱离心里烦乱,赏了办差的银子,辞了缘来酒楼管事的殷勤挽留,一路往柳家走去。 杨家的事是柳家求到朱家门上的,杨家结识候家,齐家,柳家三家是因为杨家以为《仰止书》中含有密文,从而刻意为之,他该把这件确凿无疑的事告诉柳城了。 只是杨俩招来灭门之祸,是杨家已解开《仰止书》里的秘密,与仰止书相关的人来窃取秘密么? 还是这《仰止书》来历不正,旧主找上了门? 似乎又都不对,若是以上两种情况,那凶手都是熟知《仰止书》的,又怎会在杀了人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6 之后还容《仰止书》好好地放在杨家密室? 朱离边走边想,忽听前面一阵喧哗,抬头看时,是“西湖三怪”里那刀疤脸正在喝骂着什么,看来这帮人虽把乌桑逼回了逞州城,却还未堵住乌桑。 朱离本不欲管闲事,但即将走过时,却听那本是叫骂着的刀疤脸忽然放声嚎了一声,悲切绝望,闻者伤心。朱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刀疤脸跪在地上,双手抱着一个细瘦的人放声悲哭,那细瘦的人他也见过,是追着乌桑跑的人之一。 刀疤脸哭过一阵,感觉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他忙放开了那瘦子,一把揪过旁边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者:“他还活着,你怎么说他救不了?他还活着!你说啊!” 刀疤脸状似疯狂,还喊了些什么,朱离一概没有听见,他只看到躺在地上那瘦子气息奄奄,一道剑伤从右下腹斜着贯穿整个前胸,直到锁骨,旧伤,没及时救治,伤口溃烂更让痕迹明显。 犹如被一棒击在天灵盖上,疼痛从头顶贯穿脚底,朱离惊地面色苍白,他毫无意识地喃言:“乌桑,是乌桑!” 刀疤脸应和似的嚎了一声:“乌桑,我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瘦马天涯 这日还是阴沉的天气,朱离奔到杨府时却已出了一身的汗,这次他毫不犹豫,提剑在手,径奔杨家内院厢房的密室入口。 按动机括,听着密室门扎扎开动时,朱离心里一片狂怒前的平静,他持着烛台,拖着长剑走了进去,但环顾密室,已不见了乌桑的影子! 伤地那么重,不过一两天的时间,就能继续跑路!苍霞山的杀手果然本领非凡。 朱离忍着怒气,放下烛台,挥剑而起,他以朱家家传剑法轻鸣剑起招,一招一式舞过去,直到“点水蜻蜓”这一招时,他就着单脚离地,挑捡而上的姿势,错步往前,剑交左手,腰身往后一仰。 他记得乌桑是个左撇子。 这一剑带着奔雷之势刺出,朱离人如展翅的雄鹰般却极快地一拧腰身,左手一提,刷得一声,密室墙壁上已被他划出一道尺深的口子。 从右斜着往上,先深后浅,从齐腰高的地方划到齐锁骨高的地方。 这正是仰止剑谱的中的一招“飞雁回顾”! 他说过,剑术高明之人,从不按着剑谱出招!乌桑就是那剑术高明之人! 朱离一拳砸在密室墙上,那墙壁上被他划了一道口子的地方登时簌簌往下掉了些灰尘。 过了一尚他才觉出手上的疼痛来,针砭火烧似的,他又往墙上擂了一拳,这次墙上落下几点殷红的血迹。 乌桑! 黛山罗家墓前,醴曲罗家旧宅,逞州杨家密室!他一直以为乌桑只是精于逃命…… 他怎么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当做巧合! 他还在黛山上为乌桑掩护,在莫阳镇外纵容柳吹絮给西湖三怪的人指错路,在回逞州的路上借马给乌桑跑路……还有就在这间密室,他送药给乌桑! 他想起乌桑的眼神,三番五次在那么可疑的地方相遇,他都不曾问过一句乌桑为什么会找到那些地方,乌桑看着还有人能像自己一样犯傻,言语都欠奉,只怕无奈极了吧! 他是个傻子!不止在于数次放过乌桑,还在于对乌桑莫名的信任,他一边劝着柳吹絮说乌桑只是个杀手,一边却已将这个冷漠的杀手归于同类! 这才是痛苦的根源。这痛苦,他自认为是自己活该。 朱离从杨家出来时,天色已擦黑,密云遮裹着天穹,四周黯淡,亦如他的心境。 柳家已摆过了饭,张氏歉疚地看着他:“你这孩子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你说去缘来酒楼,我们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你吃过饭么?” 柳绵盯着地面小声说:“我替朱大哥留了饭。” 杨家的事,乌桑就是凶手的事,自己的愚昧大意,和得知乌桑是凶手时自己的郁结心痛,种种都在朱离心头盘旋,但这一路他却还是拿定了主意。 他脸色苍白,却一如既往地挂着笑意:“柳爷可歇息了?晚辈有要事要面禀柳爷。” 张氏看朱离神情认真,支开了柳吹絮和柳绵兄妹,留朱离单独去见柳城,却不想朱离见着柳城第一件事,竟是一膝盖跪在了柳城脚边。 柳氏夫妇惊得来扶来劝,却都没有用。盏茶的功夫里,这已是柳城第三次伸手扶跪在地上的朱离,但朱离一意孤行,就是不肯起身。 朱离脸色这样差,柳城真担心再跪上一盏茶的功夫,朱离会晕过去。 张氏看这孩子倔强,劝也劝不动,只端过一盏莲子粥来:“存之,纵有天大的事,也该吃了饭慢慢说。这是绵儿有心,特地为你留的。” 柳城也劝他:“什么事值得贤侄如此?万事都可以商量嘛。”他又伸手来扶朱离。 朱离拜了一拜,才道:“柳爷信得过我朱家才把杨家这等大事托付我朱家,奈何存之少年轻狂,不识人心,却是眼睁睁错过了凶手,真是辜负了柳爷嘱托。” 柳吹絮识得仰止剑法,识得杨行天身上的伤口,今日西湖三怪的亲友们在逞州街头大闹,那瘦子身上的伤口那么明显,柳家是逞州大户,总会听闻消息,过不了多久,单凭这一招相似的招数 ,柳家也会知道乌桑是杀害杨家的凶手,他无从隐瞒。 柳城闻言已腾地站了起来,“这么说,贤侄寻到了杀杨兄一家的凶手?!” 柳城脸色急迫地看着朱离,只见这个平日笑如和风的人脸上笑意不落,脸色却一阵青灰,一阵苍白,转瞬换了几换,但最终只见他脸色如常,目光坚定,仰头答了一声:“是!” “是谁?”柳城没有那等耐心。 “柳爷,这便是晚辈求肯之处——杀害杨家的凶手小侄不能说,非但不能说,还得请柳爷宽限时日,小侄亲去将那凶手捉回来,只盼柳爷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听说什么,都当耳畔秋风,不予理会。” 柳城又是心急又是疑惑,这会却也顾不得朱离再跪上一时三刻会不会晕了:“这是为何?此人是贤侄旧识?是贤侄好友?还是贤侄亲戚?” 旧识,好友,亲戚!柳城每说出一个字,就见地上跪着的青年脸色苍白一分,眉头蹙紧一分,像是有人拿着鞭子打在他身上,他兀自忍耐着。 朱离虽然年轻,但他家教如此,总还沉得住气,他稳了稳声音:“他,他与小侄只打过照面,并无交情……小侄先时不防,他从小侄手上走脱过……”他都不想再去细数次数。 “先时不知他是凶手,那也怪不得贤侄,现在咱们去将他捉回来,不就是了。” 朱离坚定地摇了摇头,“还请柳爷应允,让晚辈去做个了断。” “那却为何?小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7 有什么不便之处不妨讲出来,咱们总可商量……” 灭门之仇哪是商量可以解决,他恼恨乌桑不假,却也想要找到乌桑问个清楚,“并无难言之隐……小侄可对天发誓,绝不包庇贼人,只请柳爷先沉住气,小侄定会将他带到柳爷跟前,到时再凭柳爷处置。” 柳城一时沉默不语,朱离便也直直跪在地上。 虽然杨家看来底细不清,但在柳城眼里,杨家还是与他交好的清白可怜之家,如今惨遭灭门,凶手已经出现,要他忍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张氏看着两人僵持,挨在柳城身边,捉住了柳城的手,轻声劝道:“城哥。”柳城拍了拍张氏手背,应道:“那我随你去追凶,这样可好。” 朱离又摇了摇头:“还请柳爷多等些时候……” 柳城似乎有些忍不住脾气,张氏轻轻拉了他一把,他才没站起来,张氏握着他的手,“城哥,存之年纪虽小,但他的行事咱们都看在眼里,杨兄一家的事我知道你忧急万分,但祸已酿成,咱们此刻为难存之有何用?” 朱离感激万分,张氏对他抚慰一笑,又劝柳城,“城哥,若没有存之,你这样病了一场,单指着吹絮,何时才能寻到凶手?你何不能等这一时三刻,到时存之的事了了,咱们明明白白地报仇,不是更好?” 柳城这才点了点头,看住朱离,一拍桌子:“我可以等着你的消息,但你总得留下个东西做凭证!” 朱离从脖子上解下一枚小巧的挂坠:“这上面有朱家印记,若晚辈行事不当,柳爷只管去家父面前讨要说法。柳爷总该信得过家父。” 柳城接过那挂坠,拂袖而去。 柳城转身而去的背影那般决然,朱离只觉嗓子眼里透不过气,他在心里发狠念着乌桑乌桑,这番要是乌桑不给个说法,他先把这人收拾了。 张氏却盈盈过来扶起他:“城哥与杨家交情深厚,一时转不过弯来,你莫怪他。” “不会,这事本是我鲁莽,多谢夫人周旋。” 张氏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这值得什么,你一路帮着柳家,一路照顾吹絮,绵儿又崇拜你,凡此种种,我还没有谢过你呢!”她携着朱离的手往朱离屋里走去,“我再叫厨房弄点吃得来,你一定要吃过东西,休息好了再走。这是你们说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朱离点了点头,他太累了,需要养足精神去追乌桑。 这一觉朱离直睡到第二日辰时末,中间竟不曾醒过一次。 他辞过柳城张氏,柳城脸色不好,张氏还算和善,他去辞柳吹絮,柳吹絮还和旧时一样,反而安慰叮嘱了好些话。 柳绵看着他时还结巴,却要执意送他出城。两人并肩齐驱,直到逞州城外,柳绵伸手遮着太阳,眼望着四周青山,慢慢地问:“朱大哥,杨伯伯一家,不是好人吧?” 朱离笑了一声:“这世上的人,不能只以好坏分。” 柳绵撅了撅嘴,眼神还在四周游荡着:“你是好人,哥哥也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并未提起柳城和张氏。 朱离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回去吧!杨家的事就交给我这个大哥,绵儿还小,学学针织女工就够了。” 柳绵伸手拨了一下朱离在她头上的手:“针黹女……女,哎,很烦的!” 朱离看地好笑:“学舞刀弄剑不烦?可得当心长大了没人要!” 柳绵听了啊了一声,瞪着朱离看了好一会儿,拍马回去了。 朱离孤身一人,即已错过乌桑行踪,此时无处可寻,只能往苍霞山方向走,一路留意乌桑踪迹,也不放过西湖三怪的亲友的行踪。 这帮人追着乌桑跑了这么久,也没捉到乌桑,武艺虽然不济,但总能将乌桑迫地到处乱窜,寻人的本领总还有几分,值得留意。 朱离一人骑一匹马,备着两匹骏马,昼夜不停,餐风饮露,两日过去已追去老远,乌桑的踪迹没找到一丝一毫,却听了一路江湖传闻,说什么苍霞山新起之秀相貌神俊飘逸,惊为天人,他的仰止剑法出神入化,连伤几位江南大侠,一时竟无人能截住他…… 既然仰止剑法已传了出来,料想柳城一家也已知晓了乌桑就是凶手。当时柳城虽勉强答应信他,但他却不敢放松下来,唯恐迟则生变。 这几日过去朱离伤心已减了不少。他是查探真相之人,乌桑一个凶手,还背着西湖三杰三条人命,正被追的东逃西窜,躲避追杀,难道指望乌桑能在自己面前自承罪责,剖白真相么? 那才是见了鬼了! 而况如今细细想去,他几次遇见乌桑,乌桑虽然不动声色,但也未曾误导过他,阻拦过他,乌桑不过一个杀手,为利所趋,不讲江湖道义,能做到这般,也算难得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对乌桑的气恨却依旧。 ☆、背灯和月 这日行路已近午时,朱离腹中饥饿,但离城尚远,不远处的路边只有一个破陋的茶寮,他打马过去,挑个阴凉的地方,要了碗茶水,就着干粮裹腹。 烈日灼地他脸上一层一层掉皮,唇上几道裂开的口子,忧急之下连嘴里也长了许多燎泡,干粮又硬,他每啃一口都戳着嘴里的伤口,能疼出一串眼花,他忍着,长眉蹙出一个疙瘩。 他和柳吹絮不一样,不是没走过江湖受过伤,但从前是何等快意恩仇,受伤流血也是酣畅淋漓,哪像这次一般忧闷,落魄,和憋屈! 朱离心里憋着一口气,找到乌桑一定先把这人狠狠打一顿,制服他,斥责他,叫他和顺低头,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朱离就着幻想啃掉半张干饼,又骑马上路,就这般追了半日,他还是全无乌桑消息。 朱离不知乌桑已经跑到了前头,还是躲躲藏藏又落在自己后头,他是该继续追还是等一等,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朱离怅然立在路畔,只见斜阳渐落,寂静的路上只他一人三匹马拖着长长的影子走着,孤独凄凉袭上心头,他一时只觉愁绪满怀,不觉放松了马缰,由着马儿性子慢慢走着。 这一夜朱离错过宿头,前无村社,后无市镇,只得在路边山野里找个僻静处将就,夜里皎月渐升,他浑身难受,了无睡意,睁着眼睛发一阵呆,又把杨家和仰止书的事来来回回想一遍,越想地分明,心里的激愤越搅得他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只是猜想,直觉却毫不懈怠地告诉他,这猜想十有八|九就是事实。 夜渐深了,朱离觉得身上冷得难受,正欲扯过几件换洗衣裳裹在身上取暖,忽听得远处马蹄声隐隐,一伙人正往这边走来。 朱离心里一动,这二半夜赶路的,只怕不是寻常百姓,他翘首以盼,只望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8 着来人是西湖三怪的亲友,他还可循着他们足迹去寻乌桑,于是翻身而起,隐在暗处查看。 马蹄声近了,他借着月光看过去,却见马背上的人虽都穿着本朝常服,却个个都虎背熊腰,生的异常高大。只可惜虽有朦朦的月光,对方骑马驰骋,奔地太快,他未能看清来人脸庞。 这些人不是西湖三怪的亲友!也不知是谁还星夜兼程?不及他疑惑完,就听骑马而过的人低低咕隆了几句,朱离一听之下顿时一惊——这是胡人? 他不懂胡语,虽不明这帮胡人目的,但夜半结群赶路,看着也不像商旅,他警觉之下,不禁起身远远缀在后面跟着。 朱离见这群骑马的胡人越走越偏,更加不敢放松,跟着这群胡人拐过了一个山弯,山那边背阴,月光照不到,一片漆黑。 朱离不敢轻易过去,等了一阵,只听马蹄声隐没,以为胡人已经走远,正要追过去,却又听山那边忽然响起呼喝叱骂之声,只可惜都是胡语,他一句也听不懂。 不一时那边又传来刀剑相交之声,看来是动起了手。 朱离不明情况,不敢贸然跟进,他登上山腰,沿着高处蹑手蹑脚绕了过去,远远就听着几人斗成一团,只能看见胡人的弯刀与长剑相撞时磕出的火星闪出一线弧光,具体情形却看不清楚。 朱离待要不管闲事,但那明显是一群胡人围攻一人,这是本朝地界,想来被围攻的该是本国人,他叹了口气,又往山脚掠去丈许,企图看得清楚些,若有需要,也便于救人。 但夜太黑,靠近了也看不清。 他正着急,就听相斗的几人里有人叽里咕噜喊了一串什么,他不懂胡语,没听明白,围攻那人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充耳不闻,并未回答,只听得刀剑击鸣之声愈快,竟还打得更起劲了。 胡人边斗边嚷,声音又高,话语又急,聒噪异常。 忽然一人惨叫了一声,刀剑相击之声稍缓,这才听一人冷冷说了句什么,朱离头皮一麻——这声音……是乌桑!可他说的,竟也是胡语! 乌桑怎样又得罪了胡人?他为什么会胡语?通晓他国语言也是杀手必备的本事? 但他无暇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乌桑就在眼前,他想要弄清杨家的事情给柳城一个交代,就要在别人之前拿到乌桑,西湖三怪的人也好,胡人也好,都要统统靠后! 何况他还要打乌桑一顿解恨。 朱离手握长剑,如飞鸟般掠向山脚,剑芒出鞘,已冲进了战阵。 围斗的双方都不料这等僻静之地还有人来助拳,都愣了一愣,朱离趁势刷刷刷刺出三剑,已将一个胡人弯刀击落。 胡人先是叽里咕噜叫骂了几句,朱离既然听不懂,便只当胡人叫喊是耳边秋风,只管出剑如电,径挑胡人弯刀。 胡人见朱离来势汹汹,争强之心顿起,好几人已冲着朱离围了上来。 朱家轻鸣剑剑走轻灵,朱离出招又快又狠,只见他宛如鸿雁,蹁跹轻动,腾挪闪避快如闪电,趁着胡人未及反应,十几招下来,胡人弯刀只能挨到他衣襟,他却剑无虚招,剑尖轻晃之间,挑了两人弯刀。 胡人又叫喝了一阵,又有几人赶来围困朱离,弯刀起落之间已织成一片大网,朱离顿觉挪动之间迟滞了几分,忙凝神应对,但这几十招斗过,胡人也已定下心来,出招之时狠辣凌厉,逼得朱离退了几步。 这些胡人身手不弱,还好他及时遇上,否则以乌桑一人之力,要脱身可非易事。朱离只分神间,肩头一痛,却是已被胡人弯刀击中。 此时哪还顾得伤处,朱离运剑在手,身子一矮,剑光横扫一周,逼得胡人退了两步,明明身周刀光的压力骤减,他却心上一沉——大部胡人都围在自己身周,乌桑已不见了。 乌桑又跑了! 朱离气急之下,还有几分冷静,他和胡人无冤无仇不必拼命,而况他以少敌多,也讨不了好。朱离退了一步,欲向胡人说明,奈何言语不通,围着他的胡人斗起了血性,全然不顾他说些什么,只管挥着弯刀向他逼来。 朱离哪料得对方如此不讲理,一时之间也不知被伤了哪里,疼的麻木后都不觉疼了。他此时再不恋战,只求脱身,但胡人难缠,他竟无可奈何。 就在此胶着之际,只听铛铛两声弯刀相撞的声音,有个胡人粗着嗓子喊了句什么,围着他的胡人顿时如听到圣令,都停了下来。 朱离浑身发软,他以剑拄地,勉强站着,听着那举刀相击的胡人哇哩哇啦骂了几句,剩余的人都恭敬听着,跪下应了一声,又四散开来,应是去搜寻乌桑了。 看来那举刀相吉之人是这帮胡人的首领。 那个胡人首领远远看了朱离一阵,走了过来,朱离瞬时握剑在手,傲然站起。那胡人看着他,咧嘴笑了一下:“乌桑,同伙?” 朱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这胡人能听懂多少,只得精简答道:“我也找他。”那胡人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朱离坦然回视,累的表情都无,只余习惯的一抹笑意,朦胧夜色里看起来有几分温润可亲,全不似他剑招的凌厉。 那胡人首领等了一阵,手下胡人纷纷来报,看来没有寻到乌桑,那又看了朱离一眼,从朱离脸上看不出端倪,那胡人首领便一招手,带着胡人走了。 他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朱离一眼,竖了竖拇指:“剑术,好!” 朱离拱了拱手:“承蒙夸奖。” 朱离不知胡人是相信他不知乌桑踪迹,真的走了,还是假意离开,暗中盯着他,他觉得自己若是静静呆着,定然会不知不觉睡过去。 他只得谨慎为上,先行回去。 他这一路奔波地精疲力竭,现在又受了伤,若乌桑跟他情况相似,他就算找到了乌桑也制不住乌桑,制住了乌桑,也只怕是为胡人做嫁衣。 走到山的另一面时,月光普照,朱离才看出自己一身狼狈,肩上背上腿上都有伤痕,衣衫破了,血迹满布,奇怪的是他竟觉不出疼,只是觉得冷得厉害。 朱离撑着回到自己之前休息的山坡,那三匹马儿或卧或站,都还在近处,他从随身行囊里取出治外伤的药准备包扎伤口,但身上冷的他都不敢动脱衣衫的念头,他靠着山岗上孤树,裹了几件衣裳取暖。 疲累袭来,朱离都不及细想乌桑不顾道义,自己脱身的行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乌桑其实并未走远,故布疑阵之后又回了那处山林里躲着,走远了更容易被胡人追上,他逃命都逃出了独门经验。 这次胡人来势虽凶,但半路杀出了朱离,他脱身较早,只受了几处轻伤,这伤与他微不足道,早就处理好了伤口,还看了半场朱家的剑法。 剑法是好的,只是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9 来朱离太年轻了,力有不逮,二是朱离剑招虽灵活,最终脚下却慢了几分。 若是他来使这剑法,他不会受朱离那么多的伤。 好在胡人并没有为难朱离,他朦胧里看到,朱离回去时走路都打晃。 这时胡人已顺着他留下的线索追远了,月色照不到林间,山里漆黑而静谧,是睡觉的好时候。 对杀手来说,要随时随地睡得着,也要随时随地能醒得来。 但四周太静了,夏日蛐蛐的叫声好似鸣雷。乌桑躺着动也没动,他没算时间,抬头看一眼月色,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却还没睡着。 乌桑叹了口气,起身在树梢上坐了一阵,又发了会儿呆,而后毅然起身,奔出了这最佳藏身之所。 以他的经验,朱离受的伤也不算重,但朱离离去的步伐,却明显太沉重凌乱了些。 满月虽斜,但山那边的路上还是月色清亮。 朱离的踪迹太好找了,这人身上有伤,顺着血迹也找得到。 ☆、十年踪迹 朱离背靠着树干,许久都没有动静,该是睡熟了。 即使如此,乌桑也不敢轻易过去,他从山边捡起小石子,捏在两指之间,弹了出去。 石子破空的风声没有惊动朱离,不偏不巧,那石子打在朱离昏睡穴上,朱离身子歪了歪,顺着树干往下滑了半截,又没动静了。 乌桑这才敢走过去,一眼望见朱离身上裹了好几层衣衫,人却冻着了似的有些轻颤,皎白的月色遮不住他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 乌桑坐在朱离跟前,捏了捏拳,伸手摸向朱离额头时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朱离昏睡的脸庞,手才轻轻落在朱离额头上。 朱离的额头滚烫!乌桑收回手时朱离略带急促的呼吸呵在他手背上,也如火焰灼人,乌桑搓了搓手背。 朱离是病了。 乌桑往四野里望了一眼,见远处山坡上似乎有避风的山洞,他一手抄起朱离抱着,一边唤来在远处吃草的马儿,把朱离挪到了那个山洞里去。 山洞地方狭小,白天被烈日照过,余热未散尽,扑面而来的热气叫人窒息。 乌桑将朱离轻放在地上,就着月色翻检朱离全身,见他肩头、手臂、胸腹及腿上各处伤口不少,好在都是弯刀划出的皮肉伤,也不甚严重,他略舒了口气。 将自己身上携带的伤药悉数放在一边,乌桑小心剥着朱离身上的衣衫,手有些抖。 朱离身上倒不似他脸上肤色那样是一片温润的莹白,身上是略微浅些的麦色,有几道淡了的伤痕。他背脊的弧线在腰部的位置微微陷下去,绕过腰部又轻轻滑了上来。 朱离身上并不瘦,是练武的人充满张力的劲道,看着十分舒服。 有风拂过,青草的气息里夹着几分稻子成熟的味道飘进山洞里,乌桑看了一眼朱离麦色的背,觉得自己有点饿。 处理伤口乌桑本是熟练,但朱离发着烧,他的手无论落到哪里都觉得手心滚烫,烫的他处理伤口时笨手笨脚,抹药时笨手笨脚,包扎时几乎拿捏不住力道,把朱离身上的伤口包扎完时,乌桑直觉自己汗透重衫,呼吸都乱了。 而且,挤在这小山洞里的感觉太难受,太憋闷了,像是人被关在狭小的瓶子里,呼一口气都堵在心上,乌桑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口,立刻站到外面去透气。 月色几要隐没,再过段时间,天就要亮了。 朱离那症状是毒火入体,这山里多的是花草,乌桑趁着月色未落,在山野里奔走,采了些清热解毒的草叶草根,挤出汁液灌进朱离嘴里,又将碎叶敷在朱离干裂的唇上。 乌桑收拾了山洞里自己留下的痕迹,退出山洞时又看了一眼,朱离还无知无觉地睡着,他脸上那惯常的亲和的笑容不在了,眉头轻蹙,脸颊上两抹烧出来的轻红,看着有几分可怜。 乌桑站了看了一会儿,又蹲到朱离身边,他捏过朱离的左手,摊开了朱离的手心。 半弧形的伤疤已经有些淡了,暗黄色的,横在朱离左手手心。乌桑用拇指揉了揉那道伤口,朱离的手心软软的,那伤疤却有些硬,乌桑拇指在伤疤上拂来拂去,这疤是连接过去的一道暗门。 烫伤不容易好,好了也会留疤,会一直有些硬。十年过去,这道疤还在,而十年前朱离的模样,在乌桑心头却有些模糊不清,只剩下一抹影子了,以至于在黛山上,这个人眉眼含笑地说自己叫朱离朱存之时,他心里地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十年前朱离还是个小小孩童,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有些赖皮,还有些黏人。 还有一双有求于人时望着人,就让人拒绝不了的眼眸。 十年前是元和二年,那时是秋日的一天,傍晚起便大雨倾盆,冻得人瑟缩。他睡在门房边的条凳上,在睡梦中被杀戮惊醒,衣服都来不及穿,只顾跑路了。 那一夜那么冷,他一身单衣,赤着脚,竟然跑了很久,他一路逃,一路被追杀,有几次险些被砍死。 横穿大路时他跌倒在地上,别说爬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他惊了别家的马车,车夫反应不及,马蹄就要踩在他身上了,他当时以为必死无疑,没被那些人杀死,却被马踩死了。 但马车却停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就是那马车骤然一停,车里的朱离没坐好,手撑在了火盆边上,烫伤出了这道疤痕。 他有短暂的昏迷,醒来时只听到一个声音软软地求人:“祥伯,咱们救他。” 也许有人会救他,乌桑奋力撑开眼皮,先看到近在咫尺的马蹄,再看到提在小小少年手里的风灯上大大的朱字,而后才是裹着一身轻裘的孩子莹白的脸颊,和一双望着人时,秋水潋滟般的眼眸。 他心里松了口气——被这样一双眸子哀求地望着,如果是他,无论这小孩儿求得是什么,都不会拒绝的吧。 他撑不住地又晕了过去。 乌桑不知自己昏晕过去多久,梦里一直被重复的梦境折磨惊吓,惊醒时只觉有人在他额上放了什么东西,藏在深处的危急意识让他反射性地出手,小擒拿手。但身边的人却身手更是厉害,他俩在床榻之间拆了十余招,最终以他被制服为止。 他这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屋子干净整洁温暖,火盆里炭火旺盛,盖着的被褥轻软,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拧着他胳膊的少年轻轻哼了一声,放开他的手腕,退开了几步,背着手站着,白里透粉的脸颊上神情严肃,他一只手裹着白绷布,一只手里捏着一方湿哒哒的布巾——方才放在他额上的应该就是那方布巾了。 他已经逃出了疯狂的屠杀,逃过了追捕!至少暂时是这样。 他致谢,道歉。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0 那时少年就会拱着手一本正经地说些什么:“大家同在江湖行走,急人所难都是应当的”之类的官话,只是话没说完,他就能挨到自己床榻边,大人样地介绍自己:“在下朱离,字存之……” 小小孩子哪来的字?他看了少年一眼,这小孩就能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半天:“字是我自己取来玩的。” 那时朱离不过八九岁,全然不顾自己的漠然,能缠着自己问自己的姓名。 举家遭祸,他自然说不出自己的名字来,沉默的时候朱离能趴在自己耳边咬耳朵:“你不便告诉别人也无妨,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保密。”他说着还要举起手来发誓。 客栈里那短短的三五日是他迄今为止最后的温暖岁月,追他的人挨个客栈的搜寻,他却避在朱家少爷的荫惠之下,在客栈陪着生病的朱家少爷吃药看大夫,安心养伤。 再没有过过那样安心的日子,是以十年过去,他即使就要忘记朱离的模样,对那时的温馨岁月却还记忆犹新。 但光阴如水,从前那个能趴在人耳边说悄悄话的少年已长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已能独挡一面,行走江湖,主持正义,能单骑上路,追捕凶手了。 朱离身上那股认真的劲头,对是非黑白的执着追求让乌桑心里轻颤,那是他没有,也不能有的! 就像如今他是朱离主持正义要追捕的对象,可杨家一事没有公道正义可讨,他更不会认罪伏诛。 十年前朱离救他,十年后朱离查杨家一事,步步逼近,屡次与他碰面,朱离对他不设防,他有的是机会对朱离下手,他都放过了。 可过了今晚呢?朱离总会追到他的!乌桑一边还捏着朱离的手摩挲着他手心的烫伤,一边却下定决心,再见朱离,他绝不会手软,杀手不能有手软这两个字。 朱离的手动了动,乌桑蓦然抬头,见朱离并未醒来,只是怕冷似的瑟缩了一下,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朱离身上都是单衫,几件衣服叠起来也没什么厚度,乌桑脱下自己罩袍,将朱离裹了个严实。 这件衣服只有在罗家旧院那日穿过,那日朱离惨遭惊吓,该没有什么记忆。他认不出来的。 过了今晚,发一身汗,朱离应该就会好些。 道不同不相为谋,乌桑提好自己长剑,转身离去。 他要避开西湖三怪的人,避开胡人,避开朱离,得尽快回苍霞山。 说起这个,还有一拨他也不知对方来历的人在追着他,他都无心细究那拨人追他的理由,只想尽快回去。 朱离这一夜睡地沉,姿势都没换过,梦境却不停地换,一会儿是他追到了乌桑,扯住了乌桑腰带,乌桑却挣脱腰带跑了,一边跑一边任由身上的衣衫往下掉。 一会儿又是他捉住了乌桑,要将乌桑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可乌桑的身体像是棉花袋子一样软,他一拳打下去就砸一个陷坑,卸了他的力气。 还有一个,他捉住了乌桑,捆住了乌桑,一把将乌桑掀翻在地,拔出剑来要划花乌桑的脸,剑尖都要划破乌桑脸颊了,乌桑却望着他笑了一下,吓得他手一抖,剑都刺歪了,扎在了地上。 乌桑为何要笑?为何要对自己笑?为何要对划他脸的自己笑? 朱离百思不得其解,歪了下头,脑袋磕到一边,撞醒了,才知道方才是梦,他追乌桑都要失心疯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觉出嘴里的苦味,立时睁开了眼眸,先看到外面晴好的天光,和……山洞? 朱离忽得翻起来,身上伤口疼的他蹙紧了眉头——还有伤口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昨夜……好像没睡在山洞里吧。 朱离靠着山壁揉着脑袋想了半日,斜眼里还看见自己的马匹在山郊里悠闲地啃着青草,还有那颗山坡上的孤树,他是靠着那棵树睡着的。 昨晚睡着之后到底怎么了?难道睡迷糊了才自己趴到了山洞?他摇了摇头,他没有梦游症。 朱离想不明白,叹了口气,还是追乌桑要紧!他想着先处理伤口,再收拾衣衫,而后上路。 乌桑昨晚被胡人围困,他如今除了西湖三怪的亲友可以盯着,还可循着胡人的踪迹,总能找到乌桑的。 但朱离扯开衣袖一看,惊得眉头全蹙在一块儿,又飞快地检查了肩头后背和胳膊腿——伤口都被包扎好了。 这…… 朱离惊得站起来,几近茫然,可这山洞里除了自己和散落一地的衣衫,再也没有他物,究竟是谁? 他紧张地舔了舔唇,吃到一嘴苦味,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只摸到一层细碎的残渣,暗绿的,是草叶碾碎后的残沫。 他半夜被人挪了地方,包了伤口,难道还被喂了一嘴青草? 朱离下意识看了一眼在外面啃着青草的马匹,这马儿也太认主,他挪了地方,他们竟然也跟了过来。自己这满嘴草渣……他又咬了咬唇,太苦了,掏出布巾抹尽了唇上苦涩。 身上的衣衫潮湿的,该是自己昨晚出的汗,他又躲进山洞里,先换身干净衣衫再说,一扯地上衣物,却见赫然看见一件青黑色的罩袍混在其中。 这不是他的衣裳! 朱离拿过罩袍看了一眼,蹭的站了起来,他将衣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似是不能置信,又抖开看了看,这……他提起罩袍,翻到底部,青黑色的衣裾上还有一道利刃划开的口子。 这……是乌桑的东西! 那日在醴曲,他和柳吹絮夜访罗家旧宅,差点吓得半死,乌桑就是穿着这件青黑罩袍的,乌桑从阴影里走出来时,他最先看到的就是这件罩袍的下摆,有一道长剑划破的口子,那口子如今还在,位置不偏不倚。 所以这伤口,唇上的青草…… 朱离抱着衣裳靠在山洞上,心里五味陈杂,却在失落里还有些微的欣慰。 他和乌桑萍水相逢,没说过几句话,但却默契地彼此信任,乌桑危及性命的藏身之处从没避着他,他追查杨家的事,也从没避着乌桑。 乌桑知道他千里单骑为的是杨家的事,今夜机会大好,他却并未抓住机会杀了穷追不舍的自己,却跑来为自己治伤采药。 乌桑不是滥杀之人! 可他,做完这些之后,还是跑了! 朱离默默叹了口气,他起身整束行装,继续上路——杨家的事另有内情,他不能让乌桑妄死,他要在别人之前找到乌桑。 ☆、剑下留情 也许因为天气渐凉,也许因为身上病痛减轻,也许因为已见过乌桑一面,自信乌桑逃不过自己追捕,此后的路程朱离走得轻松不少。 乌桑要回苍霞山,从此处可取道多处,朱离循着西湖三怪和一波波胡人的动向,看出乌桑竟是要取道徐州——这是离苍霞山最近的路。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1 可也是朱离最熟悉的路。 朱离生怕西湖三怪和胡人抢了先,到时要抢乌桑在手难免麻烦,因此策马扬鞭,一路赶在前头,在进徐州必经之路清贫道上堵截乌桑。 清贫道两旁樟树茂盛葳蕤,遮天蔽日,朱离吃过干粮茶盏,略略歇息,买通路边小摊贩卖茶水吃食的小贩,换了衣衫,支着小摊,一边兜卖茶饭,一边搜寻过路行人。 城门戌时关闭,清贫道过去只有徐州城可走,因此申时已过,路上几无行人,一路的茶水小铺都要收摊打烊,朱离怕只余自己一家引乌桑起疑,更掏钱请大家陪他一直支着茶水铺子。 一日兜卖茶水得的银子也不如朱家少爷随手的打赏,清贫道上劳累了一日的小贩们得了钱都精神抖擞,站一彻夜都不成问题。 直到戌时三刻,才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远远响起,沿路收了他钱的小贩们从等待的倦怠里苏醒过来,骤然开始聊天打趣,闹成一团,更做出一副招揽生意的架势,力争叫朱家少爷今晚的银子花的值当。 朱离也精神一长,他弯腰要生起炉火来煮茶,摸出火折子的手却有些抖,吹了两三次,火折子一点光亮也无。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打马而来的人十有八/九是乌桑,他有些紧张了。 旁边有人替朱离生了炉火,他将茶壶座上去,便坐下来守着炉火,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卖茶人。 那马蹄声很近了,炉火映照出的摇摇不定的光线里,一人一骑驰了过来,来人确是乌桑,朱离一手伸到茶炉下的帷幔里,已牢牢握住了剑柄。 吁的一声,疾驰而来的马儿前蹄一扬,在离茶水摊点几步之外忽然停了下来,乌桑端坐马上,不再走了。 朱离握着剑柄的手捏出了细汗。 小贩们聊天的声音如同被人挥剑斩断一般,忽然停顿了一下,只顷刻的寂静,叫人背后生出一串凉意。 有人机警,叫了一声,“客官赶路辛苦,可要一盏热茶?” 乌桑并不答话,幽冷的目光扫过来,他目光所过之处茶贩们的声音顿时停了下去。 并不需要武功剑术,人对危险的感知是本能,是直觉。 乌桑的目光落在朱离身上时略停了一停,而后便移开了,朱离已在布帷之下拔剑出鞘,但离得太远了,他若有妄动,乌桑大可逃走。 也不见乌桑如何动作,他的马儿蓦然嘶鸣一声,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倏忽之间已奔过朱离眼前,径往徐州城而去! 朱离不曾想乌桑竟然要硬闯,他反应也极迅捷,剑虹一闪,足尖在茶壶上一点,已飞鹰般掠了出去,长剑灌注劲力只刺乌桑后背,那马儿奔地那样疯狂,竟也堪堪被朱离追上,剑尖已挨到乌桑背后衣衫。 剑气凌然,乌桑倏然转身,腰身一倾,仰倒在马背上,这一剑虽则刺空,没在乌桑身上戳出一个窟窿,划出一道口子 ,但剑气过处,却也削落了乌桑一截发尾。 不过顷刻功夫,两人已离贩卖茶点的摊位远了,却依旧听得见小贩们一声未及落下的惊叹。 今夜无月,星辰却格外稠密,淡墨般的夜色里朱离持剑,站如青松,乌桑也已跃下马背,站在几步开外,他的剑还未出鞘。 不过几步,谁也看不清谁的轮廓,只有寒光一闪,是朱离一剑刺了过来,角度刁钻,劲力十足,乌桑拔剑极快,剑尖一挡,隔开了朱离这一击,剑刃相撞蹦出几粒火星,两人都惊异于对方内力劲道,各退开了一分,又迅速战在了一处。 夜里看不清两人招数身姿,只有剑芒划破寂静的霍霍声,夹着两剑相撞的声音,又急又密。 激战之下朱离闻见淡淡的血腥味,他与乌桑这几十招还没刺伤乌桑,那该是乌桑身上的旧伤在打斗中裂开了。 朱离只觉自己嗅觉要无敌南五省,但此时斗殴之中,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分神。 乌桑剑招诡异,全部是朱离曾见过的招数,且这人使剑犹如拼命,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朱离渐渐被他打得乱了阵脚,只一错愕之间,乌桑剑下夹着劲风已刺了过来,朱离慌忙避了两招,猝不及防,全无章法,狼狈不堪。 谁知乌桑这一串快击只是虚招,剑身相撞的间隙里朱离只听乌桑哼笑了一声,而后长剑回撤,使剑犹如挥大刀般,竟照着他天灵盖直劈下来! 乌桑这一招只在须臾之间,朱离要出招逼退乌桑已来不及,忙横剑一挡,嗡地一声,剑身撞击的声音震得朱离耳中一片轰鸣,但总算横剑隔住了乌桑这一致命一击,但他手中长剑方才差点被撞得拿捏不住,乌桑却稳如当初,手上一用力,剑刃逼他头顶只有半寸。 拼到此时,朱离若有半分懈怠,乌桑这一剑便可当头斩下,将他击毙! 乌桑手上渐渐用力,朱离抵挡不住,剑刃离他越来越近,他鼻头浮起一层细汗,朱离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乌桑眼里这不是切磋过招,这是拼命!他或许真要命丧此处! 乌桑气势冷肃,朱离不由地想抬眼看一眼乌桑,却在一抬头间惊觉似乎一天星光都落在乌桑眸中,乌桑眼神亮的吓人,脸上神情平静如磐石。 全没有杀人的征兆! 单看着乌桑这一张脸,谁也想不到这人手上再用上半分劲,变会有人一命呜呼! 朱离恍然觉醒,乌桑或许不是滥杀之人,但和自己绝对不同,乌桑这一剑是较真的,他或许真要命丧此地。 朱离惊骇之余还有失望,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乌桑。 朱离又看了一眼乌桑沉静的眼眸,他腕上用力,拼命撑着乌桑的剑刃,提了口气待要问出心中重重疑惑,但还未及开口,忽觉腕上劲力骤减,乌桑长剑顺着他的剑身滑下去,刺啦一串长响,卸了朱离头顶的千钧之势。 而乌桑已趁势退开很远,看样子是要追上马儿,脱身而去。 乌桑放过了得手的优势!朱离愣怔了一下才拔足追去,几个起落,在乌桑甫上马背之际一剑刺了过去。 这次乌桑却没躲,他后心大开,全曝露在朱离剑芒之下,却似毫无知觉,甚而勒住马缰,马儿都不曾挪动一份。 朱离剑刃离乌桑后背不足半寸,剑气径透乌桑背脊,只要再近这半寸,乌桑就能被他刺个对穿,这不同那些皮肉之伤,这会置乌桑与死地。 乌桑却还是不动,端坐马背,像是无知无觉的人偶。 朱离气恼愤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中挥转剑势,剑刃笃地一声刺进了道旁高大的香樟树,绿叶急雨般落了一层。朱离剑招使老,强扭剑势,也被带到了路旁,退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乌桑这是赌定了他不会杀他! 乌桑却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朱离还未辨清意味就转瞬不见的笑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2 意,只听他说:“别再跟着我。” 而后乌桑长腿一夹马腹,马儿窜了出去,他还是,不能不手软,在看到朱离眼眸里的神色时。 朱离却被乌桑这个笑定在了地上,乌桑这时候冲他笑是什么意思?! 而且乌桑这个笑容的意味朱离虽然不明,这个笑容模样朱离却有些熟悉,他做梦要划破乌桑脸颊时,乌桑就对他这么笑了一下。 这……他之前没见过乌桑笑,竟还能做梦做地这样肖像! 只一瞬间,乌桑已不见了踪影! 朱离已没力气再生气了。 前面就是徐州城,乌桑往前走只能进徐州城,要回苍霞山徐州也是要道,徐州城是他朱家的地盘,他就不信进了徐州城他还能让乌桑跑了! 朱离缓了口气追了过去。城墙下不远处,乌桑的马儿垂着头颓丧地在野地里站着,看来乌桑是弃马进城了! 乌桑进得去徐州城,朱离自然也进得去,此时城中寂静,乌桑身上又有伤,就循着这血腥味,他也找得到乌桑了。 但朱离不料他才下城墙走了不几步,便被人迎面拦了个结实,朱家家仆扑过来,只差抱住他的腿:“少爷,小的们可等到你了!”像看到佛祖显灵般兴奋。 朱离伸手扯起地上跪着的人:“家中出了何事?母亲可好?” “老爷夫人都好,府上也好,是老爷嘱咐我等,见着少爷立刻请少爷回府的。” 朱离夜半见到家仆等在此处,只道家中有了变故,却不过虚惊一场,他长眉微蹙,只问,“方才进城的人往哪里走了?” 家仆低了头,“不曾看见有什么人,只有少爷。” 朱离眼神扫过,那家仆吓得又一头跪在地上:“少爷不能为难小的呀,老爷说了,杨家的事既然查出了凶手,咱们就不便插手了,请少爷速速回府。” “老爷怎知查出了凶手?” 家仆望着他:“逞州的柳爷都来信了呀,老爷看了很是生气呢!少爷,这事儿老爷知道地清清楚楚,您别抵赖。” 朱离心里一顿,柳城终究等不及自己把乌桑带回去!他拗不过自己,便搬出了父亲! 父亲命令他并不敢违抗,可…… 朱离绕开家仆欲走,“你只消说不曾见过我!” “哎,少爷!”家仆拦他不住,忙起身跟在他背后,这家仆只打一声唿哨,暗处已脚步纷沓,竟还有五名家仆等在这里! 朱离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六个人:“你们拦不住我。”他还笑着,看着仆人说的十分诚恳。 朱家家仆却深知这位少爷的脾性,那声音里些微地冷意惊得六个人齐齐跪在地上:“少爷身手了得,小的们肯定拦不住少爷。可……老爷说了,带不回少爷就提头来见,少爷若不回去,我等只有以死谢罪!”那仆人说着,摸出身上短刀,抵在自己喉头。 朱离还笑着:“这是以命相胁?” 那仆人脑袋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下:“小的不敢!” 朱离说话间,已拔束发玉簪,在手心轻轻敲了几下:“这有什么……不……敢?”他话音落处,那发簪在他手心断成均匀的六段,分别打在了六名仆人穴位,看那几人都或瘫或跪定在地上,朱离才又笑着拱了拱手:“那就劳烦各位多跪一阵,我有要事,暂不奉陪。” ☆、急侠好义 朱离寻着乌桑踪迹,一直追到徐州城西,城西主街后便是朱唇桥,朱唇桥后的巷子叫夜合巷,整个巷子里都是青楼妓|馆,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乌桑能躲到这里来,也算逃命有道。 但追到夜合巷,朱离也失去了乌桑的踪迹。 这个时辰是夜合巷最冷清的时候,晨风里飘着胭脂香粉的味道,还隐约听见几声堂馆里未尽的欢宴上漏出来的丝竹弦乐之声,几个欢饮达旦的恩客趁清早人少回家,脚步踉跄。 各门上倚着的门子们都一脸倦怠,却还撑着笑脸迎客,看见朱离时热情地迎上来:“大爷早啊!” 朱离摸出银子打问:“方才可有什么人经过这条街?” 门子掂者手里的银子,笑得脸上折出几层皱纹:“这么早的天儿,爷是第一个这么早的客,旁人都是回去的呢!”他拿牙试着咬了咬朱离的银子,眼睛往朱离身上瞄了几眼,“这么早别家的姑娘们还没起呢,爷来我们这里坐坐?”说这话时眼神如丝。 朱离不动神色往后退了半步,像是要躲开门子缠人的眼神:“轿子呢?哪家出门的轿子回来过?”不会错了,徐州城他太熟了,乌桑就在左近,就在城西这片地儿里。 门子撅着嘴变了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除了倚欢楼里的那些人还能有谁!爷你不是……”说着拿眼觑着朱离,“爷哟,您可别跟着新鲜趟那一滩儿水,那些人再怎么早也洗,晚也洗,到底还是……” 朱离眼神扫过去,算不上冷,那门子却缩了缩脖子闭了嘴,但看着朱离的眼神里那一抹深意还在。 朱离并未理会这个眼神,他道了声谢,往前走了。 只有倚欢楼的轿子回来过,那么乌桑就在倚欢楼无疑了! 朱离一径走进去,走到巷子尽头,往右转过去,一条石子小径穿进了凤竹林里,走上一阵才能看见几盏风灯挂在竹林尽头,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晕。 那纱灯简单朴素,并无彩饰图画,只写了三个苍劲大字——倚欢楼。 倚欢楼是南风馆,背后不知靠着谁,在这徐州城经营了许多年,竟是屹立不倒,寻常人要进去不易,要出来就更难了。 但偏巧朱离对这地方熟悉,乌桑这一次,倒是躲了个好去处,正和朱离心意! 朱离抿唇轻笑,眼睛都微微一弯,信步走了出去。 倚欢楼的门子认得他,看他出了凤竹林便迎了过来,行礼叫了一声:“朱少爷。” 朱离看那门子的一脸为难和尴尬,以为灵棋有客,正要解释,就听有人叫了一声:“少爷!” “祥伯!你,你……”看朱家管家朱祥候在倚欢楼前,朱离觉得自己差点跟柳绵一样紧张地结巴。 朱祥笑容可亲,脸上都笑出了褶子,躬身行了个礼:“少爷一路辛苦了,老爷正在家里等着,还请少爷赶快回府吧。” 朱离看了一眼倚欢楼高大而简单朴素的门,对着朱祥深深行了个礼:“祥伯,我……” 朱祥还笑着,打断了朱离的话:“老爷说少爷办事认真是好事,可少爷家有双亲,出门这么久,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朱离心里叹了口气,祥伯这话,是说他办事逾矩了! 管家朱祥在府里举足轻重,父亲都敬重依仗的人,轻易小事劳动不到他,他既然站在了这里,虽是笑意盈盈轻言善语地请他回去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3 ,朱离却也不得不回去。 但乌桑的事未了,朱离怎么甘心,他不顾祥伯在场,径直问门子:“方才回来的是哪位倌人?” 门子垂着头,只拿余光偷偷觑他,却不答话。朱祥咳了一声,笑望着朱离,“少爷莫要为难他,咱们该回去了。” 这是问不出来了!朱离叹了口气,只得暂且跟着祥伯回去。 朱离劳累,加上朱府马车宽敞舒适,朱离登上马车,和祥伯说了不到三句话,已经睡了过去,被祥伯推醒时,马车已到了府门前。 祥伯在车前看着他,还是笑盈盈地:“少爷先去换身衣服,老爷正在内院厢房里等着呢。” 朱离暗中咬了咬唇内细肉:“我想先去见见娘亲。” 朱祥弯起唇角笑得了然:“少爷还和小时候一样。老爷最是亲和不过,少爷听话,便什么事也没有。再说见罢老爷再见夫人也是一样的。” 朱离只得应了一声,匆匆洗漱,换了干净衣裳,出门前交代屋里贴身的小厮去知会他母亲,这才收拾整齐了上内院厢房去。 朱离住的小院就在内院左侧,几步路的距离,一时就到了:“父亲。”他请安行礼。 朱诺端坐在长案后面,也不知看得是账本还是别的,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叫起。 朱离跪着,约过了盏茶的功夫,膝盖都疼了,他偷偷换了一次膝盖的位置,才听朱诺闲闲问:“杨家的事怎么样了?” 昨夜在徐州城墙下堵他的家仆说柳城给父亲去了信,那么杨家的事父亲心里定然已清清楚楚,朱离只得如实回答:“杀害杨家的凶手,该是乌桑。” “哦?”朱诺还看着案上的书本,却像是头一次听到一般,带了几分疑问。 “柳家公子描述过杨家家主杨行天身上的伤口,与乌桑在别人身上刺出的伤口一致,使得正是杨家剑谱'飞雁回顾'这一招,且是左手使剑。另外,十多年前与杨家一起从胡人手里逃来的还有罗家,这户人家在十年前已遭人灭门,儿子查访杨家的事,曾在罗家墓前,罗家旧宅和杨家密室碰见乌桑,这该不是巧合。” 朱诺这才抬头看朱离:“这么说,杨家的事,是已经弄清楚了?” 朱离怔了一下:“是该……如此,可是父亲,儿子觉得乌桑这件事里还有内情……” 朱诺嗤笑了一下:“看来别人说的没错,我朱家还开着官司铺子!” 朱离不敢辩驳,只挑些别的来说:“杨家有本剑谱叫《仰止书》,这本书……”朱诺的眼神落在朱离身上,犹如有形,朱离略顿,又咬了下唇内细肉,顶着朱诺的目光说了下去:“这本书只怕不只是一本剑谱,还藏着别的秘密。杨家从何处得来这本书还有待……” 朱诺不耐烦听下去,只问他:“你不如说说,杨家的事,柳家为何要求助朱家?” “是……是柳家怕这事的真相万一复杂,柳家一家承担不起。” 朱诺点了点头:“你原来还不算糊涂。”他从案上扔下一张纸来:“这是柳家的书信,你看过了再说话。” 纸落在朱离前方,朱离膝行两步才够得着,但一挪动之下更觉膝盖疼的厉害。 信笺内容简明精要,朱离足足看了三遍,只听朱诺道:“杨家的事,凶手已查清了,柳家也坚持报仇之事自己承担,这差事了了。你从现在起就留在家里,学些生意上的事,陪陪你母亲,去吧。” 朱离犹不相信,但看父亲脸色认真,他才转过弯来,他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父亲,杨家的事不能……” 他话未说完,已被朱诺随手扔过来的镇纸砸在了肩头,他忍着没动,只停了一下又接下去:“不能草草结束,乌桑不能这样被冤杀,且杨家那本剑谱……” 朱诺盯着他:“你是不罢休了?” 朱离跪直了,清俊的脸上惯常的温柔神色里透出几分倔强,说话却还是又慢又轻:“柳爷明知杨家一事有蹊跷,却爱惜羽毛不愿再查,草草为乌桑定罪,咱们朱家知道了其中内情,却还要与柳家沆瀣一气,直接归罪与乌桑。两家世家大族合力欺凌一个才出山的杀手,这世上可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朱诺哼哼笑了两声,还鼓了鼓掌,笑看着朱离:“朱家少爷真是持公道之心,秉仁义之礼,急侠好义,我佩服的很!” 朱离咬牙别过头,避开了朱诺的眼神。 “我死了,朱家自然可在你手上发扬光大,不过那也得确保我死之前朱家还是朱家!”朱诺起身活动筋骨,望着门口的管家道:“祥伯,将咱们这位大侠请去书房歇息,着人照顾好了!” 朱离心里一急,往朱诺身边膝行了几步:“父亲……” 朱诺踢开了他的手:“你若敢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朱离跪在地上半晌没动,直到朱祥推了推他:“少爷,哎……”祥伯看他神色颓丧,安慰道:“小事少爷耍耍脾气都无伤大雅,这等大事,少爷还是得听老爷的话。” 朱离没吱声,小事他尽可以不耍脾气,大事他才该在心中有个底线,可是父亲却要将他关起来。在府上要想仗着武力逃出去也不可能。 朱离被带走了,朱诺站了好一阵,才将手上常年把玩的一只扳指砸在了地上,骂了一句:“不知深浅的混账东西,真想打断了他的腿,叫他还胡跑!” 管家朱祥赔笑劝慰:“老爷别气了,少爷还年轻,不知江湖凶险也是应该的。” 朱诺半晌没说话,过了一阵才问:“送给那位的东西可还满意?” “满意,不过……”朱祥说着望了一眼朱诺:“那位想要的还是那本剑谱,咱们……” 朱诺哼了一声:“这东西还是别沾手的好,人咱们也派出去了,力咱们也尽了,就说那个乌桑厉害,又有胡人干扰,咱们无能为力。存之……你着人看好他,他要再卷进这滩混水里,哼!” 朱祥笑道:“少爷知道轻重,看起来神情平静的很。” 朱离却是不得不平静。 朱家的书房却是真的书房,只是门窗墙壁坚实无比,要想出去只能从门里走出去,可门上却挂着一把黄铜大锁,钥匙在朱诺手里,他越是着急,别人看他看得越紧,他只能平静。 平静地地等待他的救星。 ☆、夜访欢馆 子时已过,朱离困在书房里,他明明极其劳累,却半分睡意也无,明知着急也出不去,却还是坐立难安。 朱离在书房地上来回踱步,也不知走了几圈,外面门锁铛地一声,敲在了门框上,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只见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夫人已不年轻,略有些瘦,却风韵极好,含笑看着朱离:“猴儿,急了吧。” 朱离眼眶微红,两步赶过去跪在来人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4 跟前,声音软软:“娘亲。”他见朱诺之前已料到不好,以为要挨打,只等着母亲秦氏来救,却不想他父亲根本不愿和他多费唇舌,直接将他关了起来。 秦氏在朱离头上抚了一把:“我乘你父亲出去了才悄悄儿来的,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你与娘亲说说正事。” 朱离伏在秦氏膝上:“乌桑这人讨厌的很,儿子也恨他,见了面恨不得先把他打一顿,但一码归一码,儿子不能让他冤死,他确实……很冷漠,但却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杀杨家,八成是为了杨家的剑谱,杨家这本剑谱来路不正……” 秦氏在朱离脖颈里捏了捏:“不管为着什么,杀人就该偿命。” “这道理儿子知道,儿子并没有回护乌桑,阻止柳家替杨家寻仇,儿子是想这个仇就算要报,也该报个清楚明白,不能叫乌桑受冤。娘亲,杨家这本剑谱不简单。而且乌桑一个第一次下苍霞山的杀手却被胡人伏击,也是在他会仰止剑法传开之后……” 秦氏抿着唇看了一眼朱离,自己这个儿子,家里宠惯是宠惯,却不是纵容的宠惯,他也争气,年纪虽小,已甚沉稳,平日少有惶急的时候,今日却连脸上那唬人的温柔笑意也没了。 秦氏心里一动,打断了他:“这个乌桑,你和他……” 朱离在秦氏膝头蹭了蹭:“娘亲!儿子在此事上绝无私心!娘亲,我小时候你就教我,习武是为了匡扶正义,扶助弱小……”朱离拖长了调子。 秦氏抿唇笑了一下:“要耍赖了?我看你挺急的!” 朱离握着秦氏的手望着秦氏,“人命关天,由不得儿子不急。乌桑冷漠寡言,追他杀他的人又不给他机会辩解,儿子是想……娘亲,你不要多想!” 秦氏看他这些日子奔波地憔悴,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眸含水带雾,心里早不忍了,在朱离额上戳了一指头,“你和倚欢楼那个灵棋来往好些年了,由不得娘不多想。这事你为着正义更好,可这世间的事,要正义也难!不过,娘不拦你,猴儿,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主意,该扛得起事儿,娘放你出去,你自己小心。” 朱离埋首秦氏膝上,声音有些闷:“儿子知道,娘亲……” 秦氏提着他领子拉他起来:“别是要哭鼻子?快走吧,回来你父亲收拾你,娘亲可拦不住。” 朱离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儿子多谢娘亲。” 秦氏拉了他一把,交给他一方小小的布巾及一个包裹:“我来之前去了你屋里收拾了细软你带着,这布巾是你屋里那个脑袋尖尖的小厮给的,说是倚欢楼的东西。若叫你父亲发现你还和那人往来,打断你的腿。” 朱离接过了,有些脸红。 秦氏笑着在他后颈子里拍了一下:“还说你和那灵棋君子之交?君子之交你脸红什么?这东西我看过了,这回说的是正事,你脸红什么!” 朱离说不清楚,只低着头。 秦氏推了他一把:“傻儿,还不走,等你父亲来捉你!” 朱离这才一溜烟走了,灵琪递了消息,他只要找到灵棋,乌桑便手到擒来。 无论外面的夜色多沉寂,徐州城西这片街都灯火辉煌,丝竹阵阵,朱离已换好了夜行衣衫,他紧一紧腰带,绕过倚欢楼后门那一片树林,轻巧地进了倚欢楼后院。 朱离穿过倚欢楼里假山的阴影,躲过来往穿梭递酒送菜的小厮,一径潜到倚欢楼西偏院,那里有几座精巧阁楼,是倚欢楼里有身份的几个小/倌儿会客休息的地方。 朱离轻车熟路,潜到最边上一栋小院边,翻了进去。 这院子里一座假山,几株青树,屋里灯火熄灭,只有廊檐上几盏纱灯,看来人都睡了。 朱离在正中小屋的窗扉上轻轻叩了两下,又伸手指在窗棱弹了三下,学了一声猫叫,屋里立刻有一把轻巧曼妙的嗓音响起来:“存之?”几分欣喜几分期盼全在里面。 朱离又叩了叩窗扉当做回应,屋里很快燃起一豆灯火,有人开了门请他进去,这屋子的主人却斜歪在榻上并不起身,他青丝披肩而下,沉得肤色雪白,两弯眉毛又细又长,眼角微微斜吊着,明明是男人,却生的妩媚又多情,望着朱离又叫了一声,“存之!” 朱离在他两步远处坐定了,这屋里能贴身伺候的,都是可以栽培以备以后能撑起倚欢楼台面的小童,这时早乖觉的端上了茶水,轻轻笑了一声,“少爷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们倌/人昨儿还念起呢!”但他并不多话,说完这句便退了下去。 朱离看灵棋容色苍白,添了几分病中的娇弱不胜,不由别开了眼:“我看你身体不好,只可惜这次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带些补品给你。” 灵棋眼光往斜对面的壁橱极快地瞥了一眼:“无妨的!存之半夜才来,定然也脱身不易……”他与朱离相识已久,颇有默契,朱离也往壁橱那边瞥了一眼,灵棋便微微侧转了头,在烛光的阴影里对朱离点了点头。 朱离已然明白,却接着话茬道:“前些日子为他事奔忙,不在徐州,昨日回来先回了趟府里,这才溜出来看你。” 朱离说话时眉目含笑,甚是温柔,灵棋也跟着脸上带了几分温情的笑意,见朱离眼色往自己身上瞥过来,他也眼波轻动,乌黑的眼珠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朱离便起身往他跟前走了几步,似乎从袖中摸出些什么东西来:“我带了几味好用的脂膏给你。” 朱离这一动,恰站在灵棋与壁橱之间,乌桑若是有什么举动,他尽可护得住灵棋。 灵棋罩在朱离的阴影里,对着壁橱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味道真好闻,是我喜欢的,多谢你费心。”满是欢喜满足,手上却一刻也不停,指了指自己,做了个吃药的动作,又指了指壁橱,在前胸后背手臂上各划了一道。 朱离笑了笑:“你我之间多年的交情,何须……”说着倏尔转身,几枚铁菱子已激射而去,打在壁橱上,壁橱正开了一条缝,烛光下只瞧得见银光一闪,朱离拔剑一挡,叮叮几声,挡落了暗器。 他这时尚有余暇说出最后两个字:“言谢。”瞧着被自己长剑拨落在地上的暗器,朱离笑了一声:“落魄到拿绣花针当暗器了?” 乌桑一击落空,再要出手也是白搭,他觉得脖颈上一阵麻痒,伸手一摸,指尖有些许血迹,原来是方才被朱离的暗器打中了! 乌桑只恨自己大意,没料到朱离在南风馆里还有相好通风报信,他一声也未吭,只瞪了一眼朱离,钻出壁橱,看架势是要穿窗而出。 朱离气得滞了一下:“倚欢楼不比外面,你敢乱闯只有死路一条!”他出手如电,已探向乌桑肩头,乌桑躲了一下竟没躲开,被他牢牢牵住了肩臂,一时不能相信自己这样不济,又挣了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5 挣。 朱离哼笑了一声:“这铁菱子上有麻药,一匹马也能给他放倒了!”他一手提着乌桑衣领逼他到墙角,“你给灵棋喂了什么□□,解药交出来!” 乌桑只觉迟缓的僵直从脖颈处蔓延而下,肩头手臂,连着半边脸都有些麻木。 他是杀手,除了买卖还背了凶案,身后追着他的人一帮接着一帮,被捉住了,即使是被朱离捉住了,也只有死路一条,哪还有心思管什么解药。乌桑偏过头盯着地面,一声也没吭。 朱离被这态度激起了脾气,那种一开始毫无根据便引乌桑为同类,却被杨家凶案真相戳破幻想的憋闷,夹杂着连日来追乌桑的辛苦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见着乌桑先打他一顿的想法再也控制不住,朱离出拳如风,重重砸在了乌桑腹部。 这一拳下去,乌桑预料不及,被打得弓了下腰,重重地喘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吱声。 他料不到朱离看着温润可亲,下手竟这么重!且是为件莫须有的事对他刑讯逼供! 朱离只见冷汗像滴露一样从乌桑鬓间滑了下来,他的脸色白里透着青,微垂的眼睑下一道青黑。 朱离看着他这副模样,握成拳的手渐渐松开了,只是还逼着乌桑:“你交出解药,我就带你出去,这倚欢楼你想自己闯出去,只会死地更快!” 乌桑只眼神清冷地扫了他一眼,便又别开了头,对朱离的劝告威胁皆充耳不闻。 两人僵持之间忽听倚欢楼前院人声嘈杂,有人边跑边喊:“快去禀告白衣管事,有人闯了进来。” 另一人哼了一声:“慌什么,他们不是要找个什么桑树,引他们到后面林子里去,桑树槐树白杨树,多的是!” “你去引?也不看看……”吵架斗嘴的两人渐渐走远了,朱离看了乌桑一眼,乌桑这时也看着他。 “我……”朱离被乌桑眼神激了一下,有些冒火,但这是倚欢楼,他不是正门进来的贵客,他自己是翻后墙进来找人的,乌桑更是藏在轿子里混进来的,他们还得悄无声息的混出去。 那些追着乌桑的人闯进了倚欢楼,倚欢楼要是任谁都来去如风,早都关门歇业了,他不担心他们闹事,但得在倚欢楼闭楼清人之前溜出去,时间紧迫,他又压低声音逼问了一句:“解药交出来!” 乌桑侧首立着,除了他喝问时眉头皱过一下,连看他都不看他一眼。但外面喧哗之声渐近,朱离不觉有些急:“你再不交出来,我就搜身!”他说着,手已落在乌桑腰上。 乌桑这次反应迅捷,猛地蹙眉抬头,看了朱离一眼。 朱离被看得呆了一下,乌桑这一双眼睛厉害,他就算是个哑巴,有这双眼睛也够了! 朱离咬了咬牙,收回了准备搜身的手,他转身安抚灵棋:“你放心,我尽快送解药过来!” 灵棋脸上虽然失望,唇角却仍噙着笑,看着朱离时柔和温驯:“我信你。一直都信的,你快带他走吧。” 朱离点了点头,提着乌桑准备翻窗而出,灵棋又叫了一声:“存之!”朱离回头时只见他笑得十分凄楚:“你千万保重,千万小心。” 朱离半个身子已探到了窗棱外面,又扭回来应了一声:“你也小心应对,我尽快送解药给你。” 朱离出去时也不走正门,还是是翻过后墙。 倚欢楼这时人声鼎沸,门子侍童和楼里养着的武士来往奔走,灯火下人影憧憧,朱离对这里极为熟悉,拖着乌桑一路东藏西躲,直到靠近倚欢楼后的那一片林子,也未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乌桑中了麻药几乎不能行动,朱离半拖半扛着,他这一路也走得极为辛苦,到林子边上时背上汗湿了一片。 倚欢楼的林子是院中重地,内里机关重重,行差踏错一步,轻则中毒受伤,重则殒命,朱离不敢大意,靠在一边缓了缓攒了点力气,才又拉起乌桑,他怕乌桑半路挣扎,盯着乌桑一张沉如寒潭水的脸色问了一句:“你……能动么?” ☆、针锋相对(一) “你能动么?”朱离才问完就有些后悔,乌桑半个身子都搭在他身上,大概是还不能动。 乌桑的声音果然又冷又平,“本该能!” 朱离被噎了一下,却却并不生气,含了三分轻笑:“对付你这等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手段!你这样……”忽然觉得脖子里一阵温软的湿痒,极轻极快,朱离背后打个激灵,后半句话都吓得忘了。 是乌桑在他颈边叹了口气,朱离刚才差点就一胳膊肘砸到了后面,他忍住了,但也从耳后烧到了脸颊,幸亏林边黑暗,谁也看不见,只听乌桑的声音特别低,响在耳根低:“有人,西北方向,二十步……” 不等乌桑说完,朱离也听到了声音,他行动迅速,拖着乌桑躲在了树后。 不远处几个倚欢楼的童子结伴而行,一边轻轻咒骂着:“不知轻重,倚欢楼也敢闯!” “他们不知道这林子的厉害,哼,这下吃了亏了吧!” “嘿,白衣管事也气得够呛,那个什么桑树也不知到底在不在咱们这里……” “这还用你说,白衣管事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找出来,管他桑树槐树,到时都劈成柴烧……” 而后是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朱离心想,乌桑这么瘦,劈成柴也烧不了多久! 等那几个童子走远了,朱离才稍稍放松,他伸了伸筋骨,把乌桑靠着他的半边身子往远扯了一下,他的脖颈是禁地,乌桑这样,一说话气息就在他耳根下脖颈里,他全身都是僵直的。 弄好了位置,朱离伸手揽住乌桑腰身,这回换乌桑极明显地僵了一下,带累的朱离都有些尴尬,他尴尬时就想摸摸自己额角,可这会儿手都忙着,只得提醒乌桑:“我要带你出去,你不许乱动!” 乌桑声音淡淡地:“我倒是想动!”不逼问解药的事,乌桑倒不似在灵琪屋里时那样冷峻。 朱离忍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将乌桑一条手臂绕在自己肩上,这样方便两人借力,略一凝神,便带着乌桑钻进了树林。 这树林里机关密布,朱离带着乌桑,一会儿往东走三步,一会儿往西走五步,一阵儿又向后倒两步地走着,好一阵儿才走了一半。 这林子的中间位置特别复杂,每隔半个月便重新布置机关,方才有人闯进倚欢楼的这片林子,朱离已看出这机关和自己进来时不一样了,他略略歇息,凝神想了一阵,才抬脚准备走下一步,忽听乌桑压得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入无人之境!” 朱离不妨,被乌桑吓了一跳,脚下步子一乱,差点踩错地方,乌桑情急,只拼力挪动自己麻木的腿,一脚给他踢了回去。 朱离惊魂未定,也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6 不敢分神,直到顺利走过来中间这一段,他才得空细想乌桑的话,是讽刺他对南风馆的重地这样熟稔? 他无暇争辩,只哼了一句:“你懂什么?”他怕乌桑再说点儿什么让他分神,侧头对乌桑叮嘱了一句:“你别说话。” 乌桑嗯了一声,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再说话。 两人一路顺遂地出了倚欢楼,只见夜合巷背后停着一辆小小的马车,车夫见着朱离,立刻驱马近前。 朱离负着乌桑登上马车,打发了车夫,他亲自赶车,一扬马鞭,马车疾驰出去。 这马车地方小,乌桑浑身麻木地靠在车厢上,他极力想侧头看看窗外的景象好记着走过的路,却只看见徐州城还陷在黎明前的夜色里,四街空旷,不见人影,单调的景色让他困得眼皮都撑不开了。 麻药的坏处是让他不能动弹,想法迟缓,好处是麻药让身上的伤口不论新旧大小都不再疼了,这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了,乌桑觉得他不乘着这点功夫好好地睡一觉都对不起自己。 醒来时朱离正从背后抱着他,要把他拖下马车,乌桑想伸手把住马车扶一下,却没能成功,先前在倚欢楼时他还能费劲地挪动四肢,现在却连手指都动不了了!乌桑只能抬起眼皮看一眼天色,应是辰时初的光景,他看见升了一小半挂在天边的太阳,还有晃在他头顶的朱离的半边脸。 朱离笑着,阳光从他鬓边脸颊照过来,像是年画上显灵的佛祖脑袋边的佛光,一片温暖的金黄的光晕。 太刺眼了,乌桑闭上了眼睛。 朱离把他拖下马车后搬到了路边,乌桑撑开一线眼皮,看着朱离又从路边提过几个沉重的木箱扔到了马车里,这才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跑吧,马儿,引开那些人!” 那匹马甩开四蹄蹿了出去,只留下两行深深的车辙印子。 朱离目送马儿跑远了,才又走到了乌桑跟前,乌桑不想说话,闭着眼睛没动,只听朱离在他跟前叹了一声:“这麻药也太……哎!” 朱离将他从地上扯起来,背到背上,绕上了旁边的小路,朱离轻功不错,背着个人也行动如风,只是走了一阵不免气喘,叹了口气:“哎,你怎么长这么高!”将他放在路边歇了一阵。 再次要起启程时朱离折腾了半天,换了许多姿势,拖着不方便,扛着,乌桑太高了不好抗,还是得背着,朱离默默地叹了口气。 乌桑留着的一丝清明都用来观察路径,朱离背着他走在阡陌纵横的乡间小路上,这路三步一个三岔路口,五步一个十字路口,他向来警觉,又想着逃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留心,但三里地不到他也放弃了。 这地方的景致重复相似,一路都没有标志,全然记不明白。 这样走走歇歇,晌午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小路深处一处僻静的村子,农家三三五五散居各处,四周是一片稻香夹着一片荷香。 朱离在一户人家门口放下乌桑,摇了摇他:“喂,你醒……你原来是醒着!”朱离看乌桑眼神清明,不觉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 乌桑靠在路边,艰难地抬了抬头:“你说呢?”能放倒一匹马的麻药。 “那……这个!”朱离指了指眼前的小院,“这是我自己名下的产业,没几个人知道,再者这里僻静,那些人肯定找不过来!” 朱离这个产业,其实只是一个绿瓦白墙的小院,四周绕着丛丛杜鹃花树,隐在一片花海里,夹在这偏远的村庄里,和周边的农户无异,确实是不引人瞩目。 朱离推开院门,半拖半扛着乌桑走了进去,小院不大,院里一片荒草没过人膝盖,一片油绿里夹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全是正红色,正绽然怒放。 三间坐西面东的屋子在荒草后面,两边各有一间厢房,有些敝旧。 朱离拖着乌桑踢开荒草走到那三间屋子左边的一间门口,伸手推门之前看了乌桑一眼,乌桑闭着眼睛,像是又睡着了似的,朱离还是提醒了一声:“有灰。” 门一推开,屋里的灰尘像是逃窜般扑了出来,乌桑呛得咳了一声。 朱离待灰尘落尽才开口:“其实除了灰尘,都很干净。” 乌桑没说话。 确实,除了屋子里的积灰,家具陈设都简单整洁,木床上罩着厚厚的布帷,里面的被褥没有落灰,只是有些潮,朱离皱了皱眉,扯下了床单被褥,将乌桑丢在了干床板上。 乌桑顺势倒在了床板上,虽然浑身没有知觉,但躺着总比站着蹲着靠着要舒服些,只瞥见朱离抱着被褥出去晾晒了。 乌桑心里叹了一声,别过头闭上了眼睛。光阴换人,十年光景,各人不同命。 就算此刻他们同处一室,他还是个哪怕挂在树梢上都能睡着的杀手,朱家大少爷行走江湖,却是个睡觉还会在意被褥潮不潮湿,住宿还讲究屋子落不落灰的少侠。 他得寻机逃走,但不知是麻药的缘故还是太久没睡的缘故,他又困了,闭着眼睛继续睡。朱离站在木床边看着他时他是察觉到的,但也没动。 朱离追他就是为了杨家的事,但他又不明白为何朱离抓住了他却不动手,也没见他往别处送信,他要单枪匹马把自己押回逞州?那未免太好了,他有无数机会逃回去! “我知道你醒着。”朱离还站在木床边,也听不出情绪来,但应该没有再挂着温润的笑。 乌桑只眼皮动了一下,人却无动于衷。 朱离清了清嗓子:“看来灵琪的解药你是不交出来了?” 乌桑蹙了下眉头,这才转头对着朱离,“我没有。” 朱离这时笑着,他点了点头:“好,之前在欢馆时有人,我给你留三分面子,才没对你动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既然不交出来,那就只有得罪,我自己搜了!” 乌桑撩起眼皮看了朱离一眼,疑惑这人怎么对搜身念念不忘。 但他并未当真,朱离向来行事有度,颇有君子之风,不像会上手搜身的人。但他随即就见朱离虽还是笑着,却卷了卷袖子,手已伸了过来。 乌桑这才警觉朱离是认真的!他不愿被搜身,却又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拧着眉头坦诚:“我真没有。我……你!” 乌桑本想说他喂给那个倌人的根本不是什么□□,还未说完,朱离手已摸到他身上来了,这跟在欢馆被朱离打了一拳一样猝不及防。 乌桑自觉搜身太不体面,他气恼羞恨,在光床板上像放在案板上的鱼那样蹦着往后退了半寸,又生生忍住了,皱着眉头,想握紧拳头,但手不听使唤,只得僵硬的顿住。 他觉得一直往后退的话,像是被强|暴的良家妇女。乌桑暗暗啐了一声。 朱离手在他胸口摸了一阵,也没找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7 到疑似解药的东西,却还没停手,乌桑气急地出了一身汗,见朱离还不罢休,是要怎么个搜法?他死盯着朱离的手。 好在朱离还有一些分寸,解腰带之前抬头看了乌桑一眼,被乌桑的目光刺得收回了手,他退后了一步,尽量镇静些:“解,解药……到底在哪里?灵琪不会对我撒谎,他说你给他喂了毒,那就是你喂了毒。” 乌桑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才缓过来:“我没有,我没给他喂毒!” 朱离长眉一挑,还是笑着,笑意里却透出几分冷来,这笑意应和着他又稳又慢的语调,听得人想磨牙:“灵琪不会对我说谎的,乌桑,你莫以为我不会刑求。” 乌桑自恃已说了实话,但朱离看这样子是笃信那个小倌儿,决不信自己,乌桑气闷地翻腾了一下,但身上麻药未散,他没翻腾成功,只得扭过头去,闭着眼睛睡觉,呼吸都重了。 朱离看他这副样子,又笑了笑:“乌桑,我有的是非常手段,来对付你这非常之人。” 乌桑背着身子没动,朱离不信他,他再和朱离掰扯这些也是无用,还不如好好睡一觉,等身上这能放倒一匹马的麻药过了,他好有力气跑路。 这里离苍霞山还远着呢。 朱离在木床边站了一阵便出去了,过了一阵,乌桑迷糊里听见窗格轻响的声音,似乎还有抹布搅动的水声,混杂成一片,他听着听着彻底睡了过去。 但这次没睡多久,乌桑便自己醒了,他躺着略微清醒了些,试着动了动,手脚都能动了,乌桑不禁心头一喜,他勉强撑起身子,但见这间屋子已是灰尘尽扫,窗明几净。 外面是艳阳高照,亮的刺眼,而朱离,却不在这屋里! 乌桑抑制住心头的兴奋,又静静听了一阵,院子里静的能听到清风拂动荒草的婆娑声,朱离非但不在这个屋子里,他还不在这个院子里。 乌桑心头一松,暗笑了一声。 ☆、针锋相对(二) 简陋的农家小院里晾晒着稻子的秸秆,几只鸡叽叽咕咕的在稻秆里刨食,朱离就坐在屋檐下,闻着厨房里一阵一阵的香味,晒着太阳,又困,又饿的睡不着。 不一阵儿就闻见饭菜的香味离自己特别近,朱离被这香味勾地睁开了眼睛,程大娘已装好了食盒,正弯腰看着他:“醒了?正想着要不要叫你呢!” 程大娘人到中年,白白胖胖,脸盘圆的像是磨好的圆镜的镜面:“大娘还炖了点绿豆汤,这时候喝解暑,再等一会儿就好。” 朱离笑盈盈地道了声谢。 程大娘就近坐了,准备聊上几句;“看你很久没来过了,忙呢?” 朱离笑了一声:“嗯,很忙。” 程大娘也笑了:“看着都瘦了,也晒黑了。这样倒好,以前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想让人欺负!” “……”朱离摸了摸脸,看着白白净净想让人欺负? 汤好了,程大娘装在了汤罐里提给朱离:“这么多,连晚上的都有了吧,你也是懒,晚上吃新鲜的多好!” 朱离顿了一下,才道:“晚上还要的。要大娘的小米粥和窝窝头。” 程大娘哟了一声:“你一个能吃这么多?” “还有个……一个……”朱离想一下,才给乌桑下了定义:“一个朋友,我们两个人,大娘多做一点。” 和乌桑到底算什么?朋友?还不够!但除了乌桑给灵琪喂过毒/药,他为了解药打了乌桑一拳,他们也素无怨仇。 从程大娘家到他的小院子不过二三里路,朱离提着食盒好几次都想打开先吃点垫一垫,他好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闻着香味都想流口水。 想来乌桑比他还不如,程大娘厨艺精绝,光闻着香味,能够两个人连舌头都吃掉。 朱离进小院时院内静谧如初,院中的荒草中间一条被他踢开了一条小径,如今依旧,只是小径边几丛荒草歪歪斜斜立着,几瓣落红滴在青翠油绿的荒草中间。 朱离微微挑眉。 他扬声叫了一声:“乌桑。” 没人答应,四野空旷,回声都没有。 饥饿让他有些烦躁,朱离长眉微蹙,他过去一脚踢开了左边厢房的门,阳光照进屋里,屋中明亮空旷,木床上已不见人影,只有凳子翻倒了一只,横在桌边。 乌桑跑了!在他看着乌桑困顿虚弱,暂停逼问解药,放他休息的时候,在他忍着困乏饥饿,冒着烈日去张罗两个人吃食的时候。 乌桑和他不是一路人! 朱离面色不改,他过去扶起了凳子,将食盒汤罐都轻轻搁在了桌子上,伸手握着长剑剑柄,拔出剑刃,又放回去,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最后长剑入鞘,朱离转身出门,屋外艳阳正高,荒草凄凄,夏日午时的寂静不比春愁好上多少。 “乌桑!”他沉声运气,喊出的声音传出老远。 良久只听一只落单的蛐蛐叫了一声,而后再没了声音。 “乌桑!”他又叫了一声,等了一阵也不见回音,这回连那只落单的蛐蛐都不回应他了。 朱离握了握拳,语气有些沉:“乌桑,你别后悔。” 还是没人回应。 按时辰,乌桑身上的麻药也就才过,那么多药,就算药效过了也得难受一阵,乌桑行事谨慎,别人追他这许久都没能得手,这回他却带倒了屋子里的凳子,也无暇顾及,可见他逃得也是艰难。 还有,院里荒草中那些落花也是明证,若乌桑行动自如,别说花瓣,他连草叶都能不带动分毫。 外面的路径迂回曲折,不熟的人很容易就能被绕晕,就乌桑这副样子,他若乱跑出了村子,遇上西湖三怪的亲友或者胡人,都是送死! 乌桑宁可送死也要逃! 朱离沉着脸,算着时辰,按乌桑能跑出的最远距离搜寻了一圈,不见踪影,又缩小范围搜了一圈,还不见踪迹。他唇边泛起冷笑,站在田垄里看着自己院子的四周,径往院子周围的杜鹃花从走去。 杜鹃花树低矮,只长到齐腰高,朱离攀上自家屋顶极目凝视,一片殷红的杜鹃花海里只见右边厢房后墙那里的花树有些凌乱。 朱离脚尖轻点,如飞鸟一般掠下屋顶,他才落在那处略有凌乱的花树边,便见五步开外的杜鹃花在枝头轻轻颤了一阵,这会儿并没有一丝风,朱离心里了然。 朱离出剑如风,面前的繁花绿枝被他砍断了许些,已能看见隐在树丛里的一抹衣角:“乌桑!”他叫了一声,隐在花丛里的人到了这地步还不出来。 朱离脸色笑意全无,他几步跨过去,分开花枝,便见倚在花丛里的乌桑神色憔悴,额上一层细汗,脸色苍白如霜,看见他时微不可查地攥紧了拳头。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8 “以为我会追出去?”朱离笑问,声音沉得像寒冬的北风。 乌桑闭着眼睛,没吭声。 “我说过你会后悔,你听到了?”朱离又问。 乌桑索性别过了头。 朱离一把抓在乌桑肩头,使劲一拖,乌桑已被他拖翻在地:“你低估了这麻药的后劲,我说过,一匹马也能放倒!”乌桑挣了几下,但浑身软的像太阳底下化过的糖,他挣不开,被朱离拖着走出了花丛。 树丛里地面粗粝,乌桑只觉身上一阵疼,也不知被划破了多少口子,他憋着一口气,恁是没出声。 朱离拖着他疾走不停,拖出花丛,又拖进小院,一路拖过院中的荒草,拖进了那间窗明几净,满室明亮的屋子,一把将他掼在了硬木的床板上。 身上的伤口撞在床板上,疼痛炸开来,乌桑没忍住,哼了一声,还没翻身起来,便见朱离已经逼了过来,他手里握着长剑,剑未出鞘,剑鞘直指着乌桑鼻尖:“我说过你会后悔,对吧?” 朱离这时的脸色已经和缓,算不上太冷,只是没了那几份笑意之后有些淡漠,看着并不骇人,也不像要真干出什么残忍的事来。 但不知为何,乌桑却知他是认真的,他抬眸看着朱离,不知如何应答。 麻药过后他虽然能动了,却四肢像断了似的使不出力气,他当时溜下木床时都站不住,一膝盖跪在了地上,那么些路,他几乎是爬出去的。 还有身上的伤口,麻药过后像是要反噬一样猛烈的疼,疼的他一身一身的出冷汗。他想起朱离说要刑求的话,不禁有些没底——他清楚自己的体力和忍耐力,他受不住更多的疼。 朱离不等他想明白,剑鞘已经戳了过来,乌桑行动迟缓,躲避不及,只觉肩上疼的钻心,他咬牙闷哼了一声,像从床上弹起来似的,往后缩了一下。 太疼了,朱离戳的是他肩上的伤口,疼的他又出了一身汗,颤抖不止。 朱离脸上神色还是淡漠,语气里也没有气愤,还是又缓又平:“第一,解药!” 还是解药!乌桑抬起汗水满布的脸,狠狠瞪了一眼朱离,他都说了不是□□,还要解药,他哪来的解药! “后背。”朱离说。 乌桑还没反应过来,朱离剑鞘一递,正戳上他后背的伤口,这一下乌桑不想示弱,咬破了唇角,硬是没吭一声,只握紧的拳头在床上狠狠砸了一下,额角青筋突出,冷汗滴在木床上,溅开来。 “灵棋的解药。” 乌桑呼吸又急又促,紧闭着眼眸,没有抬头。 “右肩。”朱离又说。 乌桑已然明白这是朱离下一次要戳的伤口,他神经性地觉得右肩的伤口一阵疼,朱离出剑快如疾风,他根本避不开,索性没避,只在朱离的剑鞘戳上来后神经性地抖了一下,痛吟压在喉头,乌桑死撑着,没喊出来。 这木床就靠墙放着,乌桑想往后退一点,都退无可退。 “右臂。”朱离又说。 乌桑哼了一声,撑着床板的手臂一软,摔在床上。 “右小臂” 这样下去,乌桑觉得自己能疼出眼泪,他蹙眉闭紧了眼睛,想把自己蜷成一团。 “左肋。” “左肋。” “左肋。” 左肋三次,乌桑玄青的衣衫已被左肋伤口的血渍浸染了一大圈。 “左……”朱离的剑鞘这一次却没有递出去——乌桑浑身抖地像秋风中的黄叶,他脸色青白,冷汗潸然,侧身半卧在木床上,蜷缩成一团,明显已然不能坚持,却还紧咬着牙关,再也没哼一声。 朱离握剑的手微颤。 乌桑已疼的麻木了,连头皮都是疼的,自己的颤抖自己都控制不住,但神智却有些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他抬头看着朱离,喘着粗气:“要解药?没有!”说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便又低下了头,没了动静。 下一次还是左肋吧,这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乌桑无力再去想,不去想下一次是哪里,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乌桑这个笑和朱离曾梦到过的那个笑不同,也和乌桑在徐州城外告诫自己别再追着他时的那个笑也不同。 特别的……叫他下不去手。 朱离收了长剑:“乌桑,你已离了欢馆,灵琪与你毫无威胁,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交出解药,放他一命,有何不可?” 他说话还是这样的平稳和缓,脸上依旧没有那和煦的笑意,但语气却是不同的。 乌桑还在床上缩着,憔悴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像听到笑话般在声音里哼笑了一声,“你查了我这么久,追了我这么久,竟不知道我就是滥杀之人?” 朱离看着他那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有些恨,他没再说话,甩袖出了门。 他站在屋檐下,虽已过了午时,太阳还烈,亮的刺眼,他静默地站了好一阵,等胸口的郁气顺畅了,便觉得又累又饿,简直不能支撑,又进了屋里。 乌桑在床上躺地毫无动静,朱离兀自打开食盒摆出了饭菜,从汤罐里盛出了粥,看了一眼平躺着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的乌桑:“你……能起来么?吃饭。” “能。”乌桑的声音有些哑。 乌桑下床的时候绊了一下,吃饭时握箸的手还轻微地颤着,剧痛过后的后遗症。 朱离往乌桑碗里夹了一箸菜,乌桑看了他一眼,他没理。 食不言寝不语是朱家规矩,而况饿的狠了,朱离只管埋着头吃饭。乌桑没正经吃过饭的日子只有更久,碰上程大娘的厨艺,也是只管埋头苦吃,吃的不动声色却又特别快,程大娘烧的四个菜不一阵就见了底。 朱离又将绿豆粥往乌桑跟前推了推:“这个解暑。” 他们都着急上火地折腾了半天。 乌桑又看了他一眼才喝了口粥,他顿了一下:“我喂的是山楂圆子,不是□□。” 朱离在想着别的事,乌桑这个毫无预兆和转折的话叫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乌桑埋头喝着粥,没理人。 “你怎么……”朱离把“不早说”三个字吞了回去,他瞬时想起来,乌桑不止一次说过他下的不是毒,没有解药,而不是不给解药。 只是朱离没想到一个人能把真话说地那么……他根本没信,也没注意。 乌桑这个人话少成这样,只怕连撒谎都懒得撒。而况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收到任何灵琪出事的消息。 朱离抬眉看了一眼乌桑,这个杀手这时全没有外界传言中的那种潇洒俊逸风流多情,他这时神情憔悴,衣衫上血迹满布,狼狈地叫人不忍细看。 朱离微微垂头看着碗里的绿豆粥,看了半晌:“……我有干净的衣服,你要换么?” 乌桑也没抬头,只说:“要。”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29 ☆、针锋相对(三) 朱离出门时秦氏为他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换洗的衣衫伤药和银子都齐全,他捡了一套衣裳递给乌桑:“都是干净的。” 乌桑不接,却看着朱离:“可我身上有血,很脏。” “……无妨。”朱离将衣裳往他身边递了一下,乌桑说话语气淡淡,但朱离还是觉出不同,这是怨他戳他伤口么? 乌桑这才接过了。 “我包裹里有伤药,我,我帮你看看伤口?”这像是一顿棍棒一颗甜枣,朱离声音不免有些低。 “不用。”乌桑拒绝起来干净利落,目送朱离出门,而后关了门,哐地一声。 朱离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静了一阵,站在外面轻轻挑了下眉:“院子里有井,可以洗……” 乌桑又很快地拉开了门。 两人看着院子里这口井,很久没用了,水是有,桶也还好着,但绳索都已经烂了,朱离想了想:“我还有衣裳,咱们撕成布条接起来,就可以用来取水。” 乌桑没做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含意太明确,是看傻子的眼神,乌桑动手揪院中的荒草,大概是伤口疼,他只揪了几根,就蹙着眉坐在了地上,下巴冲着朱离:“你来!” 一想到这个苍霞山的逃命能手现在成了这副样子都是拜自己所赐,朱离就没法拒绝。 他动手拔了一捆院子里的草,就看乌桑分出着一缕一缕的荒草开始搓绳子,这里的草又长又韧,乌桑不一会儿已搓了一截出来,朱离看着有些新奇,他过去拽了拽,绳子很结实,不由看了乌桑一眼。 乌桑还埋头搓着绳子,西斜的阳光照过来,乌桑半边身子浸在暖黄的光晕里,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只好低头,低头就看见乌桑的手,瘦长,灵活,手指和手掌被草汁染上了淡绿色。 不一阵儿一根长长的绳子已经搓好了,朱离看乌桑收好了绳子的头,立刻接过了绳子:“我来打水,要烧热么?”问是这么问,朱离还没想好拿什么烧,这里没有炊具。 “不用。”乌桑撑着地挣了一下才站起来,自顾自进了屋里。 朱离翻箱倒柜扑了一身灰,才找出个大些的木桶,提了两桶井水倒进去,送进了屋里。 乌桑看他还站着,淡淡问:“你要洗?” 朱离摇了摇头:“不,我问你要不要……” “不要。出去。” 朱离甫一出去,乌桑就又关了门,十分迅速。 朱离门外站了一阵儿,还有些愧疚,乌桑真的不要帮忙么?涂药包扎治伤,乌桑有些伤在后背,自己还能够得着? 这院子里的屋子都太久不住人,灰尘厚到能播种,朱离收拾出了左边这一间,是为了方便居住,别的屋里都空空如也,他也无心再收拾,没处去,又不能走远,他坐在屋檐下,手在怀里摸着一只小瓷瓶出神,过了一阵又拿出来看了看。 最后还是将那瓷瓶小心收进了怀里。 太阳快下山了,阳光从晒在院子里的被褥上退了下去,朱离过去摸了一把,被褥都已晒得彭软而温暖。他收了被褥,一手抱着,一手敲了敲门:“乌桑?”乌桑没应,屋里也已没了水声。 朱离心里嘎登一下,又叫了一声,乌桑还是没应。 朱离一脚踹在门上,踢开了门扉,乌桑这次若是还敢逃,他能打断他的腿! 但乌桑并没逃,还被擅自闯进来的朱离惊得站了起来,朱离看了一眼,忍着没笑地太厉害,但脸上这笑与他以往脸上那种温和的笑意不同,只浸在眼底里:“你,怎么不开门?” 乌桑挑起眼皮看他:“你说呢?” 朱离实在没忍住,从唇角带笑变成了咧着嘴笑:“那个……嗯,其实,不出门就无妨。” 朱离不矮,乌桑却比他高出半个头,还比他瘦些,他的衣服穿在乌桑身上,像是挑在长竹竿上一样,短了好半截,衬着乌桑有些冷峻的脸和有些湿的头发,莫名有些喜感。 乌桑没理他,将自己的脏衣服扔在木桶里,木桶里的水瞬间就被衣服上的血渍染成了红色,朱离看着这一桶水,咬了咬唇:“你上药了么?” 乌桑搓衣服跟舞剑一般,一边淡淡应了声嗯,一边唰唰涮抡了两下,就想把衣服捞出来。 朱离看着那件玄青的衣服上滴着淡红的水滴:“我问程大娘借些皂角,你再洗一洗?” 乌桑看了他一眼,朱离预感他又要说不要。 嗯,不要,不用,不。这才是乌桑对他说过的最多的话,而况为了给灵琪讨解药的事,乌桑还在置气。 乌桑却又将衣服扔回了桶里:“也好。”他说。 朱离有点反应不及,愣了愣:“你不换桶水么?”他在家里不至于躬身洗衣淘米,但好歹也在外面走过江湖,该会的都会。 乌桑也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桶里的水,“晚上换。”他又看了一眼朱离怀里的被褥:“你要睡么?” “不,我暂时不。”朱离将被褥在床上铺整齐,就听乌桑在他身后说:“我要睡。” 朱离愣了一下,直起身子回头看着乌桑,眼神明亮了然,唇角又是那温驯而和善的笑:“你是不是要睡饱了,晚上好跑路?” 乌桑没吱声,也没看朱离。 朱离坐在床边,手在被褥里拂来拂去,笑着看他:“很软,很暖,但是不能睡,你跟我去拿吃的。” 乌桑瞪了他一眼,出门去了。 太阳就挂在山尖上了,院子里只剩一角的光影,乌桑站在那里晒太阳。 朱家少爷不是小时候那个黏人的小孩子了,他在人前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笑起来暖如和风,能让春水初生,好看是好看,乌桑见了几次也就惯了。他在人后生气起来冷静而严苛,收拾起人来下手又快又准,他领教了两次,现在浑身还疼着,如今无力反抗,不想再触其逆鳞。 但是朱家这位少爷刚才摸着被褥时笑得眼睛微微弯起来,有点得意又有点傻,他突然有点不知如何应对,想起了小时候。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朱离站在门边:“你不想去可以,但你若这次敢逃,我打断你的腿。” 乌桑摸了摸头发,干了,他进了屋时对朱离点了点头:“不跑。” 朱离这才一个人去拿吃的了,他还是不太放心,提着程大娘的小米粥和窝窝头,一路疾奔着回了屋。 乌桑靠在被褥上,像是睡着了,但食盒一打开,他又立刻坐了起来。 民以食为天,少侠也好,杀手也好。 等乌桑吭哧吭哧洗完衣服,也到了睡觉的时间,这整个院子里也只有这间屋子里的一张木床,朱离拿凳子在门边拼了拼,扯了件衣裳来盖,他躺倒之前看了一眼乌桑:“我说过,你若敢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乌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0 桑没应声,只是从木床上柔软的被褥里钻了起来:“我站着都能睡着,你睡床。” 朱离看着他,眯着眼睛笑:“站着跑起来容易吧?” 乌桑点了点头没说话,躺倒在了木床上。 蜡烛在桌子上放着,乌桑瞥见朱离拔下束发的木簪掷了过去,烛火一晃便灭了,蜡烛还在桌上安然立着,而后咄的一声,那木簪子该是钉进了木桌里。 已是下弦月,后半夜的时候尤其亮,乌桑运劲疾奔了一阵,也不知是他的衣服洗了没干的缘故,还是累出的汗浸着伤口,总之分外的疼,但他也顾不上,遇到路口也不分辨,胡乱捡一条就走。 这里朱离熟悉,他若按原路返回,只会被更快地堵住。 他得先摆脱朱离,再找路回苍霞山。 也不知奔了多久,往回看时只见朦朦月色下农户三五散布,已分辨不出朱离带他去的那个村庄,也认不出朱离的小院在哪里了,乌桑这才舒了口气,放松了些,伤口疼地像撒过一层盐,嗓子也像要冒火。 乌桑放慢脚步喘口气的功夫,忽觉脑后风声飒然,他慌忙回头,只见一道剑影对着自己脑袋砸了下来,他身上的劲力还没恢复,只得仰身避了一下,但这剑影夹着风声,却半路转了方向,狠狠一下敲在他膝弯里,他本来跑的腿软,这一下直接被砸的跪在地上。 朱离却不顾跪在地上疼地抽气的乌桑,剑鞘夹着风声,又往乌桑大腿上抽去,“我说过,你再逃我就打断你的腿。” 乌桑跪在地上一时躲避不及,举手挡了一下,朱离这一剑鞘便先狠狠砸在他手背上,而后又落在他大腿上,哪里都疼,一处都不轻,尤其手背上那一下,伤及手骨,疼的人冒汗。 乌桑紧握拳头,倏然抬头望着朱离:“我为什么不能逃?” 朱离和那些追着他跑的人有什么区别,那些人有的为《仰止书》,有的为了报仇,他就是个不断奔逃的猎物,如今落在了要取自己性命的猎人手里,怎么朱家少爷这个猎人还要大义凌然斥责他逃跑的行为! 乌桑的怒气与挣扎让朱离一怔,他收起长剑:“那你为什么要逃?” 乌桑看着朱离,他没有笑,眼神却全是讽刺的笑意:“朱少侠一路风餐露宿地追我,难道不是为了取我性命,而是要与我旅途作伴,聊解寂寞?” 朱离何曾想过要取乌桑性命?!他被乌桑眼神刺得心头火起,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杨家不是青白之家,你杀杨家,或者是为了取回旧物,或者是,或者是……为了报仇,但绝不是无缘无故!乌桑,我说过,你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我也说过我就是!”乌桑看着朱离,眼神认真,声音冷得像寒冰裹着的石头,“再说,我是不是,又与你何干?” 朱离额角青筋轻跳,他点了点头,话语却还轻慢平稳:“确实,你乌桑是不是嗜杀成性,冷酷无情,自然与我无关。但就杨家一事,是我朱离朱存之不想你被人妄杀!” 乌桑眼神轻蔑:“是么?不想我被妄杀,就要押我回逞州,为杨家主持公道,要我在柳家以死谢罪?” 朱离一步逼近乌桑跟前,抓着乌桑衣领的手轻微颤抖:“我不是为杨家主持公道,我是为你,为你主持公道!” 乌桑狠狠打落了朱离的手,推了朱离一把,盯着朱离的眼神有些狠:“我不需要!”他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就走。 朱离不差,反被推地往后退了两步,他抢上去扯住乌桑手臂:“你不需要公道?你自己要去送死?!” 乌桑使劲挣了一下也没挣脱,他逼视朱离,杀气顿现:“放开!” 朱离也瞪着乌桑:“我若不呢!” “朱大侠要搏仁爱正义之名,还请找别……”乌桑这次话没说完,已被朱离一脚踹在大腿上,乌桑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朱离又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肩上。 乌桑肩上有伤,白天被朱离用剑鞘戳过,这会儿又被踢了一脚,疼的倒在地上抱着肩膀半天动不了。 朱离呼呼喘了两口粗气才平静下来,脸上那种生气时的淡漠又回来了,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巧精致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滚圆的药丸。 乌桑看着朱离拿着药丸逼近,急忙中一胳膊照着朱离的脸扫了过去,朱离躲了一下,一手探出,飞快地扼住了乌桑下巴,使劲一捏,将药丸塞了乌桑嘴里,他不顾乌桑挣扎时挥动的拳脚,伸手捂着乌桑口鼻,强迫乌桑将药丸吞下去。 朱离离得近,又忙着灌药,无暇躲避,乌桑的拳脚尽数落在朱离身上,若是他好着,有平时一半劲力,也能将朱离打个半死,可惜现在没有力气,最多就在朱离身上踹出些青紫伤痕。 乌桑懊恼之间忽然瞥见朱离挂在身侧的长剑,他目光森然,已探手握住了朱离的剑柄,离得这么近,不需要什么剑招,他看了一眼朱离,伸手拔剑时剑刃倾斜,只往朱离身上划过去。 ☆、针锋相对(四)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乌桑拔剑时朱离已有所察觉,但他不敢松手,只怕乌桑将药丸吐出来,仓皇之间瞥了一眼乌桑,抢先在乌桑背后拍了一掌,乌桑呛了一下,药被他吞了进去。 但乌桑剑刃出鞘时,朱离只来得及扭动了一下腰身,只听哧地一下,他肋骨上一疼,乌桑这一剑还是刺中了他。 乌桑一击得手,他虽没力气,剑招还在,伤了右肩,便左手使剑,以剑撑地,又站了起来,朱离似乎有些愣怔,乌桑乘隙捏个剑诀,剑尖一抖,刺了过去。 朱离身无寸铁,不敢硬接,躲了一下,便见乌桑神色沉着,剑招频变,招招紧逼,朱离明知乌桑此时不济,他但凡有一剑一刀,乌桑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三招,但此时他却力有不逮,一时三刻之间竟被乌桑逼的退了两三步。 乌桑剑招毒辣,招招都指着他的要害之处刺来,朱离被逼的心头火气,他看中乌桑脚步浮虚,行动略微迟缓,在乌桑一剑向他腰间刺来时,他俯身一避,抢进一步,蹂身而上,飞脚而起,以往乌桑腿上连踢了三脚。 朱家剑法轻灵见长,朱离习剑之外,更苦练轻功,他轻动迅速,见乌桑被他逼得退了一下,又飞身而起,横腿只扫乌桑后背,乌桑脚步一错,正要回身出剑,刺朱离脚腕,哪知只是挥剑之初,便觉胸腹间一股热流冲散开来,他腿一软,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往地上跪了下去。 这是朱离喂给他的药丸生效了。 朱离这一下本向着乌桑后背而去,他没料到乌桑会忽然跪倒,竟阴差阳错又踹在了乌桑肩上,他气恼之下全无余力,乌桑肩上又有伤,被这一脚踹得扑在了地上,忍不住的痛呼溢了出来。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1 乌桑即使再疼,也是隐忍的,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恼恨的闷,朱离听得心头微颤,但他无暇顾及乌桑伤势,先劈手夺过了自己的剑。 乌桑瞪着朱离时眼神冷得像冰,“怎么,恼羞成怒,要杀了我?” 朱离见乌桑唇角带血,他自忖并未往乌桑内腑上用力,不会有呕血之症,心里先定了几分,“你要找死,想杀你的人排着长队,轮不到我!” 乌桑伸手摸了一下唇角血迹:“我不会去逞州,你打断了我的腿,我也会逃!” 朱离点了点头:“就看你逃得过逃不过!”他提着乌桑衣领将乌桑拉起来,“回去!” 乌桑两腿发软地只往地上坠,不吭声,也不动。 朱离拽着乌桑衣领拖了一把,将乌桑拽了个踉跄:“我不用打断你的腿,那药能叫你连碗都端不起,不信你跑一个试试看!” 乌桑扫了一眼朱离:“除非你杀了我!” 朱离笑了一声:“我能拖你回去,也能扛你回去!”他说着手上用劲,真将乌桑拖翻在地,拽着走,衣裳与泥地摩挲的声音有些沙沙地刺耳。走了不过半里路,朱离便又将乌桑拽了起来,伸手拦住乌桑腰身,运起轻功往回奔去。 乌桑若不配合,这个姿势朱离也觉得吃力,他走了一阵又将乌桑放了下来歇了一阵。 缓过口气后朱离手搭在乌桑腰上,正要将乌桑扛起来,却见乌桑搁在身侧的右手手背肿起了三指宽的一道,看来他那一剑鞘当真使劲不小。 朱离又看了一眼乌桑,见乌桑还是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若非还平缓地喘着气,简直沉静地像是个死人!他略一犹豫,伸手捏起了乌桑身侧的右手。 朱离才捏起这只手,乌桑便倏地睁开了眼睛,这反应吓得朱离捏着乌桑的手一使劲,立刻就见乌桑眉头蹙了蹙。 “……我是想看,这个,手骨有没有,断。” 乌桑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又闭上了眼睛。 朱离原本只是想单纯地看一看,现在却是要看一看骨头有没有断,他伸手捏了捏乌桑肿着的手背,只摸到肿硬的一条棱,骨头是好的,有些疑惑乌桑的手那么瘦,怎么能肿起来这么高! 乌桑毫无反应,只在朱离捏到肿痕时蹙了蹙眉。朱离将乌桑这只手小心轻放在原处,对着无动无衷的乌桑道:“我……背不动了,要扛着你!可能,比较难受。” 乌桑还是没动静,朱离手上一使劲,将乌桑扛在了肩上。 扛着还是不得劲,但好在这里已离他的小院不远,朱离没再换姿势,一直将乌桑扛进了屋里。 黎明前的夜色,黑得深沉,小院里那间左手边的屋子里还亮着烛火,乌桑忙着跑路时换了自己湿衣服,在地上又滚又拖,青黑的衣裳上全是灰扑扑的泥巴,朱离不能将他就这样扔在床上,只得将他放在地上,他拿过他那一身乌桑白日穿过的衣服丢在乌桑身上:“换了!” 烛光下乌桑脸色青灰,他垂着眼睛,一腿曲着,一腿伸直坐在地上,没有动静。 朱离带着乌桑这个毫不配合的人走了一路,心头的怒气都累散了,他额头带着汗,有些倦怠的脸上挂着暖暖的一丝笑看着乌桑:“你若不方便,在下可以效劳。” 乌桑挑起眼皮看了朱离一眼,伸手捡起了朱离丢在他身上的衣衫。 朱离虽在人前沉稳大度,行事有君子之风,但也是个说搜身就能搜身的人,难免会说帮忙换衣服,就真帮忙换衣服! 朱离唇角带笑,微微偏过了头不去看,只听着一阵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夹杂着乌桑时轻时重地呼吸在身边响着,朱离想起自己踢在乌桑肩头的一脚,“你肩上的伤……” 身后的乌桑并未答话,只听着他忍痛的吸气声。 朱离有些困,等着身后的响动停了,他撑着睡眼回头,乌桑已经换好了那一身有点短的衣裳,闭目靠坐在木床边,还是那个一只膝盖曲着,一条腿伸着的姿势。 朱离又将凳子靠着门边拼回去,他往凳子上躺地时候看了一眼乌桑:“你这次不会再跑了吧。” 乌桑还是那个姿势靠着,仰着头,声音淡淡地,连愤怒都没了:“除非你杀了我。” 朱离忽的又坐了起来,这时候才觉出肋条上的疼痛,他吸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服颜色浅,已被鲜血晕染出一大片血迹,他有心不管,但看乌桑新换的衣衫上肩头的位置也被血迹浸透了,于是叹了口气,又跳下了凳子。 秦氏给他的小包裹里东西俱全,朱离拿出伤药绷带,轻轻撕开了自己伤口边的衣衫,只见肋骨靠后的地方一道剑伤,只有浅浅地一道口子,两端的地方已结了血痂,他不由往乌桑那边看了一眼。 当时他与乌桑离得那么近,躲避又不及时,这道伤口这样浅,若非乌桑手下留情,便是他的剑刃锈了! 朱离心里微微一动,但见乌桑还是一副消沉如死人的样子,便没做声,先简单清理包好了自己的伤口,才过去蹲在乌桑跟前:“我先帮你弄肩上的伤。” “不用。”乌桑眼皮也没抬一下。 朱离笑了一声:“那只怕也由不得你!”他伸手去扯乌桑衣领。 乌桑这时反应倒快,伸手推了他一下,但他没力气,推了跟没推一样,朱离动也没动,还含着笑:“我说过了,这□□霸道,能叫你连饭碗都端不起的。” 乌桑浑身无力,懒得发软,索性不动了。斜眼里瞥见朱离已顺利剥开了他的衣领,也不知他肩头伤地怎样,只感觉朱离轻轻地往他伤口上吹了口气,乌桑蹙眉躲了一下,“你到底想怎样?” 朱离拿着药退开了一些,看着他的眼睛:“想先躲在这里错过追你的那些人,再在柳家杀你之前安全带你回逞州,为你讨个公道,不能叫别人又欺凌你江湖伶仃,还搏个大仁大义的好名声!” 乌桑别开了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朱少爷是……太闲了。” 朱离心里一动,伸手捏着乌桑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他又迎上乌桑眸光,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哎,我一进了徐州城就被父亲派来的人捉了回去。为了你……为了杨家这件事,我与父亲闹了一场,他打了我一顿,将我关了起来。” 乌桑只在朱离说到自己被打了一顿关了起来时,眼神在朱离脸上转了一瞬,便又垂下了眼眸,他伸手拨开了朱离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你本不该管!” 乌桑会避开自己的眼神! 朱离忍着笑,没再就这事继续逗弄乌桑,他凑过去清理乌桑伤口。 乌桑肩上的伤被他蹂/躏了两次,伤口肿胀开裂,有些惨不忍睹,朱离掏出手巾递给乌桑:“可能有些疼,咬着会好些。” 乌桑闻言愣了一下,半晌才接过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2 手巾放在了木床床边:“无妨,我……会喊出来。” 话是这样说,但乌桑却抱着膝盖绷紧了背,整个过程一声也没吭。 “其他的地方……” “不用了,我想睡。”乌桑拨开了他,有些迟缓地挪到了木床上。 朱离也又困又累,完全不想管外面已经透出的天光,他重新回到门边拼着的小凳上躺了下来。 乌桑声音有些沙哑:“我要想走,堵门是没用的!” 朱离看着靠里侧卧的乌桑,木床上余出大片空地,他笑了一下:“那可未必!” 以乌桑现在的状况,他自然不必堵门,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 ☆、同车而行 朱离这一次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只见屋里屋外都天光暗淡,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也不知此时是何时,看着屋里朦胧的摆设发了一会儿怔,才明白过来,他在凳子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觉得似是哪里不太对劲。 吹亮火折之前朱离往木床上望了一眼,虽则光线模糊,他还是能看出床上空无一人,而屋里的窗格却开着一格。 “乌桑!”朱离叫了一声,气恨莫名,他一把摸过自己的佩剑,拉开门追了出去,乌桑现在还不如地里劳作的一个农夫,这样跑出去可真是送死了! 外面一轮淡淡的月牙,看来这是晚上! 朱离心急如焚,三步奔到院子门口,一拉院门,差点撞在眼前人的身上,他慌忙往后退了一下,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乌桑,正扶着门框往里走,穿着短了半截的衣裳,一身的汗意。 朱离一把捉住乌桑手腕,“你去了哪里?!” 乌桑自知挣了也是无用,任由朱离将他拽进了院门,看了一眼朱离有些严肃的神情,他反倒神色淡淡:“我饿了,去找吃的。” “吃的……”朱离又看了一眼天边的月色,摸了摸额角:“吃……那你找到么?” 乌桑摇了摇头:“没有!”他饿的四肢发软了,朱离还捏着他手腕,他动了一下手腕挣脱了,一边往屋子里走着,头也没回:“只摘了几个莲蓬,够不着!”听着朱离在他身后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笑人短处是朱家少爷的涵养,虽则想到江湖传言厉害之极的乌桑辛苦奔波找不到吃的,连莲蓬都够不着摘时有些忍不住,朱离还是很快就绷住了脸上的笑:“我去弄些吃的,你一起去?” “不,我很累。” “咳,那个……”朱离脚尖一点,掠到前面,拦着就要进屋的乌桑:“一起去吧。” 乌桑瞥了朱离一眼,他显得有些局促:“我不逃,逃不动,你去吧。” 朱离笑了一下:“不止因为这个。我给你喂的□□会使人浑人无力犯懒,越是歇着越难受,走动一下会好些……真的。” 乌桑听完脸色深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走吧。” 这个时辰村子里已是一片寂静,朱离和乌桑并肩而行,为照顾乌桑,两人走得有些慢,夜风送来一阵凉意,夹着阵阵荷叶的清香,朱离刚起来时不觉得饿,这时被这荷风一熏,肚子里先是一阵咕咕乱叫。 乌桑的肚子像是应和一般,跟着叫了一阵。 朱离叹了口气:“莲子味道其实不错,剔了莲心,一股清香。” 乌桑嗯了一声,补充道:“不顶饱。” 朱离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背着身子,正对着乌桑,倒退着走:“其实地里很多庄稼都能熟了,你问别人要点烤来吃,也不必挨饿了!” 乌桑只嗯了一声,不再答话,朱离看他微垂的眼角,不觉有些懊悔自己说错了话。 苍霞山上的杀手闻名江湖,要的是悄无声息取人性命,从小练得不是偷得毫无动静就是抢的绝不失手,怎么能像自己一样光梦正大去要。 朱离又转过身子和乌桑并排走着,“你怎么不叫醒我?” 乌桑看着眼前的路:“叫了,你没醒。我翻窗时跌了一跤,你也没醒。” “……你没事吧。”乌桑现在不比从前,翻窗肯定动静不小,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可见睡得够死。 拿剑鞘往他伤口上戳时毫不手软,现在摔一跤要问有没有事!乌桑蹙眉看了朱离一眼没说话。 朱离话虽不多,但也不是冷场之人,可近几日和乌桑相处,也不知是不是乌桑太能结束谈话,他屡屡觉得和乌桑谈话三句后就能沉默下来,干脆决定吃饱之前不再开口。 程大娘早已睡了,朱离敲了半天门才把人叫起来,他和乌桑坐在程大娘家厢房里饱餐一顿,又拿了次日的早饭才告辞而去。 临出门时程大娘拉住朱离衣袖跟朱离咬耳朵:“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他是不是……”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 “……没有……吧。” 程大娘拍了朱离胳膊一把:“你也不当心!”说着看了一眼乌桑背影,拉着朱离背转了身:“我今日白天看他在地里撵兔子,哎哟,追了半里地就摔了个大马趴,他也不吱声,翻起来又去摘莲蓬,我家地北边儿那个池塘你知道?我看他一不小心就要栽进池塘里去!今晚吃饭你没瞧见?吃得头都不抬一下,也不说话!”程大娘说着摇了摇头。 朱离使劲捏着自己的腿绷着笑:“大娘,我今日没来拿吃的,他饿了!” “饿成了这样?”程大娘给还不能相信,“你可当心点!”朱离道了谢,从程大娘的小屋里走出来时乌桑就在不远处的路畔坐着,一条腿伸直了横在路中间。 “怎么了?”朱离白天睡醒了,这时候酒足饭饱,清醒地有些忧伤。 “累!”乌桑看着自己脚尖。 这时候看着乌桑确实脸色不好,坐在路边时全身都是松散的样子,有点可怜。 其实是挺可怜,撵兔子都能摔跤!朱离咬了下唇内细肉,伸手去拉乌桑:“我……背你回去?” 乌桑扫了他一眼:“不如给我解药!” “解药……”朱离讪讪收回手,“这药没有解药,九天过后药效过去,你就能与往常……”他没说完,乌桑已撑着地站起来往回走了,虽走得不快,但却是头也没回。 朱离默默一路跟了回去,早饭就搁在桌头,乌桑抱臂靠在墙角闭目养神,朱离推了他一下:“你睡一下吧,咱们明日出发去逞州。” 乌桑没睁眼:“你睡吧,不用堵门,我不跑。” 朱离许久没在床榻上睡过,看着平整软实的床铺只觉得浑身都要酥软,他不再推辞,而是又推了推乌桑:“我不放心,你睡里面,我在外面。” 乌桑看了他一眼,躺到了靠里一侧。去逞州他还是不情愿,但此时他连只兔子都追不上,逃跑无异与寻死。 昨日邀朱离同床是以为他身上有解药,如今两人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3 都睡够了,清醒异常,什么也干不了,何况今晚朱离明确说给自己喂得药没有解药,躺在朱离跟前连半点意义也没了。 乌桑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听着身边朱离平缓有节奏的呼吸,听得正困,忽然腿上被人碰了一下,他疼的惊醒过来,哼了一声,就听朱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怎么了?” “你打的。”乌桑躺着没动。 朱离蹭地坐了起来,“有这么严重?我刚翻身不小心碰到……似乎肿的很厉害,我给瞧瞧!”说着要摸下床去。 乌桑抹黑拽了他一把:“别折腾,没断。” 谁也没再说话,朱离在床边静坐了一阵才躺回去,避着木床的边沿,与乌桑隔着二尺远。 第二日两人洗漱收整,朱离脸上抹了些泥灰,戴一顶竹篾编的帽子遮阳,又在衣裳上染了些草痕泥土,将乌桑也如法炮制,远远望去,这两人就像普通庄稼人无异。 朱离临出门前又用布帷遮住木床上的被褥,只关了院门,两人一路步行出去,也不去徐州城,只在就近的小镇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两匹瘦马,又给乌桑买了两身合身的粗布衣裳,朱离亲自赶车,两人绕路去逞州。 瘦马脚程慢,傍晚时候才到另一个镇上,这镇上人口稠密,这时候集市上还行人络绎,朱离驾车进镇,忽然吁了一声,钻进了马车,推了一把乌桑:“你去赶车,随便走,快点!” 乌桑被推出车外,赶着马车在人群里缓缓穿行,他虽身上无力,但警觉习性还在,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已瞥见人群里有几人两两结伴,东张西望,似是在寻人,看着马车与轿子时都要相伴打打岔,期望从车帷轿帘里觑见里面的人。 联想朱离行径,这些人是朱府派来寻朱离的人无异了,乌桑心里不觉一动,朱家家仆已迎了上来,脚步踉跄就要往马前撞去,乌桑一拉缰绳,马儿往旁边让了一下,这人才撞了个空。 乌桑驾车驶过,扫了那人一眼:“行路小心!” 那仆人拱了拱手:“多谢提醒!”看乌桑要走,急着伸手来扯乌桑:“这位小哥!” 乌桑避了一下躲开了:“有事?” 那仆人往车帘里觑了一眼便退开了,“想问小哥下马石路怎么走?” 乌桑摇了摇头:“我也是路过。”他现在还不能甩脱朱离,他身上的药力还得七八天才能过去,他现在让朱家的人带走朱离,只怕自己挨不到那时候,就得被人斩杀。 机会近在眼前却不能走脱,乌桑不免冷着脸,打马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往马车里看时,风正掀起半边车帘,只见朱离压低了竹篾凉帽的帽檐,脸上遮了块素色手帕,只露出一双凤眼,眼神含羞带怯,一只按着手帕的手还翘着手指。 难怪那仆人只看了一眼便走开了,朱离这个样子,真像是头回出门的大姑娘!乌桑背上一层恶寒,忙在瘦马臀上抽了一鞭子,赶着往镇外走。 这镇子上是没法安心住了。 直到镇外人烟稀少了,朱离才钻出马车来,拍了拍乌桑肩头,笑道:“方才多谢你,我若现在被捉回去,定要被爹爹打断腿。” 斜阳如金,清风舒爽,乌桑没再进马车里面,并排与朱离坐在外面,一条腿挂在车辕上,随着马车行进晃着:“不谢,朱少爷自己演技了得!” 朱离笑了一声:“承蒙夸奖!出来走江湖,没点手艺怎么行!” 乌桑瞥了他一眼,晚霞璀璨的光亮照在朱离脸上,他整个人又像是沉浸在了佛祖显灵的圣光里,光亮刺得乌桑别开眼:“好好赶路,不然地露宿荒野。” 朱离拿马鞭在马背上轻轻点了点:“怕什么,天地为席才够豪爽。”看了一眼有些沉闷的乌桑,笑着道:“其实这里距下个镇子得半日的路程,赶也赶不上了。” “……”乌桑不想说话。 ☆、同车而行 既然赶不到下一个镇子,朱离赶车时便毫无压力,优哉游哉又走了半个时辰,两人找个隐蔽处卸了马车,马儿让它去山丘上吃草,他两个拿干粮裹腹。 两人靠着树干看夕阳跌落山后,夜幕忽然环抱大地,弦月渐渐升了上来,朱离从随身的包裹里扯出几件衣裳在草地上垫了一下,躺了上去:“咱们这样走法,再不过几日就到逞州了。” 乌桑只倒头躺在草地上,嗯了一声,转过身子去睡了,他心里一片迷茫——逞州不能去,可他竟一路走到了这里!被朱离下/药强迫是事实,可那是全部么? 乌桑想不清楚,困了,索性就睡。 他身后的朱离摸了下额角,脸色有些莫名。朱离自觉和乌桑说话,现在连三句都要凑不够了,他拿手遮着眼睛,挡住凉寂的月色,也闭上了眼睛。 地上有阳光晒出的热度,但不一阵儿就下去了,朱离迷糊中觉得有些冷,换了好些姿势,又扯出身下垫着的衣服盖着,半夜却还是被冻醒了,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先在蒙蒙的月色下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粗蓝布的颜色。 这个颜色他极其熟悉,是他买给乌桑的衣服的颜色,又丑又粗又平凡,跟在地里劳动的庄稼汉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引人注目。 朱离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紧靠着乌桑的一条腿躺着,一只胳膊还搭在乌桑腿上,而乌桑不知何时醒的,正背靠着一株树坐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滚圆的药丸塞进了嘴里,一边望着天边一轮弯月出神,他在听到动静后问了一声:“冷?” “嗯。”朱离觉得鼻子都有点堵了,他翻身起来,挨着乌桑坐了,不觉往乌桑手里的药丸多看了几眼,奇怪乌桑半夜怎么吃起药来了!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乌桑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以为他想吃,拿了一颗药丸递到了他嘴边。 朱离愣了一下,就着乌桑的手将药丸吃到了嘴里,尝了一下,酸甜的味道刺激地他皱着鼻子:“这是山楂圆子?” 乌桑脸上似乎有点笑意,但并未笑出来:“毒/药!”他说得有些冷硬。 朱离滞了一下,有些尴尬,乌桑竟然这么记仇!他嚼着山楂丸,后味酸甜滋润,味道不错,说话时声音都小了:“灵琪被你挟持,紧张害怕之下,尝不出来也是有的。” 乌桑回头瞪了他一眼,朱离绷着没回避。 “他还试图搜检我身上的东西。”乌桑声音微冷。 夜里有些凉,尤其朱离刚睡醒,他缩着肩膀往乌桑跟前挨了一下,笑道:“你一身伤一身血地挟持了他,进了他的屋子,他怀疑你也太……” 乌桑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朱离却明显觉得他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些,不明白自己的话有什么叫乌桑不痛快的,但还是打住了没再说,只问,“搜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4 到了什么?” 乌桑又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的不满溢出来。 朱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灵琪半点功夫都没,怎么可能搜查得手! 朱离看乌桑脸色清俊,也没再说话,他盘膝而坐,气沉丹田,试着运转内力,过了盏茶功夫,才觉身上好些了。但看乌桑还是那副样子垂着眼睑坐着,动也没动,想到乌桑中了自己喂给他的毒,不能运功御寒,又有些愧疚。 朱离将自己的几件衣裳捡起来,拿出外袍遮在乌桑肩上:“先将就些吧,我们没带厚实的衣……”朱离说着想到乌桑那件青黑的罩袍,那倒是件御寒的宝物,然而他竟然将那件衣裳忘在了家里,若是母亲发现了……朱离心里一阵奇异地难堪。 他赶紧拉回了思绪,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件衣服,他看着乌桑:“遇到胡人那晚,你本来逃了,怎么又会回来?” 乌桑闻言神色明显一顿,愣了一下,才别过头冷冷地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朱离心里那点难堪也被乌桑这个矫揉造作地掩饰给冲散了,他忍着笑:“那件衣裳,我见你穿过,衣裾上还有道口子!” 乌桑抵赖不过,自顾自又拿出一颗山楂丸喂到了嘴里,才神色淡淡道:“我那是,逃命有暇!” 乌桑实在有一双能传情达意的眼睛,只有看着这一双深潭样的眼眸里的光彩,才能略过他冰冷的话语和清淡的神情里的疏离,才能不受语言的欺骗。 朱离笑地眼睛有些弯:“那可多谢你拨冗来替我治伤!” 乌桑只看了一眼朱离的笑容就别过头,手指在膝盖上敲着:“少侠客气了!” 朱离看他手背上那到被自己剑鞘抽出来的肿痕已经消了大半,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看着十分舒服,也别开了眼:“腿上的伤好了么?” 乌桑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朱离想起自己昨晚不小心碰到乌桑腿时觉得肿的特别严重,他伸手去检查,这次乌桑却反应十分迅捷,他一边说着“好了”一边伸手在腿上挡了一下,朱离的手没摸到乌桑的腿,摸到了乌桑手。 有些凉,这只手。 乌桑没动,看着朱离的手又说了一声:“快好了。” 朱离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那,那就好!”他拿开了自己的手:“去,去马车里吧。” “太小了,你去吧。”乌桑看着朱离笑容轻轻浮在脸上,不及眼底,那是掩饰的笑,他便没动,也没再看朱离。 朱离点了点头,顺着山坡往下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我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去……我坐在外面。”说着收拾了地上的衣裳。 马车里比外面稍暖一些,乌桑觉得身上舒服了些,车帘的缝隙里看着朱离靠着车门坐着,他不觉问了一声,“你累么?” “不累,瞌睡也冻没了!”朱离掀开车帘探头进来:“你呢?” 乌桑靠着车厢壁有些懒:“累,但不是想睡觉的累。” “那……”朱离望着他:“月色这么好,咱们赶路吧。” 乌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朱离跳下马车去牵马了,乌桑揭开车帘看着朱离的背影蹙了蹙眉,他还要跑么?不跑是送死,跑,也可能是送死! 而况朱离……乌桑还没想清楚,朱离已牵着两匹马从月光下走了过来,这人即便是葛布粗衣,牵着两匹瘦马,也温润而从容! 乌桑放下了车帘。 天亮时他们到了近处的镇子上,天色还早,店铺都没开门,路边只有几家卖早茶早饭的摊点,朱离为防着府里有人等在街上堵他,换了乌桑去驾车,乌桑勒住马儿,买了几个热包子来,不经意似的问:“这里离下个镇子多远?” “两个时辰左右。” 乌桑顿了一下:“我困了,我们找个地方歇脚,下午再走吧。” 朱离揭开车帘往四周看了一圈,未见着可疑的人,“你累了睡吧,我来赶……”他看了一眼乌桑的脸色,咽下了最后的话:“也好。” 乌桑没再说话,赶车在街上寻了间僻静处的小店,停了马车,两人要了房间,乌桑先要了一桶热水,小二一边嘀咕着大清早要热水洗澡,真是怪人,一边看乌桑脸色冷峻,不敢再抱怨,一溜烟去准备了。 朱离等了一阵,见街上店铺开了门,又去给两人添置了两身夹衣,现在白日是热,但晚上难免有错过宿头的时候,露宿荒野会冷。时间还早,他又顺道去添置了些常用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朱离抱着两身衣衫敲响了乌桑房间的门,这里离逞州不远了,乌桑很快就不用装成庄稼汉了,他这次没买粗布蓝衣。 半天不见应门,朱离叫了声乌桑,又敲了几下,正准备踹门,门哐地一声开了,乌桑湿发披散,裹着蓝布外袍站在门口,一身的水汽,那蓝布粗劣,沾着水有些掉色,在乌桑露出的前胸印出一小块蓝色的印渍。 朱离往后退了一步:“我以为,我……”他以为乌桑又不死心逃跑了。 乌桑堵在门口不让开,只看了他一眼:“有事?” 朱离点了点头:“我买了新衣裳。”他将衣衫递过去。 乌桑伸手接了:“多谢。”并没有再让朱离进屋的意思。 朱离咬了咬唇内细肉:“我还有事同你说!”他怕乌桑只答一个“说”字,先笑着抢了话头:“要进去说。” 乌桑略一迟疑,让开了门口。 屋里窗子开着,朱离过去看了一眼,窗户下面是小店的内院,停着马车手推车和一辆镖车,不远处就是马厩,几匹马撅着蹄子排挤同槽而食的驽马。 “你是不是想跑?”从这里跳下去,抢一匹快马! 乌桑跪坐在案几边,提着茶壶斟了碗茶:“想,但窗户太高了。” 这么诚实,朱离倒滞了一下,他不算反应迟钝之人,怎么和乌桑说话总要被噎地愣一阵!朱离过去跪坐在乌桑对面:“为何你不肯回逞州?” 乌桑看着他:“送死?” 朱离不顾乌桑眼眸里的嘲讽,依旧神色认真:“杨家,仰止书,胡人……还有罗家!”他看见乌桑的眼睑轻跳了一下:“你就不想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想着一路逃回苍霞山么?” 乌桑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用力,轻轻哼笑了一声:“真相?” 朱离看着他点了点头:“对,真相!杨家的《仰止书》说是家传剑谱,却另辟密室,遍试法子去解其中奥秘,甚至为此刻意结识柳家侯家和齐家这等精擅算数解密之家!若是家传,他岂能不知书中深浅,在此中耗费半生?” “你下苍霞山不止一两日,并未听闻与胡人有甚瓜葛,我为杨家的事还特意问过,那段日子逞州城内也没有胡人出入,可你会‘仰止剑法’的消息一径传出,胡人便立刻追了过来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5 ,目标明确地围攻你,你与他们有过交流,难道他们不是追问你《仰止书》的下落?” 乌桑垂着眼睑,只在余光里看着朱离侃侃而谈的模样,朱离即使说着这些话时也神色平静沉稳,语速和缓。 乌桑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朱离那局外人的冷静和沉着,是他在这件事上永远不可能有的风度。 他手心里已涌出了细汗。 朱离的手这时却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惊愕地抬头,朱离眸如点漆,又黑又亮,纯净而深远:“乌桑,我曾做过一个梦,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事实。” 乌桑像是预知到朱离要说的话,心跳顿了一下,冷汗从背上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十年过去了,回想旧事他还是会紧张,会害怕,会像掉进了一个只有呼喊和厮杀的暗洞一般难受,他握紧茶碗,闭上了眼睛。 “乌桑,你是罗家后人,十年前罗家惨遭灭门,你逃了出来,是不是?”乌桑条件反射地一阵颤抖,过了一阵才察觉朱离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臂,看着他。 他挣了一下,没挣脱,想推开朱离,也没推动,朱离握着他手臂的手放到了他肩上,还是看着他:“罗家阖家被杀,与《仰止书》脱不了干系,更和杨家脱不了干系!十年后你学成下山,去了结手里的买卖之前先去屠杀杨家,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夺回旧物!” 好一阵儿,那些厮杀声哭喊声刀剑入肉的声音和混着血迹的雨水淹没脚踝时又冷又逼仄的感觉才从乌桑脑海里慢慢散去,他这时才发现朱离不知何时已紧紧搂着他的肩膀,一只手在他手臂上抚着,像是安慰小孩子。 乌桑心里一软,浑身剩下的力气都散尽了,压抑紧张过后声音又低又哑:“十年前带人杀进罗家的,就是杨行天!” 自那晚从那场厮杀中逃出来后,他从未提过这件事!即使收他养他的苍霞山领主问他,他都缄口不言。 他自己也未料到他会告诉朱离。 这不是秘密,这是真相,只是再也无人相信,而且太恨了,说出来时从喉头到眼眶都是灼热的疼。 朱离没说话,只是搂着他的手臂分外用力,碰到他肩上的伤口,疼痛炸开来,但乌桑却没动。 朱离过了一阵才醒悟过来,猛地松开了搂着乌桑肩头的手:“哎呀,你的伤口……”说着手往他衣领上探过去:“我瞧瞧!” 乌桑吸了口气,他看着朱离伸过来要扯他衣领的手,忍住了没动,放任朱离扯开他的衣领查看伤口。 朱离处理伤口时神色柔和又专注,这柔和与他平时见人时带着的那几分笑意不同,比那笑意真些,这时看他也全想象不出朱离生气时能有怎样的疏离和淡漠……还有,朱离会在上药时对着伤口轻轻吹气! 乌桑错开了眼。 “好了!”朱离乌桑扯好衣领,看着乌桑:“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乌桑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公道可讨……”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叹息,没再说下去,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 ☆、正道沧桑 从这个小镇往逞州城有两日的路程,这一路上朱离和乌桑的人并未遇到西湖三怪的亲友,想来那些人都追过了头,倒是胡人有几波,都被朱离混了过去。 两人一路顺遂,这一日到逞州城外时已过午时,天色阴沉,让人有几分压抑。这个时间早过了饭点,两人只在路边要了点小吃裹腹,朱离咬了两口油炸的糍粑,抬头看时,对面的人正埋头吃着东西,神色平静如磐石。 “乌桑。”朱离看了一眼逞州城门:“我们到逞州了。”他声音轻软。 乌桑咬着东西顿了一下,吃完了才开口:“我看到了。”平静如常。 朱离看着远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你虽说这件事没有公道可讨,可还是跟我回来了!”他这时看住乌桑:“你肯信我,我就一定会不会让你失望。”他拍了拍乌桑手背:“你不要担心。” 乌桑心里落下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不是信得过朱离才来的,若是没有被朱离喂这劳什子的毒|药,他早都到苍霞山了。 大概。 朱离话语里的安慰他自然听得出来,只是后来的十年从未有人安慰过他,他仓促之间不知该怎么应对,只看了朱离一眼便错开了目光:“朱少侠,你不懂江湖。” 朱离闻言扬起嘴角笑了:“不错,我确实不懂江湖,我只要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就够了!”他说这话时神色自信坚定,还伸手握住了乌桑手腕:“乌桑,你不是坏人!” 乌桑愣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扯了下嘴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朱少侠糍粑吃进了这里?” 朱离看着乌桑这个有些说不明滋味的笑,摇了摇头,“并不是。” 朱离心里有一堆说辞,乌桑在黛山上初见他时向他砸来的只是剑鞘而不是剑刃,那时他处境危急,疲于奔命,却并没对陌生人动杀心。 路上抢马那次,乌桑若是嗜杀之人,他要取车夫性命易如反掌,却也只是打晕了车夫。 还有徐州城外,乌桑一招领先,长剑横在他头顶时,他必然知道自己追着他是为了杨家的事,他那时要取他性命也不是不能,却也没有动手…… 只是看见乌桑这个若有还无的笑意,朱离心头滞涩,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低头咬了两口糍粑,觉得连胃口也没了,只等着乌桑吃完了东西结了帐,才驾车进城,往柳家而去。 这一路直到柳家门前,谁也没说一句话。 朱离是还回味着乌桑那个似有还无的笑,他走过江湖见过生死,他心里深处明白那个笑意背后的东西,故而憋着一口气,定要为乌桑讨个公道。 乌桑是本来话少。 朱离在柳府门前勒停马儿,柳家门子一眼望见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便招呼也未打一声,先飞奔去通报。 朱离心头微微诧异,但并未放在心上,掀开车帘看着靠着车壁打盹的乌桑叫了一声:“到了。” 乌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往车门口挪了挪,朱离伸手拉了他一把,他才跳下马车。 乌桑脚才落地,便见柳府院内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女孩儿一路小跑赶了出来,朱离也听到脚步声回头,微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绵儿?” 乌桑看着那姑娘脚步不停地跑出柳府府门,他心头掠过一阵惊慌,拽了朱离一把:“快走!” 这是苍霞山的人具有的本能,乌桑心头掠过生死的威胁,没有来由的直觉。 朱离却反握着乌桑的手:“你别急,这里有我在,我会护你周全!” 乌桑觉出朱离的手心里一阵潮|热,这位少侠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6 原来也是紧张的。 乌桑怔了一下的功夫,柳绵已奔到了他们跟前,她看到乌桑时只扫了一眼,便顾不着女儿家见着生人的娇羞,推着朱离往马车边走:“跑!快,快!”她怕自己结巴,说话只说单字。 乌桑只觉朱离握着自己的手一紧,他趁着柳绵推着朱离的势头也拉了一下朱离,“上车!” 朱离却反手拽回了他:“乌桑,这次不能跑。” 这次若是跑了,无论杨家一事真相如何,他都是畏罪而逃的凶手,再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柳绵急的要哭,使劲推着朱离:“爹爹收到朱伯父的信,要爹爹把你捆回徐州去,爹爹会……”她的话还未说完,柳家院里便转出了柳城和柳吹絮,还有些他不曾谋面的江湖人士,他们手中都提了剑,就连身后跟着的家丁,也都有武器在手。 但看这阵势,乌桑心头已然明了,只是苦于没有功力,无可奈何。 倒是柳绵看着柳城等人,一下子张开了手臂拦在了朱离前面:“父亲!” 柳城看着女儿在此,喝了一声:“绵儿,胡闹!”随即目光如炬看了过来,停在乌桑脸上:“这位可是乌桑?”柳城站在门前阶下喝问,他身后的人听到乌桑二字,迅速散了开来,将朱离乌桑和柳绵三人围在了中间。 乌桑只觉手上一紧,是朱离听到柳城问话时拽了他一把,将他护在了身后。他看过去时只见朱离神色平静,坦然看着柳城:“当日柳爷分明答应过,在晚辈将乌桑带回逞州之前不会采取行动,且收了晚辈随身佩玉为凭,如今怎么却出尔反尔,欺蒙晚辈?” 即使质问也说得不疾不徐,即使手心里一阵紧张的汗意,唇角却还带着一贯那种亲和的微笑,这便是朱离,乌桑心头大定,他抽回了被朱离紧握着的手,与朱离并肩而立。 柳城闻言脸色未变,笑得比朱离更和蔼几分,“贤侄误会,老夫得知杀害杨家一家的凶手是乌桑,担心贼人狡诈,贤侄君子,可欺之以方,生怕贤侄被贼人蒙蔽吃亏,这才自作主张,往府上送了封信。” 朱离抱了抱拳:“有劳柳爷挂记,贤侄心里想的却也一样,只怕柳爷是君子,可欺之以方,被杨家蒙蔽,这才将乌桑带回来大家当面对质!晚辈不敢自居奔波辛苦,不敢讨求美酒佳肴,但也当不起柳爷刀剑相对。” 朱离虽然语气恭敬可亲,这话说的并不好听,四下里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乌桑环视四周,一边注意着周边人的动静,一边看着朱离神色从容,据理力争,他这时候不会伸手摸额头,不会暗中咬嘴唇,也不会忽然磕巴一下。 乌桑目光落到柳吹絮身上时,只见柳吹絮圆圆的眼珠转了一圈,向他使了个眼色。 柳城却伸手制止了几个蠢蠢欲动的人,“贤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令尊有令,令贤侄切莫再插手此事,速速归家为宜。若贤侄不听长辈良言,定要与贼人为伍,那老夫可也没有奈何了!” 柳城这是威胁!乌桑果见朱离眸色微沉,他先将自己扯到了身后,而后拱手道:“家父爱子之心晚辈明白,柳爷拳拳爱护之意,晚辈也心领。只是杨家一事疑问颇多,不能定论,还请柳爷再听晚辈一句……” 柳城抬手打断朱离:“你说杨家一事疑问颇多,老夫却只问一句!”他拔剑直至乌桑:“我只问你,可是你,夜潜杨府,屠杀杨家二十七口,厨子门丁皆不放过,而后扬长而去?” 众人目光如有形,皆落在乌桑脸上。 杨家低调,他们未必知道杨家是谁,但柳家显赫,柳爷纡尊降贵请他们来助拳为把兄报仇,柳爷悲愤填膺控诉此人屠杀别家无辜人口,众人便跟着一起义愤填膺。 乌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与朱离并肩站着,正要开口,朱离却又伸手又将他护在了身后,“且慢!柳爷这是诛心之问。”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以示安抚,又看向柳城:“晚辈且问,杨家家主身上伤口是为自家剑谱中‘飞雁回顾’一招所伤,他既自称剑谱乃是家传,旁人又怎会使此剑法杀他?他既自称剑谱家传,怎么却筑密室藏剑谱企图破解其中秘诀?” “杨兄酷爱数算解密,贤侄怎知他不是沉迷文字,娱乐游戏!” 朱离神色还是亲和,话语里却是毫不相让,“柳爷若果真相信如此,又怎会等不及晚辈将乌桑擒来,却要广邀助手,围困我等与自家门外?莫非柳爷不是信不过乌桑,而是信不过晚辈,信不过朱家?” 唯有朱家,唯有朱家盛名,才能叫柳城和这些江湖人有所收敛了。 柳城果然一滞,随即却笑了:“老夫自然信得过贤侄,信得过朱家!乌桑是凶手,是贤侄查出来的。如今让贤侄莫要再插手此事的,却也正是朱家,正是令尊!存之,你年纪轻,经验少,被人蒙蔽也情有可原,及时回头,无人能说长道短。” 朱离一手捏着乌桑手腕,一手握着剑鞘:“柳爷的意思是,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定要冤杀乌桑以成柳爷盛名了?” 周遭有人听不下去,几个人杂七杂八喝着:“朱少爷莫仗着家声欺人,乌桑杀人偿命,有何冤枉!” 柳城伸了伸手,周遭人安静下来,他走近进步,神情恳切看着朱离:“乌桑丧心病狂,屠杀无辜,害我兄弟一家,老夫发誓定要报此仇怨。存之,此事与你无关,你且交出乌桑。” 朱离携着乌桑退了一步,他先瞄了一眼急的说不出话的柳绵:“绵儿回家去。”这才迎上柳城目光:“杀人偿命,晚辈并无回护乌桑之意,但也同理,决不能叫杨家蒙蔽世人,若查清了杨家底细,柳爷还要报仇,各位还觉得乌桑该杀,晚辈届时定不阻止,但今日今时,要晚辈这样交出乌桑由这位屠戮,恕难从命!” 柳城自觉他已让步良多,朱离这般执迷,定是被少年人所谓的义气蒙蔽了眼睛,他目光灼灼看着朱离:“这么说,贤侄定要执迷不悔,与奸邪为伍了?” 朱离淡然一笑:“晚辈心中自有是非!” 柳城伸手招了招身后的人:“如此,老夫只有得罪,遵照令尊的意思,将贤侄捆了送回去,再找乌桑算账!若有损伤之处,老夫只有再登门谢罪了。” ☆、生死相同(一) 柳城招呼了一声,那些人都围了过来,朱离见状亦拔剑出鞘,他将乌桑护在身后,“柳爷当真不肯再查一查?” “还有什么可查?而况令尊说过,这事贤侄不能再插手,得罪了!”柳城拔剑出鞘,径挑朱离腰腹,身后的人也都递出剑招,有人往朱离身上招呼,有人往乌桑身上招呼。 柳城不愿提及十年前的事!朱离意欲再说,却被柳城剑招打断。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7 朱离一手带着乌桑,脚步轻错,避开了柳城一剑,手腕一翻,长剑挡过了几人招呼在乌桑身上的剑刃。 拉着马车的两匹瘦马被这变故一惊,马蹄在地上刨着,不安地嘶鸣了几声,但许是累了,却并没有跑。 朱离带着人明显行动较缓,乌桑挣了一下:“你别管我!” 若是他两人合力而战,今日就算拼个受伤,也一定能脱身出去,可惜他此时非但不能助朱离一臂之力,还是个累赘。 他们身后的人剑招频递,步步紧逼,朱离无暇分心,只是捏着乌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借着乌桑手臂支撑腾空而起,飞脚踢开了眼见就要刺到乌桑身上的一剑。 乌桑心知这样下去他们绝无胜算,要么就是朱离受伤屈服,这些人将他乱剑砍死。 要么就是,朱离死撑着,跟他一起葬送在此处。 而看朱离对是非对错的执着,他只怕会宁死不降。 乌桑心里一阵激颤,这就是朱离啊。 朱离步步护着他,束手束脚,不过二十余招,手臂上已被人划了一道口子,却还不肯撒手,乌桑趁着离朱离极近的距离道:“我能使剑,你放开我!” 朱离稍稍一顿,仗剑逼开了对方两人才撒手,乌桑拔剑在手,与朱离向背而立,他劲力虽无,招式还在,先用左手唰唰刺出几剑,虽因招式无力未伤着人,但对方几人显然始料未及,被他刺得乱了阵脚,退了好几步。 只这一瞬,朱离已有余暇,他剑刃霍霍,招式轻盈,已刺中几人手腕,下了对方兵刃。 只是柳家江湖世家,终究剑招老辣,柳城一上手便救了那几人危难,他剑招夹着浑厚之力刺向朱离腰间,朱离与他硬接了一招,手中长剑被撞得嗡地一声,退了一步,但朱离并不气馁,剑招骤变,腰身轻拧,从下至上,挑柳城下盘。 柳城避了两招,微微收了剑势:“贤侄,乌桑丧心病狂,杀人如麻,你出身世家,年少出名,何苦与他搅在一起,今日这情势你也看的分明,又何必枉自挣扎,伤了和气!” 朱离笑了一笑:“柳爷此言差矣,我朱存之不论出身,只论公道!”他自忖柳城这话留有余地,一手抽空捏了捏身后乌桑的手腕,一边道了声得罪,便剑招大开大磕,不顾胸前要穴暴露,径刺柳城胸口。 这招一出,若柳城不敢杀他,他便心里有了底。若柳城果要杀他,则只能指望乌桑替他护卫了! 柳城不想朱离年纪轻轻,竟能以此两败俱伤之势狠拼,反倒被逼得仓皇后退了一步。 朱离心里有了底,嘴边一抹轻笑,又道了一声得罪了,招数频变,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乌桑本该紧跟其后为朱离解去两边的威胁,只是他并无功力,脚步迟缓,剑招威胁不大,不能照顾周全,待朱离杀出几步,朱离身上已伤痕密布,看着着实惊心。 乌桑更不消说,所过之处遍洒热血,且他劲力不济,就要跟不上朱离步伐了。 朱离不知是听出他呼吸急促还是估算出他就要跟不上,竟然放慢了脚步,剑尖划过一圈,剑气凌然,暂将两人四周的人清退了半尺,他浑身浴血,笑容却甚是柔和:“柳爷,你要杀乌桑为杨家报仇,那么十年前罗家的仇怎么算?” 柳城这时不再笑了,他知朱离年轻好义气,也料想他年轻人要面子,定然会为了乌桑争上一争,争一争不怕,他只要台阶递地适当,加上朱府不想朱离掺和在这件事中,他还是能稳稳拿到乌桑。 只是不想朱离平日温和可亲,这时却如此顽固倔强,他这个争一争,竟然是拼命在争。 乌桑下山至今也不过月余时间,他不明白朱离和乌桑能有什么交情,要他如此不顾规矩,不顾朱家,不顾自己的去争! 可若说朱家少爷不懂江湖,他却已捏中自己不敢真的杀了他而得罪朱家,以此横冲直撞,逼的他们这么多人竟手忙脚乱! 他确实不敢,朱离轻伤可以,致命却不成!即便这个不懂变通的少爷再不济,也是朱府独子,他能借着朱诺名头将他绑回去,却不能真的杀了他! 十年前罗家的仇怎么算这话问出来,旁人虽不明所以,但也有不少人将目光盯在了他身上,柳城脸色铁青:“贤侄究竟和乌桑有何关系,这样为他开解?甚至不惜胡言乱语,扯上罗家!” 朱离摸了摸溅在脸上的血迹,先将乌桑护在自己招式范围之内,才含笑轻言慢语道:“柳爷想左了,晚辈说过,晚辈只讲正义公道,和交情无关!”他见周遭有人似乎神情疑惑,趁着这个间隙抱拳道:“诸位,十年前……”只是他话未说完,柳城已剑招递来,截断了他后头的话,“你若执迷不悟,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柳城这一剑向着朱离肩头刺来,朱离慌忙躲避,但柳城剑刃到他肩头时却剑招急转,径刺朱离身后乌桑的胸口! 柳城不敢杀他,却敢杀乌桑! 朱离回救不及,忙往乌桑身上一靠,挡在了乌桑身前,却觉乌桑搂着他的手臂一紧,揽着他急急转了半圈,乌桑的声音又低又沉,还有被柳城一剑刺中时的颤抖,他在他耳边叹息般说:“少侠,不要这般仗义!” 乌桑这时在他身后,旁人瞅中空隙,刀剑齐往乌桑身上招呼,朱离只听乌桑的痛呼响在自己脑海里,背上的力道重了一些,是乌桑支撑不住了! 朱离只觉心头热血涌动,他挣出乌桑怀抱,竖剑一挑,连连递了几招,只听得对方几人惨呼了几声,他一手揽着乌桑,一手持着滴血的剑刃直指柳城,不顾柳城逼过来的剑刃,强忍平静的话音里带着颤抖:“柳爷,十年前罗家满门被杀,就是杨家的手笔!你结交豺狼虎豹之辈,被人蒙蔽,急欲遮掩事实,便邀集众人……” 柳城一剑刺过来,他不想朱离竟真的不闪不避,这一剑已到朱离胸口,慌忙变招,也刺中朱离肩胛。 朱离忍着没出声,却有人厉声尖叫了一声,朱离看时,柳绵立在门前台阶上,正闭着眼睛攥紧拳头卖力地尖叫着。 这个小丫头! 朱离笑了一下,他咬牙忍着痛,顿了一下,回手握住肩上剑刃,使劲一拔,竟生生将剑刃拔了出来,鲜血直溅柳城面门,柳城举袖遮挡,朱离却将长剑掷了出去。 这时却听柳绵尖细的叫声里又混了柳城的痛呼,他踉跄着单脚跳了几步,跌在了地上,抱着腿痛吟,而朱离掷出的长剑却稳稳插入地上数寸,摇摇晃着。 乌桑刺出这一招,几乎使出所有力气,又往地上坠了几分,长剑脱手,落在地上。 众人逢此变故,一起围到柳城身边,只见他脚踝被乌桑挑了一道口子,正挑断脚筋! 柳吹絮一手握住柳城脚踝,以防脚筋回缩,一边深深看了朱离一眼,终于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8 咬牙道:“快走!” 柳城闻言额角青筋跳动,使劲推了柳吹絮一把,他额上冷汗潸然,喝骂道:“混账!”但脚踝受伤,他站不起来。 只可惜朱离受伤不轻,乌桑更是几要支撑不住,想要逃也逃不脱,还是柳绵扑过来拽了朱离一把,将他推到马车边上:“快跑!” 朱离正要伸手去拉乌桑,柳绵已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马儿扬蹄跑了起来,乌桑被抛在车后,委顿在地,已被人围了起来。 朱离一抹肩头还汩汩流血的伤口,咬牙跳下马车,只见围着乌桑的人里已有人提剑往乌桑胸口刺去,他手里只有一把长剑,微一犹豫,便舍了长剑,拔下发髻上木簪劲射过去,木簪撞在剑刃上,瞬时断为两截,但那刺向乌桑的一剑却也落了空。 朱离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砰地一声,回头看时,那辆青布帷幔的小马车顶盖被掀起老高,正火势熊熊地燃着,惊得马儿在柳府门前这条巷子里乱窜,而那从巷口涌进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西湖三怪的亲友! 朱离此时再也顾不上伤痛,他几步赶到乌桑跟前,没了柳城,围着乌桑的这几个人他尚可以对付,他逼退了众人,从地上搀起乌桑,摸到一手血迹。 乌桑脸色青白,呼吸急促,却对朱离笑了一下,“朱少侠果然仗义!”他这一笑吃力又诚恳,而后费力地指了指朱离肩头伤口:“止血!” 朱离何来闲暇止血!他看着西湖三怪一步步逼近,只觉从脚底只凉到了头顶! 这一路上没有碰到西湖三怪的人,不是这些人追过了头,而是他们根本没再追下去! 朱离目光如炬,逼视柳城:“柳爷,这未免过了!”能在逞州守株待兔等着乌桑,这消息一定和柳城脱不了关系,他料中柳家看中情面,料中柳城不愿十年前的旧事被查出来一定会横加阻拦,他做好了为之一争的准备,但他却怎么也料不到柳城为了报仇,竟然能和西湖三怪的人有瓜葛! 他说话平缓清晰,斥责失望与怒气全隐没在平静的语调里,更叫人心惊,柳城邀来的助手里已有几人面面相觑,神色狐疑。 柳城脚踝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他冷笑了一下:“你不要血口喷人,西湖三怪的人追乌桑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西湖三怪的人里那刀疤脸也打了个哈哈:“是老子自己找来的,老子还怕柳爷独吞了乌桑,老子捡不着个骨头渣,既然碰上了,就新仇旧怨一起算!” 新仇旧怨?朱离心里咯噔一下!旧怨自然是西湖三怪,这些人与西湖三怪不过酒肉之交,追杀乌桑沽名钓誉的嫌疑比报仇更大,可是新仇…… 朱离想起那日在逞州街上刀疤脸抱着那个瘦子时悲痛欲绝的哭声,和那句不杀乌桑誓不为人的咒言! ☆、生死与共(二) 那刀疤脸说完“新仇旧怨”几个字,朱离似乎听到他揽在怀里的乌桑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看着那刀疤脸走过去与柳城寒暄,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一阵镇静而麻木的茫然。 他受伤严重,乌桑受的伤比他更重,西湖三怪这些人若来围攻,他和乌桑绝无生还之理。 朱离在茫然中感觉有人捏了捏他的手腕,他一低头先看到乌桑沾满鲜血的苍白的脸,乌桑又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眼神殷殷,示意他低头来听。 朱离手上用力,使劲将乌桑拉了起来,两个人对面站着,他以为乌桑有密语要讲,便凑到乌桑唇边去听。 乌桑捏着他手腕的手十分用力,话却说地前所未有的轻柔:“少侠,你先走吧。” 朱离咬牙摇了摇头:“不可能。”他异常坚定,语气里都带着冷酷与往常的笑靥亲和大不相同,“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受伤!” 乌桑看着他却笑了一下:“朱少侠,你说的不是不让我受伤,你说的是不让我失望,我已经,不失望了。”他看着朱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 朱离心头涌起的火气扰乱了他的那些镇静和茫然,他决然打断了乌桑的话:“放屁!这不是天经地义,他们这是乘人之危!” 乌桑骤然被骂,愣了一下,才笑了,“你怎么,还骂人!” 朱离已撕了布条包扎肩上的伤口,柳城刺在他肩上的那一剑虽不致命,但却血流不止,他直觉整条手臂渐渐麻木,再不止血只怕这条手臂会保不住,朱离侧着脸没有回头,听见乌桑的笑,直觉怒火烧到了头顶。 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不明白乌桑对自己笑什么,乌桑今天笑得次数比过去所有的时候都要多,他却只觉得愤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愤怒! 愤怒到他对着乌桑时,都维持不住他平时总挂在脸上的笑意。 朱离分出一份理智来平复心境,此时唯有冷静,或可找到一线生机,他的愤怒,是对目前境况无能为力的心焦。 但他才在肩上的伤口上打好结,那刀疤脸已走了过来,他对着朱离抱了抱拳,笑着叫了一声:“朱少爷!” 朱离挺直脊背,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是!”刀疤脸的目光掠过朱离,扫在乌桑脸上:“我们哥几个打从黛山上起,就和朱少爷结下了不解之缘。不过今日不是为了和朱少爷叙旧,今日是为了……”他的目光重新回朱离脸上,又阴又冷,满含仇恨:“寻仇!” 朱离往前迈了一步:“为西湖三怪?” 刀疤脸扬声长笑:“不止,我说过,新仇旧怨,一个不能少!杀人偿命,乌桑与我有深仇大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朱少爷通情达理,还请不要阻拦!”他说着仓啷一声拔出了大刀! 朱离被他逼得退了一步,几乎要撞在身后的乌桑身上,但只一瞬,他已收住脚步,唇角含笑,眼神看住了刀疤脸:“今日不行!” “哦?” “乌桑有今日虎落平阳之势,皆因在下一时冲动害他如此,各位不怕日后落个胜之不武之名,在下却怕悠悠众口述说我伙同旁人欺辱孤苦!是以各位今日要找乌桑寻仇,不行!” “好!”刀疤脸不再废话,大刀卷起一阵风声,已往朱离刺了过去。 这一招朱离若挡,已太过仓促,若躲,身后的乌桑必然遭殃,若硬接了,他只怕再无力气站起来! 朱离无暇思考,也不必思考,他往后一倒,一手径探刀疤脸下颌,一手在背后扶着了乌桑腰身,带着乌桑一起闪避。 刀疤脸回刀自救,大刀切向朱离手指,眼见他刀刃贴着朱离手指而过,朱离若不回招,手指定然难保。 但西湖三怪的亲友已提着武器逼了过来,他和乌桑身后刀风呼呼,他往后并无退路。 身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39 后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是乌桑将他带倒在地,携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躲过了一阵刀风剑雨,另一阵刀剑却又浪头一样涌了过来,朱离一边肩头受了伤,无力抵抗,只一只手执剑抵挡,已落了下风。 乌桑比他不如,他半边身子挡着自己,手中没有武器,只拿血肉之躯护着他两个人的要害,刀刃剑戟刺伤乌桑身体时的轻响像是炸在朱离脑海的闷雷,他和乌桑挨着的半边身子觉出乌桑身上几乎被鲜血湿透。 就算他还能坚持,乌桑却已不行了! 朱离使劲推了乌桑一把,将乌桑推开去,他独自起身,在刀疤脸密集的刀风里伸手喝道:“且慢!”刀疤脸也伸手制止了他的人,抬眼盯着朱离:“朱少爷,此事本就和你无关,朱少爷年少出名,朱家更是显赫之家,我等无意冒犯,请朱少爷自重。” 朱离摸了一下唇角,手上一片殷殷血迹,也不知是手上本就有血,还是唇角的血迹,“各位既然还讲江湖道义,不如我们来协商协商!” 刀疤脸点了点头,退了一步:“朱少爷要如何协商!”刀疤脸并不想协商,但他清楚,朱家少爷不能死在自己手上,他要的只是乌桑。 朱离望了一眼已被人搀扶在一边坐着的柳城,又看了一眼柳城邀来的帮手,他抱了抱拳:“柳家是江湖世家,各位都是江湖豪杰,一言九鼎的好汉,咱们今日就且打个商量,如何?” 柳城闭口不答,他已失了先机,得罪了朱离,还被嚷出了杨家十年前的旧事,不论杨家的事真相如何,他都得不到好处了,此时唯有指望西湖三怪的人能将乌桑置之死地。 但正如朱离所说,他是江湖世家,朱家也是江湖世家,身边这么多人看着,朱离的请求,他不能说不。 柳城还在沉吟,刀疤脸已先点了点头:“朱少爷请讲!” “好!”朱离看了一眼在他身后挣扎了好几次才站起来的乌桑,他二人被围困在中间,真是毫无退路:“各位今日要取乌桑性命,那定然不行!除非先将我朱存之置之死地!” 朱离退了一步站到乌桑身边,他看着柳城时眼神傲然,神色却还亲和:“柳爷要为杨家报仇,存之不能阻拦,但不能是今日,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存之请柳爷再查杨家一事!但请柳爷划出道来,如何才肯信我,信朱家!” 他一句话将柳城陷入被动,柳城咬牙几次,冷冷道:“杨家有什么事值得查?!” “这话请柳爷查过再说!若存之今日是空口白牙,诓骗柳爷,到时便依江湖规矩,乌桑任由柳爷处置,存之三扣九拜,三刀六洞,来向柳爷请罪!” 三扣九拜,三刀六洞! 乌桑心里像是被重锤击了两下,侧头看去,朱离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发髻凌乱散落,衣衫破败,脸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但他此时还有的这份处变不惊的气质,他唇角的笑意和眸中的光彩,像是在乌桑心里点了一把火。 乌桑说不出话,他握了握拳头,才觉不知是何时,他手里捏着朱离的手腕。朱离似乎毫无知觉,还目光坦然地看着柳城。 这等大礼,柳城不能拒绝,何况这里还有他邀来助拳的人看着他,他摆了摆手:“就如贤侄所言!” “好!那便请各位做个见证,在此之前,柳爷不能为难乌桑,各位也不能!” 等众人应了,朱离才转向西湖三怪的亲友,他脚下不稳,眼前一阵金花,但还坚持住了,看着刀疤脸时笑容有几分讥诮:“你们要为西湖三怪报仇,找乌桑何用?乌桑不过一个杀手,拿人钱财,□□,你们若真心报仇,怎不找幕后主顾?” 刀疤脸哼笑了一声:“朱少爷问得好!要问幕后主顾,也得找乌桑来问,请朱少爷将乌桑交出来,让我等问问!” 朱离侧头看了乌桑一眼,却轻轻笑了:“问他倒是不必,他不会说的!” “你!”刀疤脸刀尖指着朱离鼻尖:“朱少爷,我们与朱家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朱少爷若存心挑衅,也怪不到我们!” 朱离笑了一下,刀疤脸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今日之事,哪里能算得他挑衅! “冤头债有主,要杀西湖三怪的人不是乌桑,你今日杀了乌桑,算不得报了仇!以多欺少,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就算杀了乌桑,也得不了名声!” 刀疤脸嗤笑了一声:“朱少爷忘了,不止西湖三杰!”他自然不会称“三怪”。 朱离心里明白,还有那个脸色苍白的瘦子,那只怕才是刀疤脸的心结!他神色不变,续道:“旧怨也罢,新仇也好,要杀乌桑,就先杀了我!” 刀疤脸盯着朱离看了好一阵,才咧着嘴角笑了:“朱少爷拿性命,拿朱家威胁我等!” “不,我只想问各位一句,要怎样,才肯暂且放过乌桑?” 刀疤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暂且放过?今日放了乌桑,我兄弟之仇,何时能报?乌桑不能死,我的兄弟,就该死?!”朱离看他后半句说得咬牙切齿,明白那瘦子的死,才是刀疤脸的切骨之恨。 “那就看日后各位的本事!”朱离还笑着,却丝毫不让。 “好,好!”刀疤脸击掌叫好:“各位英雄见证,我等找乌桑寻仇,多次声明和朱少爷没什么牵扯,非我等不饶人,是朱少爷要执意阻拦!” “那我今日就划下道来,也请各位做个见证!朱少爷,今日你要么留下乌桑的命,要么,就留下你一条手臂来!” 一刹间,朱离觉得乌桑攥着他手腕的力气足以捏断他的手腕,但形势如此,容不得他有半点软弱,他环视四周,除却柳家兄妹,人人都虎视眈眈,他缓缓点了点头:“好!” ☆、生死与共(三) 朱离这一个“好”字出口,柳绵轻轻唤了声“朱大哥”,险些跌坐在地上。 柳吹絮陪在柳城跟前,闻言捏紧了拳头,往前窜出了一步,却被柳城不动声色地揪了回去。 柳府门前这些人心思各异,但朱离这一个好字却如号令一般,众人一时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了他。 年轻俊逸,温润如玉的朱家少爷,要用自己一条手臂来保乌桑一命! 刀疤脸眼角抽动,却还对朱离拱手行了个礼:“在下敬朱少爷是条汉子!但一条手臂不是一根手指,朱少爷可想好了?”他犹不信朱离能舍一条手臂! 朱离却只点了点头:“不错,一条手臂!今日之事是我朱存之甘愿承担作保,无人逼迫!也请你给句准话,今日不再为难我和乌桑!” 刀疤脸使劲扯着嘴角露出笑意,“我从未逼迫过朱少爷,我要的,从始至终都是乌桑!” 这是自西湖三怪被乌桑杀死后,他最志得意满的一次,乌桑只剩半条残命,朱家少爷被自己逼得要自断一臂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0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并不高兴。 他自认要朱少爷一条手臂是为逼朱离交出乌桑,不是真要朱少爷的手臂,他要朱少爷的手臂,除了得罪朱家,还有何用! 可朱少爷已做到了这一步,逼得他也失去了反悔的余地。他愤然看着朱离握在手里的长剑,伸了伸手:“朱少爷,请吧。” 朱离往前迈了一步,却觉乌桑死死拽着自己手腕不松手,他此时不欲去看乌桑的神色,只低头挣了两下,但他越挣扎,乌桑握地越紧。 朱离这才抬头去看,乌桑的目光缠在自己的脸上,他眼眶几欲崩裂,眼中一片血红,那神色犹如困兽,苍白的脸上两颊轻轻缠着,痉|挛一样,就连唇上也有一道被咬破的口子,殷红的血迹涌出来,汇成血珠。 乌桑神色这般可怖,朱离不禁叫了他一声:“乌桑?” 乌桑这才像是突然泄了一口气,放开了朱离被捏出紫痕的手腕,手在朱离肩上一带,将他罩在了自己胸前,“你何以至此?” 朱离背靠着他的胸膛苦笑一声,“若非我执着于真相,非要带你来此,还给你喂毒/药,就不会……” 乌桑手指搭在朱离颈边轻轻摩挲:“我不止问这个。” 朱离脖颈里一阵冰凉一阵痒,像是缓解了身上所有的痛,他侧头看了一眼乌桑放在自己脖颈里的手:“我说过,我会保你周全!” “你记性不好,你不是这么说的。”乌桑放在朱离颈窝的手指一动,朱离毫无防备,此时只觉脖颈下侧一麻,他腿一软径往地上坠去,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惊叫了一声:“乌桑!” 乌桑一手搭在朱离腰间扶住了他,一手招了招,叫来不远处的柳绵,那小丫头不顾众人目光,不顾柳城呵斥撒腿跑了过来,脸上泪痕犹在,望着朱离时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朱,朱,朱……大哥!” 朱离站立不住,几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乌桑这是送死,但他一腔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乌桑把他推向柳绵时,朱离只来得及问一声:“乌桑?!” 乌桑嗯了一声,毅然将朱离交在柳棉手里,他目光阴冷扫过众人,落在柳城脸上。 若非一早就看见他使不出力道,若非明知他此刻是强弩之末,便是他这一道目光,也叫人心生怯意。 “柳家与朱家在此事上牵扯不断,柳家一定能护朱家少爷周全!”乌桑看着柳城,毫无询问的意思。 柳城抚须笑了:“那是自然。”今日一役磨去了他对朱离的所有好感,但碍于朱家的面子,他自然希望朱离从这里走出去时完好无缺。 除去还能叫出“乌桑”这两个字,朱离此时找不出别的言辞,柳棉半扶半托着他,乌桑再也再也没看他一眼,而是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柄剑,眼神落在刀疤脸的身上:“寻仇?可以,若你们还讲规矩,就一个一个来,只比招数,不使内力,我奉陪到底!” “他们不会,不会!”朱离闻言惊叫出来,在柳棉手里挣了两下,喊出来的声音都破了,他看乌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使劲推了柳棉一把要挣脱柳棉的搀扶,却毫无效用,而乌桑已捏剑摆起阵势,与刀疤脸对峙,朱离心里急痛相交,他仰天长啸,难平心头愤恨悲痛。 乌桑这时却回过头来看他,神色诚恳而认真:“我知道他们不会守规矩!这世上,只有你朱离朱存之,才会守这种规矩!”乌桑说着笑了一下:“那已够了。” 朱离不明白乌桑这个够了是指什么够了,他看到刀疤脸刀刃带着寒光刺向乌桑,听着刀剑相撞的锵鸣声,颓然闭上了眼睛,他只觉这刀剑撞击的声音刺破了自己胸膛,心里那股支撑着他强撑到此刻都没倒下的力气都从胸口的漏洞里泄了出去,他脸上一阵湿热的麻痒。 他颓然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不能再看,任由柳绵拖着他越走越远。 柳府门前此时静的落针可闻,偶尔夹着刀疤脸一两声呼喝,和旁人几声哀婉叹息或叫好,一下一下砸在朱离耳边,像是刀剑在他身上重新过洗礼一遍。 “贤侄,乌桑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少年英侠,已尽力了,不必自责!” 朱离听出是柳城声音,绵儿竟然将他拖到了柳城跟前,他说不出话,只在这间隙听得乌桑哼了一声,张目看时,乌桑已被掀翻在地,刀疤脸背对着他,挥起大刀往乌桑颈间横切过去。 不知怎么,这一眼还看到柳城嘴角的狞笑和柳吹絮惊得瞪大的眼睛,以及从柳吹絮手中掷出的剑。 这一剑力道不足,太慢了,救不了乌桑!朱离眼神瞬也不瞬,只盯着刀疤脸的刀刃。 就在刀刃已划破乌桑脖颈之时,刀疤脸的刀刃却忽的一倾,斜着从乌桑肩头划了下去,朱离只来得及松出半口气来,便听砰然一声,刀疤脸竟直直倒在了地上,喉咙处的鲜血如泉眼里的活水一般汩汩涌出,而柳吹絮掷出去的剑,擦着刀疤脸身侧掠过,跌落在了地上。 谁打歪了刀疤脸的刀刃?谁杀了刀疤脸? 这变故仓促,一时之间谁都反应不及,就连西湖三怪的人都愣怔了一下。 与这忽然的寂静里传来一声极柔媚的笑声:“呵呵,同归于尽!这才不愧是乌桑,不愧是我苍霞山的人。” 听这意思,刀疤脸是乌桑所杀了!那打歪刀疤脸刀刃的,只能是说话的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柳府门前来了这样一个女子,她头戴幂蓠,垂到颈间的白纱遮住了容貌,一身劲装紫衣却只遮住要害,勾勒出曲线起伏的身姿,还露出胸前一片白腻的肌肤,腰间一段柔韧的腰身,一截细瓷一样的脚踝。 这样装束,戴着幂蓠实属多余,难道脸上容光还能胜过衣间透出的春!色? 这女子却混不顾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何,她自风摆杨柳搬扭着腰肢走到了乌桑跟前,手指在乌桑脸上摩挲过一道,看着乌桑摇了摇头:“啧啧,这样俊朗的人他们也舍得下了手!” 乌桑费劲地拨落了她的手,挣着叫了一声:“青槐。” 西湖三怪的人这时总算收回神智,一个紫色脸膛的汉子指着青槐骂道:“妖女,你到底是何人?” 青槐笑着回头,姿态婀娜,语气娇媚:“大爷,妖女嘛,还能是何人?”她目光透过隐隐绰绰的白纱巡视四周:“寻仇的快些过来呀,奴家忙的很呢!” 刀疤脸死了,西湖三怪的人群龙无首,又弄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团团围着她。 她轻笑了一下:“奴家只数两声,再不过来,奴家可就带着他走了!”她伸出纤纤素手,比出两根手指:“二!”收回了一根:“一……” 西湖三怪的人终归在众目睽睽之下讲究面子,虽知此时贸然出手不智,却也被激地一拥而上。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1 青槐端立不动,直到别人离她极近时,才手腕轻颤,两手手指骤然长出一尺,径往来人脸上抓去,那假手指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绿光,就如长在她手上一样,她使得娴熟而自然,离得又近,已在一人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抓之后青槐便莲步轻移,躲了开去,笑对着对着手心呵了口气:“有毒的,这位大爷可得小心些呢!” 那人立刻在脸上摸了一把,脸上虽未有异常感觉,但是伤口处的血色却发青发黑,这人登时有点慌神。 青槐对着西湖三怪的人咯咯一笑:“瞧,你们的人中了毒,还要打么?” 几人七嘴八舌,呵斥她:“妖女,交出解药!” 青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解药嘛,你们先回去,今晚必定送到这位大爷下榻之处!” 她这话轻佻戏谑,谁肯信她,只当戏言,刀剑霍霍有围了上来,这边青槐边战边调笑,言语孟浪处比勾栏之地的女子有过之无不及,柳城和他邀来的拳手都不忍细听,蹙了眉头。 但此事与他们无关,也不便插手,只是围观,只见柳棉拽了拽柳城的衣襟:“爹爹,朱大哥晕过去了,他流了好多血!” 柳城目光阴鹜,在朱离脸上扫视了一遍,才从齿缝间哼出声来:“请大夫!”又顿了一阵,招手叫来一名家丁:“往缘来酒楼漏个消息,说他们少东家受了重伤,在我这里医治。” 他再抬头时西湖三怪的人已灰头土脸地散了,只有青槐架着乌桑准备离开,柳城喝了一声:“且慢!” 青槐笑盈盈回头:“奴家记得,大爷明明答应过今日不为难乌桑,难道竟要反悔么?” 柳城打量着她:“如老夫不曾记错,苍霞山是不涉江湖纷争的。” 青槐娇笑了一声:“可不是!不过事涉乌桑,奴家可舍不得不管呢。” 柳城瞥了一眼朱离:“他可暂时不能走。”朱家少爷不会就此事罢休。 青槐足尖一点,已掠到了柳城跟前,眼神掠过柳城脸上,声音如酒般醉人:“大爷盛情挽留,奴家可就为大爷留下了!”她越说离柳城越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柳城耳边说出来的。 柳城脸色铁青,没能说出话来。 ☆、似是故人 缘来酒楼的雅间里静默一片,唯有茶香顺着茶壶里袅袅的茶烟飘散着。 轮流往里递消息的人走路都时脚板轻抬轻放,生怕弄出一点消息而被迁怒。 “少爷肩头被柳爷刺了一剑。” “少爷要用一条手臂来保乌桑。” “乌桑不让少爷舍弃一臂,封了少爷穴位,将少爷托付给了柳爷照顾。” “来了一个女人,救了乌桑一命。乌桑用绣花针在刀疤脸喉头划了道口子,那人死了。” “来的女人是苍霞山上杀手青槐,解了柳府门前困局,少爷和乌桑,还有那青槐,都被带进了柳府。” 茶碗磕在桌面上时一声轻响,朱诺挥了挥手,雅间内外的人瞬时都散了个干净,只留了朱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少爷太莽撞了!好在这个乌桑还不是个懦夫,知道自己的事自己扛。” 朱离离家逃脱,朱家家仆沿路拦截,朱家家主却带着朱祥来逞州守株待兔,原拟朱离一进逞州城便将他捉回去,谁知朱离又跟乌桑混在一起的消息竟传到了那人耳里,朱诺再接到那人密信,就不得不改主意。 朱诺手指捻着胡须,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存之再不得个教训,迟早把自己小命儿连着朱家一起赔进去。” 朱祥陪着笑:“少爷还年轻。”他沉吟了一下:“咱们要不要……” 朱诺摇了摇头:“现在带存之回家?晚了!人家主意都打到了存之头上,这时候带存之回家,显得咱们心虚了!” 朱祥要说的并不是带朱离回家:“可是少爷对此事一无所知,咱们一直拖延下去,只怕那人等不及。” 朱诺蹙眉看了朱祥一眼:“《仰止书》存之不能沾手!”朱诺挑了挑眉毛:“胡人不是也在找么,就在胡人身上下点功夫!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去争,咱们尽量不要掺和。” 朱祥应了一声:“是。那少爷……” 朱诺叹了口气:“不能带他回去,且让他在乌桑身边待着吧,不要引人怀疑。”说着气不过,茶碗被他狠狠扔在了地上:“等他回家,打不断他的腿,不听话的东西!” 茶碗里的茶水溅起来,朱祥没躲,身上都溅了许多,朱诺撩起眼皮看他:“我知道你疼他,可《仰止书》多大的事,三令五申他都不听,他逃家出走也要掺和进来!现在人家指望他从乌桑身上弄来《仰止书》,我护他都护不及。” 朱祥也叹了一声,“只怪少爷不知其中关窍。还有,小人以为,杨家的宅子也留不得了。” 朱诺气的吹胡子:“乌桑也留不得!倚欢楼里有一个不够,还要再来一个,这一个更厉害,存之胳膊都不要了!” 倚欢楼里那一个朱少爷一直说是君子之交,因为那人救过他的命,便一定要涌泉相报,朱家少爷为此没少挨打,却拿定了主意绝不肯断绝往来。 朱诺气虽气,却并不放在心上,倚欢楼那一个不过欢馆郎罢了,弄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是乌桑却不一样。 朱祥笑了一下:“按说少爷年纪不小了,定个亲事或者能收收性子。” 朱诺哼了一声:“糊涂!《仰止书》这档子事儿不完了,存之的亲事那位还不是要插手,自找麻烦!” 朱祥重新为朱诺斟了杯茶:“还是老爷思虑周详。” 朱诺摇了摇头:“这已经是那位这几年太顺风顺水,手底下有些松了,咱们才能这样把存之摘出来,哎!” 朱祥也叹了口气:“少爷这一次吃的亏大,望着以后能得个经验。” 朱诺不语,只重重叹了口气。 朱家少爷并未想得不得经验的事,他从昏睡中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想去找乌桑。但柳家下人却拦着他,第一时间通报了柳城。 朱离与柳城此时相见,尴尬之外还有敷衍,两人都直说是误会,柳城更夸朱离义薄云天。 送走了柳家下人,朱离已挣扎下了床,柳家的下人见他执意如此,先强迫他吃了一碗药,才许他过去。 乌桑比他伤得重,被安置在柳家后院的左厢房里,他去时乌桑还没醒来,那救人与危机的妖冶女子已经不在,傍晚的斜阳照进厢房的窗格,在乌桑苍白的脸上涂上一层浓厚的金色。 乌桑仰卧着,身上一股浓郁的药味,朱离查了一遍他身上的伤口,都已上过药,包扎妥当了,他才松一口气。 乌桑身前的伤不多,他的伤都在后背,朱离小心地将乌桑翻了个个,触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2 及乌桑伤口时乌桑皱着眉哼了两声,便又没了动静。 乌桑身后的伤口也都被包扎过了,但仰卧时压到了伤口,好几道口子上的绷布已被鲜血浸透了,连着中衣上都是血迹。 朱离坐在一边,掀开乌桑中衣查看伤口,乌桑人有些瘦,背上更看得明显,练武之人虽不至于瘦到皮包骨头,但那劲道的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如今也被横七竖八的绷布裹着,只露出零星的几块好着的地方,也有旧伤痕留下的细细的白道子零星密布。 朱离看中乌桑背上血渍最多的一块绷布,横拦在腰窝的地方,他轻轻往上推了推那块绷布,但只推了半寸,便顿住了。 乌桑腰窝上那道伤口附近,旧伤痕泛白的印迹像是老梅横斜的枝丫,而在那枝丫旁边,是一朵烙上去的含苞待放的梅花,一枚半弯痕迹焦痕停在花苞上头,也是烙上去的。 朱离摸了摸自己手心那半枚烫伤的旧痕,又伸手抚上乌桑背上那枚烙印,霎时像是开启了记忆之门。 十年前祥伯接他回府,途中有人撞到朱府马车前头,是个衣衫褴褛,伤痕遍布,被人追杀的少年,他做主救了那人。 那是秋天,他风寒严重,不能赶路,一行人耽搁在旅店里,那时他病中无聊,专爱给人家上药,但上药时见人家背上的伤口横七竖八,像长野了的树枝,硬是提笔在人家一道伤口边画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说是应景。 他想起自己手心都是因为这人忽然撞到车前逼得马车骤停,他才撑在火盆上烫伤的,便要在那花苞上也画上半枚伤痕样的印迹。 他一本正经,对人家说只当那半枚弯痕是采花的蜜蜂,全然不顾梅花开时可有蜜蜂这件事! 十年前那少年便不善言辞,由着他摆弄,也不辩驳。 他还曾骗人家说,等他背上伤口长好了,那朵含苞的梅花会绽然开放…… 乌桑就是十年前不辞而别的那人! 乌桑迷蒙觉得背上一阵火烧般的疼,又一阵温热的湿,夹杂着一阵流动的冰冷的痒,他想背过手去摸一下,手却先碰到了一个人身上,他立时清醒过来,翻身而起时看到朱离,忙将朱离上下打量一遍,亲眼见得朱离四肢完好,才觉踏实。 他生怕是自己逼到绝境幻想出了青槐,生怕在他倒下之后,命悬一线之际,朱离又用一条手臂换了自己一命! 朱离完好,却眼眶微红,脸上两道泪痕犹新! 乌桑一手搭在朱离肩头,“你,你怎么……还哭了?我……”他又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伤的惨不忍睹,却并未残缺,这才问出来:“伤口很疼么?” 朱离被这一问又噎出了两行眼泪:“你背上为什么会有梅花烙印?” 乌桑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后背,并未摸到,伤口却像被他这一个动作从沉睡中唤醒了一般,一起疼了起来,疼得他顿了一下才能移动,摸出手巾递给朱离:“苍霞山的人都有印记。” 朱离盯着他,一字一顿:“只是如此?” 乌桑迎着朱离目光,心里明白过来,他摇了摇头:“也不是。那是……” “你是十年前那个不告而别的‘程大哥’,是不是?这一路你忍我,让我,跟我来逞州!在柳府门前推开我自己去送死,都因为你早就认出了我,对不对?” 是,却也不全是。 乌桑看着朱离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眸,一时不知该先说是,还是先说不是。他颓然叹了口气:“我……哎,你没事吧!” 朱离一面心里有些不快,一面却觉自己失态,故人相见,且历经恶战保全性命,本该欢欣鼓舞,他一时理不清自己毫无由来的眼泪和心底的烦闷。 大概是大劫过后的余韵,他今日险些失去一臂,却还未有暇害怕哀伤。 他抽过乌桑手里的手巾在脸上胡乱摸了一下,眼泪擦尽了,还余两只通红的眼眶,他站起来:“黛山上我自报姓名时你就神色有异,你那时就认出我了,可对?后来每次见我,你都对我还算客气,罗家旧宅还为治腿上的伤,都因为你认出了我,对不对?” 乌桑的手在他肩头轻轻揉了揉,点了点头。 朱离长出了口气:“是以你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报恩,其实你根本就不信我能为你讨回公道!” 乌桑看他有些激动,他虽未想明白为了报恩和相信朱离这两者之间深处的不同,却还是诚挚道:“并不全是。你很好,和十年前无关的好。” 朱离顿了一下,眼泪大有再次汹涌之意,他既不明所以,也为掉泪尴尬,脸上常挂的笑是再也挤不出来了:“是么?你不怨我害你差点丢掉性命?” 乌桑指摸了摸朱离手腕上被自己捏出来的肿痕,“不。” 朱离顿了一下:“乌桑,你说得对,我并不懂江湖!这次若不是你们苍霞山的人来得及时,我真就害你丢了性命。我无法护你周全,你不信我,也是应当。” 乌桑看他神色颓唐,不知如何安慰,只叹了口气:“你不用懂江湖,你只要明辨是非,懂得善恶就够了。” 他还记得朱离说这话是的意气风发。 朱离笑了一下,抬眸望着他,乌桑却在他的眸光中别过了头:“只是朱少侠再厉害也是凡胎肉体,无论如何,也不要轻易答应别人砍自己的手臂。” 朱离嗯了一声:“身体发肤自然重要,不可轻易损伤,可也得看为了什么!” 乌桑闻言心里一跳,倏然抬头,却见朱离神色认真坚定,眼神澄澈凝重,他心里沉了一下,朱离所指,是正义公道,并非其他! ☆、归意迟迟 在柳府滞留的这几日,乌桑所住的偏院厢房里除了大夫和下人,柳府的人只有柳吹絮来过一次,也只在屋里略作停留便走了。 柳吹絮一直养在家中,未曾历经风浪,那日府门前的混乱,一面是他敬仰的江湖杀手,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先算计乌桑在先,乌桑伤他父亲在后,他几要理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了。 倒是朱离一日三趟来得勤谨,总要说上几句话才走,但他说地没有一件事好事。 先是打铁巷失火,半条巷子都遭了秧,杨家也未能幸免。官府查探之后,说是近日天干物燥,意外所致。 他两人虽心中疑惑,却也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接着便是逞州城又来了胡人,其中一人朱离还见过,正是那追乌桑的那拨胡人的首领。 要么是那些胡人反应自己过来追过了头,折了回来,要么就是这些胡人在逞州城里还有内应,与他们通了消息。 朱离不知究竟是哪种情况,难免忧虑:“若是胡人在逞州有内应,咱们真是防不胜防。” 乌桑斜倚在床头,垫着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3 被子靠着,伸了伸腿,有些懒散的冷漠:“让他们来好了!” 朱离笑了笑:“不错,如今你还有人助拳,咱们只赢不输。我过来时还看到青槐在柳家花园里与柳爷夫妇共饮。” 乌桑愣了一下,他以为青槐已经走了。 “还有……”朱离摸了摸额角:“那个,九日之期已过,你有没有,试着打坐运功试试?” 乌桑嗯了一声:“试了!不错。”他看朱离神色里似乎有些歉疚,又补了一句:“伤口疼,不然该练上几招。” 朱离闻言雀跃起来:“等过几日我陪你走几招!再过几日柳爷的伤也该好了,咱们该行动了!我请了几位逞州地界上有声望的人作见证。”他正对上乌桑看着他的眼神,错开了目光,兀自笑了笑:“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乌桑也移开了目光,忽然觉得静默有些难耐,看朱离时朱离抿唇笑着,也不知笑些什么。 练武之人身强体壮,再过几日乌桑已能下床活动,这日他趁着黎明人还未起,到柳家花园里寻个僻静处,先打坐运气,走了一周天,才提剑试了试手感。 先是被朱离喂了药,这几日又卧床静养,肢体有些僵硬,加上身上有伤,乌桑这剑法舞地颇有些束手束脚,难免气闷。 正气闷时只听一人在他身侧低声说了一句“看剑”,一柄长剑已带着寒芒刺了过来,却是朱离,素色短打,精神饱满,身姿矫健。 乌桑心里气闷不在,专心拆招。 朱离身上伤口未全长好,使剑不敢大开大合,只以快取胜,劲道精巧新奇,逗得乌桑兴致上来,一连与他拆解了小半个时辰才歇手。 这时天边已露白,汗水混着清早的凉意贴在身上,酣畅淋漓地刺激,舒服无比,乌桑抹了抹脸上的汗,看朱离站在一边,有些微的喘,脸上的汗珠在清晨的微光里晶莹透亮,他摸出手巾递给朱离:“你怎么……起这么早?” “听到动静才起的,那儿,我就住那排屋子右边的厢房。”朱离伸手给他指了指,一边擦着汗,笑了一下:“这么早起来的人,我猜一定是你,过来练剑了!”他顺手将手巾揣回了自己身上。 乌桑唇角微翘:“吵到了你?” 朱离摇了摇头:“不会,正好,跟你拆过这几招,现在才觉舒泰呢。”他手提长剑,望着乌桑:“走?” 乌桑眼角微跳,往假山石后看了一眼,他顿了一下:“你先走。” “怎么……”朱离问了半句便打住了,他冲乌桑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一步。” “嗯。” 乌桑看着朱离的背影穿过花园,不见了,他才问了一句:“还不出来?” 先听得一声娇笑,才见青槐从假山石后走出来,:“奴家都不急,瞧你心急的!”她眼风扫过乌桑,婷婷袅袅站在乌桑对面,挡住了乌桑的视线:“还看呢?还能比你好看么?不过人家一个背影!” 乌桑从朱离消失的地方移开视线,看了一眼青槐头上的幂蓠:“你带这个干什么?” 青槐轻笑了一声,细葱般的手指拂过幂蓠上的白纱:“吃多了贵比燕窝的油炸金糕,哎哟,半夜长出三颗痘来,丑的奴家不敢对镜。更不敢见人,怕比不过你……” 乌桑眼风如利刃般扫过来,青槐又笑了一声,掀开白纱的一道缝,眼神如丝落在乌桑身上:“怎么,连这几个字都不能说了?” 乌桑沉了沉气,问地平淡而冷静:“你知道什么?” 青槐臻首微垂:“四年前你被领主责罚,我陪着你时你说的,有人一盏燕窝肯分给你一半,却不知有油炸金糕时要不要分给你半块。嘿,那一晚暴雨如注,山上流水轰隆,你就在地上蜷缩着,神志不清,奄奄一息,却呓语一样念叨不休,我还以为是回光返照了。” 乌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无论童年的惨淡孤寂,罗家的灭门之祸,朱离的救命之恩,还是朱离端到他床前分给他的半盏燕窝,他都从未提过。 “是啊!”青槐轻声道:“你醒着时从未提过。”她抬眸望着乌桑,白纱后双眸里的娇媚不再:“乌桑,你错过了归期。” 乌桑背脊一僵,顿了一下,他早已错过了回苍霞山的时间,他知道的。 “哎!”青槐叹了一声:“苍霞山最新崭露头角的杀手乌桑,竟被别人半盏燕窝收买,命都不要了?哼,也是可笑。” 乌桑虽和青槐熟稔,却也真是话不投机,他听出青槐话中意味,不欲再辩,他转身离开:“和那没有关系。” “和那没有关系么?那就和朱少爷公正清白,以天下冤案为己任有关系了?还是……”青槐看着乌桑停住了脚步,气氛凝重,但她并不畏惧,笑着说了下去:“还是和他原意为你舍弃一条手臂有关系?” 乌桑蓦然回首,目光落在青槐脸上,寒意涔涔:“他不是为我。” 青槐毫不在意,嗤笑了一声:“难为你还知道!朱离是为了公平正义,是非黑白,他即便断了一条手臂,也是侠肝义胆的朱家少爷,往后江湖中人会赞他捧他服他!可是你!”青槐向乌桑挑了挑下巴:“想杀你的人会多一个朱家,你只有死路一条。” 乌桑觉得心跳地过快,连嗓子眼里都是一片干燥,他维持着平静的样子,只使劲吞了下口水,却连嘴里都干燥地厉害,舌头转不过了,无力反驳。 “跟我回去?”青槐看在眼里,轻声问他。 乌桑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我……过一阵才回。” 青槐闻言冷笑了一声:“乌桑,朱家少爷连十年前的冤案都要水落石出,讲究光明磊落,他这一生不会躲躲藏藏,他有朱家在身后,必会三媒六聘,娶妻生子!而你,到时连倚欢楼那一位都不如!” 乌桑出手快如闪电,剑刃已抵在青槐脖颈间,“你查他?” 青槐手指在乌桑剑刃上一弹,眼波流转间已恢复往日千娇百媚的神色:“不错,奴家一路寻着你来,顺手查了一查。倚欢楼那位啊,呵,两年前朱家少爷出门时受了重伤,正巧出门接/客的那位碰上了,他将朱少爷藏在自己轿子里带进了倚欢楼,救了朱少爷一命,此后两人就再也没断过。” 青槐直直看着乌桑:“倚欢楼里那位,能为朱少爷做到的地步,你乌桑能做到么?呵,想一想,一面要看着朱少爷妻妾成群,儿孙绕膝,一面却跟在呃……” 乌桑忽然出手,紧紧扼上青槐咽喉:“你不许胡说!我……” 青槐却拨开了乌桑的手,喘了口气,笑得轻蔑而讽刺:“胡说么?莫非你也跟朱少爷一样,留下来是为了清白,为了正义,为了揭过杨家欺人假面?哎哟,苍霞山有这等大仁大义之士?” 她看着乌桑刻意维持的缄默,收敛了几分,目光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4 落在园中的花树上,有些出神:“乌桑,这话我只说一遍。苍霞山的人,其实都和你一样。别人哪怕只是一时兴起在我们眼前点了一盏油灯,那光亮也足够让我们以为是旭日东升,够我们扑上去取暖!”她笑看着乌桑,“只是……油灯终究只是油灯,经不起我们这倾力一扑。” 乌桑垂眸点头:“我,心中有数。” 青槐又媚笑了一声,手指往乌桑脸颊上点了一下,被乌桑躲开了,她却笑得更柔媚:“若非你这张脸,奴家才不会下山寻你一趟,耽搁自己的生意。不过……”他往乌桑耳边凑了一下:“就算对方真是炎炎烈日,凑近了也会目盲神眩。”她这才放过乌桑,扭着腰肢往前院走去:“你当真不跟奴家回去么?” 乌桑愣了一下才明白青槐是接着前头的话头:“暂时不回。” 青槐背着身子挥了挥手:“枉费奴家千里迢迢下山一趟呢!”她一径风摆杨柳般走远了。 天色已大亮,前院里柳家仆从已脚步阵阵开始忙碌了,有来花园折花簪发的姑娘提着一只精巧的篮子进了花园,见着乌桑时脸色微红,只微微屈膝行个礼,便低着头去折花了。 乌桑侧头看了一眼初升的旭日,这时候阳光已不再热烈,晨光温暖而明亮,轻柔地洒在花瓣上,照的花间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乌桑只静了一阵,便不动声色去了前院。 一盏油灯也好,一轮朝阳也好,他还是决定留下来,他不想太细究其中缘由,他可能也究不清其中缘由。 ☆、行路遥遥 天色未明,乌桑已提着剑出了门。 天明前他去柳家花园练剑,朱离听到动静后起来,到花园跟他对练半个时辰,这两三日内已成了常事。 不过今日却又不同寻常,乌桑走进花园时已在黎明前的朦胧里看见了站在那里的人影,他脚步异常轻快,两步奔了过去:“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了。”他过去的太快,朱离被他逼得稍退了一步,顿了一下:“乌桑,我看柳爷的伤已无大碍,我想问问你……” 乌桑看着熹微的光亮里朱离脸颊的轮廓,何日启程去查杨家与罗家十年前的旧事,他没想到朱离还会就此来询问自己的意见,乌桑心里一点一点戳着的暖意像是连成了一片——这就是朱离! 比一盏油灯更温暖光明,比烈日却少些热烈刺眼的朱离。 乌桑在暗淡的晨光里点了点头:“今日就好。我,和你一起。” 朱离应了一声好,“我已约了逞州城里几位有名望的前辈,有外人在场,柳爷好面子,一定不好推脱为难……”他看乌桑凝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我是不是,很会算计?” 乌桑摇了摇头:“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的手段嘛。”带了几分愉悦的笑意。 朱离想起在倚欢楼时给乌桑下的麻药和自己当时愤懑之外因为逮到乌桑而有些微自得的心境,脸上笑意难掩:“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乌桑拔剑出鞘:“朱少侠该问自己!” 朱离也挥剑出手,与乌桑的缠斗在一起,得空笑着回了一句:“这位杀手当真记仇!” 两人出招都快,人影的翩然移动和剑招的精微奥妙都看不真切,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剑刃相撞的轻响,和间或一两声喝彩,也不知是赞自己这一招精绝,还是为对方的妙招喝彩。 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歇,大汗淋漓,舒畅爽快,各自回屋洗漱料理清爽了,便汇同朱离邀来的江湖前辈一起,去见柳城。 重查杨家旧事,柳城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柳府门前他费尽心思也没能杀得了乌桑,还让朱离将他逼到了这个境地,加上今日还有外人在场,柳城不得不答应。 何况朱离受伤晕在他柳府的门前之后,他给徐州朱家去了一封信去“赔礼致歉”,说了自己未能护地朱离周全,让他受伤之外,还着重说了朱家少侠被乌桑蛊惑,宁舍一臂也要保全乌桑之事,直言自己的惋惜之情。 然而朱家家主朱诺回信时,非但没再提捆送朱离回徐州的事,还颇为感叹地说既然朱离在此事上执迷不悟,多劝无益,强迫也无益,倒不如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自己去碰壁,好再得个结实的教训,自己学的乖觉。 这不就是说让朱离随着自己的意思行事,朱家不再干涉朱离么? 朱家不再干涉,柳城还能怎么阻拦! 但柳城场面上人,这几日过去,他脸上的笑已亲切而诚恳:“贤侄说的是,是该去查一查了。” 朱离脸上笑容不输柳城,而况他是个见人三分笑脸的主,早都有了功底,更比柳城自然三分:“如此就辛苦柳爷了,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 这件事不比开始查杨家被灭门时那样单纯,他不能将此事交由儿子吹絮□□,即便脚上伤势未全好,也得亲自上阵:“那就明日出发,贤侄也有伤在身,今日暂且好好休养一日。” 朱离笑着揖了一下:“多谢柳爷体恤了。”又彼此撑着脸上的笑说了几句话,留那几位前辈和柳城寒暄,他和乌桑才先行出来。 两人走出好远,朱离盯着前面的路,脸上笑盈盈地,这笑乍看与在柳城屋里时没有分别,乌桑却莫名觉得这笑比起先前不知轻快了多少,都融进眉眼里了。 大概察觉他的目光,朱离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刚才笑地真累!柳爷不待见我们。” 乌桑也笑了一下:“他不待见的是少侠你,他恨我。” 他当时被朱离拖着,人都要坠到地上去,昏沉里觉察到朱离被刺,也不知是出离的愤怒还是当时和朱离唇亡齿寒的依存关系,抑或着,是别的什么,总之被柳城刺在朱离身上的那一剑激地热血翻涌,都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剑刺中柳城脚腕,挑断柳城脚筋! “唉!”朱离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有些小心的看着他:“十年前的事,就是那件……你有什么线索么?”他没说出“灭门惨祸”四个字来。 即使如此,乌桑还是在太阳下直觉背后泛起一阵寒噤,但却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要轻微,他试图静下来:“我……” 朱离却握住了他的手腕,“算了,不想了,我们可以慢慢查。” 乌桑强迫自己镇定,强迫自己省略那些在他心里犹如鬼魅一样时常出没,扰乱他心神景象,尽量答得简略而若无其事:“他们穿夜行衣,蒙面,打斗中带头的人面巾落了下来,左边脖颈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我才认出来,那人是杨行天。” 朱离却没再往前走,而是站在他对面,手搁在他肩上,捏着他的肩头:“乌桑。”他说,脸上没有了笑意,认真的神色和给他伤口上抹药时有些像:“没关系的,不要时刻逞强。” 乌桑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5 言笑了一下,脸上神色有些垮下来,不知如何答话。 尽管朱离已见过他在此事上的惊惧和软弱,早在他们回逞州的路上他提起此事时安抚过他,他还是本能想要隐藏和掩饰自己最真实的弱点。 朱离叹了口气,不再安慰他:“哎,我都在你眼前哭过了!你还能比这更糟么?”他说着转身往前走去。 乌桑看着朱离走的脚步略快,背脊绷直,一副紧张的样子。 他背上还是有一层一层的凉意,心里还是有些沉,但却在沉闷和沉痛里有了些许的鼓舞,他走快两步跟上朱离:“喂,少侠,走慢些!” 朱离脚步慢了一些,却还没有回头:“真的,不必逞强。”他说这话时还没回头。 乌桑看着朱离侧脸轻柔的棱角,他长得真是俊逸出尘,又温润亲和。乌桑别开眼笑了一下:“不逞强,掉金豆么?” 朱离瞥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扬着下巴轻轻缓缓地道:“那是故人相见,分外高兴,喜极而泣!” 乌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还是稽留在柳府这片宅邸里,还是金黄的阳光和有些微清爽的微风,但这一天却又过得异常的快。 乌桑只觉得才和朱离说了三句话,喝了两杯茶,便警觉天色黯了下来。 时光过得太快,乌桑疑心它被人偷去了一截,可是他独自步月而归时仔细回想,每一时一刻,都像是黏在朱离脸上的笑容上过得,都数的清,都扎实地过了。 梦里再数一遍,还是一刻都不缺。醒来之后,却是他们启程的日子了。 朱离和他一样,轻装简行,只提着个小小的包裹,柳城家有妻儿,依依惜别。张氏柔情款款,也不顾忌有人在场,握着柳城的手一再叮嘱柳城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 乌桑看着朱离往柳氏夫妇那里看了一眼便别过了头,过了一阵他就站到了自己跟前。他顺着朱离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柳绵倚在柳府门口,一副进退维艰的样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两眼,又转身回去了。 乌桑不觉看了一眼朱离,只见朱离也有些茫然:“绵儿这姑娘今日似乎不对!” 乌桑不动神色:“小女孩儿家!” 朱离转头看着他:“嗯?绵儿虽一紧张就结巴,但胆子还是有的!今日怎么……” 乌桑没接话,等着柳氏夫妇惜别完毕,才乘着马车往逞州城外走去。两人一辆马车,乌桑和朱离共车。 天色晴好,又不见炎热,乌桑不想闷在马车里,他坐在车辕上,靠着马车门闭着眼睛晒太阳。 不一时朱离也凑了出来,外面登时有些挤,朱离坐了一阵儿便拍了拍车夫肩头:“这位大哥,赶车累了吧?” 车夫憨厚,见朱离这样亲和的和他打招呼,忙咧着嘴笑了一下:“这算什么累,这才走了多少的一点儿路啊!” 朱离后面的话一下接不上来,只听见乌桑靠在那边低低笑了一声,冲着车夫道:“他想驾车。” 车夫惊诧异常:“这怎么成,小的这是拿着钱的,怎么能劳动……”他说着往乌桑脸上看了一眼,不明白方才明明是听到他笑,怎么顷刻间这人就冷了下来,他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了。 倒是朱离笑着拍了拍他肩头:“无妨,我累了自会叫你来驾车,现在我来吧。” 车夫往乌桑脸上瞥了一眼,不敢再推脱,一弯腰钻进了马车里,由着这两个人自己驾车。 朱离赶着马儿,技术娴熟,看了一眼一直闭着眼睛的乌桑:“你……是想睡着么?” 乌桑侧过脸看他:“少侠,太阳太亮了,我睁不开眼睛。” 朱离笑了一下:“哎……”看着乌桑忽然精神矍铄,弯着腰目光锐利地往路边瞥了一眼,他望过去时什么也没有,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青槐的记号,前面最近的茶寮歇息吧。” 朱离嗯了一声,不追问细节,只道:“她也去醴曲?” “她已经回去了。”乌桑怕自己太过言简意赅,又道:“她回了苍霞山。” 在茶寮歇过,再上路时太阳高照,两人都回了马车里,朱离一径拿着茶杯把玩,一副神色安定心无旁骛的样子。 乌桑靠着车壁坐了一阵,朱离还是那副样子没变,他又坐起来唤了朱离一声:“少侠!” “嗯?”朱离抬起头看他:“怎么?”带着笑意,眼睛有些弯。 这是一个有些小小得意的笑容。 乌桑愣了一下,微微有些叹息:“没事,不说了。” 朱离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额角,看着他笑地些微的开:“你不想说,我便不会再问了,真的。” 乌桑咳了一声:“青槐的信,她摆平了西湖三怪,还顺手解决了几个胡人。” “这么厉害?”朱离微微有些压抑。 乌桑点了点头:“她比我厉害!” 朱离笑了一声:“哟!” ☆、调虎离山 这一日行路,他们没碰到西湖三怪的那帮人,没碰到为刀疤脸寻仇的人,也没碰上那帮早就盘踞逞州城内的胡人,朱离只叹青槐手段厉害,乌桑但笑不语。 苍霞山的人都厉害,且是朱离想不到的厉害,不厉害怎能安身立命? 一行人赶到醴曲镇内时暮色已合,他们寻了家客栈落脚,小二自将几辆马车牵去了后院,朱离看众人都风尘满面,颇为疲惫,想来也无人有兴去寻吃问喝,便只叫了几个客栈厨房的酒菜,以图方便快捷。 柳城借着有伤和行路疲累,脸上神色如霜般阴沉,他不说话,饭桌上气氛便有些沉闷。 朱离低头吃了两口菜,便提着酒壶为各人都斟了酒杯,他含笑举杯:“今日各位前辈赶路辛苦了,薄酒不成敬意,聊表存之……”他看了一眼乌桑,脚尖在乌桑脚面上点了一下。 乌桑虽不耐应酬,此时也站了起来,与朱离并肩举杯,接着朱离的话说下去,“聊表存之和在下的一点感激之情,在下先干为敬!”他一口抿尽杯中烈酒,倒扣着杯子示意了一下。 朱离也一饮而尽:“存之也先干为敬,等此事了解,存之定然登门拜谢各位。” 柳城瞥了一眼朱离,只端着酒杯浅酌了一口,倒是同桌的一位前辈看朱离俊逸潇洒,神态可亲,忍不住笑呵呵答了一句:“朱少爷客气了,我等老朽之人,这趟出来也权当走动走动,活动筋骨了!” 朱离笑着和众人说了几句,看乌桑碗里一碗白饭才下了一半,念他有伤,饮食不能马虎,便拣捡着桌子上的菜往乌桑碗里夹了几箸,“吃完。” 眼角余光里看见乌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十分乖觉,朱离心里舒畅,忍着笑和别人寒暄,神色如常。 倒是柳城撩起眼皮往这边瞪了一眼,朱离坦然迎着柳城目光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6 ,又往在座每人碗里盛了碗汤:“这汤滋补,各位前辈多吃一点。” 有人捧着汤碗笑了一声:“朱少爷真是太周到了。” 朱离目光盈盈笑看着这时不得不带了笑意的柳城:“这都是晚辈应该的,诸位前辈今晚早些休息,明日咱们还得去寻找罗家旧日的邻里,还得询问消息,有得奔忙呢!” 柳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笑来:“贤侄还要筹谋思虑,才是真的辛苦!” 朱离只笑了笑没回话,一桌人心思各异,饭后闲言都无心谈讲,不一时便散了,朱离瞥见乌桑碗里干净地一滴米粒都不剩,心里又有些好笑。 回房时各人都要了热水沐浴解乏,朱离落后一步,与乌桑并肩:“我帮你换药吧。” 乌桑应了一声,“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朱离抱了抱拳:“遵命!” 乌桑斜着眼看了朱离一眼,朱离抱拳的手才收回去,脸上的笑还余韵未尽,他看着这笑,连一天的劳累都消了不少。 旁人都早早睡了,朱离和乌桑相互帮助,换过药回去时已有些晚了,他也一路辛苦,熬不住困顿,钻进被窝不过一阵儿便睡着了,但似乎只是闭眼打了个盹的功夫,朱离又忽的惊醒过来,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只听了一下,便提剑下了床。 屋顶的脚步声还响着,来人声势不小,朱离不敢妄动,正在凝神,要辨出这些人的去向,就听已有人喝了一声:“谁!” 这声音朱离熟悉,正是与他隔了一间屋子的柳城! 朱离推门而出的顷刻功夫,门扉几声响动,脚步声纷杂而起,同来的几人都和他一样被惊醒,大家都提着武器,奔到了柳城屋子门口,但柳城屋里却又一片漆黑,不见了动静。 有人敲了敲柳城的房门:“柳爷?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朱离一边听着柳城屋里的动静,一边翻过围栏,往屋顶上望去,此时外面明月朗朗,屋顶上分明没有任何人迹,朱离只一迟疑,便飞身翻上了屋檐。 而下面先听得哐当一声,是柳城开了门,他声音里还带着三分困倦:“老夫听着屋里有动静,问了一句又不见了动静,疑心是听错了!惊扰了各位!” “柳爷太客气了,我等也是听到动静才起来的!” “对,我隐约听着有脚步声,来人还不少,这才起来的!” “有脚步声?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着!” “咴,出门在外,你老兄睡得这么死可不成!” “着!”有人喝着掷出一枚暗器,吱地一声,下面的人笑起来:“原来是只耗子!” “这破客栈里有耗子!” 朱离蹲在屋檐上,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下面人的对话,一边借着月光细细查看屋瓦上的痕迹,这青瓦上还有鞋印子,方才是真的有人在屋顶上,只是这些人去了哪里?柳城听到的动静不会只是耗子,柳城到底是没听清,还是他在掩饰什么?还有,来的那些人是什么人?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朱离都没想明白,就忽听下面有人喝了一声:“有人!” “什么人?” “站住!” “追!快!” 下面的人都身手不弱,说话之间已都翻过栏杆,跃上屋顶追了出去。 朱离看着那几条顷刻之间已经走远的背影,忽然心里一寒,他飞身掠下屋檐,径往乌桑的屋子奔去——方才开门出来的人里没有乌桑,乌桑屋里的灯火还是暗着的。 乌桑谨慎,他能听到的动静乌桑定然能听到,乌桑没出来或者只是不想与这些人走得太近,或者只是懒得动弹,但还有可能是,乌桑出事了! 若是平时朱离倒大可以放心,但乌桑现今身上有伤,和他拆上几招不成问题,若真遇上劲敌,乌桑未必是对方对手。 最怕这些屋顶上的人目的只是乌桑,就怕乌桑此时已遇上了劲敌! 朱离几步奔到乌桑门前,只听到屋里有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他轻敲了两下乌桑屋子的窗格,屋里却又忽然静了下来。 这动静不对!朱离心里一慌,叫了一声“乌桑”,已飞脚踹向了门扉,他本是浑身戒备,但黑暗里从屋里扑面而来的一股奇异的香味里和混杂其中的血腥味,逼得朱离心神大乱,闻得眼前风声飒然,朱离又看不清,只能本能一躲,有东西擦着他肩头飞过,他肩上一阵疼痛。 朱离立刻拔剑出鞘,护住身前要穴,又叫了一声:“乌桑?!”屋里窗格响处,已有人逃了出去。 乌桑形势未卜,朱离肩头又一阵麻木,他不敢贸然追出去,只仗剑摸索着进屋,一边叫着乌桑,听得有人在地上挣动的声音,却不见出声,朱离急忙吹亮火折燃起油灯,被油灯里的味道熏得皱了皱鼻子,只见乌桑和另一个青衣蒙面的人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红的血迹。 这些人的目的,果真就是乌桑! 朱离心里又恨又悔,看着乌桑身下那一大滩血迹,他掌着烛台的手都有些颤抖,此时再看见乌桑在地上伸了伸腿望向他,他几乎是一步就扑到了乌桑跟前:“你伤了哪里?” 乌桑眼神往朱离脸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肩头和大腿,却说不出话来。 朱离跟着乌桑的眼神检视他的伤口,肩头的伤口有些深,却并不要紧,大腿上的伤痕只是浅浅一道,却肿的有些厉害,也并不致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乌桑眼神又往朱离肩上看了一眼,朱离侧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伤口,也只是浅浅的一道,却和乌桑腿上的伤口一样已经肿起了老高,一片麻木,都不觉得疼了,他摇了摇头:“这不碍事。” 乌桑冲他笑了一下,扬着下巴指了指跟他同在血泊中的另一人,朱离于是翻过了俯卧的那人,只见他颈侧一道深深的口子,已没了心跳。 这地上的血,就是从这人身上流出来的了,朱离这时才彻底松了口气,他扯下那人蒙面的青布,只见这人高鼻深目,眸色浅蓝,朱离看着乌桑,有些叹息:“是个胡人!” 乌桑点了点头,一双眼眸望着朱离,朱离忙放下烛台扶他起来,心里敬服乌桑这一双能说话的眼睛,俭省了许多语言,可是还这样看着他做什么? “要包扎伤口么?”朱离试探着问了一句。 乌桑眼眸轻扫,别开了目光。 看来不是了,那还能……朱离忽然顿悟,在乌桑穴道上拍了一掌,乌桑这才清了清嗓子:“他们的暗器上有毒,快放血,运功逼出来,再敷些药。”他说着吹熄了油灯,“换盏烛台,这油灯里的香味也有毒。” 朱离哼了了一声:“难怪香味这样诡异!你等着,我先去拿药给你包扎伤口,你小心些。”他忙乱之间都忘了写油灯的异样! 乌桑嗯了一声,过去推开了几扇窗子透气:“他们应该走了,我不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7 会有事,你去吧。” 朱离飞快地出了门,似乎只是一息之间,已拿了包裹回来:“胡人也这么奸诈了,又是下药,又是调虎离山!” 乌桑看了眼地上那人的尸首:“这不是之前那帮胡人。这个我没见过!” “这……”朱离蹙眉:“或者是他们又叫了帮手?” 乌桑冲他勾了勾手:“别想了。我先给你上伤口放血。” 朱离应了一声,看了一眼乌桑手里的剑刃:“你轻一点儿啊!” ☆、寻访旧事(一) 朱离伤口在肩上,乌桑处理伤口又娴熟无比,只一会儿功夫已包好了,“不舒服就说,不要强撑。”朱离笑着应了一声,“知道了,不过这点伤口,不必放在心上!” 乌桑看他神色轻松,全没当回事,不由伸手捏着朱离肩头,认真道:“外面有很多□□本身并不霸道,和别的东西混起来才有剧毒,这不是玩的!”朱离闻言神色微变:“那你说这屋里的油灯也有毒,是说……” 乌桑点了点头:“那油灯的香味应该也是其中一种!”他往后靠了一下:“那香味有安眠的效用,我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中了他们这啐毒的暗器之后,症状愈加严重……” 乌桑只见朱离在一盏油灯的光焰下看着自己,目光亮如明月,他不禁有些愣怔,停了一下才问:“你有没有……难受?” 朱离不答反问:“你很难受么?” “可以忍受。”乌桑答得云清风淡,实则着实难受,若是不难受,若是还有反抗之力,他怎会给人机会封住自己哑穴,怎会跌在地上需要朱离扶起来。 朱离摇了摇头:“我不难受,那油灯的香味我只闻了一点。”朱离将乌桑屋里那盏熄灭的油灯挪到了外面,仔细看了眼乌桑的脸色,并不太好,“你的伤口,我来帮你吧。” “好!”乌桑舒展开身子靠坐着,伸直了腿放到朱离眼皮底下,他看朱离脸上神色虽然平静,却没有一点可亲的笑意,顿了顿才说:“我没什么要紧,透透气就好了。” 朱离嗯了一声,将自己屋里拿来的油灯举得近了一些,乌桑腿长,朱离第一次在黛山上见他就注意到了,此时灯影昏昏,照的乌桑腿上露出的伤口肿地狰狞,而伤口周边的皮肤又莹润而有光泽,朱离眼神从乌桑腿上扫了几个来回。 “少侠,下手前先看着点儿!”乌桑含着笑意提了一句,朱离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剑刃就悬在乌桑伤口上。 “哦……好!”朱离摸了下额角,全神贯注,他如法炮制,割开乌桑伤口放血,待黑血流尽,才上药包扎,又帮乌桑处理了肩头的伤口。 他弄妥出门时正碰上柳城等人,各个脸上冒着火气,可见这夜半追踪并无成效。 柳城看着从乌桑屋里出来的朱离,眼神别有深意,“还是贤侄有远见,没跟着我们白跑这一趟。”他说这话时脸上还笑着。 朱离面上礼数周全,却没搭着柳城的话说下去,反问众人:“诸位前辈可有发现线索?”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况朱家这位少爷周到有礼,又是芝兰玉树般的人,别人对他印象不错,当下便有人回答:“咳,追了许久,只追上一个带伤落后的,不及询问,那人便自尽了,只看出是个胡人!贤侄这边可有线索?” 朱离只道:“晚辈看了屋瓦上的脚印,来人不下四个!有一个武艺低微,已死了。这些胡人惯于使毒,他们的暗器上便有毒,各位前辈若是遇上了,还请小心。”他只拣事关众人安危的来说,至于这些胡人和先前追乌桑的胡人不是一拨人这等关键之事,他一句也未透漏。 “咱们出了寒舍才一日,便有胡人找上了门!贤侄,这个乌桑麻烦缠身,却没一句解释,老夫劝贤侄还是谨慎为上,莫遭了贼人算计!”柳城看着朱离,语气凉凉。 朱离笑了一下,“柳爷说的极是,乌桑一个才下苍霞山的杀手,只做了西湖三怪这一桩买卖,身上的官司原本最简单不过,可自从他会杨家的‘仰止剑法’这一消息传出去后,胡人却接二连三地找了过来,柳爷心里难道还不疑惑杨家这剑谱来历不明么?” 柳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回答来:“贤侄不爱听老夫劝告也罢了,何苦攀扯别人!” 朱离还笑着,对柳城拱了拱手:“柳爷的拳拳爱护之心,晚辈铭记在心里。”他不顾柳城脸色变化,依旧唇角笑意温柔:“今晚诸位前辈都辛苦了,还请回去歇息,诸位前辈请放心睡上一觉,晚辈会在外间巡逻,决不让胡人再来惊扰诸位前辈。” 别人都谦让:“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功夫虽不济,自保尚足,不必巡逻。”柳城却往乌桑屋里看了一眼,才盯着朱离:“贤侄辛苦了!” 朱离看着柳城进屋,还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柳爷客气了!” 柳城一心将胡人捣乱的事往乌桑身上推,明着提点自己,实则何尝不是告诫在场所有人,乌桑身上不清不白,摊上乌桑的事便是惹上了麻烦,这些人都是受他邀请来为乌桑的事作证,若跟着柳城的暗示对乌桑起了误会,自然与他此后的计划不利,他岂能让柳城诡计得逞! 不如辛苦一些,得个人情——《仰止书》引来胡人连番争夺,乌桑不提此事,他便没有寻根问底,可他心里怎么会有怀疑思量,他心里有的怀疑柳城自然也会有,只是事涉胡人,他们无法求证罢了。 而他一旦证实杨家为了《仰止书》屠杀罗家一家,乌桑灭杨家满门只为复仇,便不能再干涉柳城行动,柳城恨乌桑入骨,对他也不甚待见,若到时柳城还一意孤行要将乌桑杀之而后快,他就不得不借助这些前辈的地位和脸面为乌桑嬴一线生机了。 朱离呼出口气,回屋穿戴齐整,喝了口冷透的茶水,才又出了门,他既说了巡逻,自然不能偷懒。 出门却见乌桑正伸着长腿斜依在门口,身上也已穿戴齐整,能出门上路的架势。 朱离不禁笑问了一声:“你这是……” 乌桑跟他并排走着:“透透气。” 朱离笑得露齿,却还劝他:“你不是难受?歇一歇吧,天快亮了。” 乌桑跟着他走到外面,便坐在了客栈门口低矮的两层石阶上:“透透气才会好!” 朱离笑了一声,“你警醒些!”他提剑将整个街道都巡视了一遍,见无异样才回了客栈,只疑惑这些胡人身手恁的了得,这客栈四壁落脚地少,他们倒能毫无声息攀上屋顶!或者是胡人先进了客栈,才上的屋顶?这等小镇子上的客栈想来也没什么厉害的护院,别人混进来也非难事。 回去时只见乌桑换了个地方,依着客栈的墙壁靠坐着,像是睡着了,朱离轻手轻脚走过去,靠坐在客栈另一边的墙上。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8 朱离想到显赫人家的门口立着镇宅辟邪的石狮子,他和乌桑现在权做了一回这家客栈门口的石狮子,他想起那石狮子憨态可掬的模样,不觉低低笑了一下,往乌桑那边看时,只见乌桑正侧头看着自己,眼神里映着两点光,像是两点火星迸溅到他脸上,他觉得有些脸热,硬问了一句:“你还难受么?” 乌桑也别过了头:“不难受了。” “要上去睡么?我在这里守着,你可以放心的睡一会儿。” “不用,这里很好。”乌桑言简意赅。 朱离看乌桑又合上了眼睛,他也靠着客栈墙壁闭目养神,这样像两头客栈门口的睡狮。 到底路上辛苦,这样靠着墙壁竟然也能睡着,直到客栈小二早起,去后院给马匹添置草料,朱离才闻声醒来,见乌桑正揉着眼睛站在两级石阶上,望着此时还空寂的街道,脸上神色有些茫然,他翻身站起来伸了伸筋骨,“你……” 乌桑回过头来,不等他问完:“不难受了!”脸上的茫然像被清风卷走的云彩不见了。朱离笑着点了点头,两人进客栈门时正碰上一位同行之人出门,朱离笑着招呼:“胡爷好早!” 那一位伸手扶着有些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人老了瞌睡便少,硬躺着倒不如出来活动筋骨!”他往朱离脸上瞄了一眼:“朱少爷在外面守了半夜,辛苦了!” 朱离笑了笑:“晚辈请各位前辈来的,自当负责各位前辈的周全,算不得辛苦。” 那位胡爷爽朗一笑:“你是个好孩子!”他去活动筋骨了,自始至终也为看乌桑一眼。 朱离和乌桑回去洗漱一番,他出来时各人都已在大堂择定位置坐好了,有人招呼了一声:“客栈的早点只有白粥,我看着街上有卖包子点心的,要了一些!” 朱离笑着道谢,不一时早饭端上桌来,柳城撩起眼皮看了朱离一眼:“乌桑呢?” 朱离只闻着放在旁边的一屉小笼包里一阵辛辣的姜味,他一边答柳城的话,一边趁着别人不注意将那屉包子和自己面前的那一屉掉了个个儿:“他就来。”他话音才落,乌桑已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时,他看见乌桑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碍于有人在场,他没再问。 众人正要动筷,忽听门外叫嚷声起,只见对面街上一个老汉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护着一个小女孩儿往屋檐下退,几个身形高矮不一的人正一步一步紧逼,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朱离看地眉头微蹙,那帮人却已一把从那老汉手中拽过了那小女孩儿,老汉要去抢时,被人一脚狠狠踹在了地上。 客栈里的几个人看不过眼,都站了起来,那边也围了几个早起赶集的路人,都在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阻拦,这倒纵容了那几个汉子,一人不顾小女孩的哭闹,拖着小女孩的头发往前拽,剩下的几个一边笑着一边使劲地将那翻身起来的老汉又踹到在地。 朱离握剑在手,已走了出去,乌桑在桌边踉跄了一下,跟了上去,剩余几人看那几个汉子存心玩闹一般,笑嘻嘻盯着那老头,只等那老头站起来时才一脚将人踹翻在地,都已忍耐不住,纷纷起身出门。 地痞无奈最是欺软怕硬,对付那老头时一副嘴脸,看朱离相容俊逸,说话又平缓,还调笑了一句,但看着乌桑神色,都有些愣怔,只是还能强撑,再看着从客栈里络绎而出的几人都神色不善,提剑在手,他们立即就要开溜。 却被柳城堵住了,教训了一通才放走。朱离摸了摸那老人被踹的地方,好在骨头都没断,他才摸出一些散银子交到老人手里,打发他们走了。 回去时正见一个伙计从他们一桌抬起头来,看见他们时笑了一下:“老板说各位爷行侠仗义,叫人佩服,这粥都凉了,着小的换上热的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众人面前的碗里盛了些热粥。 朱离道了声谢,喝了两口白粥,直觉胃里一阵翻腾的恶心,想是近日劳累,未曾歇息好,他也无心再吃那姜味冲天的包子,只在乌桑面前的蒸屉里取了一个素包子咬了两口,才觉好受了些,这才低头喝了半碗粥。 众人吃过早点,已近卯时末,这才牵出马车,一路打听着去寻旧日罗家的邻里。 ☆、寻访旧事(二) 听闻他们打听罗家旧日的邻居,醴曲镇里人年轻些的一脸茫然,直问是哪个罗家,上了些年纪的却是一脸疑惑,直问他们是罗家什么人,怎么十年过去才来问询。 朱离笑容可亲,只说是远亲,多年没有罗家音讯,最近才得了一点线索,先来探问,这般辗转半日,才问到一户从前住在罗家隔壁的人家,这户人家如今搬到了醴曲镇外的村子。 虽然路远,但有了线索,众人都精神鼓舞,朱离要做东,请众人在醴曲有名有望的酒楼里小聚,以慰劳众人半日辛苦,众人都欣然前往,柳城纵使不愿意也不能在脸上摆出来,只能笑呵呵和几位同伴寒暄着进了酒楼。 饭罢乌桑在朱离之前掷出了银子付了账,朱离也不与他争,只在去醴曲镇外的马车上问乌桑:“你有多少银子能这样挥霍?” 乌桑想了一下:“我才下山,银子不多,大约三百两。不过,还剩下很多!” 朱离问的哪里是具体的数目了?乌桑竟也不知藏财,就差把日常花费都报上一遍,他难掩笑意:“那也该节省些!” 乌桑大概才反应过来朱离问的不是他真有多少银子,有些赫然:“我使钱不多!”他看着朱离的笑脸,只见朱离眼睑下隐隐一道极细的青线,乌桑心里一惊,直凑近朱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朱离倒吓了一跳:“怎么?” 乌桑神色沉重而认真:“有没有?” 朱离放轻了声音:“有些……恶心,并不严重,大概是饭菜不合胃口,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乌桑重新靠了回去,声音有些沉:“我只觉得有些累,并无大碍。”他将日常的饮食想了一遍,心里疑惑丛生,却没再说别的。 朱离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闪过的田野树木,“这事很快就能了结,到时你回苍霞山,就可好好歇上一歇!”他说着回头看乌桑:“到时还可收回这买卖的另一半银子!” 他也是听说,上苍霞山做买卖,先付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若事不成,也不退回定金。 乌桑叹了口气:“另一半银子是领主的,我该拿的,都已经拿完了。” 这是乌桑说过的话中,情感最强烈的一句,怅然不加掩饰,朱离笑得靠在车壁上:“才说你不使银子的!” 乌桑也笑了一下:“银子总是好东西。” 朱离叹息似的:“你竟如此爱财!” 车程似乎极短,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49 笑了几声就到了,朱离下马车前看着乌桑:“你……他们,罗家旧日的邻居,会不会认出你来?” 乌桑眸色一黯,摇了摇头:“大概不会。”他跟着跳下马车,看朱离的目光还时不时地瞟在他脸上,他并没回头,只淡淡道:“我没事。” 朱离低低应了一声,等齐了另外几人,始终与乌桑并肩而行,只至一户农家小院跟前。 这时家中青壮都已出门劳作,只余一个老妇,端着半碗麸皮喂鸡,朱离轻叩柴扉:“大娘,打扰了,敢问这可是赵家?” 那老妪回过神来,看着院门外站着的一群人,显然有些惊愕:“你们是什么人?” 朱离笑着作了一揖:“我们从逞州过来,只是来问些消息,大娘莫怕。” 那老妪狐疑的看了朱离一眼,目光在众人脸上挪了一圈儿,移到乌桑脸上时停了一下,朱离直觉乌桑浑身都有些僵硬,忙伸手捏了捏乌桑手腕,乌桑咬了咬牙,看着那老妪,一字字道:“赵大娘,我们不是坏人。” 乌桑说自己不是坏人,柳城听罢哼笑了一声,朱离唇角微弯,却有些欢喜。 那老妪迟疑了好一阵儿,才过来拉开了破败的门,小心翼翼地道:“你们要问什么?” 朱离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大娘,我们打听些旧事,并无恶意。”老妪又将朱离上下打量一遍,实在在朱离身上看不出一点危险来,才开了门让他们进来,她在粗瓷碗里端上几碗清水:“老妇家贫,没东西招待各位。” 朱离端着碗喝了口水:“多谢大娘了。” 老妇望着朱离笑了一下:“你们不嫌弃就好。不知道你们要问什么?” 柳城抢先问到:“老嫂子可还记得十年前的老邻居罗家被胡人灭门的事?” 朱离眸色一转,落在柳城脸上,只一瞥又回到了乌桑脸上,只见乌桑额角青筋跳了两下,他捏住了乌桑手腕,手指在乌桑腕骨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再看老妪时,那老妪往后退了一步,紧着又问了一遍他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乌桑抽开了被朱离握在手心的手腕,他起身对着那老妪揖了一下:“赵大娘,大约十多年前,您住在醴曲镇西的赵家村,那时西边住的便是罗家,可对?罗家一家一夜之间被人灭口,子孙断绝,亲友无讯,再也没人问起,任这悬案埋了十年,小辈……”他说着深深看朱离一眼:“小辈当日得幸捡了一条残命,活了下来,今日回来重问旧事,只因旧事关系重大,还望大娘据实相告。” 赵大娘狐疑看着乌桑:“你是罗家后人么?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她说着又摇了摇头:“也不可能,罗家一家,无一人生还。” 朱离上前站在乌桑身边:“大娘知道十年前的事?还请大娘赐教。” 赵大娘叹息着摇了摇头:“当年的事谁不知道呢?当时醴曲都传遍了,哎!十多年了,老妇人如今做梦,还能梦见那时的事来。” 赵大娘揉了一把皱纹密布的脸颊,声音低沉着讲述:“罗家一家据说是胡人的逃奴,一路跋涉回了国,被胡人追了半路,大概是被追怕了,平日里低调地巴不得蒙着脸做人,就连他家带来的一个小仆人也沉默寡言,平日问话问十句他也不回答一句,我看他可怜,给他我烙的饼,那孩子不接也不说话,只是摇头,可怜见的。” 朱离直觉身旁的乌桑呼吸略重,他拉着乌桑坐回去,始终握着乌桑的手腕没放:“那大娘是否听说过罗家有一个姓杨的朋友?” 老妪点了点头:“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据说是罗家一起逃回来的。罗家不常与人常来,能上他家门的只有杨家了,十年前罗家全家被杀,我们左邻右舍不敢住下去,都准备搬家,那时候老妇还见过那位姓杨的大爷,说是怕胡人找上门来,不敢声张,只能趁夜来收拾罗家的衣冠来做衣冠冢。也是可怜人。” “那大娘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一晚的事?当真是胡人杀进了罗家?” 老妪摇了摇头:“这老妇可就说不准了,那帮人都青衣蒙面,又是半夜来的,老妇起夜时听到马蹄声才冒雨看了一眼,只见将熄的风灯下一片明晃晃的大刀,哪里敢细看是不是胡人!” 朱离神色微动,觉得手心里乌桑连着手腕都轻颤,他握着乌桑的手紧了紧:“大刀?大娘当真记得清楚?” 赵大娘苦笑了一声:“老妇人巴不得忘记呢,可是哪里能忘得了!十年了,老妇人还记得那一夜大雨,还记得那雨点子掉下来时瘆人的寒冷!” 朱离将桌上没人喝过的水碗递了一碗到赵大娘手里:“他们提了风灯来?” “风灯提在他们手里,老妇人也不知是他们一路提着过来的,还是到了门口才点的,瞬息就灭了!那时候已是秋天,但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轰隆隆响了半夜雷,连着闪电都在天边亮了许久。” 朱离说不出话,沉吟了好一阵儿,倒是乌桑先问了出来:“他们有没有说话,赵大娘可曾听见他们说话?” 赵大娘摇了摇头:“哪里能听见!老妇人听着他们策马冲进了罗家的大门,罗家院里哭喊一片,老妇人害怕,进屋躲了起来,那边动静闹的大,我家老头与儿子不在,只我和媳妇两人缩在屋里躲着,天亮听到外面的人声才敢出来。 那一晚的雨到第二日还没停,门前积水都是血红的……罗家是黑户,官府来了一趟,也就不了了之了,那地方邪气太重了,不出三日,我们都搬了家,罗家的事,也就再没人问起了。” 赵大娘所知已然讲完,一行人又打问到了罗家另一户邻居的住址,这才告辞出来。 朱离看柳城门头走着,他叫住柳城:“柳爷!” 柳城脸上笑意浮着:“怎么,贤侄已断定是杨家杀了罗家全家?” 朱离摇了摇头:“至少杨家说了谎,胡人惯使弯刀,不是大刀,冲进罗家的不是胡人!” 柳城不欲再辨,哼了一声去前面的马车了,朱离笑而不语。 登上马车时乌桑脚步有些软,朱离扶了他一把,碰到他的手上,才觉乌桑手指冰冷。 他一直握着乌桑的手腕,隔着衣衫,故而未曾察觉。都在车厢坐定了,朱离看着乌桑合着眼眸靠在车壁上,他才问道:“你……” 乌桑没睁眼,只翘着嘴角笑了一下:“没事,只是有些累。”一个人的声音也如眼眸一般,能泄露人的欢喜悲伤,不知无桑是不是不知道。 朱离有些闷地坐了回去,“你若难受,就不要听了,我来问他们就好,你,不必逞强。” 乌桑嗯了一声。 直到目的地,两人都没再说话,下车后乌桑跟在朱离身边,寻到另一户人家,这次乌桑没再开口,朱离全权问询,这户人家所说与赵大娘并无差异,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0 只是他家有小孩子半夜闹腾,远比赵大娘要早发现动静,还听到那些人中有人说了一句话,并非胡语。 而后的事却与赵大娘家相似,别人骑马荷刀,来势汹汹,他们自顾不暇,只怕孩子的哭闹惊动了那帮人而惹祸上身,只顾着躲了,天亮出门时才见罗家被杀的惨象。 当日的邻居不敢再在那里居住,都迅速搬离,散落在了醴曲各处。 几人出来时看着天色尚早,还能赶去下一处,便想马不停蹄往下一处赶去,别人倒还罢了,柳城只说脚腕疼痛,需要歇息,朱离也不好强迫他,好在另一家离醴曲镇较近,几人便又回镇上寻找住处。 ☆、寻访旧事(三) 说是时间不晚,驾车到镇上时天色也已擦黑了,几人在酒楼叫了些吃喝,说了几句今日得来的情报,但看柳城说了一句证据尚不足,便借着脚腕疼不吱声了,剩余几人也没再提这个话头。 朱离只吃了几口小菜便放下了筷子,乌桑看他时他笑着低声在乌桑耳边解释了一句没胃口,乌桑没说话,但也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前一晚在客栈被人扰了好觉,今日便另找了一家,各自回房前柳城叫齐了众人,“那些胡人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休的,咱们今晚还得留出一个人来巡逻警戒!” 有人附和,却也有人反对:“今日大家都累了,单留一个人在外面巡逻,那些胡人人多势众,又擅长使毒,更加不利,倒不如咱们住的近些,晚上睡觉警觉些的好!” 乌桑正要说话,被朱离拉了一把,他只对着柳城道:“柳爷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胡人的目标是乌桑,他们在这里异国他乡,不会想惹上麻烦,各位德高望重,他们不敢为难!”他见柳城盯着他的目光有些阴沉,便又道:“各位请放心,晚辈会留心的。” 柳城看着朱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前一晚乌桑差点造人暗算,这一晚朱离说什么也要和乌桑共处一室,他往门口挪椅子的时候乌桑拉了他一把:“你睡床。” 乌桑看着朱离眼里一闪即逝的犹疑,沉声道:“我站着也能睡着。”朱离牙齿磨着唇内的细肉,摇了摇头:“我们都睡床。” 乌桑有感于朱离郑重的模样,他虽不动声色,但两人在一张床上躺着的时候,他却自觉与朱离隔了两臂的距离,躺的格外安和平静。 朱离却翻腾了几下,问:“十年前你倒在我马车前头时,追你的人里有杨行天么?” 乌桑听着他含糊的声音,怔了一下,朱离已靠了过来,挤在他跟前,手摸索了着他手上捏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想提这事,可是我们在这里这样问下去,恐怕难有更有利的证据。” 乌桑任由朱离挨着自己,他知道这是朱少侠出于义气的安慰,但也在这安慰里觉出未曾有过的平静:“是,那时我已跑了一天,跑不动了。” 朱离的声音里都听得出困意来:“那时赶车的车夫还在我家做工,他见过那群人的模样,他那里说不定有线索,这里若问不出结果,就只能去问他了。” 乌桑嗯了一声:“别想了,睡吧。” 朱离撑着眼皮看了乌桑一眼,眼里一点神采也没有:“我怕睡着了,胡人过来。”他揉了一下眉心支起半个身子:“我们说说话吧。”他困得支撑不住了,不说话不想事情就会睡过去。 乌桑也支起身子,与朱离对坐着,目光落在他脸上:“说什么?” “什么都好,罗家的事,杨家的事,《仰止书》的事,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怎么去了苍霞山?苍霞山的事……” 乌桑看时朱离几近喃言,眼皮只撑开一条缝,在等着自己说话。 “罗家的事……”乌桑顿了一下,或者只有这时候才能说出来,朱离困成这样,今晚听了,明天就能忘了吧。他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床铺上:“其实我并不是罗家亲子,而是赵大娘说的,那个给烙饼也不敢要的小奴仆。” 朱离闻言瞬间便坐直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乌桑,却说不出一句话。 乌桑不知作何反应,想对朱离笑一下,也难拼凑出一个笑容来:“我从记事起就在罗家。罗家待我……罗家总算养活我一场,没叫我饿死街头。杨行天带人杀进来那天我睡在门房,他们只往院子里冲,才漏掉了我,我看着他们杀了好几个人,才想起该跑!” 乌桑停了一下,艰难地咽了一下,嘴里干的要冒烟:“他后来追出来,应该是发现罗家少了一个人。” 朱离挪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大概实在无言安抚,他没说话,只是跟他挨得很紧。 朱离的手就在乌桑膝头,朱离的手长得像是姑娘的手,真正的指如葱根,手背上也有层软肉,伸直时骨节处又浅浅的窝,他手心练剑磨出的茧子和手背上的柔软简直难以匹配。 乌桑揪着自己的衣襟,才没有握住朱离的手。 “我们在胡地为奴时,是在拓耶将军府上,罗家那时有头有脸,掌管内院,将军总摩挲把玩《仰止书》,罗家才以为那是至宝,盗了《仰止书》跑路,往回逃的那一路上,后面胡人追的紧,生死一线,他们还是一有空就捧着那本书看……” 朱离轻轻哼了一声,乌桑侧头看时,他已合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乌桑没再说话,靠坐着等了一阵,见朱离没了动静,才拉着朱离躺好了。 朱离从始至终都没有醒来,乌桑手指搭在朱离手腕上试了一下,也试不出所以然来。 乌桑没再睡,抱膝静坐,直至听到外面轻轻一响,他已披衣而起,如一头敏捷的豹子般跳下了床追了出去。 他不放心朱离,出门时声响巨大,同行之人的屋子紧邻着,有人闻声起来往他屋里走去,他才拔腿追了出去。 这夜只有半轮弦月,视物不清,追人却够亮了。 前面青衣的人影好几个,追过岔路时却分成两股,往不同的方向去了,乌桑看不出端倪,只随意追了一拨人,但不过一阵,往另一条路上跑的人影却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人喝了一声,是胡语,乌桑停了下来。 那人在月光下看着乌桑的面容,看了好几眼,乌桑眼风如刀扫视过去,那胡人才移开目光,往后退了一步,话语生硬,态度却算客气:“朋友,我们做个交易。” 乌桑没搭话,长剑出鞘,直往那人刺了过去,那人不防,退了好几步,才祭出弯刀与乌桑战在一处,对方人多,将乌桑团团围住,但那人却喊了几句,乌桑听懂了其中意思,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收剑立住。 那个人用的胡语,喊得却是“不许伤人!” 乌桑停了手,那人便也挥手制止了手下人的躁动,他用生硬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1 地官话道:“我们做个交易。”见乌桑冷脸站着,气势凛然,全是做交易,倒是索命的架势,他才又道:“你的那位朋友,他中了我们的‘五香凝血丹’,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这是慢性□□,中毒的人开始时会有轻微恶心,饮食不振,夜里嗜睡不醒,半月之后才会脏腑腐烂而死。” 乌桑握着剑鞘的手青筋突出,“他和此事无关!” 那胡人似乎笑了一下:“若是给你下毒,你会拿《仰止书》来换么?这东西与你们都毫无关系,你们留着也是无用,还要惹祸上身,不如换你朋友一命!” 乌桑剑鞘中的剑嗡嗡直响,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先给解药。”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抛过来一个瓷瓶:“取一粒化在清水里服用,天亮就好,明日三更,我来取书。” 乌桑点了点头,转身欲走,那人却又叫住了他:“朋友,有人要取你性命……” 乌桑站住,回头看着他们。 那人被乌桑目光所慑,怔了一下才开口:“今日早晨,放在你面前的包子有毒,你的朋友跟你换了,他们似乎不想伤你朋友,才急忙演了外面那一出,你们出去后他们又换了一次!”他看乌桑目光锐利,打住了话头。 “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想了一下:“胡人,只要《仰止书》的胡人。” 乌桑冷笑了一下,昨夜里若非朱离及时赶来,他只怕早已没命。 那人似乎也想到此处,按着胡人礼节行了个礼:“昨晚事出误会,一时解释不清,得罪了!” 乌桑没再理会,回去时众人都等在客栈大堂,朱离倚墙站着,见他进来才把撑开一线的眼皮睁开了,乌桑只说人追丢了,他脸色不好,也没人细问,只道人没事就好。 乌桑拖着朱离回了屋里,先将那胡人给的解药自己吃了一颗,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异样才放下心来。 乌桑等不及天亮,硬将朱离从梦境里拖出来,给他喝水。 朱离又迷糊又不情愿,半杯水几乎是乌桑强灌进去的,灌完朱离才清醒些,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乌桑不说话。 乌桑不惯说谎,被朱离看着更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半夜将人拖起来灌水的这件事,只含糊着把朱离往床里推了推:“睡吧。” 朱离没再问,往里挪了挪,背对着乌桑睡了。 连着两晚被搅了美梦,这一日大家都起得有些晚。 乌桑早醒了,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便躺着没动,闭目养神,不一时就听身边的朱离肚子里一阵歌唱似的响动,朱离应声坐了起来,听着叹了口气,伸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乌桑?” 乌桑躺着没动 ,只睁开眼睛,看着朱离鬓发零乱地抹着肚子,他心里一阵宽慰:“少侠,你还恶心么?” 朱离笑了一下:“不恶心,但是很饿,你饿么?” “饿!”两个人起来,出了客栈不远处就看见卖油炸金糕的摊点,朱离走快了几步,买了好几个热乎的,自己咬了一个,往乌桑跟前递了递:“你尝,特别好吃。” 乌桑愣怔了一下才接了,不知道他心中是否还和十年前一样,油炸金糕比燕窝贵重。 朱离是真饿了,咬了好几块,吃的眉目舒展:“从前他们不给我吃这个,祥伯偷偷塞给我一块,我都舍不得吃。”他说着看乌桑,想起从前他似乎在乌桑跟前提过,一盏燕窝可以爽快地分食,若是只有一块油炸金糕,他该三思而行。 乌桑吃得很认真很小心,还很慢。 朱离急忙又递了一块给他:“我还有很多呢!”似乎这样说也不对,又笑道:“就算我只剩一块,也分你一半!有福同享才是患难……兄弟嘛!” 乌桑听着这个患难兄弟,一时不防,重重咬在嘴唇上,血珠瞬时冒出来,他脸上神色未变,只舔了一下,看朱离笑的眉眼弯弯,掏出手帕递给他。 回去时别人才起,等众人吃过早点,才驾车往镇外赶去,这户人家只有一对老年夫妇,顺着朱离问话一句一句答着,全无紧要信息,朱离听得心里发急,“除却这些,您还有没有注意到别的?” 那老妇往众人脸上扫了一眼,低头道:“那领头的人似乎脖颈上有道伤疤!” 朱离和乌桑对视一眼:“不可能!” 柳城则冷冷哼笑了一声,十分不屑。 那老妇慌张地扯了扯衣裳:“怎么不可能?” “那夜有雨,漆黑一片,不可能看得清。谁教你这么说的?” 那老妇抵赖不过,才吞吞吐吐道:“是有人给了老婆子钱,不过那人蒙着脸,老婆子也没看清!罗家出了那等事,老婆子只听赵家的说她看到蒙面的人提着大刀,他两家紧挨着都能没看清,老婆子能看见什么!” 这话到无可辩驳,他们也无法为难老妇人,只问:“那给你钱的人……” “说了没看清长相,就听见他说话翘着舌头,有些怪!” 朱离和乌桑看了彼此一眼,异口同声道:“胡人!” ☆、水落石出 听乌桑和朱离两人异口同声说出“胡人”二字,别人脸上都神色莫测,这次不用柳城开口,已有人开始质疑:“胡人为什么会插手此事?” “胡人为何要唆使她说谎?” “莫不是……” 柳城笑看着朱离:“贤侄,现在你总该知道这个乌桑底细不干净了吧?这位妇人说的是假的,其余两家说的只怕也未必是真!胡人要为自己洗刷罪名,还要嫁祸杨家!贤侄年轻,不识人心,只怕这个乌桑早和胡人达成了什么协定,带着我们白兜圈子呢!” 别人目光都落在朱离脸上,倒是那妇人暗自嘟囔了一句:“罗家那档子事发生的第二天,赵家的婆子就说她看见那群人提着大刀,这倒不是说谎。” 同行的胡爷咳了一声,“这乌桑一路都和我们在一起,就算要和胡人有甚纠葛,只怕也没有机会。” 有人反驳:“他昨晚单独追了出去。” 柳城看向乌桑:“那不如你来说说,你昨晚有没有和胡人达成什么约定?” “对,昨晚你一个人追了出去,当真没追到胡人么?” 乌桑摇了摇头:“那和此事无关!” 他这态度即刻招来不满。 朱离伸手制止了众人:“既然胡人已经插手,罗家这边再问下去也无益。”他伸手招了招众人,低声道:“晚辈上次为查杨家被灭门一事来过醴曲,当时便打听到了杨家旧日在醴曲的住址,本想去探问消息,后来柳家兄弟病了,才没来得及,不如现在再去问问,咱们临时决议,胡人想来不会抢到咱们前头做手脚。” “杨家旧日的邻居还能亲眼看见杨家杀进了罗家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2 不成?” 胡爷慢悠悠道:“十年前的旧事了,再也没有别的证据,咱们既然在醴曲,多问一问也无妨。” 朱离向那胡爷投去感激的一暼,胡爷摸着胡须哈哈笑了:“老头子谁也不帮,只帮着理。” 一行人随着朱离浩浩荡荡来到杨家旧日的住址,这里倒还似旧日一般,透着一股陈旧僵硬的喧闹,朱离将左邻右舍集到一起询问,都说杨家在此地时深居简出,与邻舍没有过深交情。 问起十年前旧事,许多人都摇头叹息,“我们都是第二天才知道的,那几天下雨,我们都早早就睡了。据说是胡人干的,哎,还是杨家命大,那一日躲了出去,才逃过了一劫。” 朱离忙问:“您的意思是,那一晚杨家不在?阖家不在?” 那人不好意思地抓了一下脖子:“我也是听李家的媳妇说的,她家就住杨家隔壁,那一晚她说去借东西,杨家一个人也没有。本来这种小事谁也不在意,等第二天听说了罗家的事,我们才回过味来,都说杨家躲得及时。” “那位李家的……”朱离一时想不出这位媳妇是何年纪,该作何称呼,倒是那汉子抢着回答:“她去了地里。” 他们又一路寻到地里,问了那李家的媳妇。 据她所说,那一晚杨家确实没人。 初时她敲门无人答应,以为是雨天早睡了,便又敲了一阵,农家柴扉,她使了两下劲儿,门就开了,她站在院子里叫了好几声,杨家也没有人应。 罗家的事发生后不几天,杨家就搬走了。 有人耐不住性子,抱怨起来:“就算杨家当晚阖家不在,也不能证实他就是杀进罗家的罪魁祸首!这能知晓此事的人我们都问了个遍了……” 朱离斟酌了一下:“晚辈这里还有条线索。”他看了一眼乌桑才道:“罗家被灭门,乌桑逃出来的那一日,我正和管家路过逞州,他撞到了我马车前头。后来追他的人追了上来,我家车夫和那几人打过照面。晚辈想着,咱们得去问一问那日的车夫。” 柳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朱离本来坦荡,此时也毫不做作:“那时我确实救过乌桑一命,但不过几日,乌桑便走了,此后再无相见,直到晚辈和乌桑在柳爷府上落难时,晚辈这才认出他来。” 柳城还不说话,只笑看着朱离,不信的神色再明显不过。 朱离抱拳对众人行礼:“各位前辈,柳爷知道晚辈是为了查出真相逃家出走的,我家那个车夫后来上了年纪,便去了徐州郊外的一处庄子上看门,就算晚辈预卜先知,有心串供,也来不及,这条线索值得一问。” 别人看向柳城,柳府门前柳城为了拿下乌桑,拿朱离离家出走一事逼过朱离,此时只得点了点头。 “那时晚辈年纪还小,但却分明记得当时追乌桑的人看到我们马车时意欲盘问,但却又在看到朱家风灯上的标志后绕道走了,若当时追着乌桑的是胡人,只怕对徐州城太熟悉了些。” 立时有人出来圆场:“咱们先去问过朱府上的车夫再说。此时天色将到午时,咱们先去饱餐一顿,还要上路呢!” 胡爷也笑了一声:“今日我来做东。” 饭罢已是午时末,他们赶到天色擦黑还未到逞州,便在近处镇上寻了家客栈落脚,众人房间紧邻,朱离回房后不一时便来敲乌桑房门:“我今晚……” 乌桑想起与那个胡人约定三更时分交《仰止书》,只得回绝:“今夜不会有事。” 朱离已自顾自从堵在门口的朱离身边挤进了屋里:“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事?” 乌桑回头时,朱离眼神晶亮看着自己,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他心头有一丝烦乱:“有事我也能应付!” 朱离点了点头,“好。”他也不问昨晚的事,只闲闲坐在那里笑看着乌桑:“此去徐州也不过二三日路程,到时不管结局好坏,你我终将一别,说来咱们一路匆忙,只顾着这些事,还未叙旧,不如今晚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乌桑看着笑意盈然还自顾自倒了杯茶来吃的朱离,他心上像是被细细的丝线勒了一下,紧,轻微的疼,出其不意地闷,还有使不出力气来的憋屈。 但朱离说的太对,聚日无多了。 乌桑坐在一旁,有些沉闷,只等油灯爆出一个灯花,他才推了推支稽坐着的朱离:“上半夜你睡,下半夜我睡,有事我会叫你,去睡吧。” 朱离没再坚持,自去睡了。 这半夜一直平安无事,将近三更时乌桑掩门而出,直在客栈外候到三更初刻,才见几个蒙面青衣的人影在夜色隐掩下奔了过来,那带头之人见到乌桑,只伸了伸手。 乌桑怕朱离醒了找下来,已拿出了《仰止书》要递过去,却又用胡语说了一句:“你迟到了……” 话未问完,对面那人劈手便去夺书,同时袖中暗器递出,径指乌桑面门,而那紧随其后的青衣人都纷纷使出暗器,往乌桑身上招呼过来。 乌桑猝不及防,先侧头避了一下,一本书被他二人从中撕开,他借势平地拔起,往后退了出去,只听一阵暗器钉进门窗上的声响,其中还夹着一人的怒斥:“又使阴招暗算人,卑鄙!” 是朱离提剑从屋子的窗口一跃而下,已挺剑直刺,与那些人过了两招。 对方见着朱离愣了一下,随即一声呼啸,迅速撤退,朱离仗剑要追,乌桑扯住了他:“别追了!小心有诈。” 朱离还剑入鞘,脸色有些冷峻:“想不到你如此大方!这《仰止书》既然重要,在你身上藏了这么久,他们拿到书后就不会杀人灭口?” 乌桑声音有些意想不到的轻:“这些人不是胡人,胡人说,只要《仰止书》!” 朱离闻言回头,眼神一瞬不瞬落在乌桑脸上。 乌桑自知失言,难得辩解了一句:“但我并没有要他们收买那个妇人!” 朱离笑了一下:“这还用说。”他没再问乌桑拿《仰止书》换了什么,两人并肩回去时,同行之人都聚在柳城门口等着他们,“这回难道又没见着胡人的面。” 乌桑点了点头。 柳城笑了几声,看着朱离:“贤侄也没遇到么?” 乌桑挑眉看了一眼柳城,替朱离答道:“他也没遇到,这些人不是胡人,他们不懂胡语。” “怎么还有别人来抢那什么《仰止书》?不怪我等要多问一句,这本书到底有什么东西,怎么别人都趋之若鹜?咱们一路带着这本书,再也得不到安生了!” 见乌桑摇了摇头,柳城笑道:“你不知道,又为何从杨家拿回这本书?” 那位胡爷靠着门框笑呵呵道:“我看他是真不知道。你想,这书是宝藏也好,武术秘籍也好,他但凡知道一二,还能跟着咱们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3 在这里闲逛么!” 众人这才散了。 朱离看乌桑将剩下的半截书扔在了桌上,这本书他随身携带日久,上面沾满了血迹:“方才这些人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么?” 乌桑摇了摇头:“你追我的那时候,除了胡人和西湖三怪的人,还有一拨人也追着我。”他说着蹙了蹙眉:“但又不像一伙的,那时那帮人只是追着,甚少动手。” 而这些人,该是那个胡人所说的,要自己的命的人,他顿了一下,郑重道:“以后我屋里的茶水点心,我面前的吃食,你都别碰。” 朱离想起那屉包子,神色僵了一下:“为何?” 乌桑看着他:“他们会下毒。” 两人正说着,窗格轻响了一下,一枚石子从窗口飞了进来,两人凑到窗边看时,客栈下面又站了几个人,乌桑捏着半截《仰止书》从窗口一跃而下,朱离紧随其后,只听乌桑和那胡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将剩下的那半本书递了过去。 而那人对乌桑行了个礼,又看着朱离点了点头,才带人走了。 朱离看乌桑神色舒缓,不由笑着问了一句:“你竟真的给了他们?半本他们也要?” 乌桑看了一眼朱离笑脸:“他们来迟就是因为跟方才抢书的人起了冲突,剩下的半本他们凭本事去拿。这东西我留着无用,只不过当一件过去的旧物。”他看朱离还望着自己笑,移开了目光才问:“怎么了?” “这个胡人对你很是客气。”朱离心想,乌桑这是吃软不吃硬了,打死也未必服气,和言顺语哄着,倒几乎乖顺。 乌桑嗯了一声:“不过,我并不认识他。” 朱离又笑了一下。 从此去徐州的路不过两三日,没人半夜打扰,众人心情好了许多,到徐州城外时已是下午,众人也不进城,跟着朱离径直去了朱家在徐州城外的庄子。 田庄上的人见着朱离,只差奔走相告,有头有脸的管事聚了一屋子想来回话。这是难得一见的少东家,东家的独子,未来的东家,就算没事禀报也要寻出两件事来。 谁知忙乱了半天,朱离指名点姓,只要看门的秦老头,一众人高涨的热情无处排遣,聚在院子里等着秦老头。 秦老头给朱家赶过车,比起田庄上的人,算是见过些市面,见了朱离亲切之情较多,朱离给他看了座,秦老头目光在众人脸上巡索一遍,才道:“少爷叫老头子来是要问什么?” 朱离笑意和善:“秦伯伯,存之是来问一桩十来年前的旧事,您记得就说,不记得……” 秦老头咧嘴一笑:“十年前的事儿?那是挺久远的了,不过老头子记心不坏,还记得十年前老头子驾车时勒停了马车,害得少爷手上烫了个疤,哎哟,没被朱祥骂死……”说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朱离听他提起这事,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指望:“存之要问的正是这件事,那一天咱们救了一个被人追杀小孩子,您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要不是那小子突然冲出来,老头子怎么会突然勒停马车!哎哟,他一下子扑倒在马车前头不起来了,可把老头子吓坏了!” 朱离笑着看了乌桑一眼:“后来咱们将他挪到了马车上,走了不一阵儿路,就有人追了上来,您和那些人打过照面,可还记得那些人什么模样?” 秦老头想了一下:“模样……他们提着刀,从后面赶上来时还将咱们的马车往边上挤咧!不过领头的人倒是识货,看见是咱们府上的马车,拦住了手下的人。那领头的人老头子还有点印象,是个中年的汉子,伸手时手腕上一道伤疤,脖颈上也有一道伤疤。” 朱离嘴角微翘,却收敛了几分脸上的笑意,才回头看着柳城:“那位杨爷脖颈上的伤疤乌桑曾在晚辈跟前提过,晚辈敢问,这位杨爷手腕上是否也有伤疤!” 再要辨出杨行天手上的伤疤是左手还是右手也没了必要,柳城板着脸不说话,只看着在场的人。 朱离向众人行了一礼:“各位前辈都是有名有望的人,见识自然卓越,此事还请各位前辈做个评断!当日那帮人未追上乌桑,事后还在客栈搜寻,就算他们当时蒙面行事,相信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各位如若还不信秦伯伯的话,咱们还可再去逞州的客栈问一问,那家客栈就是朱家名下的,旧日的伙计们大都还在。” 秦老头不明真相,只顺着朱离话头笑着道:“可不是,我们少爷病了,住在客栈里,那帮人还时不时变着法子询问一趟那小孩子的下落,逼得那小孩子待不住,伤还没好就偷偷走了,这可把我们小少爷着急坏了,差点哭出来!” 众人本来气氛凝重,被秦老头这一搅和,都忍不住笑了。 ☆、离别浅唱 朱离正为着柳城和乌桑这档子事着急,秦老头的话说出口时他倒没觉有何不妥,等见众人一边笑着一边看他,他才有些赫然。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乌桑时,乌桑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脸上,这人眸子又黑又深,脸上分明没有表情,朱离却看出其中的凝重,和一些他无法读清的情绪来,他迅速回转头避开了乌桑的眸光,笑着对众人道:“存之当时年幼,叫各位见笑了。” 那时小,他无人陪伴玩耍,亲手救来的人,一起腻着过了好几日,忽然不见了,伤心是自然的。 他再说话时往乌桑跟前挪了几步,站在乌桑身前:“柳爷,这一路晚辈和大家同行同食,就连住宿,大家也紧挨着,更未曾往外传递书信,不能和秦伯伯串通,那秦伯伯所说,自然是真的。柳爷要为杨家报仇,是柳爷义薄云天,在下敬服,只是杨家狡诈贪婪,辜负了柳爷对杨家的一片赤诚之心。” 纵使朱离这话给足了柳城面子,柳城脸上也未见笑意,胡爷在一边看了,笑着捋了捋胡子:“柳爷是大义之人,为了杨家一事不辞辛劳,也不畏江湖权贵,我等佩服之极!朱家少爷也不差,小小年纪就义薄云天,是我辈中人,前途不可限量!”他把两人都夸了一番,又愤愤道;“君子可欺之以方,是那杨家利用我辈仗义,惹出来的事,我们可不能再为这等小人伤了自己人的和气!” 柳城咬了咬牙,还待再说几句,朱离却又上前行了一礼:“先前的事都是晚辈鲁莽,未曾与柳爷分说明白,才生出了这许多误会,柳爷大人大量,还请宽恕则个!” 柳府门前那档子事实在怪不到朱离头上,但此时他却自承错误,更闭口不提当日被柳城所逼,立下三拜九叩,三刀六洞来赔罪的誓约,朱离递了这么舒服个梯子到柳城面前,柳城心中再是不忿,也不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依不饶了。 而况他再不喜朱离,朱离也是徐州朱家的独子,将来朱家的当家人,同在江湖,他不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4 能不再留一分余地。 至于乌桑,那不过是苍霞山的一个棋子,一柄杀人的利刃,成不了大事,他再恨,也不能为了杀乌桑再在这些逞州的江湖稽老跟前跌了一份面子。 他伸手托了托朱离手臂:“贤侄多礼了,是老夫受了奸人蒙蔽,老夫糊涂了。” 朱离这才松了口气,望着乌桑笑了一下,“是柳爷君子之心,才会被人所欺。” 他又招呼众人:“近日各位前辈都辛苦了,今日到了晚辈的地界上,就由晚辈做东,请各位在庄子上吃些新鲜的,晚上咱们把酒当歌,痛饮一场。” 朱离说着笑了一下:“待晚辈回去向父亲赔完罪,定当上门拜谢各位的恩情。晚辈行动比乌桑便利,到时连乌桑的一份感激,都由晚辈代为奉上!” 说是这么说,朱离在余光里瞥见乌桑也对众人行了个礼,他没再看乌桑。 众人都推说朱少爷客气了,江湖中人侠义为怀,都是应该的。 朱家在徐州郊外的庄子占地极广,此时稻麦已经收割,荞麦却正一片青绿,池塘中荷花大都谢了,只有几盏睡莲点缀其上,微风送爽,夹着瓜果成熟的香味,勾地人口内生津。 庄子上各位有头脸的管事们虽没等着给朱家少东家当面回话的机会,却大多得了个陪客的差事,要么带着一群江湖侠客们在田庄上采果摘疏,要么搬出自酿的果酒麦酒给众人尝鲜,大有一番野趣在里头。 朱离陪了众人一阵,看众人都三五结队,自有乐趣,便也不再勉强,他早知不见了乌桑,这阵子正好溜出来去找。 一路找过去,朱离顺手摘了好些山庄上的果子,他没地方拿,只拿衣襟兜着。 这些东西平日在府上并不稀罕,有时过了季节,还有冰湃过的送上来,或者制成的各种蜜饯,总也吃不断,但此时此景图着新鲜,他什么都想摘一些,给乌桑送上一些。 朱离这一路找过去,终于在离村屋极远的山坡上看到了乌桑身影。 夕阳西下,给山坡上开得正盛的紫薇花树撒上一层金辉,乌桑背靠着一株紫薇树坐着,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被光芒包裹着。 朱离脚步顿了一下,他伸手扶着身边一株紫薇树,这树又叫痒痒树,哪怕手指轻轻触动树干,树枝也会怕痒似的轻颤,此时晴天无风,正是黄昏寂静时候,他这一动,紫薇花枝颤动的簌簌声像是吟唱般响起来,乌桑闻声抬头,看到了他,也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朱离从衣襟了取出一颗果子扔过去,见乌桑伸手接住了,他才笑了一下:“如此大好的风光,你闷在这里发呆,真是浪费!” 朱离过去坐在乌桑身边,将果子都抱在怀里,整个人身上都是果香,他看乌桑拿着果子把玩,也放轻了声音,却难掩几分雀跃:“天快黑了,过一阵就开饭,全是地里新摘的蔬菜,我向秦伯伯打听了,专请了这庄子上最好的厨子来做的,一桌野味,定然好吃。” 乌桑看了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笑,眸子里的光彩却分明是带着笑的:“少侠,你这么惦记吃的,是不是在家里总挨饿?” 朱离又笑的弯了眼睛:“野味,野趣,你不吃不会明白!” 乌桑在朱离嬉笑而邢伟盎然的声调里依旧慢悠悠地:“我在苍霞山上吃过草根,哎,被你追的时候没东西吃了也嚼野菜,野味十足!” 朱离揉了下额角:“你不是都吃山楂圆子么?啊,那东西越吃越饿!”他笑的欢畅,躺倒在山坡上,怀里的果子都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乌桑都去捡了回来,摔破的果汁粘在手上有些粘,但闻着特别香。 似乎没说过一句正经的话,太阳已经从山头沉了下去,四周冷了起来,朱离这才起身:“咱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回去时朱离才问:“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乌桑尽量答得漫不经心:“不回去还能干什么?” 朱离嗯了一声,“我听秦伯伯说庄子上有自酿的梨花白,咱们今晚痛饮一场。” 乌桑使劲才能笑出来:“少侠,你到底要痛饮几场?” 朱离低低笑了几声:“一场!柳爷想来也不想和我推杯换盏,他们那里我应付一下就好了,你留着几分醒,咱们回去喝。” 乌桑应了一声。 晚饭果如朱离所说,菜肴丰盛而精致,新鲜的菜蔬瓜果和庄子里新杀的家禽摆了一桌,酒是庄子里藏着的陈酒,拍开泥封就能闻见一阵香味,桌上有几人下午就喝了不少,此时已带了几分醉意,喧闹吵嚷。 乌桑等朱离敬完酒,他又斟满酒樽,一个挨着一个敬过去,他话少,一圈下来说话比喝酒更累,柳城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老夫真是小看了你!”他也只点了点头没回话。 等大家散了席,自有管事的引着众人去休息,朱离站在门口将东倒西歪的众人一一送出去,他身上酒意浓浓,却眼神清亮,看起来并无醉态,依着门框问乌桑:“你还能喝多少?” 乌桑想了想:“很多!” 朱离拊掌大笑:“好!”吩咐众人:“送两坛梨花白到听涛小筑,重上一桌酒菜。”他一伸手臂,笑看着乌桑:“兄台,请!” ☆、离别浅唱 乌桑有些不敢再看朱离的笑脸,他快步先出了门,朱离又赶出来,走在前面带路。 轻云笼着月色,路上暗蒙蒙一片,朱离走着走着脚下绊了一下,乌桑伸手扶了他一把,朱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吹吹风,酒劲就上来了。” 乌桑眸色暗沉:“不能喝就不喝了。” 朱离对着他摆了摆手指,声音有些懒:“那可不成!说好了的。”暗淡的光线模糊了朱离脸部的轮廓,只有眸子特别亮,唇色特别红。 乌桑把他推远了两步,和朱离隔着些距离,对这顿酒,他心里充满了胆怯,却又说不出拒绝,他只说:“你走好!” 朱离并未察觉乌桑的异样,嘿嘿笑了两声:“这点酒可难不倒我!”走路一直打着飘。 越走越见松柏的影子,听涛小筑环在一倾松树之间,清幽苍翠的松涛将他们与外面隔开了,朱离打发了送酒菜的人:“不用人伺候!” 隔桌对坐时朱离才见乌桑脸上有些沉肃,他停了斟酒的动作:“你不舒服么?不舒服就不喝了,这两坛酒给你带走好了!” 乌桑自己拍开一坛酒,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这才叫痛饮:“我没事,喝吧!” 朱离大笑,拿银箸敲着酒樽叫了声好,不再斟酒,也对着酒坛子饮了一大口:“这一杯祝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以后常见!” 乌桑强迫自己点头,说出来的“好”字含着沙哑。 朱离看着他笑起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5 来,敲了敲酒樽:“有酒无歌也是无趣,该有人来唱一曲助兴!” 乌桑抬头看了他一眼,朱离支着胳膊斜倚着,看着他:“料想你也不会唱,我便代劳好了!” 他坐直了,拿筷子敲着酒樽,看着乌桑唱:“昂头问客几时归,客道秋风落叶飞。系马绿杨开口笑,傍山依约见斜晖。”朱离只唱了这几句便停了:“你别一个人偷偷喝酒!” 乌桑嗯了一声放下了酒坛,却见朱离自己喝了大大一口:“这第二下,祝咱们往后都顺心遂意。”朱离伸手揩了揩嘴角酒渍:“怎么样,这梨花白?” 乌桑眼睛往四处飘着,只说,很好。 朱离却拿筷子在他手背敲了一下:“你真是敷衍!”又替他夹了几箸菜:“这个野味和山里的野菜不同,分外好吃。” 两人谈谈讲讲,不一时酒坛已空了大半,朱离将小桌往旁边推了一下,提着酒坛与乌桑碰了一下:“这一下,我要问你问题,你不能说谎!” 乌桑猛地抬头,看着朱离已有些迷蒙的眼神,脱口而出:“问什么?” 朱离见状大笑:“你做过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他又讲悄悄话般低声轻语:“放心,这问题不难的。”得意地向乌桑眨了眨眼睛。 乌桑举着酒坛饮了一口,酒坛子遮着脸,余光里见朱离也举起喝了一大口,他伸手拉了一下朱离:“你别喝了!” 朱离在外人面前从未这样大笑过,从未这样豪饮过,从未这样一句话里能听出很多的情绪过,他却心里觉得一点一点空下去,惊慌地想逃出去,却还得稳坐着,与他觥筹交错。 朱离分外听话,立刻放下了酒坛,波光潋滟的眼眸望着他:“乌桑,你拿《仰止书》换了什么?” 是问这个,紧勒在乌桑心头的那根细线松了一下,勒出的血痕上有些疼,他又举坛而饮,却被朱离拦住了:“是给我的解药是不是?我那时恶心又嗜睡,其实是中了毒,对吧!” 他半个身子探过小桌凑过来,人就在乌桑跟前,乌桑咬牙才能下定决心伸手去推他:“你坐回去。” 朱离带着眩晕笑嘻嘻坐了回去,支着下巴看乌桑一人埋头苦饮,迷蒙的眸子一眨不眨停在乌桑手上,看了一阵便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要饮时乌桑拉了一下他的手腕:“你不能再喝了!” 朱离目光停在乌桑手指上看了一会儿,又看着乌桑:“乌桑,你真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好人!” “你……”乌桑往后退了一下,“喝多了?” 朱离笑了一阵:“嗯,看你在我眼前打转,脸上长了很多双眼睛,一只手还长了十根手指。” 乌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朱离伸手在空中抓了两下才捉住了乌桑的手腕,手指顺着乌桑的手指一根一根勾勒着:“十根细细长长的手指!”他含笑看着,叹息似的,“细细长长的手指,还有很多双会说话的眼睛!” 朱离说着,一下子坐直了,狠狠晃了一下,几乎是跌到了乌桑眼前,他像是要说一件大事一样兴奋地仰头看着乌桑:“乌桑,你的眼睛会说话!你知道吗?” 乌桑:“……” 他捏着朱离跌过来时挥舞的手臂,捏的特别紧,朱离却毫无反应,扒着他的肩头往上坐了一下:“真的,生气时是这样的!”他凑到乌桑跟前学着乌桑生气时的眼神,“愉快的时候是这样。”他又学了一下乌桑愉悦时的眼神,“拒绝的时候是这样的……” 乌桑眼前只剩下朱离一张轮廓柔和的脸,他飞扬的神色,他变换的眼眸,他的扬起的唇角,他…… 像是一个被捆住的人挣脱了绳索一般,乌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将朱离推到了墙角,朱离后背磕在墙壁上,咚地一声,撞得这人愣了一下,却不知道叫疼。 而乌桑自己也像历经过一场战争,喘息着逼问朱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朱离被他的气势所摄,露出些在他身上从出现过的瑟缩,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可是你的眼睛真的会说话,你从来不知道么?” 乌桑觉得他要把朱离的手腕捏断了,可朱离却毫无知觉一般,靠着墙壁想了一下,恍然忆起一般轻轻啊了一声,又看着乌桑道:“你的肩头特别好看!”他迎着乌桑的目光,语气十分诚恳:“肩头的弧线特别……哎哟!好晕……” 他没能再说下去。 这时小桌成了累赘,乌桑踹了一脚,那小桌平着飞了出去,在地上滑了一阵,撞在墙壁上,桌上的菜碟还好着,只有两个酒坛晃了几晃,终于跌在地上摔碎了,一室暖热的酒香。 朱离被乌桑扑在身下,忽然挪动带来的眩晕叫他愣了好一阵,后来憋气似的哼了一声,手臂在空中无力地划了几下,像浮在水面上的人在划水。 其实亲吻激烈如撕咬,乌桑尝到了腥咸的血味,听到的呼吸急促地像是野兽的喘息,他脑海一般空白,直觉自己孤身一人挂在万丈悬崖上,一定要拼尽力气扛着疾风骤雨不停地攀登,才有活命的机会,一旦松手,就会悄无声息地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即使粉身碎骨,也无人知晓。 他放过朱离的唇,不敢去看朱离的眼神,他撕扯朱离的衣衫,几乎是咬在朱离的脖颈,朱离的肩头,他的手重重拂过朱离的胸膛,朱离的背,朱离深陷的腰窝,朱离的腿。 他不知自己是喝多了酒失去了感觉,还是只有用尽力气这样一种表达的方式,朱离的身上不像脸上那样肤色白皙,但他碰过的地方,却都在浅麦色肌肤上浮出一串伤痕来,青的,紫色,红的。 他将朱离的衣衫几乎褪尽。 而他大概是有了残缺,直到这时也听不到朱离的一点声音。 听不到这世上其他的声音了。 朱离浑身瘫软的任由乌桑将他翻过来又覆过去,一阵一阵的眩晕叫他无法开口,但侧卧的这个姿势持续了很久,他缓过来一些,似乎不那么晕了,他喘了两口气后叫了一声,轻声叫了一下:“乌桑?” 他由衷地称赞:“乌桑,还有,你知道么?你的腿特别长!乌桑?” 乌桑的脸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眼前,深深的望着他。 朱离伸手碰了碰乌桑的眼眸:“你看,你的眼睛又在说话了!你不高兴,是因为冷么?”他似乎觉得冷了。 他又晕了一下,撞在乌桑胸口上,冷是不冷了,却挤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晕的几乎说不出话。过了一阵,他才觉得脖颈里有些冰凉的痒,那些湿滑的水珠顺着脖颈流到他的胸前,他的锁骨上,他想伸手摸一下,但挣了好几次都没挣动,四肢几乎是软的,他没再挣动。 夜已深了,乌桑才将朱离从怀里拉出来,他替他穿上那些被他一手剥离的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6 衣衫,将他摆正房在床榻上,替他盖上了薄被。 他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朱离,摸了摸朱离的额头,捏了捏朱离的耳垂,过了很久,亲吻朱离的额头,而后提剑离去。 外面弦月将逝,天色将明,万籁俱静。 朱家少爷是那天边的弦月,他还在地上的泥塘里挣扎着,中间隔着的距离他费尽力气都数不尽。 世上道路千万,他们中间却隔着千万条不同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再次相见,只怕朱家少爷会拔剑相向,那就青山不改,再也不见。 ☆、贺新郎 田庄里的下人到涛小筑去伺候时,推门只闻见一屋子的酒腥味,地上一堆酒坛子摔破后的残渣,旁边一片碗碟跌碎的狼藉。 少东家的脸色沉的像雷雨天的黑云,还冻着了似的衣领系到了脖颈上,包裹的特别严实。 仆人狐疑地望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是个晴日,田庄上虽然凉快些,但也不至于冷啊,但朱离甚少露面,他摸不清少东家的脾性,不敢随意搭话,只得紧闭了门窗,送上热水来供少东家沐浴更衣。 昨晚伺候的时候明明听涛小筑里是两个人,怎么现今一个人不见了,也不见少东家问上一句! 奇怪归奇怪,这仆人很懂得少言多动的道理,手脚勤快地伺候着,一句话也不问。 待要送田庄的客人们回去时,少东家已收拾齐整,连脸上的笑容都整齐又可亲,抱拳侃侃而谈,自如又潇洒,可衣衫的领子还是堆在脖颈上,生怕领口里灌风似的,系得很紧。 总有人为显机灵,小跑着送上一件披风:“少爷您别嫌弃,田庄上冷,穿着御寒。” 朱离脸上的笑意瞬时消失干净,语气淡淡地:“谁说我冷了?” 这话虽说不严厉,却惊得献殷勤的人一个劲的赔罪。 直到送完别人,朱离也走了,田庄上的人才松一口气。 朱离却弃了马车,捡了匹脚程快的马,一径骑了出去。此时清风拂面,已有一丝爽意,吹的他疼痛欲裂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清早醒来时先被宿醉后的疲倦与浑身的疼痛折腾地来了几分脾气,又发现不见了乌桑,接着便发现自己手腕上两道紫痕,之后又发现这痕迹不止手腕上有,他身上到处都有,还有些看都不能看的痕迹! 一件接着一件,他都不知道自己气的是哪一件,只是他平日里极克制一个人,也忍不住砸了杯碗菜碟! 可惜醉后他脑海里空空如也,对昨晚的事情他能起的都不是关键,关键的地方一点也记不起了。 可他再怎么醉了撒疯,也知道这一身青紫红伤绝不是自己能弄上去的,他还能给自己大腿上咬出牙印,嘬出红印子来么? 想起这来他又气又恼,又在马臀上抽了一鞭子! 乌桑要是在他跟前,他难保不会一剑取了这人性命!知道跑,且算他乌桑识相! 及至进了徐州城,朱离才找出点别的事情来分散心神,不至于一直纠结昨晚的事情。 他先去给父亲挑了一方纸镇,给母亲挑了一只手镯,便又拐到了胭脂铺子里去。 他在这里买了几盒脂膏,耐不住掌柜的推荐,更拿了几盒脂粉口脂,又去开了许些当季滋补的药品,买了两件小玩意,带着这些东西去了徐州城西的朱唇桥。 他此番为着乌桑的事离家出走,一旦回去,父亲一定绕不过他,他便没有机会再出门了,他倒还记着当时乌桑躲进倚欢楼时和灵琪起了冲突,灵琪误以为自己中毒,他还答应灵琪要送解药上门。 后来证实□□是个误会,他也因诸事繁杂,无暇顾及灵琪,灵琪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只怕担惊受怕了一段时日,他得乘着还没被父亲逮住,去探一趟灵琪,解释当日之事,宽慰灵琪。 倚欢楼门前风景依旧,小径隐在竹林里,门口两盏风灯,白日里风灯灭着,门子反不如夜里精神,但看见他还是款款迎上来:“朱少爷好久不见!还是找灵琪倌人么?” 朱离点了点头,赏了引路的小童,径自去了倚欢楼后院。 灵琪听得童子说是朱离,一径奔到门口,殷殷叫了一声:“存之!” 朱离见他在门口立着,身上一件薄衫还未穿齐整,乌发倾泄肩头直到腰际,莹白的脸上只一层淡淡的粉,细而弯的眉毛飞入鬓角,真是眉目生翠,唇红齿白,当即笑着应了一声:“这次你气色倒好!” 灵琪高兴,笑得眉眼生春:“我很好!”他也取了些散碎银子赏了领路的小童,与朱离并肩进屋:“可是你却瘦了许多,黑了许多,外面一定很辛苦吧?”说着亲自斟了酒端上来。 朱离自灵琪手中接过酒樽,又轻轻放在了案几上:“有茶么?酒可不能再喝了!” 屋中伺候的童子见是朱离,早识趣地躲开了,灵琪又亲自泡了壶热茶端上来:“这是新得的白芽奇兰,存之你尝。” 朱离抿了口热茶,并未置评,只道:“我那日走时答应送解药给你,后来耽搁了……” 灵琪纤手一伸打断了他:“你后来不是让人捎了信来么,我没事!倒是存之你,大仁大义,破了十数年前的奇案,名声大振,我还未恭喜你呢!只是我这里的物件你想来都不稀罕,也就不拿出来碍眼了,只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朱离笑着抿了口茶:“外间传言不可尽信。” 灵琪闻言掩唇一笑:“你别过谦,能传到我这里来的,也算大事了!我听着他们交口赞你,心里不知多骄傲呢!” 灵琪说着却明眸一黯:“只是听闻你也历经艰险,险些丧命,我只恨身困此地,不能助你一二分!”他说地情意绵绵,温柔又怜惜:“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凶险?我听说是为着一本什么武术秘籍!” 朱离哼笑一声:“哪里是什么武功秘籍了!”他看灵琪认真而好奇,不禁多说了两句:“那书是本剑谱不错,可我看了,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武术秘籍。只是不知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引得人人争夺!” 灵琪抬眸道:“别是胡人的武术秘籍?我听说胡人也在抢那本书,听着外人讲起这些,想想你当时的处境,只吓得心惊肉跳!” 朱离笑着安抚他:“别人说话不知道夸大了几分,实际未必那么凶险!你别担心!”他说着笑了一下:“别人不知内情,以为那书只在乌桑身上,追着我们拼命抢夺,其实杨家早将书抄了不知多少份,就连我……” 灵琪忽的坐直了身子,朱离倒被他惊了一跳,“怎么了?” 灵琪眼眸轻动,举杯沾了口茶:“我听你说杨家抄了许多份,想着这些日子过去,只怕别人也知道了,怎么都不去杨家取,还来抢什么!” 朱离叹息:“只怕有人生怕如此,才一把火烧了杨家!”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7 灵琪笑了一声:“那倒真是可惜了,说不准那书真是武功秘籍,你若能得一本,参透了,定对你的武功大有助益!” “武功固然重要,可若心术不正,练好了也是祸害世人!那书已引得许多人丧了命,可见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琪神色里有些凄哀:“你说的是,是我胸襟不如你,想左了!” 朱离看他这般,知他是自伤身世,便岔开了话题:“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还操心什么!我这次给你带了些滋补的药品,你都按时吃着,总是对身体有助益。” 灵琪轻轻叹了一声:“我在这地方,活那么长久做什么!”但见朱离闻言也有些神伤,他忙着打断了话:“凡是你抓来的药,我没有不按时吃的!这东西就罢了,有没有脂膏带来,我正缺呢,想着你会送,都没去买。” 朱离拿出脂膏脂粉递过去:“一应都在这里。” 灵琪孩子似的捧过去翻检,挑出口脂来,欣喜之余还有几分惊喜:“还有这东西?难为你能放得下面子去买。”说着挑了些在唇上轻轻按了按,笑着问朱离:“颜色怎么样?” 朱离照着已往的回答应了一声:“好看。”话一出口却忽然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半步——好看这话这般熟悉,朱离惊得后背都一阵轻颤,他昨晚是不是说乌桑好看?长得好看还是眼睛好看?还是手好看,还是肩头好看?还是琵琶骨好看?他到底说了什么来着? 灵琪看他脸色不好,紧着问他:“存之?怎么了?” 朱离生生扯出笑脸来:“无妨,昨晚喝多了酒,这阵子头晕的厉害。”他还笑了一笑:“我也没经验,脂粉这类都是掌柜的推荐,倒是很衬你!”硬生生把昨晚的事和乌桑一起从脑海里划出去。 可隐约的记忆像轻云遮不住的月光一般丝丝缕缕地撒了下来,他一边和灵琪就他带过去的东西挑挑拣拣说说笑笑,一边兀自出了好几身冷汗,即使他对昨晚的事只想起了十之四五。 待从灵琪处出来已是天色擦黑,朱离想了想,又去买了几味母亲爱吃的点心,才回家去了。 私自逃家出走,他还记得朱诺说过要打断他腿的话,可出门日长,即便要被打断腿,也不能不回去了。 朱家门子见着他笑着迎上来,一叠声叫着:“少爷回来了!”朱离笑着应付两句,挑了可靠之人,先将点心交过去:“快去送给夫人,就说我回来了,未免父亲生气,已自去了祠堂罚跪。” 那门子得了赏钱,机灵地笑了一下,拔腿跑了。 朱离这才慢悠悠去了祠堂,磨蹭过好些时光,才着祠堂的老方头带纸镇给朱诺:“方伯,你去告诉老爷,只说存之不孝,先在祖宗面前赔罪。” 老方头在祠堂这些年,还能不知道朱离心里的算盘,笑着在朱离额上点了一指头:“少爷这次也太过了!你长大了,和老爷想法不一样也是有的,可哪有从家里平白逃走的,害的我们好一场找,只差掘地三尺!” 朱离其实怕的紧,手里攥出一把汗来:“是存之鲁莽了,这不是来反省了么?方伯……” 老方头看他这一声叫的颤音都出来了,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自己,登时笑了,“少爷哟,你知道我疼你,这招都给我使了多少遍了!”他在朱离头上摸了一把:“告诉夫人了么?” 朱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叫人去通知夫人了。方伯,实在这次与往常不同,老爷说要打断我的腿呢!” 方伯哼了一声:“你也是该着!行了,你等着吧,我这就去找老爷!” ☆、贺新郎 湖青色纱帐高挽,秦氏坐在床畔高凳上,手上沾着药膏,只轻轻抹了一下,便听朱离含着哽咽的声音响起来:“娘亲,疼!” 朱离俯身趴着,秦氏拿手指在朱离后脑勺上敲了一下:“忍着吧,现在知道疼了?你可不是自找的?!” 朱离憋屈地说不出话来,只得闷闷强辩:“我和灵琪……真是君子之交……爹爹总是不信。”秦氏抹药的手不停,疼地他头上一层薄汗,他不愿再叫疼,咬着牙忍,一句话说得像是咬牙切齿。 秦氏倒笑了:“别说你父亲不信!我问你,你说你和那小倌儿是君子之交,可我听着,你父亲后来打你,多半为了你身上那些痕迹,你回了徐州后便去了欢馆,那东西不是灵琪弄得?” 朱离顿时没话了,只疼得把头埋进床褥里。 他那一晚回朱府倒是做足了承受父亲雷霆之怒的准备,可惜朱诺大人大量,扔他在祠堂跪了半夜,也就着人扶他回去了,枉费了他为此精心安排的救助之人。 而当下这顿打,是他回家三日之后,以为往事已清,放心过日子的时候猝不及防被绑去打的,这事出乎他的意料,自然也在秦氏意料之外,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朱离这一次被绑着打了顿狠得,只听着朱诺骂了他离家私逃之事,骂了他掺和《仰止书》之事,还骂了他回徐州后不知悔改,逛倚欢楼的事,缠七夹八,朱离一时都知道究竟是哪件事招来的打。 但后半程父亲下了死手的原因他倒是知道——父亲见着他身上那些未退的痕迹了! 朱离既不能说是灵琪诬陷了灵琪,更不能说是乌桑,只得生生忍着不吭声。可朱诺看他沉默,只当他是不服,更打了个狠的。 秦氏想到这里,大概也是气恨,手下不由重了几分:“这次的事怪你不自重,还有那个小倌,不知轻重高低,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你不许再和他来往!” 朱离疼得绷紧了身子,可秦氏牵扯无辜,他又在事理上向来执着,不觉此辩道:“娘亲,您误会了。”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误……”秦氏却忽然停住了,直着身子站了起来,连声音都带了颤音,万分的不可置信:“难道是……是乌桑?” 她这念头一起,连心里都凉了几分——儿子上次回来时行囊里那件不属于朱家的青黑色罩袍,儿子贴身放着的那方不属于他的手帕! 她这儿子长到如今,专塞到他屋里的丫头他也没碰,倒时常和一个欢馆郎交好,秦氏只因信得过,也不深究,还时不时玩笑两句。 但玩笑话归玩笑话,这事真到了眼前,激怒羞愤一样也落下,全涌上秦氏心头。 而况这事儿若真是牵涉灵琪,秦氏虽生气,但也还罢了,那不过是个小倌!可若是乌桑,秦氏顿时连泪都下来了,话说出来像是安慰自己:“是那个乌桑,他……他欺侮了你么?” 朱离身上的疼痛叫他恨不能登时晕过去不省人事,可母亲忽然说起乌桑,他心慌地连疼痛都忘了,强自支撑起半边身子拽着秦氏衣襟,声音软软地恳求:“娘亲,您别伤心,别伤心!” 秦氏看他脸色疼得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8 惨白,挨打后不过一夜的功夫,却像是骤然瘦下去一截一样,眼窝都陷了下去,真是可怜又心疼,想起乌桑便更恨,不由又问了一遍:“是他欺辱了你?娘亲为你报仇!” 朱离浑身疼得没力气,听了这一问更是没了精神,拽着秦氏衣襟的手也松了,无力垂在床侧,他长眉微蹙,咬了咬唇道:“娘亲,您别气了,是……是儿子喝多了酒,先说了轻薄的话……” 醉酒后缺失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点回到了脑海,那一晚的事到如今他已能忆起十之□□,乌桑的眼睛比嘴巴会说话,乌桑的手好看,腿长,肩头的弧度好看,琵琶骨也好看,他确实说了这些话在先,可他不过是说了实话,何至于乌桑就对他如此! 可他自己气恨乌桑归自己气恨乌桑,此时并不愿在母亲跟前透露半分。 秦氏听闻此言却是又恨又气,重重在朱离背上拍了好几巴掌:“你混账!” 朱离背上伤痕累累,全无半块好肉,秦氏这一巴掌下去无益雪上加霜,他疼的在床榻上挣动了一下,却愣是咬着牙没吭声。 这算是他长到这么大,秦氏骂他最狠的一次了,朱离心里哀痛,好半天才顺过气来,重重喘了几下,又拉了一下秦氏手指:“娘亲,此事,此事是我不好,是我混账,是我轻薄在先,说起来也怪不得乌桑,而况他,他并没有,并没有……” 朱离向来和秦氏亲厚,几乎无话不说,但这等事,他说到此处,却再也没脸说下去了。 他活到如今一十九岁,当真是磊落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唯有此事,他不明不白被人……又受了好一顿捶楚,却是连辩驳都无从辩驳。 而况他知道朱家的威势,也知道母亲的护子情切,此时更是连那罪魁祸首的一点坏处也不能讲! 秦氏出身名门,后来又经历变故,世间万事在她心里另有一杆秤度量,并不以世俗为准,她对朱离又向来骄纵,急怒过了,这时候看着朱离凄惨可怜的模样,想着他为了乌桑所经历的险阻,忆起这个儿子过去的懂事乖巧与不易,又想到他往后的道路,心里的哀痛早就大过气恼,不禁坐了下来,对着朱离垂泪。 朱离怯怯叫了一声:“娘亲……”相对秦氏气他骂他打他,他更心疼秦氏暗自垂泪,乌桑这事又横亘心头,他何尝好受,只是母亲为大,他按捺下心头郁结,乖巧地劝慰秦氏:“娘亲,您别伤心,儿子那时候是喝多了酒,并没有……” 秦氏指头在朱离额头狠狠一戳:“你那时候拿话轻薄人家是醉酒,娘亲且信了。可你方才处处护着那个乌桑,难道也是喝了酒?” 朱离被问中关键,一时没有言语,半晌才声如蚊讷:“儿子没有维护他,只是这事是儿子的错,不能推到乌桑头上!” 秦氏看他这副模样,只有更担心,但她与此事上想的却与别人不同,这时她拿手在朱离颈后一下一下捏着,哀叹了一声:“哎,你不知道这其中厉害!朱家是江湖名门,更是商界大家,你父亲怎会许你如此!” 朱离又哀哀叫了一声:“娘亲,我……” 秦氏叹了口气:“我只怕这事一出,你父亲给你张罗亲事叫你收心!” 朱离闻言顿时有些惊慌:“儿子还小,不着急成亲!” 秦氏却摇了摇头:“你年及弱冠,着实不小了,从前你不想成亲,娘亲还能从中斡旋一二,可如今你这一身乌七八糟的痕迹……乌桑也罢,那个灵琪也好,哪个能叫人省心?娘亲还拿什么理由拦着你父亲。” 朱离自知秦氏所言在理,何况他也有分寸,认过错了,挨打时虽然总拉着秦氏救命,正经自己惹出来的事情,也全没有叫秦氏挡在前头的理。 “你父亲盼你成亲,盼你在朱家这一摊生意上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秦氏忆起从前,总还有些神往与柔情:“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朱家生意还以香料为主,那时他就将《沉香谱》交给我,说这本《沉香谱》只传儿媳,咱们朱家的生意就指着这本书了!哎……” 后来朱家生意蒸蒸日上,香料早都不是主业了,那本交在她手上的《沉香谱》也不再是朱家生意的指望,过去的日子也是不再了。 朱离看秦氏神色渐而哀伤,扯了扯她的袖子:“娘亲,儿子的事让您操心了。这事,儿子自己去找父亲说。” 秦氏气极反笑:“你父亲见你从欢馆出来才带得这一身见不得人的……你还敢为亲事犟嘴,他自然以为你是着了那小倌的迷存心气他,你不是存心找打,那小倌只怕也讨不到好!” 朱离哀叹一声:“灵琪当真无辜,这事与他半分关系也无。儿子暂时不想成亲,父亲一意孤行将别家姑娘娶进门来,儿子是怕白白辜负了人家。” 秦氏想了一阵:“男大当婚,这事自然没法周旋,不过……你要是当下不愿意,咱们倒可订个年纪小的,等上几年,你愿意的时候那姑娘倒也长大了,也算两全!” 朱离激动地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又疼得跌了回去:“娘亲,我就知道这样一个人,只是儿子不敢鲁莽,还得问问人家的意思,娘亲,父亲这边您费费心,我要去逞州一趟。” “逞州?柳家?” “嗯。”朱离牵动伤口,疼得吸了好几口凉气:“柳爷这人虽不怎样,他的一双儿女却都为人正派,柳家为杨家一事与咱们家弄得不愉快,也和许多江湖人士有了隔阂,有这样一个机会与咱们家重修旧好,他为了柳家的声誉地位,定然会愿意,只是,只是绵儿是个好姑娘,儿子还想问一问她自己的意思。” 秦氏点了点头,“也好。不过,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事终究与女儿家的声誉有关,你去不大合适,娘亲遣个稳当的人去替你问一问。” 朱离却摇了摇头:“别人说不清楚,何况绵儿还小,娘亲遣人去问也太正式,还是儿子亲自去一趟,只当是拜会柳家,伺机问一问就是了。” “那就尽快养好伤,来,你忍着疼,这药娘亲请人特地配的,愈合伤口效用极好,过后疤痕都能淡上许多。” 朱离不知怎么想起乌桑背上淡淡的旧伤印迹,他忙将乌桑的后背和一个深陷的腰窝,以及腰窝里的梅花烙印都赶出了脑海,秦氏已动手抹药了,他专心对抗背后的疼痛,咬着牙道:“男儿家,身上有点伤痕,何必在意!” ☆、贺新郎 朱离等不及伤口好透,他能下床行动时便打算出发去逞州,去朱诺跟前辞行时朱诺神情淡淡,只挑起眼皮问他:“去逞州何事?” 朱离恭敬答道:“之前为了杨家的事儿子儿子劳烦了逞州许些前辈,现下儿子能动了,该去答谢。”他刻意将乌桑从中间隐去。 朱诺似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59 乎没察觉朱离的用意一般,笑得及其意味深长:“那是应当的,去铺子里拿些好点的东西,让祥伯陪着你去,显得咱们郑重。” 这话朱离无可辩驳,只得答应,和朱祥一路从徐州赶到逞州,先去柳家,而后再挨家儿去拜会当时跟着他们劳顿了一路的人家。 这些日子过去,朱离为了还原当日真相,不知多少遍回想在朱家田庄喝多那一晚和乌桑之间的事情,想的次数多了都有些麻木,最初的憋闷愤恨淡了,连带着对乌桑的恼恨也跟着淡了,反倒时常忆起与乌桑相处融洽时的事情。 他那时就曾说自己行动方便,答谢这些江湖前辈时会捎着乌桑的一份,这次便遵守诺言,连乌桑那一份,也都恭恭敬敬的谢了。 祥伯就在一旁站着,也并不阻止,只笑着说了一句:“少爷真是侠义心肠!” 为表和柳家并未生分,朱祥和朱离还宿在柳家,这时还有一日便能了结在逞州的事,朱离也知拖延无益,便借口和柳叙旧,撇下了祥伯单和柳吹絮在一处出了门。 经此一事柳吹絮倒是少了些孩子气,稳重不少,但他对着朱离时总不如往日自在:“朱大哥,那一日在柳府门前的事……” 朱离笑了笑:“还提旧事做什么!柳爷是为杨家报仇心切,我也有许多不是之处,大家各有立场罢了!” 柳吹絮才跟着笑了一下:“朱大哥不记恨就好了,家父经此一役,倒似老了大半。” 朱离只笑笑不说话,他托付柳吹絮叫出柳棉来,虽说柳绵年纪还小,但他要问的事着实重要,只得请柳吹絮在场。 谁知柳绵来了第一件事倒是先把柳吹絮赶了出去,才低着头看着鞋尖叫了一声:“朱,朱大哥,你找,找我啊!”费劲了力气才说地比较顺畅。 朱离暂时不想娶亲,但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想娶亲,若是以后他还不想,却不是害了柳绵?可是如果一定要娶亲,那还不如娶柳绵,这丫头有趣,善良,单纯,还心细体贴,对他似乎也颇为依赖。 朱离想了多久,两个人便沉默了多久,柳绵更是盯着鞋尖连头都不曾抬起过。 “绵儿,我想……”朱离咬了咬唇内细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要据实回答。”柳绵如今还是豆蔻梢头,就算等到及笄,也还得三四年,三四年的时间,除了柳绵,他哪里还能争取得到! 柳绵听闻此言,不知想到什么,惊得往后退了半步:“啊,啊,啊你问,问吧。” 朱离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了一下,不由地揉了揉柳绵头顶:“绵儿,等你长大了,嫁给朱大哥,你愿不……”话没说完,只见柳绵往后退了一步,踩着裙裾险些摔倒,他忙扶了一把:“哎你小心点。” 柳绵站稳了,抬起通红的脸颊望着朱离,底气十足,神情坚决:“我不,不,不愿意!” 朱离见她像一只扬着脑袋啼叫的大红公鸡一样,连被拒绝的不好意思都没了,只觉得好笑,“怎么了?” 柳绵还抬着头仰着脑袋,眼眶里含了些泪花,却不肯掉下来,话说地又快又顺畅:“因为巷子头李家的一个哥哥和我特别好,他陪我练剑爬树,还在燕窝里捉了一只小燕子给我,他待我最好了,他说了我就算不会针线女红,他也会娶我!” 朱离笑着在她头上揉了一把:“练剑爬树?那有什么难的!我也能捉燕子给你,等你长大了,嫁给了我,我还送你锋利的宝剑,送你骏马,带你出去玩,给你买新衣裳新首饰,你怎么开心怎么过,我更不会强迫你做针线……”他只是顺着柳绵话头哄着小孩子,哪知还未说完,擒在柳绵眼眶里的泪珠却终于滚了下来。 朱离吓了一跳:“怎么了?我,我并不是强迫你,绵儿,你别哭。” 柳绵抹了一把眼睛擦干了眼泪,“那又怎么样,你不过是在哄我!”她吸了一下鼻子:“朱大哥,那时在我家,你去偏院厢房里看乌桑大哥那次,我恰去送药,我看见你对着他哭……你对着别人都是笑,对着他却会哭!” 那本没有什么,他当时认出乌桑是故人,心绪激荡也是理所当然,但不知怎么,这事被柳绵这样说出来,他却有些脸热:“那是……” 柳绵却打断了他:“你们还大清早在我家花园练剑……” “那是……”朱离想了想:“你躲在哪里,我们怎么没见着?”他和乌桑就算当时有伤,也不该有人近在眼前还发现不了。 柳绵却不答话,兀自红着眼眶继续说了下去:“你,你们练完剑,你每次就都走了很远了,乌桑大哥都还站在那里看着你的背影!我嫁给了你,不管你对我怎么好,乌桑大哥总会来带走你的!” 朱离惊了一跳,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朱离瞬时想起乌桑和乌桑的种种,但他越是这时候反倒面上越镇定,一瞬之间便恢复了正常,看着柳绵时笑了笑:“他凭什么能带走我!” 柳绵又低下了头:“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嫁给你……”她说着一串眼泪又滑落下来,因是低着头,这一串泪珠只砸在鞋尖上。 朱离忙掏出帕子递给她抹泪:“好,好,不嫁就不嫁!都是在下莽撞冒犯了绵儿姑娘!”他越哄柳绵越哭,急得朱离手足无措:“柳二小姐,你再哭,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你不嫁我也得嫁了!” 柳绵手帕盖着流泪的眼睛,觉得心里的难过怎么也哭不干净,却也不想总在朱离面前这样献丑,只得一转身跑了,只留着朱离在屋里,心里五味杂陈。 柳吹絮就在不远处,看他们似乎聊得不愉快,不免劝慰:“绵儿被惯坏了,朱大哥你别在意。” 朱离摇了摇头:“若论心底纯良,是我配不起绵儿,她很好!” 拜谢逞州江湖稽老之后,柳城热情挽留,朱离与朱祥便在柳家又留了两日,才打道回徐州。 这日赶到朱府,朱离心焦地等不及在朱诺跟前请安完毕,朱诺却极耐心似的,含着一抹笑问了好些逞州的人事,凡他瞧得上的人,还问了好几句人家的身体近况,最终才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身上还有伤,下去歇着吧。” 朱离哪能得空歇息,早就一溜烟追到了秦氏屋里,秦氏虽笑着迎了出来,但隐约可见眼角红润,扶了一把行礼请安的朱离:“猴儿,慢点!柳家的姑娘应了么?” 朱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没应。” 秦氏也叹了一声:“你父亲却已替你订好了一门亲事,对方还是官场中人,姓林,姑娘闺名步月,已定了三月后的婚期。” “什么?!”饶是朱离平素镇定地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时也不禁怔在了当地。 订婚也就罢了,怎么连婚期都能定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0 且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何其仓促! 秦氏爱怜地在他肩上揉了几下:“若是柳家姑娘答应了,咱们还可和你父亲商量,可是如今……”她说了几句,却见朱离还有些怔忪,不由心里一酸,拉着朱离的手进了屋里:“猴儿,此事娘亲也是无能为力,你父亲他,铁了心了。” 秦氏口中的朱诺却在听完祥伯的陈述后砸了纸镇,骂了一句:“混账!” 那纸镇就滚在祥伯脚底,正是前几日朱离送的那一方,朱祥捡了起来放在了案几上,那里正放着几张礼金单子,上面还有朱诺的批注:“老爷当心身子。说起来,柳家这边咱们也就是一试,莫说不成,就是成了,咱们胳膊还能拧的过那一位的大腿么?” 朱诺闻言又踹翻了一张凳子:“都是那不争气的孽子!” 朱祥忙着劝慰:“老爷也别太生气了。只是小的不明白,那一位怎么忽然这么着紧了……” 朱诺恨道:“存之身上藏着《仰止书》,别说那一位着紧,我发现的时候都着紧!千防着万防着,就怕他卷进去!他倒好,自己送上了门!” 朱祥闻言惊得冒汗:“上头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 朱诺冷笑了一声:“他只是怀疑,可光是怀疑就能这样,若是确切知道了,咱们家还有命么?!朱存之这个混账,白长了这么大,一点防人之心也无,还行为不检,真恨不能打死!” 朱祥赔着小心:“少爷绝不是轻浮之人,旁人他不会不防,必是亲近之人才会说漏……” 朱诺目光如炬:“自然和那个欢馆的小倌儿脱不了关系!”他气了一阵也渐渐冷静下来:“倚欢楼背后不简单,而况那位盯咱们盯得紧,咱们也不能打草惊蛇,先看住存之这个狼崽子,那小倌再慢慢儿拾掇!” “上头……”朱祥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朱诺却点了点头:“不错,上头不太平。新进的徐学士与那位不对付!近来似乎胡地也不安分,那位久居高位,享惯了福,自然不想带兵出去。哼,就算没有徐学士,没有胡地这档子事,单为着《仰止书》,他还能不急?”朱诺说起来就来气:“朱家迟早败在朱存之这个孽子手里!夫人还跟着他胡闹!” 朱祥赔了笑脸:“夫人向来护着少爷,她这些年不问外头的事,不知道老爷的难处罢了。老爷膝下就少爷一个独子,府里的老人都巴不得把少爷捧在手心里宠着,何况老爷是生身之父,岂能不为少爷着想!” 朱诺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这些日子看紧了朱存之……”但他想了一想,这个儿子身手不弱,要是诚心要逃,哪里是能看得住的:“罢了,婚期就是三月之后,时间也紧,就叫他日日跟在我身边筹备婚事。” 朱祥笑了一声:“是,跟着老爷,少爷是再有心也翻不出天去了。咱们朱家也经历过风雨,没道理这时候就被人难住了。” 朱诺也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深知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能不能过去,全看那位陆凛陆少保的意思了。 他朱家再是富甲一方,再是在江湖上有声望,在那手握实权的人跟前,也矮着不止一截。 ☆、贺新郎 朱诺向来早起,先打坐运功,而后舞一遍朱家家传剑法轻鸣剑,再在下人收拾早饭的当口练上几个大字。 今日早饭是朱祥亲手摆的,还中肯地夸了几句朱诺的笔法,朱诺看不出心情好坏,脸上带着三分轻笑,指了指矮凳招呼朱祥:“你也坐着一起吃罢。” 朱祥应承了一声坐了,但只夹了一著菜便停了手,朱诺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喝了几口粥,慢悠悠道:“今儿这粥火候倒好,浓稠爽滑,滋味不错,你尝点。” 朱祥却放下筷子站了起来,他行了个大礼:“老爷,少爷都跪了这许久了,方才小人过来的时候,他跪在院门口,脸色蜡黄,浑身直打摆子呢,怕是不好。” 朱诺哦了一声:“跪院门外面去了,难怪我没见着。”本来是在他房门外要跪着拒婚的,他给赶了出去。 “少爷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这……” 朱诺下巴指了指矮凳:“先吃饭罢,吃完了绑他回去就是了,跟他说,自古只有商家的女儿给官家做妾的,官家女儿下嫁百姓家,这还是头一遭,天大的喜事,叫他打起点精神来。” “老爷……” 朱诺又补了一句:“还有,跟他讲讲,虽说只有三个月,但对方是一县主簿,也算官家,六礼一样都少不得,后面的事有得忙呢,他不小了,该学着理事了,有那功夫闲跪着,不如好好儿学着做些事。” 朱祥看朱诺越说眸色越沉,便也不敢再劝,只拣生意上的事和新探来的消息和朱诺两人商量了一阵。 他们都知道这件婚事求谁都没用,唯有不问世事的夫人和被夫人一手护在羽翼下的少爷,才以为苦求朱诺,便能有所转机。 朱祥从朱诺院子里出来时,朱离已经支撑不住晕在地上了,几个仆人站在那里看着,大概是得了朱离禁令,还不敢上前挪动朱离,朱祥喝骂了几句,才有人抬来藤椅,朱祥亲自看护,将朱离送到了秦氏那里。 秦氏眼见着朱离,虽是心疼,当着朱祥的面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份,叫人将朱离抬进里屋,她也头都不回地跟了进去。 朱祥在身后叫了一声:“夫人!” 秦氏脚步虽顿住了,人却还没回头,只听朱祥声音极轻:“夫人劝劝少爷,身子要紧,他虽年轻,可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还有……这事求老爷,也没用的。” 秦氏闻言霍然转身,也可见眼眶红了一圈:“他答应过,不牵涉存之!” 朱祥头埋在胸口,眼睛盯着地面:“夫人想想,这十九年来老爷都不曾强迫少爷,十九年都过得去,怎么这次却一定要牵扯少爷,那必然是因为不得已!” 秦氏手捏在衣襟上,攥地死紧:“好,我知道了,你走吧。” 朱祥还拱了拱身:“那夫人保重,也劝少爷保重。”这才走了。 从朱家请人来合男女双方的八字,朱家少爷三月后要取亲的消息便一夜之间传遍了徐州。 女方是徐州下辖的黎阳县主簿家的千金,这消息从朱家这一家商铺传到另一家商铺,又从商铺传到街市,一时之间南五省大半的人都知道了这桩喜事。 朱家少爷要娶亲,女方就算不是家赀万贯,也该是武林名门,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女方竟然是官家女子! 一县主簿的家资与朱家相比实在是萤火微光,可若换个法子论,是官家女儿下嫁朱家,不管那林主簿一月几个铜钱的薪俸,人家可都是个官,朱家这门亲事,叫人不好评说,大抵还是高攀了。 尽管外面传的沸沸扬扬,朱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1 家阖府却都井井有条地筹备着婚事,除了婚事该有的一点喜气,人人都如常日一般,就连下人身上,也摸不到半点因为沾上官家后的傲慢和无礼,这才是见过世面的稳重,许多人心里对朱家,便更多了几分好感。 三月忽忽便过了两月有余,时令已是仲秋,同是秋日,南方还草木长青,花繁叶茂,西北却早已草黄叶红,已是一番斑驳多彩的秋日景象了。 苍霞山上尽是参天高树,这时候从山脚仰望,山上一片金黄里夹着一片枫叶的红,倒不比春花齐放时逊色。 一条山间小道夹在这高树中间,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窸窣有声。 青槐纤细的手指轻轻拉了拉滑落肩头的衣领,“哟,这风!”乌桑闻声侧头,正看见她一截白腻的肩头,和一片因风鼓入而微敞的领口里露出的春/色,他瞪了青槐一眼。 青槐掩唇轻笑,凑过来跟他低语,软热的气息和娇媚的声音一同响在耳根低里:“往昭州走不经过徐州吧?” 苍霞山在西北,昭州在正西边,徐州在南边。 乌桑胳膊撞在青槐身上,将她往远处推了一下:“那不关你的事。” “呵呵,你真是无情!”青槐娇嗔了一声,手在乌桑后背一侧轻轻一带:“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哟 ,瞧我说的,伤疤还没好透呢!” 乌桑已疼出了幻觉,这几个月别人碰他的背,他都分不清楚那疼痛是不是真实的,他只是僵直着背往往前窜出了一步,却被青槐勾住了腰带:“哎哟,你跑什么,奴家还没怎么样呢!再说,你这浑身上下,哪里是我没看过……的。” 乌桑眼神肃杀,绕是青槐也迟疑了一分,但她毕竟和别人不同,此时还笑脸不落:“你可能还不相信领主真会把人活活打死,不是杀死,是打死,一鞭一鞭,不带内劲,只是打……” 随着青槐的叙述,乌桑眼前出现那种单调阴森的景象,他能想出打到最后每一鞭都带出的血雾,他微逼双目逼退这景象,声音冷而厉:“你别说了。” 青槐哼笑了一声,手在乌桑肩头轻轻捏着:“乌桑,活着不容易,性命最重要了!当然,快活也重要,旁的……哟!”她被乌桑推地退了一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你是死,也要死在朱离手上了?!” 乌桑闻言静立在漫天黄叶里,默了一阵才说:“我不会!” 不会死还是不会死在乌桑手里?他没说清。 青槐自失地一笑,只柔声说:“乌桑,为了性命,这世上的事没有戒不掉的。”她柔柔的目光落在乌桑脸上:“朱离你该戒了。” 乌桑没接话,往前走了许久,才道:“断离碑到了。” 苍霞山上的人无论交情深浅,送别都只送到这里。 青黑的石碑就里在这条山间小径的尽头,上一次送乌桑下山也是这样,她赠他防身的蚕丝软甲,这个年轻而骄傲的人冷着脸仰着头说他不要。 这次的好处是他总算收了蚕丝软甲。 青槐看了一眼那历经深久岁月的石碑:“昭州路远,且山匪众多,他们也干杀人收钱的买卖,四十天的时间只够你一个来回,领主的意思,想必你也清楚,对吧?” 这轻声软语和青槐软热的身子就贴在近前,乌桑的脸色却冷的却像一块坚冰:“你很啰嗦!” “哦?是么?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把你从断离殿上拖回来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腕一直叫着‘少侠’!我生怕少说一句话,你就会去送死!” 断离殿上的事乌桑只记得前半段,后半段全都模糊了。那时他以为必死无疑,醒来时却先看见青槐的脸,原来是瘫在青槐屋里的地上,他竟然还活着! “少侠”?他真会在那个时候念着朱离么?他几乎不信自己是那么……情深不负的人! 他明明,经得起离别,经得起生死,也能舍得下朱离! 什么又叫舍得下朱离?朱离是朱离,他都不敢奢香拥有,何言舍下! 也或者,这不过是青槐说来堵他的话。 他不想细想,这事也容不得他细想,他也不再理会青槐,沿着下山的道路一径走了。 昭州路远,前路崎岖,活命最重要。 乌桑一路风尘仆仆,霜风扑面,却越走越慢,连马儿都挪不开步子似的。 七天过去了,才过了两个州府,他还恨不得昼夜都赶路,这路竟然这样漫长这样孤寂,秋月浩荡也像利刀一样能穿人肠腑! 他警觉时已勒转了马头。 四十天,他抽出十天来,往返徐州一趟,也还能赶得及吧。 他要去看一眼朱离,不过看一眼罢了,那没什么了不起,看过他就走了! 马儿也似解人心意一般,载着他一路风驰电挚般往南走,秋风掠过鬓边,刮得两颊生疼,却很快就到徐州了,他换下的第四匹马,在城门外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乌桑在徐州城边繁杂的街道上随意找了家旅馆住了,在大堂叫了饭,一壶浊酒,两盘小菜,才坐下便听人声嗡嗡,说什么彩礼丰盛体面之事,他听了一耳朵,听不明白似的,又坐着听了许久。 原来是说朱家少爷抬到黎阳林家的彩礼,打头的人都出了徐州城了,后面的彩礼却还没抬出朱家的大门。 推杯换盏之间人们感叹:“光彩礼就这般,迎亲那日还不定怎样呢!” “我也是听说,要从朱家大门往外铺上红绸布,直铺到徐州城外十里之外呢!” “哎哟,红绸布,可够我们这些人做多少身衣裳,穿多少年了!” “朱家还在乎这个?他家可就一个儿子,往后整个儿朱家还不是那位少爷的!这位未过门的少奶奶可有福了!” “人家是官家小姐呢!” 有人立时笑了:“官家小姐怎么了?还能和银子有仇?” “据说朱家当日要舍善粥,徐州四门都有舍粥点,那朱家一条街上的人家,更是每家送上一斤肉呢!” 小二恰来添酒,要走时却被乌桑捉住了手臂:“哪个……朱家?”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小二看眼前的人像看傻子一样,眼前的人脸上的神色确实也像傻子一样麻木而淡漠。 但不知为何,小二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的麻木里还藏着些别的很多东西,让他的哂笑卡在喉咙里笑不出来,说话时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客官不是南五省地界上的人吧,这朱家还能是哪个朱家呀,就是咱徐州陈酒街的朱家呀,他家少爷朱存之,就要成亲了!” ☆、意难平 “爷是行家里手,识货的,您瞧这把剑,刃上一层雪光,剑匣子都掩不住的锋芒!” 武器行里的小二笑得脸都快僵硬了,看着眼前这位爷的神色,忽然心里转过了一个弯,换了种策略来劝:“爷,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2 这剑您都来瞧过三回,这都第四回了,小的有没有漫天要价,您心里若没有一杆秤,还会来这许多次么?” “爷,武器这东西,就是习武之人的左膀右臂,手里有件削铁如泥的利器,不知能涨几多神威呢!就是送给江湖上的朋友,也一定……” 乌桑摩挲着剑身的手指略顿,他的目光终于从那剑身上挪开来:“稍等!”他说。 那把利剑要价一千二百两纹银,他当时只看了那店里的伙计一眼,那人登时舌头打了个结,一口就少了二百两,要价一千两整,随后他来了两天,四趟,这价位却再也不能少了。 他活到如今,身家性命加起来,就是身上这七百多两银子,是他的卖命钱。 他这才是第二回下山,第一回赚的二百两银子用去许多,这一次差事辛苦,那雇主先付了六百两。 就算他此去昭州餐风露宿,分文不用,也不够买这一把宝剑的。 送给朱离的东西,自然不能是他抢来的。 好在他身上还有一件宝物——蚕丝软甲。 这东西是青槐送的,他不肯轻易典当,但是……那把剑是一把好剑,配得起朱离。 他这一趟绕道徐州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只想看一眼朱离,却没想到连朱离的亲事,都能看到。 朱离成亲,要以红绸布铺地,从朱府往外,直到徐州城外十里,而他乌桑倾其所有,也够不上送朱离一件体面的东西当做他成亲的礼物,只这一点,他就连一份伤心也伤不起来。 他扪心自问,似乎,确实没有为此多么伤心。 他听闻朱家少爷成亲的消息时,除了最初的愣怔,和那一瞬时的空无之外,便失去了所有知觉。 他只是彻夜难眠,反应迟钝地想了许久,却似乎头脑空白,失忆一样,除了这个名字,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该干什么,不知从前何来,往后何去。 看见这把剑时已是天色将午,他人已在徐州城里转悠了。 这把剑是好剑,他才惊醒似的,自觉该为朱离备份礼物。来都来了,碰都碰上了啊! 朱离这个人…… 乌桑自嘲地想笑,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也没有。 他自幼长在罗家,无父无母,记事起就在罗家院子里混着,身份和别家的奴仆没差,罗家并不刻意刁难斥骂责打他,只是几乎没人理会他,他的一切都没人管,哭了没人问他为什么难过,笑了没人问他为什么愉快,病了没人问他难不难受,伤了没人问他痛不痛。 罗家的人看见他时脸上都像是蒙着霜花,冷峻地看不出这些人的半点情绪。 但这算不上惨的,主子们他不敢比,奴仆们他却见过太多了! 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动辄便是拳打脚踢,被赶出去而无处可去的孩子在胡地的大雪里赤着脚行走,没东西吃时跟在他后面捡拾食物的残渣。 他总算还是有屋可住,有粮可吃,一路安妥地长到了那么大,还照猫画虎地从几个仆从那里偷学过几招粗浅的功夫。 从胡地出逃那年,罗家的老人说他是十二岁,他跟着罗家和杨家,一路跌跌撞撞,躲过了追杀,熬过了疾病和劳累,挺了过来。 在那个地方,他才知道按照醴曲乡俗,无论贫富贵贱,孩子十二岁的生辰都会尽可能大肆操办,他第一次明白那种令人惊惧的憋屈和嫉妒,那些孩子或者比他更穷,可是人家有闹哄哄的十二岁生辰。 而他,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也从未有人为他办过生辰。 十二岁,邻家小孩的生辰过去没多久,他还未从憋屈里醒过来,大雨夜里杨行天带人杀进了罗家大门,他睡在简陋的门房,当时侥幸逃过一劫,却又噩梦般地被追杀了一天。 他跑地筋疲力尽,以为必死无疑,却又被朱离救了回去。 在遇上朱离之前,乌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待人温柔的人,给伤口上药时会轻轻吹气,在他疼的发抖时会轻抚他的手以示安慰,甚至会轻吻他的肩头说忍一忍…… 朱离像泼在霜地上的一盆温水,带着暖而不烫的贴切靠了过来,却比温水的温度更绵长,他像一缕春风。 只是跟在朱离身边的那个管家话里的意思太分明,他不得不在伤势稍好之后趁夜离去,告别都省了。 他还记得那个管家笑得一脸慈祥时说的话:“我们少爷和小哥,只会后会遥遥无期。” 他初尝分离之苦,从那客栈走出来时,比从罗家逃出来时还要难过些。 逃出罗家时他只顾着害怕只顾着恨了。 也是在十二岁这一年,他碰巧遇上了苍霞山的领主,躲过了杨行天的追捕猎杀,踏上了位于广袤西北的苍霞山。 他所在的地方换了,名字换了,他的日子也从头到尾都换过了。大抵不变的,唯有那一夜的屠杀种在他心里的惊惧与恨,还有朱离那春风般的温暖,这两者竞赛似的,在他心里蔓延成长。 他有多恨,便有多惦念朱离的那点温柔。 因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待他那样体贴入微过,苍霞山上待他最好的是青槐,也只在他命垂一线时将他拖到她的地盘上,灌水喂药,只求不死,那手法和眼神,与朱离的截然不同。 他也似乎在严苛的训练和冷酷的人情里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心就藏在这冰冷的铠甲的护卫之下。 所以黛山上那个在他面前笑意融融的青年自称“朱离朱存之”时,他心里的欢喜亲切像是要破冻土而出的幼苗,激地他剑匣里的长剑都嗡嗡作响,但他总还知道分寸,总还能硬着心肠,将所有破土长出的幼苗都一刀斩个干净。 只是后来,后来朱离执着真相时,那眸子亮如星月,朱离愉快微笑时,那笑容像化雨春风,他生气时的冷峻是料峭的寒风,他与他玩笑时像熏熏暖阳,乌桑心里那割过一茬一茬的野草,沐浴在这日月精华,风吹雨淋里,竟而成了燎原之势。 朱离在柳府门前长身而立,愿以一臂暂时换他一命时,他才觉心里那些荒草,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是也只能,野火烧不尽时再烧,春风吹又生后再烧。 一如青槐所言,朱家少爷光明磊落,他只可远观。 若没有那夜的梨花白,没有朱离醉后潋滟的双眸,没有朱离那含糊的言辞,没有他踉跄着的靠近,他乌桑何曾敢亵渎这个人! 这个人门楣显赫,如今要与官家小姐喜结良缘,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该从何惆怅起,该怎样去伤心。 乌桑抱着这用尽他全部钱财外加青槐的蚕丝软甲当来的银子换来的长剑,只转过了半条街,便像是喘不过气似的,脱力地跌坐在了路畔,将怀里的长剑抱得紧了些。 朱离婚期就在明日,街头巷尾都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3 有人议论,对街的酒楼里总有人进出往来,板车上装满了酒,吆喝着驾车走起:“小心撒了,这可是老爷亲自要来招待贵宾的!” 原来这酒楼是朱家产业,正往朱府送酒。 乌桑挣扎站起,往他住的客栈走去,转过街角时只听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商议着:“正西门那不是咱的地盘,去哪里讨粥岂不是讨打?” “朱家施舍的善粥,凭什么咱们不能去那里领上一碗?” 原来是说朱家婚事当日舍善粥。 有身高体长,穿着富丽的人从客栈走出来,只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竟然还有胡人,说的是要和朱家做买卖。 这徐州城里几乎是普天同庆,四周的人都洋溢着兴奋,连叫花子都欢声笑语,唯有他,不悲不喜,不痛不伤,像个死人! 乌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昏茫里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惊醒时自己已在屋里,四周夜色沉寂,没有点烛,只有窗棱里透进来的一缕惨白的月光照亮斗室,他坐在窗边,往那剑鞘上雕了一只梅花,只差花蕊里的一只须脚。 乌桑惊愕里短刀划过,那梅花从中横了一道口子,笃笃的敲门声还在响着,他捏了自己的剑,喝问:“谁?”声音哑的吓人。 门外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一位故人。” 乌桑听出门外这人话语生硬,声音却有些熟悉,他拿剑鞘挑开门,门外的人赫然是个胡人,且是那位声称只要《仰止书》,拿朱离的解药交换的那位胡人。 乌桑眸色微沉:“何事?” 那人并不以乌桑的脸色为忤,倒是浅笑着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这里有阁下一件要紧的东西,特来送还。” 乌桑顿了一下:“《仰止书》不是我的,不必还我!” 那人闻言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裹来,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占地方的物件,乌桑挑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手指已顺着包裹摸了一周,没有玄机,这才轻轻挑开,竟是他白日里为了买剑,以五百两银子当出去的蚕丝软甲! 乌桑不禁眸色疑惑。 那人倒被乌桑直白的目光所迫,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这东西寻常人无用,对江湖人却至关重要,因此……” “你跟着我?”乌桑语气冷硬,才从麻木里理出来半点踪迹,自己竟大意至此,从未发觉有人跟着自己。 “算不上跟踪,只是有缘,恰巧……” 乌桑脸色只有一分比一分冷:“你是什么人?” 有缘遇见的鬼话,他就算昏茫,也不会信。 ☆、意难平 乌桑神色之间戒备十足,门外的胡人却始终一脸诚挚,不过对乌桑的问题,他答地有些避重就轻:“在下乞合。” 对乌桑而言,一个名字,是张三李四还是乞合,透露的信息一样的多,他不欲纠缠,将蚕丝软甲放在乞合手上,转身就要关门,却被乞合挡住了:“在下诚意拳拳,阁下……” 乌桑开门见山:“上一次是为了《仰止书》,这次呢?” 乞合似乎沉吟了一下:“《仰止书》用密语写成,我等是为此事而来。”乌桑忽然转身盯住了他,乞合在这目光的压力之下,辩驳了两句:“《仰止书》的确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宝藏地图,在下并未欺瞒!但它牵涉我胡人国事!”乞合说到这里,不由殷殷望着乌桑:“还隐藏着一位旧友的冤屈。” 可惜乌桑对他这位旧友毫无反响,目光森然,只点了点头:“权当是真的。你找我何事?” 乞合似乎对乌桑的无动于衷和冷漠毫不在意,倒是坦诚道:“阁下像极了一位故人,叫人不由心生亲近。那位故人……”他看乌桑蹙起了眉,便打住了话头:“阁下有识人慧眼,当知我并无恶意……”想到朱离,又有些说不下去:“那时对朱家少爷用/毒,实属无奈。” 提起朱家,乌桑混沌的思维里倒是牵出一缕清明的细丝:“徐州城清河街那拨要和朱家做生意的胡人是你们的人?” 乞合闻言蹙眉,料不准对方的人马所谓的做生意到底指的是什么,更料不准对方是否已经占了先机,“那些人不是我们的人。” 乌桑:“你们要的东西在朱府?” 乞合犹豫了片刻,斟酌之后稍稍绕了个圈子:“我们只要东西,尽量不伤人。”乞合说着笑了一下:“此事与朱家少爷无关。” 乌桑脸上一点波澜也无,不知是没有听懂这话里的含义,还是别的。 乞合说着将蚕丝软甲放在乌桑脚下:“这东西还请收下,我们来日再见。”他不等乌桑拒绝,便转身走了。 乌桑没再追出去,过了许久,他才捡起地上的东西,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蚕丝软甲还是原来的蚕丝软甲,只是中间夹了银票,恰是他将这东西当出去的价钱,五百两。 也不知是神游天外,还是真的睡着了,乌桑再被惊醒,已是次日凌晨,外面天色还昏暗,而礼炮的响声却已传遍了徐州城。 他像是一早知道,又像是忽然惊醒——朱家今日办喜事,朱离今日成亲!他又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炮竹声声,是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进徐州城了,这炮竹像是令箭,连住在徐州城边上的人,都循着炮竹声去看热闹了,四门舍粥的摊点上只剩了孤零零几个人。 乌桑也走了出去。 朱家门前宾客熙熙攘攘,迎客记礼的门子忙成了陀螺,不用鞭子抽就能快速旋转,乌桑隐在暗处,只等宾客都入了席,里头传来拜天地的吆喝声,他才走了过去。 “程秋?”门子疑惑地念了一句,他能在今日迎客,也算见识广博,今日往来的人他要不就是见过,要不就是听过,可这个“程秋”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且看这人的穿着,大喜的日子他还一身深青的衣衫,看着就晦气。 乌桑只点了点头。 这是他小时候被朱离所救,不敢透漏姓名时胡乱念出来糊弄朱离和那个管家的名字。 “这是……利剑一口?”记写礼金的人也十分疑惑,今日有送金送银送玉石古玩的,也有送衣送布送绸缎的,没想到还有人送剑,这大喜的日子,听着就叫人晦气。 知客的下人引着乌桑往里走,他只落后了一步,转过屏风时已不见了乌桑踪影,这人一时惊慌,忙赶了几步寻找,迎面看见外面理事的官家,问了一句:“刚才有位客人……” 那官家正忙着,又来指使他:“客人都入席了,里头缺人,快到咱家最近的酒楼里找几个熟悉伙房做事的人来!”这人又被指使走了。 朱家除却是商界大家,更是武林世家,今日来的人里大有身手高明的人在,乌桑不敢造次,只得远远伏在暗处,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4 天色黯了,他几乎与朱府院子里的山石树木融为一体。 婚礼早已成了,新娘被搀进了新房,朱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烛光从绷着红纱布的灯笼里照出来,从正红的喜烛上照出来,每个人脸上挂着一层雕琢过的笑容,像是张手就能撕下来一般。 人群里轰然一声,是新郎官来敬酒了,乌桑直到这时,直到看到这个人,才被心头的狠击伤的喘不过气来,他蜷缩在假山的罅隙中,喉头像掉进去了一枚滚烫的石子。 乌桑离得这么远,看不清朱离的五官,只隐约看到朱离的脸色也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映照,那一层原本细腻的白里透出些轻红来,他被一身喜服衬地高挑直挺,笑容一如往常一般恰到好处,看不出分外的高兴,也看不出半分不愉快来。 畅怀欢饮,觥筹交错,笑语盈然,道喜恭贺声一片。 等众人散尽,已是月上柳梢头,朱离脚步踉跄,他挥手挡开了来扶他的小厮,径直坐在了长廊下,四周雕梁画栋的和屋宇长廊包围着他。 乌桑与这情景里觉出朱离的身影有些孤寂的味道,他差点从藏身之地走出来,随即自嘲而笑,孤寂这种感觉,怎能在今日按到朱家少爷头上。 等着扶朱离去洞房的人几次都被他挡开了,唯有随后过来的一人凑在朱离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朱离倏然抬起了头,而后站了起来。 那边拉拉扯扯地演了好一阵儿的全武行,还是被朱离挣脱了,乌桑趁着混乱紧缀在朱离后头,跟着朱离出了府门,不知这人新婚当夜逃出府门又是要干什么! 朱离走得这条路他并不熟,也不敢冒昧,直远远跟着朱离,到朱离一脚踩进一片密林,乌桑才恍然过来——这人竟在这夜来倚欢楼?!! 乌桑不知是自伤自气,还是自卑自弃,盯着朱离的背影,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待他回过神,朱离已走得远了。 若朱离规规矩矩进了洞房,他便是再怎么,也绝不敢造次!可如今朱离进了欢馆,还是……倚欢楼这等地方,他又怎能就此放过朱离踪迹。 这树林机关密布,与朱离来说犹如朱府后院一般熟悉,喝醉了酒也能绕进去,乌桑却不行,他不能在此打草惊蛇,只得从前门进去,此时不得不感谢乞合夹在那件蚕丝软甲里的银票。 倚欢楼的门子看乌桑面生,谨慎地打量乌桑,试探着问:“爷要指定一个……” 乌桑眼也不抬:“灵琪!” 门子看他神色几乎是可怖,不敢再问,只是笑着试探:“这……只怕不太方便。”门子做出一副难为而暧昧的样子,只等惯常风月的人自己领悟,乌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道:“他今晚不会有客!” 乌桑说灵琪没客,只因为朱离来了这里,他在那个灵琪屋里见过朱离一次,情知两人关系匪浅,朱离今晚来这里绝不会找别人。 那门子倒被他唬了过去,一脸堆笑地转了口气:“难怪灵琪相公今夜推了其他的客呢,原来是等着爷呢!” 乌桑板着脸没吭声。 那门子应付惯了人,平日无论三教九流还是富贵官宦,他都能搭上几句话,但还没见过有人能怀着如此怀着深仇大恨似的来倚欢楼的,硬是走了一路也没说一句讨喜的话来。 守在灵琪院外的童子曾在乌桑挟持灵琪来欢馆时见过乌桑,此时再见乌桑,说不出的又惊又惧,但他年纪虽小,到底是在这地方历练过的,硬是扯着笑脸拿散碎银子打发了引路的门子,一转脸看见乌桑,脸上的笑容登时夸了,迈着两条细腿往屋里跑去。 乌桑伸手揪着那童子的领子将人拉了过来,那童子想到屋里的两个人,到底不敢声张,只张开手臂拼命挣扎,他这点反抗乌桑怎会放在眼里,拇指在那童/子颈侧穴位上用力一按,这小孩儿便老实地瘫软下来,跌在了地上。 乌桑径直闯进去时,朱离正饮尽杯中酒,放下了酒樽,看着他时朱离眼里爆出一点火花,身子往前往前一挣,像是要站起来,却又腾地一声跌了回去,张着醉后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人,却显然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于此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灵琪。 乌桑上次只顾着逃命,从未细看,此刻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倌儿竟然身姿修长,容貌俊丽,大约今夜刻意装扮过,这小倌倒很有几分飘逸与妩媚相夹杂,叫人难以道明的风姿。 只是此时这小倌儿眼中如燃着两团幽火,将他自己都要烧成灰烬了似的瞪着乌桑:“怎么是你?” 乌桑并不理会灵琪,他上前一步捞起朱离,不知碰到了朱离哪里,朱离哼了一声,轻声叫道:“痒!”人像没骨头一样被乌桑揽了过来,但见他脸上像涂过胭脂似的透红,呼吸里带着几分急促,一阵酒味里夹着一些难以名状的香味。 乌桑对朱离,只有不敢,他却不是不谙世事的人。在这个寻欢作乐的地方,对面的是这么个人,再看看朱离情状,乌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灵琪,“你做了什么?!” 灵琪却也毫不示弱,看乌桑要带走朱离,他赶紧一手扯住了朱离喜袍的衣襟,用力拽向自己,同时压着声音质问乌桑:“你要做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都不敢放肆,声音低哑,却都气势十足,谁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朱离也不知是清醒还是迷蒙,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轻声哼哼了两下,他离乌桑终究近一些,就着乌桑身上微微蹭了蹭,又哼了两声,才消停了一下。 灵琪见状目中哀怨几乎透骨:“你放下他!”眼眶四周像是浸血一般,红了一圈。 但灵琪哪里能使乌桑的对手,乌桑只一使劲,已将朱离的衣襟从灵琪手里夺了回来,他言简意赅,目的明确:“不,我要带他走。” 灵琪不想这人脸皮这样厚,气急了,只差跳脚:“你混账,你无耻,你,你!”见乌桑已搂着朱离走了,他急着喊出来:“我要叫人了!” 乌桑回头瞪了他一眼:“叫吧,不要命的话。”他已搂着朱离走出了门,灵琪紧着追了两步,不知乌桑随手掷过来什么东西,打在他腿上,他一个踉跄扑倒在门口,腿疼地再也起不来了。 他情知经此一事,他和朱离算是完了,看着乌桑几步走远,他不由自主拖着疼痛的腿狠命爬了几步,却还是转眼就不见了乌桑和朱离的背影。 灵琪只觉悲从心来,泪如雨下。 却连哭也不敢大声,他咬着自己手臂,唇角顷刻便沾满了鲜血,总算堵住了密集地喘不过气来的呜咽。 走到这一步,他难道不是舍命么?怎么还有人掐着时间来抢!乌桑!这个乌桑才认识朱离多少时间,他能懂得多少! 乌桑却还记得朱离曾说这倚欢楼不是能轻易来去的地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5 方,此时架着个朱离,更不敢大意,他将自己外衫除下,遮住了朱离的一身喜服,装着醉酒,一路跌跌撞撞地混了出去。 出了倚欢楼,乌桑架着朱离顺着夜合巷走着,心头却是一片迷茫,不知该把这个人带到哪里去。 夜风微凉,似乎吹地朱离清醒了几分,他那两条没有力气的腿像是长在地上生根了一样,忽然站住不动了。 乌桑不由看了他一眼,却见朱离笑嘻嘻地伸过一只手来,一直伸到他脸上抹了一把,“我,我喝醉了……”朱离说话也是口齿不清:“很难,难受!你瞧我的手……都是,都是烫的!”他拿手心在乌桑脸上蹭了蹭。 乌桑闭了闭眼睛,他心里比朱离的身上更烫,烧着的那一团火比那个小倌儿眼里的幽火还有炽烈,他恨不能就这样将这个人抱进怀里,用尽力气,搓碎了揉进身体里。 然而他还是,拼命地压抑了一切的躁动,只是回应似的嗯了一声,拉着朱离再走。 他还没有那个小倌儿那破釜沉舟的勇气。 朱离却站在不动,看着乌桑打量了好一阵儿,又伸手在乌桑脸上摸了摸:“我看着你,就好像,好像看……看见一位故人!”他说着往乌桑跟前凑了一下,像是要看地清楚一些似的,被酒精灼烧地有些干裂的唇就在乌桑眼底,他大着舌头说:“我好像,好像看见乌……唔……” 乌桑心里有一万个躁动的疯狂的炽烈的不顾一切的念头,吻过去的时候却轻柔地像是供奉珍品,心里静了下来,像雪山顶上寒凉而寂静的一泓池水。 朱离也许无力反抗,也许是灵琪那里喝的酒叫他早忘了反抗,他难耐地迎了过去,几乎自觉的贴近乌桑,手在乌桑脖颈里摸索着,偷着似的透出一口气来,呓语般的念着:“我,我好热,你,你身上……你身上真凉啊!” 乌桑说不出话,心底的孽火烧遍了整个夜合巷,他想不出是现在放手的好,还是趁着朱离神志不清,朱府的人还未赶来,将朱离掳走的好。 但不等他想清楚,他身后已脚步声纷沓,火把摇摇,一大群人走了过来,朱离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酒后胡言,他斜着身子从乌桑肩头望出去,可怜地哀叹了一声:“我父亲和祥伯……哎呀,我好像是跑,跑出来的,抓回去,一定会,会挨打!” 乌桑:“……” 命运总会替他做出决定。 ☆、风波骤 夜合巷整条巷子都是秦楼楚馆,一到晚上便丝竹齐做,觥筹交错,歌声曼妙,舞姿摇曳,此时时近夜半,这里正灯火通明,一片欢声浪语,听得朱诺眉心蹙起了一个疙瘩,盯着朱离的目光里恼意更深。 朱离十分乖觉,待看清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人真是自己父亲时,硬是支撑着两条无力地腿往直了站,可惜不能如愿。 乌桑扶了他一把,他借力将半个绵软的身子靠在乌桑胸膛,挺直了脊背。 这一幕看地朱诺额上青筋只跳,下颌一指朱离:“过来!” 祥伯想说情,都插不上嘴。 朱离鼻子里哼着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就双腿一软往地上委顿,乌桑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人,迎着朱诺盛怒的目光:“他喝多了。”算是解释。 朱诺脸上不见笑意,只扯了扯嘴角呵呵了两声:“他今日成亲,宾客众多,贪杯也属正常。不过来这地方就不是我朱家的规矩了!”而后连嘴角那点笑意也消了下去,蹙眉看着瘫软似泥的朱离:“滚过来!” 朱祥:“老爷,少爷这是……” 乌桑咬着牙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他没力气,我送他……” 朱诺哼哼笑了两声,他看着乌桑,“我朱府今日办喜事,这光景酒也完了,宴也散了,就不请你了!”说着一探手,已往朱离肩头抓来。 乌桑被逼,携着朱离退了一步,他猝不及防,朱离又四肢软的像棉花,这一躲难免有些形容狼狈。 朱诺脸上却还绷着那个只留在嘴角的笑:“怎么,你不让他走?” 今日朱离成亲,朱府的人来带朱离回去,名正言顺,乌桑无可反驳。他一时看朱诺神色阴沉,只怕放朱离回去朱离讨不了好,可看朱诺笑得意味深长地样子,他随即恍悟,他这样护着朱离,朱诺只怕会更生气。 乌桑倒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只是因情而困,遇上朱离的事就会下意识地犹疑摇摆,他低头看朱离时,这人倒寻个舒适的姿势,歪头靠在他身上,眼睛紧闭,不只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朱诺:“犬子醉是醉了,却还没傻,他今日才成人生一大喜事,你若趁他醉酒,在他洞房之夜带走了他,他醒过来会怎样,你可想过?” 乌桑闻言一怔,朱诺已笑着补了一句:“他如今新婚燕尔,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朱祥瞅中时机靠近了两步,笑着叫朱离:“少爷哟,新娘还在新房里等着呢,您醉就醉了,怎么还跑到这里来了!”说着伸手来扶朱离。 乌桑一条手臂虽还圈着朱离,却已松动了几分,来接朱离的是朱家的家主,朱离的父亲,他还怎能抗拒呢?只是看朱诺浮在嘴角的笑和沉在眼中的怒气,不由还是替朱离遮掩了一句:“我们有要事商谈,才……” 朱诺笑了:“苍霞山现在的规矩,是在夜合巷谈要事?可惜我朱家的规矩不是如此!”他眼里讥诮分明:“听说有人要昭州一霸的命,不知这算不算你的正事?”他说着瞟了一眼朱祥。 朱祥忙上去扯着朱离的手臂摇了摇:“少爷?少爷!回家了!” 朱离被他晃得睁了睁眼睛,听见回家二字,跟着念了一句:“回家。” 乌桑不由手臂一松。 朱诺扬着下巴对着乌桑:“犬子说回家,剩下的是我朱家家事了。”他说完再也不看乌桑一眼,转身就走。 倒是朱祥挪动一个烂醉如泥的朱离废了不少功夫。 朱家家主和管家是听说朱离收到了倚欢楼的信才从后门闯出去的,倚欢楼里能和朱离有牵扯的只有灵琪,新婚之夜逛倚欢楼这事不小,他两人预备收拾朱离的当儿,借着倚欢楼的小倌儿主动递消息招人的事,顺便把灵琪也收拾了,故而只带了绑人的绳子。 谁料此事半路还杀出了个乌桑,而朱离却醉成了一团泥,这时绑是不能绑了,只得拉扯着抬着。 朱离脑海里一片混沌,浑身热的难受,被人拉扯了几下,这几下远不如之前那人带着他时来的舒服惬意,他挣了挣,又想起先前那人当真像乌桑,不由回头望了一眼,但醉眼朦胧里只看见夜合巷辉煌的灯火里一个悄然独立的一个身影,是不是乌桑,他也弄不清了。 他倒觉得在这些人的拉扯和碰撞下,他身体里那些一碰就着的燥热成了一腔撒不完的火气,拼命往胸口蹿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6 ,却被压着发不出来,憋闷里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还是昏厥。 朱诺就等在门口,看朱离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被人抬着,对着朱离后背就是一脚。 他力气大,仆从们又不敢拦,朱离直被他踢得从仆人怀里掉落在地上,人倒是摔醒了,脑子里却还有几分晕,看着脸色铁青的朱诺,怯怯地叫了一声:“父亲!” 朱诺抬了抬下巴:“带到偏院的厢房里,醒醒酒再送过去!” 朱祥忙道:“老爷,这……”这新房里还等着一位官家小姐呢! 朱诺一皱鼻子:“你闻他这一身的脂粉味儿,这一身的……”气得说不下去,抬脚就走了。 朱祥只得将人带进偏院的厢房,看朱诺早正襟坐在那里,他小心地放下朱离,可甫一松手,朱离便没骨头似的歪了下去。 朱祥要扶,但看见朱诺的脸色,只得忍了,退在一旁。 朱离被晾在地上晾了片刻,手几乎从衣领里伸了进去,却有些回神,他挣扎着跪坐起来,看了一眼朱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先前堵在他心口的一团火气像是爆出了火点,变成火种,烧遍了他全身,他难受地略微换了个姿势跪坐着,再不敢抬头看朱诺。 “醒了?”朱诺饮了口凉透的茶水,头也不抬地问:“灵琪找你何事?” “我……”朱离攥紧了手指,捏出一手心的细汗,明知眼前情势危急,却分不出半分心思来答话,“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颤抖。 朱诺听他吞吞吐吐,登时抬眼瞪他,却见朱离脸色绯红,额上鼻头都是一层细汗,他再往下看了一眼,登时怒火攻心,叫了一声:“祥伯,叫人挑两担井水来,给少爷醒酒。” 朱离觉出不好,抬头哀哀地看着朱诺,却不想他这带了几分可怜与氤氲水汽的眼神正戳中朱诺,气的朱诺先一脚踹在了朱离肩上:“混账的东西,糟了暗算也不知道!灵琪,还是那个人?” 朱诺问出来时已有了答案,若是那个乌桑,他就不能在夜合巷就堵到人了,那人也不会自己三言两语就交出朱离,他量出那个乌桑的胆怯! 朱离捂着肩头,疼痛叫他清醒几分,却一时想不起除了灵琪,父亲嘴里的“那个人”到底指的是哪个,他沉吟了一下,朱诺已哼了一声:“灵琪跟你说了什么?” “他……”朱离咬了咬唇,一时想不起来灵琪说过什么,也不知父亲为何这么问,只能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来含糊其辞:“他说若非不得已,绝不会这时候打扰儿子。”他一句话里带了三五个颤音。 朱诺哼了一声,正看见他要的水来了,他招手将挑水的伙计叫了进来,自己先提起一桶水,照着朱离兜头浇了下去。 这时已到秋季,南方虽不阴冷,井水也已寒凉,这一桶水只激地朱离打了个激灵,就听朱诺问他:“清醒了么?” 他看着朱诺手里又提了一桶水,不知怎么作答才会免于责难,正在沉吟,就听门外脚步急急,有人跑了过来,一膝盖跪在门口:“老爷,府上……失,失窃了,有贼偷,偷东西!”来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朱诺眉头紧促:“怎么回事?祥伯呢?” “祥伯已带了家丁过去了,是,是……里院的厢房。” 里院的厢房充做书房,朱家家主也常在那里议事,生意往来的账目,人迹往来的信函,都是在那里过手的,那地方可不能说不重要。 朱诺只是眼神一沉,却并没有惊慌,他一抬手,手里一桶水又从朱离头上浇了下去:“现在是多事之秋,我先饶过你!你给我在这里好好清醒清醒,再弄出什么事来,看我不收拾你!”他只瞪了一眼跪在在地的朱离,转身便走,吩咐下人:“看好了他!”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两桶冷水没叫朱离清醒多少,可见冰凉的井水并不是那灼人的浴/火的对手,只是朱诺走了,他没那么多顾忌,总还能自理,他除了燃在心里的那团火焰,身上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不久就裹在一身湿透的衣衫里睡了过去。 朱府里院这时却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朱诺进门时正听到几个下人的尖叫,他环顾四周,围在里院的人都拜伏在地,这时他才见地上倒伏着两人,皆青衣蒙面,一动不动,想来已经毙命。 朱诺:“怎么回事?” 祥伯拱手回答:“老爷,财物并未损失,贼人却,却走脱了。” 朱诺读懂他眸中深意,只挥手道:“先别慌乱,天亮了报到官府去!”仆从们训练有素,先时见着死人不免惊诧,这时已都静了下来,都应了声是。 朱祥只跟着朱诺走到主屋里,才拱手道:“老爷,盗贼……” 朱诺闭了下眼眸压着怒气:“是什么人?” 朱祥:“老爷,小人虽不敢确定,但这盗贼似乎是两伙,他们还交了手!说话的一方,却是胡人,死了的那两个,也是胡人里头的!老爷,他们径直到书房行窃,只怕……” 朱诺胸口浮动,半天气息才顺下来:“有胡人,就不该是来取《仰止书》,这东西最后是落到他们手里的!那么就是……”他收住了话头:“另一拨人是那人的人?”他想着摇了摇头:“他只怕还不屑来抢!” 朱祥恭敬听着,此时提点道:“陆爷被徐学士牵制,难保不急,也保不齐……” 朱诺背着手:“哼,他将林主簿的女儿嫁进我朱府,放着这棋子不用,还费那么大的劲?不过……”他话音未落,便听院中脚步急急,负责这里院通传之事的仆人站在门外叫了一声:“老爷!” 朱诺心头一跳,直觉出了大事,但他历经风浪,仪态声音都与往常无异,只问 :“何事?” 那人嗫喏了一下:“是少爷院里来的消息,说,说少奶奶……殁了!” 朱诺心头咯噔一声,攥紧了手指。 ☆、风波骤 朱家这一夜够乱了。 先是招呼各地来贺喜的宾客,而后新郎支开仆人,硬是闯去了欢馆,还被人下了下三滥的药,接着里院的厢房失窃,还有窃贼在争斗中亡命,尚未来得及报官,便又出了人命官司,死的还是新娶的嫁娘! 这位昨日才大张旗鼓,欢欢喜喜抬进门来的新娘,今日天还未亮,便已一命呜呼了! 朱诺只慌了一下,便镇定了下来,问门外的人:“有什么线索?” 那人也被这消息惊得不轻,脸上骇色未去,尽量口齿清楚地答道:“今早本该少奶奶敬茶改口,她身边的丫鬟便赶早去门外候着了,谁知却闻到了血腥味儿,叫门也没人应,这才……” 朱诺闻言只点了点头,他一招祥伯:“过去看看。” 朱离所在的小院离这里不远,两人过去时那里已围了一圈人,却没人敢靠近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7 ,四周的人脸上都带着惊骇的神色,只有几个新娘从娘家带来的人在门口哀哀哭着,见着朱诺,一个丫鬟装扮的人先扑到了朱诺脚下:“老爷……我们姑娘……”她也觉出不对,立刻改了口:“咱们少奶奶实在去的不明不白,还请你做主啊!” 屋里状况实在狼藉,新娘侧伏在地,身下一摊血迹,身上喜服未退,一眼望去一片猩红,地上碎了一只花瓶,插瓶的秋海棠零落地上,花瓣被人踩碎了几朵。 朱诺沉着脸色挣脱了那个丫鬟:“先约束阖府人等,官府来人之前一律不许出门,留宿的客人也着人安抚,好好致歉。”他这话说给管家祥伯,也说给在场不在场的所有人,而后才对祥伯道:“这事紧急,等不得了,你亲自去官府走一趟。” 朱祥会意地点了点头,一径去安排府中事宜了。 府中人见惯朱诺威仪,此时都遵循祥伯的吩咐,各自去了,新娘带来的丫鬟虽大多悲戚,这时被人拉扯着劝了几句,也都要散了。 唯有那先前扑出来的丫鬟似乎不识人眼色,这时又跪在了朱诺跟前:“老爷,昨晚明明是洞房花烛之夜,怎么这里反而不见了少爷?小人听闻少爷武功卓绝,若是有他在场,少奶奶何至于惨死?” 朱诺目光如炬看着她:“屋里的人是你林府的小姐,更是我朱家的媳妇,她的死要有什么冤屈,自有官府来查明!至于问话传讯的事,也有官府的人。你先下去吧。” 朱府下人早上来拉了那丫鬟下去。 朱诺回去时祥伯果然还在里院的书房等着,见着他先伸了几根手指:“老爷,这些够么?” 朱诺摇了摇头:“不够!还得再多些!” 朱祥又伸了几个手指:“这些呢?官府里咱们也时常打点,常大人不会在这一件事上狮子大开口的。再说,往后孝敬的时候还有呢!” 朱诺呵了一声:“若出事的是别人,那自然是够了。可这门婚事,一开始便是陆爷的意思,如今新娘却在新婚之夜死在了新房里!这事儿,只要陆爷心里起了疑惑,哪能是那点银子够的……”他又叹了口气:“但若真是陆爷有了心思,再多的银子也挡不住!罢了,你先带着这些去吧,顺带告诉常大人,昨夜府上进了贼,谁知这不是那些贼的手笔呢?尽快着人给府上回个消息。” 朱祥这才应了一声出了门。 此时天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朱祥赶到官府时,旭日才从天边跳出来,这一日是个晴天。 这个时辰对庄稼人来说,已是下地的时候了,但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时辰被叫醒,还有些未消的残困。 城南清河街上一家客栈里的人闭着眼啜着茶水,也不知是听清了眼前的人话,还是压根就又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禀话的人是再也不敢打搅他了,在一边敛气屏神地端端站着。 许久那人才睁开眼,哼了一声:“朱家胆子这样肥,只怕手里是真的有东西!依欢楼里的那位这次倒还有了点用处!好,既是命案,就叫官府彻查吧!你去给常大人说一声,他辖地里出了命案,他知道该怎么查。” 清河街背后两条街就是阳平道,阳平道上一家客栈里的人却没这等气定神闲,他端着步子在屋里踱了好几个来回,紧抿的嘴唇旁两道深纹:“不管这事是不是朱家的人做的,也不能现在就让朱家落在陆凛手里!” 回话的人如实陈述:“朱府已经派人报官了。” 那人抬了抬手:“常大人一心想跟上面的人有关系,这几年没少往陆凛那里走动!咱们没十足的把握,还不能在他那里打草惊蛇,这事,还得和徐大人商议。咱们暂且按兵不动罢。朱家在走通官府上没少下功夫,想来还支撑得住,着人注意事情的动向。” 朱家是生意人,在与官府的来往走动上,确实没少下功夫,朱祥去了没多久,便差了人回府传话:“祥伯传来的消息,叫老爷不必慌张,一切有官府做主。” 朱诺点了点头,这意思,便是官府那边口风松动了,他这才起身问:“少爷呢?” 仆人答得小心翼翼:“还关着呢,说是……还没醒!” 朱诺咬了咬牙,却没再做声:“你下去吧。” 仆人一走,他便亲自去偏院查看朱离,他这个儿子若说争气,在他眼里那是万万算不得! 朱离年近弱冠,长在朱家,却还只是一脑子的江湖道义,生意上一点皮毛都沾不上,朱家这些年来经营的人事财脉,他全部都不通。 至于江湖人称赞朱离的那些空话套话,他一个也看不上。 可若真说朱离不成器,倒也算不上,这个儿子虽然执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也有过大错!至于倚欢楼那位,是料定了朱离可欺之以方,着意狂骗了。 如今府里出了这么多的事,他不信朱离会不管不顾地再跑出去,可若是没跑出去,他还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睡着么? 别是病了? 朱离被两桶井水兜头浇过,又在水淋淋的地上睡了半夜,虽然后来被人挪到了床上,但还是真的病了。 这个时辰他才醒来,带着熟悉的宿醉后的头疼欲裂,和熟悉的发烧时的浑身酸软无力。 比这更难受的,是想起昨晚的事时心里深深的疑惑。 宿醉后的记忆只有一些片段,但他从府里逃出来,从倚欢楼的后树林进了灵琪屋里这一段恰好记忆深刻,大抵那时候他还醉的不是很彻底,听闻来人递来的消息说灵琪有性命之虞,切盼救命时,还能行动起来。 可见了灵琪才知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倒是备好了酒席等着他,劝酒词说了一串,目的是三杯断恩情。 灵琪自称,承蒙他朱存之抬举,两人才有了这几年的君子之交,他已平生无憾,如今他已成家立室,再与灵琪这个风尘中人来往不利于家室安宁,故他特备薄酒,决定从今往后斩断与朱存之的来往。 他倒来不及劝说,灵琪已干了三杯,他并不是拖沓之人,灵琪既然主意已定,他便也饮了三杯。 三杯之后他就彻底醉了,剩余的事,像是新醅的酒里浮着的绿蚁,这时候只有零散的几点浮出来。 他只清楚地记得自己似乎见过乌桑,可是和乌桑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他这时候一概记不清了,像是做过一个深切的梦,醒来时只记得梦境里的感觉,可梦里的事却再也无法追溯了。 可是乌桑…… 他和乌桑一别三月,期间他们音信不通,苍霞山又不是个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乌桑就算有了生意,恰巧来了徐州城,又怎么会出现在夜合巷附近呢? 朱离想着不禁一笑,这又有什么不可能?或者乌桑要杀的人就躲在夜合巷里,他追踪到夜合巷,恰巧遇见了自己!朱离想到这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8 里,不禁下了床。 灵琪那里的三杯酒喝过,他便浑身没了力气,不可能是自己回家的,或者真的是乌桑看见他,还送他回了家呢? 他一径走到门口,才打开门,差点与人撞个满怀,待看清来人是一脸沉着的朱诺,他不禁后退了两步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叫了一声:“父亲。” 朱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你才醒来?”看见朱离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伸手往他额头一探,朱离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朱诺收回了手,只问:“病了?” 朱离打小就爱惹风寒,动辄便能发烧,小时候救下乌桑那次,他就为着发烧,在客栈耽搁过几日。 朱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碍事,我……” 朱诺看着他:“林步月殁了。” 朱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步……月?她……”他的新娘死了?朱离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朱诺神色莫测:“怎么回事要等官府的人来核查!已经报了官了。” 官家的姑娘规矩大,不像江湖儿女一般会抛头露面,直到今天,朱离还未见过这位新娘的面。 他虽不愿成亲,也不愿娶这位官家的小姐,但听闻她香消玉殒,心里却也一阵惋惜:“她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新房,去吧!” 朱离往外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父亲,昨晚……” 朱诺沉着脸色哼了一声:“昨晚的事你确实该好好想想,会有官府的人来问你!” 朱离被噎了一下,犹豫了一阵,还是道:“昨晚都是是儿子不省事。”他料想朱诺未见过乌桑,问朱诺也是白问,只得拐弯道:“儿子昨晚喝多了酒,只怕是被人扔回门口的吧。” 朱诺瞪着他:“老子叫人将你抬回来的。” 朱离不觉有些羞愧,羞愧里似乎还夹着些失望。 ☆、风波骤 朱离第一次见新娘的面,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看着侧身躺在血泊里的林步月,血迹即将干涸时的暗红色衬着她一身正红的嫁衣,显得颓唐凄艳。 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依稀能林步月半边尚未埋进血迹中的脸庞看出,这是个生的柔美端方的女子。 只是再怎样的美丽,此刻也委顿在命运的拨弄里了。 朱离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更和这女子没有什么情分,但看着眼前景象,也觉得心里一阵寒凉,他在门口怔怔站着,只到有人轻拍他的肩头才回神,是祥伯,又在他肩头拍了拍:“少爷不要太伤心了,这事已报了官府,小人才从官府回来,常大人稍后就会派人过来,会查清楚的。” 朱离讷讷应了一声,他并没有伤心,为自己没有伤心有些惭愧,更为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事儿有些惭愧:“祥伯,昨晚是你们把我从倚欢楼带出来的么?” 祥伯十分理解地笑了笑:“少爷不要多想,男人嘛,说出去,无非就是那么点儿事!”他看了一眼屋里惨死的新娘:“发生这事儿也怪不得少爷,只能是林家的小姐没福气。好了,小人还得去老爷跟前回话呢,少爷千万别多想。” “祥伯,我……”朱离还没问完,朱祥也不知是真没明白朱离要问的是什么,还是不想接那个话茬,已经转身走了。 朱离恨不能敲自己的脑壳,好想清楚昨晚的事,他明明记得那梦境一般的场景里,他看见乌桑时的乍然欢喜。 乍然欢喜?这词像针尖一样戳了一下朱离,但他不及细想,已有仆人来报:“少爷,官府的人来了!” 一瞬间这间新房前挤满了人,朱离心里针刺般的那点痒和痛都被惊散了,无暇细想。 常大人亲自带了人来,朱诺也迎了过来,作势要跪下行礼:“草民见过……”今日不同往常,常大人没有伸手来扶,朱诺只得带着阖府在场的人跪着行完这个礼:“……常大人。” 常大人国字脸庞,面色黝黑,本来生的严肃,此时不笑,更叫人望而生畏,他留了几缕稀疏的胡子,此时翘着下巴,连胡子都连着翘了起来,声音沉沉地:“快快请起!府上发生了这等事,着实叫人惋惜!不过也不必惊慌,一切自有官府做主。” 话虽这么说,常大人却并未伸手来扶,朱诺一边笑着应承:“家门不幸,劳烦常大人了,常大人里院请茶。”一边向朱祥投去疑问的目光,朱祥只来得及摇了摇头。 常大人:“命案当头,本官也不敢疏忽,茶就免了,办案要紧!”他看着一众衙役进进出出地忙碌,良久才转向朱诺:“去了的这位林小姐,她父亲和我曾同年应试,也算相识了,不过那年他未中!”这算是对他查案认真的解释。 不过这是套话了,一个徐州下辖县城的小小主簿,当了十五年都未升迁的人,常大人和他能有什么交情! 这位常大人的态度,可和朱祥传来的讯息大不相符!但朱诺还来不及为这中间可能隐藏的事情惊讶,常大人已望着案发现场沉下了脸色:“这摆明了是有人行凶。” 朱诺笑着拱了拱手:“常大人思虑的是,草民已约束府里下人不许出门不许乱走,只等着常大人来主持此中事宜呢!” 常大人嗯了一声,这时候才笑了笑:“辛苦了你!不过命案就发生在府中,谁也脱不了嫌疑,若衙役们稍后有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 话说到这份上,常大人也没从朱诺脸上看出什么不妥来,便招手叫来了衙役:“府中上下人等,都隔开了问话!”他看向朱诺:“得罪了!” 说是都隔开了问话,衙役们却目标明确,先径直走到了朱离跟前,朱诺见常大人别有深意看着自己,他便只嘱咐朱离:“大丈夫何患无妻,人已经去了,现今自然查清真相要紧!衙役大爷们问什么,只管照实说就是了!” 看着朱离拱手称是,朱诺才笑着对常大人拱手:“这里有差役们照应,大人您里院请!下人们现正忙着,只能草民为您沏茶了。” 常大人只当听不懂,移步内院,进去却正见两具尸首倒卧院内,常大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朱诺却惭愧道:“这也确实晦气,只是朱祥想来已向大人报了案了,半夜时分,府里的里院进了贼,这两具尸首也是贼人的,为方便大人查案,草民不敢擅自挪动尸体,大人您看……” 常大人脸上僵了一下,他把这茬忘了!但他很快就镇定自若,招来跟着他的人:“去叫几个人过来这边!” 朱诺却一侧身挡在了常大人面前,弓着身子略带惶恐道:“昨晚犬子喝多了酒,被那无耻的小倌儿勾结,跑去了勾栏之地,草民带人将他绑回来不到一刻,家里就进了窃贼,这厢窃贼才走,草民的儿媳便惨遭不测……”他眸色深深看住常大人:“大人,您是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69 父母百姓的指望,草民家里这一连串的事,还请大人公允定夺!” 常大人不理会朱诺这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只是伸手虚扶朱诺,斟酌似的:“好一个公允定夺!你的意思是,本官会徇私枉法?” 朱诺诚惶诚恐:“草民不敢!” 常大人笑了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味:“本官自会公允定夺!”他话音才落,便有衙役进了院子,朱祥带着几个昨晚发现窃贼的人,报备当时情景,以及失窃物件。 朱府人口庞杂,加上来参加喜宴未走的宾客,更是人数众多,光问询口供一件事,便繁复浩杂,好在重点的对象已问了个清楚。 常大人端坐里院正屋里喝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有衙役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常大人看了一眼朱诺,却问那衙役:“当真?” 衙役应了一声:“小的听了朱少爷的供词,即刻便着人问了管家,管家说出了昨晚去绑……去接朱少爷的仆从,小的一一问了,所说与朱少爷的供词相符。” 常大人眉眼含笑地看着朱诺:“朱少爷好兴致啊,新婚之夜还去倚欢楼?” 朱诺心里已清楚,这是排除朱离嫌疑的关键,他依旧神色惶惶恐恐,对着常大人作了个揖:“都是草民教子无方,闹出这等笑话来!” 朱诺看着常大人的神色,一脸沉痛与悲愤:“朱存之也是个混账!” 常大人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听朱诺满是不忿地讲述。 “大人,那倚欢楼里有个小倌儿,好几年前对犬子有救命之恩,后来两人就……草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再使手段出来,朱存之那混账就拿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遑论救命之恩的话来搪塞草民!哎,这等丑事,草民平日管不住,也就不再管他,哪知如今却因此酿出这等大祸来!” “若是存之好好儿地进了洞房,草民那才进门的儿媳也不至于……” 新婚之夜新郎去倚欢楼寻欢?莫说常大人未听说朱家少爷有龙阳之好,就是听说了,也断不信看着温存和顺的朱离能反叛到这地步!这其中自然有什么不对,只是他不愿被朱诺牵着鼻子走,便刻意略过此节,只问那衙役:“旁的人呢?丫头,喜娘,下人,都问了么?” 衙役只得低头答道:“正在问呢!”好在有人进来解了他的围,那人呈上书简:“大人,这是仵作检验的结果。” 常大人接过看了一眼,随口问朱诺:“朱少爷昨晚具体何时出门,何时回来?” 朱诺想了一下:“草民听说存之出门的时候,约莫丑时多些,当即便带着管家和下人们追了出去,这一来一回,又在夜合巷耽搁了些时候,回来只怕寅时多了!” 常大人不动声色,眼睛还在那书简上盯着,却问:“喜娘何时散的?” 朱诺:“草民听说了犬子的荒唐事迹,知道一时半刻拿不回犬子,这事本是家丑,传出去也叫人笑话,便着人赏了银子,遣散了人。” 常大人鼻子里哼出来一声,话是对着那两个衙役说的:“仵作验过,林氏后脑被人用重物重击不止一次,昏厥后流血致死。这时间也在丑时初到寅时末,击中后脑,那也得有动静,总不能一个人也没听见动静,给我好好儿查!”话中的意味却不言而明。 朱诺只做不知道,看着天色不早,尚请常大人用饭:“今日下人们都未能出府,采买之事定没办妥,只是粗茶简饭,还请常大人用些。差役们也辛苦,歇上一刻总不打紧吧。” 常大人还有别的公务要处理,总不能只耗在朱府,他辞了朱诺挽留,先是给朱诺打好招呼:“这些事还未查清,暂且委屈府上的人,这几日不许出府。”而后正色嘱咐差役:“这行凶之人歹毒,只怕还稽留府内,你等给本官看好了,若教凶手溜了出去,哼,也都不用再吃这碗饭了。” 朱诺丝毫不把常大人的做派放在心上似的,恭敬地送走了常大人,吩咐下人备些简饭招待衙役。 他一转回内院,只见祥伯正在等着,两人对视一眼,彼此脸上的神色一样的凝重。 朱诺已从官府的举措中清楚地察觉到了潜藏在常大人背后的危机,也就不再多问,只说:“夫人呢?” 祥伯才说:“夫人还被拘着……”剩余的“问话”两字还没出口,秦氏已提着剑进了门,祥伯眼见不好,秦氏盛怒,他并不敢阻拦,只尴尬地咽下了话头,拱了拱身,退了出去。 ☆、风波骤 祥伯走了不两步, 就听朱诺在后面叫他,他折回去,看屋里两人剑拔弩张, 便不进屋,站在门外听朱诺吩咐他:“拿些稀罕物件儿, 再去趟官府。” 祥伯欲言又止,朱诺已哼了一声:“常大人是老官场, 差事银钱两不误, 这道理他懂!” 朱祥应了一声,朱家这情形非常不好,让官府拖延些时日非常必要。 他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的争吵,许多是老生常谈的矛盾,他心里都清楚,无暇再听, 只在去官府之前, 先拐去看了趟朱离。 官府的差役这时辰都歇了下来, 等着朱家的一顿午饭,朱家的少爷倒是比官差还勤勤恳恳, 竟在官府问过之后, 挨个儿讯问自己院里的丫鬟小厮, 朱祥说不出悲喜,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朱离看见他倒很是关切,撇下被问地一脸茫然的丫鬟迎了过来,上下看了一遍朱祥:“祥伯, 官差没为难您吧。” 朱祥只在唇角笑了一下:“现在只是问话,为难我做什么!倒是少爷,换身衣裳歇一会儿吧,查案子的事,还有官府的人在呢!” 朱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是大红的喜服,只是这一夜一日过去,衣衫早被揉搓的发皱,更沾了许多污渍在上头,想起从昨夜出了朱府去倚欢楼到现在,他都没来得及洗漱沐浴,真是形容狼狈的紧,他有些窘迫地摸了下额角:“早日查清总好些,祥伯,娘亲那边,问完话了么?” 祥伯:“夫人正和老爷……说话呢,少爷洗漱后过去也来得及。” 朱离应了一声,他向来和秦氏亲厚,自知他这般憔悴邋遢地去见秦氏,秦氏定然心疼,先去整理了自己仪容,换了寻常干净的衣裳出来,才去了里院。 里院外只有两个被问完话放回来的丫鬟,先紧忙往屋里禀了一声:“少爷过来了!” 朱离走进院里,只听屋里一声脆响,而后静了一阵,秦氏已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中帕子在额上遮些,还笑着问他:“猴儿,你还好吧?” 朱离看出轻纱的手帕下秦氏一双眼眶通红,不由讷讷叫了一声:“娘亲。” 秦氏笑着推了他一把,“你来见你父亲?去吧,他在屋里,小心着说话!” 朱离只看着秦氏瘦削的身影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0 出了门消失不见了,心里还有些消沉。 外人都说徐州朱家家室安宁,朱家家主与夫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确实很少看见父亲与母亲有口角争执,却也没见过他们如同柳城夫妇那般亲切和睦过。 朱离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先去给朱诺请安赔罪。 朱诺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没再苛责他,也没安抚他,只说了两句话就打发他去陪秦氏了。 朱离再去见秦氏时,秦氏已上了新妆,看不出之前的伤心颓丧,留朱离一起吃饭,且着实安慰了朱离几句。 秋日天气渐短,等下人撤了碗筷,已是未时正,朱离听着外面衙役们开始行动,他劝慰秦氏:“娘亲,您别忧心,这件事情自有官府彻查的。” 秦氏只笑了一下:“是啊,官府!我才听说你还在问屋里的人,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朱离有些无奈:“没有。只是那林步月到底死的冤枉!娘亲,若不是儿子混账,新婚之夜跑去了倚欢楼,林步月就不会死罢,都是儿子行事孟浪惹的祸!儿子想着多问一问,早日破了这案子,也好给林家一个说法。” 秦氏在朱离头上摸了一把:“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有人真要林步月死,你哪能看得住!再说……”秦氏又打住了话头,低头笑了一下:“也罢,你想跟着官府查一查,那就去吧,人家都开工了,去吧!” 朱离一径告辞出来,看官差们挨个儿问朱府里剩下的仆妇下人,他一过去便被拦住了,却是根本不让他近前,不让他参与。 朱离见跟着官府问讯行不通,正想自行其是,哪知啥听闻被派去问询贺喜宾客的官差和那些人起了矛盾。 当日来朱家贺喜的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侠士,便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哪个能是个寻常官差唬得住的,一有人反抗,便有人推波助澜,一时间闹了起来。 朱离从中调停,赔了不少的不是说了不少的好话,人家到底看他是朱家少爷的面子,才肯和官差们说上几句话。 这波官差见朱离还有这能耐,这才让朱离留在跟前帮忙,挨个儿问完了宾客,已是将到酉时,朱府这边的人都问了个遍,却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官差们累了一天,这时也都收了工,只是还派围着朱府,里面的人一概不许外出。 朱府的人已经问过了,明日官差自然要问林府的人,要问喜婆喜娘,送亲的人等等,朱离一边想着,一边顺路拐进了一边的偏房,是官府划出来隔离林家陪嫁人家的地方,那些人各个看着朱离的眼神十分不善,朱离无从辩解,只得恭敬致歉。 隔着一道院门,里面住的便是喜婆喜娘,这些人还跟他先时一样,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无法洗浴,身上的胭脂气聚在屋子里熏人欲醉,这时饭菜端了上来,没人看见朱家少爷,都迅速围聚了过去,只一个瘦削的喜婆走了两步,回头看了朱离一眼,她倒不去吃饭,绕过众人回了屋里。 朱离不禁愣了一下。 朱家出了这样的事,连累所有人被拘在朱家不得自由,旁人怨愤也是应当,只是这个喜娘对他的怨愤格外不同! 朱离无奈地摇了摇头,恰有小厮来寻他,他便转了回去。 这一日府中菜蔬没有进账,又耗费巨大,厨房费尽心力,做的是桂花粥,闻着一阵馥郁的香味,朱离吃了两口,才觉心情舒展了些。 第二日清早官府的人便又浩浩荡荡地来了,朱府门上的守卫也换了一轮。 朱诺使得力气也不算白使,这一日官府虽然照常来问话,但对已经问过话,排除了嫌疑的宾客们,官府终于允许他们离开朱家了。 虽然离开之前经历了一番排查,但有朱诺殷勤致歉,有朱家随手送的礼物,宾客们大都心情舒畅地走了,只是朱家的人还不能外出,未经盘查的人不许外出罢了。 今日衙役们分了几波,去问林府陪嫁的问林府陪嫁,问喜娘喜婆的问喜娘喜婆,只是官差们大概回去后得了训示,这次再也不许朱家少爷掺和了。 好在这次审问的这些人都是些市井百姓,稍微有头脸些的,也不过是林府里的婆子,翻不出什么浪来,不需要朱少爷调停。 朱离在那隔离了林府陪嫁和喜娘的院子门口怅叹一声,闷闷地转身离去,才走了两步,便听见里面一片喧哗,却是喜婆里有人犯了急病,耽搁不得,正往外面抬去。 朱离见那被抬出去的喜娘躺在门板上浑身抽|搐,口角流出一串血沫,这等人命关天的事,他忙过去搭把手,却见那喜婆难受地揪着自己衣领,一双手背上挣出了几股青筋,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微开的眼眸里一点神光都没有,这可不是昨晚那瞪了自己一眼的喜婆! 朱离疑惑间,已跟着抬着木床的人走出了那一排偏房,远离了那些脂粉香味,微风轻动间,朱离闻见一阵似有还无的香味,再看那喜婆时,惨白的脸上泛出一阵晕红,额角鼻上布满汗珠,嗓子被堵住似的憋着气,这症状是…… 朱离心头念头只转了一转,已伸手拽住了门板,他转身吩咐:“问厨房要些催吐的东西,还有糖水,快!再去请个郎中!” 差役们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他哪里还有空细说,只匆匆说了一句:“这是食物中毒!”便一边从背心上揪起那喜娘,一边在她中脘、建里等穴位上重重敲了几下。 那喜娘被朱离提着,登时呕吐了起来,差役们嫌肮脏,都躲远了几步,朱离却不敢松懈,还在那人穴位上按着,那喜娘只挣得眼角泛泪。 不一时祥伯便带人提着催吐的药水赶了过来,一看朱离衣袍已沾了污渍,忙拉了一把朱离:“少爷,小的来吧!” 朱离体谅朱祥,自己已沾了秽物,也没必要再带累旁人,朱祥拉了他几次他都无动于衷,自己动手灌了那喜娘一嘴的催吐药,拍着背逼着那喜娘呕地昏天暗地。 救命要紧之际,再也顾不上男女之防,那喜娘吐得又难受,又被折腾地没了力气,咬着牙关不张嘴时,朱离便硬用手劲捏开她的嘴,几次下来,那喜娘两颊下面已肿起了青痕,旁观的人都觉得疼。 朱离灌那喜娘喝下最后一口催吐的药,看那喜娘已吐得只剩下黄水,才将她拖到离秽物远些的地方,也不顾那喜娘挣扎,硬灌那喜娘喝糖水。 他也是闲来无事看到的偏方,此事事态紧急,只能先试上一试! 旁人在一边,一面是悬着心记挂着这喜娘的生命安危,嗔怪朱家请的郎中还不来,一面看着朱家少爷手脚并用地和那个长手长脚的喜娘憋着劲的折腾,朱离不能动武,被逼的手忙脚乱,却也真的好笑。 但好笑不过一时,只见朱家少爷不知怎么,忽然愣了一下,他放下了手里的糖水,竟直伸手摸到了喜娘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1 的胸口,还实实在在地顺手摸了一把。 众人惊得呆在了当地说不出话! 刚被朱家小厮放在马背上一路颠过来的郎中上了年纪,正走到跟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伤风化,忙举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朱家少爷俊逸亲善,为人温和,行事稳重,有谦谦君子风度么? 唯有祥伯一人镇定,喝了一声:“少爷!”声音里少有的沉静肃穆。 朱离却着了魔似的,一手捏住了那喜娘乱挥舞的双手架在喜娘头顶,一手捏着喜娘的领子,忽然用劲一扯,径直剥开了喜娘的衣裳。 众人:“……” 朱祥:“少爷!” 朱离却忽的站了起来:“这喜娘是个男人!”说着将半片衣衫挂在胸口,形容狼狈的喜娘推到了众人前头。 衙役们慢了半刻才被惊醒过来:“敢男扮女装混进喜娘里,将他抓起来!” ☆、风波骤 衙役们七手八脚地架起假喜娘就要带下去, 朱离伸手拦了一下,看着郎中就在人群里,将人拖到郎中跟前诊治。 郎中被朱少爷今儿的举动骇地还没回神, 摸了好半天的脉象,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当时的情状, 才捋着胡子叹道:“好险,这是误食了八仙花中毒了, 听这症状, 中毒时间不短了,好在朱少爷救得及时!” 朱离微蹙了下眉头,将“误食”二字记在了心里,只问郎中:“现在可还有危险?” “保险起见,老夫还是给他开个清肠解毒的方子!” 衙役们不耐烦起来:“这个人男扮女装混进喜娘里面,说不定和命案有关, 还开什么药!” 朱离看着衙役们不耐烦地抓着那假喜娘两条还在挣动细胳膊将人带走, 微蹙着眉头看了眼那些衙役, 衙役们倒不觉有何不妥,衙役头子一人招呼了一声同伴:“你先把人带去给常大人审一审, 这边还有些人没问完呢!” 出了这事, 喜婆们登时成了审讯的重点, 一间小院里挤了好些个官差,声色俱厉,恐吓威胁,全往几个战战兢兢地妇女身上招呼。 晌午时候带着那假喜娘去官府的官差又来了朱府, 在那衙役头子跟前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阴着脸点了点头。 过不了一阵,衙役们全都不顾朱府的挽留,呼啦啦地退了出去,朱府门前的卫兵却非但没撤,还多了一拨。 朱离被衙役排除在外,他却也没有闲着,喜婆们被衙役们讯问,他无法接近,便先去了厨房查问。 若不是那假喜娘自己寻死,那“误食八仙花”一事只怕有蹊跷。 如今虽是金桂和八仙花齐开的时节,但厨房的人掌管着一府人的饮食,谁会不小心地把这两样东西弄混?又恰巧弄混的一碗到了假喜娘的手里? 厨房里的人已经着手准备阖府上下的午饭了,朱离不欲大事声张,只拉了个摘菜的小丫头来问:“昨晚的桂花粥做的好的很,你们从哪里弄来的桂花?” 那小丫头能在后厨这地方见着朱离,又见朱离问话时神色温和,语调亲切,着实激动了一下,但激动归激动,手里的活干不完要被骂的,一边答朱离的话时还一边还在手里捡着菜叶子:“就是咱们府上的桂树上采的,顶新鲜呢!” 朱离哦了一声,问她:“谁采的?府上这么多人,一定要采不少吧,几个人采的?” 那小丫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低下头支吾着不说话了。 朱离只是疑心这其中有异,这小丫头欲盖弥彰的态度倒坐实了他的怀疑,他脸色不变,说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慢而平和:“你不说,那就叫官府的人拘了厨房的人,挨个儿拷问。” 后厨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看他还是笑盈盈地样子,不知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生了气,低着头摆弄着手心里的菜,死扛着不说话。 朱离笑了一下:“你听说没有,前头有人误食八仙花中了毒,若不是救得及时就死了。这事儿交给祥伯处理,最多是做事不当心,顶多打一顿撵出去,要交给官府,那可就是杀人害命了。” 朱离看着小丫头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小丫头一膝盖跪在地上:“少爷,您是好心人,您别告诉祥伯,也别告诉官府,是……是,小的也是听说的,昨儿采桂花的时候,厨房的吴妈妈带着她的外孙女儿来玩,是小孩儿不懂事,看着八仙花长得好,才,才……” 朱离虚扶她一把:“那厨房的吴妈妈现在在哪里?” 小丫头抹了把眼泪,像是要抓朱离的衣角,却又没敢,只仰头拿泪眼哀求朱离:“少爷,吴妈妈绝不是故意的,那小孩儿才两岁半,更是不懂事,少爷,您是好人,您别……” 朱离被她哭得不知所措,正巧有个干练利落的妈妈从厨房走了出来,一眼看见朱离和跪着的小丫头,那妈妈飞快地跑了过来,先是对着朱离福了一福:“少爷怎么到这地儿来了?这地方怎么是少爷能来的哟!” 朱离没应她,只问:“厨房的吴妈妈今日在哪里?” 那妈妈脸上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过来:“吴婆子听说了前头的事,吓得跌在地上起不来,管事叫她去歇息了,就在那后面!”那妈妈说着指了一下与厨房隔着一道矮墙的一排屋舍。 朱离应了一声,转身才走了两步,便听那小丫头极压抑地哭了一声,回头看时,那妈妈正拧着那小丫头的胳膊把人往厨房拉,一径骂着:“丢人的东西,见着人好端端哭得什么丧!” 朱离张了张嘴,见人都走远了,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厨房后的那道矮墙将背后那排低矮的房屋与前面厨房隔了开来,绵延甚长,几乎将厨房抱在怀中。朱离不耐烦走路,手指在矮墙上一撑,已从墙上翻了过去。 后面这排房子是专门给厨房的人住的,这时候人都在忙,这一排屋子寂静而寂寥,朱离屏气敛神,只听出几个屋里有或轻或重的呼吸,他敲响其中一间的门,隔了许久,才听见有人趿着鞋走了过来,边开门边没好气地问:“谁呀!哟,少爷!” 来人光着一双膀子,跪下的时候朱离都找不到地方去扶他:“起来吧,起来!” 跪着的人踉跄了一下才站起来,看着朱离时一脸疑惑:“少爷是……” “厨房的吴妈妈……” 这人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哦,吴妈妈,就在……”他探出半个身子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朱离满以为他要指给自己,谁知他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吴嫂子!”朱离下意识地躲了半尺。 吴妈妈没出来,倒是其他屋里骂骂咧咧地应了几声,那些人一开门看见朱离,都尴尬地闭上了嘴,低着头叫了声“少爷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2 。” 这动静也没惊动那位吴妈妈,朱离:“她住哪一间?” 住的近的那人指了指吴妈妈的房子,就近过去拍了拍屋门:“吴妈妈?”还是没人应。 朱离道了声“得罪了”,飞起一脚踢上门扉,房门洞开,这屋子不大,一眼能看到头,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影! 有人不禁嘀咕了一句:“难道回家去了?不是不舒服么?” 朱离还要再问,他院里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少爷,少爷,您怎么在这里啊,前头出事了!” 朱离对着那几个厨房的下人拱了拱手:“劳烦各位帮我寻一寻吴妈妈。”才跟着小厮往前面走:“怎么了?” 小厮当时吓得神魂俱散,这时候见着朱离,心里安定之后不免有些委屈,带着一丝哭音道:“官府的人说老爷唆使人杀人,要带走老爷!” 朱离脚步骤然停住,难得的声音变了调:“谁说的?”他只惊了一下,背后一层冷汗浮上来:“老爷怎么说?夫人呢?祥伯呢?” 那小厮看着朱离神色凝重,把哽咽压在嗓子眼里:“小的不知道,小的听到消息就来找少爷了!少爷,这可怎么办啊!” 朱府的大小事情,朱离只处理江湖上的一部分,生意家事,他几乎从不过问,都是朱诺和朱祥把控着,骤然听闻朱家的家主要被官府带走,朱家人的恐慌可想而知。 朱离心里已转过许多念头,他虽神色沉肃,但神态却是从容镇定:“先去看看!这事有蹊跷” 朱离并非不谙世事,料想这事大有蹊跷!但以朱家的声望和家世,徐州官府只怕还不敢一口吞下朱家,只要有周旋时间,定能查清其中真相。 只是这些事他着实厌恶,不由地蹙了下眉,加快了脚步。 里院门口围了几个衙役,里面已静了下来,朱离一眼看见相对枯坐朱祥和秦氏,祥伯本来常端着一张笑脸,看起来和蔼的像个弥勒佛,这时候脸上却是一片沉肃,看着老了许多。 秦氏形容更不消说,看的朱离心里难受,他紧走几步跪在秦氏膝前,握住了秦氏的手:“娘亲,父亲的事儿子听说了。您别担心,儿子还在,林氏的事是儿子惹出来的,儿子更应该担起责任来。” 秦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猴儿,你有心就好,朱家这副担子,还轮不到你来担。” 祥伯只应和似的叹了口气。 朱离摇了摇头:“娘亲,儿子知道您疼儿子,但儿子已经大了。父亲的事疑点重重,朱家在南五省还有些名声,想来官府不敢立刻就冤枉了父亲,只要还有些时间,儿子一定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把后面捣鬼的人揪出来!” 秦氏心知这不可能,却还是忍住了苦笑,拍着朱离肩膀:“你有这志向就好!娘亲只怕你被这些事磨去了锐气!”她借着这个当口,将官府对朱家的禁锢说得轻松如意:“反正现在谁也出不了府门,你要查谁,一查一个准!” 朱离想起厨房吴妈妈的事,但吴妈妈还没找到,或者吴妈妈真的只是回了家呢!没有影子的事,他不想说出来叫秦氏和祥伯担心,只能换个方向:“父亲的事是那个假喜娘透露出来的,那人能混进朱家,说不定还有同伙混进来,儿子先把当日来府里的礼单看一遍。” 秦氏点了点头:“你去吧。” 朱离还想陪秦氏一阵,便没动身,只听秦氏和祥伯商议:“再试试能不能出府,实在不行,叫外面的人打探老爷的消息,想办法传进来。” 朱祥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朱离,才对秦氏道:“香料铺子的事,到这地步夫人还打算自己经手么?” 秦氏凌厉的眼神在朱祥脸上割了一下:“自然。” 这是句黑话,朱离没听懂,反问朱祥:“祥伯,香料铺子怎么了?” 朱祥硬扯着笑了一下:“咱们家的香料铺子赔了些钱,不打紧。” 朱离想着别的事,便没再问,陪了秦氏一阵,看秦氏精神还好,便一边找人去厨房问吴妈妈的下落,一边叫人找来了成亲那日的礼册单子,去细细研究了。 ☆、掌中温 一连五日, 朱府的人非但出不了大门,就连人在府里的行动,都有人暗中看着。 祥伯大把的银子撒出去也不能换一个出府的机会, 朱家情势危机。 秦氏几夜未眠,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第五夜漏夜时候,她提着打好的包裹, 潜进朱离的小院。 朱离还没睡, 细瘦的月光从窗棂里漏进来,恰能看出朱家少爷手指撑在下巴上,望着墙壁出神。 朱离见了秦氏也不敢声张,灯烛也不点,只迎上去轻轻叫了声:“娘亲。” 离得近了,猛然看见秦氏手里的包裹, 朱离立即跪倒在秦氏脚下:“娘亲, 您……” 秦氏的手在朱离后颈里摸着, 语调有几分沉,却异常坚定:“存之, 朱家再有声望, 也斗不过官府, 你先走吧。” 朱离却摇了摇头:“这种时候儿子不能自己走了了事。”他按住有些微激动的秦氏:“娘亲,若是官府真心想查清真相,五天的时间,足够证实父亲清白了!若是官府不想……那官府就是等着拿咱们家的错处, 儿子要走,一定能走脱,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秦氏说不出话来,难道朱离现在不走,他们还有什么回头的路可走么? 朱离:“而况林氏被杀的事牵涉复杂,儿子这几日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只要……” 秦氏叹了口气:“娘亲知道,这几日你千方百计躲着官府的人,就是在查厨房的吴妈妈,那吴妈妈从厨房后的屋里平白不见了,又不在她自个儿家里,整整消失了两天,又莫名其妙出现了,她一出现就哭着向你告罪,说是那混进桂花里的八仙花都是自己孙女儿不小心弄的,她都挑了半天了,也不知怎么还是有没拣出来的!她请你责罚,求你绕过她的孙女儿!你怀疑这其中有诈,还在想法子调查!” 朱离点了点头:“只是咱们被拘在府里,也没法子查那假喜娘的事,但若吴妈妈形迹可疑,她既然要杀那假喜娘,只怕那假喜娘知道些什么。” “存之,官府若是不求真相,你费再多力气,也是枉然。” 朱离嗯了一声:“儿子不是不懂,只是世间的事,总讲个是非曲直,哪怕……”朱离顿了一下,“至少后人说起来,也知道我朱家并没有做杀人的营生!” 朱离又慰藉秦氏:“再说,官府若是能一举斩除朱家,就不会过了五日还没别的行动,这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娘亲不要太过忧心。” 朱离说着往秦氏跟前靠了一点,倚在秦氏跟前:“娘亲,您再也别提让儿子自己走的事了。等官府撤了家门前的卫兵,儿子自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3 然会出去查清真相,但是现在儿子怎能撇下娘亲,撇下父亲和祥伯,自己走了!” 秦氏又是慰藉又是心酸,叹了口气:“那贺喜的宾客可有什么问题?” “这几日总腾不开手,贺喜宾客的礼册儿子只看了一半,儿子不明白的,也都问了祥伯,暂时没看出什么来,等儿子看完了才有结论。” 秦氏叹了口气,手下却爱恋地揉着他的头发:“猴儿,不要累着自己,早点睡吧,这都半夜了。” 朱离送秦氏到门口,看着秦氏起落之间已避过院门口的哨兵走了,他才去就寝。 这几日忧急交加,朱离一夜无梦,只睡到大天亮,还是被屋里一脸喜色的小厮拽起来的。 朱诺被放了回来! 朱诺非但被放了回来,还是常大人亲自送回来的,朱府院里的卫兵全撤了,只留下府门口的一些,这不许出府们的禁令,也从阖府上下,缩小了范围。 朱离看着父亲和常大人你来我往的打了半天太极,等送走了常大人,他才得空去朱诺跟前问安。 朱诺被关了这许久,倒没受刑讯之苦,被抓走后的事他并不细说,只是照从前一样,说凶案自有官府来查清。便是朱离说了些他被带走后府中的种种可疑之事,他也不置可否,听朱离还在查贺喜宾客的情况,他也不反对。 朱离怀着一腔的怀疑,半天理不出中间的头绪来。他只觉得父亲等人心里似乎都怀着一个对这间事情的真相,却没人愿意给他透露半分,只留着他瞎打误撞,自己去查。 这时再回忆起朱诺被带走那日,朱祥说的关于什么香料铺子的话,朱离才觉出其中只怕也隐藏一些信息,只是这信息是什么,他还摸不出头绪。 但好处是,常大人说朱家几位主人在凶案当夜均有充分的清白证明,他们可以出入朱府了,朱离心里的疑惑,他能自己去查个清楚明白了。 朱离回去后捡来剩余的半摞宾客名单继续看,他勾了几个自己有疑惑的,着人去问祥伯,祥伯也说没有问题,他只看到日沉西山,手里只拿着最后一册记名的簿子,只剩了几页未翻。 朱离站起来略略活动筋骨,颇有些不在意地看着,只翻到最后一页,朱离只看了一眼,便顿住了身形。 他站直了,端端正正捧着那册记名的簿子看了好几遍,才轻轻念了出来:“程秋,利剑一柄!” 程秋! 朱离叫来门外的小厮:“你去问,我成亲当日记名迎客的是谁,问他有个叫程秋是何模样可还记得,再去库房问,当日收进来的利剑……利剑在哪里,拿来给我!” 朱离说话向来又平又缓又稳,忽然放快语速讲了这么一串,听得小厮一愣,怯怯的叫了一声:“少爷?” 朱离脸上却没半点不妥,疑惑地看着小厮:“怎么?” 小厮摇了摇头,一溜烟跑了。 朱离又拿出册子看了几遍:程秋,程秋! 这是小时候乌桑拿来唬他的名字!这一册薄薄的记名册上写的程秋,到底是不是乌桑呢?自己成亲当日,他真的来了么?那么,那么…… 那么新婚那夜在夜合巷遇见乌桑,那缥缈的记忆竟然不是梦境,而是真实!乌桑非但在他成亲那日来了朱府,还去了夜合巷! 这像是一个启动记忆宝藏的机关,沉重的木门扎扎开启,和乌桑一起时的点滴推推搡搡地挤走了吴妈妈林步月和假喜娘,攻占了他的脑海。 曾经划过他心头的那点针挑一样的异动,如今像是温热的水流漫过他的全身,他不知道这样一件还没确定的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却还是觉得胸口的心跳有些太快了。 朱离从未刻意去想过自己和乌桑之间的事,一瞬间几乎理不清自己的心绪。 但这一刻他也没法聚精会神去理顺这事,他有些急切地想证明这个程秋就是乌桑,甚至有些怕这个人不是乌桑。 小厮很快就来了,手里捧着一柄长剑,那剑鞘古朴无华,只透着木料暗沉而莹润的光亮,小厮拿剑姿势不对,剑鞘口透出半指宽的剑刃,雪青的刃光逼人,利剑,这确实是一柄利剑! 朱离接过那把剑,只一打眼,便见剑鞘口镌着一枚俏然绽放的梅花,他拇指压上那枚梅花,眼角的笑意延展出去,要费半分力气才能收住一点:“这个程秋,是个怎样的人?” “说是最后一个来的,那天大喜的日子,他还穿着一身青色,别人问一句,他就能拿眼神把人冻住……少爷?” 朱离疑惑:“怎么?” 小厮嗫喏了一下,垂下了头,声音极低:“打从老爷给您定了亲事,您就没这么笑过了。”笑还是笑的,只是笑不到眼睛里。 朱离的笑还没收回来,已闻言在心里转了个弯:乌桑出现在朱府,他挨个儿敬酒的时候却没见着这个人!他如此刻意地隐藏行迹,会不会和林步月的死扯上关系? 朱离的笑僵在脸上,他保持住了,才不至于叫人看出端倪来:“这个程秋当时坐在何处?何时离席何时离府,可有人知道?你去问清楚。” 小厮偷偷看了好几眼朱离的眼色,才退了出去,明明方才还眉眼里藏着笑,怎么脸色说变就变了! 朱离低头把玩着手上的剑,拇指在那朵梅花上摩挲了好几遍,就着亮光才看清手指底下的那丝异物,是梅花中间一道细细的划痕,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乌桑是使剑的行家里手,手下自然又稳又准,那这一道划痕,又是为什么落上去的呢? 屋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朱离,原来外面已经暗了下去,屋檐下的灯盏亮了起来。林氏新死,朱府便陷进了官司里,丧事虽未办,廊檐上的灯笼却早都换成了白色。 朱离在屋里走动了三圈,终于还是用这把剑换了他平时的佩剑。 他派去问话的小厮很快递来了消息,那日程秋进府后,转眼就失去了踪迹,负责迎客的人恰被外院的管事派了别的活,是以这人进府后坐在哪一桌,又是何时离府的,均没人知道。 朱离脸上看不清神色,只点了点头。他的心思转了一圈,才为乌桑这般行事找了个合理的理由,自己却先被这理由逼得有些窘迫——乌桑一定是还为了上次分别时酒后的缺德事愧疚,才不敢见自己! 大概实在是时日太久了,也或者最近的事桩桩件件都比那酒后一点出格的小事重要,朱离已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但他还是心头一阵一阵的浮躁,无法再做别的事了,只能早早入睡,醒醒睡睡,折腾了一夜。 次日天明后,朱离已收好了行囊,拜别父母,朱诺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但却破天荒不拦他,只秦氏重新替他收拾行囊时笑他:“猴儿,乌桑要杀林氏,何需拿花瓶砸她?” 朱离低着头不看人: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4 “那人或者藏在暗处,看到了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秦氏哦了一声,停了手里的活计,笑看着朱离。 朱离在秦氏的目光里被迫抬头:“娘亲,我……” 秦氏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你要去就去吧,路上小心,千万照顾好自己!” 朱离看秦氏望着自己的目光坦荡温暖而宽容,心里激荡万分,只跪在秦氏跟前:“娘亲,儿子,儿子对不起你的很。” 秦氏摇了摇头:“你懂事明理,是非分明,也能挑起担子,有什么对不起娘亲的!” ☆、掌中温 祥伯等着秦氏出了门, 才垂着手走了进去,他看朱诺脸色清朗,才敢笑着叹上一句:“夫人多少年都没这样体贴过了!” 朱诺笑了笑:“她那不是体贴我, 是谢我放走了存之!” 朱祥忙安慰:“夫人想左了,老爷怎么能不疼少爷!” 朱诺叹了口气:“存之光看着温和柔顺, 一旦犟起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时节府里只是面上的安宁, 正经打发他走他一定不走, 他去找什么乌桑……”提起这茬朱诺又气的说不下去:“混账的东西,若不是赶上这个节骨眼,他敢去寻乌桑!” 这个时候朱离莫说是去找乌桑,就是找那欢馆里的小倌儿,只要是能离开这是非之地,他没有不答应的。 朱祥斟酌了半天, 还是如实说道:“少爷自己可能还没回过味来, 他对这个乌桑实在是比别人上心, 您还记得去逞州柳家打问亲事那次么,他去逞州答谢前辈都不忘提起乌桑。还有成亲那晚从夜合巷回来, 少爷还拐着弯在小的这儿问话呢, 八成是他记不清那晚的事, 只记得乌桑了!” 朱诺想起朱离也曾在自己跟前试探,气的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案几,找不到词来骂朱离,只恨乌桑:“一个杀手, 本事没多少,倒先惦记起我朱家的人了!要不是他,朱家怎么会卷进《仰止书》的事情里,怎么会弄到这地步!”但光骂乌桑也不够:“朱存之眼睛长在脚底心,不知怎么看人的,那个乌桑有什么好!” 朱诺气哼哼想了半天,又想到秦氏:“夫人还纵着他!”登时连秦氏方才体贴他得来的那点欣慰都气跑了:“等朱家过了眼前这一关,我再找朱存之和乌桑算账!” 朱祥这时候总不好说些别的,只得尽量安慰:“苍霞山的杀手行踪不定,少爷未必就能找到乌桑,老爷不要太过担心。” 朱诺哼了一声,要是乌桑诚心要躲朱离,朱离倒真的未必能找到乌桑,可乌桑那样子是躲着朱离么?两个总要往一起凑的人,还能找不到彼此?想到这里,朱诺又往倒在地上的案几上加了一脚。 朱离倒真没费几多功夫便有了乌桑的消息——昭州青砚山匪首季家兄弟,被苍霞山新起之秀乌桑斩杀在青砚山落日崖下。 季家兄弟在山上过得比皇帝老子还舒服,各色美人收罗了一群,就囚在青砚山顶的道观里,乌桑杀完人后还开了道观放了人。 据说那里有一对姐妹花当真容色绝丽,感念乌桑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乌桑竟不愿受美人恩,冷着脸拒绝了。 更玄的传说在后面:那姐妹花只当乌桑是抹不开面子,一直追着乌桑走过了昭州,在乌桑夜宿旅店时,姐妹就住在乌桑隔壁,这姐儿俩夜半宽衣解带,悄悄地溜进了乌桑屋里。 然而如此美色当前,乌桑竟然毫不动摇,竟将人从屋里扔了出来。 那姐妹二人遭此羞辱,不堪为人,投井寻死,若不是被救得及时,当真就香消玉殒了! 可气的是,美人眷顾如此,这个乌桑竟然还不为所动,连那姐妹俩看都不多看一眼,当真叫人唏嘘。 朱离备足马匹,根据坊间传言所说的日子,择定昭州回苍霞山时的必经之地洛城,快马加鞭,赶去堵截乌桑。 越往北走,关于乌桑的传言越多,连青槐都被挖了出来。 江湖传言,乌桑不知怜香惜玉也不是一日的事了,从他第一次下山做出“西湖三怪”的案子时,就有传言说“西湖三怪”的娇妻美妾欲跟随乌桑浪迹天涯,却被乌桑拒绝了。 又有老江湖透露,莫说那些个别人的妻妾宠姬,就是苍霞山上素有艳名的青槐,那可谓与乌桑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又对乌桑不知有多少恩惠,也不见得乌桑对她多加眷顾! 乌桑这样不近女色,冷酷无情,当真少见。 朱离疑惑乌桑这个面冷寡言,话都不愿多说的人,哪来的本事搅弄江湖传闻的激流! 传闻最后未免失真,乌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美人恩惠,只能落个被贬损的下场,人们不明白他的冷心肠从何而来,只说他患有隐疾,不敢近女色只为怕这疾病败露。 人们茶余饭后又是一阵唏嘘:“可惜了啊,大好的年华大好的武艺大好的相貌,可惜竟是不能行周公之礼,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离旅途困乏,好笑之余还有些气愤。 他赶到洛城时当真一身风尘,北方的秋日又干又冷,朔风夹着沙尘肆虐而过,他只在洛城外守了两日,唇角已起了老大一个泡,脸上皲裂的皮肤一搓能掉下一堆来。 更重要的是,他浑身无力,似有风寒之兆,病起来更觉没劲,不愿就医,只缩在黄叶稀疏的一株老杏树上等着。 这夜晴冷,秋月只有一弯,月色却亮的寂寥,星星如美人明眸挂满一片天空。 夜半时分朱离已盹了过去,忽听着马蹄声响,一咕噜惊醒,但见月色浩荡下一个劲瘦的身影裹在青袍里,策马奔驰时衣襟猎猎带风,这不是乌桑是谁! 朱离心里一跳,他精神抖长,祭出长剑,从树梢上翩然而下,径直去拦截乌桑。 乌桑反应奇快,从马背上骤然跃起,只余马儿往前狂奔,他却稳稳落在了后面,朱离剑影霍霍,乌桑却显然留有余地,不过几招,已被朱离逼在虬结的杏树前。 朱离意犹未尽,一招使出,径指乌桑咽喉,乌桑却在此时让了他一招,全无反抗,眼见剑刃就要割破乌桑咽喉,朱离慌忙使个巧劲,剑尖一抖,落在了乌桑颈侧的树干上。 这剑确实锋利,朱离没使什么劲,也笃地一声,剑刃直入树干尺余。 两人离得极近,朱离看出乌桑扯下面上布巾时修长的手指微颤,他跟着心里也轻微的颤,但他想先诈上一诈成亲当晚的事,便沉了脸色望着乌桑问他:“你干的好事,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知怎么,声音有些发紧发颤,既不像平时的镇定,也全无威严。 乌桑却毫无所觉似的,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是我……逾越,抱歉!” 朱离惊了一跳,却见乌桑这时却抬起一双眼睛看着他:“那晚分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5 别在即,我又多饮了几杯,才会把持不住!” 朱离:“……”他听得两颊更烧,有点不好的预感。 乌桑却十分郑重,说的万分艰难而羞愧:“对不起,若不是那梨花白醇香,我多饮了几杯,我是绝不敢冒犯你的。”乌桑往前走了一步:“你若为此生气,要杀要打,我绝无怨言。” 朱离不知这事当面讲起来能这样窘迫,而况心头往事纷呈,他只觉得连背上都烧起来了,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差点绊了自己一跤:“我没为那事生气!” 乌桑想法与常人不同,听见这话并不认为朱离已经不生气,他却立刻想,朱离不为这一件事生气,就是为另一件事生气:“你成亲那晚……” 朱离以为乌桑说到了正事,但他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专心应对。 他不知自己形容是否狼狈,只是下意识地要强迫自己冷静,于是强行板起脸来,将声音都控制地平稳:“问的就是成亲那晚的事!” 乌桑后背贴着树干,看着退远了一步的朱离,有些叹息:“那晚……那晚你在倚欢楼喝了有药的酒,我将你带出来时你总往我身上蹭,我才……我才亲你的。”他本来是破罐子破摔,但看朱离脸色越来越不好,又自悔将自己的鬼迷心窍往朱离身上推卸,只得低头:“是我不好,我总是……” 笃地一声,朱离出手极快,那本离他脖颈尚有两寸的剑刃这次只贴着他的脖颈擦过去,钉在了树干上,乌桑后面那些“总是难以自持以及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话都没能说出来,他以为朱离已不耐烦,是要动手报仇了。 然而朱离不知是被乌桑的话窘得失去了理智,还是生怕剑刃的威胁不够,他伸手堵在乌桑嘴上,话说的极其艰难:“你别说了!” 他在夜合巷遇见了乌桑是真的,还…… 朱离尽管难堪地手脚发软,却还是在几息之间恢复了表面的镇静,他尽量正常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你身上有伤,我闻到了血腥味!” 他岔开了话题,要将这窘迫和急速的心跳一并驱逐出去。 偏偏乌桑等他的手挪开,也说了一句:“你好像发烧了,手很烫!” 异口同声。 乌桑:“皮肉伤,不碍事!” 朱离:“染了风寒,不要紧!” 异口同声。 朱离咳了一声,手指在额角揉了又揉,不敢开口了。 还是乌桑打破沉默:“你……新婚燕尔,为什么跑出来?” “因因因为……”朱离怀疑北方气候妖异,让人都有了幻觉,听乌桑说话能听出语调柔和来,他暗顿了一下,使劲捋顺了自己的舌头:“我正为此事在这里等你的,我有要事问你!” “嗯。”乌桑两指一夹,拔出了颈侧的利剑,插|进了朱离的剑鞘里,看朱离往前走了几步,也跟了上去:“问。” 朱离轻了轻嗓子,揉了揉耳朵:“林步月在成亲那夜被人杀了……” 乌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新娘。” 乌桑神色微冷:“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杀她?!” 北方气候并不妖异,乌桑这句话朱离就听不出柔和了,他也不知这一晚上把理智藏到了哪里,竟顺着乌桑的话说了下去:“为什么杀她?这倒该问……”还好及时打住了,窘迫散尽了,气氛里只剩下冷。 “成亲那日你何时进的朱府,为何宴席上没有你的踪影?你又是何时离开的朱府?你可看到了什么?” 乌桑:“……你说呢?” 乌桑心思郁结地叹气,他没那勇气堂而皇之地坐在宴席上受朱离一杯酒,还为他说出新婚祝词!他又能怀着什么心情追去他的新房,看那里能发生了什么!新婚之夜那里能发生什么?! 好在朱离实在面上功夫一流,即使他尴尬懊悔地走三步路能磕磕绊绊两次,他面上还勉强维持着一份从容:“你何时离开的?” “和你同时,就跟在你后头。” “哦!”朱离都不敢问了。 乌桑看他十分消沉,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那个,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节哀。” 朱离转头看着他:“我并不伤心!” 月华下这眼神亮地摄人心魄,乌桑都了一下。 他这一趟买卖不好做,他一路历经艰险,才在杀了人后从昭州走到洛城,哪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心情的跌宕都要超过他这一路的风霜险阻了! 朱离不知想到什么,低着头把话题又拐了一下:“朱府为此陷入了困境,我只想尽快查清这事的真相。” “……哦”乌桑直觉一颗心从峰顶往谷底跌落,疾风刮在胸膛里,又空又冷。 朱离低着头往前走,乌桑落后了两步,疲累使他不想动弹,站在后面看朱离往前挪动的背影。 ☆、良宵短 月亮投下一片惨白的清光, 将朱离的身影拉得很长,乌桑站在几步远之外,看着朱离孑然独行, 离他越来越远。 他今夜被朱离绕地头脑发晕,已不知该如何思考, 只知道前面走的这个人,无论从前还是往后, 都是他追也追不上, 只能默然凝望的人。 而前面的朱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脚下又踉跄了一下,这不是今晚第一次了,乌桑略略蹙眉,赶上去扶了朱离一把:“你怎么了?” 在如何对待朱离这件事上,决心他是有的, 自制他偶尔也有, 但志气, 却是半分也没有了。 但他一个性命悬在剑刃上的人,在这件事上又要志气做什么呢! 朱离只淡淡地说了一声:“腿软!”他顺势撑着乌桑的手臂时, 乌桑能感觉到他浑身的紧绷, 朱离只管盯着眼前的路:“咱们在外面将就一夜吧。” 乌桑看了一眼朱离:“外面太冷了。”这人都冷的打颤了。 朱离倏然回头看着乌桑, 声音轻了几分:“可是外面月色很好。” 乌桑:“……好。”朱离这眼神亦如十多年前他倒在朱家马车前,甫一醒来时看到的那样,无论他求的是什么,都叫人无法拒绝。 他更无法拒绝。 乌桑的马儿并未走远, 他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取了几件衣裳御寒,便和朱离靠在树下坐定了。 四野空旷,月色清寂,只看得乌桑心里一片空荡,也不知朱离看出这月色哪里好了! 乌桑扭头看时,这个说月色好的人却哪里是在看月色,分明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从徐州到洛城,也不知这人赶了几日路,看起来也着实憔悴疲惫的紧,乌桑看了半晌,移开了目光。 旷野里活动时还好,静坐着更冷,乌桑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搭在朱离身上,他盘膝而坐,运功行气,驱除寒冷,等行功一周,吐纳完毕再往旁边看时,却见朱离呼吸急促,脸色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6 绯红,浑身抖得厉害,连牙关都咯咯作响。 乌桑吃了一惊,伸手摸上朱离额头,温度高的吓人,他又拿下巴试了试,还是一样滚烫,看来朱离什么“染了风寒,不要紧”的话完全做不得数! 朱离这情形耽误不得,朱离一手搂着朱离,一手在他肩头晃了两晃:“喂,存之?” 若非不得已,他对朱离正如他所说,不敢有冒犯之心。 不敢。 朱离在他臂弯里哼了两声,迷糊地睁不开眼睛。 乌桑叹了一口气,将人抱上马背,策马急奔,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到了洛城城墙之外,他放开马儿,将朱离背在背上,运起轻功攀上城墙,躲过城墙上巡逻的哨兵,溜进了内城。 夜半三更,人生地不熟,乌桑只得先就近找家客栈安置下来,令人端来火盆供朱离取暖,这才又逼着不情不愿的小二去请大夫。 小二纵使不愿意这大半夜地跑腿,但看着乌桑手里明晃晃的剑刃,也只得咬牙钻进了夜色里。 火盆烧的屋内温暖如春,朱离却还裹着被子瑟瑟抖着。 乌桑坐在朱离床边,手心一遍一遍在朱离额上摩挲着。 生计所迫,乌桑精擅处理外伤,但像朱离这样烧的人都糊涂了,他着急之下竟然手足无措,无从照料。 还是掌柜的听了小二抱怨跑上来看了一眼,赶紧叫人端来了一盆冷水,冲着乌桑指挥:“烧成这样,快绞个布巾敷他的额头,这可是能烧傻的!” 乌桑这才拙手笨脚往朱离额头上敷了一块布巾。 不知是小二脚程快还是大夫住的近,只一会儿的功夫,大夫已经请来了,看诊请脉,这大夫可能是没睡醒,只见他一径闭着眼睛,神色沉着地摸着朱离的手腕不放,急地乌桑心里一层怒气,好不容易才能忍住。 乌桑不耐烦大夫掉书袋,只冷着脸逼着人开了方子了事,抓药的事还交给那个小二,那人出门时脸上阴郁的能滴出水来,但是性命要紧,只能去抓药,还要守着火炉熬药。 乌桑则绞了布巾敷着朱离的额头,按照大夫交代,朱离烧的实在厉害,要降温光敷额头不够,还要拿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胸口腋下和脚心等位置。 乌桑手里拿着滴水的布巾,在朱离床边踟蹰徘徊了许久。 北方秋风劲厉,朱离原本细腻白嫩的脸颊被风吹的皲裂,一层干皮在烧的通红的脸上挂着,嘴角更是长了一颗黄豆大的水泡,他这模样实在憔悴可怜,不复往日的俊逸温润,可是乌桑这样仔细看着,却还是…… 他不敢,却忍不住会想。 乌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解开了朱离的衣领,冰凉的布巾挨着胸膛时,朱离下意识地颤了一下,乌桑忙抬起眼皮去看,朱离呼吸沉沉,人还没醒。 他这才放下心来,用冷水布巾细细擦过了朱离的胸口后,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手心,才握着朱离的手腕拉起了朱离的胳膊。 秋风钻不透衣衫,朱离身上还是浅麦色,是练武之人的那种劲道,一层薄薄的肌肉附在胸膛上,朱离的背美而劲,他的胸膛是和背脊相衬的那种美。 乌桑揉了揉鼻子,北方的秋天太干燥了,他赶了很久的路,吹了很久的风,见到了朱离,还剥开了朱离的上衣,可能要流鼻血了。 乌桑从前捏过朱离手腕,在逞州柳府门前,他和朱离陷入困境,那时彼此握着手腕,是借对方的力气让自己撑下去,这次却…… 大概因为那时他们都衣衫齐整,大概因为那时他们是并肩而立,还因为,那时他没有喝多酒,没有做过酒后那些事…… 乌桑手指在朱离手腕上停留了片刻,他谨遵自己对自己的警告,目光扫过朱离胸膛时只是一掠而过,不敢细看。但在他抬头看见朱离时,却惊得手上用力,差点把朱离的手腕捏断。 朱离不知何时醒的,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正在跳跃的烛火下定定看着他。 乌桑腿都有些抽筋,但站起来时还算镇定,他咽了口唾沫:“你,你发烧了,大夫说最好……冷敷!” 乌桑怕朱离不信,说着向朱离扬了扬手里的布巾,但他太用力,布巾里的水被他这一下全攥了出来,滴落在朱离胸腹上,滚圆晶亮的水珠顺着乌桑的肌理滑落,滑进挂在一旁的衣衫里,划过腰侧,划过小腹…… 乌桑觉得鼻子有些痒,伸手抹了一下,手指上沾满了殷红的血迹,他忙拿手里的布巾堵住了鼻子。 “秋秋秋……天太干了!”乌桑换不过气,舌头打着结。 这时候面上的镇定都成了一张面具,是麻木后的僵硬。 朱离通红的脸上神色也很平淡,只嗯了一声,嗯出了一个颤音。 乌桑鼻血奔涌,布巾上都染了一大块血迹,鼻血还不停。 朱离从乌桑手里挣出那只快被捏断的手腕,撑着半坐起来:“拿冷水敷额头。” 乌桑乘势蹲在水盆前,拘起盆里的冷水往额上扑,扑了好几下,鼻血才渐渐止住了,他蹲在水盆边拿手指拨着水,好一阵儿也没站起来。 朱离在床上靠坐着,也是半点声息也无。 倒是小二熬好了药端了进来,看着乌桑蹲在水盆边一动不动,水盆里半盆鲜红的血水,以为出要命的大事,吓得他差点把药扔在地上,乌桑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药碗,他这才站起来,将药送到朱离眼前:“药熬好了……治风寒的。” 朱离往前面凑了一点,就着乌桑手中的药碗喝了一口,又烫又苦,难喝地他皱了皱眉。 乌桑空出一只手在怀里摸了一圈,一枚滚圆的药丸子递到了他眼前:“这个,山楂圆子。” 朱离嗯了一声,在床沿上坐直了,他接过药碗,闭着眼睛将一碗药硬灌了下去,而后接过了乌桑手里的山楂圆子。 这东西乌桑倒是随身携带,酸甜的滋味冲淡了口里的苦涩,他一愣神的功夫,乌桑已端过了漱口的水。 朱离这次没有推辞也没有客气,等乌桑将他将他服侍完毕,他伸手拢了拢衣衫,端端地坐在床沿上,郑重地看着乌桑,暗自运了好几次气,才道:“乌桑,我有话和你说,你……” 乌桑正在淘洗布巾的手顿了一下,只这一下,他已站了起来,随手捏了捏滴水的布巾,飞快地截断了朱离的话:“大夫说你烧的太厉害,要拿冷水敷,要出汗,要静养,要……”乌桑顿了一下,有些自嘲式的难受:“这样才能好。” 乌桑是怕了。 朱离用牙齿咬着唇内的细肉,顺从地点了点头:“好!”他自觉地脱了罩袍,脱了外衣,脱了中衣,精/赤|着上身躺在了床上:“你来吧。” 乌桑眉头深蹙,再也没多看朱离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在朱离额上敷上了布巾,又浸湿了另一块,轻轻擦拭朱离滚烫的胸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7 膛。 秋日的井水渗骨的寒,乌桑只觉这冷要透到心底里去了。 忽然一只炽热的手握住了他被井水浸的凉透的手,乌桑犹如惊弓之鸟,神经性的颤抖出卖了沉静的脸色。 朱离却直看到他的眼眸里去,声音也没了平日的温和平顺,带着一丝颤抖和喑哑:“乌桑,你想不想……” 乌桑被这个转折惊起,站得笔直:“什,什么?”是他误解了么? 然而朱离咬破唇角,毅然决然地将乌桑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口,手指在乌桑手腕上拂了两下,异常严肃认真:“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想不想?”为了更直白爽利似的,朱离已带着乌桑的手在他身上划过半尺,正停在了胸前。 ☆、良宵短 朱离抬眸看着乌桑, 这句话,他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病痛的好处是它能消磨人的意志,能让人的思考迟钝, 自律松懈,让人能找到那个任性放纵的缝隙。 他这一路风霜满鬓, 最初憋着的一口气是要见到乌桑,见到了才能验证他心里的萌动, 才能确定他从来避而不谈避而不想, 一旦细想便不能忍耐的情愫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 可及至他见到了乌桑,他心里的萌芽却如遇风则长的神树,迅速蔓延伸展,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即使如此,他的内敛, 乌桑言语里的退缩畏惧和行动里的拘谨规矩, 都如利剑砍斫着那颗要撑破天际的大树, 带累的他都犹豫了。 如今他问了出来,紧攥着乌桑的手等着回答。乌桑的手指瘦削细长, 使劲捏着时有些硌手, 且刚沾过井水, 湿腻冰冷,衬着他灼热的胸膛和疯狂地心跳,分外地难捱。 乌桑却迅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鼻子,殷红的血色从他指缝里渗了出来。 朱离见状捡起滑落的手巾递给他:“哎, 你……”这该死的鼻血,来的真不是时候。 “想。”乌桑捂着鼻子低着头,却撩起眼眸看他:“我想,很想,特别……” 他说话时静如孤峰,鼻血山间清涧一般流下来沾染了衣衫,朱离打断他的严肃正经,撑起身子,拿手巾堵住了他的鼻子:“我知道,知道了!乌桑,拿冷水敷额头。” 这一盆水又染上了血红,烛火哔啵一声,乌桑稍作清理,已站了起来:“我……很想,但是你在生病……”他带着鼻音。 朱离咬着唇内细肉,尽量气定神闲,让自己在这个时候也不露出半分忸怩半分退缩来,发热的好处是,能掩盖他涨红的脸。 “你想地太远了,就算……这事也得我来才成!”朱离盯着乌桑,看着乌桑脸色瞬变,却也没让分毫。 气氛沉闷而微妙,乌桑脸色冷峻地垂首,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千古难题一般,朱离的信心都在这静默的等待里流逝。 其实有很大的关系么?无非是……他又不是不懂,不如就…… 然而乌桑此时却抬起头来看他:“好。”他说,眼神太过认真,将朱离即将脱口而出的退让都堵了回去。 乌桑看着他,“朱存之,你不许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朱离反问,却在看着乌桑眼神时忽然明白过来,乌桑说的并不是“谁来”这件事上不后悔! 朱离在床上坐正了,握着乌桑的手,摩挲了几下,便抬起乌桑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不会后悔。而且我,我现在就想,你愿意么……程大哥?” 乌桑不能拒绝,不能拒绝朱离此时的眼神,和他叫程大哥时那点恰到好处的期望与央告。 乌桑避开了他的眼眸,脸色虽然如故,但四肢的僵硬紧绷将他的窘迫紧张泄露无遗:“可是你在生病。” 朱离一双眼眸觑着乌桑,拿牙在乌桑手背上轻轻啃了一下:“你说了的,要出汗才能好。”他扬起唇角笑。 朱离正经温润惯了,况且先前的话说的那样凝重认真,他忽然这样的举动,激地乌桑从理智到身体都僵成了一块木头,愣了半天,才想起他确实说过要出汗才能退热的话,可他是这个意思么? “吃过药发汗效果最好,好么?”朱离又问了一声。 乌桑咬了咬牙:“好!” 万一朱离不能得偿所愿,万一朱离这病好起来,万一…… 朱离就立刻后悔了呢! 朱离握着他的手臂一拉,乌桑已瞬时跌在了床上。 朱离身上很烫,手指划过他脸庞时像带出一道烫痕,盯着他时那双剪水的眼眸里燃着熊熊烈火,呼吸是烫人的火舌,乌桑觉得他要被点燃了。 朱离喃言一般轻语:“程大哥……程秋……乌桑!从前,以往,现在,每一次你不告而别,我都特别想你,特别。”小时候会哭闹,长大了连哭闹都不能,只有想着别的事情移开心思。 乌桑伸手在他背上拂过:“对不起,我是……”从前是性命所迫,自尊作祟,往后是身份所限,被自己的欲念惊吓,胆怯畏缩,自卑作祟。 “我以后……”乌桑没能说下去,朱离的唇上还带着草药的苦涩,干裂地刺人。 原来朱离想要的时候是这样激烈而炽热,全不是平日里三月春风轻抚的模样,乌桑几乎要被他夺取呼吸,但他残念尚存,拔下朱离束发的木簪,打灭了烛火。 月色比烛火撩人,从窗缝里溜进来几缕,影影绰绰照着,能看清朱家少爷咬在乌桑下颌的一点牙印:“乌桑,你长得特别好看!”他说话时带着微喘,语调却还是有平又缓,但往乌桑胸口挪过去的手却迅速而有力。 “乌桑你肩头的弧度圆润有力,特别好看……” “乌桑你腰身劲瘦,特别好看……” “乌桑你腿又直又长……” 乌桑衣衫半退,被朱离这一阵急躁一阵温吞的手段折磨地难以忍受,像是身上燃着一团火,这人手里提着扑火的冷水,却只一滴一滴往下撒。 他想起朱离在倚欢楼带他逃走那次,他在朱离颈边一说话朱离就僵硬的模样,手指摸到朱离颈边,只动了两下,警告他:“你别说话了!” 朱离果然哼了一声,落在他大|腿上的手紧紧一捏,捏的乌桑背上一层激流蹿过,乌桑忍不住哼了一声。 乌桑这个痛极了也忍者不吭声的人,方才这一声轻微的细哼却分外撩人,激地朱离神智都乱了,他一个病中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折起了乌桑的腿,亲吻与抚弄也不再做了,带着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劲头冲撞了过去。 这种疼痛与被人拿刀剑砍伤时分外不同,乌桑几乎要忍耐不住,往上窜了一下,却被朱离抓的死紧,也没能窜出去,他不敢再发一声,只怕又让朱离激动起来,只能一声一声喘着粗气。 朱家少爷是个对倚欢楼的机关树林熟悉地如同自家后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8 院,给倚欢楼的当红小倌儿买过水粉脂膏,但却从来没召过小倌来伺候的人,他对这事其中的门道心里很是知道,却从未有过实战,以至此时不上不下地被迫停在这里,他难受的在乌桑腿|根捏了几下,细白月光下能看出他将乌桑腿都捏青了。 乌桑却始终一声未吭,察觉他攻势稍缓,在他背上摸了一下,劝慰他:“你别急!要不我……” 乌桑在朱离后背摸下一手汗来,这还真是吃完药后发一层汗,但他咬破舌尖也没法把“自己来”这三个字说出来,只撑起上半身,想带朱离换个正确的姿势。 朱离以为他要反悔,哪里肯依,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你可别想!你,你转过去!” 乌桑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往前挪了一点才从朱离的钳制下脱身,朱家少爷到底是倚欢楼的常客,个中门道还是理得清的,只是后来动作实在粗鲁,乌桑连腿都有些软。 月色不愿窥视,溜了出去,屋里只剩一片漆黑。 他才俯身趴在床上,朱离已伸手在他腰上捞了一把,将他拉得半跪起来,手顺着他的腰际划过,这战栗的刺激比疼痛叫人难忍,乌桑又轻轻哼了一声。 这样着实容易些,但乌桑还是几乎疼出泪花,他埋首枕上,一手握紧了拳头死命忍着疼痛和难受,一手却背过去极温柔地朱离绷紧的腿上拂着。 乌桑自觉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却还能胸口满满当当。 这便是朱离,给予他一个细想便会觉得屈辱的姿势,一份激荡难忍的疼痛,和一刻他平常索求不得的安定。 朱离这算初尝云雨,且是和乌桑,他兴致上来,连这些日子旅途的困顿与发热的难受都不顾了,乌桑劝了他一句节制,他更觉难耐,及至闻到一丝隐约的血腥味,才稍微冷静,想起乌桑身上还有伤。 乌桑半阖着眼眸,只从余光里看着他,黑暗里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的手在朱离腰上一下一下顺着:“没事,都是小伤。” 朱离却还是偃旗息鼓,侧身躺在乌桑身边,良久疯狂地心跳才归复平静,他手搭在乌桑胸口:“我给你看看伤吧。” 乌桑捏着他的手:“不用,都不要紧。我想先洗漱,你……”乌桑递给他布巾:“你擦一擦好了,别再着凉!” 朱离撑着身子看他:“我也洗,等你洗完!” 烛火燃起,乌桑下床时顺手披上了外衫,裹得分外严实。 小二送热水进来时脸色几乎悲痛欲绝,洛城小地方,夜半投宿的人实在少,夜半投宿还能这样折腾地就更没了,朱离摸出一大锭银子打赏,才换来小二的笑脸。 朱离半趟在床上听着一阵一阵的水声,说的是等着乌桑洗完,但不一阵儿就被水声催眠,眼皮打起架来,只需一歪头找个舒服地睡姿,已睡了过去。 他实在是累了,乌桑替他擦身上时他也没发觉,只沉在黑甜梦境里,待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钻过窗棂的日光照的屋子里一片暖意。 北方的秋日里昏黄的阳光。 乌桑背对着他,还一动不动,朱离静卧着,身上的无力和脑海里的昏沉也不知是因为吃了药还是后来出了汗,总之是都不见了。他想着昨夜的事,一时惊异于自己的厚颜,一时又沉浸与无端的欢趣,一时又归于饱满的平静和祥和。 他怕惊醒乌桑,轻轻伸出手臂揽上乌桑的肩头,手一伸过去便被乌桑捉住了,朱离笑了一声:“你醒了?” 乌桑还背对着他,嗯了一声,便握着他的手没了动静。 朱离凑近了,手从乌桑肩头划下,忽然顿住了,乌桑也跟着一僵,迅速转过身面对着他了。 “这背上……”昨晚陷在痴狂里,他怎么都没发现这背上有这样深一道伤痕。他也终于醒悟过来,乌桑先熄了烛火,去洗澡时还披了外袍。 “很难看?”乌桑半眯着眼睛。 朱离手环过乌桑腰身,依旧能摸到那伤痕:“不难看,还疼么?” 那伤口时日已久,就在腰肌两侧,长长的两道,这不是刀剑造成的伤痕,不是去昭州留下的,那么就只有苍霞山。 因为乌桑晚归,还是因为乌桑在他的一再坚持和挟持下参与了江湖纷争? 乌桑搂紧了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几乎能带动朱离:“现在不疼了,真的。” 朱离嗯了一声,他被乌桑勒地难受,挣动了一下,正巧碰到乌桑服下某处,乌桑眸色瞬间深沉,躲了一下。 朱离一时兴起,手在被窝里移动,已摸了过去,忽然手腕上一紧,已被乌桑握着手腕困在了身下,乌桑眉头微蹙,眸色深的像含着薄怒,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温柔:“少侠,早上不要挑衅!” 朱离笑了一下:“挑衅了又怎样?” 乌桑泄气般的放开了他,只在他颈侧吻了一下:“罢了,你还病着。”朱离得了鼓舞,又有了退路,很快凑了过去,但乌桑防备甚严,他被乌桑抓着双手困住了:“别动。” 这声音激地朱离一阵躁动,他几乎哑着嗓子问:“不舒服么?” 乌桑轻笑了一下:“你下次尽可试试。” 朱离拿手肘撞他,哼哼了两声:“轮不到你,你答应了的,还想反悔?” 乌桑圈紧他:“我不反悔,也不后悔。你呢,你后悔么?” 朱离摇了摇头:“不。”他笑了一下:“我才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君有意 这两人再不起来, 外面便有小二敲门了:“药熬好了,客官可要小的送进来。” 乌桑这时支起身子穿衣:“不要。”冷冽的两个字。 朱离手在乌桑腰侧作乱,笑着补了一句:“多谢小哥了, 我这就出门,自己来取。”他也跟着起来, 看着乌桑开始落脚时略微别扭的姿势,不禁笑了一下。 乌桑横眼瞪了朱离一下, 自顾自去洗漱了, 他还不至于被这点事折腾到卧床不起,但终归是有几分难受。 朱离安抚他:“我听灵琪……”提起这个名字他却顿了一下,“他说他才接客时在床躺了一日没起来。” 乌桑脸上滴着水珠,回头看他,话语直白爽利:“那人给你酒里下药!” 朱离虽想不起那一晚的具体情形,但也想地来自己肯定失礼又失态, 手指在额上摸着, 有些吱呜:“他……我也没想到他会……” 乌桑笑了一声:“少侠, 你风姿绝佳,最好少沾惹别人!” 朱离闻言眼角斜挑, 很有些得意:“乌桑, 你在江湖上的传闻还少么?美色当前不为所动, 大家都说你八成是有隐疾。” 乌桑凑过去,带来一阵清凉的水汽,他眸色深深望着朱离:“少侠,美色当前, 我才不会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79 不为之所动,不信你就……!” 朱离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推了他一把:“我还病着呢!”跳起来去洗漱了。 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病着实在客气,但乌桑也肯绕过他,只伸着两腿闲闲坐在床榻上看朱离洗漱:“听说通县有银杏树林,我们去看吧!” 他也是听说,从下苍霞山便疲于奔命,哪有闲暇去赏景。 朱离却顿了一下,这一日一夜的畅快心绪顷刻化为乌有,声音有些低:“今年去不成了,乌桑,我得回去……” 乌桑这才从记忆深处勾出朱离来这里堵截他的目的来:“是林……”他已忘了那人姓名:“新娘的事还没完?” 朱离这才就着一碗苦涩的草药将家里的变故给乌桑讲了一遍,他顺着讲述理出些思路来:“那个假喜娘必然有问题,该找机会问上一问。而且……” 乌桑点了点头:“还有灵琪。” 朱离如今还不知该如何面对灵琪,只是对这名字还分外敏感:“灵琪怎么了?” 乌桑只陈述疑点:“他明知那是人生大事,却选那一晚上将你引出去,而新娘又在这一夜惨死!”乌桑只说到此处。 他还摸不清这个小倌儿在朱离心里的位置,他和朱离才好起来,他不想为此引起朱离不满,可这未免叫他憋闷。 朱离想着和灵琪相识数年来的点滴:“只怕是巧合,他一个身陷泥淖的人,哪有本事……”乌桑虽则脸上没有变化,朱离还是从他神色里觉出一些不快来,他在乌桑手背上敲了一下:“嘿,你有怀疑尽管说出来,我不生气!” 乌桑觑着朱离神色不想故作大方,这才说道:“若不是巧合,便是与别人合谋。” 这点关窍朱离能不知道?他是刻意不疑亲信之人吧。 朱离闻言却点了点头:“灵琪接触的人繁多复杂,这倒有可能。” 他说着想起这件事发生以后的种种不合理,府上的人都瞒着他避着他,唯有乌桑能叫他倾诉商议了:“我虽不理家里这一摊事,但也知道徐州官府与家里甚是相好,但这次遇事,常大人却态度反复,只怕他们是以朱家命案相胁,图谋朱家的什么东西,只是朱家除了那几摊生意,还有什么好图?!” 若只是要银子,得有多大的胃口,才能让朱诺被官府羁押那么久才放出来。 乌桑闻言想起那个胡人的话,不由多想了一些,朱家这事只怕牵涉复杂,他不禁眉头轻蹙:“存之,我跟你去徐州罢。” 朱离想起乌桑背上那两道伤痕,立时摇头:“不,你回苍霞山,等府上的事了了,我再来找你。乌桑,你放心,我不会反悔。” 乌桑看朱离已吃完,却已去结账:“我离回去还有些时日,我也有事要说,咱们路上详谈。”他这人长在苍霞山,是漂泊的老手,等朱离收拾完自己的一个小布包,他已买了马匹马车,置办了干粮,只等朱离上路了。 朱离看着马车:“离你会苍霞山还能有几日时间?驾马车才能走多远!” 乌桑将他塞进马车,自己坐在前面赶车:“若你再病一次,更耽误时间。”他驾车走出老远,朱离还在车厢里没有闷着,乌桑不由探头进去:“少侠,我先传讯到苍霞山,再陪你去徐州,等朱家事一了,你再陪我上苍霞山,这样可好?” 乌桑背上的伤痕总在朱离眼前浮现,挥散不去:“我陪你上苍霞山有什么用,若你受责罚,我哪能拦得住!” 乌桑见此时外面阳光舒适,又将闷在车里的朱离拉了出来,两人并肩坐着时,他一只手臂环过朱离腰身牵着缆绳,一手虚虚扬着马鞭:“其实没那么惨!” 朱离不吭声,显然是不信。 乌桑回首往事,若说苍霞山不是水深火热之地,确实不能服人,马车颠着晃着走了许久,他也没想出辩词,只侧首在朱离脸颊上亲了一下:“少侠,我想和你回徐州,若你府上的事有了变故,官府就算盯着你们,也防备不了我。” 这算不算参与江湖纷争呢,这算是朱家家事吧。 朱离始终也不松口,乌桑叹了口气:“你说官府或许是觊觎朱家某样东西,而你成亲那几日我恰巧在徐州遇上胡人。那胡人自称乞合,我认得他,我能……”肩上一重,是朱离靠了过来。 朱离眯着眼睛盯着金黄的秋阳:“好啊,你陪我回徐州,咱们尽快了了徐州的事,而后我陪你上苍霞山,要打要罚,我尽陪着你。” 什么胡人什么乞合,若真要查起来,乌桑不在也不是不可,只是要乌桑这人费尽心思说这许多话,也不易了!何况此时初尝欢愉,谁能舍得分开。 乌桑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朱离腰上顺了两把,驾着马车狂奔,等朱离风寒痊愈,两人便弃车骑马,一路风驰电挚,毫不停歇赶往徐州。 这一路上休憩之时,乌桑便将自己在徐州遇见胡人,以及胡人所说都跟朱离通了消息:“那乞合说,《仰止书》确实是用密语写成,里面记载的事关乎胡人朝政,而那解开《仰止书》中密语的东西,有传言说就在朱府。” 朱离瞬时想起,《仰止书》的事,他只在倚欢楼和灵琪提起过一次,可灵琪救过他的命,与他交往数年,他让乌桑说出心中疑惑,自己不生气是一回事,但要叫他自己怀疑灵琪,他是怎么也不肯。 再说,那《仰止书》关乎胡人朝政,却和徐州官府有什么关系,和林步月一个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又能有什么关系! 乌桑只是点到为止,况且也无确切证据,此时不便多说,只想着到了徐州,亲自去问一问那小倌便得知了。 两人到徐州后分头行动,朱离先回府视察情况,乌桑却到徐州去找那个叫乞合的胡人,待更深夜静,两人约定在朱府后不远处一处荒弃了的古亭相聚。 乌桑到了那古亭等了许久朱离才潜出来,他一把捉住朱离手腕:“我以为你出不来了!” 朱离一路急奔,此时喘了口气,神色却不轻松:“没那么糟糕,胡人那边怎么说?” “胡人说他们在你成亲当夜确实潜进了朱府,不过并未去新房那边。” 朱离叹了口气:“我那夜人事不省,后来才听说府里进了贼,还不止一伙,斗殴中死了两人,便是胡人。” “两拨都是胡人,一拨是乞合的人,另一拨乞合说是白落的人,白落是胡人里的一员大将。” 朱离:“白落是一员大将?这《仰止书》是罗家从将军府偷出来的?那乞合又是何人?”这《仰止书》在胡人那里看来确然重要,不怪乎罗家逃亡之前要盗书,杨家为了这书要灭罗家满门,也难怪杨家事了后,有人来抢《仰止书》! 只是这样重要一本书,解开他的钥匙又怎么能落到朱家手里?朱离可自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0 知朱家往上数上三代,也没有入朝当官的人,更和胡人没什么关系! 乌桑只道:“乞合是这么说的,但也未必可信。”他看了一眼朱离,想了想,还是先问朱离:“府上怎样?” “母亲说官府缉拿了那假喜娘,那假喜娘快要招供了。朱府外面的卫兵还在,下人们依旧不能出门,官府的人暗中还是盯着朱家人的行动,娘亲要问林氏的陪嫁人等,也寻不着机会,还有……林步月已草草埋了,进了朱家家谱,” 乌桑略过林步月那一段,只当没有听见,他微微蹙眉:“就算屈打成招,这几日功夫也够叫那个喜娘招供了。” 朱离也点了点头:“府上叫外面的伙计暗中查访,那假喜娘叫周兴怀,是黎阳县人,院试中了,还是个秀才,他家中清贫,交往的人也单纯,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古怪。” 乌桑看朱离神色闷闷,问他:“你还回去么?” “不回去,母亲叫我暂时不用回府,在外面还自由些”朱离叹了口气:“乌桑,她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这是变着法子叫我回避。” 乌桑不由得在他头上拂了一下:“少侠,你厉害的很,哪里是小孩子!你别多想,咱们在外面确实好行事些,走吧!” 朱离顺着乌桑的搂抱往前走,也不问去往何处,反问:“你还有什么事没说?”他不等乌桑否认,先捏出证据来:“你问我府上的情况之前,明明欲言又止!” 乌桑笑了一下:“我去了倚欢楼,那灵琪已被一个过路的富商赎走了!” 朱离也知如今再说巧合有些自欺欺人,只问:“还有什么?” “据说灵琪在倚欢楼地位不低,只因在一次接客时受了损伤,倚欢楼才肯少要银子放人。”乌桑捏着朱离肩头:“这些事,大约就是在令尊被官府稽留那几日里发生的。” 朱离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乌桑也觉出他的低落,不由宽慰他:“那小倌儿未必是有意背叛和你的情谊,只是人在矮处,焉能不低头。” 朱离笑了一下,心里却是清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当时在逞州柳府门前,他和乌桑岂是没有陷入困境,只是他还有勇气斩下一臂来保全乌桑,乌桑亦能豁出性命一搏。 但朱离还是应和乌桑:“他或者真有不得已。” 乌桑嗯了一声:“这事看起来确实复杂,多想无益,不如今晚好睡!” 朱离打起精神,这时府上的人都动不自如,朱家虽则有名,到底是布衣百姓,这个时节若和官府公然作对,定然只有死路一条,此时留他在外面反倒好些! 朱离习惯性的与乌桑商议:“咱们明日得想法子问一问林氏的陪嫁人等!” 乌桑嗯了一声:“再想个法子混进官府大狱,那个周兴怀也该一见。” ☆、君有意 乌桑一个杀手, 原本过的是刀尖上跳舞的日子,本该颠沛流离,餐风饮露, 哪知他这一夜却选了一家隐藏在徐州城里的大酒楼,客舍干净舒适, 小二即便深夜被打扰,也绽开一张如花的笑靥迎客, 热水毛巾和茶点, 一样不缺地送了进来。 如此良夜漫漫,实在值得一场缠绵,可惜两人都奔波地身困体乏,跌在床上只顾得将头凑在一起,便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才觉精神足些,清早的悸动有些难忍, 朱离侧头看时, 乌桑眼眸紧闭, 正睡得香甜。 乌桑长相俊朗,轮廓明晰, 平日看着冷漠肃杀, 此时晨色稀薄透进来, 乌桑看着还是冷峻,却冷出几分平和来,朱离难以自禁,凑过去要亲他, 只动了一动,却见乌桑唇角带笑,倏地睁开了眼睛,满眼都是促狭。 朱离惊地退开半尺,止不住地笑出了声:“你赖皮!” 乌桑早凑过去捏住了他的手,眸子里沉着的笑像宝石,印着朱离舒爽的笑脸:“少侠,这时候不能逃!” 朱离只觉得一只手已顺着他腰际往后滑落了,他与浑身的轻颤里分出一点神志,潋滟的眸子看住乌桑:“乌桑~”轻声软语的求肯。 他不是不肯,却还是有些怕的。 乌桑和他对峙半晌,朱离只觉得自己的腰要被乌桑捏断了,乌桑却在这时叹了口气跌在他胸膛上,埋首在他脖颈里,泄恨似的咬了一下:“好了,你来吧。”他话语轻柔带着哄弄,说话间带着朱离翻了个身,两人位置已经颠倒。 朱离那样看着他,乌桑都觉得再不答应他都要天理难容了。 正面相对,连对方的神情都看地清楚,依旧疼多一些,但朱离迷醉时一声一声叫他乌桑,轻柔的,动情的,温暖的,占有的,狂喜的…… 乌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被人叫出来,能这样的千回百转,一切便也值得了。 两人尽兴后稍事清理,便起床筹划正事。 要偷偷溜进朱府审问林氏的陪嫁而不惊动别人,只能在饮食里下药。 他俩在朱府之外,能接触的只有运往府上的菜蔬,可安神催眠的药不过如此,放在菜蔬上,这些菜蔬在厨房洗过一遍两遍,定然也不管用了,只能扮作送菜的人混进厨房,将药下进厨具里。 朱府门前有官府的人把守,要混进去,朱离显然不是合适的人选,他是朱府的少爷,就算乔庄改扮,也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 这事只能落在乌桑头上。 朱离仔细画好了府上的布局图,指明了林氏陪嫁一行被稽留的位置,又给他描述了自己屋里几个可信小厮的模样,以防他离府多日,这些人若被换了地方看守,乌桑也能找人帮忙带路。 但要将乌桑乔装改扮也非易事,乌桑这人身姿修长,脸色冷峻,又不愿与人多言,即使朱离已将一身市井小贩的破烂衣裳套在了乌桑身上,也依然叫人难以相信这人是个菜贩子。 这人即便落魄邋遢起来,也该是败落的富人家曾豢养过的打手。 乌桑倒不觉别扭,系紧了腰带,在脸上挂出一副不耐烦来,冲着朱离嚷了一句:“不买不许挑拣!”还瞪了朱离一眼。 倒有几分像个沦落街头的恶霸! 乌桑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我原本在苍霞山上都学过。”有几分本事不精时的歉意。 朱离心下了然,靠近乌桑身边替他扯了扯衣裳,安慰他:“过得去了!” 乌桑这人武功不错,易容改扮这功课却显然学得不精,不过糊弄外行人倒也能应付了。 两人又在乌桑脸上多下了些功夫,趁着天色苍黑,这才放乌桑出门。 朱府下人不许出门采买,府上一应菜蔬吃食,都有官家指定的几家菜农来派送,前日下午便送晚上和次日的菜蔬。 乌桑倒也想学着朱离的样子拿银钱来贿赂,只是他毕竟没有朱家少爷那般手阔,而况也懒得讲好话,只将送菜的老农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1 在半道绑了,他推着一推车菜,往里掺了好些烂菜,这才往朱府送去。 门口官兵见来了生人,少不得喝住了盘问,乌桑只装作个混蛋不孝的儿子,冲着官兵胡乱嚷了一通,说若不是家里老父身体不适送不了菜,他还懒得送菜呢! 门口官兵哪能将送菜人的家事理得清楚,看乌桑不像话,骂了两句便放他进了朱府。 厨房的人看着乌桑送来的菜蔬品相不好,难免起了口角,乌桑言语粗俗,对着厨房的人一通嘲讽辱骂。 朱府的人都被官府圈在里面出不去,憋着一肚子气,这时候连个菜农都来欺负人,还哪里忍得住,推搡之间乌桑跌进厨房,撞上灶台,已将药放了进去,这才装作外强中干,惧怕对方人多的样子,认输走了。 乌桑出去在朱府后的那荒弃的小亭里隐逆着,只等更深人静,连厨房后小角门上倚着的官兵都睡熟了,他才溜了进去。 官府毕竟不好混进去,常大人又态度反复无常,朱离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只能快马加鞭赶往黎阳,去打听那个周兴怀的消息,但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先到黎阳摸清了地方,再趁夜行动。 朱离从黎阳回到徐州时已近午时,料想乌桑一夜未眠,定在客栈补觉,他怕吵醒乌桑,靠近屋子门口时刻意放轻脚步,哪知推开门后乌桑却已应声坐了起来。 朱离顺手掩上了门:“吵醒你了?” 乌桑从床上溜了下来,替朱离解开外裳:“我已睡了一上午了!你擦把脸吧。”递上半湿不干的布巾来。 乌桑接了布巾在脸上抹了抹:“饿么?先吃点东西吧。” 两人就在客栈叫了些酒菜送进来,朱离替两人斟酒:“那送菜的老农你怎么处置了?” “绑了。”乌桑随口回答,端起酒杯饮了一下:“今早给他送了吃的,过段时间再放吧,我还有些事没问完!” 朱离笑笑没再说话,绑就绑了吧,记得送吃喝就好:“你那边顺利么?林氏的陪嫁还在原来的地方么?” 乌桑:“还在。我问了一半。”乌桑顿了一下:“少侠,这些人你都熟悉么?” “熟悉算不上,只能勉强知道姓名。”朱离往乌桑碗里夹了几块兔肉:“吃完再说吧。”他也饿了。 待饭菜都撤下去,两人才能互通消息。 乌桑:“我问了那么多人,只有一个细瘦的丫头嘴最硬,人吓得直哆嗦也不肯说实话。” 朱离回想了一下林氏陪嫁里“细瘦的丫头”是哪一个,却发现那几个丫头都细细瘦瘦:“她叫什么名字?” “惜烟。”乌桑做的是杀人的生意,除了在林步月这个名字上稍有失误外,他认人记名上向来不出差错:“她说她是个洒扫丫鬟。”问话时除了咬定自己没杀人,她什么都不肯多说。 朱离想起那个丫头来,确实细瘦,细瘦之外还有些娇怯弱病,细柳扶风一般,时常战战兢兢地,极易被惊吓的样子:“我听说就是这个惜烟早上到新房门口叫门时不见人应,倒闻见了血腥味,她觉出不对,推门进去时就见了那一幕,想来被吓得不轻!林氏的人我只在那几日暗中调查这事时稍微留意过,并不知他们各司何职。” 新娘娶进来还未洞房便先撒手人寰,接着朱家便牵扯进了官司里头,各路人马都被分开羁押,朱离就算有心,只怕也无暇顾及这一群人了。 乌桑顺手在朱离脸上摸了一下:“这事她没必要撒谎。” 朱离撑着下巴嗯了一声,说话时有些含糊:“说起来,林氏新进门头一夜便殁了,他父亲竟没闹事。” 乌桑:“她父亲是官府中人,林步月出事后又立刻有官府插手,她父亲……可能为了体面。” 那时候若还去朱府捣乱,可不是摆明了不信徐州官府! 朱离却想,还该好好打听一下这个黎阳县的主簿。他先时抗拒婚事,一应事情都凭着朱诺摆布,从未上心,这时候才觉出自己知道的太少!林氏入了他朱家宗谱,黎阳林家便算他岳家,他对这家人却几乎一无所知。 朱离抛开这事,问乌桑:“别人怎么说?” 乌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少侠,新婚早上轮得到一个洒扫丫头来叫门?” 林氏是官家出身,他带进朱家的丫鬟确实不止惜烟一个,按说新婚这一日早上要敬茶改口,怎么少得了贴身丫鬟的伺候! 朱离:“惜烟怎么说?” 乌桑:“她说她去时林氏的贴身丫鬟不在,她才自作主张,自己叫门的。她还说林步月在黎阳林府时平易近人,对这些规矩并不严苛,她虽是洒扫丫鬟,但也不是没有贴身伺候过林步月,并没觉出这有什么不妥。” 朱离眉头微蹙:“林氏的贴身丫鬟叫……夏天,凉夏……什么夏,你可问了?” 乌桑笑着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抱夏!”朱离这倒真是勉强知道姓名了:“我问过了。” 乌桑:“她说她忙了太久,喜娘散了之后她去屋里伺候,之后她便回去偷偷睡了一阵!” “喜娘走后她还去见了林步月?一个人么?” “不是,和林氏的陪嫁婆子一起,大约是你那晚出门后不久。”抱夏是个生的十分秀丽的丫头,乌桑想起他问话时这女子还未开口便两眼泛红的可怜模样,他为此旁敲侧击问过林氏的陪嫁婆子周妈妈,周妈妈说,抱夏与林步月年纪相仿,打小伺候林步月长大的,与林步月感情匪浅。 朱离唔了一声,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从黎阳县到徐州路远,伺候的人只怕比新娘还要早起,折腾了一日,又在新房门口等着半夜,得了主人家的指令说不用再等着行撒帐等礼节后,只怕都恨不能狠睡一场,这样想来那抱夏所说并无不妥。 朱离有些困顿,饮了口茶解乏:“旁人呢?” 乌桑见他这样,长话短说:“旁人证词都一致,陪嫁的婆子们住的相近,问过的一些都相互作证……你要睡么?”他看朱离一脸倦色,笑了一句:“少侠,下次不要逞强,我来就好!” 朱离撑着睡眼,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也不理乌桑调侃,起身转了两圈才清醒些:“不睡,叫杯浓茶就好!”他坐在乌桑身后,后背一仰靠在乌桑身上:“你说还有没问清的事是什么?” 乌桑微动了一下,让朱离靠的舒服些:“大家都睡沉了,惜烟比别人更体弱,她怎么还那么清醒!昨晚没来得及问,今夜再问吧。” 乌桑嗯了一声,小二送进茶水来,他也靠在乌桑身后坐着没动:“惜烟,一个洒扫的丫鬟能和林步月有什么仇怨呢!” 乌桑转手将茶递给他:“问了就知道了。你那边呢?” 乌桑饮尽苦涩的浓茶,好在有乌桑及时递上山楂圆子,他这才觉得好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2 些:“周兴怀家中只有老母,他与我说了好几个与周兴怀交往密切的人,我问了一圈,重要的事情没有,但这其中却有个人不对!” 乌桑不知怎么觉得“不对”这词着实可爱,笑了一下:“怎么不对?”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话时胸腔震动,能带动彼此的,乌桑这一笑,朱离背上一阵轻颤,他也跟着笑了一声:“他们都说周兴怀与一个叫葛同的布衣交好!旁人知道的事情周母不会不知道,但她却只字未提!” ☆、君有意 乌桑听着朱离在他背后的叙述, 问了一句:“葛同?” 不知这事怎么又牵扯到了葛同这么一个人。 朱离声音都有些含糊了:“我还没问清楚呢!”显见是困到极致,还在强撑。 乌桑手伸到背后将人拉了过来:“睡一阵。”这是命令,不是商议了, 半夹着朱离放在床榻上:“这么劳累,何必来回折腾呢!” 从徐州赶到黎阳, 又在奔波一夜之后从黎阳回到徐州! 朱离笑看着乌桑,学着乌桑的口气:“你说呢?” 乌桑没说出什么来, 只是扯过被子也上了床, 往朱离跟前挤了挤:“睡吧!” 两个人紧挨着,饭后的困顿和奔波的劳累拥裹着朱离,他鼻息之间是乌桑身上的气息,这气息微弱地几不可闻,却叫人安心,他极快地沉入梦乡。 乌桑却没睡着, 他伸手搂了搂朱离——朱离方才话里的意味, 比起在逞州柳家门前, 朱离为维护他而笑谈之间要斩掉自己手臂,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他得知这世上有人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却比那时要更欢欣鼓舞。 那时朱离一举一动, 只怕为着侠义正道多,为着他少。侠义正道之情,他还可以死相报,反倒撇去了这些大道大义, 朱离待他的赤诚之心他更珍而重之,简直惶恐,不知所措。 他看着朱离沉睡的容颜,在他额角印下亲吻,陪着他躺了一阵,叫醒了朱离:“少侠,我该去送菜了,你再睡一阵!” 往朱府送菜须得下午,厨房要操持阖府人等晚上的吃食,菜送迟了误事。 朱离还带着几分迷糊,捏着他手腕想了一阵才轻声呢喃:“你万万小心。” 万万,小心。 乌桑受不住朱离这轻言慢语,不经意似地诱惑,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嗯,知道了。” 他走时又给那本来送菜的老农带了些吃食。 等夜□□临,乌桑又溜进了朱府,他昨夜来过一次,这次算是轻车熟路,但摸进了那稽留林氏陪嫁一行人的院子时,却见门口的官兵们个个神采奕奕,正与抱夏和几个陪嫁的婆子闲磕牙,那官兵还不觉有何异常,抱夏却分明神情紧张,眼神往四处飘着。 看来他昨夜来过之后抱夏倒是起了心思,虽不敢叫破,但也暗中想着法子阻止他来查此事。 这小院隐在一个月洞门内,只有一处入口,官府守卫放在这院门口的不过四人,乌桑一个武术精绝的杀手,随身也不像青槐那样时常携带药物,只能另想它法!他要悄无声息放倒这四人倒不是不能,但守卫周边围着的丫鬟婆子只怕会受到惊吓,到时候叫嚷起来,乌桑反倒成了被动。 他倒不怕被围被堵,只是目前还不知官府究竟意欲何为,还不敢打草惊蛇。 这等事有些憋屈,乌桑眉头轻蹙,只得去找朱离院里几个那几个据说可信的小厮来帮忙。 那小厮这半夜也想不出能有什么法子来驱散众人,正在惆怅,忽听外面喧闹顿起,说是一处别院走了水,正在那稽留林氏陪嫁一行人的间壁。 乌桑以为此事是有人纵火,是要引起混乱逃出去,忙撇下朱离院里的小厮,要赶去阻拦,但他才一出门,却被人拦了个正着。 迎面相逢,本能使然,乌桑不敢拔剑,但手上招数却不弱,直奔对方咽喉,对方反应迅捷,避了开去,两人连斗了三招,对方不再恋战,避过乌桑,侧身一滑,进了屋里。 屋里小厮见着来人,也惊了一跳,躬身行礼:“夫人?” 秦氏嗯了一声,侧身看时,乌桑顿时站地笔直,行礼时四肢僵硬地像干枯的树杈,但面上还算镇定:“得罪了!” 乌桑何尝不知所谓“夫人”是指朱离的母亲! 秦氏只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近几日有胡人的爪牙混进府里,上下都不安宁,下迷|药这事,莫再干了。”秦氏说话含着一点笑,听着并不严厉:“存之可好?” 乌桑听迷/药一事被叫破,脸上一热,又心下疑惑秦氏态度,但听秦氏问话,还是顺口答了:“他去了黎阳打听消息!” 秦氏叹了口气:“这事查清真相又有何用,可惜存之,我劝他不动!” 乌桑心里一动,径直问道:“那朱家与《仰止书》有何关系?解开《仰止书》密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在不在府上?官府意欲何为?” 秦氏神色一顿,却没再回答,只侧首道:“人已经引开了,你还不去别院?朱府脱身不易,你劝存之离得远些。” 乌桑话未出口,只见秦氏脸色一顿,眼神示意,自己已侧身躲了一下,乌桑反应迅捷,也避开了,只那小厮行动迟缓,蹲在了地上。 片刻功夫,便见外面人影挪动,一豆灯火在窗口门外各凑近瞧了瞧,便又退开了。 秦氏只等外面的人走远了才道:“民不与官斗,你劝着存之些。”她已开门走了出去,乌桑不敢硬拦,也知拦了无用,只得眼睁睁看着秦氏几息之间走远。 他暗自揣摩着秦氏的话,朱府的官司牵涉官府,官府图的是什么,难道也是《仰止书》?可乞合明明说《仰止书》关乎胡人朝政,又和徐州官府有何牵扯?和黎阳县一个主簿有什么牵扯?和林步月有什么牵扯?!还是乞合对他言之未尽,还有隐瞒? 他和朱离处境一样,知道其中端倪的人都不肯泄露半分消息,且不是能刑讯逼问的对象,只能自己去寻求答案,他这次径直去了抱夏屋里。 他并不敲门,径直推开门时,直觉脑侧一阵疾风袭来,有利器直逼他太阳穴刺了过来! 乌桑出手快如闪电,一手捏住了抱夏手腕,一手夺了她手中利器,竟是一枚银簪子! 她一个瘦弱的丫头招式能这样又快又准,乌桑心里有疑,立刻还了一招,却见抱夏竟不知闪避,吓得呆立等死,乌桑收回招式,舒了口气。 看来这是抱夏这丫头被逼到绝境的孤勇,她并不会武功。 乌桑拴上门栓,一指逼在抱夏颈间,只要抱夏敢叫出来,他便一招叫她毙命。 朦胧的光线里抱夏神色愤恨,却咬着唇没出声,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是相邻那间别院的火灭了之后看守的官兵过来查岗,抱夏在乌桑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3 示意下答了一句“睡下了”,打发了门外的人。 乌桑对着别人时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像是在冰里浸过:“你不想查清林步月惨死的真相?” 抱夏咬了咬牙:“昨晚我反应不及,叫你套了话!此事连官府都在拖延,我凭什么信你!”她想了想:“只怕是老爷做官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连累了姑娘,老爷不替姑娘出头,官府也……”她盯着乌桑:“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专门打问消息,好栽赃别人!” “不信官府,又和官府的人联手?” 抱夏低了头:“那是在试你是不是徐州官府的人!” 乌桑不肯轻信,却也不再纠缠此事:“林步月出事那日,你何时醒的?” 抱夏想了想:“约末寅时正过一点,我想着早上姑娘还要敬茶改口,忙赶了过去,可只走到半路,便听说,听说……”她说着眼眶泛红,带着恼意:“可恨那朱家少爷,竟然一夜未进洞房!若不是他……” 乌桑打断了她的话头:“不能怪到朱……家少爷头上!”他差点说出“存之”二字。 抱夏气恨异常:“怎么不怪他!我已说过我家姑娘端方稳重,为人也好,不与旁人结怨!还有那周兴怀,我也说了不知道!” 这些乌桑昨夜已大致问过,没有别的破绽可循,再问几遍也是一样,他径问主题:“惜烟与林步月关系如何?” “惜烟……”抱夏轻摸了一把泪痕:“她平日虽只负责洒扫,但姑娘待她也不错!” 乌桑听出弦外之音:“她对主子诚心么?” 抱夏顿了一下:“姑娘性情好,心肠好,手下的人对她没有不尽心不诚心的!” 乌桑哼了一声:“惜烟和你呢?” 抱夏瞪了他一眼:“我们关系和睦!你尽问些没用的!” “那她早起去新房伺候,怎么不叫你?还是她……”乌桑扫一眼抱夏:“她和你在你们姑娘跟前争宠?” 抱夏气的恨不能拿眼神刮他一刀,觉得他问话全不着重点,却还隐隐藏着一个要陷害她们一众丫鬟的心思,索性扭过头不答话了。 乌桑不甚在意:“你不说,那就去问她!” 抱夏看他要走才压低嗓子说:“从前在家里时,惜烟也经常伺候姑娘洗漱,她看着我累了,没有叫我也是正常!” 乌桑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他临走时又道:“别再自作聪明,煽动别人!”说着肃杀目光落在抱夏脸上:“我真会杀人!” 抱夏缩了一下肩膀,却扬着头:“你若不是居心叵测,怎么会偷偷摸摸!” “因为官府拖延!”乌桑半真半假地道,径去了惜烟住处。 惜烟不比抱夏,一屋里还住着别人,都瞪着眼睛盯着乌桑,惜烟只见乌桑手指一弹,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同伴,那人竟瞬时倒在了床上,没了反应,她不知其中究竟,只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来的这人一身冷肃,像是能杀人也不眨眼,她生怕自己遭殃。 但来人却拿手指在她眼前点了两点,招了招手:“今日和守院门的官兵磕牙聊天这事,有没有你的份?” 惜烟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没,没有!我没敢出去!” 她当时确实不在场。 乌桑重重哼了一声,就见惜烟闻声更瑟缩了一下:“那是谁起的头?” 惜烟咬紧了嘴唇,只一个劲地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这与昨晚状态一模一样,乌桑心里不免烦躁:“抱夏说,你跟她说了昨晚我问你的话,请她想办法,她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惜烟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从没说过。” 乌桑冷笑了一声:“那是抱夏栽赃给你?” 惜烟缩成一团没有出声,只一下一下吸着鼻子。 “林步月敬茶改口之日,抱夏睡过了头,你为什么不叫她?” “我,我忘了……可是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喜娘散后,抱夏和周婆子伺候林步月时林步月还是活的,之后大家都谁熟了,只有你早早起来,避开了抱夏,一个人去新房伺候,这么多人,是你一个洒扫丫鬟最先发现林步月死在新房!你是大家散后见过林步月的唯一一个人!”乌桑加重了语气:“不是你是谁?” 惜烟抓紧了衣角:“不是的,不是我!大家散后,散后……抱夏还去见了姑娘!我不是,不是唯一一个。” “你怎知道?”他看惜烟又要缩成一团发抖,将冰凉的剑刃放在了惜烟脸上:“再说谎,一个字便划一刀!” 惜烟不敢动,却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我,我……姑娘次日要用的东西少了一件,那东西姑娘经过手,我便去寻姑娘打问……” “嗯?” “我听见姑娘和抱夏在拌嘴!真的,姑娘听着像是生气了,我不敢再听,便先走了。” ☆、君有意 乌桑用剑挑起惜烟下巴:“当真么?” 利刃就在她下颌顶着, 惜烟不敢点头,只使劲地眨眼:“当真,我不敢撒谎!我……抱夏与我情同姐妹, 我怎么会诬陷她!” 乌桑哼了一声,不理会惜烟话中的言外之意, 他心里并不相信什么姐妹情深的话,惜烟第一次不说, 只因为没逼到绝境。 “你说你听到她们吵架, 可听到为了什么?” “没……” “嗯?”乌桑的剑送出一份,在惜烟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想好了说!” “我没有听见抱夏说话,只听姑娘说什么‘这事漏算了周兴怀’,听起来已经生了气,这其中的事,我并不知晓, 以为涉及机密当下就先走了……这千真万确, 我不敢撒谎!” 惜烟说得几乎没有停顿, 乌桑不禁看了她一眼:“你昨晚说你不认识周兴怀!” 惜烟立刻滚下一串眼泪,哭得要背过气去:“昨晚我怎么, 怎么敢乱说!要不是抱夏她……我, 我……” 乌桑收回剑刃:“别哭了!若你撒谎, 我叫你活不过明晚!” 惜烟一个劲的点头,只一眨眼的功夫,乌桑已不见了踪影,她却还哭得哽咽不止。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凉意阵阵了。 乌桑怕抱夏已经睡下,便在抱夏门口轻敲了两下,里面立刻传来恶狠狠的声音:“强盗还会敲门了!” 乌桑推门进去时抱夏眼明耳亮,看来打算彻夜不眠。 和抱夏接触两次,乌桑已觉出抱夏心底倔强,主意坚定,要拐弯抹角的问,她倒未必肯搭理,他也没有时间,索性开门见山:“那夜你和陪嫁的婆子伺候完林步月后,还去了林步月屋里?” 抱夏虽没反应,看望别处的眼神却停了一下。 乌桑哼了一声:“看来是了!” 抱夏默不作声。 乌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4 桑反倒坐了下来:“你不知周兴怀何人?你家姑娘可知?” 抱夏抬眼瞪了乌桑一下,眼眶微红,哼了一声。 乌桑也哼了一声:“你口口声声怨朱家少爷新婚当夜不在洞房,那林步月却在新婚之夜和你私下议论别的男人,又怎么算?” 乌桑可不觉这话问的有什么不对! 抱夏听他维护朱家少爷,摸了一把眼泪,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已被乌桑呛了一声:“你到底是哭林步月,哭周兴怀,还是哭别人?” 抱夏脸色涨红:“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再休想我说一句话!” 乌桑起身:“你既不说,那我自己去查,看看林步月到底和周兴怀有何关系,为何她成亲之日周兴怀扮成喜娘混进了朱府,为何她新婚之夜要和贴身丫鬟为着周兴怀拌嘴!” 抱夏听闻此言含泪嗤笑了一声:“你就知道恃强凌弱,血口喷人!我们姑娘和那个周兴怀可是毫无瓜葛!”她啐了一口:“只怕你这等人不会实心查案,只会想法子污蔑我们姑娘的名声……” 乌桑看着抱夏说话之间泪珠滚滚而下,神情恳切,全没半分伪装,他只一蹙眉,便起身离去,去问别人。 经历今晚的事,要再要来朱府审问看来是不容易了,但他手上没有更多的信息,要想从这些人嘴里再问出些有用的来,只怕不易。 他生性谨慎多疑,惜烟和抱夏的话,他谁的也不会全信,连着抱夏情真意切的眼泪和惜烟畏畏缩缩的神情,他也有几分怀疑,尤其是惜烟。 忙碌半夜,乌桑才撤离朱府,他在朱府收到的消息空手无凭辨不出真假,要去徐州大狱……这是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他和朱离商定,不能打草惊蛇。 乌桑只在黎明前的街市上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带了吃食去看那原本送菜的老农,贿赂威胁了一番,才将人放了。 朱府的路暂时走不通,他也只有去黎阳了。 而况朱少侠也在黎阳。 乌桑料理完徐州琐事已是天色大明,他怕朱离又像之前一般赶回徐州白跑了路,便连休息也顾不上,快马加鞭,赶往黎阳。 乌桑赶到半道时,正碰上从黎阳赶往徐州的朱离,迎面相逢,两人都是一夜未眠,形容狼狈。 朱离勒停了马,笑看着乌桑:“你怎么来了?” 乌桑伸手提过朱离马缰,勒转马头,与朱离并驾缓缓而行:“听抱夏和惜烟的叙述,林步月应与周兴怀认识,但我理不清其中关系。”这两个人一个已经离世,一个已被关进徐州大狱,要想审问也难,只能亲自来黎阳打探。 乌桑:“你那边怎样?” 朱离叹了口气:“那个葛同倒是对认识兴怀一事毫不避讳,事无巨细与我讲了半宿,也只是他们同窗读书的事,听起来周兴怀治学勤谨认真,为人也孝顺知礼,不知怎么卷进这件事里。葛同还替他觉得惋惜!” 乌桑看了一眼朱离疲倦的面容:“只这些?” 朱离笑了一下:“我也看出他有所隐瞒,但我们无凭无据,要套出话来也难。” 乌桑在朱离脸上摸了一把:“不急,朱府暂时也难再混进去,我陪你来这边打听消息!” 乌桑提到这事才想起昨夜的事,他心里一阵没底,看了半天朱离脸色,才顿了一下说了出来:“少侠,我昨夜在朱府,好像……见到了令堂!” “娘亲?”朱离一声叫出来,才看着乌桑神情尴尬,他不由笑了一声,握了乌桑的手:“她没为难你罢!” 这话问出来,乌桑低头,抽回自己的手手揉了揉鼻头:“没有……她似乎认识我!我还……与她过了几招,她身手不错!” 朱离惊了一下,却为着乌桑情绪,还是放缓了语调问乌桑:“打起来了?” 乌桑咳了一声:“不算!我们并没有结怨……”越说约说不清,乌桑唉了一声,找回重点,看着朱离:“她认识我!” 朱离脸上即刻红了一片,眼睛往四处瞟着:“母亲她,说了什么?” 说起正事乌桑才收住了那阵尴尬:“她说……”乌桑想了一下:“她说此事查明真相也无用,叫你莫再细究。” 朱离有些恼恨乌桑木讷,这事自然要紧,可他当下问得毕竟不是这事! 朱离踟蹰了一下,咬着唇内细肉,还是问了出来:“娘亲有没有说起别的,关于你我……你我联手……” 他手背上一凉,是乌桑握住了他的手:“没有,她要我劝你收手,该是还信得过我。” 朱离松了口气。 虽知母亲对他的宽容到了纵容的地步,但也怕她对自己和乌桑果真混在一起生气! 乌桑摩挲着朱离手背:“令堂看起来神色不错。不过你要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溜回去看看。” 朱离有些黯然:“不急,现在去了,母亲也会尽快打发我走!” 两人这一路回到黎阳,正是正午时候,秋阳炎炎,照的人身上才觉出一点暖意。 两人找个客栈歇脚,下午补过瞌睡,傍晚时候便出门打问消息,等觉手上消息足够,才在漏夜时候,依着朱离引导,摸到了葛同住处。 葛同家世平平,他还是一介布衣,为着读书清净,只带了一个仆人住在黎阳城郊,乌桑和朱离两人上门时葛同还在挑灯夜读。 朱离倒不客气,只道了一声:“打扰了!”便自行坐了。 乌桑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只有一瞬的不自然,便很快缓了过来,这个男子相貌堂堂,举止大方得体,他抱拳礼让:“哪里,寒舍简陋,总是怠慢贵客!这位是……”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这位是我的同僚!” 葛同笑了一下:“二位簧夜上门,可是有事?周兄弟的事,学生昨晚已交代了!” 朱离笑得更自然:“阁下昨夜确实说得清楚了,不过……阁下既然与周兴怀在学塾时就交好,可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 葛同脸色倏地一变:“你们在外面听说了什么?” 朱离和乌桑不做声,只等着他往下说。 葛同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三人成虎,外面人说的话,未必可信!” 朱离:“阁下说的正是,我们不敢轻信外人,冤枉了周兴怀,特来问你,希望你能替他说句公道话!” 葛同抿了口茶,顿了一下才道:“学生也不甚清楚,不敢妄议是非。” 这是葛同看他们拿捏不出证据,便不开口的意思了。 朱离:“听闻周兴怀常常在初一十五去城外清风寺上香,阁下住处在城郊,是去清风寺的必经之路,周兴怀与阁下交好,他去清风寺时不来拜会阁下么?” 葛同坐不住似的挪了一下:“学子们大都求个吉利,上清风寺上香是常有的事,学生还与兴怀一起去过,这中间可有什么不妥?”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5 朱离笑了一下:“听闻林主簿家的千金,也会在初一十五去寺里上香,阁下路近,又与当事人熟悉,可有看到什么?” 葛同脸色又变了一下,他捧着茶杯默不作声。 朱离劝道:“阁下不愿私下议论别人,诚然有君子作风,但事出有因,懂得变通,才能成事。” 葛同叹了口气:“两位显然心里已有了主意!” 朱离神色温和:“外人说的,不可尽信,阁下与周兴怀情谊深厚,想来不会败坏他名声。” 葛同神色为难,终于还是颇为斟酌地道:“要说兴怀和林家小姐,确实有过来往,但据学生了解,兴怀人品不坏,不会做下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两人毕竟身份悬殊,难免有缘无分。哎,学生若知道兴怀竟会混入朱府,就该多劝着他!他学问不错,大有前途的!” 虽然两人下午探听消息时心里已有了低,但诈然听闻朱离新娶的嫁娘和人有私,乌桑还是不自觉地看了朱离一眼,朱离神色没有半点异常,只问:“阁下知道多少,说与我们知道,说不定就有用。” 两人在葛同的屋里听了半夜故事,等出来时月辉都落了,只剩下一天星辰,索性慢慢踱回去。 乌桑手搭在朱离肩上,安慰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 朱离笑着往乌桑身上靠了一下:“哎,你操的什么心呢?那林步月与何人有私又有什么关系!我一点也不在乎!” 乌桑拦着他肩膀:“嗯,你值得上更好的!” 朱离笑了笑:“我听着有人拐了个弯夸了自己!” 乌桑虽不是这个意思,此时也不辩解了,径直嗯了一声。 朱离忍不住的笑了一阵,才就着方才思绪道:“林氏死了之后,林主簿没来朱家闹事,周兴怀也被人投了毒,再听葛同方才的意思,那便是林主簿知道女儿私情,怕周兴怀泄露出去,才买通了朱府的人行凶。” 那厨房周妈妈的行踪,也就解释地清了。 乌桑叹了一声:“可也太顺了!” 朱离也有同感:“只是咱们毕竟途径有限,只能跟着人家的叙述一遍遍查证!明日去那清风寺问一问吧,或者能有别的消息。”他说着更往乌桑身上靠了一下:“现在嘛,累得动也不想动了!” 乌桑心里活泛起来,含了笑意:“我动也行的,我还不累!” 朱离愣了一阵才体味过来,横肘在乌桑胸口撞了一下:“你这样没有正形!” 乌桑脸上也热,撑着没出声。 也不知怎么的,能顺着这话头想过去,大概真是累的不够狠! ☆、君有意 清风寺在黎阳城郊外一处矮峰上, 黎阳地小,说得上来历的寺庙只这一座,姻缘求子, 消灾降福,丰收团圆, 只要挂的上名号的,都来这里祈求, 也不管供奉的佛祖顾不顾得过来。 朱离和乌桑安步当车, 携手上山时正是黄昏,夕阳斜照,天色一片金黄寺里香客众多,大殿上香烟缭绕,都是虔诚跪拜的人,僧人反倒寥寥, 只有几个僧人在偏殿里抄经。 两人既不是来上香, 也就不去凑大殿上的热闹, 朱离带着乌桑径直去问偏殿里的僧人,那僧人见两人不是黎阳本地人, 倒挺热情周到, 连朱离想要参观寺院, 他也念了句佛应了。 清风寺面积不大,除去前头五重大殿,后面就是一进僧堂,用来供寺里修为精深的师傅延讲佛法, 那暂做知客僧人的人说起这地方也有些得意:“山下的施主有潜心佛法的,每逢十五也来这里听师傅讲佛法呢!” 朱离听着“十五”这个时间,笑道:“来听佛法的怕都是妇人女子吧?” 那僧人喧了句佛号:“男施主也有,山下的读书人大多好佛,有时还与师傅辩上两句。” 朱离:“哦?能和讲经师傅谈得上的,只怕悟性不浅!” “确有几位学生很有悟性!” 朱离只当不经意:“我昨日在郊外遇上一个姓葛的书生,听他谈讲大有深意,不知是不是也来这里听过佛法?” 那知客僧人略略一想:“是了,施主说的那位葛施主确实常来寺里,不过他不常听师傅讲经,他每次上来,都要在后院要间禅房住上一晚,说是临近佛祖,学问能精进哩!” 乌桑闻言看了朱离一眼,朱离却毫无异样,只笑着问:“当真灵验么?” 知客僧人笑了笑:“敬佛礼佛,全凭虔敬之心,没有不礼佛只求佛的!那不过是他同行的施主诓他的罢了!” “哦?”朱离满是好奇:“这等骗人的话也能叫人上当,那说谎之人也有过人之处!” 知客僧摇了摇头:“说这话的那位施主中了秀才,也不算全是骗人!”几人说着已过了那佛堂,后面是一圈僧舍,一半修竹隐掩着一道月洞门,门后绕过一道回廊,便是禅房,这时节还借住着几个人,那知客僧续着方才的话题:“不过那位施主治学勤谨,在学问上真下过一些功夫就是了!” 朱离笑着应了一句:“可见世人也不全是糊涂,只是懒惰。” 绕过僧舍竟又回到了那五重大殿之前,这时天色将暗,大殿上上香的人所剩无几,才露出佛像的庄严宝相,佛像后几排烛火在溜进大殿的清风吹拂下摇摇晃晃。 那知客僧人见朱离望着那排烛火出神,不禁替他解说:“那是施主们点的长明灯,我们寺里就供在佛祖眼前。” 朱离笑问了一句:“灵验么?” 知客僧人笑了笑:“先时有个姓周的书生点过一盏,后来果然中了秀才,大家都以为灵验!就是那葛施主同伴。” “可施主叫做周兴怀?” “正是!也是从他中了秀才之后,这佛前的长明灯才多了起来。” 一个点长明灯祈求考试得中的人,却在考中秀才,前途有望的时候为了一个女子惹上了人命官司,难怪葛同话语里都透着惋惜。 “听说官家小姐也常来寺里许愿上香。” “初一十五,女施主多的是,要说殷勤,也莫过于林主簿家的小姐,林施主佛心虔诚,不论风雨,每逢十五初一,她都会来上上一炷香!哎,说来可怜,贫僧听说,那林小姐……” 朱离略显惆怅:“她既然佛心虔诚,就算去了,定然也有别的造化!也不知她生时可有点长明灯?为了什么点的长明灯!” 知客僧念了句佛号:“我们只顾着长明灯的明灭,不问施主心愿。” “可能近前去看?” “长明灯在旁人眼里只是一盏油灯,在许愿的施主心上却是心愿寄托,不敢有闪失,因此除了日常添油的僧人,长明灯前不许别人接近,还请施主见谅!” 朱离笑了笑:“那是应当的!”他也向知客僧人行个佛礼:“你说那周兴怀点过长明灯,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6 那葛施主可有点过?” “不曾!说起来,自周施主不来之后,那位施主也没来过了!” 朱离:“他们时常结伴而来?” “葛施主上清风寺来礼佛,原本便是周施主带来的。”知客僧留住了一半话头:“那两位施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师傅为何这样问?” 知客僧戒备地看着朱离和乌桑,后面的话却不肯说了。 朱离叹了口气:“在下确实认识周兴怀,他惹上了官司,是以在下多问两句。” 知客僧狐疑地看着朱离和乌桑:“官司?寺里人来人往,周施主与这里香客大半认识,贫僧怎么不曾听说?” “是在徐州府,他牵扯的事情和在下有些干连,这才多问了几句。师傅可是知道些什么?” 知客僧也不知信没信,只道:“周施主点长明灯的油钱是按月捐的,他虽手头拮据,却从不肯短了油钱,这次却欠了一次,贫僧这才有疑。” 朱离已被怀疑,便又直着问了一句:“师傅可知道,那周兴怀和林主簿家的小姐是否相识?” “这……”知客僧人瞥了一眼大殿,摇了摇头:“这贫僧倒不知道。” 金黄的夕阳跌落山头,天色黯了下来,秋风拂地矮山上的树叶瑟瑟作响,大殿里长明灯的光焰晃了两晃,又站稳了。 两人这夜并不下山,也捐了香油钱,在后面借了一间禅房住了。 山里清净,两人并头横卧在禅房的木榻上,鼻尖是香烟袅袅,耳畔是钟声课声夹着风声,只觉得静极了。 等着寺里静了下来,乌桑看朱离已倚在他身边睡熟了,他轻轻挪动朱离放在他腰间的胳膊,悄悄下了木塌,往前头的大殿走去。 寺里有当值的小沙弥,正添完油灯,靠在门边打盹,乌桑在地上捡半截枯枝,合着劲力打过去,小沙弥被他打中,强撑着一晃一晃的脑袋这下彻底歪了下来,睡了过去。 乌桑摸进大殿里,这时大殿里冷寂,灯油混着香火的味道弥漫着,乌桑跪在佛前的垫子上,双手合十,虔诚祝祷了一番。 苍霞山的人杀孽重,都自知无法挽回,索性不再去信鬼神,他也一样,从屠杀杨家一府开始,手上鲜血满布,要洗清罪孽求个善报何尝容易,但听闻有人点长明灯祈福时,却还是不由心里萌动。 倘或终其一生只求这一件事,佛祖也许看在他不贪心的份上,能允许了他。 乌桑正以额触地,深深磕拜,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惊了一跳,差点拔剑出鞘,却见烛光下一人身影孤直,端端站在他身侧。 乌桑看过朱离千遍万遍,此时却又有些慌张:“你怎么……” 朱离嘘了一声,在他身旁跪下,双手合十,对着座上的佛像嗡里嗡里念了半天,乌桑一句也没听懂,便默认是佛经了。 朱离诵完了佛经,才侧头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我……”乌桑沉默一阵,微低了头:“没有什么。” 朱离跪的笔直,仰头看着座上的佛像,手却在身侧伸过来握住了乌桑的手:“你说佛祖见到了会不会怪罪?” 乌桑虽不信鬼神,却也存着一份敬畏,此时在神像之前喧破□□,像是在极神圣的地方剥开了一件隐秘而羞耻的事给人围观一般,心腾地一下狂跳了起来。 半晌他才静下来,像是经历过一番生死的磨练,乌桑忽然心里定了下来,有了莫大的勇气和信心,他反握着朱离的手,拉着朱离面向自己,说话时声音干燥喑哑:“我做过许多比这更罪孽深重的事,算得上大恶之人,佛祖若是要怪,也该怪我!我……” 他一手捧着朱离脸颊,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佛像,往朱离唇上亲了下去。 天罚也好,天劫也罢,都冲着他来好了。 两人都是青春鼎盛,不一时已是情动,朱离喘着气,却生生推开了乌桑:“我们也点一盏长明灯吧,日日夜夜在佛祖眼前亮着,瞧佛祖答不答应我们。” 两人绕过香烛供案,到了放长明灯的条案前,真要点长明灯,却也没有油碗灯盏,两人也不知该有什么流程,只得凑在一起,在别人点过的长明灯前一一看过去,有样学样,要做足程序。 等参详透了,朱离往条案上打眼一望,指了指一盏夹在条案中间的油灯,那盏油灯灯油将要干涸,烛火微弱:“那里,咱们就用那个油碗吧!” 乌桑依着朱离指示,拔出长剑,剑刃穿过一排烛火,剑尖在那油碗底上一挑,那油碗跳将起来,朱离伸手一接,正正接住,两人心满意足,正打算将那贴在油碗上的标识揭过换上自己的,却赫然看着油碗前刻着的三个字正是周兴怀! 两人不约而同,将剩余的灯油倒尽,从油碗底下取出放油的小小竹筒来,他们方才在每个油碗底下都看着有这么一截小竹筒,里面藏着的,就该是供奉之人的祈愿了。 两人小心启开密封,从中倒出一卷卷紧的白绢来,凑到灯火下只看了一眼,不禁面面相觑:原来在佛祖跟前求恳不可能之事的,不止他们两个! “去周家,再问周母。”朱离将那绢布塞进怀里,拉了乌桑就要走,忽又顿住了,折回去将那油灯重新点上。 “等此事一了,咱们去徐州缘山寺求,那里很是灵验。” 烛光照的朱离的面容有些模糊,乌桑看着他,郑重地答应:“好!” ☆、浮生苦 那知客的僧人曾说林主簿家的小姐也在寺里供奉过长明灯, 两人既然已撞破了一个,再多一个也无所谓,索性要找出林步月的一盏灯来。 但两人将所有供奉在条案上的长明灯看遍, 也没找出林步月供奉的那一盏来。 知客僧人不知他们身份,况且说起林步月时还未起疑, 不该隐瞒撒谎! 那就只能是林步月所点的那盏灯,后来被人给取了! 朱离思极家中情形, 已先起了怀疑:“只怕是林主簿!” 女儿为了礼佛风雨兼程, 他总会起几分怀疑,要想查出这其中的端倪,对林主簿来说并非难事,是以林步月出事后才会有种种掩饰。 “咱们先走吧。”乌桑拉了一下朱离,若等到青天白日再去周家问周母,周母只消叫上一嗓子, 别人定然看见了定然以为是他们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在欺辱一个孤苦老人。 朱离这一路上还在惦念着这件事, 手指在怀里那卷绢布上摩挲了好几次, 乌桑实在看不过去,拉着他的手:“别乱想, 问过了再说, 也许是有人捣鬼!” 清风寺不过是黎阳一座小小寺庙, 他两人都能将周兴怀长明灯里的秘密挖出来,别有用心之人未尝不能将这油灯里的秘密调换! 那林步月的长明灯不就是被人拿下条案了么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7 ? 朱离嗯了一声:“只是出人意料,而且我想不通……” 乌桑笑了一声:“你想不通的地方,必是有人说谎, 要么是长明灯,要么是葛同!” 朱离叹了一声:“葛同说话不尽不实,但若……那他真是太过薄情了!” 乌桑捏着朱离的手用了两份力气:“这世上多的是薄情之人!” 朱离闻言笑看着乌桑:“我听着,似乎有人又拐着弯来夸奖自己!” 乌桑却摇了摇头:“我……其实也薄情无义。” 这倒不算说谎,他一个拿人钱财,取人性命的杀|手,实在算不到仁义多情之辈里去。 可这话朱离却不爱听,哼了一声,撇下他前头走了。 乌桑来不及怅惘,只得紧跟着朱离步伐,朱离不说话,他只能默默紧缀其后,一时之间,静夜里只有飒飒的风声和脚步声,显了几分凄清。 直到了周家门前,朱离脸色还不甚好,乌桑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来:“你别生气了!” 朱离还气呼呼地,别过脸不看人:“有人说你不好,我难道还能鼓掌叫好!” “你……”乌桑看着朱离有些沉着的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将人揽进怀里:“我定然不是太坏,不然怎么会得你待我如此!” 朱离被他抱得太紧,喘气都费力:“我不过是看中你相貌过人!” 乌桑暗暗笑了:“那我往后打架,一定先护着脸!” 两人拥抱,乌桑笑起来时胸膛带着朱离胸膛一起颤抖,朱离十分享受这种对方的情绪通过肢体传来,引起共鸣的感觉,有些不愿分开,但他也知此时再柔情蜜意下去,正事可就办不成了,只能推开乌桑:“你可收敛着点吧。” 乌桑往朱离身上瞄了一眼,这人一本正经,说的他自己好像毫无反应似的!可朱离已撇下他纵身跃起,翻进了周家的小院。 乌桑只得撇来这事,跟着翻墙而入。 两人动静虽轻,屋里却已有人喝问:“谁?”声音苍老悲郁,正是周母。 看来周兴怀入狱,她是彻夜不眠了。 朱离敲开房门,深深施了一礼:“大娘,我……”话没说完,周母已伸手往出去推他:“你还来干什么,我的儿难道还被你们害的不够惨!” 她是老人,朱离不便还手,只立定了身子叫她推不动。 他虽解释多遍,但也没法叫周母相信她的儿子入狱只是因为行为可疑,而不是被旁人陷害。 周母推朱离不动,举起手来就要打,被乌桑一把攥住了,他没那些束缚规矩,一手提着周母将她推在木床上坐定,寒着脸冷冷道:“好好儿说话!” 周母被乌桑震慑,呆了下,眼看就要放声悲号,乌桑伸手欲制住她,却被朱离伸手挡了一下,他只坐在周母面前,在周母放出悲声之前缓缓道:“周兴怀在清风寺为葛同点了一盏长明灯,您可知道?” 周母闻言像是被一口冷水噎住了似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眼泪却决堤似的,哗一下奔涌而出。 朱离将站在周母身边严阵以待的乌桑拉到了自己身边,现在不必如临大敌一般防着这位老人了,便是叫她嚎啕哭一场,只怕她也哭不出来。 朱离又道:“看来您是知道了!那您可知道他在佛祖跟前许了什么愿?” 周母答不出话,却哭得要背过气去。 良久,那老人脸上汹涌的眼泪才变成涓涓溪流,顺着一脸的皱纹缓缓流淌:“我的儿啊!他父亲去的早,我种田之余,替人缝补浆洗,兜卖绣品,昼夜劳作不息,才省出钱来供他读书,供他上学塾,谁知他,他……他遇上了葛同那个天杀的!是天要亡我周家啊……” 乌桑与朱离对视一眼,看来这油灯底下的白绢没有撒谎,说谎的人是葛同!那他究竟是不知周兴怀在佛前许下“愿与葛郎白首”的心意呢,还是蓄意说谎? 林氏与周兴怀到底清白无事,还是林氏芳心独许?周兴怀既是钟情葛同,又为什么……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两人脸色相同,看来是想到了一处:“大娘,那葛同……” “葛同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生!”这话周母说的咬牙切齿:“我的儿进了大狱,他却混若没事人一般!” 朱离想起与葛同接触时这人的举止,伤心担忧确实半点也没有,只怕连那点话语里的惋惜,也是装出来的了。 “老身孤身一人,大字也不识一个,想着兴怀对那……”周母想起她听闻周兴怀出事后慌得六神无主,上门求告葛同时的情景,更是泪眼婆娑,哽咽地说不下去。 她自打无意得知儿子与葛同的事,便揪心地夜夜难眠,恨不能拼了一条命去杀了葛同,叫自己的儿子断了念想,可兴怀那个傻子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她找葛同的麻烦! 她那时看着撞得头破血流的儿子跪在自己跟前哀哀求肯,一颗心都要碎了。 自己儿子对葛同掏心掏肺地好,连她一个当娘的都要看不下去!是以儿子出了事,她慌乱无措时还想着找葛同打听,就算葛同是个小狼崽子,也该念着兴怀的一份好,替她打探打探消息吧! 可葛同却将她撵了出来,坚称自己和兴怀之间只是兴怀一厢情愿,还污蔑自己的儿子后来也转了性,看上了林朱家的千金,和他葛同再没有瓜葛!甚至威胁她一个老婆子说,要是她再来骚扰,他可就将周兴怀纠缠自己的事嚷出来了! 周母摸着眼泪,她一手将兴怀拉扯到这么大,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要是兴怀肯转性,肯找个人好好儿过日子,就是要她立刻死了她也愿意啊! 乌桑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孩子般无助而凄凉的老人,默默从身上摸出布巾递了过去,奈何周母哭得无暇来接。 朱离接过手巾,在周母手上拍了几下:“大娘,周兴怀虽在狱中,但并未定罪,不会有事,您擦把眼泪。” 周母泄恨一般,扑过来抓住手巾扔在了出去:“没事有什么用!他进了一回大狱,还是牵扯到行为不检的事里头,这清白都毁了,往后还有什么前途!” 这事虽怪不得朱离,朱离却也无法辩驳,默默受了周母这一番发泄,等着周母稍微平静,才又捡起手巾递了过去。 朱离始终不卑不吭,脸上也一派平和,没半点着恼的意思,周母就是有气,也难以对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撒下去,反倒嗫喏着问:“你说他没事,你可是见到了他?” 朱离摇头:“还未见着,但此番回去,在下定然替你探望他一回,给您捎个信回来。” 周母骂人的话被朱离的后半句堵了回来,憋闷地坐了回去:“谁知你是不是骗我一个老婆子。” 朱离还是笑意盈然:“在下可不敢做欺瞒长辈的事。只是有一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8 事在下着实不明白,周兴怀既然与葛同……”朱离看着周母的脸色没再说下去,只问:“他和林主簿家的小姐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要我说几次,没有关系,他看都不看一眼别的人!”这话不知怎么戳到周母痛处,周母气的不轻。 乌桑把激动地颤巍巍站起来的周母按了回去:“既没有关系,为何林步月成亲时他要扮成喜娘?” 朱离看着周母又要暴怒,抢先开了口:“即使葛同说慌,林步月的丫鬟也在吵架时提及周兴怀,您的儿子和林主簿家的小姐相识一事看来不假!”朱离抬手示意周母稍安勿躁:“清风寺里的知客僧说葛同经常跟着周兴怀去寺里,林步月更是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地去上香,清风寺就那么大的地方,三人总会碰上,葛同可是借着周兴怀结识了林步月?” 周母愣了一下,似是陷进回忆里,过了一阵却拍着腿长长叹了一声:“我可怜的儿啊!”闪进脑海里的一丝念头叫她方才稍微停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想起自三个月前,林主簿家的小姐许了南五省首屈一指的名门大户朱家的消息传开之后,自己儿子愁闷痛饮的情形,想起那时节自己的儿子揣着吃喝和酒囊往葛同那里跑,每每回来便愁绪满怀的情形,兴怀不是为了林步月,那只能是为了葛同! 乌桑看向朱离,朱离叹了口气,轻轻叫了一声:“大娘!” 周母再也抑制不住,压抑而悲痛的哭声从她喉间泄出来,像是受了重伤,走失了同伴的野兽的哀鸣。 乌桑不知怎么安慰,僵站在一边,无助地看着朱离,朱离咬了咬唇内细肉,慢慢走上前去,握着周母肩头,轻声劝她:“只要兴怀没事,只要兴怀能放出来,旁的事都不要紧。” 周母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他,他是个……傻子!为了,葛同,他,他没有不做的!” ☆、浮生苦 从周家出来时天色已经发白, 这一夜又要过去了。 朱离把下巴搁在乌桑肩头,半个身子都挂在乌桑身上。 乌桑就这样撑着朱离的重量走了一程路,身后的人虽然没有开口, 乌桑还是察觉出他呼吸里都掺杂着的郁郁之情,他对自己能这样敏锐地捕捉别人的情绪觉得诧异。 其实并不是别人, 只是朱离,只有朱离藏在他那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之后的情绪他能轻易察觉:那些轻微的疏离、怀疑、淡漠、不屑、坚决…… 还有那次在朱离的小院, 他为了灵琪的解药对自己刑讯逼供后的歉意!是以他当时疼得无法忍受, 却也无法对他横眉冷目。 乌桑伸手将人从背后捞到自己怀里,手在朱离腰上揉捏了两下,在他耳边轻轻问:“累么?” 颈上耳后是朱离最碰不得的地方,轻轻呵一口气都能让朱离背后轻颤,两腿发软。 乌桑笑着将往下滑了一下的人捞起来:“少侠,你可把持住了, 这地方不好!” 朱离胳膊肘往后撞了一下:“有人心眼比姑娘家的绣花针还小!”这可不是报复他先前在周家门口对乌桑说的话? 乌桑闷声笑了笑。 朱离往后靠了一下, 缺了骨头似的半个身子倚在乌桑胸膛上, 没了半点平日端正利落的样子,全凭乌桑一下一下推着他走:“还是你最好了!” 乌桑被他这样没头没脑的赞了一句, 心里轻快欢畅的同时也找不到话来回答。 也说朱离最好么?这又何须明言! 朱离只颓丧了一阵便缓过神来, 和乌桑并肩走着:“葛同这人狡猾善变, 不见棺材不落泪,咱们手上没有证据,就算他做过些什么,现在去问他, 他也不会承认。” 乌桑想起葛同,同样是外表端正和顺,人和人的内里却相差了那么多! 乌桑想了想:“葛同暂时着人看着,别叫他跑了!” 朱离嗯了一声,顺着乌桑的思绪想了想:“咱们要做的事还很多,葛同与林步月的私|情只是我们推测,还需证实!” 乌桑:“林步月嫁入朱府,对周兴怀而言,算是好事,他为何要杀人?为何偏偏要在那晚杀人?” 若周兴怀因葛同与林步月的情谊而嫉恨林步月,在黎阳时他便可杀了林步月! 至少在林步月嫁进朱府时动手,绝不是杀人的最好时候! “莫不是……”乌桑问了一半便顿住了,莫不是周兴怀背后还有别人,故意叫朱家陷进官司之中,好让官府牵制朱府以达到某些人的目的? 为了促成这事,那夜朱离被灵琪调离朱府,朱诺又带着管家和许多下人追到了夜合巷,朱府顶事的人都被调了出去,他们正好行事! 朱离只听乌桑说了一半,心便跟着沉了下去。 朱家再有声誉,也不过是武商两道,全家皆是布衣,官府要想整治朱家,有的是办法! 他不知府上牵扯进了怎样的纷争,才叫官府不肯放过,却也一直以为林步月的命案只是一个契机,有了这个契机,官府才好一再拖延案情控制朱家,先是极力攀咬朱府的人,后又拖着案情对府上人进行监视。 如今听乌桑提起一句,朱离才悚然心惊——林步月的命案,也许从开始就是一个局,官府不是抓住了这个契机,而是有人暗中关注朱府一举一动,刻意制造了这个契机,将朱府推到了危困之境! 前者只要查清命案真相,从官府手里夺回这个把柄就好,可是后者…… 那么官府所作所为,看来不只是常大人的意思,常大人背后还有人!这人将朱府送到了常大人面前! 朱离是个七情六欲都沉在笑容背后不显露的人,这时却连脸色都沉了下来,乌桑心里替他难过,却也拙于言语安慰,只是伸手环住朱离腰身,想用紧密的拥抱给予他一些支持:“我只是猜测,可能只是葛同不忿林步月成亲,挑唆周兴怀杀人而已!” 朱离握了一下放在自己身侧的手:“我不会有事!如今凭空猜测只能自己吓自己,咱们先回徐州,问林步月的丫鬟,问周兴怀,还有胡人,问胡人还知道些什么!” 乌桑嗯了一声:“我去雇辆马车,咱们路上可小睡一晌。” “好,黎阳有朱家一间米店,我叫伙计看着葛同行迹,可别叫他先跑了!” 两人分头行动,等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才觉出这几日未曾安睡带来的疲倦困乏,乌桑靠着车厢壁伸长了腿,朱离倚在他身边,一条腿搁在乌桑腿上,不一时就睡了过去。 一路车程睡去大半,临了还是被饿醒的,这一趟匆忙,他们没来得及吃饭。 乌桑身上只有山楂圆子,给了朱离两个便收起了其他的:“吃多了更饿!” 朱离往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89 他脸上扫了一眼:“你小心眼,还小气!前面不就是徐州了!”他看着乌桑轮廓分明线条流利的侧脸,透过车帘往外面探了探头,赶车的车夫正自顾自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挥着马鞭,全不在意车厢里的情景,他凑在乌桑下巴处亲了一下,这才伸手:“两个!” 乌桑瞥了一眼他,朱离脸上全是耍诈得逞后孩子似的得意,眉眼里都绽开笑意,他一下子将人搂了过来,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都给你,你还有什么好处?”想到好处,他连呼吸都急了! 朱离怎会不明白,哼笑着:“你可别想没影的事!” 朱离这模样实在挑的乌桑难耐,他深知此时不管说了什么,也难以立时兑现,但至少听到了能解一解内心的焦灼,是以重重吻了一下,几乎是哑着嗓子:“少侠,好不好?”他额头抵在朱离额上,不知求人的话该怎么说才好:“朱离,存之,你应不应?” 乌桑向来硬朗倔强,吃软不吃硬,他不知乌桑还能说出这样哀恳的话来,听得心里一阵柔软,伸手在乌桑背上顺了顺,正色看着乌桑:“好!为什么不好?我愿意的!” 这话并不像乌桑想象中那样能解开他心中焦灼,却像是在燃着的火苗上浇了一桶灯油,火苗蹭一下窜上了房顶。 车厢里狭窄,车辕上有人,面前只有一道时时被风浮动的帘子,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把朱离抱得特别紧。 好半天朱离才挣开来,不甘地瞪了一眼乌桑,他要等心跳平复才算过账来,山楂圆子他没得着,倒先把自己卖了出去! 徐州城就在眼前了,他还要什么山楂圆子解饿?! 乌桑哄他:“你别生气,我一定对你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朱离不甘之外有些生气,却还有些雀跃的高兴,笑出来时很是得意,他还不及弱冠年纪,亲近的人跟前有三分稚气在! 乌桑手指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这个人这么好,正气浩荡时好,凛然不惧时好,一腔赤诚时好,微笑时好,洋装生气时好,连得意也很好! 前面就是徐州城了! 下午时朱府里热闹无比。 先是朱家少爷回府,府里上上下下忙乱一阵,接着又是向来在朱诺跟前乖顺的朱家少爷跟朱诺吵了起来,闹得鸡飞狗跳,朱府门口的士卒们能听到热闹的都把不等借着劝架的名义跑进去看! 这厢才闹完,朱少爷已青着脸一阵风似的到了稽留林氏陪嫁人等的小院门前,守卫们来不及问,已被朱离闯了进去。 守卫中有人要跟进去问,被同伴拉了一把:“罢了,家事!” 守着这里实在无聊,来来回回看着这几个人,这些日子也没出大事,他们难免松懈,这时忍不住问:“什么家事?听说里院闹得凶!” “我也是从里院听说的,说是……”这人压低了声音:“说是故去的新娘在娘家时就有相好的!” “竟是真的?我先就听过一点风言风语,还以为是谣传,这就难怪朱家少爷生气了!” 几个人谈谈讲讲混忘了再去里面打听,只有难得认真的一个士卒跟进了小院,侧耳一听,只听抱夏屋里一阵杯碗摔碎的脆响,朱家少爷含怒的声音压抑地极低:“什么没有?我都听说了,你家姑娘和人……” 不知是谁又摔了什么东西,抱夏的声音又怒又尖利:“你血口喷人,污蔑我家姑娘!” 是些不堪之事,这人也就没再听下去。 那屋里抱夏被朱离逼在墙角里,恨得咬牙切齿:“你还敢来!”她始终认为林步月的死,全是朱离洞房之夜不在新房才造成的。 朱离听着外面静了,才退了两步放开了抱夏:“我是不是污蔑,你心里清楚,我这几日就在黎阳,有什么消息是打听不来的!” 抱夏咬着牙恨道:“葛同的话不能信!” 朱离笑了笑:“我未曾提及葛同,我要说的,可是清风寺!” 抱夏气的脸都绿了,啐了一口。 朱离笑得甚是温和:“朱府的丫头敢有这等行径,先拉下去打一顿板子,脱衣受杖,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叫来看着,以儆效尤!实在不改,便卖到徐州城西的夜合巷去!” 抱夏看着朱离的笑脸愣了一下,重新在心里审视朱家少爷。 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虽则可怖,毕竟有限,不像朱家少爷这般笑里藏刀。 “葛同与你家小姐是何关系?” 抱夏扬着下巴:“那只是葛同痴心妄想,我家小姐行止端庄,可从没与他有过往来!” 看来葛同却与林步月有瓜葛,林步月是官家小姐,平时不轻易出门,那两人便只有在初一十五,林步月上香时见了。 朱离看着抱夏,笃定地道:“初一十五,清风寺后面的禅房!你愿意听风流故事,我尽可给你讲的详细些!” 抱夏握紧了拳头:“前几日有人趁着夜黑,闯进这里来问话,你们可是一起的?” 朱离并未回答,只道:“葛同每逢清风寺里师傅讲经,总要上清风寺一趟,却不去经堂听经,而是要一间禅房住上一晚,而林步月……” 抱夏这才动容,只怕她说出不堪的话来,忙道:“姑娘从未答应过!” 朱离笑了笑:“我听来的可不是这样!” 抱夏叹了口气:“外面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那我且听一听你的辩驳之词!” ☆、浮生苦 朱离呷了一口冷茶, 看着抱夏时依旧不急不躁:“你慢慢想,想好了说。” 抱夏低着头咬了咬唇,像是真的在认真的思索:“我家姑娘虽是女子, 却很有气节,她最爱梅花, 常去清风寺,也是因为清风寺佛堂前种了株老梅……” 朱离闻言只笑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好, 你既不说, 那就按林氏不守贞洁来算,我与她的婚约作废,将她牌位逐出朱家祠堂!”他说罢便走。 那去佛堂的月洞门前明明是一片修竹! “等等!”抱夏果然出声。 朱离回头冷冷地看着抱夏,不过几句交锋,他已觉出林步月这个贴身的丫鬟有几分本事,“怎么?” 抱夏却屈膝跪倒在她跟前, 行了个大礼:“少爷, 实在是姑娘声誉要紧, 并不是小人存心试探!少爷要怪,请等这事过去, 要打要罚, 抱夏都认了!” 朱离眸中冷意只少了一分:“好, 你说,想好了说!” 抱夏这叹了口气:“不管少爷信不信,姑娘都不是轻浮之人,她心里也有许多苦处, 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林步月与谁有甚纠葛,朱离并不放在心上。他看着和善,却实在算不上博爱之人,这个已经故去的新娘在他心上只如一粒沙尘,清风拂过便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0 掉了,但此时也不得不做出几分样子来,冷笑了一声:“原来私定情谊也有苦处?” 抱夏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微不快:“姑娘的苦处,别人怎会知道!”她说着,怒气地矛头又指向了别任:“这事少不了惜烟的份儿!” 朱离做出不屑的样子:“林步月不愿意,还能听凭一个丫头左右!”这个惜烟他本来不甚留意,和乌桑说过几次也才有了印象! “我家夫人年轻时吃过亏,年岁渐长,身体也每况愈下,姑娘是纯孝之人,听闻黎阳清风寺灵验,便许愿初一十五要去寺里上香还愿!这原本是由小人陪着姑娘去的,只是有一次小人病了,姑娘才带了惜烟上山。” “惜烟……”抱夏说着顿了一下:“那次偏巧赶上山上讲经,寺里人山人海!姑娘上完香后到佛堂听经,惜烟不好好陪着姑娘,却径自溜了出去!”抱夏说这话时全没好气:“姑娘听经听到一半便被叫了出去,那叫姑娘的人,便是葛同!” 朱离慢悠悠地问了一声:“哦?” 抱夏有些咬牙切齿:“不错,是惜烟央告葛同来找姑娘的!那坏东西说是歪了脚,不偏不倚,就在葛同和周兴怀跟前!” 这是有些过于巧合了!但怎知别有用心的不是葛同! 抱夏却认定了是惜烟捣鬼,语气有些不善:“那惜烟借口行动不便,硬是打发葛同来寻姑娘!姑娘去寺里上香时只带了惜烟和一个婆子,惜烟动不了,姑娘也无法,只能问清风寺里的主持借了一间禅房供惜烟休息,打发婆子回府报信,着人来接惜烟。” 抱夏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朱离,却见这位少爷不知听没听她说话,也不知想着什么,这时却还唇角带着笑意。 朱离回看了她一眼:“葛同也留下来了?”他虽未曾仔细看过林步月面容,但也大致知道她相貌端方,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只是葛同从前会吊着周兴怀的心思一边享受周兴怀的好意一边不予回应也不予拒绝,这般为人,未见得就会对林步月许以真心。 抱夏见问,气哼哼地点了点头:“非但留了下来,还借口送药,和姑娘接上了头!” “那也是你家姑娘心思不定,和惜烟有何关系!” 抱夏闻言倏然抬头:“姑娘何曾心思不定!那次姑娘以礼相待,并无半分逾越!可恨惜烟心思不正,从中撺掇,借口葛同赠药有恩,非要再次跟着姑娘上香,好去亲自答谢,也不知她在背后干了些什么,葛同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就这样一来二去,才哄得姑娘着了迷!” “葛同虽无功名,学问上还肯用功,你家姑娘实在属意,嫁了他就好,为何总要偷偷摸摸?莫不是看不上人家清寒?” 抱夏对林步月维护的紧,听不得别人诋毁:“姑娘才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朱家财势南五省有名,我家姑娘却还不稀罕!” “哦?是么?” 抱夏也觉出此人言语冒犯的目的不过为了激将自己,好给自己下套,她稍稍冷静了些:“婚姻大事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清白女儿家,怎会自作主张!” “只是如此?那怎么新婚之夜,你去而复返,和林步月说起了周兴怀?” 抱夏闻言悚然抬头,却没答话。 到底朱家少爷和前几日的人是一起的,还是这话是惜烟说的? 这话只能这两个出处了,若是后者……她不知惜烟听去了多少,朱家少爷问话可比前几日那人更会套话,他若是先私下里问了惜烟,不知惜烟能说出多少! 朱离看着抱夏,笑着又问了一遍:“为何?” 抱夏只一犹疑:“那葛同不是东西,直到那晚,姑娘才知道他,他……”抱夏咬着牙说不下去! 直到那一晚林步月才知道葛同和周兴怀不清不楚,两人才会提起周兴怀?早不知晚不知,偏在嫁入别人家,在忙的昏天暗地的大婚之日得知? 朱离觑着抱夏的脸色,那丫头在提起周兴怀时秀丽的脸上的不屑还在,神情真切,全看不出伪装的迹象。 “你们主仆说了什么?” “姑娘被葛同伤透了心!她向来知道周兴怀和葛同两人要好,却不知他们竟然……姑娘说千算万算,漏算了周兴怀!” 这倒与乌桑问来的口供相符,只是也太吻合,简直只字不差! 朱离一蹙眉:“不漏算又怎样?莫非是约好了私奔?” “姑娘不是那等人!”抱夏辩了一句,半晌略有暗淡道:“只是真心错付,总会有些伤心!” “你等和周兴怀熟识,竟不知他扮成喜娘?” 抱夏眼皮一翻:“谁与他熟识?只有惜烟和他相熟!”她看朱离不明所以,才解释了一句:“姑娘和葛同的事,夫人不知怎么知晓了,她借着上香的机会远远见过葛同一回,说葛同为人奸猾不实,不值得交付真心!哎,只是姑娘当时被葛同鬼话迷了心窍,怎么听得进去! 抱夏有些神伤:“我为此也劝过姑娘几回,姑娘起了心事,往后去清风寺,大半带着惜烟,我还有什么机会接触葛同和周兴怀?何况他若没在妆容上下苦心,只怕你们早就发现了,哪还轮到我们!他来干什么,我却真是一无所知了!” 朱离嗯了一声:“还有什么?” 抱夏摇了摇头:“没了!小人知道的已悉数告知,姑娘已然嫁进了朱府,到底是朱家的人,姑娘的冤案,还请少爷查明!” 朱离并不为这主仆情深心动,只看了一眼抱夏:“你有空闲,多为自己操心,盘算盘算自己有没有说谎!” 他从这个小院离开时,小院门口守卫们的小道消息还未聊完,被他打断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看着他的神色着实有几分不可言喻。 朱离做戏要做全套,哼了一声,又摔着袖子走了! 门口的守卫等他走远了又接着方才的议论:“你那消息有什么新鲜?我还听说欢馆里的那位和朱少爷少年就相识,两人好的如漆似胶呢,不然怎么新婚之夜放着娇滴滴的新娘子不管,敢到那等地方去?” “什么哟,人家说他两人可清白着呢!朱家少爷再是荒唐,也不会真把一个小倌儿宠到天上去!”说着努了努嘴:“朱家老爷听说严厉着呢!” “那小倌儿本事不小,前脚才搅了朱家少爷的新婚之夜,后脚就傍上了一个富商,赎身走了!朱家少爷也是人,那小倌儿那么厉害,怎还清白的了?” “可不是!都是男人,对着那么一个尤|物,你清白的起来?除非是有毛病!” “怎么个尤|物?你一个月几钱银子的俸禄,还能去过那地方见过那人?” “说起有毛病,我还真听说过一个有毛病的,先前消息在西南,咱们没听着,最近才传到这里来——就是苍霞山的一个杀手,乌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1 桑,听过没有!” “怎么没听过!”一群人又去议论了。 而朱家在自己院子里掀翻了无数的杯碗,饭菜撒了一地之后,终于闹得朱家夫人上了门。 守卫的人没见过这等热闹,先时还凑近了听,只听着里面几声呵斥,下人们都被赶了出来,他们也不好当着面听壁脚,都散去吃饭了。 屋里的母子两人等外面的人散尽了,朱离看着留下的一个小厮将地上的东西收拾了,才微医在秦氏跟前:“娘亲,儿子不在的日子,您可辛苦了!” 秦氏在他额上戳了一指头:“你来了才叫辛苦,瞧瞧,这就弄得自己声名狼藉的,往后怎么是好!” 朱离笑了笑:“哪怕什么!”他已不用在拿声名来博一门好亲事了! 秦氏将他眼中的得意窥视无余,她宠着朱离,朱离不在时朱家的事扰地她心神不宁,但现在看着儿子生动活波的表情,想着儿子还算过得有几分惬意,心里畅快了几分,笑着揶揄:“这就得意上了?可别叫人看轻,不要了你!” 一句话说得朱离脸颊通红,这事上秦氏是长辈,他究竟面皮薄,却也低头答了一句:“他才不会!”怕秦氏再说出别的话来,他忙着换了话头:“乌桑去了胡人那里,等他回来,我们商议着去一趟徐州大狱。” 秦氏半晌没做声。 闯徐州大狱若被擒住了,朱家便是真正儿的说不清了,可是不走一步险棋,朱家只能这样拖着,可又能拖多久?上头的事一旦有个变数,朱家便是覆灭之灾! 而况她终究不想让朱离掺和此事! 朱离猜出秦氏心事,只握了握秦氏的手:“娘亲,你说要我长成好男儿,好男儿没有遇事就逃的道理,儿子肯定是要和朱家共存亡的!” 秦氏无奈地揉了揉朱离头发:“娘亲现在后悔叫你做个男子汉了!哎,儿大不由娘,你千万小心。” ☆、浮生苦 直到朱离离开好久, 秦氏还在暗自神伤。 她初嫁入朱家时也和朱诺琴瑟和谐,柔情缱绻,怀着一生与君相携, 画眉挽发到白头的绮丽情思,怀上朱离时更觉丈夫体贴, 放心宽慰。 谁知上天弄人,她怀胎六月之时却窥破了朱家风光背后的牵扯, 知晓了朱诺在她背后与人做的那些交易, 她当时固然激愤,却还以为朱诺为了家业受人胁迫,是一时糊涂,总还有后路可退。 为此她长夜不寐,着实想出了好些个退路给朱诺。 可当她一腔欣喜去朱诺跟前献策献计之时,一场美梦才被朱诺的无动于衷打回了现实。 她的亲事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却也少不了自己的主意, 她衷情错付, 伤心之余急着脱身,终于伤了胎气, 致使朱离生来就体弱, 稍不留意便是风寒加身, 高烧不退。 她和朱诺两相拉锯,是朱诺先服了软,将朱离交给她看管教养,许朱离不参与朱家生意。 她是吃过亏的人, 怕朱离沾染上甩不开的事,便一力将朱离护在羽翼下,只教他立身有道,明辨是非,侠义为怀,小事上从不苛责。 如今想来她所教也无甚错,朱离也照着她的教育在江湖上混出了声名,这孩子看着是个温和谦让,其实心里主意定的很,现在连她这个长辈也劝不回他了! 秦氏叹了口气,好在此时还有一个乌桑帮衬,看自家儿子的样子,对那乌桑颇是依赖,诸事都要与乌桑先商量! 乌桑,乌桑!秦氏忍不住又要叹气。 她是为人娘亲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旁人一样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不受人非议! 但她也是过来人,自知情之一事,强求无益! 而况比起那些奸恶之辈,自家儿子这点事又算的什么!只要朱离始终立身端正,心有乾坤,和谁一起,都还是她心里那个好孩子! 可也止不住有些伤怀,在渐而深沉的夜色里静默了一阵,秦氏才打起精神来——多事之秋,她再是与朱诺隔阂多年,此时也要扶持着渡过此劫,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儿子。 也不知他和乌桑到底商议出什么结果?乌桑又从胡人哪里打听到了什么? 这问题朱离也问,一盏烛火下两人分坐在木床两头,朱离看着乌桑过分冷静的脸庞,不禁有些担忧:“你怎么啦?”他问时手掌已附上了乌桑手背。 乌桑的手总是很凉。 乌桑回过神来,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听到些奇怪的消息,我一时不知该怎如何转述!” 朱离笑着捏了捏乌桑的手:“连你都能震慑,看来这消息不小!不如我来先说?”还没开口,先被乌桑一把扯进他怀里,朱离都惊了一跳! 乌桑今晚未免太过粘人了,乌桑这人其实颇是自持! 但朱离没动,半靠着乌桑将抱夏供词理了一遍:“这个丫头心思颇稳,后面的事她定有所隐瞒,只是再也问不出来了!”说着半撑起身子:“腰都酸了!” 乌桑推了他一把,等朱离躺倒了,伸手在他腰上捏着:“不止抱夏可疑,惜烟也甚可疑!” 只是几番交手下来也知这两人城府不浅,没有切实的证据是再难问出什么来了! “我想着,是时候去一趟徐州大狱了!”朱离腰上也怕痒,但这时候想着正事,竟也忽略了那些感受。 乌桑嗯了一声:“我去!” 朱离先是应了,等想了一阵,又忽的坐了起来:“不行,我跟你同去!”他怕乌桑不答应,先举出他跟着去的好处来:“你武功自然厉害,问话却不行,那周兴怀若不好周旋,我还可从旁协助!” 乌桑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一张脸上表情实在认真,忍不住逗他:“你问话厉害?急起来还不是拿剑戳人伤口!” 朱离被噎地怔了一下,随后笑着凑过去问他:“那事是我不对,程大哥,你怎么才能释怀?但有所求,我无不应的!” 朱离是故意轻言挑逗,乌桑看着眼前的人眉目飞扬,言笑晏晏,怎还能把持地住,只搂着朱离腰身使劲揉搓了几下,朱离还记着在回徐州的马车上答应乌桑的事,怕他这时拱出火来立时要兑现,忙挣开了,掩饰地揉着腰笑了一声:“痒的很!” 乌桑不戳穿他,只凑过来搂着他:“咱们一起去!” 朱离嗯了一声:“这事不急,还得小心谋划!倒是你,你的消息可以说了么?”朱离学着他娘亲的样子在乌桑后颈捏了几下:“若是里面有不能说的消息,你尽可略过了不说。”每次秦氏这样捏着他后颈时他都无比安心,不知乌桑是否有同感。 乌桑嗯了一声:“没有不能说的。”他斟酌了一下,凑在朱离颈边低低笑了,把声音拖得长长的:“真是一言难尽!” 朱离躲了一下,他耳后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2 实在不能触碰,否则能窜出火来:“良夜漫漫,你慢慢说。” 乌桑哼笑了一声:“乞合先给我讲了一段家国情仇的故事。” “说十多年前边境并不安宁,咱们与胡人交战,也是输多胜少!后来还是陆凛陆少保率兵打了胜仗,胡人这才安宁起来!” 朱离听他扯得远,闷声笑了:“这倒真是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乌桑却躺平了,只握着朱离的手:“乞合说,事情并非如此!” 朱离听着乌桑的声调有些冷,他也无端紧张起来:“这事还能有诈?”问出来时心里已转了千百个转,却觉都不会是真的。 乌桑却轻轻嗯了一声:“对,有诈!” 朱离侧身凑近乌桑:“有人谎报军功?” 乌桑只冷冷盯着屋顶,声音平的没半点情绪:“不止!” 朱离背上一层冷汗! 沙场征战不是江湖斗殴,江湖斗殴是个人逞勇斗胜,行军打仗却事关家国疆土,涉及千万人生计。 乌桑说得没有半点波澜:“十数年前胡人有良将伊万,用兵诡诈,叫人防不胜防,那时胡人和咱们不管谁先出兵,胡人方面都是他一方统领,胜仗打的多了,他功名累累,也起了野心,便说服胡人当朝,要举兵攻下咱们北部。” 十数年前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不关心家国大事,但胡人那次大举进犯实在凶险,是以市井之间关注朝局动向者不在少数,朱离也曾听过一点:“据说那伊万将军不听部下劝阻,举兵轻进,中了陆凛大人的埋伏,他的部下死战,他却撇下大军独自逃了!” 那时胡人进攻危机解除,颇有些举国同庆的意思,他还依稀记得有些军伍家属为缅怀在此战中死去的亲人,立了泥塑小像诅咒那个将军伊万。 乌桑的声音越发哑了:“不错,伊万逃后胡人大军群龙无首,死伤无数,迅速败退!胡人鄙弃逃战者,但胡王念其战功卓绝,准其解职归朝!伊万不领情,在胡地流窜,惹得胡王大怒,在胡地缉捕他。 “天命难逃,伊万逃窜未果,被人在胡地边境捉住了!据说那时他手握胡地边塞地图,正欲逃亡我朝!胡王震怒,不但斩了伊万,连他妻儿一族,也尽数屠戮。” 朱离只觉得乌桑握着自己的手快冻成冰了,他不自觉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乌桑的手:“事实不是如此么?” 听话听音,他也觉出不对来了! 乌桑的眼眸在他脸上转了一转,便又去看着屋顶了:“事实?”他的声音顿时有些苦涩:“市井传言不是事实,乞合的话,谁知是不是事实!” 朱离将乌桑扯了起来:“这事与你毫无干系,那叫乞合的人何必对你说谎?他到底说了什么?” 乌桑回神似的看着朱离,“这事与我有关系的!”他身子一倾,将额头抵在乌桑肩上,搂着朱离的腰:“少侠,有关的,乞合待我十分客气,他说我与他一个故人长相酷似,那位故人是伊万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意思是说乌桑是个胡人,还是伊万家族的人?! 朱离震惊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在乌桑后脑勺一下一下扶着。 乌桑却叹了口气,“好在他没有实证!”听不出是真的庆幸还是自嘲。 他人生一半的时间虽都在苍霞山上度过,但寻常民间那些说书的故事还是知道几个,他身上几块疤几点痣他都清楚,绝没有特殊的印迹可供认证,至于贴身信物,他更是没有! 朱离倒极想安慰乌桑一句,就说那个乞合一定是在撒谎,可是心里实在找不出乞合撒谎的理由来!那个胡人早在《仰止书》一事时就对乌桑颇为顾念,乌桑不过是苍霞山上一个杀手,非富非贵非权,实在犯不上别人从一开始就铺设这样大的排场来撒谎! “或许他撒谎!”乌桑等不来朱离慰藉,便自我安慰。 朱离在他颈侧亲了一下,放缓了声音:“他若撒谎必有目的,他可有要你做什么?” 乌桑在朱离肩头摇了摇头:“没有。” “那个伊万的事,乞合怎么说?”这就是《仰止书》中的秘密么?是《仰止书》中所牵涉的胡人朝政么? 乌桑额头一直在朱离肩上,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冷静,却多了几分别人不易察觉的疲累:“他说,不是伊万轻进被围,是另一将领白落为夺权,与陆凛合击伊万!不是伊万不顾部下独自逃生,是白落俘虏了伊万,却不小心叫他走脱了!不是伊万手握地图要逃亡我朝,是他手握白落罪证要上报胡王……” 尽管朱离背上已起了一层冷汗,却还是强撑着拥住了乌桑,只是他全然找不出言辞来安慰。 乌桑有些轻微的颤抖,就跟以前说起罗家惨遭灭门的事时一样,他不露声色的恐惧着,这个冷如霜雪的人,其实深埋着许多的脆弱。 朱离抱得更紧一些,好在还有他知道这个人心底的柔情害怕和脆弱,好在有他在,从此以后乌桑不必独自面对世事艰苛! ☆、浮生苦 朱离抱着乌桑, 直到乌桑慢慢安静下来。 乌桑的声音闷闷的:“细细想来,这事其实和我关系不大,只是……” 朱离不戳穿他, 只是握着乌桑的手。 怎么能关系不大呢,事关他的身世来历, 事关他母亲一族的清白命运!只是他还没做好承认的准备罢了。 “乞合说《仰止书》里记载了白落通敌叛国,陷害伊万的证据, 他找《仰止书》是为了搜集证据报仇。另一波胡人是白落的人, 他们是为了销毁证据。” 乌桑轻描淡写地就略过了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细节。 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朱离也就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他可知道解开《仰止书》中秘密的东西是什么,又怎么会落到朱家?” “他不清楚!”乌桑想了想:“这证据既然有一部分在白落手里,另一部分应该在陆凛手里才对!府上和陆凛有什么牵扯么?” 朱离愣了一下:“据我所知,没有!”但他对朱家的事知之甚少,也不确定:“我过后问问母亲。” 乌桑嗯了一声:“若真是和陆凛有关, 那官府监视朱家也就说的通了!”陆凛可谓权势滔天, 他要授意个把地方官员摆弄一个布衣之家, 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若真是陆凛, 朱家有事关他性命的东西, 他尽可强取豪夺, 何需拖延! 两人在这事上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也就暂时撇过,去商议去徐州大狱探周兴怀的事了。 直到后半夜才睡了一忽儿,早上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来人亮出了朱府往来办事的腰牌,轻轻在朱离耳边嘀咕了一句便走了。 “怎么?有事?”乌桑睡眼朦胧,这时强撑着清醒过来。 “只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3 怕我们得快点去徐州大狱!”朱离说着叫了热水来洗漱准备:“方才娘亲递来的消息,说那周兴怀忽然要认罪,官府只怕会草草结案!” “结案?”乌桑心里略喜,却又一时反应过来,林步月的案子并不是重点,就算结了案,官府只怕也会另寻理由监视朱家,若惦记朱家的真是陆凛…… “朱府的事我们尚未确切头绪,倒是周兴怀那里咱们不能耽搁!就算是他杀人,也少不了葛同的份!” 乌桑看朱离长身而立,神情认真坚定,不由得应了一声:“好!”他心里也自奇怪,这个人身上总是有那样一种神力似的正义之气,能叫你心底开朗,也跟着他坚定起来。 “周兴怀好端端为什么忽然认罪?”乌桑一遍擦拭手中的剑,一边问。 “不是和周母相关,便是和葛同相关,我会着人去问,咱们先诈他一诈就是了!”朱离胸有成竹。 乌桑看着他侧脸笑了笑,应了一声:“你去诈!” 徐州大狱不好进,两人花了重金买通两个狱卒,扮作对方的样子,在大狱守卒换班时混了进去,事出紧急,他们只得趁人不备给饭菜里下药,连着牢饭里都下了药,借着送饭的当口认准了周兴怀的牢房,只等着这一监狱的人忽忽睡去才敢行动。 纵使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周兴怀的模样,朱离还是吃了一惊――周兴怀本来就瘦,眼前的人更是瘦的皮包骨头,脸颊和露出的四肢上都是青紫的鞭痕,模样悲惨的不忍卒睹。 “呵,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两位还有何贵干?”周兴怀察觉有人走近,眼皮都没有抬,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放弃希望后的麻木。 直到过了一阵还这两人打骂或敲诈勒索,也没有再来套话,周兴怀这才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只见他两人一个站在小小的牢房门口像是在放风,眼前的这一个神色也甚是平和,没有狱卒身上那种戾气,他这才问了一句:“你们是……” 朱离坐在他对面:“你娘亲很是担心你,她托我们来看一看你。” 周兴怀两行眼泪划过污渍遍布的脸庞,却咬着牙没有说话。 “听说你认了罪?林步月是你杀的?”朱离问地如同寻常寒暄磕牙时一般,全没有半点急迫凶恶的架势。 即使如此,认罪便得杀人偿命,周兴怀在公堂之上已攒足勇气说了一遍,现在又要说一遍,他心里满是苦涩,但已走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退路,只点了点头:“是!” 朱离笑了一笑:“为了什么?她是官家小姐,平日深居闺中,和你有什么冤仇?” 周兴怀咬着牙惨笑了一下:“孤男寡女,还能为了什么?” 他牵扯到私情,看来是为了葛同了,朱离却不急:“你混进朱府,是约定了要带她私奔么?” 周兴怀愣了一下,又答了一声是。 “那你怎知新郎会出府?” 周兴怀苦笑了一声:“新郎若不出府,我尚可借着喜娘的身份跟林步月通个消息,他出了府,朱家又遣散了喜娘,我才多有不便!”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按着周兴怀说法,倚欢楼的灵琪和他并不是同伙。 “你要杀她,是因为他不肯私奔?” 周兴怀一直低眉垂目,这时忽然抬眼看了一下身前的人:“是!她嫌贫爱富,辜负衷情!” 看来只有这一个理由是真的了,朱离还是慢悠悠地问:“你是怎么杀的她?” 周兴怀眼睛微闭,过了一阵儿才睁开了:“我,我用花瓶砸了她!”他说话时声音发抖,又强调了一遍:“用花瓶,砸了脑后。” 朱离想起林步月死惨像,心里有些不快。 “你杀她时,她可认出了你?” 周兴怀又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是!她认出了我,非但不跟我走,还要叫破我的身份!” 朱离哼笑了一声:“惹怒你的到底是林步月不愿跟你走,还是她不愿跟葛同走?” 葛同两字端端刺中周兴怀,这人目中精光乍现,却瞬间熄灭:“什么葛同?” 朱离笑了一声:“你年幼丧父,是寡母拉扯你长大,你如此寻死,她后半生可怎么过?” 周兴怀神色苦楚,却并不上当:“是我一时糊涂冲动,并非寻死!” 朱离却不接话:“你惹了牢狱之灾,你母亲担惊受怕又无路可走,只得去求助葛同,望着葛同能打探一下你的消息,你猜葛同如何?” 周兴怀牙要咬碎:“我不认识什么葛同!” “他将你母亲打出门外!我们去黎阳时你母亲还因为受伤无法起床!如此目无尊长,无情无义之辈,你还替他包庇?就该一纸检举他到县官面前,剥了他考试的资格!” “不!”周兴怀叫了一声:“他不是那等人,他……” 周兴怀跌回地上,他终究乱了心神,他看着朱离:“你究竟是谁?” “那不紧要!你说葛同不是那等人,那他是那等人?你入狱后他逍遥自在,过得好不滋润,他那处在黎阳郊外的书屋里已藏了一个相貌秀丽的男孩儿做书童,两个人一天好不亲热!你在这里认罪,不知他这时却在做什么……” 周兴怀浑身失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不,不!他过得不好,他被林主簿的人骚扰驱逐,过得不好!” 看来给周兴怀送上这一剂致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葛同! 朱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这时却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么?林主簿为何和他过不去?因为林步月?他明知你待他情深似海,却还和林家小姐暗结情谊?你男扮女装进朱府,也是他授意你如此?他这是唆使杀人,该与你同罪!” “不,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直到如今,周兴怀还是情不自禁替葛同辩护:“他没有授意,没有唆使!” 朱离尽管想给眼前的人兜头浇一盆冷水,好叫他有一刻清醒,奈何他和乌桑时间紧迫,他只得忍着心头郁结,装作毫无触动的样子问他:“那是你自己的主意?你邀林步月和葛同私奔?你当真有一副好胸怀!” 周兴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你说葛同过得潇洒自如,可是真的?” 朱离叹了口气:“你对他一场深情,他过的怎样,你总要保住一条命才能看清,就这般不明不白死了,你甘心么?” 周兴怀蜷缩在地上,神色忽然怯懦。 朱离一手按在他的肩头:“林步月为何不答应和葛同私奔?是不是她已看清葛同朝三暮四,玩弄情感?她一个女子尚且能直面真相,何况你是堂堂男儿!你背后还有寡母要养!” “我……”周兴怀抖抖索索地结巴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她怎么明白?葛同他,他……” 朱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4 “你即一心为了葛同求死,那我等也没有办法,只有将此中情形如实转告你母亲了。”他扯了一把乌桑:“咱们走吧。” 乌桑瞧不上周兴怀这般软弱自欺,瞪了周兴怀一眼。 朱离安慰乌桑:“罢了,他的命不值钱,只可惜还要搭上他母亲的命!至于葛同,就告他挑唆指使他人杀人!” 周兴怀咬了咬唇:“等等,不是葛同!”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追了两步:“等等,我若翻供,可对葛同,对葛同有何影响?” “只要不是他授意你杀人,与他有何关系?”朱离回头看着他。 “不是,真的不是!”周兴怀紧紧抓着牢门的栅栏,“他不会那么做!是我,我自己看他难过,才……” 周兴怀抬起泪眼,这样看来,他着实是个长相颇是秀丽的男人,有些我见犹怜的神态:“我是怀了杀心,可我并没有杀她。” 这倒出乎朱离和乌桑两人意外,朱离问了一声:“哦?” “大家散后我潜了回去,却听着她在和丫鬟拌嘴,我等那丫鬟走了才去见她,才说了不两句话,她另一个丫鬟又来了,我怕再藏下去被认出来,便先走了!” “那两个丫鬟你可认识?” “一个是抱夏,我与她并不熟悉,还有一个是惜烟,我们见过几次。” ☆、沉香谱 朱离自知再耽搁下去外面的狱卒就要醒了, 但是周兴怀正说到关键处,错过这次时机,再来一次何尝容易! 这时乌桑自告奋勇, 他在朱离耳边轻语,外面他来处理, 这里交给朱离就好。 朱离放下心来,看着乌桑给外面的人每人脖颈里来了那么几下, 又是好笑, 又是刺激,再看周兴怀时眼角带着还未收回的笑意:“好了,你尽可慢慢地说。” 他和乌桑那样自然的亲近,甚而不避讳陌生人,周兴怀看的心里百味陈杂。 朱离见周兴怀回不过神,顺着周兴怀目光往外面看了一眼, 正是乌桑在忙碌, 他瞬时笑了:“放心吧, 他武艺高超,那些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周兴怀低眉垂目, 半晌才道:“葛同从不在人前对我有半分客气!” 朱离不知他怎么又扯到了葛同, 有些哀其不幸, 却也怒其不争,他一向不揭人短处,此时也不禁刺了周兴怀一句:“人前人后,葛同都不曾对你有半分客气!”他看周兴怀还要争辩, 堵了一句:“你为他入狱,他可曾关心过你的死活!” “他还是白身,要考功名不易,不像你们自在。”也不知是没有底气还是怎样,周兴怀这话说得很是无力。 朱离不欲再纠缠他和葛同之间的私情,只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要有命活着出去看清楚!林步月的死,你只怕难逃罪责!” 周兴怀靠着牢房阴暗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杀她?她不愿意和葛同私奔,我其实,其实心里宽慰欢喜!” 周兴怀对葛同抱着百死不悔的执迷心思,他这心思倒是合理。 “你去见林步月时听到林步月和丫鬟争吵,因为什么?” 周兴怀面色疑惑:“我去时她们已吵了许久,前头为了什么我没听到,后面听林步月的意思,竟是抱夏也劝她和葛同私逃!那个丫头向来不赞成林步月和葛同往来,也不知那晚为了什么,她一反常态,要林步月和葛同远走高飞!” 朱离顿了一下,这话和抱夏的说辞只合了一半,看来抱夏不喜周兴怀是真,她和林步月的争执,是她说了谎。 可她为什么又要劝林氏和葛同私逃?朱离略过两人俱不清楚的疑点,只问:“林氏为何不答应?因为你?” 周兴怀自嘲一笑:“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和葛同的事,说她为葛同故作深情欺骗,漏算了我!” 朱离心里一动,“漏算了周兴怀”这句话,最早是从惜烟那里来的,也就是说,抱夏和林步月争吵时,惜烟已然在新房之外! 可为什么周兴怀又说,他和林步月说了几句话之后,惜烟才来的? 周兴怀说谎?还是周兴怀没有察觉?还是说,他们因为相熟,彼此已在私下里通过了消息? 惜烟一个洒扫的丫鬟,乌桑威胁恐吓地问了许久,她竟然还能隐瞒这么多消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朱离暂且按住心头疑惑,一步一步问来:“只是如此?” “我听着林步月已然知晓我和葛同的私情,心里慌乱,后面她们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去听!” 朱离心里一阵失望!却还是不露声色地循循善诱:“林步月得知你和葛同的事,是不是对你恨之入骨,辱骂了你?” “不!她说话文文雅雅,声调都不会拔高,不会骂人!”周兴怀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一晚她说起我,似乎也没有多少怨恨!不,她不怨恨,她见着我时也没有愤怒的神色,她不是那样的人。” 朱离一时理不清林步月没有愤怒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她本身性格如此:“她见你没有愤怒,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她说,她说葛同不是良人,叫我早早醒悟!” 朱离叹了口气,林步月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她红颜早逝。 周兴怀却泪水潸然地辩解:“葛同其实是个好人,他不是毫无心肺,他是有苦衷的!”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只是心里有了牵绊,多大的苦衷也有勇气去克服战胜,否则芝麻大的借口,也能冠以苦衷之名做遮羞布,人躲在后面只管为着自己谋划筹算。 周兴怀也看出朱离的不以为然,忙道:“林小姐她懂的!我与她说了葛同的不得已,她也说命由天定,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有各人的牵绊,她自己也有不得已,又怎能怨怪别人!” 周兴怀靠着墙壁:“她说她不怪葛同,不怪抱夏,不怪我,谁也不怪!” 朱离打断周兴怀的伤怀:“她也有不得已?什么不得已?婚约不得已?” “是啊,朱家大富之家,她却不愿攀附,惜烟说她为了拒婚,也曾以死相胁!林小姐平素里很是文雅娴静,想不到也会悬梁触柱的寻死!” 朱离闻言不禁黯然,这是他和林步月的婚事,却在他们两个的拼死反抗中毫无转圜的进行着! 想到此处,朱离却悚然一惊——林主簿是官家,女儿这般不情不愿,甚至以死威胁,他为何要答应和朱家的这门亲事? 林步月呢?她既有寻死的决心,又怎忽然之间什么都不埋怨的嫁进了朱家?只因为察觉葛同的私情而心灰放弃? 可她也说她不怪葛同! 朱离直觉自己已离关键之处只隔一重门,这道门的钥匙就在周兴怀手里,可周兴怀沉迷往事,一味伤情伤怀,毫不自知! “你即与惜烟相熟,可听她说过林步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5 月为何同意了下嫁朱家?”官家小姐嫁入商家,说是下嫁可一点都不为过。 周兴怀却摇了摇头:“不曾听说。” 看来这人自从迷上葛同,便对别的事半点也不上心了! 可相比来说,周兴怀城府反倒不如抱夏和惜烟,若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关键信息,抱夏和惜烟便不会轻易张口。 朱离只能耐着性子,从葛同的角度来问:“林步月忽然同意嫁给朱家,葛同可曾说过什么?” “葛同?”问起葛同,周兴怀几乎不用思考:“他伤心极了,我陪他痛饮一场……我总是怀了私心,劝他说既然林步月无情,他大可忘了此人!我,我原本想说总还有我,可他说,他说……” 朱离不是个急性子,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端着,此时却恨不能倒提着周兴怀将他心里的话倒出来:“他说什么?” “他说林步月不是无情无义,她是迫不得已……可有什么迫不得已,他也说不出来!我那晚也问过林步月,她却守口如瓶,半句也不肯透露,我听着她和抱夏拌嘴时提到了一个什么谱,想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个,却听到惜烟来了……” 周兴怀说了许久,才察觉眼前的人忽然没了动静,他抬眼看时只见这人神色极严峻地蹙着眉头,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还未来得及问,只见这人叫了一声:“乌桑!” 那另一个穿着狱卒衣衫的人走进来,弯了腰问朱离:“怎么了?”还伸手在这人眉心揉了一揉,抹平了他蹙在眉心的疙瘩。 “《沉香谱》!他们说的,应该是《沉香谱》!”朱离伸手捏住乌桑手腕,瞬时捏出四指宽的青印:“娘亲曾与我说过,《沉香谱》只传儿媳,林步月嫁入朱家,多半是为了《沉香谱》!” 朱家陷于危机时,管家朱祥曾问秦氏“香料铺子的事”,他当时便觉出这是一句暗语,如今看来也是指《沉香谱》了! 朱离看着乌桑,见乌桑的神情也是微冷,便知他两人虽未宣之于口,心里的怀疑却是一样的——解开《仰止书》中密语的,就是《沉香谱》,陷朱家于如此境地的,也该是这本制香秘笈了! 朱离忽的翻身而起:“我要去问娘亲!” 乌桑拉住了他:“你别急!” “我怎能不急!”这话说出来时神情已是及其严峻,乌桑不知道的是,他那时为了缉捕乌桑,指正乌桑用《仰止书》中剑法杀了杨家,曾在身上带过一本《仰止书》,而那东西,如今就在府上! 他自和乌桑相好,从未对乌桑说过一句重话,这时看乌桑神色明显一滞,有些自责,却也暗恨乌桑不能体会自己心境,不由得甩开了乌桑的手。 乌桑只愣了片刻便追了上来,他堵在朱离跟前,伸手揽着朱离肩头,顶着朱离冷峻的脸色,反倒放柔了声音哄他:“若众人所求真是那本《沉香谱》,你问清了又能如何?” 若众人所求真是那本《沉香谱》,朱离都无法想出朱家是牵扯了进了怎样一个漩涡,问清了该怎么办,他一时没有头绪,但绝不是耗在外面无所行动。 他有些恼怒的挣了一挣,只是他和乌桑身手相当,一时挣不脱乌桑的钳制。 “查清官府里想要《沉香谱》的人是谁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少侠,朱家已和官府斡旋良久,旦夕之间不会有祸患,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乌桑说话时手心沿着朱离脖颈顺着:“当真千难万险也好,只是虚惊一场也好,我们一起面对就是了!” 朱离何尝不知自己是急躁了,他气乌桑不理会自己难处时使了性子已有些暗悔,这时听到乌桑的安慰和安慰,想到要替朱家谋划,他还有乌桑可依傍,只揪着乌桑衣襟:“朱家只是布衣之家,经商练武,不涉官场,怎么能牵扯进这样的事!” 他固然疑惑,更多的还是愤怒自责和不甘! 翻过年头他便是弱冠之龄,这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他竟对自家几乎一事无知! 乌桑这还没哄好朱离,他们买通的那两个狱卒却已来换人了,乌桑往那两个狱卒手里塞了些银子,硬多讨了一刻钟的光景,拉着朱离到周兴怀跟前,他比不上朱离耐心,冷着脸问:“你是因为惜烟来了才逃走的?” 周兴怀这才得知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朱家少爷,林步月所嫁之人!他心里惊愕不已,又摄于乌桑气势,习惯性的点了点头。 只听那叫乌桑的人问他:“你怎知来人是惜烟?你们打了照面?” ☆、沉香谱 周兴怀从始至终都说他在新房里与林步月商谈, 听到惜烟到来,他未免被认出,才仓皇逃窜。 周兴怀怎知来人是惜烟, 他们是打过照面,还是周兴怀一意猜测? 周兴怀对乌桑怀着几分怯意, 听见问话几乎不敢拖延:“没有打过照面!” 乌桑脸色神色已有些不屑:“那就是凭空猜测?” “不!”周兴怀急忙否认:“惜烟身上有个做工精巧的香囊,里面嵌了小小一枚银铃, 走路时有轻微的响声, 那东西是葛同赠予林步月的,我曾见过。她来时我听出了声音。” 惜烟走动时有声响,为何抱夏没有听见?是抱夏和林步月争吵没有留意,还是惜烟故意隐没踪迹? 而且还有不对! “既是赠予林步月的,怎会在惜烟身上?” “惜烟说是林步月转送给她的。” 乌桑长眉一蹙:“她时常佩戴?” “但凡与我们会面,她身上常带着那东西。” 这却有些怪了, 情人之间相互赠送的东西, 林步月又怎会转手赠予下人?惜烟收也就收了, 怎么还能时常带着在葛同跟前晃荡? 朱离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听着疑惑处也问了一句:“葛同见到这东西在惜烟身上, 可有不快?” 周兴怀这次略微思考了一阵:“没有, 这东西是葛同托惜烟带给林步月的, 隔日惜烟来送信时,这东西却带在惜烟身上,葛同见了也全无反应,还是我觉着不对, 问了一句!” 乌桑和朱离面面相觑! 只是时间紧迫,两人无暇多问,只捡着重点:“你可听到惜烟与林步月说什么?” 周兴怀急忙摇头:“不曾,惜烟常替林步月和葛同送信,我们彼此熟稔,我怕再藏下去她察觉出我来,便先走了。”周兴怀看两人似都在思索,踌躇一阵还是道:“我走之后,便直接回了朱家安置喜娘的院子,当时还迎面撞见一位姓李的喜婆,我诓骗她说是起夜,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 乌桑暗暗记下了这喜婆的名字,只听朱离又问:“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为何认罪?作案手法又是谁透露给你的?” “我……”周兴怀神色凄苦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6 :“我潜进朱府是我自己不死心,还想再替葛同争取一次,和葛同毫无关系,可……可我听闻黎阳流言遍地,已把此事怪在葛同头上,他,他过得很不好!” 乌桑像是第一次见着人似的,将周兴怀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是朱离此时很是冷静:“谁告诉你林步月的死状的?” 周兴怀摇了摇头,“在朱府时就听说了,朱少爷,我当真没有杀人……” 朱离在他肩头拍了一拍:“只要你所言属实,官府也不能胡乱判案,你好自为之吧!” 两人和那买通的狱卒交接完毕,乘着天色未明出了大狱,又是一夜未眠,两人都有些困顿,但事情紧急,只怕也无暇去睡,两人边走边顺着周兴怀的供词整理思绪。 乌桑怕朱离沉不住气,先行叮嘱:“《沉香谱》的事你先别急,咱们得先理顺别的事情。” 朱离嗯了一声,在乌桑跟前无需强撑,他声音里满是疲惫,还有无数说不出的忧虑——若解开《仰止书》中秘密的真是《沉香谱》,朱家果真和陆少保有所牵扯,那会不会和胡人那个伊万将军之事有牵扯?那个伊万可有可能是乌桑的娘舅! 他怕朱家陷在官场的争斗里无法脱身,更怕朱家在乌桑说的那件千古冤案里起过什么作用,那时他可跟乌桑如何交代? 乌桑不知他这些七拐八弯的心思,只是一手搭在他肩上,与他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按周兴怀所说,抱夏和林步月皆知晓朱家有个《沉香谱》,这可不对!” 朱离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他想着乌桑的报仇的手段,罗家与他不过养育之恩,罗家遭了荼毒后,他都能不顾苍霞山规矩手刃敌人报仇,若是生身之母连带娘舅一族都遭人陷害,乌桑怎能不寻仇! “惜烟该是见着林步月的最后一人,她身上疑点诸多,还得再仔细盘问,我也再查一查这人底细……喂,少侠!”乌桑终于察觉朱离神游天外,在他肩头晃了两下:“你累了么?” 朱离勉强笑了一下:“不是,不累!”他这些担忧自然不能和乌桑说,说了又叫乌桑怎样抉择呢? “虽说《仰止书》在我朝只和陆少保有关,可我总觉得觊觎这其中秘密的不止陆少保一人,在想到脱身之计前,咱们需要低调行事。” 朱离打起精神来嗯了一声:“你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朱离想了想:“咱们且按着这个线索查一查看,假定《沉香谱》是解开《仰止书》中密语的东西,林主簿答应朱家婚事是为了《沉香谱》,他一个小小主簿不会知道这其中的事端,定然是受人指使,咱们先弄清楚他背后是谁。” 乌桑看朱离强装振作,在他腰上轻轻揉了揉:“嗯,外面的事我去查,朱府里的人你去问,惜烟那个丫头总是一副怯懦怕事的样子,现在想来全是做戏,你留心她再使诈!” 朱离叹了一声:“按周兴怀方才所说,还有那日抱夏对惜烟的态度,我怀疑惜烟和葛同之间也有说不清的事端,可是葛同……”朱离摇了摇头:“当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竟还能同时和这许多人扯上关系!” 乌桑听得笑了:“少侠,葛同相貌堂堂,哄骗闺中女子有什么难处?哄骗得了周兴怀才是怪事!” “周兴怀是鬼迷了心窍!”朱离叹了一声:“说来也是,惜烟在林主簿家里不过是个洒扫的丫鬟,年纪到了不是嫁个状况相当的小厮,便是……”朱离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乌桑心里倒是明白这后面的话,只是看朱离情绪不高,笑着逗他:“便是给主人家收了房做个侍妾,偏朱家少爷不爱娇妻美妾,她真是没有出路!” 朱离只笑了一笑:“葛同虽是布衣,与惜烟来说,单就身份也是高攀了,若是葛同再肯送上几句甜言蜜语,惜烟不动心都难!”朱离说着想起那个香囊:“周兴怀说的那个做工精巧的香囊,会不会本来就是葛同送给惜烟的,只是借了林步月的名义?” 乌桑只道:“若是你送我东西,便是别人来抢我也不给,何况转手送人!” 朱离被他带的偏了重点,有些讷讷:“我还未送过你什么东西呢!”他手上的利剑却是乌桑送的,还是新婚贺礼! 乌桑闻言凑在朱离耳边轻轻道:“少侠,你应了的事不赖就好,旁的东西值什么!” 两人谈谈讲讲,直走出好远,但已约定分头行动,再走下去,可要走出徐州城了。 朱离自觉并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大概这次他心里埋了些事,分别时觉得分外不舍,又怕乌桑看出端倪,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他看着周兴怀为葛同生死不顾的凄哀样子,先时还有些瞧周兴怀不起,这时却又有几分理解。 乌桑大概看出他的留恋,凑在他额上亲了亲,郑重叮嘱他:“林步月的丫鬟也不好对付,若实在问不出来,你也别急,我顺路再打听些葛同和他们几个的消息,尽快递消息给你,你有了证据再问。” 朱离嗯了一声,伸手环着乌桑腰身,他比乌桑还矮着一些,只靠在乌桑颈边轻轻唤着:“乌桑,程大哥……” 乌桑笑了笑,将朱离推开些:“好了,大哥回来给你带油炸金糕!” 朱离脸上竟也泛红,他自觉不能再依依惜别,只看着乌桑几个起落奔出好远,他才回朱府。 周兴怀认了罪,朱府里各院门前的守卫虽然撤了,但大门外的人却还在,朱离不确定府里是否还有官府眼线,只得还跟从前一般计划,他回了自己院里略事洗漱,便吩咐院里小厮大张旗鼓去绑了抱夏惜烟以及伺候林步月的几个婆子一起过来。 这次他先叫婆子问话,只把抱夏和惜烟按跪在门外晾了许久,等日近中天时,才叫人带了抱夏进来,朱离先冷冷哼了一声:“看来林府的规矩大,主子们问话时丫鬟尽可欺瞒了!” 抱夏却凌然不惧:“小人早说过姑娘声誉要紧,可是朱少爷如今可听见府里都说些什么么?姑娘新丧,这府里已把她名声全败了!” 朱离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秀丽的丫鬟,她真是一举一动都似真情实意,看不出半点伪装,到底是官家的人连下人都喜怒能藏于心,还是单单林步月的这两个丫鬟厉害? “你劝林氏和葛同私奔时,可曾想过你家姑娘名声?”朱离眼神都不错的看着抱夏,只看见抱夏眼眸轻轻一垂便恢复了原样,快的几乎叫人难以察觉她的异样! “血口喷人!”抱夏义愤填膺,气出了眼泪:“葛同是什么人,我怎会怂恿姑娘跟着他私逃!”抱夏咬牙切齿地想了一阵,忽然垂泪道:“定然是惜烟那个嘴碎的随意攀咬,只当人人都和她一般,瞒着府里替小姐胡乱作伐!” 朱离站起身来,沉声问道:“那么,《沉香谱》你可知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7 道?” 这次抱夏的脸色却僵了一下,朱离一字一顿地着:“难道是你不知《沉香谱》,还是惜烟故意攀咬?”朱离忽然转身,如剑的目光落在抱夏身上:“你还有多少谎话要说?从你和惜烟的关系,到你和林氏的争吵,你可曾说过一句实话?” 抱夏只是略微瑟缩了一下:“少爷,抱夏所说都是实话!” 这个丫鬟不哭泣不悲愤时,声音里的冷静简直叫人惊诧,这冷静莫名的叫朱离想到乌桑,想到乌桑平素里的那种镇定冷漠。 朱离看着被绑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人,叫了一声:“来人!” 门外的小厮迅速涌了进来,抱夏唇角溢出一点冷笑:“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少爷就是打死小人,也是一样的!” 朱离却没理会他,只吩咐手下的人:“找几个可靠的人去黎阳打听,林主簿府上和这个丫头的本家都别放过,看她最近三个月来和什么人来往,只要是陌生人,都记住盯好了,一个一个的查!” 抱夏立刻叫了一声:“少爷,小人说的,的确都是实话!” 朱离冷笑了一声:“《沉香谱》你是怎么知道的?” 抱夏咬了咬唇:“这事是,是小人贪财!黎阳一家叫‘君家’的香料铺子歆羡朱记香料铺子的生意,打听到府上有制香秘笈,又听闻小姐要嫁入朱家,便重金托我,托我将那制香秘笈誊抄出去……” 抱夏跪伏在地,一边说着一边叩首:“小人和小姐起争执也是因为那《沉香谱》,此事是小人糊涂,少爷明察!” 朱离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见财忘义的东西!”他挥了挥手:“将她关起来,饿她两天!”说罢甩袖出门。 抱夏只听到房门磕撞的响声,才略略松了口气。 ☆、暗恨生 留在外面伺候的小厮看着朱离神色沉郁的站在屋外, 忙迎了上去:“少爷问完话了?” 朱离只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等屋里奉命关押抱夏的小厮来复命, 他寒着脸吩咐:“去查!” 小厮很难见着自家少爷这般严肃的模样,连回话都小心翼翼:“查那个叫‘君家’的香料店?” 朱离缓缓摇了摇头:“不, 香料店要查,林主簿府上要查, 抱夏本家也要查, 惜烟也一样!” 小厮不由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在问,迅速退下去办差事了。 朱离这才吩咐其余的小厮:“去把之前稽留林氏陪嫁的院子搜一遍,凡不属于府里的东西,都搜齐了带上来!”小厮应了一声:“那惜烟……” “惜烟先捆着,晚上再问!”他想了想, 又招来心腹小厮吩咐:“再见乌桑, 你还能认得么?” “自然认得!”就算不认得乌桑的脸, 也该认得出乌桑身上那不同于寻常人的冷肃和萧杀。 “好,你带几个靠得住的人去黎阳, 挑武艺好些的, 若是乌桑遇上了事, 你们帮衬一把!”既然朱家有深陷官场斗争的危险,那么他和乌桑现在的举止都是在掘开别人辛密,断别人财路,毁别人官运, 不能不防别人在背后使阴招。 朱离吩咐完这些事情,才叫摆饭。 《沉香谱》的事他搁在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就去问秦氏,只怕秦氏为了叫他脱身使出什么计谋来,倒是他之前无心带进府里的那本《仰止书》是个祸患,该找机会将它弄出来。 两本书都在朱府手里,若这两本书真是牵涉官场,那不管朱家有没有看过其中内容,会不会将其中内容泄露出去,都会难逃别人毒手。 只有死人才能最好的守住秘密,这道理官场混迹的人不会不懂。 秋季天黑地已经较早,申时末时天光已经暗淡,那派去搜索惜烟他们那个小院的人才带了一捧东西来回话:“少爷,并没有搜出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妇人们的钗环胭脂之类。” 朱离叫人将东西都放在屋里,他一件一件翻看,周兴怀说惜烟有一只里面嵌了银铃的香囊,他和林步月大婚那夜惜烟还随身携带着,可是他问过乌桑,乌桑见到惜烟时,惜烟行动起来并没有什么铃铛的响声! 按着周兴怀的供述,这东西惜烟应当分外珍惜,她在朱府形同拘禁,且和别人共处一室,所住的环境并不安全,她不会轻易将这东西卸下才是,那她忽然不再佩戴这香囊,必然是有了别的原因。 而况他只有手握实据,才有可能撬开惜烟的嘴! 周兴怀只说过这东西,却没做详细描述,朱离大男儿家,接触过的最精细繁琐的东西,大致就是给灵琪的膏药了,夫人家这些华钗金珠里有哪些窍门他一概不知,大概翻检了一遍还不见那精巧的香囊,他也不放弃,只将东西包了一包去找秦氏。 秦氏一边仔细核查那些琐碎的东西一边询问朱离:“怎样精巧的香囊能藏进这里面?你可是被别人骗了?” 朱离看着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是秦氏身边的老人,才压低了声音:“葛同和林步月相好,据周兴怀说葛同曾托惜烟给林步月送了一只内里嵌着铃铛的香囊,林步月转手就将那香囊给了惜烟!” “哟?”秦氏抬头看朱离:“这听着可是不对味,林氏看着不像是这等缺心眼的人!”手下更仔细了几分。 朱离笑了一声:“恩,儿子和乌桑都觉得,只怕这个惜烟和葛同也有瓜葛!只是听乌桑说惜烟这人伪装的极好,只怕没有东西在手,很难问出话来!” 秦氏手上一顿,略蹙了蹙眉:“惜烟……那个丫头看着瘦弱,我瞧着她心气比抱夏还高,只怕还瞧不上穷酸书生!” “儿子已着人去查了!那个抱夏……”朱离想着先时和抱夏的交锋:“儿子总觉着有些怪异,林步月不过是一个小小主簿家的小姐,她身边的人未免太能耐了些!” 秦氏手里拿着一只胭脂盒子摆弄:“抱夏怎么了?” “她冷静地过了头,临机应变也太快了,虽然看着是真情实意,可喜怒哀愁她都驾驭地太好,像是练熟了的剑招一般,由着她随心所欲的调用!儿子今日问起……”他话未说完,一声轻盈悦耳的叮铃声响在耳边,低头看时,一只两节指腹大小的香囊正跌在地上。 秦氏将撬开的胭脂盒子放在一旁,弯腰将那枚香囊捡起来摇了一摇,叮铃叮铃的响声在她之间流泻,像是乐曲一般和顺自然:“这东西当真不错,戴在身上可比什么佩环叮铃轻盈有趣的多了!谁要是送了我这东西,我绝不轻易送人!” 朱离接过看时,直觉一阵幽香扑鼻,香囊是浅藕色,小小的囊面上绣着远村孤烟,血红的残阳西下,村边道旁几株柳树,倒是很有意境,像是葛同这种自诩文雅的读书人的手笔。 秦氏也瞧稀罕似的又拿着那香囊左右端详,还顺口点评:“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8 东西是好,可这绣的图差了些,情人之间怎么能用这残阳古道的萧索意境!” 朱离又拿来看了一眼:“若是送给惜烟的,不定是含着她的名……”他忽然顿住,手指在香囊上搓了几下,忙将香囊递到秦氏手里:“娘亲,您瞧这轮斜阳!” 秦氏凑过去看了一眼,也是脸色一变:“这……” 朱离将香囊揣进怀里:“娘亲,我这就去审一审惜烟!” 秦氏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去吧,别太急躁!”看着朱离要走,又叫住了他:“院里的人够么,我这里还有可信的人!” 朱离笑着宽慰秦氏:“儿子知道轻重,人事上会留着心眼的!” 惜烟被捆了一日,饿了一日,拿到朱离跟前时当真形容狼狈,可也看得出几分娇怯的美艳来,这等姿色放在葛同跟前,葛同要说不动心也难。 诚如乌桑所言,她从跪在地上起便是瑟瑟发抖,怯懦地叫人可怜。 但惜烟越是如此,朱离却越是愤怒,他只盯着惜烟看了良久,才将手中的东西丢到惜烟眼前。 那香囊在地上翻滚时里面的铃铛叮铃铃响了几声,惜烟的脸色随着那一阵铃铛的声音滞了一滞,轻轻咬住了唇角。 朱离只问:“这东西可是你的?” 惜烟娇娇怯怯地应了声是。 朱离哼笑了一声:“你是聪明人,你我不需废话,你自己说吧。” 惜烟抬头看了一眼朱离,朱离这才发现这丫头眼神烟笼寒水一般,竟是很有几分魅色,她声音里带着惊恐的轻颤:“少爷要小人说什么?” 朱离手臂一挥,案几上的茶碗叮呤当啷地滚在地上,正碎在在惜烟眼前,他脸上厌恶之情明显:“说什么?你既然不知道,我就替你开个头!我与林氏新婚那一夜你去了新房……” 惜烟顺着朱离问话道:“这话小人已经说过了,小人听见抱夏与姑娘争吵,便先走了……” 朱离哼了一声:“是么?有人看见你之后又去了新房,那是去而复返还是压根就没离开,把新房里的事看了个清楚明白?!” 惜烟瞬时脸色煞白,急着争辩:“少爷可冤枉了小人!” 朱离反倒气的笑了:“冤枉?那就从不冤枉处说起,从你和葛同说起!” 惜烟只是不认:“姑娘和葛同鸿雁频乃,都是小人代为传递,这香囊是葛同赠予小姐的信物,小姐念我辛苦,才赏了我的!” “到底是葛同赠给林步月的?还是赠给你的?”朱离锐利目光挂在惜烟脸上,牢牢看着惜烟的神情,他不等惜烟狡辩,又冷笑着道:“看着葛同朝秦暮楚,和林步月,周兴怀打的火热,你却只能隐在暗处,不觉得不甘心么?” 惜烟脸色瞬时垮了几分:“葛同和小姐两情相悦,小人只是代为传递书信,不知道少爷说的是什么!” 朱离正要再问,门扉轻响,小厮一脸汗水的奔了进来,看着惜烟时愣了一下,却还是凑过去在朱离耳边轻语了几句,朱离看着惜烟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下去,忽而笑望着惜烟问道:“惜烟小姐,看着昔日的青梅竹马和别人鸿雁频乃,柔情蜜意,你当真甘心么?” 惜烟倏然抬头看着朱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朱离却像是戳中了痛处不放似的穷追猛打:“以你昔日的身份,林步月一个主簿的家的小姐只怕你根本不放在眼里,如今非但落了个洒扫丫鬟的份要躬身伺候,连昔日的玩伴也要拱手想让,看着自己中意的人同别人相好还不够,你却还要替他两人从中作伐,你当真不恨么?” 惜烟忽的跪直起来,浑身颤抖地像是风中落叶,她一张娇怯的小脸上布满怒气,甚是扭曲:“不错,我恨!那香囊本是葛郎赠予我的,可那个姓周的兔儿爷问起时我却还要装作是小姐看不上才送我的!我见过的好东西海了去了,还轮得到林步月送看不上的东西给我!” 惜烟说着滚下两串热泪:“葛郎与我阔别多年,清风寺里乍然相逢,我们不知怎么欢喜,可是该死的,我却还得借着林步月的名义和他暗中相会!葛郎才品俱佳,林步月不几次便是春心萌动,可为了掩人耳目,我非但不能声张,却还要装作欢喜的样子替他两人递书送信!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恨!”说到后来,惜烟几乎歇斯底里。 朱离叹了口气:“这却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令堂为官贪婪,才祸及妻女!” “你懂什么!”惜烟不顾身上捆着的绳索在地上挣了两下:“不是父亲为官贪婪,是他清廉刚正,不顺别人的意才惨遭陷害!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那不过是别人玩弄权势的把戏罢了!”惜烟涕泗横流,哭得要喘不过气,额上几道暴起的青筋。 朱离不欲和她纠缠她府上旧事,可看惜烟激动失常到如许地步,却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想着只要等惜烟冷静下来,再要问出什么来更加不易,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你既然和葛同情根深种,又何必跟着林氏嫁入朱家?”等着林步月做起了朱家的少奶奶,和葛同断了往来,她再从长计议不是更合算么! 惜烟哼笑了一声:“为何?我如今可是奴籍,契书就在林步月手里,我不跟着她,还有别的出路么?” 朱离剑眉一蹙:“林步月不给你身契,你便愤而杀人么?!” ☆、暗恨生 惜烟听闻朱离问起杀人的话, 立刻跪直了争辩:“不,不是,不是我杀的!” 朱离哼了一声:“那么是谁?” 惜烟抹着眼泪强撑着道:“官府抓了周兴怀, 杀人的难道不是他?” 朱离不再出声,只冷眼看着惜烟。 惜烟借着哽咽沉默了一阵来权衡利弊, 她终于还是选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回答:“官府抓的自然不会错!” “你这么信得过官府,怎么又说令堂一案是官府冤枉?”朱离弯腰捡起地上的香囊递到惜烟眼前:“这东西你珍而重之, 恨不得日日佩戴, 怎么林步月去后你反倒藏了起来?” 惜烟不敢回答,只拿起香囊细细摩挲:“府里乱成这般,我等东西随身带着,若是丢了可怎么好!” 朱离手指指上那香囊上绣着的一轮斜阳:“到底是怕丢了,还是因为沾了血迹,不敢随身携带?” 惜烟闻言猛地将香囊紧紧攥在手里, 极快的看了一眼朱离, 又强行放松下来, 一时没说得出话。 朱离也是和秦氏观摩这小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隐在细密的绣纹下面的血迹,这才赶来提问惜烟。 加上小厮放才的传来的消息, 这惜烟可不比抱夏和其余婆子一般是贩卖进府的穷家人口, 而是因罪没入奴籍的官家小姐, 那葛同原来籍贯正在惜烟父亲做督抚的地方,惜烟是高门大户,而葛同家就傍着惜烟府上下人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99 们的住所。 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惜烟和葛同他乡相逢, 葛同又仪表不凡,要哄骗惜烟这等,只需几句甜言蜜语几句酸腐诗句加上几句宽慰也就够了! 主仆二人共争一个人,想是因为林步月为着私情不给惜烟身契,惜烟激怒之下才动手杀人。 诚如秦氏所说,惜烟是个心气高傲的女子,平时看着娇弱怯懦,实则心里的不平犹如海浪,朱离只几句便能激地她发狂,何况林步月手里拿的,是惜烟自认为昔日身份象征,且能用来和葛同私奔的身契! 朱离生怕给你惜烟时机,惜烟又想出什么诓人的话来,步步紧逼着惜烟:“那晚和葛同约定私奔的不是林步月,而是你!你不死心,再次去向林步月讨要身契,谁料抱夏先你一步进了新房,你只能等待,谁知抱夏走了,周兴怀却又来了,你原本还想等,也许是你和葛同约定的时间紧迫不允许再耽搁,也许是你怕林步月被周兴怀说动,果真和葛同私奔,所以你中途故意用这香囊上里的铃声惊走周兴怀,好方便你行事,是也不是?” 惜烟一排白玉般的牙齿在唇上咬出一个缺口来,她这时候是真的浑身轻颤,但声音里却没有过去的刻意惊惧,她瞪着朱离强笑了一下:“少爷编排的好故事!可惜也是被人骗了!” “难道不是你和林步月为身契争执,不是你动手杀了林步月么?”朱离问得又冷又慢:“你杀了林步月后仓皇离去,后来才发现身上的香囊掉了,于是早上你不等抱夏起来,便借着独自去伺候林步月的机会,先去新房拿回了自己的香囊,还嚷出了林步月惨死的消息!” 惜烟眼里的光异常炽盛:“你怎知不是抱夏杀了人,借着香囊嫁祸于我!” 这话倒问地朱离一怔:“抱夏有什么杀人的理由?”他立刻回想周兴怀抱夏和惜烟几个人的供词,断然否认道:“抱夏不会杀人!” 抱夏的确可疑,从来看不上葛同与林步月的来往,却偏在林步月新婚之夜撺掇林步月和葛同私逃! 她一个主簿府里的丫头能和林步月提起《沉香谱》,若她的确是因为受贿要为别的香料铺子窃取《沉香谱》,又怎么会在林步月跟前提起? 而况若只是为了《沉香谱》和林步月起争执,抱夏杀了林步月有何用,朱家的《沉香谱》只传儿媳,没了林步月,不管抱夏要《沉香谱》是为了什么,她都不能拿到手了! 且抱夏的临机应变和沉着冷静绝非惜烟可比,除非惜烟至今还在伪装! 朱离沉如寒水的目光落在惜烟身上,若惜烟现今还在作伪,那她未免太过可怕! 惜烟却扬首道:“为什么不会,她们吵得可不止是姑娘要不要和葛同私逃的事,还有《沉香谱》……” 惜烟不知道朱离已然就《沉香谱》的事追查了半天,她放出这一记重锤来,却看朱离听闻这三个字还无动于衷,不由心里有些没底,咬着牙恨恨地亮出最后一道底线:“还有抱夏的身份!” “身份?”朱离却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惜烟见此招奏效,心里松快了半分,连声音都松了一些:“我只听到一句,姑娘说‘你不是抱夏’,抱夏绕开了话题,她们这才起了争执。” 朱离不敢置信,心里反复思量着,抱夏不是抱夏却能是谁?他见识过易容之术,就是乌桑这等专门修习过易容之术的人,也不能全然模仿一个人的模样啊。 就算真有稀世高手精擅易容,能将朱府这个假抱夏扮成真抱夏,那声音和神态……朱离心里一惊,这个抱夏不是没有露出过破绽来,她的冷静,她的临机应变都不像是个寻常丫头所有的! 可抱夏在朱府不是一日了,她日日和林氏的陪嫁稽留在一处,竟然没有一人察觉异常么! 还是这世上真有这等鬼斧神工之人,能将一个人装扮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朱离不得不重新考量惜烟的话,他在屋里跺了几圈,终于还是一咬牙:“将抱夏带进来,备热水皂角,再去夫人院里要几个靠得住的丫鬟过来!” 朱离看着这时有些忐忑的惜烟:“但愿你没有说谎!” 惜烟咬着牙没说话!她不装娇怯示弱时当真很有几分高傲。 朱离手下的人做事利索,不一时抱夏已被押了上来,连着热水皂角和秦氏屋里的丫鬟都已备好,朱离只抬了抬巴:“劳烦两位查的仔细些,看她脸上有没有什么玄机!” 抱夏听了这话气地先挣扎起来:“抱夏虽是个女婢,可在姑娘手下做事从没受过这等屈辱,官家尚不如此,何况朱家!姑娘尸骨未寒,朱家就要仗势欺人了么!” 朱离细细看着抱夏的神态,她这时的气恼羞恨全都发自肺腑,全无半点作伪,看的朱离都迷茫了,他只点了点头,示意秦氏屋里的两位女婢动手。 那时为了混进朱府,他看过乌桑易容,神态举止自然要靠模仿,可仪容的改变只能借助外物,若抱夏真是假的,他就不信还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了! 那两个女婢已然卸下抱夏发饰,将抱夏头脸细细查验了一番,抱夏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地骂着,却也被那两个女婢按着用热水布巾沾了皂角狠狠擦了几把头脸,可是抱夏脸上都被搓出了红痕,这人的容貌却依旧没有半分改变。 捆在一边旁观的惜烟不禁有些着急,但她实在阅历有限,不知还能怎样揭开抱夏的假面,若不能证实抱夏是假的,那她的处境便相当不妙,她想到后面,不禁脸色有些发白。 朱离还沉着一口气,他只瞥了一眼惜烟,起身道:“我听闻有种高级的易容之术是佩戴人皮面具,这面具若是做的精巧,能将人整个的裹在里面,就算洗浴也不会轻易脱落露出破绽,你们带她去查!” 这还是听乌桑所说,他既开始查了,就不能不查个清楚,只是男女有别,他终究不能围观,才要避让,只听秦氏屋里两个女婢惊呼了一声,朱离回头看时,却是抱夏趁着两个女婢不留神,强行挣扎起来,竟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朱离身形移动极快,只一抬脚已挡在抱夏跟前,抱夏这一撞使足了力气,一头撞在朱离肚腹上,朱离被撞的堪堪退了一步,抱夏却也被撞得跌在了地上,她放声悲号:“姑娘,小人来陪你了!朱家徒有盛名,你不在了,当即就拿我们开刀了……” 朱离不理会她的控诉,伸出一指戳在抱夏颈侧,抱夏立刻没了声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朱离这才吩咐那两个女婢:“带下去检查!小心她暴起伤人,或者自寻短见!” 他自避了开去,心头一片烦乱。 若这个抱夏是真的,那便是惜烟为了洗脱罪名随意攀咬,他除了手上的香囊,也拿不出实证来证实惜烟是杀人凶手! 可若抱夏真是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0 假的,那么这事情的牵涉却更广了! 这个时候分外想念乌桑,不知他在黎阳对其余事情的追杀到了什么地步,不知他有没有危险! 朱离强行将思绪从乌桑身上撤回来,逼着自己独自面对,条分缕析地想接下来的对策。 若惜烟是攀咬,抱夏是真抱夏,就该查清她到底为何知道《沉香谱》这东西!而惜烟便成了最可疑的人,得寻出证据来判定她到底有没有杀人,单凭香囊上的血迹还不够! 若抱夏真是假的,他得找出真抱夏的下落,更得查出是谁在背后出谋划策,指使别人假扮抱夏混进朱府,还要找出想要《沉香谱》的另一拨人,这一拨人应该如乌桑所说,并不是陆少保的人。 朱离正想着,身后门扉轻响,那协助检查抱夏的一个女婢走了出来,在朱离眼下福了一福:“少爷,小人都看过了。” 朱离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告诫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已有应对之策,不该急躁,这才问:“结果呢?” ☆、暗恨生 那女婢久在秦氏跟前伺候, 很是体贴人意,朱离脸上那点强撑着的镇定别人或许察觉不出,她却已看在眼里, 回话时斟酌了几分:“少爷,还是有好消息的。” 朱离只弯起嘴角轻笑:“先说不好的!” “小人已仔细检查过, 这个抱夏的仪容没有破绽,少爷所见, 便是她的真实面貌。” 虽然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真听负责检查的人说出来,朱离还是不免失落。这个抱夏没有破绽,那就是惜烟在撒谎攀诬,惜烟一定比他还不愿意听到这个结果,这个没落的官家小姐心气有几分,胆识却不如抱夏, 这几次对峙下来, 惜烟心里已有了怯意, 他只要加紧审查,就可查出惜烟身上的疑点。 可他却不觉得欣慰。 就算这件案子如他在惜烟面前推测的一样, 是惜烟得不到身契杀了林步月, 那他奔波良久, 便只是查清了这件事本身,藏在这件事背后的事和利用这件事为难朱家的人却一个也没揪出来! 那是因小失大了! 那女婢看朱离听到这消息后神色有些疲惫与厌倦,忙开解他:“少爷别急,这个抱夏虽则仪容上没有破绽, 别的地方却有。”只见朱离听到这句话后,果然眼神一亮:“什么破绽?” “这个抱夏身上伤痕交错。” 朱离长眉轻蹙:“林步月苛责下人?”他又自己摇了摇头,这倒不会。林步月的这两个丫鬟满口谎言,但都没有提过林步月的严苛暴虐,而况他审问林氏的陪嫁时,别的丫鬟婆子不知林步月和葛同又私情一事,都对林步月的品行称赞不已。 “小人觉着,是少爷想左了。这个抱夏身上的伤痕大都很淡,只剩一些浅浅的白印子,像是鞭伤,且是被刻意消除过。”那女婢倒很沉得住气。 朱离听到这里,却还不以为然:“女子爱重仪容,身上有疤便刻意消除,也是常理。” “少爷说的不错,可是这个抱夏身上不止有鞭伤,肋下背上都有刀剑刺过的伤痕。少奶奶是个不会武艺的闺中女子,就算在娘家时苛待下人,也不会到刀剑加身的地步。而抱夏自己,只怕也难在自己背上刺出那样的伤痕来!”林氏已入了朱家族谱,这女婢便称林步月一声少奶奶。 朱离听出了她暗含的消息,只觉得脑海里一阵清明又一阵混乱,终于还是呢喃般念了出来:“是……双生姐妹?” 相貌如此一致,性情也能装的七分想象,连时常接触的人也分辨不出来真假,这除了双生姐妹,还能是别人么? 理是讲得通了,只是这其中的巧合之多,连朱离都觉得难以轻信!可如此境地,也容不得他多想多耽搁。 朱离强行稳住心神,在心里合计了一阵,吩咐了那女婢一句,等那女婢布置妥当了,他才又推门走进了屋里。 抱夏还如先前一样被捆着跪在地上,看见朱离时狠狠瞪了一眼朱离。惜烟目光忧怯,却一直追随着朱离的步伐——抱夏是真是假,也关乎她的生死大计。 但见朱离沉着脸色坐了,愠怒的目光先在惜烟身上扫了一圈,便一挥手:“去问管家,对这等满嘴谎话的下人该如何处置!” 朱家治家严谨,却并不苛待下人,小厮闻言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郑重地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出门时还撞得门扉轻响。 惜烟的目光惶惑地追随着那小厮,门扉的撞响像是炸在她耳边的一身雷,惊得她颤了一下,再回头时朱离已在吩咐下人:“将抱夏单独关押!” 抱夏被人连拖带拽地带走了,只余下惜烟一个,对着朱离时战战兢兢。 朱离却极阴冷地笑了一声:“至于你!你随林氏进了朱家,便是我朱府的下人,先受朱家家法约束,再受法度制裁!” 林步月待人宽厚,并不责罚下人,惜烟在林家没吃过皮肉伤的苦头,沦落成林家下人之前,更不曾受过半点屈辱,如今听闻朱离要叫家法,不禁心里没底,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朱离已招手吩咐下人:“待管家惩戒完毕,将她和这只香囊一并交给官府!另外,告诉常大人,就说这丫头嘴硬,朱家问不出来,叫官府核查!” 惜烟心里一片冰冷。 她是官家女儿出身,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官府的手段,听说还是听说过地,进了官府,她只怕连轻易求死也不能了! 她慌忙往前膝行了几步,哀哀叫了一声:“少爷……”朱离却听而不闻,只管吩咐:“着人翻查和惜烟有过接触的人和他们的行踪,查核惜烟进朱府时携带的物品!”他说话时只盯着惜烟的脸色:“尤其是衣衫,而后清点核对,看是否少了一件带有血迹的!”他看着惜烟的脸色渐次灰败下去,而后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惜烟这时早乱了心神,踉跄着扑在朱离脚下挡住了朱离的路:“少爷,少爷!”她扬起一张混着惊惧和眼泪的脸:“少爷,求您饶小的一回,求您了,少爷……” 朱离略微错开了一步,不让惜烟靠在他的衣衫上,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命案是官府管辖,我朱离何德何能,能饶了一个背主杀主的凶手!”他绕开了惜烟的阻拦,只走了两步,只听见身后惜烟的挣扎地厉害,屋里的小厮几乎要按压不住。 朱离又回头看了一眼惜烟:“林步月对你有什么不好之处,你有什么冤屈,又为何要杀了自己的主子,这些事,你都只管讲给常大人听,看看我朝律法那条允许你如此肆意妄为,背主杀主还嫁祸他人!” 惜烟绝望的呜咽一声,只剩了哀哀的哭泣,朱离却早已摔门走了。 房门关上时屋里只剩一片沉甸甸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1 的安静,惜烟的哭声撞在墙壁上在四周环绕不去,更添了几分凄哀,那按着惜烟的小厮大概听得不耐烦,伸手推了惜烟一下:“别哭了,这还早哩!我们少爷又没打你,你在这里哭个什么劲儿!到了官府再哭也不迟哩!” 惜烟闻言哭得更是伤心,那小厮却满不在乎似的:“徐州府的常大人和我家老爷还算相熟,他年轻的时候遭过下人泄密的苦,最恨的就是下人判主,你却还不止背叛,竟连朝夕相伴的主子都能下了杀手!哼,真不知常大人会使什么手段!” 惜烟咬紧了嘴唇,只在干裂的唇上咬出两个血洞来也止不住自己的呜咽,门扉却又一次开了,进来的是那个跑去请示官家的小厮,扬着脸喝了一声:“祥伯说朱家没有这等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下人,对她动家法没得玷污了咱们的手,叫咱们连着证据一起送到官府,好好跟常大人交接!”他把后面一句咬地极重,任谁听了也知道这个好好交接背后的含义来。 惜烟更是浑身颤抖地止不住,牙齿从唇上移开时,本已失去血色的唇上立即泛出几点血珠:“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是她辱我……辱我骂我在先的,我不要去官府,不要……”她最后一声几乎是嘶声喊了出来,在两个小厮手里挣扎地像一味被人按住尾巴的鱼。 那小厮不耐烦地在惜烟颈子里按了一把:“哼,当主子的骂你一句你就要杀人了?你这歪理讲给官老爷去听吧!”他两个拉拉拽拽半天也没讲惜烟拖出几步。 “不,不要!”惜烟已挣扎地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却还不停地在地上扑腾。 两个拖着惜烟的小厮被她又撕又抓,早来了气,不禁打了她一下,恶狠狠地:“老实点!现在受不了,杀人的时候干什么了?!” 惜烟的声音像一段被断续滞涩的弦,音调都不准了:“不,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她……”她话音未落,房门却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惜烟惊得倏然抬头,后半句话被吓得咽了回去,只在模糊的泪眼里看见门口的人并不是朱离,而是个穿着皂衣的官府衙役,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儿,惜烟才觉出自己说漏了嘴,可不等她挽回败局,那站在门口的人却阴仄仄地开了口:“现在反悔已经迟了,你说的话我都在记了下来!”他说扬了扬手里一册薄薄的簿子,一挥手:“带走!” 惜烟疯了一般挣扎,大叫冤枉,挣得身上一层汗水却也没人理她,这时候那两个拖着她的小厮却忽然有了力气似的,两步就将他扯出了门外,她在泪眼里看见朱离长身立在屋外,又急又恨地要往朱离身上撞,可惜被人拉住了动不了。 朱离像是看不见她的挣扎似的,说话时语气里只有沉着和冷,连怒气都没有:“别急着喊冤,证据很快就会找到,管教你心服口服!你不如想想九泉之下怎么和林氏相见!” 惜烟被这句话击地哀嚎了一声,一路喊叫着被人带走了,那衙役对着朱离拱了拱手:“即已拿住了凶手,在下这就去禀告常大人,告辞。” 朱离也对着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着人送他出门,等他走远了才吩咐一声:“备马,我要去黎阳一趟!”他说着就要走:“替我禀告夫人和老爷!” 小厮轻轻拦了一下:“少爷,这会儿……” 天色已经黯了下来,赶到黎阳也是夜里了。 朱离却脚步不停:“等不了那么久了,你只管去准备!”他已脚步匆匆往外面走了出去。 他要执意如此,他院里的小厮也不敢拦他,乖乖让出一条道来,只门外站着的一个小声叫了一声“少爷”,努了努嘴,朱离抬头看时,却是秦氏带了几个丫鬟走了过来。 ☆、杀机现 朱离看见秦氏过来, 他纵使再急也只得放慢脚步,迎到秦氏跟前时看秦氏脸色少有的严峻,不禁轻声问:“娘亲怎么来了?” 秦氏不说话, 直到进了屋里坐定了,才问:“你急匆匆要去哪里?” “儿子要去黎阳。”朱离听秦氏问话的声音里都有几分沉, 不觉收敛了几分,不敢像平时那样扭贴在秦氏身上。 秦氏像是费了极大的劲儿才把这句话说出来:“黎阳不能去!不但黎阳, 你哪里也不能去!” “为何?”朱离闻言跪在秦氏膝前:“娘亲, 抱夏的事情您定然知道了,我……” 他先时看着抱夏的冷静时只觉得和乌桑有些相似,现在加上抱夏身上那些刻意处理过的伤痕,以及处理也处理不掉的刀剑之伤,他已在心里认定抱夏是个和乌桑相差不多的江湖人,是个杀手! 这个杀手和真正的抱夏是一母同胞, 那真正的抱夏不管是死是活, 身边定然保护重重。 他怕乌桑不知道这边的进度查不到真正的抱夏头上, 一边又止不住担心乌桑查到了真正的抱夏身上惹上了麻烦,那时为了要一鼓作气击溃惜烟, 他只能强行稳住局面, 现今惜烟已被官府带走了, 他便怎么也坐不住了。 秦氏却不许他再辨:“正是因为知道,才不叫你出去!”她也觉得话说的有些急了,拉着朱离的手轻声劝慰:“猴儿,现在不是能出去的时候。” 朱离从这话里听出秦氏的迟疑, 他心里咯噔一下,问话时带了几分急切:“是因为查出了假抱夏,惊动了她背后的人么?” 这意味着他们陷入了危险重重的境地,不由得他不紧张,却也意味他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不由得他不欣喜。 秦氏只是捏着他的手:“娘亲知道你放心不下乌桑,娘亲派人去接应他,你不许出门!” 朱离神色一凛:“娘亲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知道乌桑遇上了麻烦?”秦氏虽经常处在内宅,不理外事,但她并不是毫无成算只会一惊一乍的无知妇人,她要派人去接应乌桑,那乌桑的情形定然不容乐观,她不许自己出门,便是外面当真有千难万险挡在前头。 朱离按捺着心里的焦躁缓声安慰秦氏:“儿子知道娘亲的担忧,可如今朱府卷进了是非,倾巢之下无完卵,儿子长不能一味困在家里求一时安稳。娘亲,外面有刀风剑雨等着儿子,但只要能救府上与危难,娘亲就该放儿子出去,娘亲教过,要儿子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朱离见秦氏只是低着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也知秦氏心里委绝不下,更往秦氏膝头靠了一靠:“娘亲,乌桑定然是查到了些关键的事情才会陷自己与险境,儿子不只是要去救乌桑,更是要看到乌桑查到的东西!娘亲不放心儿子的安慰,多派些得力的人跟着儿子一起去可好?” 秦氏来这一趟,全因为舍不得朱离涉险,可她也知道话说到这份上朱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2 离还要执意出去,再劝也是无益了! 她轻轻一抹眼角:“人娘亲已经选好了,就在府外侯着。” 朱离闻言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娘亲。” 她强撑出笑脸来,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存之,千万小心。” 朱府落入如今这个地步是朱诺自作自受,再多一个朱府在她心里也不必上一个朱离,可朱离是朱家的少爷,他要为朱府奔波,她拦不住朱离。 朱离应了一声,在秦氏手背上拍了拍:“儿子定然好好的回来。”便不再耽搁,带着秦氏选出的一行人踏着夜色奔驰而去。 徐州到黎阳路并不远,一行人才一出城,朱离便已留意到道旁香樟树上的动静,他一边装作毫无察觉专心赶路,一边在暗中清查埋伏在香樟树上的人数,对方人数是他们的整整三倍之多,沿途零散分布,正是适合暗杀的位置。 朱离在暗中作了个手势,他们一行八人打马奔驰之间已凑成阵型,这样人人之间能够相互照应,即使对方贸然出手,也绝不能一击得手! 对方要的定然是朱家少爷的活口,若是风险太大,他们也未必会贸然行动。 虽是如此,他们谁也不敢放松半分,都是一手控着马缰,一手按着兵刃。 这样险险行到前方路口,八人中有一人稀溜溜吹了声口哨,八个人都勒转马头,沿着三条道路分开行动了。 天际只有一道半弯手镯似的狭月,昏暗不清里只看见这八个人装束一致,连高矮胖瘦都相差无几,又都以黑巾敷面,一时之间当真难以分清哪个是朱家少爷。 身后的杀手却并不被迷惑,只愣了一下,看清前面的人往黎阳道上走的有三人,另外两条道上一边三人一边两人,只见头领几声令下,往黎阳道上追上了八人,往两人去的那条道上派出四人,往三人去的那条道上派去六人。 朱家少爷的目的地是黎阳,就算往黎阳道上的那三个人有诈,朱家向来也不会再此时机放人朱家少爷只带一个人乱跑! 而况方才拿口哨发令的人就在去黎阳的那条道上。 但另六个杀手却不听这位头领号召,他们自有人下令,结成一队倏忽间已掠过众人,往黎阳道上追去。 看来这二十四人并非一拨人。 朱离手下马鞭往马臀上一敲,马儿疯也似的冲出老远,连跟着他的人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他正是冒着危险只带着一个人走上了这条道,除了迷惑对方,也因为他对这条道上的沟沟坎坎,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即使对方没有被其余两队人马引开,他也能在这曲折迂回的田间小路上脱身。 他早年在这里置下一栋院子的时候全然没想过这屋子每次都用在这等关键的时刻——一次是他从倚欢楼救出乌桑,为了躲开追杀乌桑的人而带乌桑来此躲风头,这次是为了朱府,也是为了乌桑! 乌桑! 朱离转过几道弯的功夫已将跟着的人遥遥甩开,他事先做过交代,若是在这地方迷了路也不必惊慌,找个隐蔽处呆到天亮,再换一身农家衣衫,悠然进城即可。 他是暂时没了危险,可是乌桑……他还记得当初将乌桑藏在这里的小院养伤,乌桑毫不领情还要半夜逃走,那次他就一气乱走迷了路,这次还是从黎阳过来,乌桑能不能勘探出一条到这里的小路而拐到这里来,他心里一点也没底。 但乌桑是跑路能手,要在徐州去黎阳的官道上堵上乌桑,更是痴人说梦,他逃命独有诀窍,绝不会走大路送死。 可若是被逼得紧了呢,万一乌桑慌不择路,谁又知道他会怎么走?朱离心里像是堵着一团火,这团火比他当初和乌桑在逞州柳家门前被柳城暗算时还盛,那时也是性命堪忧,可至少乌桑还在他跟前! 徐州去黎阳不知比逞州近了几何,可他此时却全无乌桑消息! 他在神思恍惚之际已跑去老远,却也不忘边跑边留下印记,待跑到到更前方的路口时却不由勒住马缰茫然四顾,这时夜色已深,月光暗淡,城郊阡陌纵横的道路和田地只剩一片模糊的缩影。 这时已是深秋,没有那时的荷香稻香,也没有乌桑! 朱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凭着自己对乌桑的了解揣摩了一阵,便又打马行路。 乌桑曾在这里迷路,他不会贸然来这里!但从这里往前有个小镇,那时他带着乌桑去逞州时路过过,那里通往黎阳的路虽然崎岖险峻,却并不远,若他是被人追杀的乌桑,定然先辗转到那小镇,再从小镇逆路而上,试着找一找这个连他都能迷路的地方。 朱离一口气跑到小镇左近时已过三更,四野空旷里只余他一个人的马蹄声,他这时稍微放慢脚程边走边看,直到那小镇外不过二十里处,在昏淡的月光下他看见地上的暗沉的血迹。 朱离紧咬着唇,在心里鼓了一口气才跳下马背。 他弯腰捻起带血的泥土在指尖一搓,这血迹还是新的! 他重重喘了两口气,心里的激荡逼得他眼角微润,喉头像是被滚热的石头烫过! 这里深更半夜还有人斗殴流血,大半就是乌桑,乌桑果然如他所料辗转来了这里,可是这地上血迹不少,乌桑到底是生是死,伤成了什么样,他都无从得知! 朱离强行稳住心神,牵着马儿顺着血迹和纷乱的脚印走了半里,那血迹连着脚印都分成三路岔了开来,看来这也是故布疑阵,防止别人追上了! 朱离只想了一想便蹲下|身来,他伸手仔细丈量地上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量了许久,终于唇角弯出一线弧度,撇开马儿,顺着那一排脚印往路边的田地里追了下去。 最初田埂上的脚步还是一片纷乱,不停分叉,朱离只按着脚印尺寸追下去,走出老远,地上的脚印都稀了,才能清楚地看出一行三人的脚印朝着这个方向延伸下去,地上的血迹不再集中,也是时隐时现。 朱离暗中舒出一口气来,这是乌桑没错,即使受了伤,可还能走! 他一路仔细找寻,连路边的山坳都不放过,探头往里看时,先闻见浓郁的血腥味,正要开口相问,忽然劲风迎面,一柄剑刃倏然刺到,朱离慌忙之间只一侧身,这一剑虽未刺中他,剑刃带着寒气却擦过他脸庞,他敷面的黑巾飘然而落,露出的脸颊上被剑刃带出一道细细的伤口,渗出几点血珠来。 隐在山坳里的人气息都乱了,带着欣喜和不可置信,也有对自己鲁莽伤人的自责,只听他轻轻叫了一声:“存之!”剑刃便呛地一声跌在了地上,后面的话几乎都是断断续续:“存之,抱,抱夏……” 朱离心里悲喜莫名,怔在山坳外面,只听得里面的话语到此为止,接着便是衣衫蹭在地上的窸窣声,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低低叫了一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3 声乌桑,弯腰钻进了那道山坳里。 ☆、杀机现 乌桑是个惯于忍耐伤痛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这一刻也撑不住倒了下去,那些他还能走, 故而伤势不会太重的侥幸被现实一把收回,朱离紧张地胃部痉挛, 被这山坳里的血腥味一熏,脸上一层冷汗。 他摸进去, 摸到乌桑横在地上的手臂, 浸透衣衫的黏腻的鲜血,朱离不知往何处落手,只紧紧攥着乌桑的衣袖叫:“乌桑,乌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沙哑。 乌桑气力不支倒了下去,并未昏厥,听着朱离声音焦急, 他应尽力气也只能哼出一声来。 “少爷, 他流血太多, 只怕不好!”这山坳里的另外一人提醒。 黑暗里看不清人,但听声音是熟悉的, 该是他派出去接应乌桑的人。朱离头皮都森然发麻, 却还要刻意镇定:“点起火折子!” “少爷……”那人迟疑了一下。 朱离摸索着轻轻将乌桑扶起来:“救人要紧!”他声音带着颤音, 十分严峻,不由长长出了口气,又将语气轻缓了几分:“放心,他们一时三刻追不过来。” 山坳里的人已从外面找了几根农作物的秸秆燃了起来, 火苗将狭窄逼人的山坳照的透亮,乌桑身下一摊血迹,他人怕冷似的瑟缩了一下。 “乌桑,乌桑?”朱离忍着颤音和眼眶的炙热,尽量问地平缓:“乌桑,我来接应你了,你先别睡。”他撕开乌桑衣衫查看乌桑伤势时,手颤抖地几乎使不上力气。 好在乌桑身上有件软甲护体,刀伤剑伤不至于见骨,但是太密,看得人眩晕,血迹侵染了乌桑整个人,连怀里的伤药都被血迹和成了血泥。 朱离脱下自己外袍,捡了干净些的内衫,几下就撕成了布条,沉声问:“身上还有伤药么?”乌桑身上这些是不能用了! 行走江湖的人通常都会自备伤药以防万一,那家丁递上自己身上尽余无几的伤药,也有一半沾了血迹结成了僵硬的血块,显然是不能再用! 朱离用完了伤药,看着乌桑身上还未包扎的伤口里鲜血不住往外渗,轻轻咬了咬唇,随即拔剑出鞘,斩了自己好长一段头发递给家丁:“烧了,跟地上灰烬和起来。” 那家丁看着手里一段顺滑乌黑的头发一时回不过神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故有髡刑一说。 朱离见他毫无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快!”他这才注意到山坳最角落的地方,人影重叠的阴影里还有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眸。 朱离夺过火把往那角落里照了一下,不禁蹙了眉头:“抱夏?”那角落里是一个手脚被结实捆着的年轻女子,连嘴都被堵了起来,即便五官扭曲,瞪过来的眼神异常凶狠,也能看得出来这人和朱府里那个抱夏相貌相同。 家丁递上和匀的灰烬,提了一句:“少爷,乌桑说这个才是真的抱夏。”却见朱家少爷恍若未闻,只是低头拿那灰烬替乌桑止血,这东西有奇效,摸上去伤口上渗血的趋势即刻缓了,只见朱家少爷才吐出一口起来。 拿头发和草灰烧成的灰烬止血是朱离听来的民间偏方,不想真的有用!他仔细拿布条扎裹乌桑身上的伤口,耗了好半天功夫才弄好,朱离长长舒了口气,将自己外袍脱了裹在乌桑身上,但见乌桑还是冷的颤抖,他只得将乌桑拥在自己怀里取暖。 撩眼看时家丁正盯着他看,碰上他的目光却又极快的低了头。 他知道这离经背道,叫家丁看了笑话,面上却波澜不惊,只问:“身上可有吃的?”就算有,也会沾着血迹,但总好过没有! 家丁从身上摸出一点牛肉干来,非但占有血迹,还有横竖几道被刀剑划出来的口子。 朱离将剑刃在衣裳上揩了揩,削去那肉干上的血迹,再将肉干分小块,强喂着乌桑吃了一些,乌桑才慢悠悠吐出一口气来,他唇角干裂,叫了一声:“存之!” 这一声绵软没有后力,听得朱离心中一层怒气,他看着乌桑干涸的唇轻轻启阖,再是环顾四周,也没有水了,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冷冷的目光落在那无辜的家丁身上,只看得那家丁又将头低了下去,他才在乌桑唇上亲了下去。 吻罢乌桑唇上的干裂稍微好些,乌桑抬眼看着他,呵地笑了一声,没有力气,声音还是又轻又软。 朱离将他抱得更紧:“还能走么?这里不宜久留。” 乌桑将头往后一仰,靠在朱离肩上:“半刻钟。”他说,声音里已是独属于他这个江湖亡命人的冷静。 他们都不是凄哀惨伤的人,纵使心里哀痛,这时候也不会相对啼哭安慰。 朱离双手环着乌桑,乌桑比他还高一些,他调整了几下姿势,让乌桑靠的舒服一些,而乌桑已安静地像是睡了过去。 “先包扎伤口,半刻钟后赶路。”朱离知道家丁纵使低着头,余光里也看得见他的举动,还有那个缩在山坳角落里的抱夏,但他却不扭捏。 只有夹着头发的草灰,那家丁将就着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只听朱离又问:“其余人呢?” 朱家家丁这时候才敢抬头:“回少爷,对方人多,兄弟们只能分散行动,引开对方的人。” 朱离嗯了一声:“谁的人?” 家丁见问,先是往山坳角落里的女子身上看了一眼:“回少爷,还没查清楚!”他要接应乌桑时,乌桑已然将这个抱夏带在了身边,追着乌桑的人像是羊群一般,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夺回这个真的抱夏,却是要取他们性命。 朱离脸上也看不清是不是有些失望,只是很淡地往山坳的角落里看了一眼,一扫就收回了视线。 “其余的事查的怎样了?”他不必问也知道这个抱夏定然不会配合,否则如此危急的逃亡时刻,乌桑怎还会将她绑成这般不能自主行走的模样! “回少爷,兄弟们查到林主簿前年在黎阳地界上犯了大事,黎阳县令保不住他,报到了徐州府,常大人也为难,最终决议报上去让朝廷定夺,可这件事拖了半年之后却不了了之了,背后的人,小人还未查出来。”家丁又道:“但从那之后,黎阳县令对林主簿着实客气。” 朱离嗯了一声:“抱夏说的那间香料铺子呢?”徐大人按不下去的事却被这样平息了,那背后的人还在常大人之上,自然不容易查。 “那个叫‘君家’的香料铺子背后的主子是个徐姓女子,这女子说是商人,倒不如说是强盗,这女子名下有好几处产业,她专拿利润来豢养杀手死士,以备不时之需,名声很大。”那家丁不由看了朱离一眼:“但小人并未见着这个徐姓女子的真容。” 朱离听着他的声音都低了下去,便笑了一声:“无妨,时间紧张,你们能查到这些也不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4 易了。” 那家丁连头都低了下去。 山坳里的火苗熄灭,夜里的寒冷侵袭过来,乌桑瑟缩了一下醒了,他的声音哑着:“走吧。” 虽没有滴漏,但也清楚乌桑小憩的时间远不够半刻钟,朱离紧了紧手臂:“你再歇一歇吧。” 乌桑的叹息轻不可闻,却还是支起了身子:“这不是久留之地。”这个怀抱太暖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只是情势逼得他不敢再多贪恋:“追着我们的人很多。” 他们一行四人,一个被捆着手脚不能行动,却还不容她有闪失,乌桑只怕不能再动武,家丁有伤,只能指着他一人,他在年轻一辈里虽然武艺出众,此时到底不敢冒险,只得搀扶起乌桑,艰难向外跋涉。 马儿虽未走远,但只有一匹,朱离将乌桑扶上马背,又将那个抱夏提上马背,不顾她的挣扎,拿缰绳将她捆在了马背上,这马奔驰了半夜,这时候再驮着两个人更走不快,朱离和家丁两人运起轻功,缀在后面。 走了不久便是迷宫一般的小道,朱离吹着口哨引着马儿东弯西绕地走了一阵,已渐渐深入那片城郊的村庄,朱离心道别人断难寻到这里,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赶上两步,正叫了一声乌桑,便只听马背上的乌桑喝了一声“小心!”人已拽断缰绳,连着那抱夏一起滚在了地上。 朱离不想真有人能找到这里来,他猝不及防,拔剑不及,只得连着剑鞘挥出去,打落了几枚暗器,他抢上一步,将地上的乌桑和抱夏护在自己身边,朗声喝问:“阁下何方人士?若与我朱存之有冤仇,何不光明正大的来比试一场?!” 久不见回应,他垂目往乌桑那边扫了一眼,只见黯薄的光线里乌桑唇角启阖了几下,朱离神领心会,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笑意:“阁下隐匿在这偏荒之处不出来,怎么,是走散了?还是,就算以多欺少,阁下也不……敢!”敢字落下,他已身入轻鸿一般飞了出去,接着便是几声刀剑相撞的铿鸣,和剑刃上撞出的零碎火花。 “阁下与我等……并无冤仇……不过是收人钱财……阁下,你的同伴……就隐在……东南二十步外……也不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啊……他是要抢杀乌桑的……头功!” 锵的一声,打斗声在朱离最后两个字里告一段落,只听他微喘了一声,才道:“告诉你家主子,生意也好,江湖也好,都是要守规矩的。” 他收剑回鞘,毫无防备地转身就走,却忽然一声痛吟,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乌桑和家丁两人不肯示弱似的,一个叫了一声“存之!”,一个叫了一声“少爷!”那家丁先时反应不及,被暗器打中腿部,这时心里焦急,再也顾不得自己伤痛,一瘸一拐往朱离身边走去。 朱离身后那原先被制服的人这时却缓缓起身:“江湖险恶,非朱少爷所能想象!”他正要挥剑往朱离身上刺去,却被旁人叫住:“且慢!” 东南二十步外走出另外两个人来,都是黑衣黑巾将自己罩地严严实实,“这个暂不要杀!” 朱离气愤难当,呸了一声:“无耻小人!” 那说话的人不以为忤,反带了几分笑意:“早知道朱家少爷这样好说话,我们何必这样奔波,只要令尊肯交出我们要的东西,保证不伤你分毫!得罪了,朱少爷!” 他说着一扬下巴,身后的人便收了剑刃伸手去拽朱离,朱离往前挣了几下,终究没能挣扎站起来,只拿胳膊撑着窜出去几分。 “你放……”家丁眼见少爷处境危急,乌桑却还拉扯着他,他挣扎不开,不禁叫了起来,但只两个字,就被乌桑捂住了嘴。 “嗯?”那发号施令的杀手到底老成,只听了一个字便已回头,瞬时觉出不好,已剑刃出鞘,携着奔雷之势挥手往身后的朱离身上刺去。 但这一下却刺了个空,反倒听自己背后风声飒然,他不及转身,只能回剑自救,拨落一枚暗器。 这时却见身前朱离已长剑在手,厮杀了过来,同伴就追在朱离身后,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他前后受困,已估出身后威胁不大,只得先与朱离交手。 朱家轻鸣剑名不虚传,这个朱少爷真拼起命来,他还有些手忙脚乱,正在这时,他在回招的一瞬觉出一阵森然的剑气径刺他背后,这剑气太甚,逼得他竟一时之间脑海空白。 朱离已长剑一挑刺了过来,他只一迟疑,举剑与朱离相搏,忽觉背后一阵冰凉,却是一柄剑刃刺透他背脊,只穿到了他胸前! 但朱离也好不到那里去,他只顾着和自己缠斗,被自己的同伴刺伤了手臂和大腿,他杀的眼红,原想一鼓作气,乘此时机将朱离拿下,但从背后刺了他一剑的人却忽然没了生气似的,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背上,他不由得倒了下去。 家丁已在打斗猝然爆发时明白了过来,但他本来有伤,又中了暗器,正斗得吃力,却见他家少爷已带起一圈剑花来为他助拳了。 这三个人中最棘手的一位已除,朱离和家丁联手,剩下两人便很快被斩与剑下。 但朱离却丝毫不见喜色,他奔到乌桑身边时只见乌桑气息都微弱,但他还说得出话:“消,消灭痕迹,快……走!”他说。 朱离咬着唇内细肉,这时他想抱着乌桑,挨着乌桑,和乌桑说数不尽的好听的话,但却只来得及在乌桑额上狠狠吻一下。 他还像之前那样将乌桑和抱夏放在马上,他赶着马儿先走,吩咐家丁:“将人掩埋了,再顺着标记找过来!” ☆、杀机现 下马时乌桑膝盖发软, 只差跪在地上,还好及时朱离扶住了,那个抱夏却没这等待遇, 只被朱离一手拎下马背,挥剑斩断了她脚上麻绳:“自己走!”他搀扶着乌桑紧缀在后面。 这小院还如往日一般寂寥安静, 门扉推开的声音在静夜里响如擂鼓,乌桑看着院子里早前疯长的野草都枯成一片, 于这萧条里有几分安心, 他一放松下来,几乎要倒下去,但黎阳的事他还未与朱离互通消息,只得咬牙撑着。 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几分,朱离的话语带着无限温柔和一阵温热响在他耳边:“乌桑,睡吧, 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 这话像是催眠, 乌桑却不敢就睡, 但当他被朱离喂了几口清水,又被安置在床榻之上时, 也再难撑下去了, 朱离只看着他几乎是瞬间昏睡过去, 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将一壶冷水放在抱夏眼前,解了她身上的绳索,只叮嘱一句:“不许出去!” 抱夏甫一得自由,先去扯堵着嘴的布条, 她被绑了一路,身上酸痛难当,心里怒火滔天,费了好半天劲才扯开了嘴上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5 的布条,想要破口大骂,抬头却见屋里的两人一个安然昏睡,另一个竟已俯身在床上那人身边,正垂着头,慢慢退下那人带血的衣衫,一室静谧。 抱夏不由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怔忪——她明明就在这个屋子里,却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即使此刻她在这不算大的一间屋里怒骂哀哭,即使她使尽力气拔剑相抗,这里的两人未必会理会她。 她从前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但这一路被挟持至此,她听她看,她已知道那个似乎不知疲倦痛苦,只知赶路躲避的人是乌桑,而那后来赶来的,正是朱家少爷,正是她林府的姑爷。 林步月出嫁之前,她还暗中打听过这人品行。 不过几月时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皆休,抱夏打量朱离,如此相逢,真是世事弄人。 但朱离却毫无察觉,他长发先时被一剑斩断,只剩短短一截,不胜木簪,只拿一条细窄的布条绑住了,低着头时看得出半张脸上俊逸柔和的线条。 林步月不愿嫁进朱府时她曾辗转打听朱离种种行径,只说朱家少爷出则行侠仗义,品行不俗,入则恭顺孝谨,待人温柔诚恳,实在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拿此来宽慰林步月。 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此时他脸上的神色也当真温柔,甚而温柔地有些滥觞,抱夏却觉无比难过,低了头抹泪。 一张薄被掷了过来,抱夏抬起泪眼,见朱离也正抬头看她:“此间地方小,委屈了。”他脸上神色平静,只是那眼里的温柔却不见了。 抱夏说不出话,夜里真是冷,她还饿,只得扯过薄被裹在身上,喝了些清水裹腹,靠在角落里看朱离就着一盏孤灯,拿清水润湿乌桑衣衫和伤口粘连的地方,待血痂软了,才轻手轻脚将衣衫剥落下来。 这当真是非礼勿视,即使她靠在墙角,乌桑在床榻之上,她只能隐约看得见乌桑半边胸膛。 但不知怎么,她也并未刻意回避。 过了好一阵,才见一件血衣扔在了地上,朱离换了盆水进来,淘洗了布巾擦拭乌桑身上的血迹污渍,一样轻柔而专注,她看地睡了过去,夜半惊醒,才觉恨得慌——朱离那样温柔以待的,不是她的姑娘,是那个叫乌桑,她还不知其来历的男人! 不知是哪里出了疏漏,这一路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人明明,明明……她却只至此刻才觉出不对来! 她一时心绪难平,蹭地站了起来,只往床边摸了两步,孤灯昏昏之下朱离和乌桑并排躺着,她摸着胸口仿似要压下疯狂的心跳,却见朱离已一伸手扯了盖在身上外衣掷在了她脚下:“夜里冷,将就些,他觉轻,你别吵!” 抱夏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里,憋得要窒息,看着朱离掀起乌桑一角被角,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知是气,还是委屈。 朱离大致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掷过来一个什么物件,抱夏未及躲,觉得痛时已倒在了地上。 他待别人,并非总是温润和顺! 是被一阵饭香叫醒的,抱夏觉得身上骨头都断了似的撑不起身子,倒是先听一阵轻语:“头发怎么了?” 一声轻笑过后才听他回答:“我听头发混着草灰可以止血,效用真是极好!” 接着是片刻静默,过了一阵反听朱离安慰:“男子汉大丈夫,还在乎头发长短!哎,你怎么想到去查抱夏本家?” “顺手。”乌桑顿了顿又道:“葛同跑了!” 朱离愣了一下,叹了一声:“可惜了惜烟!” “是惜烟?”乌桑不知府里情形,问了一声。 “差不离了!府里那个抱夏身上有刀剑之伤,该是个身负武艺之辈,她为人十分冷静,就算林步月叫破她的身份,她也有旁的法子杀人,何须用花瓶,何须叫林氏血溅新房!而况她还要从林氏手里拿《沉香谱》。 倒是惜烟自恃往日身份,心里不甘又为人善妒,极易冲动杀人。人已送去了官府,想来她在官府扛不了许久。” 林步月新丧不久,在别人嘴里已是这般冷淡平静的几个字,而杀林步月的,正是林步月平日里相待甚善的惜烟,抱夏不禁悲不胜收,呜咽出声,片刻只觉有人在她手臂上拉了一把:“吃饭吧。” 是朱离,没有半点温柔,只是一片平静。 他两人自备一张小几,在一旁床榻上进食,那昨夜善后的人也来了,端着一碗粥在门外呼噜呼噜吃着。 抱夏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几乎张不开嘴,林步月死了,纵使这些人为了这事在奔走查询,可谁也不会再为她伤悲。 只听朱离和乌桑尚在议论:“‘君家’的事,你怎么看?” “你我皆知《沉香谱》不只是一本制香秘笈,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个抢夺生意的匪商,未免太巧!”乌桑顿了一下:“等回徐州,我再去问问……乞合。” 朱离拍了拍他的手:“你这次损伤太重,这里幽静,你先在这里养伤,等……” 乌桑却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我将养半日就好。”这个时刻他可不想养伤,放朱离一人奔走。 两个人再没有言语,只是一双手紧紧握着,半晌朱离才笑了一下:“其实我心里,怕的紧。” 朱家若是陷于江湖纷争,他或者还不至于心慌如此,可是如今一步一步查下去,他离真相越近一步,心里在高兴之余便越冷一分,官场争斗非他这等市井小民可想,一步不慎便会阖府倾覆,可看起来,朱家非但已卷入争斗,且处在争斗中心,万难脱身了! 他若只是孤身一人,那又何惧之有! 可他身后是朱府,他有时惶惑至极,心里不是没起过就此放手,按着父亲的经验,靠着父亲执掌方向,混过眼前这一劫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该与何人商量,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更怕只要松上一口气,他就会止步不前,决然放手。 乌桑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他拙于言辞安慰,只是拿下巴蹭了蹭朱离发顶:“无妨,许多事,我也怕,只是两个人一起做事,就不会怕了。” 朱离只闷着笑了一声,再没抬头,乌桑觉出肩上温热,不在意似的,只拿手指梳着朱离那不足半尺的发梢,半天才说:“少侠,头发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这一夜徐州城外的大小道路上都是人影攒动,马蹄嘚嘚,忙碌不止,天色将亮时有人拿着令旗在道路上巡索一道,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接到命令,都往一个地方聚拢,那里背阴,此时正是漆黑一片,只能听见一人压抑的语调:“朱家少爷追丢了?” 沉默蔓延了片刻,才有人开口:“是!” 唰的一声,不知是马鞭抽在了哪里,黑暗里依旧寂静无声,过了一阵才听人问:“他有三头六臂是怎么?” “朱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6 家少爷带了七个和他身量相当的人,在前面的路口兵分三路,他只带了一人走了一条四不相干的小道,我的人追过去不久就不见他的踪影!”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尽是忍耐,“我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沉默像是一层又薄又脆的纸,问话的人的怒气犹如利剑一般,只需稍微放出来一点,就能戳破这黑暗里的沉默,劲刺出去。 “四不相干?哼哼!”那问话的人笑得像是咬着后槽牙:“当真四不相干么?黎阳那边劫走抱夏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这能和朱少爷不相干?” 这话没人再敢回答。 良久才有人道:“朱少爷总要回府,我等埋伏在朱府外面,定然擒住朱少爷将功折罪!” 那人的声音又阴又沉:“捉住朱少爷那是应该的!至于能不能将功折罪,那要看公子怎么说。” 明明那么多人,此时却静的连气息都不闻了,这背阴的山路拐弯处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口将世间万物吞噬了一般。 “去吧!”片刻后有人冲出寂静的漩涡,沙哑的声音是这背阴的山湾里唯一的一点生气:“至于怎么处置,端看公子的意思!”这点寒冰样的生气迅速消沉了下去,一人身如轻鸿,从黑暗里一冲而出,几个起落已到了站在远处的马儿跟前,这人极轻巧地翻身,打马往黎阳去了。 到黎阳时天色已明,这人跑出一头一脸的汗来,将马儿勒在黎阳街市上一家茶铺门前,他片刻也不停歇,一翻下马背,衣服也不及整便钻进了茶铺里头。 茶博士见是他,极快的迎上来:“客官要黑茶还是白茶?” “白茶!” 茶博士看了他一眼才道:“白茶今日卖完了,正从清泉山庄往来运。” 这人再不饮茶,出门上马而去。 清泉山庄就在黎阳城外,骑马过去也用不上多少工夫,门子都识得此人,但并不理会他的十万火急,却是将他安顿在一间厢房等待。 这人哪里坐得住,只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子,倒是送茶来的小丫头机灵,轻轻巧巧笑道:“先生别急,公子已经知道了。” 那人诧异:“怎么会?” 小丫鬟歪着头反问了一句:“怎么不会?”她放下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直到上房外面时才略收住了脚步,稳稳妥妥往里面走,那里的谈话声正一句一句传过来,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心:“两路都失了手,当真?” “谁拿这事玩笑!”是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接着轻笑一声:“这个朱家少爷倒也并不草包!” 那沙哑的声音里有几多无奈:“朱少爷不草包,爹爹可就得再费周章了!”声音里似乎夹了几声叹息:“现在陆少保盯得紧,咱们行动之间总受掣肘,哎……” 那女子清脆的声音里夹着笑意:“依我看来,倒也不急。” 那男子哼了一声,也并不着恼,倒是宠溺多些:“你总是个不急的!” “爹爹!”听得出娇嗔来:“我这里有个法子,您看可不可行!” 那人只嗯了一声,就听娇嗔的女声已经正经了几分:“朱家的人在黎阳探查‘君家’香料店,只查到我身上,以为女儿是个商匪兼备的无赖,既然如此,不如女儿就用无赖的法子!” 那人只道:“被人当成无赖,也只有你还这般开心。”虽则再无他话,小丫头却知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她这时候才到门口通报:“公子,探子来了,厢房等候呢!” 屋里只有两人,峨冠博带的男子连眼皮也没抬,只有柳绿衫裙的女子闻言回过头来,竟是个相貌及其冷艳的女子,朱唇微启:“倒敢回来!”再没半点方才嬉笑撒娇的意味,但这小丫头却不怕,只笑嘻嘻地开解:“他只是个探子!” 那女子瞪着小丫头哼了一声:“叫他来凉亭回话。” 这时凉亭花木早已凋零,一片萧疏,那男子踩着枯枝败过来,凉亭之下先俯身拜倒:“公子恕罪,派出去的人,都失手了!” 那女子手里端着茶碗,轻轻吹茶:“只这些?” “昨夜埋伏在徐州城外的人里有陆少保的人,已被灭了口。” “呵!”那女子微抬眼皮:“好大的功劳呀!” 底下跪着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不敢!小人命他们埋伏在朱府门外,定要抓住朱家少爷,好将功折罪!” 那女子却轻笑了一声:“功是功,罪是罪!”她一伸手,未沾一口的茶盏落在石桌上,她的声音和那茶盏与石桌相撞的声音一般冷一般脆:“这趟我亲自去,东西要到手,还要在陆少保之前到手。” 底下跪着的人只敢应声是。 “死伤多少?” “从黎阳出发的人死了三十余人,从徐州追着朱少爷的死了四个,还有三个……下落不明!” 折损如此严重,但那女子却神色不变,只点了点头:“备马,出发!” ☆、抉轻重 不过晌午时分, 徐州郊外的这间小院门口已放了两辆板车,朱家家丁往其中一辆上装着新摘的菜蔬,程大娘提着食盒只在门口张望, 抱夏在里头,她未看见, 倒是一眼看见乌桑,不禁愣了一下。 朱离倒笑着着迎出来:“只说借板车, 大娘怎么还来了?”他只要在此地逗留就在程大娘处蹭吃蹭喝, 彼此熟稔亲近。 程大娘看着朱离的头哟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朱离低头笑了一下:“打架时被别人斩断了,当真凶险。” 程大娘赶紧拉着朱离手臂将他带出房门来,看着朱家家丁并不留意这边,才往屋里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他?为什么打架?是不是因为他?” 屋里那个人程大娘前半年见过,当时这人又是在田地里撵兔子又是摘莲蓬, 最后到她那里吃饭时头都不抬话也不说, 看着便不大正常, 她当时就提醒朱离这人不大正常,现今再看他形容枯槁憔悴地斜倚在床榻上, 更是没有好印象。 朱离拍了拍程大娘手背:“就是他, 他受了重伤。回徐州的路上肯定还有人围堵我们, 我们只能装作庄稼人混进城,这才问大娘借板车的!” 程大娘神色不快地瞥了朱离一眼:“那人可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朱离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退,只在唇角留一个微弯的弧度:“他很好, 坏人往往看不出来……” 程大娘不赞成地咦了一声:“罢了,反正你主意正,你说了算!”她将食盒塞在朱离手里:“这是新作的南瓜糕,你尝尝!你说路上有人堵你们,可要大娘帮忙?” 还有一个抱夏,有程大娘帮忙也好一些,朱离在程大娘耳边念了一阵,程大娘好奇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才点了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7 点头。 将近午时他们出发,程大娘和朱家家丁推着的板车上坐着被装扮得面目全非的抱夏,只说是妹子得了逗诊见不了人,老娘和大哥带着妹子进城看病。 乌桑和朱离推着的板车上全是菜蔬,说是要买了地里剩下的这点子菜拿钱给大哥治病。 乌桑失血太多又躺了太久,初上路时到底有些气急腿软,和朱离两人走了几步就落在了后面,中间隔了几辆同样进城的板车和马车,朱离留意几分,将和程大娘的距离控制在他能一招接应的范围理,看来是乌桑不紧不慢走着,实则和乌桑一人一边,警戒巡视。 乌桑从侧旁看朱离神色里有几分抑郁,他只作兄弟两人闲聊的样子凑近了问:“怎么了?” 朱离勉强笑了一下,一只手推着车,另一只手捏了捏乌桑手指,并没答话,但也觉出手指的凉意来。 乌桑也不再问,跟着他走了一程,看前面程大娘那辆板车停在路边喝水歇息,他便也停住了板车,似是想了许久,乌桑才低着头开口:“少侠,林氏的事大抵已经查清,剩下的事,你不如就……” “放手”二字还未出口,便见朱离倏然抬头,眼神一瞬亮的吓人,却又顷刻黯了下去,像是将熄的烛火爆出的最后一个灯花:“连你也觉得,我不能再掺和下去了么?” 乌桑不禁愣住了。 朱离总是温和的,淡然的,含着笑的,即使他在自己跟前有过哭泣、暴怒抑或如火的动情,但即使如此,他那些情绪里也夹着无限的信心和百倍的勇气,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度和执着,刀剑加身也面不改色的镇定。 朱离从来没像此刻一般,这样的颓丧,这样的迷茫过。 乌桑想到了朱离的郁结,却没想到朱离远不止郁结,朱离还有这样叫人不忍看他眼神的时候,以至他一瞬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沉默里程大娘的板车已吱吱呀呀上了路,朱离即使在这时候也能推着板车按着既定的距离跟上,倒是乌桑落后了一步。 他回神之后两步赶到朱离身边,和朱离并肩走着,只听朱离慢慢地道:“《仰止书》的事,想想当时情景,便知乞合所说,九成是真的。”否则怎会有那些来历莫测的人不休不止地来抢夺,还牵扯上胡人。 “你再看看朱府如今的处境,便知乞合所说关于《沉香谱》的事,至少也有六成是真的。” 朱离说话向来慢,但他的慢向来只是沉着和冷静,此刻却全是沉重,一字一字像是大石般压将下来,即使轻拿轻放,堆积地多了,也足够压断一道脊梁。 乌桑已听出言外之意,他被压迫地喘了口气,一把拽住朱离,连着板车都停在了当地:“就算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问的是那又如何,其实对朱离要“如何”已有了九成把握,攥着朱离的手捏的十分紧,生怕朱离就答出来,他几乎是抢着说话,压低的嗓音里都是几分惊惧“那不过是胡人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只是胡人么?!”朱离仰头问他,语气里的狠绝叫乌桑心惊。 “就算不止胡人,那也是朝廷的事,当官的人的事,又与你何干?!”即使是乌桑自从得知朱离对自己的心意后,便舍不得对朱离没说一句重话,此时却也急了,他紧攥着朱离的手腕,生怕一松手这人就做出大义不道,绝无退路的事来。 朱离瞪着乌桑的眼眸里涌上一层雾气,他狠狠一下甩开了乌桑的手,闷着头直走,却说不出话来。 他还不及弱冠,事涉他的父母家族,他心里有底么?他就真的敢么? 他一直顺着千头万绪往前走,每看到这个问题的边沿便闭着眼躲过去,可如今那背后的人已将他们逼到了绝境,他往徐州城走近一步,他往朱府走近一步,就离这个抉择更近一步。 那抉择是一柄利刃,已逼到了他的喉头,他若迎上去,便是身败名裂,更有可能阖府遭难。 可他要避过去么?避,便能救朱府与危难么?就算救了之后呢?赫赫江湖大族,手里藏着的,却是千万将士惨死的辛密,还要如何言“仁”言“义”言“侠”?如何处世立身? 朱离一径埋头走着,听得见身后乌桑赶上来的脚步声,却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若方才在他身边的不是乌桑,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朱府真的藏着事涉两国朝廷,关乎万千将士性命的秘密,他不打算再隐瞒苟且,他极有可能要倒行逆施,将那东西交出去,要将朱府置于死地! 这想法他不敢说出口,甚而不敢细想。 可他咬牙当着乌桑说出来,不就是指望乌桑能给予他一点肯定和支持么? 这个人明明也说,两个人一起做事,就不会那么怕了!可事实跟前,那原来只是一句空话。 朱离心里乱做一团,沉默着走了一路,眼看徐州城的城墙已在眼前,他咬着牙稍稍放慢脚步,果然听见乌桑一步就赶到了他的身边,讷讷开口:“存之,我……” 朱离直直望着眼前的路,却抢先道:“什么九成六成,不过是我的猜测,或许《沉香谱》就是一本制香秘笈,抢它的人,就是个匪商,而已,不会有别的事。” 进城危险重重,往后如何还未可知,也许他进不了朱府便会遇刺身亡,更也许,为了《沉香谱》和《仰止书》,他会和朱府一起被吞噬进官场权势的斗争中毁灭殆尽,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在此时和乌桑争胜斗气。 乌桑却在旁边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头揽了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他顿了一下,“我总归孤身一人,世人毁之谤之疏远之,我并不在意,可我不想你落得这样下场。” 朱离闻言几乎落泪,他咬破唇角才忍着里泪意不叫别人看出异常:“倘若朱府当真……我只怕下场还不止于此!我定然无颜面对先人,万死难赎其罪!” 乌桑心知这不是夸张,他也不在安慰,只嗯了一声:“但那也无妨,只要我还留的命在,便奉陪到底。”他在朱离肩头轻轻捏了一把:“好了,进城了。” 走在前面的程大娘和抱夏那辆板车正缓缓推到门口,今日进城却还要盘查,程大娘正跟官兵解释。 乌桑扶着板车一边,微躬下身体,查视四周,轻声道:“城墙上左数第三个,第七个瞭望口,右数第一个,第五个。”更远便看不清了:“你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等下千万不要管我。” 朱离也已清数过一遍,他位置较好,能看到更多:“城门里第一个摊位!程大娘进去了!”他们跟着别人将板车往前推着挪动了半截:“那绝不可能,他们会杀了你!”这却是应对乌桑最后那句话了。 轮到他们时城门口守卒将菜蔬翻检过好几遍才放行,他们两人推着板车沿着熙攘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8 的街道走出不到一里,乌桑已察觉:“后面有人跟了上来!” 朱离嗯了一声:“暂时不要声张,先走。”他们走快了几步,越过了前面程大娘那辆板车。 徐州城里定然埋伏重重,朱府左近更是如此,那些人目的是朱离,朱离再是乔装改扮,定然不能一路无恙,届时若是有人跟踪,则他们趁势引开那些杀手,先请家丁和程大娘将抱夏送入朱府。 只是他们交手的地方离朱府越近越好,这样才能有人接应。 朱离和乌桑推着板车一走到前头,几条人影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程大娘本是农户,她不引人注目,抱夏虽算对方清查的一个重点,只是被扮地实在可怜,她又被制住了不能出声呼叫,便没人再去注意他们。 那家丁看自己这边并无危险,便快走了几步缀在杀手之后,他此时不能回朱府报信,只能跟着朱离,以防有不测时他还能接应。 但朱离和乌桑再走出一程便觉出不对来,不仅他们身后跟着人,这些人定然还有什么联络暗号,他们越走,跟着他们的人越多,就连左右都是人,他们已然看出他们要回朱府的意向,不知不觉中围堵,一步一步将他们逼向别的路径。 但朱离和乌桑两人镇定如初,朱离对这徐州城内大小街道巷陌熟悉无比,带着乌桑东拐西拐钻街走巷,渐渐甩脱了一些人。 正走进一道狭窄的街道,两边都是拥挤的店铺摊点,忽听一人喝了一声什么,两人都惊得抬头看,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人站在一个绣品摊子之前正往这边看过来,却是那个胡人乞合! 乌桑脸上极快地流露出轻松之情,他极快地回应了一句什么,朱离尚未听得明白,就见乌桑伸手握上了自己手腕,他正要问乌桑,忽觉半边身子一麻,乌桑已止住了他的穴位,扣着他的脉门将他推到了乞合怀里。 朱离瞬时便明白了乌桑意图,但他口不能言,要奋力挣扎也挣扎不动,乞合更是手脚麻利地夹着他进了这里的一间店铺,他只来得及看清乌桑独自推着车走远的背影。 ☆、抉轻重 乞合动作粗鲁, 只在腋下夹着朱离,将他丢在店内一堆碎布头里,转身便要走。 外面情形堪忧, 乌桑又是重伤之身,那些人一旦发现乌桑踪迹, 且在乌桑身旁不见了自己,定然要对乌桑下手! 朱离一想到此, 急得体内气息乱窜, 但乌桑和他身手相当,乌桑动手制住了他的穴位,他又怎能轻易解开,他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也只有二指能动,顺势扯住了乞合衣衫, 望向乞合时额上一层汗珠, 眸中水雾迷蒙。 乞合不是乌桑, 即使看见他这等狼狈凄凉也毫无所动,他说官话生硬, 更带着一股冷冽之气:“外面乱的很, 我无暇护你, 你好自为之!” 朱离苦于不能开口,但眼下唯有此人可求,他怎能放手,只攥紧乞合衣角, 殷切地望着他。 乞合有些不耐烦:“乌桑危险,我先去救他,至于你,回来再说!”他本欲挥手打落朱离捏着他衣角的手,哪知朱离听到这里却自觉地收回了手,只望着他松了口气。 乞合心里倒很不是滋味! 他今日守在此处确实不为朱离,他是为了乌桑。 朱府这事中间凶险诡诈,哪是乌桑这等不通俗务之人能掺和的,何况朱府还不是朱家少爷当家,许多事情,便是朱离这个朱家唯一的儿子说了也不能算数,乌桑却不听自己劝告一头扎进了朱家的事里,现今果真惹上了杀身之祸,他又怎能不救! 可谁知他一见到乌桑,这人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他先藏好朱离,他不及辩驳,朱家少爷已被塞进了他手里,他再要追出去,只怕乌桑也不依,只能先将朱离藏在这里。 可那些人的目标本就是朱家少爷,朱家少爷一直和乌桑同路而行,过了个巷道便不见了踪影,他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乞合想到这里,眉心几乎蹙出一座山丘,他步履匆匆,沿着交错曲折的巷道拐出去时,却已不见了乌桑推着板车的身影,乞合不由心里一惊,差点在人群拥挤的街上跑起来。 他好容易才勉强镇定下来,乌桑是个杀手,逃跑定然是和他的剑术一样是必修之技,他绝不至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毫无声息地被人擒走或者杀害! 乞合稍舒一口气,一边闲适而行,一边目光往四处巡索,好一阵儿才将目光落在一个点上,那里一人披着一件颜色暗沉的披风,夹在人群里不慌不忙地走着,若不是瞭向四周的眼神太过凌厉,简直与寻常百姓无异。 但他很快便发现这人身后已经缀了好几个尾巴,正在行人的掩护下一步步逼近过去,乞合心知不能再等,走快了几步,装作酒醉撞翻了好几处街边的小摊,横在地上的摊位阻碍了行人,摊贩的叫嚷之声也吸引了那些尾巴的注意,他紧走几步,赶到那人跟前,正要伸手牵那人手腕,却觉自己手上一疼,他惊慌回头,只见身边的人笑得极冷:“原来是你!” 却不是乌桑,而是徐家的女公子! 乞合不知乌桑如何,心里一阵慌乱,他用力一挣,那徐家女公子并无意和他争斗,也已松开了手,只是哼了一声:“看来朱家少爷是在你手里了!” 乞合瞬时明白过来,他举目四顾,果然见一个与朱离身形极为相似的人在不远处站着,冲这边行了个礼。 徐家女公子亲自出马,却在追过这一道巷子之后不见了那推着菜蔬的两人的身影,疑是这里有人相助,但想朱离和乌桑两人回朱府可不只是为了自己能回朱府,他两人手上还带着那个抱夏,绝不会两人都蜗居不出而将抱夏一个弱女置于险境,那么这里相助的人只怕只会保住一人,而另一人就得相继施救。 她摸不准到底是有人接应乌桑还是有人接应朱离,只得两手准备,一面扮作朱离和乌桑的模样等着徐州城里接应的人来相助,另外派了些人沿着巷子四周继续查探乌桑和朱离踪迹。 只是她也未料到参与其中的竟是这个胡人! 但也不难想象,她与人合伙行事,对方底细自然要摸个清楚明白,这个乞合和乌桑颇有交情,乌桑牵扯其中,他出手相救也是常理。 只是他会舍弃乌桑而救了朱离?徐家女公子有些疑惑。 乞合被骤然逼问,心慌之余迅速镇定,他也冷笑了一声,“你我目的相同,我若有朱家少爷在手,何必再担心乌桑这小子!” 徐家女公子不知是信了没信,只在唇角挑起一点笑意,乞合却颇是义愤:“要朱家交出《沉香谱》,只管拿朱少爷就是,为何要动乌桑?我听闻他差点丧命!” 徐家女公子答得漫不经心: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09 “为何要动他?呵,他劫走了抱夏,眼看就要查到父亲头上,我还能留着他供着他?”她说话之间眼神却不停歇地在四处找寻。 乞合何尝不是心神不定,徐家女公子手下的人功夫怎样他是见识过的,此刻也是四处张望,但他不必掩藏自己的着急:“从前不算,只说现在,徐公子亲自出面,已成功将徐大人掩在了后面,乌桑无足轻重,还是找到朱少爷要紧!” 徐家女公子没听见似的,只轻轻啊了一声:“你瞧!”她手指指向前方。 乞合在她轻叫出口时已将目光落在了前方,那里正是一阵骚动,提剑急刺的人虽则招数又快又准,终究出招无力,只几招便被人围在了中间,乞合已在这当口往前挤出一些,看出那人衣衫虽换,脸上伪装也和先时不同,但轮廓正是乌桑无疑。 他拔出腰间弯刀,还不及出手,已被徐家女公子按住了手腕:“朱家少爷重要,乌桑也一样重要!” 乞合手腕一翻,那徐家女公子却也变招迅速,几个推拿勾兑之间,两人一时难分胜负,但徐家女公子却气定神闲:“你按兵不动,我只抓他,你若执意捣乱,我便杀他!” 她这话说得及其轻巧,乞合却闻言住了手。 这女子向来言出必行,且此时对方人多,他难以抵挡,而况异地他乡,闹市之处他一个外人不敢太过张扬,只能眼睁睁看着乌桑腿部手腕中了两刀,被人逼在地上。 想来乌桑自下山伊始还从未被人擒住过,脸上神色十分难看。 乞合蹙着眉:“我要见他,我有话问他!” 徐家女公子很是轻松自如:“你交出朱家公子,我便让你见他!”她说着摇了摇头:“不,我还能放了他!” 乞合气得拂袖,忍了许久才道:“好,你不许伤他,我必倾尽全力去捉朱家少爷!” 徐家女公子眼神在他脸上巡索良久,才呵地笑了一声:“玩笑话!你要见他便见,最好能劝他说出朱少爷的下落。” 乞合哼了一声:“他若肯听我的话,又怎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徐家女公子侧着头想了一下:“那倒也是!不过劝他说出抱夏的下落也好!这个抱夏本事也不小,我查了乌桑前后进城的人马,竟没有一个相像的!” 乞合只当做无意,等她排布完了人马才道:“寻到抱夏又如何,指不定她已将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朱离!她可是朱府里那一位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只是试探,这位徐公子未必肯为一个手下而饶了抱夏性命。 徐家女公子的手下押着乌桑,她带着这一群人往回撤,却还有手段在这闹市街头抓完人带走时低调地不引起别人半点注意:“也是!朱家少爷终究要知道朱家是怎样一个污泥淖,他身后押着朱府一府人,还有近亲远亲各族人的性命,不知道的时候还能跳腾,知道了还能跳腾地起来么?” 乞合听闻此言还不及松口气,便听她又自言自语道:“只是抱夏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劫了,这口气着实叫人咽不下!”她笑了一下:“真恨不能打乌桑一顿泄恨!”她看着乞合脸色阴沉,掩着唇笑得十分娇俏:“说说罢了,哪能呢!” 她生的冷艳,这般矫揉造作地笑起来更叫人背上生寒,乞合却只得忍着,及至徐家的地盘,这位徐家女公子笑着问:“你要见乌桑,我若在场,不妨碍吧?” 乞合也只得忍着气道:“自然无妨。” 她怎肯放他和乌桑单独见面。 只是有徐家女公子在场,乞合只得沉住气。 乌桑除却身为男儿轮廓冷硬一些之外,其实与那位故人长得极为相似,以至初次见面,没有任何信物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地心生亲近。 此时这人就在距他几步之外站着,身上捆着铁索,衣衫上还沾着血迹,脸色苍白倦怠,见到他时疑惑至极,眼中都冒出一缕光芒来。 但乞合只得忍着,冷了声音问:“朱家少爷撇了你独自跑了?” 乌桑不屑回答,别转了头。 他态度不恭,立刻有人在他膝弯里踹了一脚,乌桑本就无力,被踹地单膝跪在地上,也不知是磕到了哪里的旧伤口,痛|吟了几声。 徐家女公子察言观色,见乞合眉头皱着,当即挥了挥手:“罢了!”她自己开口问:“抱夏呢?你们将她藏到了哪里?” 乌桑哼了一声:“她路上不配合,杀了!” 徐家女公子虽没吱声,但纤长的眉头却皱在了一起,眼里神色有些不快,那属下察言观色,当即在乌桑背上砸了一剑鞘:“公子问话,好好回答!” 乌桑痛的俯下身,又呻|吟了几声,神色却还是极其不逊。 乞合大步走到乌桑跟前,他头也不回:“他身上伤口太多,不能再失血,我可否为他包扎?” 徐家女公子笑了一下:“当然!”她并不回避,瞧着乞合一边动作麻利地给乌桑清理伤口,一边劝乌桑:“我要《沉香谱》,只能和这位徐公子联手!朱家的事不是你能左右,你说出朱少爷下落,才能换得自由!” 乌桑只是耐不住疼似的含糊呻|吟着,乞合继续劝道:“你有朱少爷行踪的蛛丝马迹,说出来也好!” 乌桑一句不答,只是痛哼的声音大了些,在这炎凉秋日里,脖颈背上都是一层冷汗。 这时却听徐家女公子轻哧了一声:“堵上他的嘴!” 乞合愤然回头:“你我是联手,乌桑与我交情不浅,你何必侮辱人!” 徐家女公子还是笑着:“自然,他若不插手朱家的事,我何必为难他!只是,我听着他叫痛的声音,总觉着他是说了些什么!” 乞合气极反笑:“好,好!徐公子不信便罢,只请莫再折磨他,我去给你找朱家少爷!” 徐家女公子倒是一本正经行了一礼:“那就有劳了!”看着乞合拂袖出门,她移步到乌桑跟前,存了些疑惑:“你究竟是痛?还是真的和乞合通了些消息?” 乌桑只在鼻子里哼笑了一声,像是不屑她的疑神疑鬼。 徐家女公子倒不以为意,只挥手招来自己手下的人:“盯着乞合,至少盯过今晚,朱府外面的人更要惊醒些!” ☆、抉轻重 自乞合走后, 徐家女公子对乌桑反倒平和不少,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捆着乌桑要他站着, 面色莫名的看着他。 开饭时也不饿着乌桑,烤的脆香的鸡脯往他眼前放了不少, 乌桑也不客气,揪起一块肉喂进嘴里, 却被肉咸的差点吐出来, 但抬头见徐家女公子正笑盈盈看着他,他只得艰难地咽了下去。 虽接触不多,但乌桑却深感这个女人的凉薄狠毒只怕负有盛名的青槐都比不上,她怎么可能要自己顺心,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0 这些饭食他若不吃,这个女人另想办法来折辱他, 他目前可没有招架之力。 用饭时有属下来汇报, 徐家女公子也不避着乌桑, 只扬手叫属下当面说,目光却一瞬不瞬落在乌桑脸上。 朱离的不动声色都藏在一抹清风般的微笑里, 乌桑的不动声色却在冷峻的脸色里, 他早已明白这个女人的意图, 只寒着脸埋头饭食,头也不抬,只听那属下朗声回禀:“乞合回去后立即招人寻找朱少爷的下落。” 徐家女公子见乌桑脸上毫无动静,便只哦了一声:“继续盯着, 一个时辰报一次!”她清冷的目光在乌桑身上巡索一周:“你当真不知朱少爷的踪迹么?你瞧,你落到了我的手上,那朱家少爷却一点也不着急!” “自进了那道巷子我们便分头行动了!”他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但看徐家女公子脸上的笑靥,显然是不信的。 但徐家女公子也不再为难他,只是饭后拿手指拨弄几颗新鲜的果蔬,像是忘了先前的问话似的,又问了乌桑一遍:“你当真没有朱少爷的行踪?” 乌桑这次头也没抬。 徐家女公子起身往他跟前走了几步,颇有些惋惜地道:“有些事,我想你还不是很清楚,不如我讲给你听一听?”她看着乌桑还是一张波澜不惊的冷脸,笑了一下:“怎么,不感兴趣,还是害怕知道?” 她凑得近时气息呵在乌桑脖颈里,乌桑往后退了一步:“我感不感兴趣,你都会说!” “那倒也是!”徐家女公子承认地干脆利落:“我听闻你与朱少爷交情甚好,先时还不大相信!呵,那可不能怪我,朱少爷身份显贵,做派又坦荡侠义,而你乌桑么……”她可以顿了一下。 乌桑何尝不知拿钱杀人的买卖在武林正道眼里算不得正经营生,他自然是身份卑贱。 “不过你今日肯以身犯险解朱少爷之围,可见至少在你心里,与朱少爷确实堪称情深意笃!”她声音也如相貌一般,只要不撒娇弄痴,总带着几分冷意,但这话却抑扬顿挫,把意思表达地再清楚不过。 徐家女公子看着乌桑脸色似乎有变,心里更得意了一分,只轻轻笑了一下:“不过不要紧,朱家生意不干净,朱少爷再是侠义正道,也跳不出朱家本家的框范,一朝他沦落下来,只有比你还不如!”她话没说完,直觉乌桑极狠地盯了她一眼,肯定地道:“他不会。” “说到这个,我倒听过一则传说,那可和你有关!”她并不想着意惹恼乌桑,极易达到目的,便顺势换了话题。 乌桑这时倒哼笑了一下,颇有些自负:“在下不才,虽只下苍霞山两次,江湖上的传说倒还不少!” 徐家女公子脸上的笑意像是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壳,一瞬间僵硬而紧绷,但却又霎时化成一摊春水:“的确!不过我听闻的这个却和那些分外不同一些。” 她这时牢牢看住了乌桑,生怕错过这人神情一丝一毫的变化:“听闻你原本是胡人,你母亲和胡人大将伊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乌桑往后退了一点,已贴紧了凉亭里的一根亭柱,但他神色里却连紧绷的冷意都已消失,倒有些自得:“不错,我也曾听说。” 徐家女公子不急,绕着那凉亭轻轻踱步:“这是你的身世,乞合定然会告诉你。不过还有一则传说,乞合未必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也不曾告诉你。” 乌桑低了头,只道:“是么?”其实背上涌上一层汗意。 这个女人说的,十有八|九是假的,可即使是假的,他也一句都不想听,不想听那些明明关乎他血亲父母,关乎他来历身世,而他却毫无记忆的过去。 这让他觉得,他这一生不知从何处来,如今除了杀人拿钱,也不知该往何处去,简直一片空茫。 徐家女公子却不放过他,只慢悠悠道:“据说你母亲产后虚弱,时常忧郁,终于一病不起,药石无效而亡,但伊万不肯相信,仔细查询,竟查出是她屋里点的熏香有问题!”她抬眼看住乌桑:“巧的是,那时朱家生意还没今日这般兴隆,朱府当家朱诺还需亲自到胡邦贩卖香料,那香料,正是从他手里买到的!” 乌桑这时才抬头看一眼徐家女公子:“当真精彩!”他背后一阵潮湿,却对这女人的话一句也不信,只是站的累极了,靠着亭柱也能睡过去似的,他索性闭目养神。 “太精彩了难免不可信!不过又有传闻说,你父亲是伊万将军府上家臣,你母亲死后不几年,伊万将军阖府便被诛杀,只有那个家臣逃过!更巧的是,朱家从你母亲死后逐渐发迹,到伊万将军阖府被杀,他才发彻底发家!这样一想,真是叫人不信也难!” 乌桑费力在唇角弯出一个冷硬的弧度:“徐公子操心太多了!” 徐家女公子看着他,像是端详着一件华丽的头饰,要从中挑出瑕疵来,但终究失败了,倒是又来禀报消息的下属打断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公子,那乞合见下属还未寻到朱少爷,摔了茶碗!” 徐家女公子没再啃声,只挥了挥手打发了报讯的人,她问乌桑:“我这里的传说,大多是真的,你若不信,还可事后验证!我只是好奇,倘若这也是真的,你可如何是好?” 乌桑嗤笑了一声:“徐公子费心了。”他靠着亭柱,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依了上去。 徐家女公子也不再跟他计较似的,只端了茶盏慢悠悠品着,属下再来时天色已经黑透,“公子,乞合耐不住气,自己出门去寻朱少爷了!” 徐家女公子眼神一亮:“哦?那可得盯紧了!” 等人走了他才问乌桑:“你当真不知朱少爷的行踪?”她问了三遍,竟然一字不差。 乌桑早已熬得声音沙哑,他眼也不睁,只道:“你……猜?”他只说得出一个字,那徐家女公子出手极快,一手扼住了乌桑脖子,乌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她很快松开了手:“我不用猜,我也不杀你!”她吩咐左右:“不要打他,免得和乞合伤了和气!不过,不能叫他睡着,也不要给他水喝,更不能叫他倒下去,就叫他在这里站着吧。” 她掠过乌桑身边,带过一阵幽香之气。 乌桑心里沉下一块石头似的,这比打他还要严酷,他清楚自己是强弩之末,不知能不能熬到逃走的时刻。 这徐家女公子手下当真尽职尽责,半盏茶的功夫便要给他来一下叫他惊醒,他稍微换个不那么吃力的姿势站着,都要被纠正过来,过了许久,才听人声嗡嗡,是徐家女公子的手下在向她禀事:“乞合跑遍大半个徐州城,还未寻到朱少爷踪迹,打道回府了!” 被这般囚禁的人最忌没有时间概念,乌桑虽百般难受,也不敢不算时间,他估摸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1 这时该是丑时正,那徐家女公子熬到这一刻,可见也不好过。 “朱府那边有何动静?”她大概是生了气,声音比秋夜里的风还冷。 属下回地战战兢兢:“没,没有动静。” 徐家女公子哼了一声:“打起精神来,两边都盯好了。” 乌桑这才听着她脚步声远去,看来是熬不住,去睡了,想到睡字,他困顿地脑海里一片昏沉。 而此时未睡的还大有人在,布料店铺下的地下室该是新建不久,还能闻见一阵泥土的腥味,混杂着劣质蜡烛的烟味,熏得人两眼泛红,朱离握着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乌桑混账!” 对面的乞合脸色异常沉,但话语却说得又平又正,简直铿锵有力:“再砸狠些,一条街也能听见动静了!” “说好了共进同退,这人怎么……”他声音低了下去,几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最后只剩了一点颤抖的尾音。 他自然知道依今日情势,若是他们共进同退,他们两个都已落在了那位徐家女公子手里,可乌桑独自陷落敌手,他还是不能不急不气不忧闷。 朱离静了一阵才将声音平复下来:“他被藏在何处,该如何营救,你可有头绪?” 乞合叹了口气:“他请我转告你,他自会脱身,请你勿以他为念。” 朱离听不下去,只将唇内细肉咬出一个洞来:“我不要听他的!”他顿了一阵:“你口中的那位徐家女公子要的不就是《沉香谱》么,你转告她,我去求《沉香谱》,一手交书,一手交人。但她不能伤乌桑分毫!” 乞合倏然抬眉,却又静了一阵才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沉香谱》是什么东西?” 朱离倒比乞合预想中沉得住气:“《沉香谱》加上《仰止书》,便能洗刷那位伊万大将军的冤屈,是也不是?” 乞合点了点头:“是,但却不止如此!”他起身在这斗室里踱了好几圈,不知衡量了些什么,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乌桑托我转告你,兹事体大,请你三思而行,无论你作何决定,他脱身之日,便来寻你!” 乌桑惯常忍耐,他在朱离跟前也鲜少叫痛,何况是旁人面前,他那时叫痛,确实是用胡语断断续续向乞合传递口信。 朱离听得这般言语,眼中神采黯了许多:“那么你以为呢?这事与你,与你们的朝廷都干系不小,你想我如何抉择?” 乞合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一点摇曳不定的烛火:“徐家女公子后面是徐学士,他要和陆太保斗,对陆太保的罪证势在必得,你若交出《沉香谱》,便是将朱府谋财害命,官商勾结,贻误国事的罪证交上了公堂,那可是夷族之罪,非你一人能够承担!” 身后的朱离安静地像是没有生息。 “从前我或可逼你,现在却不能再逼你如此了!”乞合叹了口气:“我的人探到你父亲似乎已备好了退路,我会设法送你回朱府,你……”他没再说下去。 “申冤昭雪当然重要,但没有活人重要!”他转身看着朱离:“伊万看重妹妹,定然也望乌桑活着!倘若徐家绝不放人,我便拿《仰止书》来换!此时此地,我做此抉择,想来也无人能怪我!” “至于乌桑!”乞合不知想到什么,很有些无奈:“他不像你这般是非正义皆有准则,他早已失了立场,只是跟在你后头亦步亦趋,你是逃亡也罢,挺身而出也罢,他不会怪怨你,只会跟着你。” 乞合兀自摇了摇头:“我听他的意思,倒更希望你明哲保身,毕竟交出《沉香谱》,那太险了……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且看你自己。” ☆、抉轻重 朱离往后一步靠在还有些潮湿的墙壁上, 几近喃言:“我此时不希望他体谅我,我倒希望他能替我拿个主意,能逼着我做个决定!”他强撑着, 才不至于滑坐在地上。 过了一阵,乞合只见他仰起头长长吐出口气, 握紧了拳头道:“你设法帮我回朱府,我不逃!若这几日你能见着乌桑, 请你转告他, 今日我走出这一步,他日我定因此臭名昭著,世人皆弃,请他那时一定站在我这一边。”他已用尽了力气,却还止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乞合闻言向他拜了一拜:“朱少爷此行,乞合万不能及。”但他抬头时却见朱离咬着唇笑得极惨淡, 他也再难说下去了。 倒是朱离强打起精神来:“我早就有此打算, 并不只为了乌桑, 请他不要自责愧疚,请他万万保重。” 朱离坐回桌边:“可有吃食, 我饿极了!” 乞合即刻弄来几只冷馒头和一些凉透了小菜:“怠慢了, 但徐公子定然设了眼线监视, 夜里不敢举炊。” 朱离不以为意,往后的路更长更艰辛,不吃饱怎有力扛下去:“抱夏还未能进朱府吧?” “听徐公子的意思,还没能进去。”他此刻对这个朱家少爷刮目相待, 很是客气。 朱离斟酌道:“既然已到了这地步,林氏的案子反倒不急了!” 从前官府借由林步月的命案控制着朱府,可如今情势有变,听乞合的意思是朝中两位大人争斗激烈,时不待人,他们一开始采取别的手段。 当然也因为他和乌桑一步一步逼近真相,快要挖到了徐家这条线,林步月之死的把柄,反倒不再重要:“她身边跟着一个朱府的家丁,想来已被妥善安置,先不急着让她进府。” 乞合也甚同意:“你稍睡一阵,明日送你回府。” “白日?”朱离蹙眉,朱府竟落得如此鱼龙混杂,连胡人的人都能在白日混进去的地步么! “你父亲深谙权术,懂得各方牵制平衡,我的人才能进朱府。” 这倒也是,若是外人齐心合力对付朱府,朱府就算铜墙铁壁,只怕也撑不了这许久,朱离不再多说,“夜里冷,若有铺盖,先借一卷。” 乞合笑了一声:“好!”他想起故人,但觉朱离有时行止间洒脱从容处颇有伊万之风,只是伊万脸冷。 如此大事装在心头,朱离怎能睡得着,只是人前镇定罢了,他这半夜尽管翻来覆去未曾入睡,也强迫自己闭着眼挨到了天亮,等乞合安排他进了朱府。 这里曾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如今回来却得费这等周折,但他哪有闲暇伤怀,进了里院书房,才得以卸下伪装,先向朱诺请安禀事。 朱诺见着朱离时倒还罢了,朱祥一张时常带笑的慈祥的脸庞却瞬时垮了下来,一手握着朱离的手臂上下打量:“我的少爷,你这一走,当真吓死我们了!来人,快请夫人,快请!” 朱离握紧管家的手,也不知是想给管家一些安慰,还是想从他那里借些勇气来应付接下来的事,他握了一阵才放手,屏退了左右,径直跪在朱诺跟前:“父亲!”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2 朱诺虽还仪容清整,但神态里颇有疲惫,只抬起眼皮道:“回来就好,你就呆在这里,先歇息吧。” 只要外面的人察觉朱家少爷已经囫囵个地回了朱府,他们想退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有叫外面的人以为朱家还在等着朱少爷,他们才有退的可能。 朱离见朱诺话音才落,身后便有家丁凑了过来,他即刻警觉地站了起来:“父亲!”他一声大喝镇住了身后的家丁,他才争得余暇,长身站起。 乞合说朱家已备好了退路,看来是真的,他心里一片激荡,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抱定最初的主意道:“父亲,府上的事我已全部知道了,我们不能走!” 朱诺嗤笑了一声:“不走?你知道不走的后果是什么?” 朱离尽量挺直了胸脯:“儿子知道!” 啪的一声,朱诺一拳砸在桌面上,震的茶碗一阵嗡嗡地颤抖,他人已一步跨到朱离跟前,指着朱离的鼻子:“你知道?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命案发生时不能走,因为陆凛陆少保盯着府上,咱们不能妄动;后来也不能走,因为徐君成徐学士收买了常大人,他盯着朱府,咱们还不能妄动;只有现在,现在他们两个正斗得激烈,急中出乱,谁也不能全力控制朱家,若现在不走,朱府上下,甚至旁支族亲,都得送死!” 原来这些事再有准备,朱诺亲自说出来时,朱离却还是被迫地滚下一串热泪。 他在朱诺眼里算是不肖——执拗任性,不通俗务,结交欢馆儿郎,与乌桑这等杀手为伍……朱诺告诫训斥他不止一次,可往常朱诺再是生气,那也是恨其不争,却对善后游刃有余的气,唯有这次,朱诺可谓气急败坏,连脸上神情都有些扭曲。 慌张与害怕自然有,但更多横在朱离心头的,却是坚而弥深的心痛和无奈。 他被朱诺迫地退后了几步站定,忍着嗓子里的哽咽道:“若是不走,朱家合族都可能遭罪,可若是逃了,便当真能一了百了么?!咱们逃了,店铺里的伙计能一夜尽逃?旁支族亲也都能逃么?陆大人和徐大人不管谁胜谁负,都能事后不再追究朱家么?” 朱离说话向来不温不火,这时压着情绪,更是低沉缓慢,但这话一字一字敲进朱诺和朱祥耳里,朱祥叹着气低下了头,朱诺却盯着朱离,神情异常诧异。 朱离一手攥紧了衣角,挺着的腰脊一片酸麻,他这时不敢有半分懈怠和退缩:“父亲,就算咱们逃过了这次,难道要世世代代都藏着别人的冤案的罪责,浸着别人的鲜血走下去么……” “少爷!”朱祥打断了朱离的话头,一张脸上已浮起怒色,但朱离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也激地他沉静了下来:“少爷这话,太严重了!” 言语里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朱诺倒盯着朱离呵呵笑了两声:“江湖人都知我朱家素有侠风高名,原来在朱少爷眼里,这朱家肮脏到此!”他指了指自己,“我朱诺,在你眼里不堪如此!” “父亲,儿子……”朱离咬着唇:“儿子从前从未这样想,现在也不会这样想。” 朱离心里如被丝网绞住,他要喘不过气,却还抬头看着朱诺:“儿子行走江湖,只要报出自己徐州朱家的少爷的名头,旁人都因着父亲的缘故礼让我三分,儿子心里不知怎样高兴!朱家偌大的家业都是父亲一手挣下来的,儿子在江湖上听别人说朱家做生意怎样公道守信,心里不知怎么敬仰父亲。可……” 朱诺待他严厉,他在朱诺跟前不像在秦氏跟前能撒娇弄痴,这话从未说过,却是千真万确,他年轻,对强大而正直的父亲怀着无限的敬仰和崇拜,可是现在…… 朱诺哼笑了一声:“高兴,敬仰?却还抵不上别人几句挑拨!朱家少爷清正有度,怎么看得起朱家的门楣!” “若只是挑拨,朱家《沉香谱》当真与他事无关,父亲只管交出去就是了。” “哼!” “父亲!”朱离略略闭目,再睁开时又跪倒在朱诺跟前:“父亲,不论前事因由如何,如今他已酿成害果,就算不管那些因此丧命的人,就只说朱家,莫说咱们躲不过,就算能躲过今日,他日又当如何?逃亡山野么?届时又如何教育儿孙,怎么对他们说出侠义正道几字?” 朱离缓了一口气:“而况真能不管这其中冤死枉死的人么?那些人也有儿孙后代,每每祭奠便要面对先人的狼藉声名,只怕比死还要难过!” 朱诺长长出了口气:“你是铁了心要将朱府葬送?!”他一手支在案几上,抬头时额上显出几道皱纹,往日丰神俊朗去了一半,添了许些老气。 朱离不敢再看,只拜倒在地:“儿子愿承担一切,以已身赎罪,百死莫辞!请父亲将《沉香谱》传给儿子,往后的事,由儿子前去料理!” 朱诺失了力气般一径跌坐下来,他叹息似的道:“好,你要《沉香谱》,我给你,只是这东西一旦流传出去,朱府……今日只怕是朱府最后一次吃安生饭,你陪我和你娘亲用罢饭,这《沉香谱》你便拿去!” 朱离心里难过,却不得不摇头:“父亲,儿子不敢再等,徐家拿了乌桑,要拿《沉香谱》去换。他身受重伤,儿子……” 只听哧地一声,朱诺已拔剑在手:“你竟是为了个杀手要置朱家全家于死地,这等狼心狗肺,我不如先杀了你!”说话间已一步奔到朱离跟前。 朱诺从不在朱离跟前掩饰怒气,这次这话却说得极其平常冷静,朱离听得后脊梁都泛起一层寒意——朱诺是真的起了杀心。 他跪在地上,来不及躲避,只见剑光闪闪,朱诺已横剑向着他胸口刺了过来。 他的父亲要杀他! 朱离惊惧伤痛之余却也想,或者死了也是一条途径,不用再在正义、乌桑、朱诺以及全族人的性命面前做一个抉择,这想法疾风般掠过他脑海,前方杀意浓密,剑气逼人,他却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冲动,闭上了眼睛。 但只哧地一声,剑刃并未刺中他身上,他闻见血腥味,听见母亲的惊呼,睁开眼时,先看见祥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和母亲惊慌的神色,而后才是朱诺,他脸上神色莫名。 那剑刃穿过祥伯手心,已划破他胸口衣衫。 朱祥异常镇静,他咬牙拔出手上剑刃,只拿衣襟按着伤口止血,却对着朱诺摇了摇头:“少爷不能杀!” 朱离看着祥伯手上不断涌出的鲜血,讷讷叫了一声祥伯,他心里万分懊悔自恨,无论如何,即便是亲生父亲要杀他,他也不该萌生退意,他已不能逃,也不能退。 那一声惊叫过后秦氏反倒没了别的言语,她拨开祥伯,正挡在朱离身前,抽出剑刃向朱诺抛了过去,朱诺下意识地接剑在手,只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3 见秦氏容色苍白,眼圈透红,凄楚可怜,却又坚如磐石,她声音极冷静:“我方才就在外面,你们的话我已全部听到了。” 朱诺只看着她,一瞬间没能说出话来。 他只听秦氏缓缓道:“赔上朱家合族性命的是你,若你不曾涉足那等事,朱家不会有今日,你不能怪怨存之。” 她不顾朱诺神色变化,看住了朱诺:“至于存之,那些侠义正道,仁心是非,是我从小一手教给他的,你也不能怪他,你要动手除祸,就先杀了我!否则我但有一条命在,也必完成存之遗愿!” ☆、抉轻重 当此情形, 却是朱祥第一个开口,他站在朱诺身边,眼神沉沉看着秦氏:“夫人, 这事不能全推在老爷身上!”已是有了几分谴责。 秦氏冷笑一声,她纵没了武器在手, 当年那份英豪之气还在身上,回地坦然不惧:“不错, 不止他一个人, 还得算你一份!你要拦着我们母子也好,咱们决一死战!” 朱祥不及回话,直觉有人拉了他一把,回头却见是朱诺,他被秦氏激地苍白的脸色已缓和了几分,看着与往日已无多大异处, 只是一开口便听出声音里沧桑:“朱家已走到这般地步, 外忧未解, 不宜内斗,你可赞同?”这是问秦氏了。 秦氏别过了脸庞没有说话。 朱诺也不再问, 只向着朱祥道:“你先去包扎伤口。” 朱祥自然知道这是让自己回避, 但看秦氏气势汹汹, 朱离更是执拗固执,朱诺这些年在府里说一不二,这么危机时刻妻儿却来发难,他只怕没有面上看着的沉静, 朱祥不禁有些踟蹰。 朱诺为了让他放心,将手里的剑往门外一抛,又道:“你先去吧,该安排的事,一件也别落下!” 朱祥听他这么说,心里明白过来,这才退了出去。 朱诺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一般在屋里踱了几个来回,才道:“存之起来!” “父亲……”朱离跪了这许久,早就两腿酸麻,但他不知朱诺的打算,更不会听了朱诺的话携着那份《沉香谱》逃走,是以并不敢起来。 却是秦氏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起来吧,咱们且听他说。” 朱诺又沉吟了一阵才开口:“朱府的生意就算不干净,也不是这一二年的事情,今日他们在朝堂上斗阵斗法,却先要我朱氏落水,你们难道甘心?” 秦氏冷着一张脸,这时并不为其所动:“你别顺杆子上爬,今日他们将朱府逼到这境地你犹贼心不死,想拿捏着那份脏东西保住富贵,往常的太平日子里,你还能有心思理顺这其中的龌龊?!你不会,你只会要朱家世世代代走在这条道上走下去!” 朱诺仿似被她噎地一滞,竟没有言语。 秦氏也不知是怎么,这时倒放柔了声音:“朱诺,老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就算今日躲得过这一劫,难道世世代代都能躲过去么?” 她看着朱诺问:“倘或咱们这一代平平安安混了过去,这祸患却应在了下一代身上,又该如何是好?后来者从未参与其中罪恶,甚至对其中底细懵懂不清,却要以无辜之身抵罪,你忍心么?” “后人虽不是你朱诺本身,却是你的儿孙,是存之的后代,是朱家的血脉,怎能叫后人替前人赎罪?你我生在世上,不言什么大义之举,总该为自己后代谋划两份,朱家是武林世家,当家之人竟没有这点魄力么?” 朱诺被这几句话说的顿住。 他和秦氏这些年来貌合神离,已疏远地不成样子,若不是为着朱离,平素话都少说。自秦氏察觉朱家的生意不干净以来,这些年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只怕也没有今日这么多。 他站着愣神良久,才开口道:“好,既然你们母子执意如此,拿出《沉香谱》我可以答应,但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秦氏不敢轻诺,只道:“不妨说来听听。” “交出《沉香谱》后,朱家再不理会其中曲折,咱们一家人远走高飞,你们要清白日子,往后咱们一家就过清白坦荡的日子!” 秦氏微微沉思,如今形式,朱府不是面临法理审判,而是陷入别人斗争的风云,朱家要的是脱身,要的是从那些不干不净的事里摘出来,却不是以身殉道。 而况现在留下,连以身殉道也算不上,只是白给别人做了枪使。 但秦氏不愿自己决定,她回头看朱离脸色,单间朱离只是低着头,眉心蹙得死紧,秦氏不想强他所难,只柔声问:“猴儿,你给句话呀!” 朱诺和秦氏两人目光殷殷,都等着朱离的回应。 朱离咬破唇角,才道:“好!只是店铺里的伙计……” 他想不到父亲竟会在拖延这么久之后还能交出《沉香谱》来,他也知道父母此举背后的无奈,他更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拿着证据上报朝堂?他再执拗地拐不过弯,也不是傻。 还有什么愿以一身承担责任,万死不辞的话,纵使他万分愿意,届时只怕也替不了朱诺。 “真要查处下来,家产自然要充公,祥伯会照应妥当!至于人口,那倒用不着担心!” 徐陆两家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定然急着相互争斗,哪有余暇顾及朱家那些伙计!而况他们是官,正在这风口浪尖上,伙计都是平善百姓,不比江湖游客,他们更不敢随意加害。 朱离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听闻别人性命无碍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听朱诺道:“《沉香谱》可以给,存之却不能再出朱府!” 可是还有乌桑!朱离正要开口相求,朱诺又道:“性命存亡之际,你当真要拿一家性命去换那个杀手?” 朱府要走,必定是偷着走,确实不宜声张,不宜节外生枝,但是…… 秦氏拽了一把沮丧的朱离:“猴儿!” 朱离不是不识大体之人,终归颔首答应:“好,儿子听父亲的安排。” 朱诺也不见半分高兴,只吩咐:“你在外面奔波太久,先去洗漱进食,往后的日子还有得你受。” “那《沉香谱》……”朱离终究还是在意。 朱诺看了他一眼:“让祥伯去送,你可还疑心?”他这一眼平淡地没有半分感情。 朱离低头道:“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儿子是想,想……”朱诺没耐心听他说完,抬脚就走。 秦氏叹了口气倒来安抚他:“猴儿,你是关心则乱,你想想,徐大人的人有了《沉香谱》,还留着乌桑做什么?苍霞山虽不涉江湖争斗,却也不会任由子弟遭人欺凌,这要紧的当口,徐大人能想不到此节么?” “儿子只想给他捎个口信。”告诉他《沉香谱》不是自己一力夺来的,是父亲忽然松了口,告诉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4 他朱府决定阖府逃难,他亦不能免俗决定逃亡,告诉他等徐大人和陆少保的斗争结束,他便回来…… 都未来得及告别。 秦氏拍了拍他肩头:“乌桑也是大人了,我看他行事稳重,不是急躁的人,他见了《沉香谱》,自然知道如何行事!还有……”秦氏在唇角挂了一点笑意:“这未尝不是你二人之间的一道坎,迈过去了方知有没有来日,你说是也不是?” 朱离唯有低头称是,只是世间万事若皆能由讲道理解决,可也太太平了。他纵使明白了道理,却也难免沮丧颓唐,对着桌上饭菜几乎没有胃口,秦氏看不过去,陪了他几著,他才勉强吃了一碗饭。 约是在外奔波劳心过甚,这饭食才罢,朱离便困顿不堪,洗漱也不曾,便草草倒在床榻之上休息了。 这一觉太沉,朱离明明心事满腹,却连梦也不曾做一个,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隐约听见耳边有人换他的名字,连带着使劲摇晃他的手臂,饶是如此动静,他却像陷进昏迷里一般,费了好大的劲才睁开眼来,眼前是秦氏焦急的脸,朱离迟钝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觉像是带走了他的焦虑和心事,他一时之间直觉脑海空空如也,只茫然地看见秦氏的神色十分沉重认真,说出的话也带着十足忍耐的怒气:“存之,你父亲使诈!” “什么?”他问的十分绵软,一时之间不能反应。 秦氏大概是急了,揉搓着他的脸颊:“存之,你父亲使诈!从始至终都是!” “娘亲嫁进朱府时他交在娘亲手里的《沉香谱》却是假的,他答应交出《沉香谱》,交出去的自然也是假的,你的饭食里他放了药……”若不是她觉着今日之事实在愧对朱家列祖列宗,想在出逃前去祠堂上一炷香,恰碰上和朱祥密议的朱诺,她只怕和朱离一样,还沉浸在交出《沉香谱》,远走他乡的美梦中。 这次不待秦氏再说下去,朱离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前因往事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但他这时决不能惊慌,他强作镇定,只捉住秦氏手腕问:“真的《沉香谱》在哪里?父亲又在哪里?” 这当口他还能捕捉到秦氏脸上的犹疑和不安,他握紧了秦氏的手:“娘亲,儿子在郊外有一处院子,与家里自然是没法比,但好在幽僻,你和父亲先去那里,这里的事,儿子来办。” 秦氏只叹出一口气来,伸手往怀里搂了朱离一把:“存之!” 一面是儿子绑了他的父亲扭送官府,一面是儿子替父承担罪责,哪一个都足够夺去她余生的盼望和念想,但这时节她连悲戚的时间都没有,她还得站起来,做儿子的后盾。 “你父亲去了祠堂,真的《沉香谱》大半就藏在祠堂。祥伯定然站在你父亲那边,娘亲去拖住祥伯。” 朱离望着秦氏拜了三拜,提剑出了门。 原来外面早是夜色浓厚,他一觉睡过去那么久,醒来竟已是时移物换了! ☆、与君别 祠堂建在朱府东南一隅, 纵深三进,最里面才是朱氏先祖的牌位,这地方朱离再是熟悉不过。 他小时候不算顽劣, 但总也不如父亲的意,他父亲整治他时简单直接, 轻则叫他来这里跪着反省,重则抓起来打一顿, 久而久之, 连看祠堂的老方头都成了他的相熟,不是在他挨打的时候替他向朱诺求情,就是替他给秦氏通风报信。 朱离向来对这地方怕多于敬,今日走来的每一步,更是沉重地抬不动脚。 他父亲训斥他时无非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他自幼得母亲教导, 纵使挨了打, 也有母亲与他分说其中对错厉害, 以致朱诺再骂他“混账”“辱没祖宗”,他也没有太多内疚。 今日却是要落实罪名了, 偏生是在祠堂里, 当着朱家列祖列宗, 坐实“辱没祖宗”,“忤逆犯上”的罪名! 可是他又何来半分退路呢! 祠堂就在前面,廊檐上的风灯照的周遭一片昏黄,朱离顿住脚步, 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捏碎了涂在剑刃上——他没有战胜他父亲的把握,他得使诈。 不,事到如今他必须使诈,必须制得住他父亲,万事才有转圜余地。 他还剑入鞘,尽量神色如常地踱过去,老方头就在祠堂最外间,听见脚步声迎出来,叫了一声少爷。 朱离站在门侧,并不往里面望,只道:“我来拜祭一番。”他声音不大,却也够里面的人听见了。 老方头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是了,府里这个情况,是要仰赖祖宗保佑!少爷进去吧,老爷也在里头呢!” 朱离只嗯了一声,进去时只见他父亲正点燃了三炷香,行完礼后便跪在了正中的软垫上,四周烛火摇摇,香烟袅袅,一片沉寂肃穆里衬出他父亲一个孤寂的背影。 朱离被香烟熏得鼻痒,却也忍住了,跪在朱诺侧旁,行了个礼:“父亲。”他不知他父亲是否已拿了真的《沉香谱》在手,并不敢轻举妄动。 朱诺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嗯了一声:“亥时三刻走,你可准备好了?” 朱离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亥时将近了,“已准备好了,祥伯可回来了?” 朱诺神色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朱离只得顺势掩藏过去,低了头道:“不知乌桑可好。” 朱诺这次听着这名字却没暴怒,只是眼望着上面一排排的朱氏祖先的牌位道:“当着祖宗的面也说得出这等话来,朱存之,我竟小看了你!” 朱离不再回话,只挨着,盼时间一点一点往过流,他一手悄悄按上剑柄,只等着时机。 忽而却听他父亲笑了一声:“那个乌桑当真那么重要?重过朱府,重过爹娘?!” 他父亲至今还说他是为了乌桑! 乌桑被徐大人的所擒,自然也是他这样做的原由之一,但即使没有乌桑,事情落到这一步,他也得拿出《沉香谱》来,也得把朱家现有的家业散尽,把朱家现有的名声扫光,把身家性命赔上,换一个长久的安宁坦然。 只是此刻朱离已无心辩驳,只道:“他,确实很是重要!” 朱诺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道:“你往后便会知道,比那重要的事情还很多!”他眼角含笑,又望了一眼祖宗的牌位。 亥时三刻也近了,朱离捏出一手心的汗,片刻之后或者就要和父亲刀兵相见,他不由心浮意乱,不得不强自收敛心思,运气凝神,但他只提气一半,便觉内府空空,劲力毫无踪迹,不由大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身旁的朱诺却哼笑了一声,一手成爪,向他肩头抓了过来,朱离晃了一晃,却也没能躲过朱诺,被朱诺从肩头擒住了:“你还嫩得很!若没有朱家门第,就你这般还行走江湖,只怕已死过不知几遍!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5 ” 朱诺只觉手下的身子软绵绵倒下去了才略松了手,手指弹过半截地上的香头,打灭了他之前燃起的那三柱香。 原来从他进来,朱诺便已留了后招,他拖延时间,对朱诺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你和你母亲也太过天真,朱府手里的东西若传出去,陆少保也好,徐大人也好,谁还肯留我们活在世上?!留着这东西,他们还能投鼠忌器!” 朱诺说着挪开了祭台上第三排的一个牌位,也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只见祠堂里的牌位纵横交错一阵移动,而后哒地一声,一座牌位下开了小小一个匣子,朱诺过去取出了一枚精巧的钥匙。 “而且陆少保逼人太甚,徐大人又好到哪里去?既然都靠不住,不如靠自己!”朱诺又挪动了一个牌位,机关引得这一片牌位又是一阵转动,却还和先前顺序不同,他这才拿着钥匙伸进其中一个牌位下面,随即那牌位下面一个更大的匣子弹开了。 烛火太亮,看得清其中是两本书,朱诺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略带戏谑地看了一眼朱离:“我往日骂你混账,也不是冤枉你!” 这东西藏得这般精巧,就算来人将祠堂翻个遍,只怕也找不到,难怪朱诺并不担心潜入府盗书的胡人,反倒能用各方制衡,保朱府一时平安。 朱诺收好了那两本书,叫了一声:“方头,会齐朱祥,准备出发!” 老方头应了一声,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就听一人厉叱了一声:“做你的美梦!”却是秦氏押着祥伯走了进来。 老方头神色镇定,只是望旁边让了一让,叫了一声:“夫人!” 秦氏却是冷笑一声:“老方头,你再动一步,我便斩朱祥一只手!” 老方头脸上神色一僵,果然不敢再动。 她从前也是江湖儿女,怎会看不出老方头的用心,只要站在有利位置,她挟持着朱祥,自然也被朱祥拖累,老方头正好发难。 秦氏直逼朱诺对面,手中剑刃已划破朱祥脖颈,留下一缕血痕:“朱诺,我虽知你的为人,但此刻却也不得不赌一把,祥伯跟你多年,他一条命可能换得……” 她话未说完,只听朱诺哼了一声,却是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朱离暴起伤人,朱诺随即反手一掌,正中朱离胸口,将朱离打的跌在地上呕了一口血出来。 但朱诺背上也被朱离划破了一道口子。 朱离跌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只见他父亲看着他的目光十分阴沉:“你还有这等本事跟我弄鬼!”他说着一脚飞起踢在朱离腰腹上,只将朱离踢得滑出去,撞在摆放祖宗牌位的祭台上,又弹了回来,半天动弹不得。 这时不是逞强斗气的时候,朱诺却也不再打了,只盯着秦氏:“收拾东西,即刻走!” 秦氏眼见这一幕,只将唇角咬破才能镇定,她看朱离落到这等境况,看着她时还微微摇头,只得狠下心来,一把将朱祥推了出去,她提剑迎上朱诺:“咱俩过两招再说!” 朱离听着耳边一阵衣袂翻飞,一阵剑刃相撞,他硬是撑起身子,挪过去靠坐在了祭台下,只等着朱诺身上药性发作。 他既察觉自己内力不济,便也知晓朱诺留了后招,只是那时他定然不是朱诺对手,只得假装不支,在朱诺拿捏着他肩头制住他穴位时微微挪过了几分混了过去。 就算内力尽失,他总算还有半分挪动的能力,只能等待时机。 好在秦氏胁迫着朱祥来了祠堂,否则他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寻到这时机! 但不容朱离多想,老方头已穿过秦氏和朱诺相斗的剑影往他这边走了过来,朱离深知自己若是落在老方头手里,只怕他会拿自己挟持娘亲,忙使出浑身力气往远处挪了挪。 但他不动还好,一动之下直觉腰腹肋骨和胸膛都疼得钻心,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只能手脚并用,竟往他父母相斗的危险处躲,这倒阻了老方头片刻。 但这终非长久之策,他只躲得一时,老方头便又凑了过来,伸手捏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往后拖去,朱离生怕影响秦氏,尽管被这一拖拖得差点散架,却还忍着一声未吭。 好在正当此时,秦氏已一击击落了朱诺手中的剑,她紧接着手腕一抖,剑尖刺向老方头手腕,老方头只得撒开朱离脚踝,秦氏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护在了身后,异常戒备地看着失了兵刃的朱诺。 却见朱诺没了剑刃之后却一跤跌坐在了地上,挣了半天也没能起得来,秦氏不禁看了朱离一眼。 朱离咬了咬唇:“儿子在剑刃上涂了药,这药无甚……大害,只叫人犯懒无力,九日后药效自会解除。”他曾用这药对付乌桑。 秦氏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朱离忍着身上疼痛道:“娘亲,《沉香谱》就在父亲身上,另有一本该是《仰止书》!”虽则朱诺中了毒,但以他现在的能耐,他也靠近不了朱诺半分。 秦氏麻利,撕了几条围布,将朱诺结结实实捆住了,才拿出那两本,她只扫了一眼,便递给朱离。 朱离将那两本书妥帖收好,在他父亲跟前磕了几个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对秦氏嘱咐:“父亲身上的毒越是躺着越是难受,娘亲平日带他走一走还好些。” “儿子那地方有户认识的人家姓程,他家里有粮食蔬菜,还可勉强度日,娘亲先支撑些日子。” “若是儿子……就叫乌桑来探望你们!” “……” 他说一句,秦氏便应一句,硬是忍住了不曾流泪,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尽管放手做你的事,其余的,皆有娘亲撑着,时辰不早,不能再耽搁,必须得走了!” 朱诺早已备好了撤离的路线,这时倒也方便了秦氏和朱离行事。 这等临别之际秦氏却还不敢掉泪,她不是无知妇人,深晓此次朱离凶多吉少,但还不忘鼓励他一番,留一份念想:“娘亲还有点体己,在那边置几亩薄地,总等着你回来。” 朱离直觉处身孤地,狂风连他的感官都撕裂了,只机械地点了点头:“儿子会回来的。” 连痛也不觉得了。 ☆、与君别 朱府里人口简单, 生意家务都是朱诺打理,朱离向来不理家事,他在江湖上还算有薄名, 在府里只是个爱粘着秦氏的闲散少爷。 这只一夕的功夫,朱府里的主心骨连着管家一并走了, 只剩下一个了无声息的空壳,夜色里看去时透着几分颓唐之气。 朱离在旷地里呼吸了几瞬, 才觉肺腑内稍微清明了一些, 他身上疼痛,自己伸手摸了摸腰腹胸口,见骨头无异,才舒了口气。 往后的事还多,他不能就此倒下。 此时不能细想父亲倒地后的眼神,只得盘算往后的诸事, 他身上被朱诺打过的地方还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6 火烧一般的疼, 只想了一瞬便憋着一阵闷火难以继续, 只就着昏疏的灯火,一边稍事歇息, 一边翻看那两本书。 这《仰止书》和《沉香谱》里的文字单独看来, 一个讲的是稀松平常的拳脚功夫, 一个写的是粗浅的制香用料,朱离不通密语密书,乍把两本书凑在一起也看不出端倪,只疑心大家为此伤财害命, 结果却是误会一场。 他对灯钻研许久,才看出一点端倪,照着自己百般试出来的组合将两本书中的字挑出来,果然凑出一封书信,是陆凛向白落索求“合作”的报酬,关于“合作”之事信中虽只提了几笔,但朱离联想乌桑讲给自己的陈年往事,也可从中窥出端倪。 果真与乞合说给乌桑的所差无几。 论起来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但暂时与朱府无赦,朱离粗粗看了一眼便往后翻去,这才察觉这两本书越往后面翻牵涉的时间越久远,再翻不过几页,那乌桑说的两军联合围困胡人大将伊万之事已白纸黑字,记在纸上,这时已有了朱家踪迹——转卖陆凛克扣的军需粮草反倒嫁祸当时的副将纪良,借着陆凛与战时困局强取豪夺横生财富,转移包揽陆凛敛来的钱财…… 凡此种种,甚而数不胜数,这便是朱府从江湖世家转而成为南五省都有名的豪富之家的秘诀了! 朱诺心头轻笑,他在朱诺跟前还说愿以一身顶罪,万死不辞,如今看来朱府这等罪责,他当真是就算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朱离掩卷稍歇,这两本书中密语互通的规则他已谙熟,再翻开时字字句句不需斟酌,直直印入他的脑海,就是在这一瞬,书卷上的字眼却如细针一般只刺入他的眼睛,他只看着“伊万之妹”四个字,不由自主一阵痉|挛,将两本书揉的皱起来,心头狂跳,再也不能看下去! 伊万之妹?若乞合所言非虚,那便是乌桑的母亲! 自从乌桑那夜与他说过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便在心里留了神,《仰止书》和《沉香谱》与伊万一族冤案有关,朱府参与其中,便一定与伊万之死脱不了干系,只是他再是有准备,却也没有料到朱府在此中竟然还做过这等事情! 可是乌桑……乌桑! 朱离好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只被这消息激地消散殆尽,他在地上呆坐良久,直到东方泛白才惊醒过来——他手上握着的是两国重臣私相勾结,陷害忠良,敛财冒功,卖官鬻爵的勾当,是朱家一族往后的命运,他怎能疏忽! 可是乌桑……只能在心里掘个深洞,将其藏起来。 他捧着这两本书重新回了祠堂,他一时不能记全朱诺安置在祠堂里的机关,也怕这机关后面还别有洞天,万一放回原位,连自己也拿不出来,便只放在那之前放钥匙的小匣子内,将祠堂里的牌位全都归位。 祥伯送去的《沉香谱》是假的,过了这许久,他们定然已经察觉了,他不需妄动,对方自然会找上门来,他只盼着乌桑并未受此牵连,已经脱险。 乌桑……他没想起,心头便是一阵沉甸甸的疼痛,连口气都叹不出来。 但他还有硬仗要打,不能颓丧。 果真朱离只来得及沐浴,对方便已找上门来,朱离第一次见徐大人的人,只看着对方生的及其冷艳,虽做男子装扮,但身量显然是个女子,看见他时只开口道:“竟还敢留下来,朱公子胆识不错!” 她寻常说话时声音里像淬着一笼寒冰,这一夜之间被朱府连摆数道,压着一腔怒火,声音更冷了。 朱离一夜未睡,但新浴减去面上憔悴,衣衫齐整,长身而立,他如今孤身一人应对这困局,一时之间却看不出他的狼狈窘迫来,他只如往常般笑了一笑:“想必这位便是徐公子了!”甚是温和可亲。 朱离认识此人是在乌桑和乞合的言语描绘中,既然知道对方绝非易于之辈,他也就不再拐弯抹角:“徐公子要的东西在朱府不假,要在下交出来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其中也关乎朱府命数,在下不能平白交出来。” 徐家女公子环顾朱府,只见庭院深深,却是无比寥落,想来昨晚趁乱连家里下人也都逃了不少,她眼角眉梢的冷漠里已夹了一份轻视:“府上拿事做主的人既已只剩下公子一位,朱府又只这么一点地方,公子凭什么提条件?” 朱离只稳稳道:“朱府自然比不上官宦之家的豪门大宅,抄起家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过,若那东西好找,想必以徐大人的能耐,绝不会留朱家这么久!徐公子若是抉择不下,不妨先与徐大人商议一二。” 徐家女公子这才抬眼看住了朱离,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似的,但对方只是眼角含着一抹笑,端端站着,风度气质上佳。 她良久才点了点头,语气也缓了几分:“帮手也好,敌手也好,我总喜欢强者!朱公子不妨说说你的条件,我自会斟酌,不必事事请示父亲。”既然已到了这地步,她一点也不避讳了。 “在下所求十分简单,绝不会叫徐公子为难。”朱离还是含笑:“其一,在下要面见徐大人,东西也要亲自交到徐大人手上;其二,我要见乌桑,且此事再与他无甚干系,徐公子不许再为难他!” 徐家女公子哼了一声:“朱少爷糊涂了,我的人昨晚拿到这本《沉香谱》时,便已将乌桑放了!”她说着接过随从递过来的书,递到了朱离面前。 朱离却面色一冷:“你究竟将乌桑怎么了?” 拿《沉香谱》换乌桑是天经地义的事,徐家女公子能在外面独当一面,绝不会不验《沉香谱》真假就随意放过乌桑,如今他提出这两个条件,她不回应第一条分外之请,却单捡乌桑这一件来说,朱离更是怀疑。 徐家女公子这时却笑了:“不想朱公子当真对一个杀手这般上心,呵!不过乌桑确实已经不在我的地盘,朱公子要见他,可叫我哪里去找呢?”她笑起来时脸上冰雪消融,当真如娇花轻绽,容色艳丽。 “他走了?何时走的,怎么走的,去了哪里?”朱离却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分明没有将对面这人倾城的一笑放在眼里。 “朱少爷这话问的过了!” 朱离不理对方的懊恼,却还带了几分亲和笑意:“也好,既然徐大人没有协作之意,朱存之就将《沉香谱》付之一炬,大家鱼死网破好了!”他果真转身就走,不管身后的人是个身手厉害的女侠客,将后心这等紧要地方全曝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朱公子留步!”徐家女公子缓缓踱到朱离眼前:“朱公子见谅,我不说乌桑踪迹,也不全是因为乌桑不在我手上!”她看着朱离听到后半句时陡然凌厉的眼神,倒颇觉有趣,一个有弱点的人总比一个沉稳地毫无波澜的人有趣些,她颇有些惋惜地道:“昨日府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7 上管家送《沉香谱》来时说,愿以此书换乌桑性命!” 徐家女公子目光如炬,只见朱离脸上一瞬涌上慌乱,却又转瞬即逝,恢复了镇定,但他那一只手却攥紧了拳头,犹自挣扎道:“虽是如此,徐公子是明白人,绝不会真的动手!” 苍霞山的规矩历来严苛,若有杀手无辜被杀,必将遭惨重报复,他们本就是一群拿钱取命的暴徒,可不会按着江湖规矩约斗比武,只会行刺暗杀,像是打不死的缠蛇一般,是以江湖人士都遵守规矩,绝不轻易招惹苍霞山的人。 徐家女公子看着他的模样,像是有些解气似的:“那有什么不会?就算我不会,府上管家武功不弱,难保不会趁着我的人不注意动手!” 朱离心头狂跳,他知道这个女人所说多半是假,但其中不免有真的,他再想起父亲昨晚在祠堂问他关于乌桑的话,一时之间当真难以辨明真假——朱诺有杀乌桑之心是真,祥伯也武功不弱,若徐家默许,乌桑重伤之下又被囚|禁,祥伯要得手并非不可能。 而徐家却全可以将此事推给朱家,朱家又早做好了全家隐退的准备,还怕什么苍霞山呢! 朱离只怔了许久才在纷乱的脑海里理出一点头绪:“徐家与乞合联手,乞合对乌桑与众不同,你这般作为,乞合不会寒心?” 徐家女公子朗声长笑,揶揄地看住了朱离:“乞合是做大事的人,岂会为一个乌桑而坏了大局?”她狡黠一笑:“而况,人当真不是我杀的呀!” 她看着她话音落下后先时还沉稳镇定的朱离终于被逼的陷入慌乱,不由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语调却又像先时那般冷了:“至于要面见家父一事,还得与家父商议,请朱公子等候消息!” 她临走之前回眸看了一眼还呆立在当地的朱离,极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请朱公子节哀顺便,打起精神来,办正事要紧!”说罢一经扬长而去。 ☆、与君别 朱离怅然站在那里, 看着徐家女公子带人扬长而去,她说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但他总也不能将那些话融合贯通, 一时像是懂了,细想却又一点也不懂。 乌桑怎么会死呢?纵使他从下苍霞山以来频逢绝境, 纵使他不算天下无敌,说起来不过身手与自己相当, 但他怎么会死呢?就算朱诺对他起了杀心, 就算祥伯对付受伤的乌桑轻而易举,就算徐家坐观虎斗,纵容恶行,可乌桑怎么会死呢? 良久,朱离才恨得要拍自己脑袋,他是一夜没睡糊涂了, 乌桑怎么会死, 徐家女公子的话怎么能信!他总得去找人问上一问的! 他生长在徐州, 对这里大街小巷都惯熟,那日乞合藏身的那条小道他也找得着, 他何不亲自找上一趟! 街上行人熙攘的热闹更衬出朱府的寥落,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顶, 街上一层寂寞的暖黄色,朱离直觉这一切像是一场梦。 及到那条小巷,背阴的巷子里涌出来的寒意才叫他有几分清醒,他寻到那日乞合带走他的那个贩卖布艺的小摊前面, 买布的人招呼了他一声,他也不理,竟走到那摊位后面的店门前,却是房门洞开,空无一人。 朱离直觉身上一阵冷似一阵,他伸手扶住了门框,缓了一缓才有力气开口,问那摊贩:“小哥,这店铺的主家在何处?” 那摊贩头也不抬,只说:“办事去了!”官话生硬,惹得朱离回头一望,对方长相与国人迥异,看来是乞合的人无疑,他浑身无力,滑坐在地,问道:“几时回来?” 那胡人看了他一眼才道:“快了!” 朱离只得等着。 乌桑为人冷淡,而况身份使然,在这徐州城内除了乞合和自己,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还能去哪里。 但只一炷香不到,他已等不下去了——生他要见人,死……乌桑怎么会死!可徐州城这么大,他能去哪里找乌桑? 朱离正在茫然四顾,就听一人唤他:“朱少爷?”来人正是乞合。 他两步迎上去,还不及开口,便听乞合叹着气摇了摇头,朱离心里本就存疑,今见乞合这番模样,以为已坐实了乌桑出事的噩耗,他心头一空,半晌回不过神来。 隔了一阵才见乞合又是拉他又是拽他又是喊他,他原来是跪跌在这小巷台阶之下了,乞合见百般拉他不起,也是不甚耐烦,将他夹在腋下拖进了店里:“朱少爷与乌桑交好,可知他还能去哪些地方?” 朱离听见这话还有转机,一手捏紧了桌沿,强打起精神:“家父有杀乌桑之意,徐公子说昨日管家曾拿《沉香谱》换乌桑性命!”他咬着牙也压不下鼻中酸涩,只拿另一只手捏着眉心,掩去泪痕。 乞合蹙着眉心:“乌桑不会任人宰割!”话虽如此,只是心里也知这事不容乐观,只是他到底比朱离镇定些:“我方才去打探了,乌桑不在白落手里,这是好事!” 朱离已拭干泪痕,起身道:“夺《沉香谱》的,无非当年涉事的人,除了你、白落和徐大人,就只剩陆凛,只要乌桑不在这些人手里,便有生机!”他不敢再想,只道:“朱家在徐州还有许多店铺伙计,我着人去找!” 乞合也道:“我也着人去寻!”但他扳住朱离肩头:“朱少爷,你需要休息!而况咱们不能走散,才能便与联络。” 朱离却摇了摇头:“不,现在不是休息时候。我要先去联络人,过后再来这里等着消息。” 乞合看了眼前的人良久,分明容色苍白,也像有伤在身,但眼里却有一股执着之气,只得点头:“好!” 撒出去的人那么多,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只听见他们一遍一遍说:“鼓楼巷寻过了,不见踪迹!” “夜合巷寻过了,没有消息!” “正西门的街上寻过了,没有消息!” “朱唇桥寻过了,不见踪迹!” 都是不见踪迹,朱离终于不再忍耐,留了字条给乞合,就要自己出门去寻。 他知道自己也只能和这些人一样走街串巷地胡碰,于事并无多大补益,但出门走一走总比坐等消息要心安一些。 恰在他才提剑之时,便听乞合手下的胡人老远地叫嚷着:“有了!” 朱离一步跨出门外,与那奔过来的胡人撞了满怀,各退开了一步,朱离手里却还提着那人衣领:“在哪里?” “城南凤凰巷,朱雀楼……咳……哎!”朱离手下没轻重,只将他推在倒在地上,人却已跑的没了踪影。 凤凰巷离这里甚远,朱离施展轻功奔出几步便觉内力不济,他太累了! 但他不能耽搁,只怕那胡人的消息有误,也怕他奔过去也见不着乌桑,他在此事上就是这般患得患失,不复稳重。 甚而夺了路人拉车的马匹,不管别人叫骂,一径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8 打马往城南而去。 凤凰巷狭窄,人头攒动,马儿行走不动,他这才下马步行,看见朱雀楼时闯进去,这座楼盘却有三层,皆有客房,他想叫一声,却喊不出声音,直往楼梯上闯,被小二扯住了:“这位爷,找人还是住店?” 朱离唇角也哆嗦,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只怕乌桑隐瞒姓名躲避别人,他也盘问不出。倒是掌柜的看了他一眼道:“二楼庚午!”伸手招回了小二。 朱离上楼时腿也软,寻到庚午那一间,却是房门紧闭,他举手要敲门时房门却开了,乌桑只一件长衣,敞着领口,滴水的长发披散下来着,端立在门口,看见朱离时十分惊喜,叫了一声:“存之?” 他正沐浴,听见掌柜报出他的房号才穿衣出来,总没想到真是朱离来了。 朱离红着眼,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把将他推进了房里,说不出是什么心理,朱离只是使上全部力气撞在乌桑身上,要用真实的触觉刺激来填满心里的不安,他将乌桑按在床上,蹭、抓、打、咬,像是愤怒的动物撕扯着要将人当做美餐一般。 乌桑只在不防备时痛吟了一声,过后便由着他了,许久许久,乌桑觉得自己要被拆散架了,才觉朱离稍微安分下来,他伸手环住人时,才觉朱离颤抖地厉害,泪水像是雨天屋檐上的水珠一般一串一串往下落。 乌桑万分歉疚,将他拥胸前:“我被陆少保的人截住了……”他并没提脱险的细节,只道:“我伤势未愈,不敢出门犯险,没法知会你。” 乌桑就在眼前,朱离再也不提徐家女公子的那些混账话,只是紧紧紧紧攥着乌桑腰身,良久心绪才得以平复。 他太轻敌了,轻易被人拿捏到短处,被人摆了这么狠的一道。 可是乌桑就是他的软肋,他藏也藏不住的短处。 他哭的眼睛也肿了,伸手抚上乌桑前胸,触到乌桑锁骨,乌桑肩头,也触到他咬出的牙印,这时再看,乌桑身上哪有好处,被他挠出的印子,被他捏出的青紫,被他咬出的牙印,都见了血痕,就连腰上,也被他捏出一个手印。 乌桑捉住他到处乱窜的手,将他手指捉在唇边吻了一下,轻轻道:“别看了,不要紧。”倒是拉扯间看出他胸口青紫,蹙眉问他:“这是……” 朱离不想提与父亲的针锋相对,不想提他找到了《仰止书》和《沉香谱》,不想提他看到的那些内容,他此时分外不想说话,先时那样折腾,加上这时伤处被乌桑轻轻拂过,他已动了心思,伸手去撕扯乌桑衣衫。 乌桑十分柔顺配合,他身上不过那么几件,一时也就褪尽了,只见朱离也是几下就扯下了自己衣衫,乌桑只想着以朱离现在情势,只怕接下来要受些苦楚,但朱离却又失去力气一般,只是伏在乌桑身上抱着他,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你来。” 只是一瞬眩晕,两人已换了位置,但临了乌桑却并不急,他看到朱离眼眸里去:“存之,你怎么了?” 这个人今日太反常了。 朱离却忽而笑了一下,他曲起一条腿碰了碰乌桑:“你不想么?从此我就是你……的人……了……”他的尾音翘上去,颤抖着拐了几个弯。 乌桑技巧娴熟,舌尖轻挑之间朱离连脚趾都蜷起来,他忍不了,几息之间已泄了身,乌桑抬头看他时只见他犹眼角含泪,到底是不放心,又问一遍:“存之,怎么了?” 朱离在眼泪里绽出一抹笑意:“我已够了!”说着挣扎要逃。 乌桑怎么能答应,只在他小腿上扯了一下便将人扯了回来,看他脸上有笑意,才有几分放心,笑道:“少侠,君子一言重于千金,你别耍赖!” 乌桑真是万分耐心万分温柔,哪里看也不像是个新手,朱离忍不住时浑身都是轻颤,还有为难羞怯,只拿手臂遮住了脸。 可疼痛来临时他又忍不住去攀住乌桑脖颈,他忘了自己究竟怎生光景,似乎是疼到哭了出来,似乎又曾极欢愉地抱紧乌桑轻颤,似乎说了好些胡话,似乎是一直缄默,任乌桑千哄万哄,他都吝于言语。 醒来时却在乌桑身边,外面天色昏黑,原来睡过了大半日。 被窝里一阵药味,他摸到自己胸口和肋骨处已贴了药膏,乌桑也醒了,先伸手摸到他头上,又在他脖颈里捏了一下才坐起来:“我去要些饭菜吧,你饿的肚子直叫。” 朱离却不觉得饿,但他想起实在太久没有进食,想起往后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亏空了身子,才嗯了一声。 他翻身坐起时难受地吸气,乌桑分明已走到了门口,听到这动静却又笑着折了回来,在他额上亲了一下:“你躺着啊!” 好在没有点灯,看不出彼此脸上的红晕,朱离还能镇定道:“不要紧,我能起来。” 乌桑含着笑出了门。 ☆、与君别 不知怎么, 乌桑出去张罗饭菜的时间分外的长,以至朱离总疑心他悄无声息给别人掳了去! 吃饭时乌桑一再问他:“难受么?”此时灯烛摇摇,屋内一片明亮, 他问一次,朱离脸颊上的红晕便深一份, 只是不肯言语。 乌桑只是笑,往他碗碟了夹了菜, 还不忘拿手背蹭一蹭他的脸颊。 朱离实在耐不过, 他料想若是自己不答,乌桑还能再问下去,但他这时候不肯做忸怩女儿状,愣是抬头挺胸,郎朗说道:“不难受!” 乌桑看他那模样,一时顿了一下, 咬着牙顺口问道:“那可舒服?” 只这一句, 窘地朱离手里的粥碗都要掉在地上, 但眼看乌桑笑的异常得意,朱离才不想遂他的愿, 故作镇定地道:“罢了, 有待提高!” 实则他方才禁不住回味, 那其中滋味与乐趣不少,不知怎么乌桑那时却用了好久才习惯过来,难道真是乌桑技艺精湛?还是他,他更适合做那……羞得他想不下去。 乌桑见他总算开朗一点, 才舒出口气:“多吃一点罢。”他问了许多遍朱离也不愿说的事,此事再问也是枉然,不如安静陪伴。 五谷长人精神,朱离恢复了几分,才问:“你怎么逃出那徐公子手上的?” 乌桑迟疑了一下才道:“她也有一时不查,守卫疏松,我才溜了出来。” 这话朱离一听便知是假,乌桑这是在替他父亲打掩护,朱离凑过去握住乌桑的手:“对不起,若不是徐公子提起,我万想不到父亲会对你起杀心!祥伯奉父亲之命拿一本假《沉香谱》换你性命,我却还……” 乌桑一根手指竖在他唇边:“存之,不要这么说,不要紧。” 他自觉遇上朱离便是幸事,能和朱离成今日这般亲密关系,更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事,这些情话他说不出口,只有身体力行对朱离更好一些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19 。 但凡为了朱离,为了能和朱离在一起,付出再多在他看来也是应有之代价,全不需要朱离致歉。 既已提到这话,他才问道:“你那边怎样了?” 朱离此时缓过来了些,但讲述昨夜府上的事时还有几分梦幻之感,唯有乌桑那只反握着自己的手,那有些冰凉的手掌是真实的存在,使他觉得还有人可以依傍。 可是他从《仰止书》和《沉香谱》中看到那些内容又即刻涌入他的脑海,他反复斟酌,终究没提自己看了这两本书的事。 乌桑听完却沉默一阵,才道:“往后我陪着你罢。” 朱离含糊应了一声,提到这些事时的沉重心情没有减缓,反而更添了几分苦涩,他怕乌桑看出异样,只移开话题说自己往后的计划:“父母既然已送走,我便没了顾忌,等见了徐大人,我要一件事一件事的分说。” 说到正事,两人分开坐好,朱离手指沾了茶水,一边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一面详细叙说他要办的事情:“头一件自然是林步月的冤案。” 这是叫朱府落入官府监视的导火索,只是后来事情繁多,各方的目的已经曝露,大家都盯着《沉香谱》看,反倒将这青春早逝的人忘了。 乌桑看着朱离,他到此境地还条理清晰,说起正事时认真又执拗,眼神清明地像一泓明净的湖水,他还不忘他们当初辛苦的初心,记得将事情从头理起,乌桑心里十分欣慰。 这是他心里的朱离,却比他心里的朱离更好,他不会随意颓丧,不会自怨自艾,他会勇敢地站出来,只为心里的一点信念就敢为旁人之不敢为,想旁人之不敢想。 他虽不激烈,却坚如磐石,韧如柔丝。 “这件事并不复杂,只是各方为了自己目不作为,以致拖延日久。可为官一方,管理子民便是他们职责。”朱离说着一点一点整理线索:“林主簿和家父一样,都是受陆少保胁迫,他们一个做戏,一个顺水推舟,将林氏嫁进了朱府,原想着朱家的《沉香谱》是赠与新妇保管,陆少保通过林氏就能不费兵卒将东西拿到手上。” 只可惜秦氏手上的《沉香谱》是假的,连秦氏都被蒙在鼓里,何况外人。 朱离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徐字:“黄雀捕蝉,螳螂在后,徐大人也打了如意算盘,用抱夏同胞姐妹替了抱夏,要在林氏拿到《沉香谱》后再动手,以便后来居上。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倒被一个落魄书生葛同搅了局。” 乌桑听到这里,想起葛同左右逢源,骗的林步月、惜烟和周兴怀三人团团转,也觉世事如戏,不可以常理揣度,又有几分好笑。 朱离大底也是想到此处,只在眼底拂过一抹嘲笑,他这人温润和顺,不肯当面笑人短处。 “洞房那夜……”朱离有些赫然,他们一对新人,一个去了烟花柳巷,一个却被劝说与人私逃,也算是颇有默契了。 “那夜扮作喜娘的周兴怀和假抱夏轮番劝说林氏出逃,和葛同私奔,不想林氏却识破葛同虚情假意,均予以拒绝,那假抱夏更是在此中被识破了身份,但或许为了得《沉香谱》方便,或者是料定林氏无可求告,假抱夏暂留了林氏性命。 “倒是惜烟最沉得住气,她和葛同暗通曲款,更是约定了私逃,只是她如今是奴籍,身契还在林氏手里,只能等着众人都走了,才去寻林氏要身契,原想着拿了身契就走,不料林氏却不给,想是她急怒之下动了手,才致林氏与死地。” 乌桑也应了一声:“官府动手彻查,定比咱们容易,这事不难,自会水落石出。” “还有怕林氏私情败露,便收买朱府后厨上的人在周兴怀饮食里动手脚的林主簿,以及往周兴怀粥里放八仙花的吴妈妈。这一桩桩一件件,总得查得清楚明白才成。” 处理了这事,便该朱府的事了,朱离垂目深吸了口气才道:“朱府涉罪甚多,认真追究起来,只怕我……了无生机,乌桑,若我遭遇不测,请你替我……”照料父母的话未及出口,乌桑已拂袖站起,冷着脸喝了一声:“胡说!” 朱离有不能告人之处,心里一阵难过,却还忍着,伸手拉了乌桑衣袖轻轻道:“程大哥,这事是我求你!” 这一声管教乌桑心也碎了,但他还是一手捏上朱离肩头,将他推开了些:“你不必求我,你说我什么我都答应,但你得活着我才答应。” 朱离看他眼眶泅上一圈红色,神情可怖,却忍着没再对自己说重话,很是感动,伸手将他的手从肩头拉了下来:“那是自然,若能求生,我断不求死!”这才乌桑神情稍缓。 但他还是得说:“程大哥,此间事情凶险,我只怕咱两个都折在其中,你只当我私心作祟,我求你暂且回去,保全自己。若我有不测,父母要托付给你,若我顺遂,则立时托人捎信给你,你再来与我会面!” 乌桑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这个时候他当然要陪着朱离,帮着朱离,和朱离携手共度危难,可是这中间的事断不是只有武功就可以解决的。 只看这已次,他先是被徐家女公子擒获用来要挟朱离,后来又被陆少保的人截杀,那目的何尝不是用他来胁迫朱离! 朱离处境艰难,他断不想再给朱离添麻烦。 何况…… 但他万不能放心朱离一人应对危局。 乌桑咬了咬牙,斟酌着道:“存之,有件事我要与你商量。” 朱离殷殷望着他:“你说。” “苍霞山有易容秘术,可彻底改人容貌,只是难以恢复,故用之者少……如今形势与你不利,我走,绝不放心,留,却是别人争相追捕以挟制你的棋子,唯一的法子就是易容,我潜在你身边不叫外人察觉,只是此后容貌……” 他没说完,朱离便断然拒绝:“不行!”与此同时门扉被人一脚踹开,门外站着的人也坚决道:“不行!”却是苍霞山的杀手,向与乌桑交情不错的青槐。 朱离不想门外有此人,疑惑地看向乌桑,只见乌桑叹了口气道:“我被陆少保的人截杀,是她救了我!” 青槐不听这等解释,也不顾乌桑阻止:“那等易容之术伤人至深,改后的容貌最多维持十年,便会相貌全毁,不能见人!” 朱离不禁看向乌桑,乌桑却微垂了眼睑看着地面,显见青槐所言不假,他感动之余不免气恼,却还向着青槐行了一礼:“多谢指点。” 青槐冷冷道:“不谢,我也有事求朱少爷帮忙!”她不故作媚态时,是个容貌及其艳丽的女子:“苍霞山领主病重,我此次下山便是请乌桑回山探望,只是他不答应,还请朱离帮忙劝解。” 难怪青槐素衣素面,洗尽铅华。 朱离不禁又望向乌桑,他这一日从见着乌桑就过得糊涂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0 ,大喜大悲,又心里装着许多事,累的发昏,竟未察觉乌桑异样,就要被乌桑这样蒙混过去了。 可这等大事,乌桑竟还想欺瞒,朱离不由咬着牙问:“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乌桑看了他一眼,见朱离极力忍耐,以为他是生气,只得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朱离心里百味陈杂,一时说不出话,倒是青槐拱手道:“有劳朱少爷劝解,我就在客栈里等!”她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乌桑这才挨在朱离身边,轻声央告:“存之,你别生气。”一句话后却见朱离落下两行眼泪,却又赶紧拭干了道:“我为什么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男儿大丈夫总有自己一份职责,若抛却诸事只为自己小情小义,还有何面目立于世上?程大哥,十数年前我只救你一次,那苍霞山领主却是将你养到这么大,他对你有救养教育之恩,这等恩义你都不顾了么?” 苍霞山规矩严苛,他在山上过得并不好,但那救命教养之恩,却无论如何不能掩盖。 乌桑被问得说不出话,只艰难辩解:“可我不能,撇下你!” “这不是撇下,是你我皆有不得不为的要事,需要暂时分离,难道你我连这点分离都禁不起么?”朱离狠着心道:“若你当真为我而忘大恩负大义,往后我只会日日自责内疚,若是日后要受那等煎熬,还不如今日就与你一刀两断!” 乌桑蹭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般问:“一刀两断?” 他最怕和朱离一别两宽,才会如此踟蹰,可“一刀两断”四个字在朱离嘴里却是这等轻易! 朱离只见乌桑额角青筋只跳,他心里更是无比煎熬,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解下脖颈里带的一块小巧的挂坠放在乌桑手里:“这上面有朱家印记,我从前将他交在逞州柳爷手里做凭证,自己独身前来寻你归案。如今这东西交给你,乌桑,无论离别多久,我总不负你。” “此事过后我该是戴罪之身,上苍霞山找你是不能了,但无论何时何地,我等着你来找我!”朱离不知想到什么,终于说道:“我怕你会不来,所以有件极要紧的大事瞒着你,你来找我,我才会跟你说。” ☆、山月远 回苍霞山之事, 朱离渐怒渐缓,变着法子劝了几句,而乌桑始终不应, 被逼的急了便像牛性上来的孩童一般低着头不说话,朱离竟一时语塞。 他不由想, 倘或不劝,两个人就像现在这样, 诸事不计的帮衬着度过这段艰难日子不好么? 他面前的路漆黑曲折, 连点希望都看不见。他还未及加冠,江湖广阔,山河壮丽他都未曾好好领略;人情攘攘,柔歌劲舞,他都未曾好好体会;疏风阔月,人间风情万种, 他也未赏玩够。 就连与乌桑, 他想过等两人江湖倦怠, 便隐在郊外那栋院子闲散度日,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两人缱绻还未够数, 他就已身不由己走上了一条死道, 他都不敢细想自己心里的不舍不甘恐惧和绝望。 他太难了,太需要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撑着他了,他瞬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劝乌桑回去,苍霞山的领主手下不止乌桑一人, 他病了还有别人伺候汤药,料理琐事,而他朱离朱存之,现今可是孤家寡人,唯有乌桑可依靠了呀! 朱离被自己心魔逼迫,几乎要改口叫乌桑留下,却又想起那日乞合的话——乌桑不像自己一般是非分明,他已失了立场,只会跟着自己身后亦步亦趋——朱离做不出抉择,困惑地不能自己,只在小小一间屋里像是困兽一般转来转去。 只在此时乌桑伸手拽住他:“存之,你别为难,我回去就是了,明日就回去。”两个人都挨着通红的眼眶,乌桑不愿在朱离跟前痛哭流涕,要忍着眼泪哽咽,话说的异常艰难缓慢:“山上事了,我立刻下山来找你。” 乌桑顿了一顿又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叫你难过,我实在是……太舍不得你。”要是易地而处,他定然说不出这么大义凛然的话叫朱离离自己而去,他一定舍不得朱离离开半步。 可是朱离却还要忍着离别酸楚以人情道义来劝慰自己,他一想到此,便更心疼愧疚。 这话击溃朱离常日用温和坚毅竖起的壁垒,他几乎不能自持,唇角咬破也忍不住泪。 次日将别,这一晚谁也不肯自持,情|事激烈起来犹如撕扯打架,深秋夜里都起了一身汗意,与酣畅淋漓里有着空无绝望的疯狂。 朱离早已一衣袖挥灭了烛火,疼痛与刺激逼迫着他,黑夜掩护着他,离情别意怂恿着他,他早将白日间的羞愧和忸怩丢在身后,哼出的声音里夹着难耐和欢畅,又将早年间偷窥的春|宫绣图上的姿势但凡记得的,都诱着乌桑试上一试,一夜尽欢,乌桑扣着他背脊喘息:“存之,我宁愿为你死。” 历来这时候说的话十有八|九不能相信,但朱离却知这话不假,若非这等时候,乌桑绝不会轻易说出这话。 他一直悬着的心有了几分安定,伸手到后面扶上乌桑背脊,声音异常冷静:“不,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我们谁都不能轻易言死,我要活着等你,你要活着来找我!” 晌午时候青槐才来叫门,乌桑早已收拾妥当,看她风尘仆仆,不免问一句:“你去了哪里?” 青槐往屋里斜了一眼:“还能去哪里,自是徐州最好的寻欢场,灯烛彻夜不落的夜合巷!” 乌桑听出话里尖酸,只皱了皱眉不再说话,翻身上马,先行一步。青槐却鞭着马儿追上来,冷冷笑了一声:“你们被翻浪涌,吵得人睡不着觉!” 乌桑想到昨夜之事被这人听去了大半,竟是赫然多过愤怒,只迅速转了话题:“领主怎么病了?” 青槐见问,没甚好脸色:“一个一个养大了,能耐了,放出去就不回来了,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力气,气也气病了。” 乌桑无可辩解,只看青槐神色愤恨,赶着马儿往前面走了。 行不几日便是立冬,离了徐州地界,越往西北,天气愈冷,路上树木早已枯黄,行人穿了夹袄,行动间尽显臃肿迟缓,满目萧条荒凉。 同行二人,乌桑本就罕言寡语,这次偏在朱离处境艰难时与朱离离别,心绪愁闷,几乎不发一言。至于青槐,她不知忧心什么事情,除了抢白过乌桑一次,这一路上也是三缄其口,只顾埋头赶路。 昼赶夜赶,终于到了苍霞山地界,冬季北方山上树木皆枯,两人在苍霞山脚下迎面碰见从山上下来的砍柴人,背着齐齐整整一垛柴火与他们擦肩而过,乌桑眸色微沉看向青槐,青槐却面不改色,径直捡道上山。 乌桑忍了一忍没再开口,不想半道又碰上一对夫妇凑着头蹲在地上,打眼一看,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1 却是在捡拾野菜地软,青槐目不斜视,埋头只往前走,乌桑却猛然挥手,已一抽一掷,将剑刃只朝着那两个夫妇飞了过去。 那妻子听见风声,吓得抱头叫了一声,丈夫却足下用力,在地上一蹬,斜着身子沿着地皮滑出去两步远后站定。 咄的一声,却是乌桑剑刃偏过一旁钉入树干,两人看一眼那柄剑身颤抖地剑,再看一眼青槐。 青槐恨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那妻子见已穿帮,拔出长剑掷给乌桑,与那丈夫换了个地方去捡地软了。 乌桑却赶上一步拦住青槐:“领主究竟得了什么病?!” “风寒!”青槐拨开乌桑往前走,只听乌桑在她身后淡淡道:“樵夫砍柴换钱,山上椴木质软易伐,又粗细适中,是他们的首选,而桦木质地坚硬,山上桦木都是老树,寻常农夫要大半日才砍一株,但适才两个樵夫背的却有大半是桦木!” “有人喜欢桦木!”青槐没好气。 “西北不比南方繁华,街市本来人少,何况冬日天冷,辰时半才天亮,店铺开门在辰巳交接时,今日你我启程是卯时初,沿街店铺门里已有三五家有了动静。还有方才这二人,青槐,领主究竟是何病症?” 这些人衣帽行动皆与寻常人无异,若不是乌桑忧心山上情景而刻意留心观察,定会被糊弄过去。 青槐这才肯开口:“领主不是病倒,是中了毒,山上乱的很,我才叫你回来的。” “中毒?”乌桑在山上岁月不短,印象中苍霞山领主极少下山,他既不下山,这山上尽是自己人,他又怎会中毒?是山上有人意图不轨?还是有仇家寻到了山上? 青槐叹了口气:“领主修苍明剑法已经小成,每日行功运气以增内力修为,那日却在练功时吐血昏迷,最初还以为是修习不当,便停了一阵,谁知半月后内力反散去一半,才觉出不对……” 苍明剑法是每届苍霞山领主必修的剑法,由上一代领主秘传与下一代领主,据传苍霞山成立百年,江湖人都遵循苍霞山的规矩而不逾越,不轻易与山上众人起冲突,就是因为苍霞山有位曾领主以苍明剑法大胜上山寻衅的群雄,百十年余威不堕。 苍明剑法内外兼修,据传练成之时隔空杀人易如反掌,鸟羽细尘皆可为之所用,实在厉害,可正因其内外兼修,若内力修为散去一半,损伤才更大。 苍霞山名义上是做生意,但这生意说白了是拿钱卖命,领主一倒,山上若说是乱,只怕一点也不夸张。 乌桑:“何时的事?如今怎样?” “约莫一月了!”青槐说话时挑眉瞪了乌桑一眼,显是对他此前只顾在外协助朱离而不回山一事颇有怨气,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如今情况更不好……” 青槐说着顿了一下:“医者说这是慢性毒|药,少则八月,多则一年半,人就不行了!” “怎会中\\毒?有头绪么?” 青槐神色微变,隔了一阵才道:“你想知道,亲自去问。” 乌桑深深看了青槐一眼,也没再问。 青槐对此事反应平淡,且不说不知道,显然对领主中毒一事的原委已然有所了解,且遇上了她无可奈何之事,他要再问也是枉然,只得另起话头:“山上情形如何?” “原以为消息隐秘,不曾设防,叫外人闯上山头一次,所幸没有得手。此后苍霞山界内便加了防卫,来试探的人不少,不过至今没有人能闯上来!”青槐叹了口气:“外人并不足虑!” “苍霞山虽生意不干净,但都是照着规矩来做,江湖中人顾及脸面,要刻意为难的毕竟少数,一个一个来不成气候,若要纠结闹事,只怕他们未必同心,聚起来也是一盘散沙!” 乌桑听她话里有话,瞬时便明白过来:“自己人趁势作乱?” “你难道不想当这个领主?”青槐嗤笑一声反问,轻蔑之色显而易见。 “我……”乌桑一时顿住,他自叹了一声才摇头道:“确实不曾想过。”也不管青槐笑他自甘堕落胸无大志,只是说道:“我来山上时他曾带过我一些时日,他过得,郁郁寡欢。” 他上山时家难才酿,身上伤势未愈,与朱离不辞而别,还不惯北方气候,他不是善于倾诉排解之人,憋不过几日病倒了,领主曾亲自看顾半月,只记得那时外面是秋日缠绵凄楚的雨天,屋里便是两个满怀愁绪的人相顾无言,他的病都好地异常慢。 他自小不曾像别人那样乍然欢喜过,以为那些默然的愁怀是人生常态,后来习武训练,日子苦的像是浸在黄连汤里,更别提欢喜了,领主下手狠,几次他被打的半死不活,当时是惧是怨,现在想来,也是领主心绪惆怅。 若是一个人日日过的欢畅舒心,定不会对别人下那等死手,譬如朱离,他虽不是软弱慈悲,有时手段也强硬,但绝不会以非常手段苛责与人。 他初下山时一夜屠杀杨家满门,转而取了西湖三怪的首级,心里除了最初杀人时的一点悚然便很快沉寂了下去,连被传言称颂也不骄傲,是在黛山上听那倚碑而立,笑如清风的人说出“在下朱离朱存之,幸会”这几个时心头的一撞叫他蓦然惊醒,往日的平静并不是人生常态,人生还有惊有惧有痛有悲,还有喜出望外。 他从前只是不曾觊觎过那位子,今日扪心自问,才得出缘由。 他那夜说他愿为朱离去死,当时是情难自禁不能不表,现在想来,那不是一时冲动,朱离予他大半欢喜忧伤,带他历经原本不曾料想的好事,叫他见识他不曾细想的正直侠义,凡此种种,他自然甘愿为朱离而死。 也要为朱离而惧死惜生。 青槐不知他已拐弯抹角想到了朱离,只是冷笑一声:“你不想?就算是想,也是白想,苍霞山的领主不是好做的!” ☆、山月远 上山时一截石碑端立山口堵住去路, 正是山上众人的送别之所断离碑,往深处去的道路隐藏在石碑之后,是条羊肠小道。 从这里往里看去, 只见山势突兀,树木萧条, 杳无人迹,细瞧才可见众多房所依势而建, 颜色结构各不相同, 都只能容纳一人大小,或者呈石青色傍在山石之旁,做成一个大石的样子,或者褚褐色依着树干,或者土黄色,隐在山包上, 及其隐秘。 两人赶路辛劳, 一身风尘仆仆, 也顾不得洗,先去拜见领主, 却有人回说睡着了, 乌桑这才回去洗漱。 他的屋子在一排松树之后, 松树四季苍翠,他的房屋便是翠绿,夏日生凉,如今冬日, 一眼望去一层瘆冷,久不住人,进门先是一阵扬尘,斗室内只有一床一几,壁上挂着刀剑。 浣洗之所隐在门后,墙上有机括,按下才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2 能转出浴桶等物,乌桑解去衣衫,取下朱离所赠挂坠,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又送在唇边轻轻一吻,才放在一边。而后从身上摸出一支竹简,细细数过上面划痕,已是一十四日,他捏着竹简垂肩站了一阵,将竹简也放在一边,才去洗浴。 与朱离别离已是一十四日,他一日一日挨着,每晨醒来都觉已过去十数日,掐指一算却又才将过一日,怕日子数乱,索性每日睡前在竹简上刻上一道痕迹。 而后再去拜见领主,人还没醒,乌桑便立在门外等候,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黯了下来,才见门扉轻动,一个人端着水盆手巾走了出来,转身看见乌桑,僵了一下。 乌桑虽没问出声,但眉头却攒的死紧——他虽只见过灵琪一次,但灵琪本就风姿清冷俊丽,又和朱离牵扯不清,他自然记得住。 这人比在倚欢楼里时更清减了些,不饰妆容,只在眉心点了一朵红花,着一身青黑的粗布袍子,没了倚欢楼里的酒色之气,暮色里看去有几分孤清冷寂。 乌桑看着他,见他愣怔过后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端着水盆毛巾走了,屋里点起灯烛来,乌桑轻扣门扉,伺候的人点了点头让进了他,便退了出去。 屋里一阵浓郁的药味,乌桑眉头轻蹙,这里间还夹着一丝血腥味,他干这一行当日久,对血腥味实在敏感。 这屋子左右两间连通的耳房,屋里没人,乌桑径直进了左边耳房,床榻上拥被的人正揉着眉心,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来,斜着嘴角笑了一声:“是你!” 乌桑行礼:“属下来迟了。” 只听得窸窣声,乌桑低头跪着,好一阵儿才听那人说:“起来,坐!”乌桑这才站起来,并没坐,只看见那人已穿戴齐整,一肘支着被褥歪在床榻之上问他:“你回来,是山下的事已料理妥了?” 乌桑不想他问地这么和气,不由一怔,低了头如实说道:“并未。属下不知领主病情,来迟了。” 那人并没说话,乌桑听到一阵衣袂窸窣,不由抬头,那人正撑着床沿要站起来,大概身上无力,挣了几下竟没能起来。 乌桑一步过去扶住他,直觉他手臂上骨头硌人,露出的手腕上几道割痕,一道极新,灯影里见他脸颊上颜色青黄,那道从颧骨到下巴的伤痕有些浮肿,显得狰狞而可怜,眼前的人与往常相差太大,乌桑连都说不出来。 他刚上山时领主才而立出头,练武之人,就算神色沉郁,精气神还在,这个人生的高挑,长方脸庞上五官细看平常,放在一起却又十分周正妥帖,若没有脸上那道伤疤,算得上姿容风度绝佳。 他不怒时形容平和,怒时反而含笑,一双阴沉的眸子陪着唇角的一点笑,乌桑小时候每看到他这模样,都会在想象中给他他唇角填上几缕血迹,是咬断别人脖颈后留下来的,他那时候怕他。 如今这人却形销骨立,面容憔悴。 比这更严重的,是他现在竟连站立都不能自如。 乌桑还记得那时他指点他们功夫,谈笑之间一柄木簪能刺穿五十步外两株手臂粗的杨树,他们那时候钦羡不已。 身边的人嗤笑了一声,乌桑才回过神来,只听他说:“晚上严重,白日无妨,还能走出二里地。” “二里地”才是多少! “往后只会更加不如,昏睡渐长,清醒渐少,四肢僵直,浑身无力,五脏渐衰,要割腕放血,才会好受些……”他看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出神:“其实就是卧床不起,不能自理,流血耗神,消磨而死。” 乌桑听着这话丧气如此,懊恼愤恨,还有十分的不解困惑。 苍霞山规模不小,与江湖各派往来生意半点差错不得,这领主虽不是朝堂上一呼百应的权臣,却也掌着一门之事,固然中毒消磨蹉跎意志,可何能叫人消沉如斯! 就在这时身旁的人冷笑了一声:“极屈辱的死法!” 只这一声还有往日威而不怒临危不变的神采,却似乎还惨杂了些别的什么,乌桑心里并不好受,径直问:“谁下的黑手?” 这等慢慢消磨之法,比一剑取人性命更叫人难受,他不知为何竟在领主的话语里听不出半点怒气,再想到青槐言行,他心里更加疑惑:“苍霞山上竟没人能得解药?” 望着窗外出神的人这才转回神思,看了乌桑一阵,才自顾哼笑了一声:“你还不错!” 他意欲往回走,乌桑扶他到床榻上躺着,他闭目养神,乌桑只在一侧伺候,过了一阵他叹一声:“你不恨我?” 乌桑不觉抬头,却见那人闭目养神,脸上并没别的神色,他顿了一下,还是如实说:“从前恨。”头顶目光陡然凌厉,乌桑不禁语塞,但他顿了一下又道:“你逼我不见朱离时也恨。”那人反倒又阖上了双眸,连那摄人的气息都收敛了。 这些话平时断然不敢说。 那时他一鞭下去问一句,鞭鞭落在同一个位置,自己的鲜血溅起来落在自己身上,一鞭下去他总会倒在地上,却还要站起来才落下一鞭,他以为必死无疑。 但他那时也没想过松口,至今背上有两道凸起来的伤痕。 这人却究竟也没打死他。 床榻上的人哼了一声,“你能来,也不错了。”乌桑素无争心,他若是死,他正可得自由,他正在山外被别人绊住脚,就算不来,别人也无暇顾他,单只一个青槐——青槐对乌桑下不去杀手! “存之劝我。”他并不隐瞒:“领主教养之恩,不能不报。” 床榻上的人像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一般嗤了一声,及其不屑一顾:“我不施恩于人。”青槐平日作起妖来不可一世,也拿“教养”二字报他,不知幸与不幸。 这才是常态,苍霞山上的人极少言恩义。 床榻之上的人却又漫无边际问了一句:“这苍霞山领主之位,你可想要?” “不想。”他已拿这话答过青槐,现在说来更觉坚定:“属下难堪大任。”且他想和朱离一起,这苍霞山并不是一辈子的归宿,他需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来,走近朱离。 “你会谢我没选中你!”不过试探,床榻上的人听闻答案也不恼,倒认真问了一句:“青槐执掌苍霞山,你可服?”他又补了一句做注解:“我纵无药能救,也不温顺等死,哼,活不能,死却由着我!”他若去了,苍霞山必然要有人当家作主。 “属下无异议,但苍霞山财力雄厚,寻一丸解药不是难事。领主不该轻易言死!” 床榻上的人含威含笑地看了他一眼:“若要我死,谁会用寻常□□?”他支起身子来:“有人为叫我死,不惜以身侍毒,怎会留下解药?!” 以身侍毒?乌桑不知怎么一下子想到灵琪身上,有些毒气聚拢,会汇与眉心一点,灵琪眉心那朵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3 红花到底是装饰还是为了遮掩端倪? 还有青槐,启程那天她晌午才到朱雀楼客栈,问起时青槐说去了夜合巷,夜合巷是寻欢所,但她一个女人能去那地方干什么?而况正值领主有痒,青槐神色郁郁,断不是能去寻欢作乐的样子! 而偏巧不巧,倚欢楼正在夜合巷! 床榻上的人像是窥破乌桑所想:“不是那孩子,你别打他的主意。”他不怒而威,须臾又收敛了气场:“我知道你的心思,但他小小人儿,能和我有何冤仇!” “他怎会在山上?”乌桑不作辩解,他是这山上的人,领主若想知道他的行踪绝非难事,不如坦然坦诚。 领主笑了一下:“我赎的他,幸而有他。” 青槐就算有心,不得余暇也不方便,剩余的人,他的人他都知道,会的是受伤自救的手法,但静心伺候病患却都不在行,何况谁还有闲心闲情。 乌桑只道:“我曾去倚欢楼,却说灵琪被富商赎走了。”是他派人赎走了灵琪,还是他那时就在徐州?若他就在徐州,竟然没强迫自己按期归山! “不错,就是我。” 正在此时屋外脚步轻响,灵琪先轻声禀了一句:“粥好了!”才端进来,领主只接着前话:“一枚棋子却有了不该有的想头,新婚夜里骗得朱少爷出府,阴差阳错,反去了朱离弑杀新娘的嫌疑,哼,虽不是他算计,但陆凛见有了可乘之机却不能一口咬死朱家,迁怒与他,也没人能说什么。” 灵琪恰放下粥碗抬头看乌桑,一双眼眸灵动可人,睫毛扇动时风情流转,含情含愁。 乌桑眉头一簇,瞪了一下,他两人相顾无言。乌桑只看着灵琪体贴解意,将领主服侍得十分妥帖。 等退出去时灵琪却向乌桑看了一眼,点一下头。 床榻上的人未察觉,还笑了一句:“这个孩子不错。” 乌桑无心他事,并不被他散漫的话题牵着乱走,只问紧要得:“下手的是不是倚欢楼的人……那就是了。”他点出倚欢楼三个字时,床榻上的人神色分外不同:“我即刻下山讨问解药!” “站住!”床榻上的人忽然坐正了,扶着额,阴沉的目光地落在他脸上:“寻药?还是寻朱少爷?” 乌桑回身跪在床榻之前:“寻药,也会去见他!” “药不必寻了,不会有。”领主略喘口气:“苍霞山不能乱,青槐不能服众,我有余威,却也无实际用处,你此时帮她,我许你以后执事之权!” 乌桑心里一动,咬牙道:“我不做执事,我……自赎下山。”若不在他跟前求肯,将来也是为难青槐。 江湖高远,他想像朱离那般闯荡,想和朱离相携相伴,而不是天涯海角的奔波,只为暗中取人性命,久活在逃亡隐匿之中,见不得光。 领主呵地笑了:“下山?你以为下山便能山长水阔?下山后谁都能找你寻仇,你纵使三头六臂,也是应接不暇,那是自寻死路!不然他们怎么不下山?而且,你有几个钱?” 乌桑赫然——他若不是乞合接济,早在送朱离那把剑时已身无分文,一贫如洗。 ☆、山月远 事事皆有前因后果, 前因他既然已经种下,下山之后的种种后果,他也只能去面对去解决, 只是不要连累朱离就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下山不久, 杀的人不多。 但是钱……乌桑微微一顿才问:“需要多少?” “万金!” 乌桑不由抽出一口冷气,他还不知自己这样金贵!万金他需得杀多少人才能凑齐, 就算侥幸没死, 到时听说他下了苍霞山而来寻仇的人,也够他应付了,若是一味躲避追杀,或者埋名隐居,自己也就算了,朱离会愿意么? 朱离光明磊落, 胸中有正气有块垒, 为人又洒脱不计较, 正是江湖好男儿,怎么能叫他隐姓埋名呢! 床上的人拍着床铺笑了:“下山不易, 你仔细斟酌, 去吧!” 乌桑拜了一拜, 道了声谢,才转身出门——万金虽然难得,毕竟没说不让他下山。 出门时已有几分夜色,乌桑踏着稀疏星光回去, 才走几步,眼前风声飒然,他后退了一步,已挥出一拳,隐约看见来人才半路收住,眼前人哼了一声:“是我!” 是青槐,看样子她先前就隐在树上,此时像个剪径的大盗。 “有事?” “领主情形如何?”青槐边说边走,见乌桑没跟上来,她又转身走到乌桑身边:“怎么,不好?” 乌桑往身后看了一眼,还没开口,青槐笑了一声,已自顾解释:“他不耐烦见我。” 乌桑就算疑惑,他在苍霞山长大,也知道别人不愿说的事情一概不能问,只道:“不好!下手的人是不是在倚欢楼?” 青槐也不答,往乌桑身后看了一眼:“有人找你!”她倒借此抽身走了。 他知道身后有人,显然没有跟踪经验,更是在听到“倚欢楼”三个字时出了声响,不问也知是谁。 被人叫破,身后的人也不再藏着,等青槐身影在夜色里看不清了,他才一步一步挨过来。 即便现在是在苍霞山,他现在在苍霞山领主跟前伺候,灵琪也不敢大意,分明在领主屋里时乌桑不过如此,出了那道门站在夜色里时,他周身气势却分外凌冽,淬过血的人身上那种阴狠肃杀显露无疑。 但他心头不安,总要斗胆问上一句,因此沉着气走过去,还行了一礼:“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何事?”乌桑冷着的脸色也未见缓和半分,语调更是沉得出奇,惊得灵琪顿了一下才开口:“有一事冒昧相求。” “既然冒昧,那就别求。”乌桑拔腿便走。 这人是陆凛的人,诓骗了朱离那么多年,偏生又相貌不俗,风姿清雅,朱离之前还万分看重他,乌桑想到这里,敷衍都不愿再敷衍。 他才走出一步,灵琪却喊了一声:“此事关乎先生,关乎存……”存之二字被乌桑眼风杀了回去,他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关乎朱少爷。” 乌桑挪脚站在了灵琪眼前:“何事?” 夜色里灵琪灵秀脸庞只余一个淡淡的轮廓,他纤长的眉头紧蹙,显得紧张而为难,却还是说了出来:“苍霞山领主之位,求你放弃。” 乌桑挑眉往身后看了一眼,这里距离领主的居所不远,他一个外人就敢在领主眼皮底下插手山上领主更替之事,究竟是天真无知,还是藏有祸心? 灵琪察觉他目光所及,反叹了口气:“这么远,他听不见的。” 乌桑气息骤紧——灵琪是不知其中厉害才能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屋里那人往常功力何等精湛,再想起领主先前自伤的话,原来死的及其屈辱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偏偏灵琪又解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4 释了一句:“他习惯了我服侍,我也不便走远。” 乌桑一时静默无言,连灵琪所求之事都抛在脑后。 兔死狐悲,苍霞山上的人终属一类,连领主都落得如此,他还能有好下场留着和朱离共度余生么?瞬时想起这里就有一个倚欢楼的人,径直问道:“投毒的,是不是你倚欢楼的人?” 灵琪不知他已想过许多事情,见问这一茬,顿了一下,想到此事和自己所求之事有关,便也没顾及许多,反而斟酌着道:“我虽不肯定,但揣度其时间情状,应该不差……” 他叹了口气:“方才灵琪所求之事,正与此相关……”他觉出乌桑神色不善,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便举手立誓:“上天有灵,灵琪如有祸心,死无葬身之地!” 乌桑对这誓言不置可否,只道:“慢慢说。” 灵琪舒出一口气来:“灵琪日夜伺候,实在不是有意窥探,是无意得知——苍霞山领主接替之时需得过一戒,称为情戒,不止夫妻之情,父母兄弟,知己好友,只要是你心尖上的人,需得你亲手杀了那人,提着那人首级,才能换来领主信物。” 灵琪虽在跟前伺候,到底不涉苍霞山内部事务,他见领主越到后面越避着青槐,正是疑惑不解,乌桑却在此时上山,且在领主屋内商谈许久,他不知两人谈话内容,来回揣测,以为领主属意乌桑接任位置,惊得一颗心悬了许久,甚至不惜在领主屋里犯险,出门时给乌桑递了眼色留了暗号。 可是乌桑这人不知是傻是呆还是有意,竟然不解其意,全没理会! 乌桑却一时怔忪,难怪领主方才说自己会感谢他没选中自己,万幸万幸!若他被选中,这等难关他定然闯不过去,那往后作为一个前任领主钦定却又未能走上领主之位的人,他在苍霞山定然难立足了。 “青槐知道?”乌桑又想到青槐曾说“苍霞山领主不是好做的”,料想她并非不知,这等事虽不是轻易宣扬之事,却也算不上绝密,有人知道也是正常,不知青槐可知道领主属意她接位,他人可知道领主钦点了青槐…… 乌桑一时思绪纷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抓住灵琪话头:“你说这事与领主中毒有关?” 灵琪点了点头:“从未有人提过,灵琪本也是揣度,但领主极言身中之毒无解,便更肯定了几分。”他看乌桑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冷,才道:“可否坐着说话?”有些可怜的央求。 乌桑将人上下打量了两遍才点了点头,这人虽然长相清俊,气质风流,但这般不胜劳累之态,也不知当时朱离怎么看的入眼! 两人在就近的山石上坐下,灵琪有些羞愧:“身弱体乏,见笑了。”他见乌桑全部在他身上在意,也不再多说,只述方才之事:“灵琪自小被卖在倚欢楼,跟在苍蓝师傅跟前学艺,那时起便见过领主,是以他见我落入绝境,才带我上山。” 乌桑从不曾听说这段往事,一时之间不能消化:“领主去倚欢楼……”寻欢作乐四个字他没说出来。 领主身边无近侍之人,他也从未想过领主是否婚配,可有爱人这等问题,像是执掌这山头的人不会有凡尘生活不会有俗世之情一般,他愁他怒他笑,仿似唯独想不来他会有爱,想不来他也有积压的情|与|欲需要纾解。 苍霞山也不是能细心思量这问题的地方。 灵琪却不愧善解人意,已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是来寻欢,他来找苍蓝师傅。” “现在想想,每年秋季,不拘早晚,他总要来倚欢楼一趟,那时他会带零嘴给我,先时我顶盼着他来,我曾问他,他说他来南方办事,顺路来访故人。 “苍蓝师傅也像盼着他来的样子,但他来了,苍蓝师傅却并不高兴,他走了,苍蓝师傅却要难过很久,他难过了会乱发脾气,手底下的人都不好过,久而久之,我们都不盼他来了,他来时我们会故意捣乱。 “苍蓝师傅待他不好,师傅总说我们这一行就该笑脸迎客,可他对领主却总是冷脸,实在不高兴了,还会拒而不见,是以领主人虽来了,宿在倚欢楼的时候却少。 “苍蓝师傅早不年轻了,倚欢楼里却总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小倌儿,领主也不叫他们伺候……从前不知道他们为何别扭,长大后才听说倚欢楼里另一位白衣师傅就是秋天过世的,苍蓝师傅和白衣师傅最好……而白衣师傅却和领主好。” 乌桑心里咯噔一下——苍蓝和白衣好,这个白衣却和领主好,这个白衣在秋天死了,领主每逢秋天都要去倚欢楼一趟,苍蓝却对领主颇有怨气,领主接任之时都要献亲近之人的首级…… 这其中的事,再不难猜测! 他被苍霞山领主带回山上,也是在秋季,也是在南方,是在徐州辖下地方! “我是陆少保的人,行动比别人自由些,撞见过师傅给白衣师傅扫墓……” 灵琪想到当时情景,连声音都轻了:“他穿青衣,就那样趴在坟堆上,不哭不动,秋日下着绵绵的雨,看上去他就像一件盖在坟堆上的衣衫,了无生气……我不敢去劝他,只能看着他,天黑透了,他还不走,我只能先回去,师傅却次日傍晚才回来,他回来不久,领主就会来倚欢楼。” “后来我留了心,领主来倚欢楼盘旋数日,平常极少留宿,唯有白衣师傅忌日之后,不管苍蓝师傅怎样发作,他都不怨不怒,定会留下来…… “那时好奇,专意打探,大早上去师傅门前问安,竟见他……风寒雨骤,竟见领主就站在门外,衣衫尽湿,脚下一滩水渍,想是站了一夜……” 乌桑霍然站起,呼吸急促,心头激荡,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分明是别人故事,他不知怎么听得入神! 难怪领主如此情景,病体之外,还有如此消沉! 若易地而处,朱离给他一剂毒|药,他只怕立时心死,比领主还不如,若是朱离恨他如此,他也是宁可就死,也不愿去求药。 “还有一桩……”灵琪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今秋领主来时苍蓝师傅卧病在床,师傅一改往日桀骜,与领主相处和睦,领主还曾在师傅那里留宿,随后他带我上山,不到一月,便有了吐血昏迷之事。” “当时以为师傅年纪大了,又被疾病消磨,所以转了性子,现在回头想想,师傅那人执拗,不会轻易悔转……再看领主中毒后的情形,还有苍霞山对领主接位时的考验,便有九分肯定,这药是师傅下的手了!” 灵琪这时才抬眸看着乌桑:“旁人悲剧如此,望你不要贪恋权威,存……朱少爷他,他实在是个好人!” 今夜这故事原本叫人伤怀,但听到后面这一句,乌桑又不免愤懑,无情的话都到了嘴边,低头看灵琪望着自己的目光,太过殷切,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5 甚而有些毫无底气的可怜,他又将那些刻薄的话都咽了回去:“我知道了,存之很好,我不负他。” 灵琪长舒出一口气来,但他很有分寸,绝不敢提道谢的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道谢的立场?当日朱离办完逞州的事来倚欢楼看他,若不是他在言语间刺探,怀疑朱离留了《仰止书》在身上时走漏了消息,朱家这场祸事,只怕还不会来得这样早! 只是这话,他只怕再无机会和朱离当面说了。 ☆、相见难 天气反常, 过了年节,反而比腊月更冷,落了场一尺厚的雪, 山上有些树枝羸弱,禁不住大雪欺压, 昨夜北风狂骤,今早枯枝断了一层。 乌桑卧听残风余威刮过松枝, 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先伸手摸过床头摆着的一把竹简,闭眼数了一数,已够七支,其中六支已刻满划痕,第七支上还未划满,他拿指腹慢慢数过, 也已有了六道。 他和朱离别离之后, 已过了三月有余, 这三月间两人消息不通,他丝毫不知朱离境况, 而他, 山上忙碌时夜不成寐, 凶险时性命难保,三月忽忽,若不是还有竹简计数,他连日子都要过混淆。 他答应领主协助青槐接位, 便当真舍命陪了三月有余,如今内忧已解,外患不足虑,三上大势已定,他已和青槐有了协议,今日便可辞别前任领主下山了。 行囊简陋,几乎没东西可以收拾,只将那一把竹简并几件换洗衣裳随身带着,拿了青槐许他的银子,再并一柄长剑,便可出门了。 大雪盖野,四处一片白,眼睛没个地方可落脚,乌桑绕过屋后一排松树,踏雪前来,已有人在雪地里踩出两串脚印,看那步履蹒跚沉重,也知是谁了。 从前的二里地这三月间已减成了一里半不到,乌桑料知他们走不远,便立在路口等着。 不一时前面就转过了领主和灵琪,雪地上两团灰黑的影子像是滚过来的——灵琪不耐北方严寒,这一冬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原本颀长的身姿都被棉袄裹成了一个圆筒。 领主身体每况愈下,没了内力护体,出门时银鼠皮外罩着着貂皮,往年压箱底的衣裳都套在身上,只比灵琪还夸张。 那两人走近了,领主撑着灵琪站稳:“要走?”已看出此人去意。 乌桑嗯了一声:“已告知领主。”是告知了青槐。 那人哦了一声,“万金交齐了?” “没,领主要我下山寻药,若能寻到,万金便可抵消。”青槐才任领主,断不会驳回前任领主的面子,但也不是不讲情面。 “呵!不错,她真是个好孩子,又会做生意,又会做人情。只是太信你,不怕你就此跑了?” 青槐松口放他下山是人情,但解药难寻,料想他难寻到,万金之数难抵,总还是要交在苍霞山手里,而且:“他留了我一件要紧东西,要我要么拿药来换,要么拿金子来换。” 他身上没有价值万金之物,也没有不能舍弃之物,那女人便扣下了朱离送他的那件挂坠。 终究不敌万金,但也够拴地住他了。 眼前人点了点头:“不过以防万一罢了。实则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跑!” 乌桑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前任苍霞山的领主比起三月前心境开阔了不少,但形容却也憔悴的厉害,鬓上华发斑斑,脸颊青黄凹陷,一道疤痕毁了容貌,身子瘦得有些佝偻,不能和从前相比,但乌桑很少像此刻一般觉得他有几分亲近,抱拳道:“多谢!” 他们这等人,唯利是图,有险则避,与忠贞诚信等词无关,故而得人相信实在不易。 若是从前,他不知自己会不会跑,但现在,现在一想到朱离,他就不会背信而逃了。 他想靠近朱离一些,不止是距离近一些,还有行事近一些,品行近一些,纵使万分艰难,也觉值得。 是从朱离劝他回苍霞山那晚开始的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看着朱离如困兽般在地上转圈,他便万分惭愧难受,他想,怎么能让他一人背负道义前行呢! “解药……你有分寸,去吧。”那人已扶着灵琪的手臂走了两步,又问灵琪:“你要送行么?” 灵琪顿住脚步想了一阵,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扶您回去,外面太冷了。” 乌桑看着那两个人影进了不远处的屋子,才抬脚下山。 徐州,徐州,阔别三月之久的徐州。 南方无雪,却连绵阴雨,细风裹着雨点,如凌迟的刀般刮着人的骨肉,脚冷的失去了直觉,手抖得牵不住马缰,不过申时末,愁云惨雨便遮住了天光,四处灯烛渐起,夜行人都住了店,路上十分空旷,马蹄声响地震天。 这般昼夜不息,赶到徐州时天色方明,残冬难得的晴日,太阳懒得像个挂在天边的柿子,街上行人稀少。 三月太久,乌桑近乡情怯,怕自己风霜满面惊了朱离,先寻家客栈洗漱一番,换了干净衣衫,才来寻朱离。 他想,只与朱离说几句话儿,就去倚欢楼寻药,绝不贪欢延误。 徐州地贵如金,朱家却独门独院占了一条街的大半,极其好找,乌桑打马前去时还想着朱家如今光景——他在山上消息不通,不知朝堂斗争如何,朱家究竟怎样了。 寻常百姓不能妄议朝政,他也匆忙赶路不及打听,只想见了朱离亲自听他说,他边想边走,不过片刻功夫已到,打眼却见朱家宅邸毅然,乌桑见心头不禁一宽,三月过去,那案子料想已经结了,朱府如此,看来朱离是无恙了! 乌桑往门前走了几步,只见整条街上行人频乃,朱府门前车马不绝,还有摊贩叫卖,往来人人脸上扬着喜色,比往前还热闹几分,说不清道不明地,忽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不顾行人,提气疾行,两步径直掠到朱门跟前。 门子见有人飞驰而至,惊得呼啦一声全站起来,围上来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乌桑来往朱府几次,只在官府守卫监视朱府时乔装从正门进过一次,未见门子这样刁蛮,不惯应付,而况此时他心里惶急,更不会想到豪门大户的门子也需要打点,只是报出名姓来:“朱存之可在?” 那群门子听见,先是愣了一阵,才放声大笑起来:“你是哪世里的人?还来这里寻朱存之?朱家因罪抄家,人早不在了!” 乌桑一颗心像是悬在崖边,门子这几句话径直剪断了那根维系重量的绳子,他的心直往万丈深渊里跌下去,一直落,一直落,怎么也落不到底。 门子不好说话,他自走了出去,这时已到晌午,天气稍微暖和,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乌桑知觉全失,唯有腹中饥饿,他坐在路边要了吃了,直到滚烫的食物灌进喉咙里,他才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6 惊醒过来,那颗一直往下掉落的心跌在了谷底,痛的他跌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身来。 路边摊贩只有摊主一人经营生意,忙得顾不上生意来扶他,以为他和从前的人一样是借着饮食问题要讹钱,但看他额上冷汗滚滚,手脚紧蜷着掰不开,身子躬地像只虾米,那气息更是一阵紧一阵缓,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才慌了手脚,招呼看热闹的人送他去最近的医馆。 好在医馆不远,摊主一边叫嚷一边挤开众人,径直把乌桑送在大夫跟前,还不忘辩解:“真不是我的东西吃坏的,我最近手艺长进,别人吃了都好好儿的,还说好吃!” 那大夫只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摊主,看他急的鼻尖挂着汗珠,眼睛瞪地溜圆,可笑又可爱,先开口说了一句:“这不是吃坏的,你别吵!” 大夫取针在乌桑几个穴位上刺了几下,乌桑才猛地伸直了腿,僵直着身子喘了好几口粗气,手脚也渐渐能活动开来,只是身上冷汗淋透,好一阵心跳才恢复常速。 那大夫说:“他是急痛伤了心脉,不关你的事。”摊主不太明白为什么吃他一碗汤粉能吃得急痛伤心,一脸不相信。 乌桑浑身瘫软,却还支撑着坐起来,说了句“多谢!”那摊主看他这般模样,才挠着头道:“不谢,你别伤心,天大的事,吃饱了总能过去,我不收你钱就是了。” 乌桑这才想起还未付钱,他掏出散碎银子递上去,又道了声谢,看那摊主拿着银子给大夫瞧:“这太多了,得找多少串钱给他?” 大夫挥手赶他:“出去吧,你耽误我看病!” 摊主嗯了几声,拿着银子左右晃了许久还不出去,最后却将银子放在大夫跟前:“这钱给他买药好了,你只给我留两碗粉钱,一碗他吃的,一碗我请你吃的!” 大夫瞪了一眼:“你不吃?” 摊主哈了一声,像笑他傻:“我吃不收钱啊!” 他们这般,乌桑看得十分眼热,俗世人生,柴米油盐一碗粉,一面琐碎地磨人意志让人怯懦,一面却温暖贴切得能给人无限勇气,乌桑挣扎站起来:“请你别忙着走,我,我有事要打听。” 大夫让出里间小小一个隔间让他们说话,送上一杯热茶:“若是咳血,不必慌张。” 乌桑捧着热气氤氲的热茶,觉出说话的艰难——门子的话他不明白,什么叫人早不在了?不在是去了哪里,还是,还是…… 乌桑饮下一口热茶,果然咳血,他苦笑一声,却豁地出去——到此境地,还能更差么? 他说过要找朱离,那么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天庭地狱,他绝不会不去! 他理顺了气才问:“你在附近做营生多久?” 摊主有些不好意思:“不算久,三月有余。”他以为是嫌他做的粉难吃。 乌桑有些叹气,却还是问道:“里街有家大宅,从前是朱府,你可……”他话没说完,这摊主先啊了一声,把脑袋从隔间里探出去问大夫:“他打听……” 这里间和外间只隔了一层壁板,他们声音不小,外面自然听得见,大夫只说:“实说就是。” 那摊主才将脑袋收回来,又挠了挠头:“朱府我知道,我曾在那里当差,不过我太笨了,进不了内院,只做外面的杂事,里面的事,详细的我并不知道。” 竟然是朱府旧仆! 乌桑握紧茶杯问:“朱府里的少爷呢?他去了哪里?” ☆、相见难 朱府已是物是人非, 换了名姓,那么朱离呢?就算旁人不知,这位朱府旧仆总该知道详情! 乌桑握紧茶杯, 盼着眼前的人知道其中详情端倪,又怕他呼叫乱嚷, 说些自己不明白的话,他紧盯着这位年纪不大的摊主看, 看的他挠了三次脑袋才问:“你是少爷的朋友么?” 乌桑:“……” 他一口气紧悬着等这人的回答, 哪知道他反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此时此景他只得忍着,叹气点了点头:“说正事,不要乱扯!” 那摊主窘了一下,小声辩解:“不是我不说,府上出了事, 来打听消息的, 并不都是好人。” 屋外的大夫更是扬声道:“他胆子小, 你别吓他,他才说的明白。” 乌桑忍了再忍, 才放缓了声调:“朱少爷哪里去了?” “府上犯了天大的罪, 家产尽抄, 老爷夫人不在,少爷一个人抵罪,判了流放北地做苦役……啊,你的手!”他看着那茶杯好端端碎在这人手里, 滚烫的茶水兜手浇下去,和着瓷片割破手掌后的鲜血往下流。 他叫一声,大夫就撇下病人往里探头,先叫了一声“我的茶杯”,而后才看了乌桑一眼:“要紧么?” 乌桑受伤的手在膝盖上搭着,未尽的血迹滴滴答答往下流,他摇了摇头:“无妨,抱歉,茶杯我赔你!何时走的?” 大夫已经接手,他笑了一下:“你方才给多了银子,赔了茶杯之外,还够我给你扎个伤口!”他从外面挪了进来,抓着乌桑一只手小心挑去碎瓷片:“这都是三月前的事了!这朱少爷要说幸,也是大幸,我听着传闻,就朱府的罪证,杀头灭族都不为过的,好在他主动投案,又有徐大人周旋,又有无尽的家业打点赎罪,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是啊,流放北地,总比那门子说的什么“人早不在了”要好些,北地再远再苦寒,他总能找得到,若真是“不在了”,他才叫智思穷竭,无可奈何。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说不幸也真不幸,翻出来的都是许多年前的案子,哼,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玩泥巴的毛孩子,能知道多少事情!只是父母不在,他只得顶罪罢了……好了!”大夫说话利索,手下功夫也不差,瞬时已清好伤口包扎妥当, 大夫似乎还有话说,但看了看乌桑脸色又咽了回去,反安慰了一句:“已是大幸了,他家的案子,不知牵连多少大人都倒了台,没命的也不少!” 乌桑无法向他们辩明到底是朝中大人牵连朱家还是朱家牵连朝中大臣,只微微颔首,步出医馆。 乌桑毕竟无法想象风度倜傥如朱离,怎么能镣铐加身,罚做苦役,他心上酸痛地喘不过气,眼眶烧的难受,却是眼中无泪,干熬着,像是从身体里烧着一苗文火,要把人煎熬地灰飞烟灭。 他身边已没了朱离,需得自己拿定主意,他不能只由着自己一人任性,他还有朱离,还有和朱离的往后,这般想着,乌桑强迫自己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干坐在路边安抚自己良久,才能理出事情的头绪来——朱离托他照顾父母,他还有寻药之责。 也得像朱离一般,做堂堂男子汉,做应做之事,担应担之责,而后挺直脊背去寻他,才算不负他。 他想到此处,一刻不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7 停去牵了马,先去郊外朱离曾置下的那处隐秘之所,及至回来,恰是暮色时分,往倚欢楼去正好。 没了朱离,他一个人不敢擅闯倚欢楼后门的树林,只得过朱唇桥,进夜合巷,踩着欢歌笑意往里走。 俗世兴衰仿佛不沾染这片欢愉之所,这里只管张灯结彩,顾弦奏乐,宴饮唱和,谁也不去在意这往来寻欢的人到底换了几波。 倚欢楼门前依旧两盏素净风灯,门子笑得比大户人家门前的门子还要得体,拒绝的话儿也说得平缓和顺:“苍蓝师傅早摘了牌子不接客了,公子勿怪。” 乌桑不敢轻易谎称是旧人来访,他不知苍蓝还有何旧人,思来想去,只得报灵琪之名:“灵琪相公托我探望苍蓝师傅。” 倚欢楼里能全身而退被人赎出去的少,赎出去后日子过得和顺的更少,日子和顺还有暇有心来探望旧师的,就更少了。 乌桑看那门子委决不下,也像朱离那般摸出银子递到对方手里:“烦请通传。” 门子将银子在手里抛了一抛,又递还给乌桑:“若是旁人,小的定然极力促成,但苍蓝师傅……小人只管通传。” 苍蓝的人来地却比乌桑预想中的快,是一个垂髫小儿,扬头看了乌桑一眼:“你不是灵琪相公!”不过是五六岁的孩子,声调濡软带着童音,乌桑看他实在可爱的紧,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我是灵琪相公派来的。” 那小儿笑嘻嘻地往乌桑腿上一靠,两弯眼眸转的轻快:“那么,爷请吧。”乌桑却惊得收回了手。 原来从小长在倚欢楼是这等情景! 苍蓝住处远离倚欢楼中心,隐在山石树木后面,几间小屋里亮着瑟瑟的灯火,荒僻萧索,看来年轻时再是盛极一时,在这地方,老了都是凄凉。 那小孩儿在一间门口立住了:“师傅,不是灵琪,是灵琪派来的人!” 屋内似乎迟疑了一阵,才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字:“进。” 这屋内气味与苍霞山上前领主的屋里太像,一屋药草味里夹着一阵血腥味,床榻上歪着的人闻声支起半个身子,嶙峋瘦骨露出来,配着青黄深陷的脸颊,模样万分难看可憎,他吊着一口游丝一般的气息:“我不识得你,你是山上下来的么?” 他瘦弱地脱了形,只是一层骨架上绷着一层微黄的皮,一不小心就能散架了似的,乌桑生怕自己说错话叫对方一口气上不来,反而踟蹰了。 苍蓝却忽然舒出一口气来:“那就是了!总算还有人来……你是来求药的吧,他还活着的,对吧?” 怎么看,床榻上的人神情都是狰狞可怖,但断续说出的话里却夹着一份欣慰,乌桑抬头看他,却见他拿手推着枕边一方匣子,只是无力,推了一般便撂在一边,喘着气叫乌桑:“你过来!” 苍蓝的手指像枯瘦的树枝,抓住乌桑手腕时硌的疼,“药就在这里,只有半粒,不全管用,但却能救命,你拿了快去,剩下的事,他自己明白!” 乌桑手里捧着这只沉甸甸的匣子,实在摸不着头脑,这样易得之事,怎会弄得山上鸡犬不宁,领主易位?还是这根本就不是半枚救命的解药,却还是□□? 苍蓝十分不能支撑,伏在枕上喘了好久,才断断续续道:“请转告他,旧事我近来才明白……我,我去给白衣抵命,求他好活,请他……请他一定好活,快去,快去!” 乌桑听了一头雾水,但看苍蓝摆了摆手请他出去,他不由问了一句:“不如我携你上苍霞山……你有事可当面辩白。” 苍蓝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情形如此,确实不宜奔波,只怕走不出二里地,骨头都能散架了,乌桑只得怀揣着一肚子不明不白的话,拿着药打马上苍霞山。 若论办差事,这是他办的最轻巧的一件了,半颗药丸没费三句唇舌已经得手,而他身上的万金之约却可了结,他能下山,便可去北地寻朱离了。 从此山高水长,该是他们二人世界。 他奉药去时前任领主正在昏沉之际,灵琪叫了好几声,他才渐渐醒过来,怔忪了一晌:“碰了钉子回来?” 乌桑奉上那乌木匣子,“已求了药……”床榻上的人不等说完,万分不可置信,忽的翻起来,头晕眼花,不是灵琪扶着便能倒下去,缓了好一阵儿才平息:“拿上来!” 乌桑终究还是劝他:“这药来地轻易,不知真假,还是小心……”床榻上的人掀开盒子看了一眼,拿不稳似的抱进怀里:“他还活着?他怎样?” 这话第二次听见这话,这时倒能答得自如:“活着,不过不长久,他托我捎话给您,说旧事他近日才知,他愿为白衣抵命,请你好活!” 病弱的人震怒极了,衣袖挥动处近旁案几上的茶盏药丸都被扫到了地上:“胡说!这是胡说!” 灵琪生怕他跌倒,赶在后面扶他,他晃了几晃站住了,向乌桑行了一礼:“你已求得了药,按与青槐约定,可自由下山,但我如今可信之人无几,我托你一件事,也许价万金。” 乌桑退了一步避开了这大礼:“万金之数虽贵,但我身上有更要紧的事。”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就此前去北地寻找朱离。 那病弱的人惨笑了一声:“算我求你!”他深深行礼:“护我去徐州倚欢楼!”乌桑还在踟蹰,灵琪却先跪了下来:“求您应诺!” 乌桑被逼到角上,他自己不能拒绝,只想若是朱离此时在旁,此景此景他可会要他答应,分别太久,他着实想念的紧,每一日每一日的熬,他也有支撑不住的时候。 他从不是良善的人,这时候只想考虑自己。 此时却有青槐派人传话:“领主有言:解药价值万金,半颗旧药只得五千金,剩下的五千金,徐州路远,做来回的盘缠,请你守信,等护送先生平安归来,他准放你下山。” 这是青槐不能放下脸面来求肯,便恩威并施了,乌桑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相见难 曾统领苍霞山多年的人, 如今却连骑马也不能,只得坐着马车,一路颠簸着往徐州去, 待到徐州是二月头上,南方春早, 已有许多花冒着春阴的寒意开了,乌桑还是忍不住劝:“来回将近一月, 他就算没为白衣抵命, 只怕……” 马车里的人也瘦得看不出人形,撑着眼皮像是睡不醒似的:“去倚欢楼。” 乌桑执鞭赶马车,不知他到底是不死心要去看一看,还是笃定苍蓝不会死。若是后者,他真羡慕对方这份笃定。 他与朱离还未经过这许多事,最长的分离便是这次, 他一面心里坚定, 一面心里慌乱, 朱离犹如明珠,他怕别人不识其光华, 也怕别人看中这光华! 说到底, 他是对自己没信心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8 ——他不比朱离出自江湖世家, 不比朱离秉性温和,却又外圆内方,不比朱离光明磊落……他还没钱。 他没下山时,看着苍霞山的人金山银山地拿钱来也没甚用处, 对这东西的好处不能全然领会,况且第一次下山时盘缠足够,还余了许多,他逃亡时总在山野里穿行,不用银子金子也能果腹,实在没发现这东西的大用处。 直到给朱离买剑而缺金子,再到现在行动缺钱,他才深刻领会这东西的奥妙,可惜却手无余银。 朱离从前过过的日子和他不能相比,他若找到朱离,总不能两人穷困潦倒,三餐不继吧。他能在山野里打食野物果腹,却断舍不得朱离如此。 马车已粼粼驶到倚欢楼门前,白日这块地方安然静谧,倚欢楼又隐在竹林小径之后,若不知他做的勾当,这真像是个隐居的好去处。 白日的门子只有一个,依着门框打盹,听见人声才睁开眼来,疑惑一阵,目光在灵琪和苍霞山前任领主脸上扫过一遍,最终还是落在苍霞山前任领主脸上,真真切切哎哟了一声。 乌桑原还打算上去寒暄通报,谁知看这情形,两人竟然相识,只得默然退在一侧。 苍霞山领主勉强一笑,踟蹰良久才问出来:“苍蓝可好?”原来他也不是笃定。 门子叹了一声:“病的不成样子,还吊着一口气!”这话分明是说病势沉重,不知怎么眼前的人反而松了口气:“我来看他。” 灵琪从袖中摸出银子递到那人手中:“买茶吃。” 乌桑暗中看着,这银子不过三四两,他上次是直接放了一锭十两的银子,难怪门子抛了抛又还给了他。 谁是欢馆常客,谁是生手,倚欢楼的门子自然一眼就窥得出,这地方做生意最讲究和气,决不欺生。 往进走时灵琪尽管扶地用力,这人还是不小心绊了两下,乌桑不得不从旁协助,帮着将人搀扶过来,才发觉这人走地极快,一步一步几乎要倒不过来。 那日接待乌桑的垂髫小儿正在外面玩耍,见了来人里有他熟悉地,先跑过来行礼,才说:“师傅睡着了。” 那人和气地对这小儿道:“我进去看他一看,不吵醒他。” 小孩儿喜笑颜开,眉眼舒展地往三人身上一递,才跑开了。 到了门前,这人却站定整了整衣裳,才推开灵琪和乌桑:“我自己去。” 乌桑惯于对他服从,已退开了一步,灵琪总算懂事,还扶着他:“师傅情况不好,您也不好,院里的小儿不懂事,总要有人服侍,我就候在外间,好不好?” 那人没再言语,灵琪便扶他进去,心知这等时候确实不宜有太多人在场,转而央告乌桑:“今晚这里没咱们住处,你得寻处客栈。” 乌桑这点眼色还有,也就走了。 好在他身上还有下山寻药时青槐给的银子,乌桑出了倚欢楼随意寻处地方要了两间房,便又回倚欢楼门外等着。 苍霞山前任领主下山,若有人闻讯而来,此时要动手简直易如反掌,倚欢楼里不容人放肆,他反倒不担心,只在门外候着。 暮色初上时灵琪才从倚欢楼里出来,这时候夜合巷各家门前的风灯依次挂起,灯烛透过各色灯壁,幻出千姿百色的光芒,人声渐起,歌舞渐浓,只见乌桑一人站在这声色场中的一片竹林里,青衫束腰,背脊直挺,端立不动,骄傲而不驯,突兀而孤独,灵琪没来由地有些恻悯。 他知道这个时候,斜阳渐没,夜色四合,别处该是牛羊归圈,挑灯夜话的时候,这里却骤然热闹起来,热闹着不属于自己的热闹,这时心里的空寂唯有思念可填补,他从前无客时,常倚栏而立,把和朱离的点点滴滴,来回咀嚼上千万遍。 唯有如此才能有勇气度过这一个个欢腾的长夜。 下山两次便声名鹊起的乌桑也好,曾手握实权执掌苍霞山的那人也好,自己这个不入别人眼的欢馆郎也好,与情之一字上,谁也横不起半分来的。 乌桑已察觉他脚步声看了他一眼,被他脸上形容惊了一下,疑心是灯影晃花了眼,又看了一眼,这才费了好大劲问出来:“你,怎么了?” 灵琪举袖半遮了脸庞,“叫你见笑了。” “没……”乌桑不善应付此等场面,走快了一步:“他今夜留宿?” 灵琪嗯了一声,嗯出了一声浓厚的鼻音。 乌桑眼角微微抽动,默默套好了马车,沉声道:“上来吧!”实则这里离住处不远,走过去也是几步就到,但灵琪鼻塞眼肿,一副万分凄惨的模样,这里人来人往,他不知怎么把他带出去。 他自是车夫,走了几步便听灵琪往前挪了几分,他不免开口问了一句:“怎么?” 背后半天没有动静,乌桑再是迟钝也察觉灵琪对自己有些畏惧,他不知怎么打破僵局,只勒住马缰,一任马车缓缓前行,逶迤穿过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夜合巷,与别家院中唱和声里,察觉灵琪才放松两份,缓缓讲述他在倚欢楼那排寂寥破落的房舍里听来的别人的故事。 他讲两声,默默垂泪一阵,乌桑被他搅扰地心头烦乱,便一声也不响,沉默听着,直到客栈门口时灵琪还没收住泪,乌桑本是不耐烦,但看他那垂泪哽咽的样子着实可怜,便也忍了。 但这一夜乌桑不知怎么,梦里翻来覆去都是灵琪讲的那些事,愁闷无法排解,只在屋顶呆坐到明,看见灵琪并不惊动他,已在天不明时步行去了倚欢楼。 他等到天色将明,夜合巷灯火渐息时,估摸那边应已洗漱妥当,也再次去了倚欢楼。 这里的门子记人认人自有一套,已熟门熟路拿了他的赏银请他进去。 绕过前院未散的欢宴和歌舞,到那清净寂寥的房屋前面时,却见往日需要灵琪搀扶着走出一里半地的人已自行搀扶着苍蓝在房屋前面散步了,灵琪只是不放心,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张着双臂跟在后面。 或许年轻时那两人也曾是芝兰玉树,风流倜傥,但如今这两人都形容枯槁,全无神采,靠在一起时像两把随意架在一起的柴火,突兀拧巴,毫无美感,乌桑不知怎么,却看得有点眼热。 他从前从不想以后,他过着在刀尖上跳舞的生活,拿蘸着别人鲜血的金子,他自知性命难以长久,看一眼苍霞山上的人,许多人在断离碑前送过一遭,便再也见不到了,他也一样,不知哪日横死,想象未来无益,徒增烦恼而已。 乌桑正想着,却见苍蓝体力不支,已膝盖一软往地上坠过去,那人要扶他,却是自顾不暇,只能被苍蓝带着往地上跌去,灵琪再是眼疾手快,终究体力有限,三个人手忙脚乱,眼看就要摔成一团,乌桑叹口气,一步跨过去,扶起苍蓝和那人,灵琪自己站了起来。 那人先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9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29 问苍蓝:“没事吧。” 苍蓝走的气喘吁吁说不出话,只能略微摇头,费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再也没有余力走下去了。 灵琪自去屋里伺候苍蓝,那前任领主就席地坐在屋檐下,乌桑侍立一边,看那人招手:“坐吧。” 乌桑席地坐在他身边,顿了一顿道:“灵琪昨夜已与我说了。” 那人轻笑了一声,神色复杂地说不清意味,而后沉默了,再开口时已不提当年的事,只道:“我有一桩生意,不知你做是不做?” “我……” 他又伸手止住了乌桑:“你不急着回答,且听我说。”他抬头看着眼前一点虚空:“倚欢楼是消息场,朱家的事我已听说了。” 乌桑只轻轻叹了口气。 那人也跟着他叹气:“我不会劝你。 “你第一次下山不按期归来,尚骗我说是为了查清当年事情的真相,哼,我养你这么多年,岂会不知你是说谎!打你,逼你,你果然宁死,也不答应不见朱离!那时我便知有今日结果——你与朱少爷这事,只有朱少爷负你,绝不会有你负朱少爷!” 乌桑心里一凌——他从未想过此事——不,他想过,他想过朱离那样好,能与他在一起,是他想也不敢想的福祉,他用尽全力维护还恐不及,怎会辜负朱离! 可是朱离会辜负他么?他不知道。他想,唯有奋力一搏,能和朱离并肩而立,变得和朱离那般好,朱离才有可能舍不得辜负自己吧。 却听那人又说:“你想与朱少爷好,光有心是不够的,不管闯荡江湖,寄情山水,甚而隐居乡野,钱总不可少。他家现今败了,他更沦为流犯,你要劫刑也罢,等他刑满释放也罢,总该备些生活财资。” 乌桑转头看他,他也正看过来,含了几分笑意:“这趟差事,正是要往朱少爷流放之所北地,而价钱,我许你五千金。”他又无奈笑了一下:“我手上金银确实不少,但若此事成功,我要赎苍蓝出来,还要供养我们后半生,灵琪……也归我管,不能许你更多了,你可答应?” ☆、胡不喜 去往北地一趟便能有五千金, 比他两次杀人所得还多,而且还是去北地,或者就能见到朱离, 他又正是思虑钱财的时候,怎么会不答应! 但是五千金, 苍霞山的钱可向来不是好赚的:“去北地……”乌桑忽然想起昨夜灵琪的话:“是去采药?解药可以配得么?” 那人笑了一声:“苍蓝是下了死手,却也留了生机!我年轻也与你一样, 各地奔走, 拿人金银,取人性命,那时跨过北地在别国杀人,我埋伏时听他们谈论起这无色无味,见性又慢的□□,还是他们独门秘制, 江湖不传, 那时留了心, 杀人之后取了他身上唯有的两颗。” “这两颗药,一颗……还有一颗, 苍蓝为了报仇, 勤加研习, 加了不少毒物进去,原来那半颗解药只能续命,不能解毒,解毒还需北地附近的云藤花。” “云藤花?这药难得?” “不, 这花不少。只是它长在北地玄奇峰半中间,那玄奇峰高如天机,云藤花氤氤氲氲开在山腰云雾之间,才有此名。” 乌桑了然,原来并不是少,而是难得:“我定尽力。” “呵!云藤花可解毒是苍蓝听说。”言下之意,尽力是自然,却不必拼命。 乌桑点头应允:“我即刻启程。” 那人似乎看中他的心思,叫住了他:“见朱少爷可以,但我的事也等不得,最迟一个半月,越快越好。我许你的五千金没有定金,拿云藤花来换。”他交给他一方泛黄的布帕,上面绘着一株纤细羸弱的草叶,但从三瓣草叶中长出小指粗一支粉红的茎秆来,上面缀满了碧绿的碎花,翠玉一般。 “云藤花须得玄奇崖上的黑土才能活,活着才有效,至少要两株。” 乌桑一一答应,转身买了两匹骏马好在路上换乘,又往徐州城外那处院子跑了一趟,给朱离带了许多东西,自己只随身带些干粮即便上路。 徐州往北地,真是从本朝国土极南走到极北,路上来回也得月余,见着朱离也只能匆匆,但即便匆匆会面也好过不见。 分别日久,乌桑无处诉说相思,朱离是流放罚做苦役,他也无处诉说心疼,只在心里藏着埋着,这些时日煎熬够久,此刻有了会面希望,他恨不能身上长出一对翅膀,一刻不停地飞过去。 路上风霜雨雪都经过一遍,乌桑一路奔过去竟是一夜客栈也不曾住,他夜里也在马背上颠簸,只困极了在山野里盹上一个时辰便又上路,那两匹马及时换着驮人,这般日夜不息,赶到半路时夜跑死了。 乌桑身上所余银钱不多,尽数用来买马,剩下半吊钱只能用来买点干饼,携着再行上路。 转眼便是二月末三月,南方早是花红柳绿,北地却还草色遥看近却无,虽是正午,北风夹着雪渣子刮过来,还割地人脸疼。 这三匹马虽则已被劳累地骨瘦如柴,却还勉强支撑着,总算将乌桑送到了北地。 北地荒芜,迎面便是一圈荒冢,乌桑驻足看时,恰有人烧罢纸钱,见着他既不是被押解过来的人犯,又不是官差,这般形销骨立,潦倒困顿,胡子拉碴,还顶着一窝乱发,实在也不像是往来商贩的样子,不禁多看几眼,招呼一声:“逃难的?” 乌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找人。” 那人嗐了一声:“找什么人来这里找?这里都是流放过来的犯人挨不住死了的,北地的地面一年有大半年冻着的,挖坑埋起来费劲,大多都大火一烧,骨灰随手洒在这里,谁还能找的着谁!” 原来他以为乌桑是在这荒冢里找人! 乌桑算的杀人不眨眼,听了这话也心里发寒,但听这人诸事熟稔,忍着不适向他打听:“请问,去冬来的人在哪里?” “去冬?别说去冬,前年冬上,大前年冬上来的人,只要活着的,总不出北地这地方!”他兀自絮叨了一句,又想到什么一般,打量了乌桑几眼,语气十分不善:“去冬来了几十个人,你找哪一个?” 乌桑被他绕的及其不耐烦,但四顾望不到别人,只得和这夹三缠四的人继续问道:“我打问一位从徐州来的,他……很年轻,长得……” 那人哼了一声打断他:“不认识!你要找人自己去找,不过还是劝你回去,这地方天高皇帝远,你要是胡走乱撞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事,就算被人抹了脖子,也无处诉冤!”那人及其怨恨,只差往地上啐上一口,转身就走。 乌桑却一把扯住了那人胳膊:“我只问你,我找的人叫朱离朱存之,他在哪里?”他压着嗓子,声音沙哑阴沉,那人被他扯着,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更是阴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0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0 郁,分外吓人,竟怔了一下。 朱离年轻英俊,气质不凡,就算是沦为人犯,也不至于淹没人群不被人识,而况此人言语之间对自己尽是愤恨,分明是知而不告的意思。 他不知这人何以对他这等不逊,只当对方是对朱离有怨,且他在这话里可没听这朱离半点安好,他从得知朱离被流放到今日,心上憋着的这一口气半点儿没泄,谁撞上来,都能撞个头破血流。 那人被乌桑拿捏着,还扑腾挣扎了几下,见乌桑拿捏着他的手纹丝不动,也知挣扎无益,斜眼里觑见乌桑神色愈加可怖,眼中红丝遍布,像是要滴出血来,他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人找朱离的目的,但也不敢再犟,只怕乌桑动了杀意会取他性命,他拿下巴往一个方向点了一下:“我知道那人,还活着,在那边营里处置牛粪!” 乌桑一把将人推开,一声不出,扯着马缰生生拽着马儿沿着路走了——处置牛粪?朱离怎能做这事情!他怕他再听一句就动手伤人! 那人被他推得摔在冻硬的地面上,好半天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正午只有一个时辰空闲,供犯人吃饭和休憩,过了午时便准时上工,上工时自有官差监视,那时他们除了做工不能轻举妄动,必定要在上工之前将那个闯进来的人拿下才是! 那徐州的小子来了不过四月有余,像方才那样来找他的人,他已见了三批了,原以为这两月安生一点,那些人死了心,就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谁知竟还有这等死缠烂打的人,一拨不成又来一拨! 他跑到营房周边时看时辰所剩无几,举起石镐敲得棒棒作响,叫了好几嗓子:“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 不一时营房里就呼啦一下涌出许多人来,大家伸着懒腰问:“什么人?” 那人急着辩解:“不是新人,是来找朱离的人!” 这次大家倒一致团结,呼啦一下全抄起了干活的家伙,七嘴八舌地问:“人在哪里?” 那人往另一边指了指:“我将他骗到那边去了,那边和咱们不对付,最忌惮朱离,他去那里两眼抹黑的找,先能和九指那个暴脾气干起来,咱们正好坐收渔利!” 众人都把干活的家伙往地上顿了一下,才要说声走,最后一扇营房的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一人朗声道:“别急。”众人听得这个声音都齐齐回头,正是朱离。 他向来对北地来了新人不感兴趣,是以有人敲镐叫嚷他也不在意,等听说到自己,才慌忙穿衣出来,只听众人义愤填膺:“怕什么,干了那些个杂碎!” “他再厉害,也挡不住咱们人多,还怕他什么!” “打过去,打过去!” 朱离伸手止住了众人叫嚷:“先看了再说,你们要去,也得跟着我走。”这地方闭塞穷困,人人心里憋着的火就算干重活也撒不尽,便只有打架斗殴来发泄,他知道劝是劝不住的。 他又进屋携了剑,才点了几个人:“这一去肯定赶不上下午应卯,余下的人要跟苏大人打好招呼,我们去去就来。” 不能去的人虽是不忿,但若无辜旷工,少不了一顿鞭子,天天挨打,这里天气又冷,伤都长不好,实在也怕,只得闷头答应。 北地聚集的都是犯人,不乏逞凶斗狠欺凌别人的,那边养牛管车的人里就有一个九指大汉,脾气暴烈,跋扈嚣张,从不讲理,北地几乎无人敢惹他,连他一起干活的人都仗着势在北地横行霸道。 朱离来了之后那人挑衅,和朱离打过一架,却是朱离手下败将,从此朱离这边的人对朱离五体投地,而九指却对朱离恨得牙根痒痒了。 朱离料想来找自己的无非是陆凛的人。陆凛势败,恨毒了朱家,从徐州到北地这一路,甚至到了北地这里,陆凛残部追杀自己不止一次,这次那些人被引到那九指大汉手里,两方定然斗得不可开交,他还可省些力气了。 他为赶时间一路疾行,等赶到那边时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咄咄声,是剑刃与那柄紫檀木手杖撞击的声音,那紫檀木手杖正是九指大汉的武器,那东西质地坚硬,寻常刀剑奈何不得,就是自己手里这柄乌桑赠的利刃,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削了对方手杖二指深一道缺口! 他紧走两步,正跨进那边营房门口时,咄咄声忽然停了,只听一个极冷的声音逼问:“说,朱离在何处?” 朱离一脚埋进门槛,已看见营房门前的大致情景,却被这声音击地腿也软了,踉跄了一下才迈过那道门槛,院中那人的背影又瘦又高,几乎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九指大汉被乌桑挟持,一时说不出话,就见乌桑手下更加了两份里:“我问你朱离在哪里!”这话及其凶狠,又带着脆弱的颤音,实在不像他往日冷肃风格。 九指被他推着侧了身,正好面向着营房院门,看见朱离进来,忙艰难地拿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儿,就在,就在……那儿!” 朱离只见那一个瘦削的身影僵了一下,及其迟缓地转身,朱离往前迈了一步,叫了一声:“乌桑!”却忽然想到什么,半举衣袖遮住了自己脸庞。 乌桑却已撒开长剑,半转了身子,这时那九指大汉眼见有机可乘,卷起手杖狠狠往乌桑头顶砸去,乌桑恍若未觉又手无寸铁,朱离眼见危机,忙力灌双臂,将手中剑连着剑鞘掷了出去。 咚地一声,他的剑鞘撞歪了那向乌桑砸来的手杖,但他也移开了遮着面容的手臂,乌桑已面向着自己,他将脸庞彻底地曝露在了乌桑眼前,他听着乌桑叫了一声“存之”,满含泪意哽咽,恰也看见乌桑憔悴瘦损的面容,一时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胡不喜 那九指始终被朱离压着一头, 今日还吃此大亏,终究不甘心,这时见乌桑和朱离两人手上都没了家伙事, 况且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这边,他有恃无恐, 捡起紫檀手杖,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携着巧劲, 往乌桑腿弯里砸了过去。 这一下果真一击中地,乌桑一个踉跄,径直跪在了地上。 但他这等偷袭行径可惹恼了朱离身后的人,拿着农具一拥而上,九指虽然凶悍,但北地犯人各个都有数, 而况自从来了朱离, 他在官差眼里身份便降了好几个阶, 他并不敢轻易打死人,反束手束脚地被人逼着退了几步。 营房门前尽管闹成一团, 朱离却早在乌桑扑跪在地上时一步跨到了乌桑身边, 他伸手去拉乌桑, 乌桑却不起来,失祜的孩子一般紧抱住了他的腿不撒手,一张脸贴在他身上,紧咬着牙关, 浑身颤地像是筛糖,泪水犹如决堤。 乌桑下了死力气抱着他,朱离腾挪许久,才能半跪在他对面,一抬乌桑下巴,乌桑本来瘦,这时下巴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1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1 更尖得像是拿刀削出,湿红的眼眶下两道浓厚的黑影,脸上是风雪刮起的一层干皮,脸颊都陷下去,朱离叹着气,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乌桑却捉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里搓揉了一道,用力将他的手塞进怀里紧紧握着,人却跪在地上,痛苦地弓起身子,额头抵在朱离膝盖上,他放不出悲声,只在胸腔里发出一声一声沉痛的闷哼。 朱离听着那声音,一瞬间也无措极了,只拿手在乌桑颈后一下一下顺着,企图能给予他一点安慰,乌桑真是瘦得太多了。 他来北地已有了时日,从潇洒从容的朱府公子沦落成苦役犯人,他的落魄凄惨模样自己已经惯了,不想乌桑会哀痛至此,以致他想说一句自己不碍事,无妨,都无从出口。 营房门前的热闹渐渐止了,悲伤与快乐一般会传递蔓延,一个先前还穷凶强硬如盗匪一般的人此时悲伤至失态如此,众人心里恻然。 午时已过,该是上工时候,众人都散了,那官差往这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是转身走了。 良久,朱离觉着乌桑稍微平复一些,才将他拉起,乌桑手指颤抖着,往朱离脸边凑了一下,朱离一时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强迫自己不动,却见乌桑的手凑到他脸颊一侧,却又倏然收回,攥紧拳头放在身侧。 朱离苦叹了一声:“很难看吧。” 乌桑抬手,却是狠狠一记耳光打在自己脸上,他恨地握拳砸在冻硬的地面上:“我真混账,我为什么要离开你!”他不能细看朱离容颜,不能细查朱离形容处境,他光摸到朱离手心的茧子,就恨不能杀了自己。 而况朱离褴褛的衣衫,朱离瘦削的身影,朱离脸颊上那一个大大的“囚”字…… 不只是流放,是黥面刺字,而后流放北地,罚做苦役! 他行动迅速,朱离一时不查,只来得及握住了他的手,已在乌桑指节处见了血迹,黑瘦的脸颊上也肿起一只掌印,朱离拂过他脸上掌痕:“你确实混账,当着我的面这样作践自己!” 这人只想到自己形容凄惨时他会痛,却不想自己看着他这般漠然冷肃一个人为自己哭倒在地上时有多难过,可是他生不起气来,他只想倾尽所有温柔劝慰他,安抚他。 他从地上拉起乌桑:“我们每月都有半日假期,我从未歇过,这次破例,我今天下午不去上工,先带你洗漱,你都要发臭了。” 乌桑紧紧握着朱离的手,眼神只敢在朱离脸颊上扫视一眼,朱离察觉他的畏缩僵硬,将他的手拉起来,凑在自己脸颊边那颗字上:“很丑吧。”他是七尺男儿,不必像闺阁女子一般在意自己容貌,但这么一颗大字横在脸上,他怎会不介意。 乌桑却忽然紧紧将他拥在怀里,他觉出乌桑的颤抖,自己跟着他在他怀里颤抖。 这一个字虽则毁了朱离容貌,可乌桑痛的不是朱离变丑,而是黥面之刑辱大于痛,乌桑不知朱离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带着这个丑恶伤疤,往后怎样生活。 他不愿朱离受半点委屈,是以和自己一起时他连重话都舍不得对朱离说,可这一个伤疤,足叫世人辱他轻他笑他,而自己就算拼上性命,也阻挡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说:“不丑,我想陪你,也在脸上刺一个。” 朱离一把推开了他:“你敢!”可是乌桑神色全然不是玩笑的模样,他心里又痛又软,叹了口气:“你就是个傻子!” 可是还好他捡到了这个傻子,从前他和乌桑是小儿女的两情缱绻与缠绵,现在他身无长物,孤身一人在此服苦役,想起乌桑,先时的柔情似水已沉入心里化成了自身的一部分,他每想到将来就必会想到乌桑,这人甚而是他的希望和支撑,是他心里一处坚韧的所在。 只是那时他还忧心乌桑或许会不再来寻自己,没想到他来了,还来得这样快! 他从前总为道义对错奔波,可是此后他心里不只是那些虚无的道理,他还有乌桑。 他怕乌桑纠葛与自己的处境悲怒不能自拔,先引开话题:“苍霞山上事已了结了么?” 乌桑并不对朱离隐瞒,和朱离携手出了那边营地,往朱离这边走来:“领主不是生病,是中毒——我还在山上见到了灵琪!” “灵琪?”朱离显然想不到灵琪还和苍霞山上的人有关系,一时惊异。 乌桑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我能这么快来这里,也和此事有关!”他想到一事,总算有些振奋:“存之,我已离了苍霞山,从此是自由身!” 朱离啊了一声:“当真?”当个杀手当真是太危险了,他过去两次在乌桑任务得手后见到乌桑,对方都身负伤痕,疲于奔命,不和他好时只觉他本事非凡,众人围攻他还杀得出一条血路保得住性命,现在直觉后脊发凉,心惊肉跳。 只是他目前自顾不暇,乌桑又是苍霞山上长大的,苍霞山养他一场,还有恩义,不比卖入富人家的丫头,还能拿钱赎出来,他只能搁在心里不动声色,好从长计议。 谁想他能自己脱身出来,那真是最好也没有,朱离喜上眉梢:“我只有三年刑罚,三年之期一到,也是自由之身!” 乌桑沉着脸色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我要带你走!” 朱离不欲此时争辩,哼笑了一声:“你连三年也等不得么?” “当然不是!”乌桑辩了一句:“十年,三十年我也等得。”话语到这份上反而不够厚重,不能表达心里情感的万分之一,乌桑不知怎么才能表明心迹,堵在朱离面前看着他:“不止三十年,多少时候我都能等,从此以后的一茶一饭,一衣一食我都想和你一起过。” 江湖厮杀也好,耕种居家也好,开个商铺做些生意都好,能和朱离一起过些柴米油盐,琐碎详实的日子,都是他钦羡渴慕和向往的。 这句不算情话的情话灌进朱离心坎里,他无言笑了一阵,才道:“好,反正我已家财散尽,从此一茶一饭,一衣一食都要自己动手了,正好你陪我,只是你不许反悔!” “我当然不会!我也才知金银好处!”乌桑想到自己穷困窘迫有些讪讪:“我从前也没存下钱财,及至离开苍霞山,才觉手无余银的难处,不过我还能挣,这趟便有人许我五千金!” 两人已寻到乌桑骑来的马匹,查看从徐州带来的东西:“我去了郊外的院子,这是夫人托我带来的东西。” 朱离惦着直觉沉甸甸一包东西,想起秦氏和朱诺,心绪微沉,但秦氏既然还能给自己张罗这些物事,可见身体无碍:“娘亲和父亲……” “那地方隐秘,无人搅扰,夫人身体硬朗,心绪开朗,只是你父亲心绪消沉,神色萎靡,那边还是祥伯理家,日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2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2 子不比往日,却也很过得去。” 朱离叹了一声:“朱家家业都是父亲一手挣下,一夕之间被我败光,他当然转不过弯——待我回去,我再向他请罪。”他觉着乌桑捏了捏他手指,不觉宽慰一笑:“虽然没有钱财寸步难行,但钱财说到底是身外之物,我落得如此境地虽然十分凄惨,但仔细想来,却也很是坦然。” “那时你上了苍霞山,我一人支撑,判刑流放时还不见你下山,想你在山上不能自由,只怕与你相见要费些时日……”也怕他有些不测,或者有些动摇,不来找自己,只是这话不必再说:“现在你也来了,想想将来,你我二人携手,更觉没什么事不能为。” 乌桑十分歉然:“山上事多,我已经来迟了。”他忍着没当逃兵,也没有不守信义地半道下山只是为了能像朱离这般堂正为人,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再说:“苍霞山领主中毒,山上领主已换了青槐,青槐年轻,又有不合规矩之处,山上内忧外患,我被绊住了。” 苍霞山之事朱离只是听说:“青槐已当了领主?”他想起逞州柳家门前时青槐的妖娆模样,还有些转不过弯:“那前任领主的毒……” 乌桑叹了口气:“就是这事说来话长!”他认真地捋着思路,想着怎样把这事说清楚。 朱离忍不住笑了,乌桑寡言罕语,要叫乌桑讲一个又长又曲折的故事也是难为他,但他想逗他:“怎么说来话长?” ☆、胡不喜 苍霞山前任领主年轻时和乌桑一样, 也只是苍霞山上一个杀手,做着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生意。 大约是命中注定,他那年在徐州做了一笔生意, 他动手那日,那冤大头恰招了倚欢楼的人寻欢作乐, 他下手动静不大,亭外伺候的家下人等都未发觉主人已毙命, 只是那倚欢楼的小倌儿正在那人怀里, 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没了动静,那小倌儿回头之时还看到了苍霞山前任领主的身影,一张嘴就要喊出来。 那苍霞山的领主怕这小倌儿一声叫出来误事,且看他容貌俊美,他是年轻气盛,逞强斗勇, 强行掳了这小倌儿, 携着他一起退了出去。 那小倌儿便是倚欢楼当红的相公白衣。 既已杀了人, 在回苍霞山之前少不得被人追杀,苍霞山前任领主带着白衣跑了数日也觉吃力, 他和白衣相处数日, 深觉这人有趣, 不便杀他,也不便将他弃之荒野,只得再绕道将人送回倚欢楼去。 只是这一送不要紧,却碰上倚欢楼另一位当红的相公苍蓝, 那苍蓝与白衣最好,眼见白衣跟着那杀手多日奔波弄得形容憔悴,心里当然不忿,存心捉弄那杀手,一来二往之间,不打不相识,本是毫无交集的三个人却相交甚厚,关系非同一般。 那时苍霞山老领主属意这杀手接任领主之位,只是苍霞山新任领主继承领主信物时,需得拿心上人的首级来换,以示自己冷心冷面,从此在山下再与牵挂。 那时山上侦查得知那杀手与倚欢楼白衣正是两情相浓,是以山上公论,要那杀手以白衣首级换首领信物,杀手尚在犹豫,白衣已找上门来,却是早就盗了那杀手身上两枚从外国得来的毒药,自己服了一枚,解药却早已不见,反正是死,不如就拿一颗头颅给那杀手去交差。 苍蓝重情,白衣即死,苍蓝得知和自己自幼相伴的白衣是被那苍霞山领主所杀,对苍霞山领主恨之入骨,此后岁月,他与苍霞山领主便成不容之势,无论那领主怎样示好服软,苍蓝只是不理,甚而发誓报仇,只是苦于暂时不能得手,只能忍耐。 后来机缘巧合,苍蓝得了一种毒|药,据说那毒药无色无味,并且见效极慢,寻常人即使中毒,也一时难以察觉,便起了心思,又苦心钻研,往那毒|药里添了几味剧毒的药材,为了保险,更是以身侍药,利用那苍霞山领主对自己的心思,乘着欢|好之机给那领主下了毒。 他只等着苍霞山上果然来了人向他讨要解药,得知下药得手,以为大仇终于得报,遂放心等死,只是自己毒|发挨不住时重新收拾白衣旧物,预备在白衣墓前自裁,却在此时翻出白衣手书,才知自己一意孤行,多年辜负了白衣与苍霞山领主之情。 当年苍霞山领主需拿心上之人的头颅来换领主信物这消息,不知怎么叫白衣得知了,白衣审踱情势,当时他自己对苍蓝有情,而苍蓝虽未明说,言语里却处处透露着对那杀手的赏识眷恋。 那杀手也对苍蓝情根深种,只是他显然怕日后害了苍蓝性命而苦加克制,白衣身在倚欢楼多少有些身不由己,想着与其混沌妄度一生,还不如舍弃性命成全心上人一段情谊,所以故意做成自己和那杀手亲近的假象,以混淆苍霞山上执事的耳目。 白衣这一招奏效,服药当时便留书与苍蓝解释原委,只可惜苍蓝怕睹物思人,从未细心翻检白衣遗物,才致使辜负白衣好意,也辜负苍霞山领主深情。 那毒|药的解药白衣挨不住时服了半颗,还留了半颗,苍蓝手握半枚救命解药,却苦于困在倚欢楼出不去送不到苍霞山上救命,苦苦支撑之际,终于盼到了乌桑。 苍蓝既把解药交到乌桑手上,原本打算赴死,但一时想到少年时情|事,终还是不甘心,遂苟延残喘勉强度日,不想真盼到了苍霞山领主。 两人将死,回首过去种种皆成云烟,但一朝情场得志,两人却有了求生之心,苍蓝想起曾炮制毒|药时听说北地玄奇峰上云藤花对解这毒有奇效,苍霞山那领主听了,才许以重金,托乌桑前来北地寻药。 乌桑讲故事不带渲染,只捡重要情节,朱离却听得唏嘘:“他们也算可怜了。” 营房内洗浴不便,一桶热水还是朱离动手烧的,乌桑洗尽风霜,湿发披着,屋里冷,几乎要结冰,朱离忙拿布巾替他擦拭:“玄奇峰我知道,就在北地往北,距这里不过半日路程。” 乌桑嗯了一声,当此之时不想提及自己行程的仓促,只是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后的朱离拉到面前:“存之,我带你走吧!” 朱离看着乌桑殷殷目光,叹了一声:“你之前才说多少年都等得的!”他微蹙了眉:“我以为你是答应了这事!” 服苦役的日子难捱,他要当真挨过三年当真不易,他能逃却不逃,别人只怕都以为他是傻子! 若说傻,的确是傻了些,可他从始至终便是这么傻,这样的事他不愿与别人详细解释其中道理,却多希望乌桑能支持理解。 乌桑看他不快,急着站起来:“我不是不能等,可是存之,你看你现在……”乌桑看着朱离神色一黯,他说不下去,重新坐了回去,缓了一缓才控制着自己声音:“我……” 朱离打断他:“我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3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3 现在怎样?”他声音里带了些颤,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脸上那颗字。 乌桑被他这举动蛰地心痛,一把抓住了朱离在自己脸上寻索的手,他将朱离逼在怀里,唇凑上去,只吻朱离半边脸上的伤痕,沿着那颗大字的轮廓吻得及其克制,怕一不小心心里的猛兽就冲出来,将两个人撕成碎片。 “我不是等不了,不是嫌弃,不是说你不对,我是舍不得!朱离,存之,我舍不得,我恨不能替你,可这事我又替不得你,三年之后你要被折磨成什么样,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话逼的朱离松下一身强硬,一头扎在乌桑胸前:“我知道自己傻透了,这里这么难捱,我也明明能逃出去,可,可朱家罪重,我若逃了,余生都是别人缉拿追捕的钦犯,人一旦做过错事,就该接受惩罚,做出弥补。” 两人紧抱在一起,说不准是谁安抚谁,只是彼此依持,这一时,只有他们两人可相互扶助,支撑彼此坚定。 “你向来磊落,你说在这里三年,我便陪你三年,等我交了这趟差事,就来这里陪你。” 朱离听着“磊落”二字,却不知怎么神色黯然了一下:“乌桑,我……”他不知怎么继续下去,实在没有勇气,只能含糊问:“倘若我并没那么磊落,我也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失望极了?” 乌桑摇头:“不会。”他在朱离头顶摩挲了一下:“你年纪这样轻,却是我的领路人,我怎么会失望?” “可是我……” 乌桑吻他,朱离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太久没见了,隔着距离时还尚能忍耐,肌肤相亲时才觉渴欲泛滥,身体的急切和深埋在心里的感情一样积累成一座高峰,急需发泄。 两个人痴|缠时朱离支起身子慢慢坐下去,崩的脖颈曲出一道弧度,他语调低的像是轻叹:“你来!” 从激烈到轻柔,又渐渐趋于激烈,像是没有餍足,最终倒在一起时朱离微蜷着身体,乌桑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你说过,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人了!” 朱离忽然转过身来:“乌桑,若我是你的人,我身上的错事,你是不是会轻罚?”他问出也后悔了,乌桑这人有仇必报,罗家不过养他一场,他也能为了替罗家报仇而屠杀杨家满门,何况…… 可偏是自己,他怕乌桑舍不得他而自伤,却也怕乌桑太舍得。 乌桑一时不知他所说何事,只是搂紧他:“我不会罚你!” 朱离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想换话题:“你在山上事忙,一定不知道《仰止书》和《沉香谱》后来的事。” 乌桑嗯了一声,两人相拥而卧,正是说话好时候。 “我听得消息,乞合得了手,白落已被下狱,听说只诛杀本家,不牵涉族人,胡人朝廷为伊万将军平反,赐了谥号。”说来说去还在这事上绕着,乞合说乌桑是伊万家族之人,这对他也算一件好事。 乌桑却不见喜色,他不知怎么想起那徐家女公子囚|禁自己时所说的话来,结合朱离方才欲言又止的问题,在心里有了个隐隐绰绰的问号,淡的很,他并不深究,只是道:“乞合得偿所愿。”这次事件他和乞合接触不少,对这人颇为欣赏。 朱离笑了一下:“他事了之后还欲寻你,只是你还在山上,他等不得,先回了胡地。” 乌桑心里轻轻嗯了一声:“他对我颇为照顾。” “这里离胡地近,你若想见,还有机会。”他手指在乌桑胸口勾玩:“你知道朱府一事牵扯多少?除了陆少保,只二品大臣就下了两个,其余更多,徐州常大人虽然后来投靠了徐学士,却也没能幸免。” 乌桑一时想不来二品是多大的官儿,倒是想起那日在街上朱家那旧仆曾说过,朱府一事牵扯的官员甚多。 朱离有些黯然:“只是他们忙着争斗,林步月的死只是一笔带过——惜烟不堪堂审,对怒杀林氏一事供认不讳,周兴怀无罪开释,厨房里下毒的人也被拘拿,那林主簿是陆少保一党,自然也伏了法,可是假抱夏是徐大人的人,她大摇大摆出了府!” 乌桑听了这许多,安抚他:“已很好了,若不是有你周旋,谁还记得林氏之死。” 徐学士有了《仰止书》和《沉香谱》,要扳倒陆少保已有了筹码,兵荒马乱之际,谁还能顾得上这些事。 “上面到底顾念陆少保之情,只判他满门抄斩,不涉族人。”这倒害苦了他,从徐州到北地,陆少保余党不止一次截杀他。 乌桑也想到了:“他的人追杀你?” “他恨毒了朱家,自然见不得我好活!”他说到这里想起什么,笑了一下:“柳家柳城柳老爷子病逝,现在是柳吹絮当家,棉儿那丫头自觉哥哥一人不顶事,小小年纪竟要自梳不嫁,和吹絮一起理家!这次他们知道朱家落难,特地来看我,帮了我不少!”否则他一人加上押送兵丁,也抵挡不住陆少保的杀手。 乌桑与那两兄妹算不上相熟,但印象中柳棉倒是个有趣的姑娘,不觉笑了一下:“该当谢他们。” “我正是这个意思,我等三年之后太迟,你替我去谢他们,可好?” 乌桑顿了一下,欣然应允。 ☆、生忧怖 朱离在北地表现良好, 前几月的半天假期也未曾休过,现在乌桑来此办事,他有心陪同, 这一晚等众人下工回来,他便趁空拿了秦氏给他的一些东西孝敬官差, 再说些恭维应酬的话,竟一连得了三日假期。 朱离在北地劳累, 乌桑一路也辛苦, 两人下午又一番被翻浪涌耗费了不少力气,这一夜相拥睡去,至次日日上三竿,还是乌桑先醒,看朱离头凑在他颈边上,一只手臂横在他胸膛, 好梦正酣。 他不忍吵醒, 轻轻往上挪了一份, 半靠坐着,手指绕过朱离头发, 静静地看。 朱离侧卧, 他黑瘦不少, 刺字的半边脸恰露在外面,从乌桑这个角度看去,朱离原本俊逸的容貌因这字毁坏殆尽,但乌桑看着, 却只觉得心里怜惜不忍,他伸手轻轻去抚,才凑近,朱离却忽然醒了,眸中精光一闪,看着眼前的人是乌桑,才放松下来,往乌桑跟前凑了一凑,重新阖上了眼睛。 但他也顺手将乌桑在自己脸上抚摸的手捉了下来,捏进了被窝。 乌桑心想,原来他心里对这个字在意极了,不管在旁人面前怎样恬淡看开,他还是在别人靠近他脸上伤疤的一瞬时就惊醒过来。 他又滑进被窝,伸手搭上朱离腰身,凑近他脸颊边要吻他脸上伤痕,朱离忍着没动,偏在这时营房简陋的门扉被拍的山响:“朱离,又有人寻你!” 两人都想不到是谁,但衣衫不整显然无礼,慌乱之间穿衣起身,等推开木门,却见寒着脸站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4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4 在北地略显凌厉的春风里的人是青槐! 她见着朱离模样,只在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便沉着下来,对着朱离略微行礼:“打扰了,朱少爷!”而后挑起眼皮看了一眼乌桑,语气淡淡:“你果然在这里!” 乌桑对她言外透出的那点了然和不屑有些恼火,脸色也不见好,只问:“你来何事?” 青槐哼了一声:“我并无意扰你好事,只怕你来了北地只顾自己春宵苦短,却忘了别人正性命攸关!” 乌桑皱了眉:“我自有分寸!” “有分寸?难道云藤花长在朱少爷床上?!” 乌桑气得往前蹿了一步,倒是朱离,虽然听出青槐言语里对他的不满,他还为防着两人为此打架,伸手拉了一把乌桑,和气道:“采药之事不宜耽搁,我们现在就去!” 青槐挑眉:“朱少爷也去?” “玄奇峰山势孤兀,怪石嶙峋,非寻常人力可攀登,在下虽武艺低微,但多一个人总有多一个人的助益。” 这倒是真话,况且对方纵使处此境地又被自己挑衅还沉得住气,一副绝好气度模样,青槐已是一派掌事的人,纵使心里不爽利,也只得沉住气嗯了一声。 众人从未到过玄奇峰,不敢托大,且带了干粮带了水,备齐了过夜会用的厚衣衫,这才启程。 从北地往玄奇峰半日的路程,三人结伴而行,朱离碍着青槐脸色难看,也不便于乌桑过于亲昵,偏乌桑小孩一般赌气,挽着他的马缰走在前头,对青槐不管不顾,更弄得气氛尴尬。 行到一半已远离了流放犯人劳作的场所,路上只有三人的马蹄得得,朱离忍不住拉了乌桑一把:“你们怎么弄得这么僵了?” 乌桑面无表情,放松缰绳由着马儿走了两步才说:“她刻意对你说话不敬!”他正为朱离处境而担忧,偏他们见的第一个北地之外的人就对朱离不敬。 朱离听得笑了起来:“她对我言语不敬实属正常。”青槐对乌桑向来不错,若非心有好感,怎会在乌桑危难时刻相救,又怎会解蚕丝软甲相赠,只是乌桑也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当真迟钝,竟然还将那蚕丝软甲拿去当了银子给自己买剑,哎! 乌桑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扯着朱离马缰,两人又行到了前面,青槐打马追上来,一阵风一般掠过他们,却还跑到前面去了,只在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后面似乎有人!” 北地集中犯人做苦役这段地方平缓,一眼望去便能看到老远,只见这时节还是一片乏味的黄褐色,却压根看不出人影来,但思及陆凛余部对朱家穷追不舍,两人又不敢掉以轻心,走走停停,直到玄奇峰脚下也未见后面有人,以为是青槐存心戏弄,也不再管了。 北方山势一般宏伟雄壮,连绵不断,这玄奇峰却只是一座孤峰拔地而起,从山脚一眼望去,只见几缕晚霞飘在山腰上,却不见山顶在何处。 三人在山脚吃了点干粮,便开始登山,但偏这石山底部树木茂密,贴地更是长了齐腰的杂草荆棘,几乎无处落脚。 三人只得一边拔出刀剑斩落杂草开路一边登山,夜里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等到午时,三人才行到山间一处大石边。 那大石凸出山沿一段,略微倾斜,能容十余人站立,三人在此处歇息,吃些干粮,这时再往上看,山势直立,连砍草开路而行都做不到,只能徒手攀登了。 形势所迫,三人都运起轻功掠上半截,便攀住山石贴在石壁上休息一阵,再往上攀爬半截,一时都气喘吁吁,狼狈万分,这时谁也无心置气,看着彼此模样,唯有苦笑。 三人行到艰难处,脚下无可借力,纵有轻功也使不出来,只得像山野孩子爬山一般一个缀着一个,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等到傍晚时分歇息时往脚下一望,便见万丈云霞接在脚下,一时反而看不到山脚。 三人皆是江湖奔忙之人,还未见过这等景象,一时被脚下落日染霞,金光耀眼的景象吸引,乌桑看了一眼云霞再看一眼朱离,霞光染得他脸上一片明亮,他瞥一眼青槐,见不注意这边,凑近在朱离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惊得朱离慌忙拿眼看青槐,却见青槐正别过头去,忽然伸手一指:“快看!” 朱离和乌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山峰往上却是向里凹陷进去一圈,像是被一条带子勒出的伤痕一般,那凹痕的上端垂下一圈莹绿的花苞,像是碧玉一般,乌桑不禁脱口而出:“云藤花!” 果然是云藤花,这花也确实不少,只是回看走过的路,若非他们功夫不错且齐心协力,只怕再也难见这花真容。 三人再顾不得劳累要往上走去,但这一段更难行,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撕了搓成绳子,三个人相扶相帮,到天色将暗时终于到了山腰。 乌桑顾不得其他,先携着朱离去摘云藤花。 云藤花倒垂在凹痕上端,根系埋在山石深处的泥土里,前任领主特意交代这花离了玄奇峰上黑土便死,他们只能想法弄开山石,将花根连着泥土掘出来。 但因他倒长,反而不好施力,这最后一道工序却废了好大功夫,乌桑正在专心致志地侍弄花草,忽然听得耳边风声飒然,这地方狭小,他只能拽着朱离贴着墙壁一躲,青槐那边也是怒叱了一声:“不是跟你们说了身后有人!” 这话她确实说过,只是当时等了一路未见到人便未见多想,哪知竟被人追到了这里!想来他们一路艰苦开路,反倒是为他们做了嫁衣裳,方便他们追到这半山腰来。 对方四人,竟有两人只扑朱离而去,另两人缠着乌桑和青槐,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有限的空间限制了人的行动,对方又是故意拖延,任是乌桑武艺不弱,也一时脱不了身,而青槐气定神闲,和那人你一招我一招地走着,不像打架,倒像相互喂招练习。 乌桑却在余光里看见扑向朱离的两人里有一人身手着实不弱,加上从旁助阵的一人,已逼的朱离退了几步,他抵挡之间已靠近这凹痕的边缘,再往后便要掉下去了,乌桑看得心里一紧,大叫了一声,拼着受伤,往朱离身边靠近了几步。 朱离遇险却还镇定,手臂上挨了对方一剑,却也从山岩边撤身回来,问了一声:“倾戈?” 他曾听徐学士说过,陆少保手下最厉害的便是倾戈一部,都行些陆少保明面上不能行的事,这一部人各个武艺了得,最厉害的便是倾戈的首领,其人剑术出神入化,剑刃出手必然见血,是陆少保最后的一张底牌。 而那首领其名便是倾戈二字。 对面的人轻哼了一声:“不错,正是在下,主人百日已过,特来复仇!”原来之前他不曾出手,是陆少保死后他在守百日。 说话之间倾戈出剑如风,朱离连连抵挡,却还是退了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5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5 几步,挨近青槐身边。 乌桑早已看着青槐与人交手占了上风,只是她却不下杀手,还和人逗趣一般你来我往地挨着,心里已知指往不上青槐,他咬牙狠出一招,拼的两败俱伤,终是将自己的敌手刺了一剑,他见朱离势危,心头火气,冒险从山沿边上一绕,一脚将那人踹下山崖,他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腿上被人刺了长长一道口子。 好处是他终能腾出手来助朱离一臂之力,哪知才靠近朱离一步,就听对方一声惊呼,已脚下一空,往山崖下坠去。 这一瞬乌桑直觉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时他已跪在崖边,一手抓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山石稳住身形,一手恰握住朱离手腕,两人一个挂在山崖之下,一个悬在悬崖边上,不敢轻易挣扎。 那倾戈却得了空,见此举剑往乌桑手腕刺去,只要乌桑松开那块石头,有朱离坠着他,不愁两人不会坠落山崖,粉身碎骨。 眼看得手,却被人一剑拦住,竟是青槐。 她先前分明消极抵抗,甚而故意让了一招,在朱离靠近自己时让自己的敌手有余力从背后偷袭朱离,才使朱离落崖,这时却突然发狠,料理了缠着自己的一人,才来解围。 乌桑一切看在眼里,这时可不敢指望青槐,他试着拉了朱离一下,非但纹丝不动,身后的石块还松动了一些,只能停手。 而那倾戈剑术不弱,和青槐两人叮叮当当打了半日,青槐也只刺伤了倾戈,她这时哼了一声退开一步:“且慢!” 倾戈哪里听她的,举剑还刺,青槐边挡边说:“你要朱少爷的命我不拦你,不过不许为难另一个!”说着收剑退后一步让了一下:“请便吧!” 乌桑听得目眦欲裂,偏倾戈已收了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此时无法还手,甚而无法动弹,只要倾戈在他握着朱离的手腕上挑上一剑,他也会抓不住朱离! 朱离也被这情形逼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倾戈已近在咫尺,而乌桑眼底一片血红,他心里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咬牙劝道:“乌桑,我万舍不得你,但是你放……” 却被乌桑压抑的声调打断:“我不,那就一起掉下去!” ☆、生忧怖 一起掉下去! 这话朱离无法反驳, 倾戈剑尖已凑近了乌桑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乌桑必然说的出做的出,此时他无法可想, 只微闭了眼眸。 直觉乌桑和他都往下坠了一毫,但下落之势只那一寸便戛然而止。 那边青槐和倾戈又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看来青槐确实不在意他的命, 但乌桑的命这时反而好使,乌桑握着石头的手只松了一寸, 已让青槐投鼠忌器, 不得不动手解围,乌桑暗自松了一口气,朱离却不敢轻忽。 他在悬崖边上挂着,脚下无着力之处,再有一身功夫也是白费,乌桑手里那块石头承不住两人的重量, 只要青槐不出援手, 他两个人这样不解不分, 一起掉下去是迟早的事。 青槐方才一试之中他已清楚乌桑抉择,此时再要劝乌桑放手, 他怎么开得了口。 乌桑舍不得的, 他怎么能舍得! 他只能故作轻松:“她怎么这样恨我?”他和青槐总共也未见过几面, 素无冤仇,连嫌隙也够不上,而况上次见面时她对自己说话还有几分客气,怎么这次见面却是这般模样了?! 乌桑随着朱离的疑问细想, 一时也想不到具体的事,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得想个办法。”他扭转身子往后面寻找,企图能在近处找一块更坚实的所在来支撑,可惜这玄奇峰实在险峻,他所在的这里除了手里这块石头,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全无抓握之处。 乌桑不禁拿眼觑着青槐,却见青槐已渐渐占了上风,倾戈腾挪闪避之间已不如先时灵活,苍霞山历代领主所习的苍明剑果然名不虚传,青槐自接任领主以来,武功大有精进。 但是这个女人就算赢了,他和朱离还可指望她么?乌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只几息之间,青槐已斗得游刃有余,但她脸色不见缓和,却更见青白,往朱离和乌桑二人所处之地望了一眼,扬声道:“乌桑,你要和朱少爷做苦命鸳鸯我不拦你,但有件事终须说清楚!” 他两人担忧不能久撑,为节省力气,只默不作声。 青槐唰地刺了倾戈一剑,将人险些逼下悬崖去,口里仍是不停:“朱少爷虽然年纪轻,却向来自诩光明磊落,是非分明,那么青槐就问一句,朱少爷心里可有大事瞒着乌桑?” 这一句话问得悬崖边上的两个人都是脸色一变,两人目光触到一起时,只见朱离脸色刷白,嘴唇阖动,只能说出一个“不是”来。 他欺瞒乌桑的就只有那一件事,若青槐已经得知了详情,那就难怪她对自己不尊重了!只是她选在此时说出来,他连辩驳解释都有心无力,只要乌桑神情恍惚,一个不慎,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并非畏死,但不能就这么死,而况怎知乌桑事后不会后悔? 他从始至终并未隐瞒推脱的打算,只是他拿不定主意何时告诉乌桑,怯懦之下才一拖再拖,想着自己三年苦役期满,再与乌桑坦白此事! 他望着乌桑,但见乌桑脸色异常难看,心里唯一的一点孤勇就要散尽了,他想到杨家满门的下场,怎么也想不来乌桑会将自己怎生处置。 但青槐却不给人多想的机会,她冷面寒霜,一边一剑一剑逼退倾戈,一边缓缓道:“许多年前朱家生意还以香料为主,朱家当家朱诺还事事亲为,深入胡邦贩卖香料!” 往后的事乌桑在徐家女公子处听过,朱离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过,都已知晓,只是两人心里都是一片空白,竟未能插得上话,只听着青槐继续说道:“乌桑父亲是伊万将军家臣,却早被白落收买,有陷害主人之心,只是尚未得手,先被乌桑母亲得知了消息!” “那时乌桑母亲产后虚弱落下的病症未好,他便借此幽禁妻子,借口妻子喜好香料,从中动了手脚!而那熏香,正来自当时的朱府当家朱诺!他早被陆少保收买,在胡地借着贩卖香料的营生,暗中配合白落行事!你母亲的死,就是经由他父亲之手!” “乌桑,你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朱少爷正与你有深仇大恨!他父亲以药香毒杀了你母亲,你母亲死了,你父亲的计谋才未能败露,这才有了后来伊万被陷害,阖家抄斩的事!说到底,你一族之祸,都和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乌桑看着朱离,眼神却是一动不动,脸上神情最后都沉入水底般,只剩下一张冷漠麻木的面庞,朱离看得心里凉下去,他轻轻叫了两声乌桑,乌桑才回神般,目光在朱离脸上扫了一遍:“这段往事我听过,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6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6 只是当时不知真假。” 这一问有如锥心,朱离看着乌桑的眼神,万千言语都说不出来,解释也说不出来,他不忍再看乌桑神情,只是闭上双眸,痛苦的扬起脖颈,轻声道:“不错,这是真的!” 他话一出口,与乌桑互握着的手想被人敲断了指骨一般失去了力气,人先是往下一落,听得乌桑像是野兽一般嘶叫了一声,紧接着手腕上一阵剧痛,伴随着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和青槐的惊叫声,他觉出自己被人提上了崖边,下意识地伸手扣住崖边,睁眼时却见乌桑不见踪影,他急得胡乱一抓,只听嗤地一声,却只抓住衣角。 他心里明白过来,扣着崖边的那只手便松开了,人已往下掉去,好在他手里还捏着乌桑半截衣衫,他两个就算掉下去,也该摔在一处。 他未及想清楚,直觉肩上一痛,人已掉落下去,耳边一阵风声,人却摔在崖边上,下落之势缓了一缓,这时才辩清楚是青槐在他肩头提了一把,但她一人难支撑他和乌桑两人的重量,也被拽下了山崖。 只是她手里捏着一段绳子,是他们上山的时候碍于山势太陡无法攀爬,撕了过夜的厚衣服搓成的绳子,这时候竟救了三个人一命。 但那根绳子哪里支撑得住三个人的重量,只听得一阵裂帛声,三个人继续往下掉去,求生心切,他们也不管山上有些什么,只管手脚并用,能攀住什么便是什么,缓了几分下落之势,等落到他们曾歇脚的那块大石上,三个人跌的晕头转向,顺着那大石倾斜的角度滚了下去。 慌忙中三人胡乱抓爬,等停住滚落之势,已见三个人滚成一团,青槐半边身子都伸在山石之外,若非乌桑扣着她的腰,她早掉了下去,朱离反是最靠里的一个,他挽着乌桑胳膊,只敢一寸一寸往里挪,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三个人都挪到山崖里面。 劫后余生,三个人无处不疼,手脚发软,四肢并用地从山石边上爬到山石底下,离那崖边远远的。 谁也说不出话来,横瘫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时才发现天色早已黑了,看不清人形,朱离闭着眼睛摸到乌桑的手,将他手腕紧紧攥住,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账,疯子!” 乌桑那时候竟然用尽力气将他提上了山崖,那握在他手里的山石支撑不住自然散了,他便被这股相反地劲力带着跌落山崖,他这是以死求生,平白送命! 乌桑反握着他的手,也不知是先前胡乱在山崖上攀抓时弄伤了还是乌桑的手劲太大,这一下攥地朱离手腕生疼,只听乌桑也咬牙切齿:“我他娘的才是混账,我不过问了一句,你竟然松开了手!” 他们在山崖上挂了那么久,手臂拽着一个人的重量早就酸麻了,明知凭他一个人抓不住,可朱离竟敢松手,松手是什么后果?不是说好了一起掉下去! 他两个想要把彼此的手腕捏断,都被对方气得说不出话,呼哧呼哧喘着,咬牙切齿,只余青槐在旁边极地极短地笑了一声,说不清的意味。 朱离终于缓过一些神来,挣扎着坐起,盯着黑暗里乌桑一个模糊的轮廓恨声道:“青槐说的事是真的,我曾在《仰止书》和《沉香谱》上看到过!事情是我父亲做的,父债子偿,我没想过抵赖,只是我曾跟你讨过饶,问你能否轻罚!” 乌桑忽的翻身起来,不知弄疼哪里,又跌倒了:“我说过不罚你!” “可你当时明明……” “事关我可能的身世和父母族人,我难道不能细想一想?!” 朱离求他时他就在心里有个疑影,只是没细想,他说了不罚就是不罚,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话这人不信。 两个人要打起来,可谁也动不了太多,只在黑暗中瞪着彼此的眼睛,两点比夜色更黑亮的晶光。 朱离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青槐划亮了火折子,只一道亮光,也足够看得出三个人浑身血迹,衣衫早被树枝山石刮破,形容异常狼狈,青槐惨笑了一下,只道:“药还没采!” 谁都知道方才的事未完,谁也没再提方才的事。 身上疼得难受,靠石壁坐着躲风躲冷,歇了好一阵才能看视伤口,皮外伤无数,乌桑一只手臂似乎是折了,也只能捡树枝简单固定,剩余两人骨头无大碍,坐着运功行气,抵抗寒冷,等着天明。 ☆、欢侣 这一夜天黑路险, 倾戈在半山腰也不敢冒险行动,是以就在那山腰凹陷处歇了一夜。 次日天色灰蒙蒙时乌桑三人便醒了,这山间树上就算有野果也难采摘, 更别提捕捉野兽,三个人饥肠辘辘, 商议定了乌桑和朱离再去山腰采药,留青槐对付倾戈。 倾戈昨日眼见三人摔落山崖的, 况且山腰没有吃食, 他一定会下山来,青槐本就胜过倾戈,如今她还以逸待劳,可谓稳操胜券了。 从玄奇峰采了云藤花回去时早过了三日之期,朱离再在北地表现良好,离开这么久也是过了, 已做好受罚准备, 只是想乌桑定然见不得此, 一路都为怎样支开乌桑费脑筋。 谁知到北地之后,遇上正监管着众人犯劳作的官差, 非但没有凶神恶煞地来拿人, 倒是陪着笑脸紧赶着迎了上来:“可算回来了!又有人来找你, 等了你足有两日!” 朱离一时疑惑不解,想不起还有谁会来此找自己且这般执着地等上两日,而况看官差的笑脸,这人定然舍了不少钱财给这些官差。 他初来时还有柳家兄妹来寻他, 柳吹絮百般劝他不必再服苦役,设法走脱为上,他严词拒绝加上柳棉劝解,柳吹絮也就不怀此心了。 若说仇人,陆少保的人连倾戈都出动了,还能有什么人! 那官差见他若有所思,笑着解释:“来人是个胡人,问和你一起出去的人,我说了之后他就等着了!” 原来是乞合,哪里是来找他,那是来找乌桑! 伊万妹妹或许就是乌桑母亲,她的死乌桑和朱离两人没再细究,但这事却终究是两人心病,乞合恰是这事中的关键,听说他在此,乌桑和朱离脸色都是轻轻一变。 那官差还只管招手叫来副手:“你看好这里,我去去就回!”他要亲自引着朱离过去。 朱离虽待人和气,却不惯别人这样刻意殷勤,只落后了官差一步走着,青槐冷着脸说有事,抱着两株云藤花先走了,只余他两个,朱离心里有些烦乱,只顾低着头走,却觉乌桑乘着官差不查握住了他的手。 这无言安慰叫朱离心里定了几分,无论恩仇荣辱,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吧,他该信乌桑。 直到乞合面前,乌桑也未松手,那官差忙着拿赏钱,根本不曾注意,乞合目光在他两人手上掠过,便也不再停留了。 伊万一族平反之事有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7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7 朱离一份辛劳和担待在里面,乞合因此对朱离十分客气,但客气毕竟与亲近不同,朱离听出乞合言外之意,应酬过一番,便借故走开。 他是犯人,自去劳作,歇息时天晚已晚,乞合还留乌桑密谈,朱离心里烦乱,乘着众人安睡,自己溜出去在外面散步。 这晚却有半弯明月,北地笼罩在荒寂的月色之下,朱离只走出许久,忽然听见杯盏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循着声音寻去,只走了几步,便见青槐倚在一垛柴垛之下独饮,地上一排整齐的酒坛,旁边已摔碎了一只空酒坛子。 饶是如此,青槐还警惕如旧,听见分毫动静,冷眼已飞了过来。 朱离无心躲藏,反堂堂正正走过去,说了一声:“是我!” 朦朦月色下只见青槐两颊已经飞红,双眸里轻淌着一点醉意,看着他笑了一下:“朱少爷!”又举坛喝了一口,兀自靠着柴垛望着明月。 朱离提了她一坛酒,道了声:“谢了!”坐在一边拍开泥封,也对着酒坛子喝了一口,不禁眉目舒展:“北地还有这等好酒?” 青槐娇柔一笑:“哪里都有好酒,有银子就能得来,朱少爷不知道?也是,朱少爷今非昔比,膏腴美酒,只能可望不可即了!” 朱离嗯了一声,一点也不恼:“就算有美酒如此,这般饮法,也是辜负了!” 青槐含着笑的眼眸落在朱离脸上,一瞬也不瞬,娇娇娆娆地看着,并不开口说话。 她一旦这般模样起来,朱离反不好应对,轻咳了一声别开脸:“青槐领主果真好相貌!” “哈哈哈!”青槐敛了那柔媚之态,放声长笑,举坛豪饮,只将一坛酒喝尽,酒坛子重重摔在地上:“好相貌?”她踉跄站起:“好相貌也比不上朱少爷刺字流放,容貌被毁之人!” 她果然是嫉妒,朱离只道:“各人自有缘法,姑娘往后必有更如意之人。” 青槐哼了一声:“我总归已经尽了力,只好甘心服输!这酒,就赠与朱少爷吧!”乌桑面冷心也冷,她从前并不指望,后来乌桑在山上帮她许多,两人也算生死与共,而朱离又毁了容貌,且是乌桑杀母仇人的儿子,她以为有此种种还可一搏,哪里知道有仇必报如乌桑,也有放手恩怨的时候。 “请朱少爷转告乌桑,送药之事等不得,若他……还有别事牵绊,我便先走一步,五千金折一半,留票据给他。” 朱离想了一想:“若他明日启程,哪里找你?” 青槐说了地方,便飘然而去,再不回头一眼。 朱离独自对月,多饮了几杯,夜色渐深,他只缩在柴垛后面与几坛子酒为伴,心里想的是只歇一歇就回去,却渐渐有了困意,放任自己要睡过去。 朦胧间直觉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抓了一下,抓住一只冰凉纤瘦的手来,登时睁开了眼,乌桑正在他眼前,看他还有几分迷糊,问他:“这里很好睡么?”不等他回答,已跟他挤成了一堆。 醒来微觉凉意,趁着三分酒劲,朱离拱在乌桑怀里,声音低沉:“青槐叫我转告你,你若明日不走,她先送药回去,酬金只付一半!” 乌桑闷着笑了一声:“那我明日就走!” “难道乞合找你无事?”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乌桑不答,就着朱离眼前酒坛里的残酒喝了一气:“有事,他叫我去趟胡地,到母亲与舅舅坟前祭奠。” 朱离豁地挣脱出来:“母亲?舅舅?你当真是……” 乌桑叹了口气,靠回柴垛上,将朱离也拉进怀里:“伊万与他妹妹同父异母,一个胡女所生,一个是我朝女子所生,容貌相差甚大,而我与她,却有九分相像!” 伊万的妹妹是胡人掳去的当朝民女所生,生前不曾外出,偏乞合留有一张画像,他只看一眼,画上的人像是将他自己的轮廓稍微柔和,再挽上发髻珠钗一般,再是抵赖不脱。 而况还有乞合所述往事,说乱中他被遗在白落家下仆人门外等等。 朱离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罗家不是亲生,待乌桑生疏,乌桑不曾受过温柔对待,现在终于知道了亲生父母,虽都已故去,但总是好事一件,可是,偏偏他的母亲是自己的父亲帮手杀死! 乌桑却似想不到这里一般,只捉着朱离手指问:“我答应了他去,却要带你同去,你……你会和我一起去么?” 朱离一时想到许多,但见夜色里乌桑目光殷切期盼,只应了声:“好!” 那就去拜祭一趟,往昔恩仇,他在冤主跟前略有了断! 乌桑听他答应却松了口气,在他指尖吻了一下:“我明日去送药,办完差事来寻你,这里离胡地近,咱们从这里出发。”他明显雀跃。 朱离唯有点头,靠着乌桑清醒过来,早没了睡意,好一阵又问:“明日就走啊!” 乌桑嗯了一声,叹了口气,又道:“得一半酬金其实也够了!” 只是总还想亲见白衣和前任领主好起来,可这次相聚日短,他并不想匆忙回去。 朱离也不舍,想了半天才道:“两千五百金也不少,不能白便宜了青槐,你就走一趟吧,横竖我就在这里等着!” 次日就要分离,两人只依偎着待到天亮,朱离清醒时还问乞合找乌桑是否有他事,乌桑直说没有。 次日朱离送乌桑到青槐下榻之处才分别,回去时乞合还未走,他寒暄两句要去上工,却听乞合问他:“三年期满,你和乌桑怎生过活?” 朱离疑惑:“我两个大男人还能没有生计?” “并不是这个意思,朱少爷过惯了朱门酒肉的日子,只怕和乌桑一起不耐清贫!为此我劝他来胡地入仕,他合计许久,竟告诉我还不如在这里开家镖局做些生意,嗐!”乞合拿眼觑着朱离。 朱离想及以后却有了笑意:“他不是能惯官场之人,若说开镖局,我两个身负武艺,却是正好!至于清贫,自有清贫的乐趣!” 乞合终究不便再劝,只能告辞:“乌桑来回不过两月,两月之后我再来!”看来乌桑要带他拜会母舅之事,也已告诉了乞合。 朱离虽窘,但也大方应诺,送走乞合,照旧每日上工服役,掐指算着日子,二月又十天,乌桑已然来了,这次虽是风霜满面,但相较第一次着实好了许多。 他如今手里有钱,自然贿赂了官差,带着朱离与乞合往胡地而去。 到了乞合地盘,万事体贴顺遂,及至择定日子去拜祭,乞合只陪到墓前,留乌桑和朱离祭拜。 乌桑沉默寡言,只是在伊万墓前磕了三个头,待到伊万妹妹墓前,却是紧紧捏着朱离的手久跪无语。 朱离陪他跪了一阵,烧了香烛纸马,先规规矩矩拜了三拜,才道:“夫人亡灵在上,昔日我父亲多有不义之行,致使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8 采桑清月下 作者:蒜苗炒肉 分卷阅读138 夫人抱憾而亡……父债子偿,朱离万不敢推诿,只是此生,此生……只是朱离此生要与乌桑相伴而终,不舍就死,不能为夫人偿命,先断一指做个凭证,百年之后再与夫人赔罪,夫人舍我余生光景,往后生生世世,朱离不辞夫人之罚!” 乌桑面上神色有些古怪,朱离其实有几分忐忑:“只断一指确实敷衍,可我已这般光景,落下更多残疾也是与你不便,这条命先借我,可好?”他说着,待要抽回手,乌桑却捏的死紧。 朱离挣不脱,只得将另一只手的小指放在嘴边就要咬断,却被乌桑扣住手腕,两人拉扯半天,终是乌桑占了上风,已拔出剑刃断了左手一指,登时献血涌流。 十指连心,乌桑脸色都疼得发白,却忍痛将那一指埋与母亲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不能报仇,余生却还要与存之共度,只得死后得遇母亲再来赔罪!” 余生可待,此时他们都惜生怕死,只能这般塞责先人,偷生于世了。 两人还跪在墓前,朱离替他止血包伤,只听他说:“存之,我们请柳家兄妹来北地一聚吧!” 朱离啊了一声,不甚明白。 乌桑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乞合也算一个!你我这般我也不知该如何,相熟亲友喝一顿酒,便算约定终生了吧。” 竟是嫁娶之意,只是不能大办! 朱离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乌桑却道:“我原想告知母亲,也想与你细细商议,只是不知怎样开口,方才你先说此生要与我相伴,我……” “好!”朱离打断他:“好,我答应,还该告知我母亲,再请青槐!” “青槐她……”乌桑踟蹰。 “她并无坏心,玄奇峰上若非她舍生相救,你我早都死了!” 乌桑嗯了一声答应:“往后的日子我也有打算,我已在徐州看中一家铺子,就开镖局,这二年我先辟出一两条路来,等你回来,咱们再慢慢做大……” 朱离不等他说完,先自答应:“好!头一次生意就算在青槐身上,敲她一笔算作礼金!” 乌桑失笑:“好,她金银无数,不怕敲诈。” 两人相携出去,先口头请了乞合,而后乌桑才亲自去请别人,与中秋佳节在北地相聚,所邀者除秦氏不能来都已聚齐,遥祭了乌桑父母,拜了秦氏捎来的新衣只当拜过朱离高堂,喝过酒,便算礼成了。 乌桑在北地陪朱离一月,便去徐州张罗生意,从小物小件到大宗生意,从青槐和柳家兄妹的人情镖到陌生人的生意,他辛苦张罗,竟也做的像模像样。 走镖间隙才去与朱离一聚,少则十日,多则一月,听朱离与他分析各地人情利弊,哪些山头要拜,哪些人情要走,他回去再一一照做。 两年多时光飞快,期满之日乌桑接了朱离,回徐州先去拜见秦氏夫妇,而后再回镖局,却见柳家兄妹与青槐得知消息,早已等在镖局,设宴欢迎他归来,他一进门,先被礼炮炸个猝不及防,只见青槐抱臂含笑:“两年前着实寒酸了些,今儿给你们再补一次,吃完酒就送入洞房,随你们拆床掀屋地,可着你们尽兴!” 柳棉还是年轻姑娘,听了这话羞的要蹦起来,却还要捱上去送礼:“朱,朱大哥恭喜恭喜!” 是两双鞋,看那别扭的针脚也知是她亲手做的。 柳吹絮也不敢恭维妹妹针线手艺,只得另辟蹊径夸奖:“棉儿为这两双鞋熬了好几个夜晚。” 乌桑先躬身谢了,还没直起腰就被推进内堂,里面红绸满布,大白日也点了一圈儿臂粗的红烛,一派喜庆。 更有人捧上大红喜服,拉着两人去换,青槐笑得格外妩媚:“喜服红烛和绸子,我都捡了最贵的定,报了你镖局的名号,过两日会有人来结账!” 乌桑气得瞪一眼过去,只听那女人笑:“两年前我无镖可送,你非拿了我一盒胭脂从徐州送到青州,又从青州送回苍霞山,讹了我五百两银子,这才一半而已!” 乌桑要待辩驳,却见朱离已换好喜服站了出来,冲他眨了下眼睛,温柔一笑,嘘了一声,他立刻安静下来,这大好的日子,他做什么和青槐一个孤家寡人计较! 自然拉着朱离重新饮酒拜堂,而后送入洞房!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