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 分卷阅读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 太真 作者:生还 他与他都已是尘满面、鬓如霜,独有她白衣当风,浑然少年好时光。 内容标签: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太真庄云生 ┃ 配角:杨素小金许先生 ┃ 其它:古墓派清水 记得初相遇1 那条路叫隆基大道,由东向西,横贯校园。路两边种满高大的白杨,叶子将枯未枯,夕阳快要隐没,光线斜斜从树影中筛碎撒落,形成奇妙的浅金色光晕。黄昏的风从背后吹过来,空气里隐约浮动着干涩幽远的香。 六点四十五分,学校电台有一档音乐节目,播许多不知名的歌。杨素记得那一天放的是任贤齐,柔软的声音唱,只是黄昏太短暂,眼看幸福夕阳要下山……因为人少,路上格外安静,偶尔谁骑着单车飞驰而过,留一串清亮的铃声。 走到小花园门口,听到有人叫,太真,快一点!他忍不住微笑,心想,真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么?回头看时,只见一个短发女孩子的背影一闪,便转过博雅路,掩在一排榆叶梅背后。他只来得及看到她手上托着一只篮球,然而却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装。 与他同宿舍的小金说,喜欢穿白色的人大多数自恋、完美主义,同时有不同程度的洁癖。那么一个打球的时候还要穿白色运动装的人呢?杨素心里说,嗯,估计她是一个勤劳的人,每天以洗衣服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那实在是一个无比温柔的黄昏,叫每一个沉浸其中的人都充满微微的喜悦,不忍对身边的人与事做出苛刻的评价。 那就是他初次见到何太真。尔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是每次不小心触到往事,他都会想起那个黄昏,后颈上那片皮肤仿佛还残留一点暖意,是那天的夕阳余辉薰出的温度,空气中依然有干燥微渺的香,透肤及髓,直指他鼻腔里酸软的一块。 某年某月某日黄昏,杨素遇见何太真。 三天之后的又一个傍晚,是学校电台的新人见面会。班里有事,他去得晚了一点,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热烈的掌声与笑声。门其实可以自己拧开,然而那天与会的指导老师有学校的团委书记张老师,所以他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门打开,他没来及向老师们展示酝酿好的歉意微笑,便看到替他开门的女孩子,短发,白t恤,眼睛里一点点诧异,竟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杨素也不知道那一刹那哪里来的灵感,蓦地想起那个托着篮球的背影,笑问,太真? 那女孩子睁大眼睛,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微笑,说,啊……我们……没见过罢?杨素那天心情大好,笑着说,没见过,不过,我认识你。会议室的人都笑了,有人捏着嗓子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她脸上浮起薄薄一层粉色,抿嘴笑一笑,便往座位上去。杨素一着急,扬声问了一句,哎……你姓什么? 会议室里立刻有人捶桌子,连张老师都忍不住大笑,一边咳嗽,一边指着他说,杨素杨素,你怎么这么不禁夸?我才说你一年没动静,一出手就是神来之笔,谁知道你整这么一出,唉,你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难道不知道人家姓什么?姓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敢叫那么亲切?你把我们新鲜力量吓走了,看你怎么出这扇门。 杨素也满脸通红,他一向算稳重,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迟到的缘故罢,猝不及防看见她,只顾着验证自己的推理能力。但也是高兴的,就像无意中瞄过一眼的力学难题,并没有想要求解,某一天却忽然悟到答案,那种峰回路转的意外之喜,因为这一点曲折就格外有一种雅致。 张老师看他尴尬,笑道,既然这样,大家就认识一下罢。他向杨素打了个手势,向几个新人介绍,这是杨素,技术部部长,你们大二师兄,应用物理学的班长。接着向太真一笑,那女孩子站起来,自我介绍,何太真,大一经济学,过来学着做中午的英语节目,请各位同仁多多指教。 她笑的时候嘴角只是微微上挑,黑眼睛像午后的潭,偶尔折射一点明锐的光。这样的人,怎么肯真心请别人“指教”呢。而且,是“同仁”,不是师兄师姐。可是她语气平和诚恳,叫许多人信以为真。杨素坐在技术部那里,手中一支圆珠笔,拇指压着笔芯的控制杻,按出来,再按进去。指头都按痛了,十指连心,心里一个声音重复着,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这才是真正的相遇罢,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 所有的好故事,都是这样开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晕,竟然不知道上次没发上。 失而复得的文,贴上来先:) 记得初相遇1 散会后杨素故意走得慢一点,避开人群,免得他们再取笑。走到转弯处,却看见早就出来的何太真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的样子。 他过去叫她,太真。她回过头,看见是他,笑了笑,点点头算招呼。他问,等谁呢? 远远地过来一个女孩子,挟着一只篮球,冲这边大力挥手,叫,太真!何太真道,小卢来了,我们要去打球。杨素只好说再见,她忽然又回过头,笑着说,对了,我名字不好,单独叫听起来怪怪的,你以后不如叫我何太真。 暮色渐下,泼溅进她的眼,纵然她笑容明亮,依旧叫杨素觉得怅然。 走远了,小卢问太真,诶,那是谁啊? 旁边又没什么人,她却故意凑近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太真闪开一点,笑着说,电台的同事——你这样,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想了想,还是把刚才的事情当笑话讲了。想到那帮人暴笑的场景,一脚踢飞旁边一颗小石子,嘴上却懒洋洋地说,学校才这么点人,他见过我也不奇怪。 小卢大笑,过了一会儿,自己点头说,嗯,这家伙估计是初恋。一转头看见太真甩着手腕,笑吟吟地看着她,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忙举一只手说,我就事论事,我只是评价他的过去,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意思…… 太真不理她,慢悠悠地凑过去。小卢心虚地笑,退一步,退一步,终于尖叫一声,抱着球先跑了。 晚上一食堂前最热闹。校区离市区远,购书颇不方便,几个书城就趁着新学期开始,或者节假日过来做活动。虽然已经是九月中,白天还是热的,加上这边海拔高,紫外线强,大部分活动都挑在晚上。八点钟后,晚风徐来,与朋友流连书摊,也是一种享受。 小卢转一圈回来,见太真正把一套《资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 本论》放下,就问,你不买?你们不是开了政治经济学? 太真道,懒得看,现在才大一,看那么艰深干嘛?帮我选本合适的书,我打算去听你们上届基地班的《西北少数民族史》。 小卢还没开口,后面有人接话道,经济院的学生,大一就应该通读《资本论》,先学好了专业,再去选别的课。 回过头,就看到一个男生站在那里,冲着她们微笑。他说话语调平缓,此刻神态也算温和,偏偏不知道从哪里透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感觉。太真也向他笑了笑,问,同学,请问你哪个院的? 男生微笑道,历史。 太真继续问,那么,你把《史记》读熟了么? 她声音放得格外温和,脸上笑容无比礼貌。那人看着她,只是笑,并不回答。 太真当他心虚,缓缓说,历史院的学生,大一就该通读《史记》,先学好自己专业,再来教训我也不晚。 小卢在旁边跟着点头,心里乱七八糟地念,以子之矛,还治于子身。正想着,太真拉着她转身就走,小卢还不忘回头向那人做个鬼脸,意思是,狂什么狂! 那人看见她做鬼脸,不由笑出声来,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同学,我是笨了点,不过二十四史,我大概三年前就读熟了。 小卢下意识地转头,看见太真咬了咬嘴唇,脸上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管大步往前走。她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后来太真也忍不住笑起来,揉着脑袋说,我真的应该去查查流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小卢笑得腮帮子疼,故作正色,说,这个故事教育我们,做人不能太骄傲。 太真竟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谦虚谨慎。 小卢又说,我得找人打听打听这家伙,这谁啊这么牛,把我们家何太真都快噎死了,回头让他给我签名。太真立即学着《东成西就》里张学友的腔调,说,英雄,签个名儿罢。 两个人笑成一团。 第二天晚上历史院学生会聚餐,其间大有八卦可挖。聚餐一结束,小卢就跑到何太真宿舍,发布她的大发现。进去就看见太真坐在那里,桌上摊着一本书,拿着笔记本奋笔疾书。走近了,才发现她赫然是在看《资本论》。 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 她转身拉住一个太真宿舍的女孩子,指了指,问,她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那女孩子摇头。小卢想了想,又问,你们下午什么课?那女孩子答,我们没课,她不是去听你们院的课? 小卢恍然,向坐在桌子前的人投去同情的目光——可怜的孩子,估计被打击坏了。太真早知道她来了,也没抬头,懒洋洋地问,说我什么呢? 小卢走过去,讪讪笑着,道,嗯……下午看见他了? 太真点头。小卢好奇心大盛,问,他也看见你了?你坐哪里? 钢笔写不出来了,太真随手甩一甩,接着写。一边回答,第一排,过道旁边。 小卢目瞪口呆,点头赞叹,啊……那还真是,想不看到你都难,那他……什么表情?说了什么? 太真放下笔,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他就那表情,估计想笑,怕影响形象,就忍住没笑—— 小卢问,那你呢? 太真又把书翻开一页,道,我就看着他上去啊,难道还能从讲台上把人踹下来? 事实上,她不是没有过这个想法。 当时太真正低着头看书,教室里忽然静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压低的惊叹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推门进来,含笑的眼睛正好与她对上。 是昨晚那人。 记得初相遇2 当时太真正低着头看书,教室里忽然静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压低的惊叹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推门进来,含笑的眼睛正好与她对上。 是昨晚那人。 太真登时坐直了,那人眼里的笑意仿佛深了一点,大约是为了掩饰,微微转过头去,在她不甘的目光里,稳稳地走上讲台,放下书,向下面巡视了一周。 底下很静,大概过了五秒钟,讲台上的人开口,声音也含着笑,各位下午好,我是庄云生,这学期,与大家一起探讨西北少数民族史方面的问题。 掌声出乎意料地热烈。 他讲课不喜欢坐,而习惯斜靠在讲桌侧面,一个手肘支在那里,侃侃而谈。这个姿态在别人难免流气,但他做出来就不一样,连太真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得虽然欠揍,可是实在当得起风流闲散四个字。而这样以来,他的人就在太真眼前两尺之处。整整一个下午,那把笑盈盈的声音就在她头顶盘旋——所谓绕梁三日,不过如此,太真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强的暴力倾向。 然而她端坐着,适时微笑,点头,做笔记。 原本以为高挂免战牌,就可以太平度过一下午,不料他讲到元朝覆亡的时候,问了一句,蒙古铁骑横扫欧亚,所向披靡,为什么元朝只有不足百年的寿命呢?下面一片安静。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垂眼,目光掠过她的脸,闲闲道,说穿了,不过是一个“贪”字,元帝国版图内囊括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那么我们知道,这两种文化的冲突非常之大,要想协调其实非常困难,而蒙古人作为游牧民族,一方面要学习农耕民族的文明需要很长时间和相当的经力,另一方面,它树敌太多,自顾不暇,原本就有限的精力被分割开来,当然每一个环节都变得相对薄弱——每个环节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笑笑,接着道,其实人也一样,每个人精力有限,如果想做的事情太多,难免顾此失彼,这也是大学设置专业的原因,专攻一项,才能学得深、透、精,才能有所成就,能做到搏而精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呢,倘若不是在自己专业学习上游刃有余,最好还是不要涉猎太广,贪多嚼不烂,肠胃负担不起,有损健康。 太真对小卢叹气,你看,这是我多心么?他明明是说我。 小卢早笑得软在她肩上,说,这个人嘴巴真坏——你也是,他一说,你就去借了这些书?他胡说八道,你听听就算了,干嘛放在心上? 太真心平气和地说,他说的有道理,我的确应该先把自己专业学好。 小卢道,你不是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是一回事,应不应该学好是另外一回事,我选了这个专业,学好它就是我分内的事。她咬一下嘴唇,微笑道,分内的事我不好好做,不去做,昨天的事就是自取其辱。 小卢点头叹息,还是庄生魅力大,随便几句话我们何同学就悟了——那你还去不去听那门课? 太真抬起下巴,道,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不去岂不是承认了他说得对? 小卢摇头,我糊涂了,你一会儿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 说他说得对,一会儿又不承认他说得对,他到底对不对? 太真笑,他说要学好专业是对的。 小卢顿了一下,恍然,道,你跟他杠上了。 太真转过头去,切,我才懒得理他——你来找我什么事? 小卢道,也是要跟你说庄云生,我们今天聚餐,我挖到他的料——师兄师姐一听我说有个家伙大言不惭说熟读二十四史,而且长得还不错,马上就说,没别人,肯定是庄生——我们院人都尊称他庄生,才学够先生,年龄是小生,站到讲台上俏生生。 太真正端着杯子喝水,听到最后一句,勉强忍着咽下去,道,名人啊。 小卢说,你以为?你不是跟基地班的课吗?你去看看他们班男生的质量,那还是我们院的绩优股,这种大背景一衬托,庄生赫然就是万里雪原一株红梅,冰姿玉致玉树临风,要多抢眼有多抢眼。 宿舍另外几个女孩子早就忍不住扭过头笑了,太真眼睛里一丝笑意一闪,道,哦,红梅能长多高?还玉树,玉树临风是要看海拔的。 小卢露出一个鄙视的神情,摇头说,人俗就是没眼光,你哪只眼看见庄生没海拔?再说了,人家靠的是气质,是才华,人家是我们老院长的弟子,一路保送上去,二十七岁就读完敦煌学博士——上帝都说,庄生有这样的容貌,何必有这样的才学,有这样的才学,又何必有这样的容貌,你这肤浅的女人,你还挑剔人家的海拔? 她语速快,声音又亮,噼里啪啦一顿,太真苦笑着问,你到底是向着谁? 小卢一愣,马上笑道,你,我承认庄生才貌双全,不过,要是他敢得罪你,就算他倾国倾城,我也得让他沉鱼落雁。 宿舍那几个都没听明白,她又抓着一个南方姑娘问,鱼死了是沉下去的还是漂上来的? 太真向她抱拳,笑道,多谢盛情,感激不尽。 小卢一摆手,说,那下次课带我过去? 太真问,你没课? 小卢道,笨,有课又不是不能逃,我去看下庄生本尊,再决定原来的课是必逃还是选逃。 太真盯着她看了半天,摇头苦笑,你家庄生知道你逃课去听他的课……一定百感交集。 说归说,小卢跟她去听课的时候,太真仍然带她坐在第一排过道边。庄云生见她又来,并且还是坐在他眼皮底下,不禁一笑,看来这是个硬脾气的孩子,决心跟他磕上了。及至上课,她倒还是若无其事,听得聚精会神,笔记一丝不苟,然而目光一触到旁边的女孩子,就随即扫他一眼,嘴角微微勾出笑意,仿佛是得意,又像幸灾乐祸——那女孩子看起来眼生的很,又与她亲昵,庄云生云里雾里,不晓得她藏了什么小心机,也就一笑置之。 过了个多月,某次学院例会后,一个讲《古代汉语》的老师过来同他打招呼,爽朗地拍着他的肩膀,笑说,庄老师,听说你的课现在风靡全院哪,旁听的女生比基地班的人都多,真不简单。他赶紧笑着说,哪里哪里,就那么几个旁听的,三传两传,就成了十几个。那老师摆摆手,说,庄老师谦虚什么,别的我不知道,我的课上就有五六个女生去听你的课,你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哪。 他忽然就想起那丫头嘴角的笑,差点打了个冷战。 下次上课的时候,他笑吟吟地问,来旁听的历史院的同学有多少?请起身,给我认识一下可以么? 结果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教室后面站起来了十几个,倒有八九个女生。他正清点人数,第一排,他鼻子底下,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睛直视着他——在她身边,何太真若无其事地翻着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嘴角一点笑,悠然自得。 叶底微微风 每周二、四中午,12点30分到1点整,学校电台会有一档英文节目。那个时间段恰好是中午打开水的时候。小金发现,每到周二与周四,杨素就格外喜欢在中午出去打开水。 男生宿舍在中区,去水房要经过博雅路,穿过网球场。那一段路人并不多,高大的白杨树遮住太阳,即便中午也不觉得热。广播里的音乐似乎换了,比从前多一些苍茫缥缈,音乐之后,是两个女孩子悦耳的英语问候,并一如既往自报家门。 我是玛丽。 我是苏。 杨素似乎听得入神,一脸的笑。小金评论说,英文名字那么多,最俗的就是这两个,十个女孩子,九个都是玛丽,十个懒虫,九个都叫苏,好名字那么多,叫伊丽莎白会死人啊? 杨素只顾着听节目,不理他。小金自己无聊,没腔没调地唱,让我,再看你一眼,看你那发春的脸……果然还没唱完,杨素拎着水壶就扑过来。 那些都是好日子。 节目并不是直播,而是前一晚预录。技术部的人有排班,那两天并不是杨素当值,不过晚上总要出来上自习,电台办公室在行政2楼,与教学楼相邻,每天看书到八点多,就忍不住过去看看。 次数多了,当班的男生仿佛看出什么,他一进去,那男孩子就冲他诡秘地笑。做了一年班长,杨素的心理素质早训练出来,只当看不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两个女孩子录音。 女孩子讲英语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两个女孩子的音色,一个亮,一个柔,柔的里头略带一点沙,那种倦倦的软,像幽暗中的星光坠落河面。何太真一扫平时的散淡,那种投入得近乎陶醉的神情,叫人看着就觉得欢喜。 录完节目一起走。 东区是办公区,晚上几乎不亮灯,天幕苍蓝,越发显出星光清渺。晚风拂面,远远从大操场上吹来吉他与说笑声。身边的女孩子眯起眼,轻快的脚步落下去几乎没有声音。杨素忍不住说,何太真每次录音都看起来很开心。 与太真搭档的女生说,就是,你看她那个表情,自个儿不知道得意什么呢。 太真微笑说,我喜欢录音哪,而且是英文,多好。 杨素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笑说,我觉得自己讲英语很好听,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很高兴。 她的搭档笑,推她说,这个自恋的人——这话别人拿过来夸你可以,你自己说出来,哎。 几个人都笑起来。太真有一点赧然,笑着说,嗳,就是,我怎么忘了,得意忘形,不过没关系,我们又没有外人。 杨素在旁边听她说“我们”,又是“没有外人”,只觉得空气登时温软起来,天上星光,叶底微风,周遭歌笑,一点一点都浸到心里。 他叫她,何太真。她正与别人说话,听到他叫,扭头问,嗯?夜色柔和,她正笑得无遮无拦,一双眼睛闪闪生辉,都是欢喜。杨素看着她,竟有一点心酸,却只是笑着问,下一次要用的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 资料,你们找好了么? 晚上回去,只觉得坐卧不安。宿舍人都在忙,小金同高中的女同学聊□□,另两个在打cs。他看了一会儿,拿了桶去水房洗衣服,泡上衣服又不想洗,回来仍旧坐在床上,眼睛看着打cs的兄弟,只顾着出神。她扭头向他笑,那样清而亮的眼,那样的夜色与微风,星星布满暗蓝的天。她微红的脸,说我们又没有外人。 小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就看见杨素盯着打cs的兄弟,脸上浮着奇异的笑。他推他一把,说,诶,诶,干吗呢?什么事儿想不开,要改变取向这么严重? 杨素回过神,蹬了他一脚,说,滚。又问,你觉得,苏这个名字,不好么? 小金摇头,不好,我一听这名字,就想起来英国老修女,黑袍子,镶白边儿,一双眼阴森森的,专门挑人家漂亮小姑娘的毛病。 杨素很失望,想了想,问,如果有个女孩子,名字叫太真,你会想到什么? 小金的□□又响,他坐过去,说,尼姑吗?尼姑我喜欢仪琳。 杨素转头问一个打cs的兄弟,你呢?一个女孩子叫太真,你会想到什么? 对方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说,啊?太真啊?不是杨贵妃吗? 小金在旁边搭腔,对对,杨贵妃做过道姑——不是尼姑。 杨素不甘心,又去问另一个打cs的,兄弟,一个叫太真的女孩子,你的感觉? 那兄弟战况正激烈,随口说,胖子。小金一口水几乎喷到显示屏上,急忙转过头,还是被呛到。杨素抓住他胳膊,辩解,可是她姓何。那兄弟推开他的手,颇不耐烦地说,那就是姓何的胖子! 小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叶底微微风2 小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杨素痛心疾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没文化,人家名字多好啊,何太真,何太真,太真这两个字配上何这个姓,简直是荡气回肠。 小金乐了,回头冲他眨眼睛,看不出来啊,会用成语了——哥哥可比你有文化,好歹是考大综合的,文科比你好多了。 那倒是真的。他高考考理综,文科一塌糊涂,唯一看过的小说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欠缺,他时间精力有限,都要用到最有用的地方,那些伤春悲秋的东西,对于一个学应用物理的人,能有什么用呢? 可是往往越没有用的东西,就越美丽。 隔几天他在路上看见何太真。 下课已经有一段时间,教学楼前的路上人很少。她拿着书,一边走,一边仰头不知道看什么。杨素快步赶上去,问,看什么呢?她大概精力太集中,吓了一跳的样子,看到是他,笑了笑,说,怎么是你? 杨素道,我去办公室,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了。 他们走得慢,寒暄几句之后,似乎就没什么可说。斜阳渐下,落日余晖照着她的脸,鬓角细细绒绒的毛发,闪一层淡淡的金色。他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又不敢沉默,便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你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好奇怪。 太真转头,看着他。他笑,像出家人的名字,以前的小道士不是都叫太清太素什么的吗?猛一听还以为说杨贵妃,是不是你小时候胖乎乎的,你爸妈希望你长成杨贵妃? 有人从他们后面赶上来,听全了这番话,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太真看到那人背影,脸色登时变了,淡淡道,我名字本来就不好,你名字倒是很好,尸居余气杨公幕。 她一向对人温和,杨素是头一次见她生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想不起来怎么补救。他自然没有注意到,前面不远,方才过去的那个人,肩膀正微微地抖。 他不认识那个人,太真却一眼看出来,那人正是庄云生。 庄云生自然早就认出了太真。 第一次在教室看到她,他就想,不好,这小孩儿怕要伤自尊了。偏偏她还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瞪着他,那股子壮烈和悲愤,对比前一晚的淡定,真叫人忍俊不禁。为了照顾小朋友高贵的自尊,他差点把嘴唇咬出血。不过杀一杀她的傲气也好,他想,这帮被宠坏的小孩儿不吃点暗亏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开课一个月,她倒是从没有缺过课,每次都坐第一排过道边,与他只有咫尺之距。他瞄过她的笔记,没有别人那么多,不过整洁端正。讲课时候也会不经意接触她的目光,完全是聚精会神的样子。倘若不是还记得第二次课时她幸灾乐祸的表情,庄云生几乎要惭愧自己是小人之心。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大概是从小被人家取笑名字,或者这段时间真的胖了点,当然也可能还是对他存着一点敌意,在他面前被人家取笑,面子上实在下不来。可怜那个傻乎乎的男生。庄云生为自己无心一笑给他带来的麻烦暗暗内疚,可是嘴角不受控制,忍不住又勾上去。 晚上改学生的小论文。原以为基地班的学生程度会好一些,不料看了十来份,竟然有一半是网上的材料堆砌。于是把作业推开,拿了本《红楼梦》,随手翻开一页来看。恰好是端午节宝黛和好一节,宝玉说宝钗,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宝钗大怒,回敬道,我倒是像杨妃,可惜没个好哥哥好兄弟的可以做杨国忠。忽然就想起下午那场景,何太真恼羞成怒的回讽,真是十分相若。这样想着,不禁大笑,看论文的积郁总算一扫而空。 隔一天下午就是他的课。 他把作业放到桌上,双手撑着课桌,静静望着下面的人,脸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教室里异常安静,有人抬头看他,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又低下头去。人人噤若寒蝉,何太真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听到他又轻轻一笑。 你们班叫基地班,跟拉登先生的组织同名,说实话,你们也的确是一个恐怖组织。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含笑,和悦无比,警惕性低的人都松了口气,很应景地跟着笑。庄云生接着说,开始我觉得年轻人思维敏锐,锐意进取,你们又是学校特意选□□的,从大一开始,所有的课都配最好的老师,肯定是精英中的精英,知识与见解大约都青出于蓝,给你们上这门课,我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露了怯,被你们轰下讲台,对于一个老师而言,有这样的学生是好事,不过也相当恐怖,因为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金字招牌,说不定就砸在你们手上—— 下面一片笑声,有人甚至鼓起掌来。 庄云生垂着眼皮,淡淡笑道,现在我发现,你们的确还是恐怖组织,我也有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各位回头仔细研究一下自己的作业,据我所知,其中大部分都具备毁灭性功效。假如这是你们的期末论文——他咬住嘴唇,抬眼注视下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 面众人,苦笑着摇摇头,你们估计有机会成为我的关门弟子。 学生们垂下眼睛,有人呆呆问,啊?老师要辞职? 有人忍不住笑出来。庄云生也撑不住笑,叹气道,不是辞职,是气死—— 他一笑,教室里仿佛冰消雪化,气氛登时变得轻松起来,想严肃也没办法了,遂接着笑道,女孩子化妆的最高境界是叫人家看不出来她化过妆,copy人家论文的最高境界也是如此,想在copy届发展的同学,以后认真敬业一点,人家化妆也不会把脸上弄成调色板,你一个论文,直接做成拼盘,生怕老师看不出来你移花接木了几个人——还有高人直接把一整篇论文拿过来,一个标点都不改,拜托你也多花几秒钟看一下,作者那里应该写着庄云生三个字罢? 教室里哄笑一片,他无奈摇头,不知道这位同学是根本不认识我呢,还是用这个特别的方式向我表达无尚的敬意? 有人开始拍桌子。他又道,要是后者,你们的表达方式也真奇怪,要么是逃课来听我的课,要么是拿我的论文来应付我布置的作业——我只能说,我老了,而代沟这回事,是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 小卢本来还在笑,听到这儿不禁涨红了脸,太真悄悄向她偏过去一些,低声说,说得好。然后迅速移开,闪过她的偷袭。 课间休息的时候,作业发下来。 她写的是蒙古史方面的内容,许多金代之前的资料不是很容易找,所以有一些东西或者含糊带过,或者就干脆放弃。然而庄云生仿佛清楚她的写作意图,旁边用红笔密密麻麻列了许多参考资料,详细至某本书在图书馆某部,以及如何在ki查找某篇论文。她有几处试图解释女真与蒙古兴亡更替的深层次原因,却苦于不知道从哪里切入,庄云生用红笔将那几个地方划出来,在旁边批道,你的专业里,有一个流派叫做新制度经济学,大约可以用来解释这种历史更迭,有兴趣的话,不妨看看,不过前提是,先学好西方经济学。旁边一个很深的红墨点,力透纸背。 太真抿起嘴,可以想见,庄云生在写这番话的时候,应当很想加一句,知道学好专业的重要了罢?然后顾虑到她脆弱的自尊心,忍啊忍,终于战胜老母鸡本性,点到为止。她这样想着,脸上笑意盈上来,偷偷瞟一眼讲台上的人,他正专心地欣赏中场休息音乐,身子斜支在讲桌上,两个手指跟着吉他曲轻轻敲拍子,很是自得其乐。 他沉醉于音乐,小卢偷偷打量他。何太真想起那句“你在桥上看风景”,自己低下头笑。 作者有话要说: 唔,很厚脸皮地说,这妖娆如玉,就是庄生,哈哈 弦断有谁听 他沉醉于音乐,小卢偷偷打量他。何太真想起那句“你在桥上看风景”,自己低下头笑。 上完课他靠在桌子上喝水,间或皮笑肉不笑地瞟一眼收拾东西走人的学生们。太真站起来,说,庄老师,谢谢。 她语气相当诚恳,庄云生反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 说完才觉得这话太托大,看论文应当是自己的分内事,然而何太真只是旁听,连选修都不是,又仿佛说不上分内,于是又笑着说,你历史基础不错啊。 这样说着,很自然地一同走出去。太真微笑道,还好罢,感兴趣,就随便看了几本书。庄云生又问,既然喜欢,怎么没有选历史专业?太真那会儿大脑短路,脱口道,喜欢归喜欢,总要考虑毕业后的生活啊。 庄云生似乎愣了一下,笑得颇有深意。出了教学楼,他去坐校车,太真回宿舍,小卢这才说,何太真,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啊? 太真看着她,小卢咬牙道,什么考虑毕业后的生活?难道我们学历史的毕业后就没能力生活么?庄生也是学历史的,人家饿死了么?你是不是还在记仇啊,非要话里话外刺人家一下,顺便还捎上我这个无辜者—— 太真恍然,这才明白那人的反应。小卢又问,你这算跟他一笑泯恩仇了么? 太真笑,你这又是什么话,我和他有什么恩仇? 小卢伸出一根食指,在鼻尖摇了摇,道,女人是最善于否认的动物——好,你既然不记仇,就给我客观评价一下庄云生。 太真道,有什么,这个人除了嘴巴毒一点,还挺有见地的,嗯,认真负责,不错。小卢翻了个白眼,道,谁问你这些?第一,庄生有海拔罢?太真点头,这个我承认。小卢接着又问,帅罢?我的白雪红梅论没错儿罢? 太真微笑,眯起眼想了想,道,我对色相没有判断哎,我不知道。 小卢气结,太真冲她无辜地笑,笑完拍拍手,志满意得走开去。 过后一段时间格外忙碌。第一学期没有开西方经济学,太真自己去图书馆借了两本书回来,没有老师讲,啃得比较辛苦。另外又借了庄云生列的两本《蒙古史》,到底是专业性书籍,诸多引文资料,看起来颇费功夫。她自然不肯去问庄云生,自己按图索骥,照着参考资料一本一本找来看,有些文献找不到,便去网上搜索了看。 要看的书太多,每次录完音后,就匆匆离开工作室。原本就与杨素见得少,这样一来更是见了面也没有说话的时间,打个招呼也就算了。有几次看着他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她一向不肯多事,他不说,她也就不问,乐得相安无事。 不止是杨素,真的忙起来,也顾不上跟庄云生记仇。抹去两个人的过节,太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固然姿态不低,但也绝对有自傲的资本——而且大多数时候,他在教室里并没有那股子骄人锐气,反而表现得相当谦虚。 她有一次课间无事,拿出来一本《多桑蒙古史》看,庄云生在讲台上瞄到,就走过去,道,这本书还是断代史,偏重蒙元时代,不过写得不错。太真合上书,向他笑笑,做出恭聆垂训的模样。庄云生见她这样,也不以为意,又问道,你最近都在看这方面的书? 太真点头。云生道,你好像对蒙古史很感兴趣?太真微笑道,原来是看过一点,所以写作业的时候就选了这个题目,既然选了,就想认真了解一下,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怕贪多嚼不烂,只能认准一个方向挖下去,还不一定能学得深呢。 她笑容语气都十分诚恳,他看她,她也看着他。庄云生仿佛没听出来,含笑道,作为兴趣,也的确没必要研究那么宽。正好到了上课时间,他转身回讲台上,太真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自己轻轻摇了摇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6 头,大有无奈的样子,顿时觉得胸中朗阔无比,直到下课,脸上都笑吟吟的。 回去的时候小卢还在鄙视她,真幼稚,人家都主动示好了,你还说那样的话。太真笑道,嗳,这是他原话,我谨记他老人家的教导,难道还错了?小卢翻白眼,小肚鸡肠,这样做有意义吗?太真大笑,有,当然有,起码出了我一口恶气,我开心就是最大的意义。 小卢露出一个“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不再理她。 心里痛快,连晚上自习看书都觉得效率高,西经里奇怪的曲线忽然含义自明,连微积分都变得简单起来。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过如此。 正做着题,有人轻轻叩她的桌子,一抬头看到杨素,用眼神示意,怎么了?杨素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一起出去,到了大厅,太真才问,你也在这里啊? 杨素点头道,我一直在这边上自习,前几天就看到你了,不敢叫你,怕你生气。太真笑,我就那么容易生气啊。 杨妃事件之后,两个人都是打个招呼就过去,这会儿见她笑意盈盈,言语温软,杨素只觉得无限欣慰,沉默片刻,才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太真点头,故意说,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杨素道,是我,我说话鲁莽,容易得罪人嘛。 太真笑道,你要算鲁莽,别人怎么混?张老师他们一向都夸你稳重,想事情周到,人又勤快,好歹也是做了一年班长的人呢。 杨素苦笑,想了半天,道,我自己觉得,做这个班长,我还算称职,老师那里,同学那里,什么消息我都会努力沟通,大一一年,我们班里活动比别的班都多,班费也没多花——分内的事就不说了,有人心情不好,都拉我去操场,我也没有推辞过,既然人家信任你,就尽全力把事情好,没想到,我才有一点不顺他们,就成了大过错了。 说完自己又笑,不好意思啊,一个大男人还跟你发牢骚。 太真笑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贵妃小心眼儿,我爱庄生被人损,哦也 弦断有谁听2 太真笑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素道,今年的国家奖学金,我也写了申请,我们班有两个二等名额,三个人符合条件,有一个名额就批给了我,就有一个人没申请到。结果我们班就有一帮人说不公平,到学院要求班委改选。 太真道,一个奖学金名额而已……是落选的那个人家庭条件很困难?还是他个人条件比你好? 杨素道,我英语四级78,专业平均成绩82,单纯按成绩他比我高一点,但综合测评评下来我是第四他是第六,我也有贫困生资格。 太真问,为什么你综合测评会比他高啊? 她才大一,不了解综合测评程序,杨素耐心解释,每年评奖学金,不是按原始的考试成绩走,是按综合测评来,综合测评成绩有好几块儿,一块儿是各科考试成绩按学分加权平均,一块儿是测评小组打分,还有各种加分;比如我是班长可以加0.5分,院报发一篇文章可以加0.02,校报0.03,各种比赛获奖也可以加分,运动会拿名次也能加,各社团负责人也能加。 太真点头笑道,一篇文章才加那么点,发二十篇都不顶你做班长加分多。 杨素看着她,微笑,我干一年活儿也不一定比发二十篇文章容易,校报院报都是一周一期的。 太真道,你做班长还有别的优势啊,小组打分那里也会高一点。 杨素看着她,笑,你呀,看来你的名字还有个含义,太天真,测评小组打分本来就要求尽量平均,我还会比平均水平低,小组里头也就老师打分可能会高一点,其他人就别指望太高。 太真笑,为什么?做班长容易得罪人? 杨素道,平时工作得罪人免不了,还有那那0.5的加分,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不忿,而且我运动会有加分项目,院报有文章,他们打分还会打高啊?——最关键的是,奖学金就那么多,有你的没他的,还想着谁能把奖学金往你手里推? 太真揉着额头,笑道,真复杂——你也有文章啊?你不是最怕写东西的? 杨素道,怕归怕,该写的东西还是要写,反正我写出来了,他们用了,就是我的成绩。 太真摇头,说,算了,这么复杂——你们班人不一定是对你成绩有意见,可能是他们觉得那个人比你更需要这个奖学金,那样的话,你就发扬下风格好了。 杨素看着她,过了片刻,道,我让的东西够多了,无息贷款我没要,电台那边我本来也能加分,我也没要——大家都够申请资格,本来就是凭实力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让?另一个拿奖学金的家里也不比他差,为什么不是那个人让?难道因为做了这么个班长,我就得一直牺牲自己的利益? 他眉头深锁,一脸郁愤,太真知道这件事大概给他带来很大困扰,想了许久,问道,杨素,那个人,是不是家里真的很困难?也许没有这个奖学金,他学费都成问题? 杨素沉默一下,道,大家家境都不好,但是,这个竞争靠的是实力,不是谁更困难,我应得的东西,为什么要我让?你是我的话,你会让? 他是真的有一点生气。太真看着他,平静地道,如果是我,我不会写申请——不过我承认,你的确没有义务让,你靠实力为自己争取,也是天经地义。 杨素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起来,气氛有一点尴尬。过了一会儿,他笑道,算了,我自己一点破事,把你拉出来这么久,尽耽误你学习——随他便罢,爱咋咋的,想改选就让他们改选。 太真也笑了笑,道,你不介意就好。 她的笑又恢复了平时的距离感,杨素暗自叹了口气,早知道,何必跟她说这种事,破坏气氛。但这些天的压抑也没办法跟别人说——何太真跟他虽然观点不同,起码不会幸灾乐祸,她肯直说自己的想法,大概也是没把他当外人来客气,这么想着,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夜里还是辗转难眠。 小金是知道状况的,见他睡不着,蹬蹬床板,叫他出去。 他们住的是小公寓式宿舍,楼门不上锁,就直接出去,坐到路牙子上。到底是秋天了,风一吹,人都有点发抖。小金碰碰他,递过来一瓶啤酒,两个人默默碰了一下,各自对着瓶子喝了几口。 其时是农历的二十几,月亮出得晚,已经凌晨一点多,还只是凉白的一钩,低低悬于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7 东南方,落尽叶子的枝头。星子稀,空阔夜幕一衬,越发觉得那月亮瘦而且薄,摇摇欲坠的样子。整个校园都睡了,寂静无涯,那一点清光,只有他们两个人见到。 犹如人生一场,怎么努力怎么奋发,也不过一点萤光,再不为自己喜欢的人所知,真是寂寞荒凉。 杨素低下头笑。 小金拍拍他,说,算了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沉吟一下,低声说,吴为家里的确比我家困难,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让? 小金道,凭什么让他?四千块钱呢。想拿就拼实力,你又不输他——知道家里不好,想拿奖学金,为什么不玩儿命学? 杨素笑,我赢他,靠的是加分。 小金哧道,加分是白加的?他有本事也可以加呀,有大学生英语竞赛,这个竞赛那个竞赛,都是学习型的,国家奖加1分,省级还加0.6呢,他学习牛叉,干吗不去参加?还有运动会,谁也没绑了谁的腿。最烦那几个孙子,自己没本事,就会唧唧歪歪捣鼓事儿,丫们还有脸叫男人,真服了。 杨素笑着喝酒。小金推他,不对,这事儿你不像心里没谱儿,是不是谁跟你说什么了?老师找你谈话了? 杨素摇摇头,道,不是老师,是别的人。 小金登时来了精神,问,女的?谁?你小子有情况也不吱一声。 杨素含着一口酒,微笑。小金瞅着他,在旁边唱,让我——再看你一眼,看你——那发春的脸……到底忍俊不禁,杨素把那口酒咽了,说,八字还没一撇儿呢,再说,我在宿舍也说过,就那,就我问过她名字那个,何太真,我们电台的。 小金一口酒呛到,咳了好几声,才笑道,哎呀,姓何的胖子,小尼姑,你的贵妃妹妹—— 杨素踹他,滚,杨贵妃是道姑,没文化就别乱显摆。 小金继续笑,换东北腔说,哎呀妈呀,不容易呀,你都知道杨贵妃是道姑了——几垒了?带回来给哥们儿看看呗。 杨素道,怕不行,前几天刚说两句话就被我气到了,今天好容易有笑脸儿,又被这件事搅得—— 他把跟太真的对话大概说了下,道,她可能还在心里鄙视我呢。 小金道,算了,这样的女孩子呢,估计家里条件不错,从家宠到学校,不知道世道艰险啊,又是个女的,单纯就单纯点儿罢,也不错。迟早她会回过神儿——你不是说她生你气吗?小姑娘能跟你生气,一般都是没把你当外人看,恭喜啊,成了请我喝酒。 杨素笑着,忽然想起来太真回敬他的话,便把那天的事也说了一遍,问小金,尸居余气杨公幕,什么意思啊?跟我名字什么关系? 小金早就笑倒在他身上,道,你这个文盲……隋炀帝他老叔也叫杨素,打仗挺厉害,哈哈,不过不是好兆头啊,这家伙的一个女人跟他门客跑了……你家贵妃妹妹够毒啊,这么咒你。 说着把脸凑过去,问,喂,你这贵妃妹妹,真的打算追啊? 杨素笑了笑,仰头把酒喝完,拍拍小金,起身回宿舍。 作者有话要说: 虐杨桑,哈哈 我意绵如雨 一进十一月就开始下雨。 虽然不大,却是从早下到晚。电台办公室的沙发就在窗下,坐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雨打在玻璃上,密密的的水印,汇成一颗一颗的小水珠,顺着玻璃淌下来。天色晖暗,连羽毛球场的路灯都只是一点一点昏黄的光。一排光秃秃的白杨树伫立在雨雾里,沉默到地老天荒。 何太真在录一首英文诗,跟着低回的背景音乐,叹息一般念,love is so sh is so long。她附近是一盏台灯,橘黄的光照着两个女生的脸,脸上淡淡的惆怅,像一幅年代久远的画。房间外的冷衬着,越发觉得里面这一点温暖并不真实,仿佛一错手就会失去。 杨素含笑看着。 两周前电台调整了技术部的值班方式,改成节目责任制,他负责太真她们这档英语节目,还有周二和周四下午的音乐节目。每周一与周三晚上,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过来,看着他们录制。 这一次录得很顺,八点多就已经完成。才关掉设备,何太真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起主持的女孩子递过来一张纸巾,太真不好意思地笑道,这边的天……外面还真冷,一不小心就着凉了。 那女孩子也是大二的,笑着说,今年还算好,去年这个时候都开始下雪了,你们宿舍暖气怎么样? 太真道,简直烫手,房子里热得穿毛衣都出汗,我们宿舍那两个,还各人买了一盆不知道茶花还是什么花来养,说到元旦差不多就开了——这哪像是冬天。 杨素在旁边问,你养了什么? 太真笑,我哪儿会养花?被我养死了,还不够人心疼呢,所以干脆不买。 那女孩子道,应该养点植物,放在电脑旁边,又好看,又能减轻辐射,我们宿舍都想买,就是市区太远,去一次不容易。学校放到这么偏的地方,连个花市都没有,唉。 两个女孩子一路闲聊着,杨素跟在后面,静静听着。那女孩子到了宿舍,就剩下他和太真,登时沉默起来。过一会儿,太真笑着问,你们班的改选,有结果了么?杨素道,上周二开了班会。她又问,怎么样? 杨素笑了笑,没说话。何太真便笑道,你看,还是很多人认同你的是不是?做什么事都难免有反对你的人,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她一向话并不多,能主动问起来这件事,也算难得。杨素登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慨,脸上却还是微笑着,说,我还没说结果,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落选?太真笑道,你这神色,哪像是落选的样子? 杨素故意说,落选了我也不会哭啊。太真含笑瞥了他一眼,道,强作欢颜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杨素笑笑。他固然没有落选,但得票也不多。总共四十个人,他得了十九票,如果不是有四个人弃权,谁知道这个班长还轮不轮得到他。所以虽然当选了,他却并不很开心——过去一年,他奔波劳碌不算,还忍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挑剔与讽刺,而且因为是班长,放弃了许多本来应得的东西,原以为有付出,别人一定看得到,这次的风波不过几个人蓄意的煽动,但这个选举结果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一半不到的支持率,简直是个绝大的讽刺。 谁都有天真的时候,可是,再天真的人也会有成熟的时候。杨素暗地里同自己说,没关系,既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8 然自己的牺牲并没有换来他们的认同,那么以后,他绝对不会再那么傻,但凡是应该属于他的,或者他可以努力得到的,他绝对不会再放松一丝一毫——至于人心这种虚无的东西,他不再奢望,就留着让他们去骗那些幼稚的人罢。 只是这些并不能和太真说。事情过后,他只有在跟小金喝酒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大多数人会认同我。小金同他碰杯,道,管那么多干嘛?自己认同自己就够了。 他点头微笑,也不错了,除了他自己,认同他的还有小金。 从三号楼到六号楼,也不过几句话的时间,眼看她要回去,杨素便转了话题,问,你喜欢什么花?太真看着他,微笑道,我对花没什么研究,我比较喜欢树。 太极打得太明显,杨素简直气馁。她已经走到楼门里面,收了伞,笑着说,谢谢啊。杨素挥挥手,看着她进去了,才慢慢走回中区。 周三晚上录周四的节目。一进去就看见张老师也在,与杨素两个人正聊得开心,地上青葱耀眼,摆了一地的花花草草。见她们来了,张老师笑道,快来挑,杨素送花儿呢。 太真笑着不说话。与她搭档的女孩子说,太好了,我前天还说这边买花不方便呢,是都有吗?还是就我们有? 张老师看看她,看看杨素,笑道,这么巧?我明白了,我们都是沾马莉的光! 马莉知道说错话,登时满脸通红。杨素看看太真,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我宿舍一个兄弟的,让我帮着卖,就送台里两盆摆办公室,你们两位一人一盆,帮我在女生宿舍那里打打广告,回头我请你们吃饭。 张老师笑,你都是借花献佛,还都没有我的份儿,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啊。 杨素也笑,说,给您哪能送这些花儿啊。 张老师打趣,给我不能送,给女孩子你就敢送。 杨素也红了脸,不接话。见太真笑着站在旁边看,便说,何太真,你喜欢什么? 太真摇头道,我就不糟踏花草了,我不会养。 杨素想说什么,终于笑笑,没再开口。张老师看到了,笑着说,你不要可不行,你不要,马莉也不好意思要是不是?你们都不要,我连办公室这两盆都泡汤了,快拿上,不会养就问杨素,让他负责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杨桑啊,笨拙的杨桑 君心冷若冰 杨素想说什么,终于笑笑,没再开口。张老师看到了,笑着说,你不要可不行,你不要,马莉也不好意思要是不是?你们都不要,我连办公室这两盆都泡汤了,快拿上,不会养就问杨素,让他负责到底。 杨素在旁边猛点头。太真不好再推,看了看,就选了一盆景天树。杨素在旁边提醒她,那是景天树,不开花的。 太真笑道,景天树我是认识的,我们叫玉树,我就是看它不开花才拿的,反正我就是有点绿色就好,花就不用了。 马莉在旁边说,玉树啊,这个名字真好听。 太真道,名字是好,我高中时候,一个朋友就是给这个名字蛊惑,买了一盆放在教室里,辛辛苦苦养了三年,年年等它开花,年年不开,临毕业才知道是不开花的,被我们笑死。 那天要录的节目很简单。不久前大三的一个女孩子参加了一次国际性语言赛事,成绩颇为可观,省电视台为她制作了英文专访,学校电台拿来播放即可。事情做完还不到八点,张老师那边有点事要马莉帮忙,杨素便和太真一起走。 那天何太真穿了件米白修身薄棉衣,走出一段路,杨素把那盆景天树从她手上拿过来,笑着说,我来拿罢。太真还要推辞,他道,我一个大男生,空着手走你旁边,不象话,再说你这件衣服又不禁脏,小心蹭上泥。 正说着,一个人迎面走过来,不知道跟谁讲电话,语调柔软地说,没事儿,过一阵子他自己就好了,不用,不用。 太真赶忙放手,心里苦笑一声,都说校区这边地界邪,没想到邪到这种程度,那人竟然又是庄云生。她只盼着他专心打电话,看不到她。然而刚一动这个念头,庄云生便抬起眼睛,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无奈,只好僵硬地冲他扯一下嘴角了事。 大概他原来就笑着,但是落入太真眼里,便觉得那笑颇有深意,想着他又看到杨素,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便越发不痛快。偏偏杨素转头同她说,你这件衣服有点薄了,这里晚上冷,小心感冒。 她又不好说什么,道了谢,便不再说话。她不开口,杨素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两个人都沉默起来。走到六号楼前,她把花盆接过来,又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我要是连景天树都养不活,你可不要怪我。 杨素见她笑,心里松了口气,道,不会的,景天树很容易养,忘了浇水都没关系。 她便笑一笑,说了再见,转身进去了。杨素靠着楼前一棵白杨树,自己呆了一会儿,他直觉何太真讲的高中同学的故事,意有所指,不知道是不是暗示他呢?假如是——即使是,也没关系,反正没有明说,太极拳谁不会打? 晚上小卢又过去她们宿舍。 太真因为录音,没有去自习,将椅子对着暖气片放了,半躺在上头,腿搭在暖气上,懒洋洋地翻一本《蒙古黄金史》。小卢走过去,笑着说,你也真会享受。太真回头,见是她,笑着向自己桌子一指,道,坐。 也许是温度的关系,她两颊粉红绯绯,越显得眼睛亮,小卢忍不住去捏她,太真偏头躲过了,瞪着她,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小卢大乐,说,我回来的时候可看见有人在咱们楼门口发呆,就是你那位电台同事,我见他不是一次了啊,老实交待,怎么回事? 太真拿书盖着脸,说,世上本无事。 小卢气结,她却忽然自己把书拿开,从椅子上跳起来,笑道,来,我带你看个东西。小卢狐疑地跟着她到书桌前,只见她从桌上捧了一盆葱郁的植物,蹬开阳台上的门,把它放到窗台上。 小卢问,这是什么?太真笑而不答,把阳台门关好了,便把外头的玻璃窗一把拉开,冷气登时灌进来,她也不躲,指着那盆植物大笑道,看,这就是玉树临风! 小卢拉上窗户,问,什么跟什么啊? 太真笑道,这是景天树,又名玉树,你不是常说你们庄生玉树临风么?我就给你看看玉树临风是什么样,唉,原来所谓玉树,真的没有什么海拔的。 小卢无奈,摇头道,何太真,不要自暴自弃,你不是这么幼稚的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9 人。太真道,胡说,我不过揭露真相给思想不成熟的小朋友看,哪里幼稚了?小卢道,人家不过是多嘴说了你两句,也是为你好不是?你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记恨到现在罢?而且,人家后来对你多客气啊,你看你的作业,那一片红字要浪费多少脑细胞啊。 她苦口婆心,太真却只是笑,眼皮耷着,瞧着自己手指,等她说完,才点头笑道,那倒是真的,我把那些字看完,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 小卢伸手戳她脑门,你呀你,我就不知道他是哪里惹你了,别的人也不见你这么刻薄。 太真笑。 那倒是真的,举凡事情牵涉到庄云生,她就变得格外敏感小气,事实上,她并不是这样的人。而客观说,他也并没有怎么得罪她——何太真默默检讨着自己,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鼓动说,干嘛那么辛苦,讨厌他还需要理由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庄啊阿庄,忍不住刺一刺的阿庄:) 杨桑啊杨桑,忍不住虐一虐的杨桑:) 一笑恩怨泯 那倒是真的,举凡事情牵涉到庄云生,她就变得格外敏感小气,事实上,她并不是这样的人。而客观说,他也并没有怎么得罪她——何太真默默检讨着自己,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鼓动说:“干嘛那么辛苦,讨厌他还需要理由么?” 她一下想到《大话西游》,自己先笑了出来,伸个懒腰,道:“好了,不管别人的事,你来总不会只是跟我斗嘴吧?” 小卢便把事情说了。 他们老乡里面有一个大三的师姐,带了个初三的家教,眼下不小心摔了腿,要修养一个月,不想耽误小姑娘的课,就找小卢来帮忙带几次。小卢难得羞涩了一回,扭捏了几秒钟,向太真摊开双手,说:“我数学还可以,语文就不知道怎么上,英语更不想看,你要是有时间,帮帮忙怎么样?” 太真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小姑娘周日不休息,补习时间就放在周五晚上与周六上午。周五下午的课上完,太真便去坐回市区的校车。 老师下课迟了一会儿,她一路跑过去,总算赶上了,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喘半天才恢复过来。不幸的是那天去市区的高速出了问题,要走普通公路,路不好,车程平白增加了大半个小时不说,而且颠簸得厉害。四十分钟之后,终于忍不住想吐。 幸好她久经考验,未雨绸缪,麻利地从包里抽出备好的塑料袋。 不出意料的翻江倒海,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 旁边的女孩子闪得远远的,太真百忙中还偷偷一笑,罢了,面子算是丢到了爪哇国,待去包里拿纸巾的时候,才觉得心里一凉,放纸巾的地方只剩下塑料包装,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她一个头登时两个大,喃喃道:“上帝,开什么破玩笑?” 身后有人递过来几张纸巾,她接过来,道谢,想着样子太狼狈,也不好意思回头看救人于涕泪的大神。晕车的人都知道,但凡一晕之后,紧跟着必然是周期性的循环往复,何太真那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隔十分钟便大晕一次,每一次之后,背后那人就默默递过来几张纸巾。到最后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邻座的姑娘跨着自己座位的一点边,离她远远的,耳朵里塞着mp3,头扭向另一个方向,太真一边替她觉得脖子酸,一边又被胃酸刺激得泪如泉涌,悲凉得无可救药。 好容易到了本部,人纷纷下车,她不敢动,靠在座位上苟延残喘。眼见车厢里空了,忽然有人站到过道那边,无比温柔地问:“好点儿了吗?” 太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绝望地发现,那人还真就是庄云生。她尴尬,他仿佛更尴尬,不知所措地笑着,说:“我头一次见人晕车晕成这样。你怎么样?要不要看看医生?”大概是看见她泪眼迷离,又搓手道:“哎,你别哭了……我纸巾用完了……” 这人气定神闲的派头虽然没了,老母鸡本性还是不改,何太真纵然胃酸眼酸鼻子酸,还是忍不住一笑,道:“我没事儿,没有哭,这是晕车反应。”一说话才知道鼻音浓重,好象专门为了证实自己正在撒谎,而庄云生目光先是狐疑,随即就一幅了然的样子,太真心想,这是什么破事儿啊。 下了车,她料自己眼肿脸肿,不肯这样子去见学生,颇为踌躇,庄云生见她脸黄黄,眼睛周围泛了红,欲言又止的模样格外可怜,对照这丫头曾经倔强高傲的样子,不禁心软,想了想,道:“那个最高的就是综合楼,这会儿人很少。” 难得他言简意赅,太真忽然觉得这人的老母鸡心性也算可爱,因道了谢。一抬头,却正对上那人笑微微的目光,镜片背后的眼清而静,有一种格外安宁的东西。见她看他,点点头,低声道:“头可断,血可流,面子分毫不能丢,是不是?” 没来由地红了脸。她一向不是扭捏的人,两个人相视一笑,也不说什么,何太真明白,这才算是一笑泯恩仇,此后她不会再记恨这个人。 云生笑着问:“你是不是一直对我看不顺眼啊?” 太真红着脸笑,终于点头说:“啊,你怎么知道?”云生摇头:“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何况你自己啃那么多蒙古史的书,连一个问题都没问过我,我就想,你估计是心里跟我杠上了。”他笑了笑,说:“我呢,当老师当出了职业病,那时候看你好像对自己专业全不上心的样子,就多了一句嘴,第一次课看到你,又觉得你大概认知有偏差,话说得重了,今天跟你道歉,别往心里去了,啊。” 太真面红耳赤,原来只说这个人鸡婆,倒没料到他还目光如炬,自己那点小心思还以为深藏不露,谁知道人家早就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既然被他看破了,也无需掩饰,反而觉得轻松起来,于是笑道:“那么庄老师现在怎么看我呢?” 云生道:“现在看起来,你很用功,也完全能兼顾专业,是我多虑了——不过,最好不要是跟我赌气才去学习,那就太委屈自己了,要自己喜欢,学得开心,学起来才有意思。” 太真看着他,这倒是跟她一向的见解相若,没想到,这人也不是她以为的义正词严。他这样子,倒叫她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想到自己那个玉树临风的典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从那天起,小卢再去太真宿舍为庄生唱赞歌,太真就只是听一听,笑一笑。她不恶搞,小卢反倒不习惯起来,问:“你不记恨庄生了?”太真故作惊讶,问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0 :“我为什么要记恨他?” 小卢张口结舌良久,喃喃道:“原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真看她那样,不禁笑起来,刚要说话,她忽然扑上来,抱着她,笑道:“太好了,太好了!”太真哭笑不得,推开她,问:“有什么好?”她却一味傻笑,并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万里长征第一步。杨桑,抱歉 只语话平生 那段时间日子格外清和,上课,自习,录节目,周末去市区,常常买一些有趣的小东西回来,自己又不肯留,就随手给宿舍人和小卢她们。因为没了心结,庄云生的课仿佛更加可爱,她还是没有问他问题的习惯,不过已经可以在他讲到精彩处时会心一笑。 第二次小论文尤其好,他在后面做批语道:“见到一个有天赋的学生是意外之喜,希望你善加珍惜,不然实在可惜。”虽是赞赏,还不忘敦促提点。太真大有扬眉吐气的感觉,脸上云淡风清,心里默默道,我念经济学也有天赋,可如何是好? 课间云生走过去,问:“你的作业电子稿可以发我一份么?”她点头,晚上回去发给他,次日便看到他的回复,大概是说,他看到她的作业,十分欣赏,因发给自己的导师看,老爷子也颇赞她的灵性。后面不过是鼓励之词,末尾言若有憾,道:“一个人实在应该清楚自己的实力与兴趣所在,不过若是努力,同时在若干领域有所成就,也未尝不可。” 太真看着那封邮件,仿佛已经听到别人介绍,我国著名经济学家、民族史专家何太真女士……那感觉何止是吐气扬眉,简直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一整天心情大好,晚上在自习室呆到十点钟,竟连最厌恶的微积分都做了两章习题——本来么,伟大的经济学家不可能有破烂的数学成绩,所以,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熟料乐极生悲,当天回去便着了凉,头痛鼻塞,喷嚏连连。到第二天早晨,只觉得浑身绵软,背后冷气一阵阵地冒,靠着暖气坐了,厚毛衣外头再裹上羽绒服,还是抖个不停。宿舍人看她蔫兮兮的样子,忙拿温度计来帮她量体温,竟然是烧到三十九度七。 宿舍大姐抽了口冷气,道,老天,都这样了你还能爬起来,让老三请假,我带你去校医院。太真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挣扎起来,去抽屉里翻出药,一样一样配了一把。大姐把水递过来,她吃了药,自己爬到床上去,连请假的事都忘记安排,便昏昏沉沉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中似乎听到小卢来过,一只凉且软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低声说:“好像没那么烫了。” 及至醒来,天已经黑了。因为她睡着的缘故,宿舍人没开大灯,底下台灯亮着,房间里颇有些幽暗。大姐正与人低声说着话,她挑开一点床帘,扒着护栏望下去,却看到杨素坐在灯影里,脸上忧色重重。 幸好是冬天,她又病得沉重,睡的时候只脱了羽绒服,这才松了口气。大姐听到动静,过来撩开一点帘子,低声问:“醒了?觉得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把水杯递过来,太真就着她的手喝了些水,道:“好多了,都觉得饿了。” 大姐道:“杨素来了——我去外头买一点粥回来吧?” 太真知道她觉得不方便留下来,又不太放心,便微笑说:“我要田田兴那边的小米粥。” 大姐出去,把门带上一半。太真道:“开了大灯吧,暗得很。”杨素过去把大灯开了,再回身,太真已经穿好羽绒服,从床上下来,还是畏冷,把椅子拉过去,靠着暖气坐了。她是短发,睡得太久,耳边就有一缕翘起来,比着平时倒添了一点俏皮。灯下看着脸色还是苍白,只腮上有红印子,大概是在枕头上压出来的。这一幅模样,哪还是平时那个傲气隐隐的何太真。杨素转开眼,清清嗓子,低声道:“你没去录音,我打电话到你宿舍,她们说你烧得厉害,我不放心,就来看看。” 太真悚然一惊,这才记起来竟是周三,登时脸上又烧起来,道:“早上起来烧昏了,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怎么处理的?”杨素见她急,忙道:“没事儿,我给苏雅打了电话,让她来替你一次,你是苏,她也是苏,不算冒名顶替。” 太真这才长出了口气。心一静,才听到细微的沙沙声,因问:“下雨了么?” 杨素微笑道:“是下雪了。” 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太真大是兴奋,拉开门便要去阳台上,杨素在后头说:“哎,阳台上冷,你感冒还没好呢。”她回头道:“已经好了,我就看一眼。”杨素无奈,只得随她到阳台上。 隔着玻璃看出去,地上薄薄一层白,下了霜似的。路灯已经亮了,灯下橘色光团里,细细雪粒纷纷扬扬,搅得那团光晕越发迷离。太真裹紧羽绒服,眯起眼,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一点点怅然。杨素禁不住唤她:“何太真。” 她如梦初醒,转头问:“嗯?” 那一刻天地沉静,只剩下心跳声,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敢同她说:“何太真,以后,以后我来照顾你,怎么样?” 雪无声飘落,有人手牵手从路灯底下经过,女孩子把一只手套摘下来,伸手去接雪花。小小的洁白的面庞仰起来,纯真清澈的笑容。旁边的男生笑着把她的手拉回来,放在自己口袋里。 这画面真是温馨。 太真静静看着。是病了的缘故么,从前几乎不用考虑的事,如今竟有一点伤感。她微笑,向他说:“你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算起来我真是幸运。” 她说的是“你们”。杨素有一点不甘心,说:“太真……” “杨素,”她打断他,含笑说:“我对越近的人,要求越苛刻,做我的朋友其实最好。”她想了想,竟然又加了一句,“别难为我。” 隔着一层玻璃窗,那股子落雪的寒冷直刺骨髓。那一天的雪其实不大,只是细雪飘在路灯光里的样子,一直印到杨素脑海里。以至许久之后,当他为了前途所需,攻读《诗经》,看到“雨雪霏霏”一句,胸中依旧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梗着,抽不出,也化不开,冰凉的一团。 而在当时,他只是平静地笑笑,说:“你感冒刚好,别在这里吹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1 真个相逢好 大抵是天冷的缘故,太真退烧之后,依然常常咳嗽。别的时候还好,每次去电台录节目,都要极力克制,往往忍得脸通红。杨素在旁边看着,颇为不忍。那会儿太真宿舍人已经与他熟悉,他便买了一些冰糖梨子托大姐拿回去。 东区女生宿舍不限电,大姐买了电饭锅,每天晚上便在宿舍煮东西,冰糖炖梨,枸杞小米粥,银耳莲子羹,莲藕排骨汤。食物在锅里翻腾,小房间里充盈着甜而暖的香。一个单元三个房间九个女孩子都凑过来,再加上闻香而至的小卢,满满当当一幅《冬闺集艳图》。一揭锅,腾腾水汽混着香气扑面而来,女孩子们的赞叹声与欢笑声,杂着杯子勺子的叮当声,热闹非凡。 雪下下停停,总不见晴。庄云生竟然懂得在上课间隙说:“天气转冷,室内外温差大,大家要注意身体。”然而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万一病了,既要承受身体上的痛苦,又要耽误上课,造成精神上的损失。”饶是如此,底下众人依然感动莫名,毫不吝啬掌声。何太真一边跟着鼓掌,一边感慨,果然人都是视觉动物,谁说长得好没有好处呢。 那时已经快要期末,小卢班上的《古代汉语》老师忽然严格起来,时常突击点名。每到那时,她就只能忍痛告别庄生,回去应卯。那天她也是不在,等晚上过去喝粥,太真便把这件事讲了。小卢眉花眼笑,叹道:“这年头,长得周正的人已经不多,长得周正还有才华的人更少,长得周正又有才华又这么细致体贴的人,大概也就庄生一个,真是国宝级人才啊。” 众人都转过头去,表示不屑。太真起身抓了一枚镜子,左右照了照,叹息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我是哪里不周正了?”小卢一愕,太真笑道:“按说我也算周正,才华呢,我应该也有一点,要说我不体贴细致——你先看看你碗里的粥,难道是你家庄生煮的?” 大家都笑了,大姐在旁边道:“你就差在性别错了,小卢说的人,特指男人。” 小卢也忍不住笑起来,嘴硬道:“明白就好,一群疯女人。” 一开心,日子便快起来,转眼快到期末。 因为下雪,路上不好走,许多老师便住在校区。庄云生捱了一阵子,也觉得不堪奔波,便申请了宿舍。上课前一天过来,去到学院办公室拿钥匙,跟办公室几个人在外头吃了个饭,回去已经是七点多,竟又纷纷扬扬飘起雪来。 走到羽毛球场,远远看在一个人站在那里,呆呆的不知道看什么。借着路灯光,看见那人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团团裹着,捆粽子似的。走近了才发现是何太真,头上戴了帽子,一圈绒毛边围住极静的一张脸,刘海上落了一层雪,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走过去,道:“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太真抬头,见是他,叫了一声:“庄老师。”又向旁边瞟一眼,道:“我出来走走,到这边看见人家写的字,就站着看了一会儿。” 前头下了好几天的雪,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庄云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知道是谁,在雪地上写了硕大的四个字:我想回家。 “想家了?”他笑着问。又说:“第一年离家,想家在所难免。” 太真摇摇头,小声说:“没有,长这么大,我还真不知道,想家是什么感觉。”她说着抬起头,向他一笑。仿佛是平静的笑容,却带了一点歉意和茫然。 云生心里一紧,想了想,却没有深问,只是说:“快回去吧,一会儿雪下大了,冷得很。” 他们一起往回走。太真微微垂着头,落后他半步,略一抬眼就看得到他的侧脸。他穿一件类如军装的黑呢子长风衣,鬓角鸦青,浓眉斜飞,神色却又无比宁和。 路灯的光不分明,远远的宿舍楼那里,有人用电脑放歌,却又听不清楚唱什么。太真恍惚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是曾经梦到过——大概是许多年前的梦里吧,那时候她还在河南姨妈家,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时的一个梦,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能清晰地记起来。在梦里,也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她沿着河岸往远方走,大雪纷飞,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她也是落后半步,只看见他挺拔的背影。河里的船上,一串串红灯随风飘拂,歌吹细细,心里无限安稳。 云生回过头,问:“寒假什么时候回去?” 她想了想,道:“总要快过年的时候吧。” 他说:“过年还是要回得早一点——不管怎么说,都是过年呢,一个人在这边多冷清啊。” 这并不是劝她回去的好理由,他好像猜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太真嗯了一声,点点头。云生看着她,笑说:“这才听话。” 他笑起来又不是平常的模样,少年盛气都消融了,嘴角眉梢都柔和起来。她看着,又垂下头,微微笑。 快到宿舍的时候,她抬头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狂傲?” 这丫头终于懂得自己反省了。云生在幽暗中微笑,然而他低头,笑着说:“如果有资本,狂一点有什么不好?我自己也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 雪落无声,灯光昏黄,路两边落尽叶子的白杨树都好像悄然而笑,何太真心里静静的欢喜,像某个午夜,在窗下偷偷绽放的白色花朵。 隔几天她收到他的邮件,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是淡淡的一段话。 世事不外轮回,只是得到与失去的循环。而到最后,每个人都是永恒失去形质意义上的所得,而得到精神意义上的补偿。或者我这么说晦涩了些,但我想你了解,不论一个人失去什么,总可以在别的地方得到补偿。 她看了许久,不知道如何回复,最终只是写了两个字: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欲语忽转蓬 她看了许久,不知道如何回复,最终只是写了两个字:谢谢。 紧跟着是小卢的生日,她们宿舍中午聚了一下,晚上便过来太真宿舍庆祝。太真订了个小蛋糕,几个女孩子凑钱买了零食和酒,房间中间放着一只电脑箱子,上头铺了报纸,充当饭桌,大姐甚至买了两副扑克牌来。 因为只有女生在,玩起来没什么顾忌。从单纯的扑克牌算命到比大小到后来真心话大冒险无所不至,一屋子四个女生吵得沸反盈天,隔壁宿舍人都忍不住推开门探头进来,笑着说:“这帮女人疯了么?” 太真喝得多了点,靠着暖气片只是笑。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2 那三个就豪情四溢,齐齐招手,叫:“过来过来,过来一起玩!”到后面又是十个人齐上阵,踞案大嚼。 那一天都喝得差不多了,就着杯盘狼藉的桌子,拆了蛋糕,点蜡烛。大姐摇摇晃晃按熄了灯,十来个女孩子拍手唱生日歌。小卢对着烛光许了愿,吹熄蜡烛。大家鼓掌欢呼,她却忽然扑到太真身上,问:“你说,我许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 太真笑着说:“会的。” 灯亮了,小卢又扑过去拥抱每一个人。酒喝多了,有点大舌头,又带着浓重的鼻音,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今天好高兴,我好庆幸认识你们。”最后又抱到太真,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说:“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 太真身子微微僵硬,却是笑着,说:“好。” 她从不肯轻易应承什么,应下的,都会努力做到,只有这一个承诺,那么轻易就背叛了。她也不知道,许多年之后,小卢会否对她的背叛耿耿于怀。然而那一刻,她抱住她那一刹那,那些感动,都是真的。只是到后来,谁也没有办法。 那晚送走小卢,她打开邮箱,看云生的邮件。酒意沉沉涌上来,她借着醉里的一点感动,再次回复了那封邮件。 你说得对,我想我失去的都得到了补偿,比如从某一年开始,遇到许多对我照顾有加的女孩子,遇到一些性格纯真的伙伴,我想,这对我而言,就算不是幸运,也是足够的补偿了。 邮件发送出去,她伏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上偏又传出消息提示音,是小卢,点开,依旧是她的感慨。 “太真,我今晚好开心。” 太真回了个笑脸过去,那边的消息源源不断发过来。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没有烦恼。” “第二个愿望,是年年拿一等奖学金。” “第三个愿望,是希望老天让庄生爱上我。” 太真坐直了,把那句话选了,又看了一遍,才放掉。对话框快速往下拉。 “我刚刚想到,如果老天只能满足我一个愿望,我该怎么办呢?” “选哪一个好呢?” “我们一定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的,是不是?所以我就不劳动老天再去安排了,就让庄生爱上我吧,我真的很喜欢他,太真,你不会生气吧?” 她明明是喝了酒的,那阵子忽然格外清醒,竟然是镇定地发消息过去:笨人,人家说不定结婚了,有女朋友了。 小卢回个得意的表情,道:“嘿嘿,我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他没结婚,女朋友分手两年了。” 太真微笑,回复:“那么,加油吧。” 小卢又叮咛:“你不会再跟他记仇了吧?他是我喜欢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跟他不计前嫌。” 太真笑,回复她:“笨人,我跟他有什么前嫌好计?快睡吧。” 也是玩得累了,睡得格外沉。 是因为校区冷的缘故么,太真记得从前下雪天只有屋檐下会有长长的冰柱,在微薄的阳光下透出清冷的光,在她呆过很久的那个地方,人们管这些冰柱叫琉璃。它们真像琉璃,不过更加剔透。而在校区,屋檐下,树枝底下,都有琉璃垂下来。天还没晴,偶尔有零星的雪花在飘。电台广播开始的问候语却还是一如既往,春天的清晨,雨后的黄昏…… 她自己轻轻笑。 杨素在旁边,看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她仿佛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就像,她这个人生活在大玻璃房子里,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想要走近,却发现被一层看不到的东西隔开。 他伸手在她面前晃,叫她,何太真,回来了。 她如梦初醒,冲他歉意地笑。又说:“嗯,这次吸取教训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那是前几天的一个中午,他同小金吃过饭出来,看到太真。她站在一个报刊亭前,大约是看里面的杂志。他对小金示意:“看到了么?那就是何太真。”小金说:“背影啊?你过去打个招呼,我看看正脸。” 他走过去,在背后唤她,见她看得入神,又不敢大声,而她仿佛也没听到,只顾着翻手里的书。他无奈,走到她背后,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拍。没想到刚碰到她肩膀,方才老僧入定的女孩子忽然身子一矮,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蓦然转身,双腿连环扫过来。他大吃一惊,连着跳了好几下,总算躲过去,然而脚下打滑,踉踉跄跄冲出去好几步,几乎跌个嘴啃泥。 中途看到何太真,目光冷锐,简直叫人不寒而栗,看清是他,又变成诧异,隐隐仿佛有点不悦。 食堂边正是人多的时候,无数目光齐刷刷望过来,他固然丢脸,何太真也是面红耳赤。 最没良心的是小金,远远站着,看着他的狼狈相,竟然笑得捂着肚子蹲下去。 杨素哪还有脸面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学楼,一直呆到教学楼关门才回去。 晚上趁宿舍兄弟都在,那个大嘴巴把这件事又讲了一遍——杨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小金比他有文化这个事实,这家伙在叙述过程中充分运用了比喻、夸张、排比等等修辞方法,把经过讲得活灵活现,比现场生动十倍。杨素看着他上下翻飞的嘴唇,心想,这厮不去说评书简直对不起党和人民。 宿舍一帮哥们儿笑得东倒西歪。小金过来拍拍他,怜悯地说:“兄弟,你这哪里是贵妃妹妹啊,她活生生就是红拂啊——啊不对,红拂是私奔那个,都是你名字误导的——你家贵妃她是活生生的红线哪。哥们儿口味够特别的啊,别说兄弟不提醒你,看上这种人,你这辈子算毁了,你说你多看别的美女一眼,指不定她一激动,就把你骨头拆了。” 杨素也忍不住笑,说:“行了啊,再掰到天狼星了。” 小金说:“可以啊,都知道天狼星了——哥哥爱惜你小命儿,再教你点儿,一般你家贵妃妹妹这种的,这么警觉的,多半是以前受过攻击,有阴影,所以不能从背后拍她。你家贵妃妹妹还好,只是鸳鸯连环腿,你青蛙三连跳还能躲过去,有人直接就上九阴白骨爪,不弄坏你眼睛也在你脸上种几朵花。” 杨素道:“有这么邪?” 小金点头:“就这么邪。” 于是心有余悸的小杨同学再不敢犯何太真的忌讳,遇到她走神,就只敢在她眼前挥手。但是看何太真笑容温煦,怎么都不像是有阴影的样子,想问的话如骨鲠在喉,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说些琐碎的事情。 他们站在路牙子上,地上铺了红色青心十字花砖。太真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掂起脚尖,去踢砖棱上的冰。她穿微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3 喇牛仔裤,隐约现出黑色圆头小皮靴,衬得脚只一点点大。杨素看着,忍不住说:“你的脚真小。” 她却忽然生气,敛住笑,瞪着他,道:“关你什么事?”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喜莫喜兮新相知 回首烟花破 她却忽然生气,敛住笑,瞪着他,道:“关你什么事?”转身走了。 这也是无奈的事情。他在所有人那里都可以妥帖,可是到了她面前,怎么做都是唐突。其实她本来也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只是这一阵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杨素在心里替她找理由,也许是快要考试,压力大。 怏怏回到宿舍,小金正在看台湾的金曲奖。因为那两个戴着耳机打游戏,他便放了外音,一个男人中气十足地唱:“如果我能看得见,就能惊喜地从背后,给你一个拥抱……”小金听到他回来,也不抬头,调侃道:“这要是你家贵妃妹妹,你惊喜地从背后给她一个拥抱,她肯定迅速地从下面给你两个扫蹚腿。” 杨素心里不痛快,也不理他,自己躺到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 小金等了一会儿,竟听不到他回击,一回头见他木偶一样躺在那里,便把电脑调了静音,问:“吃钉子了?”杨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小金笑道:“不是我说啊,你那贵妃妹妹,架子够大,脾气比架子还大,爱穿白衣服,肯定挑剔加自恋,你伺候得起吗?趁早逃脱了她魔爪吧,多少妹妹等着你哪。” 杨素苦笑,是,仔细想想,她又骄傲,又傻,脾气又坏,真如小金所说,没有什么好,可是没办法,他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些毛病。 想想又不对,他在她面前简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何需他来不放心呢?可是她那么傻。没办法。 一转眼就是期末考试。 因为考试时间与部分选修的人相冲突,为了让选修的人都拿到应有的学分,庄云生把《西北少数民族史》的考试分成两块儿,基地班的人闭卷考,选修的人交小论文。何太真只是旁听,并不需要参加任何一块儿考试,却也交了小论文。 课间云生笑着同她说,你可是拿不到学分的啊。太真笑,不说话。小卢在旁边替她说:“我们在乎的不是学分,我们纯粹是想学到知识。”云生看着她,笑问:“你们《古代汉语》还有多久考?”小卢答了,他点头道:“好好复习,你们要是考不好,我可就没办法见你们郑老师了。” 对于选修的人而言,那是最后一节课。许多人恋恋不舍,在后排说:“老师,留下联系方式。”云生笑道,不是留了邮箱了吗?后面人拉长声音,齐声道:“□□——” 教室里一片会心的笑声。云生道:“我是老人家,我不玩□□。”又是一片拉长的声音道:“申请一个——”云生垂下眼皮,摇头笑道:“当你们的老师容易嘛,什么业务都要有——没办法,你们就是上帝啊。” 后排有人接话说:“您是上帝的老师。” 大家都笑,云生也忍不住大笑。小卢笑得倒在太真身上,太真嘴角含笑,低着头,在本子上默写背过的苏词。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看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圣诞节前一天破天荒晴了。晚上满天繁星,越发显得夜空明净。下了很久的雪,空气也清冽,学校又在大操场那边放烟花。单凭这样的天时地利,已经成就了许多人,原本不想出去的,怕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就顺水推舟出去了,校园里一时笑语盈盈,都是成双成对的人。 杨素原本是打电话叫何太真去看烟花,毫无意外地被推脱了。才挂了电话,又有人打过来叫他,他是意兴阑珊,却不好意思拒绝女生的邀请。亏得小金善解人意,主动加入不算,又拉了几个老乡,一群人也就不怕什么。 操场上人很多,说笑声不断。每当烟花升起来,人群就情不自禁发出低声赞叹。大抵那种流光溢彩的东西与催化剂的效果相若,不过是让幸福的人更幸福,让失落的人更失落。杨素呆了一阵子,便同一班人打了个招呼,从人群中退出来。 到外头想起电话里何太真声音低弱,大概是真的生病了,这么多人都出来,估计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一时又担心起来。他踌躇着,去田田兴那边买了一盒巧克力,走到六号楼门前,却又停下——如果这会儿她一个人在宿舍,他过去,自然会惹她不快;况且,他看着手里的巧克力,想,何太真那个人,应该不会接受这种含义暧昧的礼品吧。他甚至能猜到她的托辞:“我怕胖,不敢吃巧克力——” 他在那里站着。已经有人从大操场回来了,两个小女生从六号楼这边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他。他笑,心里想,原来这样好奇的目光,并不是何太真的专利,只是她的好奇,在他看来就成了特别。这样看的话,喜欢一个人,在外人眼里,应该是荒谬的吧。 比如一向决断如他,也在敲门与否之间犹豫了半个小时。那两个小姑娘又走回来,见他还站在那里,不禁惊讶。他走上去,拦住她们,道:“同学,帮个忙可以吗?” 两个女孩子显然吃了一惊,其中一个圆圆脸的镇定一些,微笑着点点头。杨素把那盒巧克力交给她们,道:“能不能帮我把它交给左手边201的何太真?拜托了。”两个女生了然,笑着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她们一起走出来,笑着向他做了个v字手势,径自走了。 杨素向她们抱了抱拳,转身回去中区。心里竟然有一点好笑,大概在何太真眼里,他终究要成为一个懦弱的人了。 对于何太真而言,那个平安夜也同样让人百味杂陈。 两个女生敲门的时候,她正靠着暖气,一边翻一本《红楼梦》,一边听小卢说话,话题始终不离庄云生。 圆脸女孩子把巧克力递上来,笑着说:“一个挺高的男生送过来的,他没说名字,说你知道是谁,哦对了,他还满黑的。”说完大概知道不妥,悄悄吐了吐舌头。太真也忍俊不禁,杨素的确不白,尤其跟眼前这个牛奶般的女孩子一比,的确有一点肤光胜煤的意思。 送走两个女生,小卢已冲她眨眼睛,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太真便笑着指一指自己桌上那盆玉树,若无其事地道:“是不是应该放到阳台上吹吹风?” 小卢瞬间红了脸,扭头道:“你这个人,人家跟你说正事呢,你还拿人家取笑。” 太真学着她的语气道:“人家没有取笑你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4 呀,人家只是关心人家养的植物而已。” 小卢耳朵都红了,走上来掐她,太真双手朝她虚呵,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话癆如是 向来霜雪宁 大一寒假,许多人都迫不及待等着回去。小卢原先还说陪太真呆一阵子,到了临放假那几天,就开始不住地念叨她老爸的拿手菜,什么红烧狮子头,糖醋鱼,说得两眼绿光。太真笑她,口水淹死人。到各学院统一订火车票的时候,还是催着她一起订了。 小卢还有些不好意思,太真道:“我假期又不住在校区,肯定要去市区找点事情做,你耽在这里的话,整天一个人,挺没意思的。”小卢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 其实是在帮师姐带学生的时候,那家家长与她闲聊,随口问起来寒假回家的事,太真说大概要等年前几天才回,那家长因说,小孩子们的寒假长,很多家长不想孩子都玩儿掉了,也要补习的,寒假里因为大学生都回去了,家教的价格还要高一些,她看看能不能找来几个孩子,请太真给集中补习一下,至于地方,她家倒是现成的。因她是单亲家庭,太真道了谢,便应下了。 小孩子们上午集中补习四个小时,下午没什么事,便拿了书去本部图书馆上自习。江大学生向来以学风好著称,平日早上五点多便要去占座位,这会儿因为研究生考试结束,大部分人又已经回家,也没那么紧张。太真心里倒遗憾,没机会见识千军万马占座位的盛况。 看了会儿书,也有点倦了,便去旁边的网络中心上网。打开邮箱,意外地发现了庄云生的邮件,问她是否还在学校,倘若在,请与他联系,后面附了电话。太真见是座机号,猜到是他办公室电话。 她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与他联系。反正他找她,不外是课程相关的事,他的课她也不过是旁听一下,又不拿学分,也没有做深入研究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与他联系,总觉得对不住小卢——太真摇头失笑,她也知道庄云生与小卢毫无瓜葛,但怎么说呢,比如好友目光灼灼盯住盘子里一块肉,你再若无其事夹起来,未免太不厚道;甚至不预备夹起来,最好也不要再盯着看,平白引起好友的紧张;而趁她不注意偷偷打量——所谓觊觎,比之前两者更不如,简直是降低自己格调。 她何必做这种降格的事? 过几天她趁图书馆开门,去三楼样本阅览室看书。选书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件风衣一闪,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偏了下头,从空档中看出去,果然是庄云生。三楼书虽然不太多,却很杂,眼见他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地方,打量一下,便抽出一本。想到他在作业上批的某书在某处,太真不禁在心里一叹,这人显然对图书馆熟悉到一定程度,难得还没有书呆子气,不知道自己要修炼多久,才能到这样的地步。 庄云生翻开书便如老僧入定,太真看完手边的书,才施施然下去。图书馆寒假并不是每天开,她犯不着为避开他,浪费一个看书的机会。 临过年回去一趟,四处拜访了亲戚,已经是初五。她在家自然是呆不住的,便早早回来,家里人见她说有事,也不十分留,就由她回去了。 回来那天恰好本部图书馆开门,便借了几本书回去。校区右边临山,其他三面便是田野,本来就僻静,这会儿更觉得空旷。宿舍只得她一个人,到晚上,静得简直能听到雪花飘学的声音。她也习惯了这种静,偶尔出去走走,要不然便抱一杯水热水,随便搭一条毛毯,靠着暖气片翻书。日子过得相当惬意,等她翻完一本《阅微草堂笔记》,人已经陆陆续续都来了。 小卢听说她的生活,不禁赞叹:“这种荒凉的地方,你一个人住,晚上还敢看这样的书,你也不怕梦到鬼?” 太真笑:“我也希望看到啊,最好是艳鬼。” 小卢笑着推她:“你就会胡说八道,这边地界可邪着呢。”又说:“傻大胆儿傻大胆儿,你也不傻呀,怎么也这么大胆?” 太真微笑:“锻炼出来的,我在老家念小学的时候,二年级就有早自习,我那会儿也就七岁罢,早上五点就起来,一个人走四里多去学校。五点多天还黑着呢,夏天路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风一吹就沙沙响,也就那么走过去了。” 小卢睁大眼,安慰似的说:“冬天就好了。” 太真看看她,道:“冬天庄稼都没了,倒是空旷得很,平原么,一平几百里,一眼望过去,除了地里鼓起的坟堆,什么都看不到。” 小卢缩着肩膀,皱起脸,问:“你不怕啊?” “当然怕了。”太真笑:“怕也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克服,我就在心里编故事,一个故事乱七八糟编下去,到学校再打住,或者干脆数从我们那儿到学校,一路能看到多少坟头。” 小卢瞠目结舌,喃喃道:“这种办法也就你想得出来,何太真,你真是变态。”她们素来把变态当褒义词用,太真不以为意,就只是笑。小卢又问:“你爸妈不送你?” 太真喝了口水,微笑道:“大人都在忙大人的事,小孩子也该锻炼一下么,况且那边小孩儿都这样,反正都皮实。” 又随便聊了一会儿,恰好宿舍人差不多回来齐了,各自拿出来从家带的东西,奔走相赠。学校前一阵子没地方吃饭,太真自己带的东西都吃完了,便笑着说:“我这儿没东西分,不过假期挣了点钱,晚上一起吃饭,算我给大伙儿接风。” 校区也没什么很好的地方,女孩子们也不挑剔,就在田田兴那边一家砂锅店,各自点了个砂锅,太真又在旁边超市买了几瓶饮料。一晚上你要一块她的排骨,她要一个你的丸子,间关莺语花底滑,倒也很有觥筹交错的意思。 隔一天小卢发了课程表,只瞄了一眼,便奔下去找太真。还没进门呢,就喊:“太真太真,你猜我们有谁的课?” 作者有话要说: 盘子里的肉,哈哈 何幸邀君宠 太真正戴着大手套洗衣服,见她两颊晕红,眼睛乌亮,笑道:“看你兴奋成这样,应该是你们家庄生了,带什么课?” 小卢重重点头,说:“旅游地理学。”一边把课程表递过去。太真摆摆两只沾满泡沫的手,取笑她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5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冷静,冷静下。” 小卢笑骂:“你去死。”又问:“你选修不?” 太真摇头:“我不去——他一个敦煌学博士,讲什么旅游地理学?” 小卢偏着头,似笑非笑道:“你什么意思?人家博学还不行么?况且敦煌学大概还跟旅游文化沾点边呢。” 太真道:“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敦煌学出身的话,应该去给大三的人讲敦煌学前沿概述,或者就去讲历史文献与研究方法——资源要配置在最有效率的地方。” 小卢翻白眼,回头跟大姐说:“这个人学出专业病来了。” 旅游地理学排在周三,当晚小卢就来找太真,疑惑地问:“你跟我们庄生很熟么?” 几个人都在宿舍,听了这话都一愣,看着太真,太真道:“听他一学期课,能有多熟?”小卢仍是满脸不解的神色,道:“这就奇怪了,他跟我说有事情找你,联系不到你,让你有时间去他那里一次。” 宿舍静了一秒,大姐看着太真,很诡异地微笑,拉长声音说:“哦……”小卢也看着她,眼神颇有内容,太真背上直窜冷气,故意道:“嗯?难道我才华横溢到这个地步?连庄生都慕名请教?” 大姐冷笑:“哼哼,此地无银。” 老三紧跟着说:“欲盖弥彰。” 大姐又说:“越抹越黑哦。” 小卢也凑上来,眯起眼道:“坦白从宽,何太真,究竟怎么回事?” 太真笑:“见色忘友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啊?他找我有事,又不是我找他,你问我我去问谁?” 大姐笑:“多简单哪,你去问他不就得了。” 眼见小卢那目光都能杀人了,太真无奈,只好说:“好,你告诉他老人家,我周末去市区带家教,周六下午有时间的话,我去办公室拜访他。”又问小卢,“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卢倚着桌子,笑得一朵花儿似的,道:“不去,我给你他手机号,自己跟他说。”太真也唯有低头苦笑的份儿。 庄云生办公室在17楼,周六的综合楼人迹罕至,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太真心里窝着火儿,在电梯里忍不住想,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云生办公室开着门,正在电脑上不知道写什么东西,她站在门口叫了声庄老师,他立刻扭头微笑道:“太真?快进来坐。” 下午三点钟,冬日明净的阳光隔着大玻璃窗照进来,他背着光,脸在淡淡阴影里,笑意潋滟的眼睛显得格外黑,格外亮。 太真坐下,他递杯水过来,笑着问:“我寒假前给你发了封邮件,一直不见你回,是没有收到?”太真只说家里没电脑,这学期刚过来,还没来得及看邮箱,又问:“庄老师什么事?” 云生让她过去看电脑上的文档,一边把事情说了。原来他期末那几天写了篇论文,照例是给自己导师看,老爷子很满意,随手给了自己熟悉的一家核心期刊的编辑,过了一个月,那边直接打电话给他说采稿,他才知道这回事,但联系太真,已经联系不到了。 见太真疑惑,他笑道:“没看出来么?第三部分社会文化迁徙那儿跟你第二篇作业里的一些东西相似,所以我想,即使要发,也有你的版权,可是又联系不到你,只好跟那边说先不要排版——要是再过一个月找不到你,我就只好撤稿了。” 太真听他这样讲,很是不好意思,再看那篇论文,似乎跟自己写的东西没什么关联,就笑道:“又没有太大关联,害老师耽搁了这么久,叫我真不好意思。” 庄云生看着她,摇头笑道:“笨小孩儿,从疆域及交通方面分析交易费用,然后确定制度运行成本,不是你那篇论文的主要思路么?我不过是综合深入了一下——这样,你挂第二作者可以么?” 太真笑道:“挂第二作者有什么好?” 云生笑着说:“你挂第二作者,这也算你的科研成果,你们评奖学金这个是有加分的,以后要保研啊干嘛的,都有用。” 太真随口道:“我不是第一作者的,我才不往外拿。” 云生大笑,道:“真够狂的啊——那好,你就算第一作者好了,独立作者。” 太真摇头:“又不是我写的。” 云生笑着打量她,点头说:“好,既然这样,这篇就不要了,你按你原来的思路,往深里分析,重新写一个,我找一些你们专业上的论文给你,你先学习下正规论文的结构和大体格式,你有时间吧?” 太真红了脸,急忙摇头道:“不用这样,老师的论文该发就发啊,写论文总要参考别人的东西——就像我那篇作业,基本理论用的是诺斯的,难道我发表的时候还要把他挂成第二作者么?” 云生道:“那不一样,那是已经公开发表的成果,人人都能借鉴引用,你的一个是没发表,再一个,你是我的学生,我这么发了,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镜花缘》里有句话,我们做强盗的也有做强盗的骄傲,何况你老师?” 太真小声道:“哪有那么多讲究。” 云生笑道:“别的可以不讲究,做学术还是要讲究一点的,我独立署名的文章,就得可以理直气壮说,除了引文,其他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不然万一将来我成名了,脊梁骨不被别人戳穿啊。” 太真嘴角一挑,马上恢复正色。云生眼尖,也不禁一笑,补充道:“就算不成名,也是一样,君子不欺暗室嘛。” 太真知道他也是自视甚高的人,大概与自己一样,一些地方半点不肯沾人便宜,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点头称是,心里对这人倒多了一分敬意。 不料云生又道:“你那个论文大架子已经有了,半个月时间学习论文结构,半个月时间修改深化,一个月后给我应该没问题?” 太真迟疑道:“老师,我那论文水平,写出来也不能发的。” 云生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我也没说让你发,只是给我,我帮你看一下逻辑和结构,训练你写论文的基本能力。” 太真道:“我才大一而已。” 云生摇头,笑着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说,才大一,不用看,但是学东西这件事,只要你的前向知识够了,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想了想,又说,“你呢,天分很不错,悟性高,想学的时候也算用功,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懒,有点感情用事,不会主动对什么东西培养兴趣,而没有兴趣的东西,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我说对了没?” 太真想了想,果然是这样,只好笑着点头。 云生道:“看着一个有天分的人浪费自己的天分,是很郁闷的事情——我就辛苦点,凑合着来监督你一下吧。” 太真默然,见他话说得随意,脸上保持着微笑,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6 自己心里嘀咕:“你又不是我老师。” 谁知道这个人不只耳朵尖,竟然会读心术似的,回头似笑非笑说:“谁说我不是你老师?我给你上过课,我就是。” 她脸上登时红了,只能默默翻白眼。云生好整以暇坐在那里,指头敲着桌子,沉吟道:“等你毕业,我也就带硕士了,就算我是提前收你当开山大弟子好了——好好写,将来可以拿这个申请筠政学者项目,我到时候可以做你指导老师。” 太真再次默默翻白眼。 云生在旁边点着头笑:“我知道,这是我的荣幸。” 太真冲他勉强一龇牙:“哪里,是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诶,看过同学,还是给点意见吧。 这文不是一般的啰嗦,流水账啊流水账,没信心啊没信 柳暗复花明 回校区已经是晚上,小卢早就等在那里,见太真面沉似水地进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太真把包扔到床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卢,半晌,忽然摇着她肩膀,咬牙切齿地低声吼:“他怎么就那么好为人师他怎么就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我高三都没被人这么管过!” 小卢吓了一跳,见她极端郁闷的样子,问:“怎么了?你又跟他较量什么了?世界史?” 太真苦笑:“我活腻了么,跟他较量?”遂把事情跟小卢说了一遍。小卢眯起眼,陶醉地赞叹:“揽天下英才而育之,庄生真有民国教育家风范!” 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太真啼笑皆非,过去拍拍她,悲悯地叹息:“你真不幸,竟然爱上一只老母鸡。” 小卢猛地睁大眼,指着她鼻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何太真,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筠政学者是什么?要做跨专业研究的!我们学校一年才那么几个人!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请他做指导老师?你不过就占着能写点东西,人家主动指导你你还这么拽!你拽什么劲儿哪?” 太真退后,讪笑说:“不会吧?我最怕女人发火儿。” 小卢余怒不减,道:“你是不是不识好歹?” 太真马上正色道:“是,我错了。” 她这样,小卢反而有点忐忑,问:“生气了?”太真笑道:“没有,真的,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我这个人,又懒,又要面子,他既然说让我改,我肯定要改得能拿得出手,要花很多功夫,这么一来玩的时间就少了,所以有点郁闷,你是我好朋友嘛,我只能在你面前发泄一下。” 小卢觑着她,问:“真难得,你什么时候这么讲道理了?” 太真冲她微笑:“谢谢夸奖,我一向讲道理,尤其不拿学业和前途开玩笑。” 真正研究正规论文才发现,她之前写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叫论文,只好算随笔——还是缺乏逻辑结构的。于是只好没事儿跑图书馆,去期刊阅览室找经济学期刊来看。庄云生向她推荐了几类,建议说:“别的就不用看了,国内的文章,有质量的不多,你现在辨别能力还不够,别看得太杂,把毒草也当成了菜。” 然而看了一阵子,又不禁心里发凉。那些期刊上的论文,往往一万字里倒有八千是数学、统计学、以及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模型。她在邮件里跟云生诉苦:“怎么办?我数学不好,统计学刚开始学,别的那些东西一概不懂,人家的论文看都看不明白,概念理论什么的还可以自己去查,模型简直像看鬼画符。” 云生看着那些话,想象一向自负的何太真眉头紧锁嘴角下弯的模样,也不禁一笑,回复说:“在我的理解,经济学归根结底是哲学层面的科学,主要的地方在思想的推演,数学不过是用来证明逻辑结构与现实的契合度,如今国内经济学的问题就在于过多依赖于数学,所以只能产生工匠,而不能产生大师,你不必过于在意不懂的东西,先去关注那些论文的结构和推演吧——当然,数学与统计学也很重要,没有这些内容,你没有精确的方法证明自己结论的科学性。” 于是每天晚上自习的内容又加上数学。他们院数学开的是数四,事实上国外许多文献涉及到的数学内容要更难一些。何太真的原则是既然学了,索性就把难度加上,于是问杨素借了他的高数课本来看——物理院学数一,难度一下提高了三阶,幸好杨素每天晚上也去上自习,还可以去问他。 杨素一直不跟她在同一个教室,而是不管她在哪儿,他都在隔壁教室。小金曾经对他这个习惯十分不解,杨素解释:“上自习是去学习的,干扰因素能避开就避开。”小金笑:“你家贵妃妹妹是干扰因素啊,那你干脆去别的楼层嘛。”杨素正色道:“我在隔壁,她有事情还可以找我,不用跑太远。” 小金嗤了一声,想笑,却终于只是摇摇头,说:“苕子。” 杨素也笑了笑,在心里骂自己,真是苕子。可是每一次在电台办公室,看着她沉浸在播音中时那种微微得意的笑,或者在教学楼a区与b区之间的大厅,她轻轻皱起的眉头与紧紧抿起的唇,都会忍不住跟着笑,或者,跟着心疼。 他无奈地想,或者是他欠了她吧。只是不知道,她欠了谁的。 第四周电台有一次聚餐,免不了要喝酒。何太真因说身体缘故,不能多喝,以两杯为限,两杯之后就换果汁,众人自然不同意,纷纷说:“那不行,出来玩么,喝那么一点怎么可以?”何太真就稳稳坐着,看着大家笑。 杨素见逼得急了,解围道:“算了算了,两杯之后,她的酒我帮她喝。” 男生顿时起哄:“有问题,有问题噢……”也有人拍着他,开玩笑说:“不厚道啊,这么难得的机会还要跟咱们哥们儿抢。”旁边人便说:‘公平竞争,公平竞争。” 太真脸都红成了番茄,却还是端坐着,微笑不语。男生们笑了一阵,自己觉得闹不下去,也就算了。 席间太真果然是喝了两杯,两杯之后,便再不让人加酒,握着玻璃杯子喝水。杨素言出必行,不论有人来敬,还是玩游戏输掉,轮到他自己还会偶尔耍赖推托,但只要是太真,就二话不说,仰头喝下去。一帮男生都是玩惯了的,见他这样,一边喝彩,一边借机整他,纷纷巧立名目来找太真敬酒,眼见着三四瓶啤酒酒灌下去了。 太真原以为杨素酒量很好,但后面冷眼旁观,见他从脸上一直红到脖子,眼皮像涂了胭脂,倒是显得眼睛水汪汪的,话也稠了,声音也高了,可惜舌头不大听使唤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7 ,说不出来时急得跺脚,越发涨得颜色重。一帮男生玩得兴起,根本不管那么多,一个技术部的人索性拿着瓶子过来,道:“何太真,本来我是你的节目负责人,可是哪,没多久就被调开了,没缘分哪,伤心哪,就算安慰奖吧,这杯酒怎么都得喝是不是?” 最是天上月 太真还没说话,杨素握着旁边半瓶子就站起来了,毫不推搪,碰了一下,说:“我……替,我跟你喝,咱们……都是哥们儿,废话不说,我……先干了。” 一屋子人都鼓掌叫好。那人看他一口气喝干了,竖起大拇指道:“行,哥们儿,我服你。” 太真趁着机会,微笑道:“差不多了,换个游戏吧。” 便有人提议玩扑克牌真心话大冒险。玩法很简单,一幅牌洗开,一桌子人轮流抽,拿到黑桃最小的那个算输家,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红桃最大的一个是赢家,可以根据输家的选择,命令他做一件事,或者问三个问题。 玩下来大家笑得七扭八歪。男生人都选大冒险,被罚的题目稀奇古怪,有人被罚出去后,在看到第一个女孩子面前脱掉外套,问:“同学,你觉得我身材好吗?”有人被罚拉住穿黑衣的男生,对他说:“别闹了,求你跟我回家吧,我离不开你。”杨素也输了一次,他的题目是用漠然的表情、斯文的语气,对餐馆门口卖煎饼果子的大爷说:“先生,请给我一例煎饼果子,七分熟,少少辣,多一些sauce,嗯,还有,extra egg,谢谢。”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素在一个男生的“陪护”下,走到那大爷摊子前。隔着玻璃,大爷背影挡住了杨素,看不清表情,忽见他大手一挥勺子,喝道:“泥佛子哪嘛泥(你傻子嘛你)!”而后回头,怒目喊:“肥嘎的人喝大老,拉回起(谁家的人喝多了,拉回去)!” 满屋子暴笑,男生笑得几乎钻到桌子底下,两个旁边桌的女孩子笑得倒在男朋友身上,一边哎哟不止,一边一个劲儿的捶他们。太真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想喝水,却端不稳杯子。眼见杨素两个人红着脸含着笑飘飘然回来,屋子里又是一阵口哨声、拍桌子声间杂怪叫声和笑声。杨素还好,后面那人连连拱手,又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摘下来,伸出去做讨钱状。 杨素坐下来,看着太真,微笑道:“脸……脸都红了。”太真拿手背试了一下,果然自己脸是烫的,只好端起杯子喝水。杨素问:“笑的?”太真点头,却还是忍不住笑意。杨素见她笑,便直直看着,太真转过头,过一会儿,听他笑着低声说:“你开心……我……就高兴。” 他大着舌头,努力把话说得很清楚,未免有点迟疑结巴。太真并不喜欢烟酒气息,那一个瞬间,心里也有一丝不忍,却也只是一瞬间。 又玩了几轮,何太真拿到黑桃四,是一桌上黑桃最小的,她想了想,选了真心话。等红桃亮牌,最大的那个竟是杨素。男生起哄:“缘分哪——” 一个人端起满满一杯酒递过去:“杨素,啥都不说了,喝。”杨素喝尽了,冲着众人茫然微笑。 有人催:“笑嘛呀,提问哪,三个问题哪。” 他依然是笑,沉吟了一下,问:“何太真,我……可以问你任何……三个问题,对吗?” 太真点头。 他眼睛上还泛着桃红色,唇齿缠绵,笑着低声问:“何太真,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桌子上登时静下来,仿佛看片子选了暂停模式,声音、动作忽然静止,所有的目光都锁在太真脸上。 她忽然笑了,迎着杨素的目光,毫不迟疑地说:“有。” 有人拍拍杨素肩膀。他维持着笑容,又问:“他在这里吗?” 这一次更静。 太真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然而她意外地平静,意外地轻松,笑着说:“不在。” 那个人的手按在杨素肩上。他奇怪的是,杨素也格外平静,那个笑容波澜不惊,继续他的第三个问题:“他喜欢你吗?” 太真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又笑笑,说:“也许,不会喜欢吧。” 她眼睛里一闪即逝的怅惘,叫杨素心里莫名地疼了一下,可是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点欣慰。有人已经帮他满上了酒,他拿起杯子,在她喝水的玻璃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道:“何太真,谢谢你。”仰头把那杯酒灌了下去。 她笑笑,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那天有很好的月亮,晴光万里,照在羽毛球场的水泥上,如同下了一层霜——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弄明白,那板桥上的,到底是霜,还是霜一样的月色。太真抬起头,白杨树还没长出叶子,远处一棵老槐,光秃秃的枝丫印在一角冰蓝天空上,朗月疏星,浅灰屋顶,真像一幅水墨。 她不禁微笑,说:“月亮真好。” 杨素也笑,过了许久,低声道:“其实以前……我对星星月亮……都……都没感觉,在我看来,它们除了……晚上……不那么黑了,也……就是……天体物理学的……研究对象,后来……后来……” 太真转过头,含笑看着他。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没有逻辑,似乎跟月亮无关,不知道为什么要从月亮说起。他呆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所有的铺垫,低声说:“……后来,何太真,我喜欢你。” 太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谢谢你,杨素。” 杨素迎着她的目光,道:“你一直都知道。” 太真点头,停了片刻,说:“可是杨素,这件事,让我很尴尬。” 话说开了,仿佛也就轻松了。杨素尽量放慢语速,让句子变得完整:“我并不……要求你马上答复,我想……我……有时间,我能等你,作最后的决定。” 太真无声地笑:“杨素,这就是我的最后决定。” 天地寂静,她的笑容与声音都那么清晰:“杨素,就因为你可以等我,我才觉得尴尬,你喜欢我,你愿意为我做一些事,可是在我,因为明白结果,就会觉得是在利用你的感情,所以我尽量说服自己,我们只是好朋友,但是,现在,我没办法了。” 他在那一刻变得格外清醒,问:“你的意思是?” 何太真神情宁静,目光明亮,字字清晰肯定。 她说:“杨素,我们应该疏远一些。”。 圆缺不关情 除了小金,没有人看出杨素的异样。他依然在办公室老师面前活跃无比,依然在电台应付得八面玲珑,依然在黄昏跟一帮人出去打篮球。有时候在篮球场遇见何太真,还会笑着招呼一句:“来打球啊?” 没有场地的时候,他带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8 着人让出场地,给几个女孩子去玩。 他没有调班。一周两个晚上,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灯光下她微黄的脸,会有突如其来的难过。于是转过头。玻璃窗,窗外的夜色,夜色里沉默的白杨树,树梢掠过的静寂的风声,那一天她声音平静地念英文诗。 love is so sh is so long。 他在那时候开始抽烟。 其实初中就学会了。小孩子好奇,又羡慕一帮小混混,就偷偷跟着抽。放了晚自习,十点多,小镇边没有人的马路上,点一支,深深吸一口,呛得咳到泪流不止,但那股子辛辣刺激,有一种新鲜的诱惑。 要许多年后才明白,但凡容易上瘾的东西,都对人有害。 如同美的,多半是没用的。 上了高中就戒掉。从那时候起,他一直是沉稳懂事的男生,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怎么得到,然后毫不犹豫地努力。但是,他遇到何太真。 晚上睡不着。听着宿舍兄弟的鼾声,瞪着天花板,想,是哪里出了错误。 那种时候,小金总会默契地蹬蹬他的床板,两个人到外面去。 无比亲切的路牙子。一个人一瓶酒。他抽烟,小金就陪着他抽,呛得剧烈咳嗽,泪流满面。他才知道小金是不会抽烟,故意笑他:“娘们儿。” 小金皮肤白,人瘦,又生了一双丹凤眼,从小被别人笑像女生,对这种话深恶痛绝。听杨素这么说,登时涨红脸,骂:“你丫闭嘴,滚马克思那里去!” 骂完两个人都笑,那瓶子碰了碰,各自喝酒。 小金说:“其实你那贵妃妹妹,也就那样。” 杨素笑:“什么样?” 小金道:“你别怪我说话直啊,你说找女朋友,要么就是个漂亮,要么就是个温柔,实在不行可爱也凑合,你那贵妃妹妹占了哪一样啊?” 杨素笑。小金扳着指头数:“,咱就说身材,人家女孩子穿个小裙子,那个线条……你家贵妃么,我只见过她穿运动装,要不羽绒服……” 杨素打断他:“她穿运动装还不错吧,羽绒服就扯了,大冬天不穿羽绒服等着冻死啊?” 小金从鼻子里笑一声:“温柔呢?” 杨素恍惚,迟疑道:“她笑起来,其实挺温柔的。” 小金不屑:“她拒你也是笑着拒的。” “那样也好,免得我再多想。”杨素淡淡笑道:“她光明磊落,做事大气,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小金无奈摇头,把嘴里的酒咽下去,向他举举瓶子,道:“好吧,她什么都好,不过,兄弟,你以后会遇见一个或许不如她的姑娘,可能不会那么温柔的鸳鸯连环腿,没有她那么磊落大气,但是饭比她做得好一点,对你更加看重一点,兄弟,天底下不是只有你这个贵妃。” 杨素也笑。世上的事也真奇怪,明明是她令得他信心扫地,夜不能寐,可是他却只记得她的好,处处维护她,可就算这样,她还是不爱他,不但不爱他,还要把他推得远远的——也许,真的是他欠了她。 他笑着对小金说:“让我自己慢慢想明白吧,这种事儿,劝是劝不醒的。” 他一向明白所有的道理。小金笑着同他碰瓶子,不再多说,但心里清楚,何太真与杨素,可能性非常小。杨素他们聚餐之后,小金见过何太真几次,有时在篮球场,有时在路上,杨素同她打招呼,小金礼貌地笑着,冷眼旁观,却从来没有在何太真眼睛里看到过一丝类似愧疚的神色。 ——她并不觉得愧疚,她认为一切是理所应当。这是个明锐坚定的女孩子,她尊重自己的心,并且,一旦做出选择,就不会后悔。小金想,大约她觉得已经给杨素留足了面子。 他猜对了一半。 何太真的确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但,拒绝杨素之后,她早就不再考虑与杨素相关的事情。那一阵子她要做的事情太多,要看两本经济学经典著作,几篇英文文献,要重写论文。庄云生给的时间已经不多。 为方便起见,她加了庄云生□□,不过他不常上线。有一次她熬夜到一点多,忽然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怎么还不睡?” 她答:“您布置的任务。” 那边就不再说话,却又没下线。太真原想不理他,但总觉得他有事的样子,于是打了个问号过去。云生回了个笑脸,问:“拒绝人的话,你会选择干脆的方式,还是委婉的方式?” 他这问题问得突然,太真忽然想起杨素,回复道:“快刀斩乱麻——怎么问这个问题?” 云生道:“性格测试,答案证明你是个果断的人。” 太真气结,再不理他,直到他下线说晚安,才回了个晚安过去。 她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忙完论文,才发觉竟是好多天不见小卢了。这人一向有事没事晚上便跑过来,问她论文进展,对她讲庄生最新的课堂轶事,如今忽然不来了,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太真竟觉得不放心起来。 没等她上去,小卢先下来找她了,进门见她在,便道:“太真,你陪我出去走吧。” 太真见她神色有异,便抱着篮球与她一起出去。两个人走到篮球场,太真看着四周没什么人,就问:“怎么了?” 花开自有时 没等她上去,小卢先下来找她了,进门见她在,便道:“太真,你陪我出去走吧。” 太真见她神色有异,便抱着篮球与她一起出去。两个人走到篮球场,太真看着四周没什么人,就问:“怎么了?” 小卢笑了笑,眼圈一红,泪水扑簌簌掉下来,哽咽道:“太真,他拒绝我……” 太真问:“谁?”随即明白过来,“庄云生?” 小卢点头,泣不成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他……” 太真拍拍她,道:“我知道。”小卢扑到她身上,抓着她的衣服,痛哭失声:“太真,我很难过,我那么喜欢他……”太真不说话,默默地任她抓着,听她哭诉。 “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太真,活着真没意思……” “胡说。”太真轻声斥,又安慰她:“那个老母鸡有什么好?比他好的遍地都是,你才几岁?一辈子还有那么久呢,说不定就碰上个又有钱又温柔的大帅哥。” 小卢也哭着骂:“那个混蛋老母鸡!”骂完又哭:“可是我喜欢他啊,比他帅的人又不是他。” 太真沉默,一时也想不出来合适的宽慰她。月近中天,晴光万里,偏偏不照团圆。但或许,即便被拒绝的小卢,也比她幸运吧?她不过惑于自己的一时骄傲,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看都不能,即使到如今——即使到如今。 小卢终于哭得累了,静静抽噎一阵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19 子,从她肩上起来。太真递过去纸巾,她擦干眼泪,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咧嘴笑笑:“很傻吧?我人生第一次表白。” 太真想了想,说:“也许还有机会。”小卢摇头,道:“不会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太真静静等着,小卢道:“他说,第一,他不会跟自己学生涉及感情,这是原则,第二,他不习惯跟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是偏好,他说我青春可爱,肯定会有许多适合的同龄男生喜欢我,一定也会有我喜欢的。” 原来这就是他的直接的方式。太真忽然有点怀疑自己那天的答案,站在被拒绝者的角度看,这种直接的拒绝的确很伤人。还有他的原则和偏好。太真失笑,也没什么,本来有了小卢这件事,她根本也没办法再坦然做他的开山大弟子——有些人还是要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只是看着小卢,会有一点内疚。她是她的朋友,她本来应该劝阻她,但是她没有,又仿佛下意识地把她当成试验品。 她也知道没必要苛责自己。 好在小卢不知道,那就好。 隔一天庄云生在网上与她说论文的事。等他把优点与不足分析完了,她道了谢,说:“庄老师,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学期重要的事情比较多,您也忙,论文的事,就不麻烦您了。” 那边很久没回话,太真又说:“您教会我很多东西,真的很感谢。” 云生终于回复,说:“太真,不对。” 他说:“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做这方面的训练,我不会勉强你,但我发现,你应该有别的原因,不妨直接告诉我,可以么?” 他既然这样说,太真反而不好虚伪,索性直接说:“卢茗跟我关系不错。” 云生问:“然后?” 太真道:“然后你伤害了她。”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过来消息:“你真的认为我伤害了她?” 太真仔细想了一下,回复:“站在理智的角度,客观讲,你没有伤害她,就像一个人爬到树上摘苹果,然后摔下来,总不能说是那个苹果的错。” 云生发过来一个微笑,道:“很对。” 太真话锋一转:“可是,站在感情的角度,作为她的好朋友,我对她因之受伤的那只苹果,难免会有一点看不顺眼,要打板子的话,我不会打朋友,只会打苹果。” 云生叹息:“可怜的苹果,它不过是想告诉摘苹果的人,自己又不好摘,又不好吃,而且老得天怒人怨了,她大可不用在自己身上浪费精力,许多味道更好更新鲜的苹果她唾手可得。” 她说:“庄老师,其实事情可以处理得婉转一点,您没必要那么直接。” 云生道:“好吧,我错了,那么我能否知道,这跟你做论文训练有什么关系?” 话问到这一步,太真也没有办法回避,索性把自己的“盘子里的肉”理论讲了一遍。云生大约很是哭笑不得,问:“所以你觉得我是卢茵看上的肉,你连看看我,都是背叛她?你就因为这个不给我回邮件?” 太真纠正:“是背叛的嫌疑,我得避嫌。” 云生道:“你那是不相信朋友,也不相信自己——如果她这辈子就一直看着我这块肉,你就一辈子不瞄我一眼?” 太真道:“当然不是,有两种状况可以解除戒律,第一,你跟她确定恋爱了,第二,她有了另外的男朋友。” 那边大概快要吐血,但是过半天,只发过来十分笃定的一句话:“她很快就会有男朋友的。” 太真不说话。过一阵子,那边又说:“太真,虽然我不赞同你这样的态度,但是,我尊重每个人的一些原则性的东西,我不试图改变你的想法,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再联系我——还有,真正的朋友,应该互相信任,即使有所谓避嫌这回事,也不用这么苛刻,君子坦荡荡,心底磊落就好。” 太真按着鼠标左键,把“心底磊落”四个字选上,暗自苦笑。 可是庄生,我心底并不磊落,所以,才要那么刻意和苛刻。 小卢大约很受打击,人变得沉默了一些。太真陪着她在外面散步,她还是会提庄云生,讲一点上课时候的事情,无奈地笑,说:“太真,我是不是很笨哪?我还是喜欢他。”太真就笑:“喜欢一个人跟智商有什么关系?”有时候又半真半假数落他,语气里还是有一点娇嗔与伤感,偶尔也会自我安慰一般,叹息:“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有他的原则,谁叫我偏偏是他的学生呢?反正他也不会接受别的学生,就算他恋爱了,起码我不会看到。” 太真微笑,抬头看路边的白杨树。三月中,树枝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小包,过些日子就该舒展开,变成小小的叶子吧。排球场的围栏下面,不知名的野草已经长出来,开着米粒大小的浅紫色的花。如果是在故乡——那里是故乡吗?——这个时候柏油路两边的杨树应该新叶初成,色如翡翠还娇嫩。田埂上黄色的野花,细细的花瓣,一朵总有数十片,还有白色刺梅——田园将芜胡不归? 一个大大的黑点擦着云朵飞过去。 胡不归,胡不归,万里云罗一雁飞。 每个人都有自己用以逃避的方法,比如小卢的倾诉,比如她的浮想联翩。三岁看老这句话是没错的,她想起小时候去上早自习,夜色浓重的路上,她编织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原来直到现在,还没有长进。 后来,干脆把小卢拉到篮球场,拚三步上篮,一个小时过去,两个人都是汗气蒸腾,她终于不再说庄云生。 渐渐小卢不再来找她,一到晚上便去图书馆。 聚散勿相期 渐渐小卢不再来找她,一到晚上便去图书馆。 那阵子她们都在准备考四级。学校有规定,第一学期英语成绩在75分以上的人可以在大一下学期报考四级。文科的女孩子大部分英语都还不错,挟着高三强化训练的余势,第一学期超过这个分数易如反掌。 有一天她录完节目回去,走到羽毛球场,迎面碰上小卢。她与一个男生一起,大概是要往原先的校医院那边去,不知道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小卢扭过头笑,于是看到何太真。 那个男生也顺着小卢的视线转过头,看到太真,似乎不肯置信的样子。小卢已经停下来,笑着挥手招呼:“太真。” 何太真冲她一笑,目光却落在她旁边的男生身上,那男生长得不错,一双眼睛不笑也像在笑,迎着她的目光,点点头。她终于想起来,试探着问:“小金?”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猜测,背后不远处,有人开口道:“小金,不介绍一下?” 是杨素。 情况有些诡异。何太真看着小金,一反常态地热情,笑得几乎看不到眼睛;小卢盯着太真,丈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0 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素眼睛里发射的都是问号和钢针,毫不留情地瞄准小金;小金看着他们仨,很想跟何太真说一句:“看见帅哥也不用笑成这样吧,贵妃妹妹?”可是料想这话说出来,杨素眼里的钢针直接就变成刀子,于是作罢。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挑一个最保险的方法,拉住小卢的手,笑眯眯道:“卢茵,我女朋友。” 宣布了主权,表明了立场,保住了清白。见杨素还有疑惑之色,加了一句:“贵……贵同事的好朋友,可能。” 杨素迅速调整好了表情,笑着说:“见过的,见过的,我是小金的室友,杨素。”小卢温柔地笑,点头道:“就是,在我们宿舍门口见过好几次,你是太真同事?” 杨素道:“都在电台。” 似乎是漫天乌云风吹散。 晚上小卢来找太真,看她宿舍大姐和老三都在,便拉着太真上去自己宿舍。进去之后,太真便看着她笑,小卢也笑,低着头,满脸霞色,终于抬头说:“你这个死人,就会笑人家。” 太真舒舒服服靠在她椅子上,跷着二郎腿,笑道:“来,我准备好听故事。” 小卢道:“能有什么故事?我们一个自习室上自习而已。” 太真笑问:“图书馆?” 校区这边的图书馆大楼尚未落成,暂时过渡的图书馆是一座三层小楼,红砖碧瓦,颇有风情。三楼是自习室,不到二十个房间,小的房间也就坐七八个人的样子。太真嫌那边地方逼仄,很少过去,只是听人说过,那边的小房间通常都是固定的几个人。大概一起自习久了,难免擦出火花——或者一见钟情。不过都是好事,看着小卢含羞带笑的模样,大概庄生的阴霾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小卢道:“是呀,我们在一个小房间,开始从来没说过话,后来熟悉了,也就见了面打个招呼,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习室其他三个就不去了,他们书跟杯子放在那儿,别的人也不做那里,一个房间就剩下我和他,不过我们也没说过话。” 太真点头,笑:“原来是眉目传情。” 小卢推她,嗔道:“你去死——什么眉目传情?说得跟偷情似的。” 太真笑:“那就怪了,你们又不说话,又不用眉目传情,怎么就到了一块儿呢?读心术也要用眼睛呀。” 小卢也笑了,期期艾艾一阵子,终于说:“他有一天在我书里夹了一首诗。” 太真大为好奇,看着她,小卢转身,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道:“你自己看。” 太真接了,见上面写了四句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字倒写得很工整,大有念初中的乖孩子风格,实在与小金其人挂不上钩。她这样想着,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眉梢嘴角的笑意。 小卢恶狠狠地说:“想笑就笑吧,看你忍得那个样子!” 她于是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小卢看她得意,又道:“笑死你,你笑什么?” 太真喘不过来,揉着胸口,道:“你呀你,你还是学历史的人呢,这么一首诗,就打动你芳心了?”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是,他是学物理的人。” 小卢道:“何太真,你也就听了一个学期庄云生的课,怎么这个目中无人的样子,跟他没有两样!他虽然是学物理的,高考考的是大综合,文科也不错好不好?再说了,有几个人会自己写诗的?一定要自己写吗?我觉得用别人的就用别人的,用得合适就可以了。” 太真连忙敛笑,肃容称是,又拍马说:“而且他长得不错。”小卢余嗔尤在,瞪着她问:“你不是没有审美观的人吗?”太真索性拍马拍到底,道:“连我这种没有审美观的人都觉得他帅,可见他帅到了一定程度。” 小卢这才笑出来,看着她,无奈地说:“你这张嘴呀……真是拿你没办法。” 小金还送了一首诗,小卢拈着那张纸,想了想,说:“不给你看了。”太真早看到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一句,死死咬住嘴唇,总算没有失态。 真不知道这位小金同学怎么想的。“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也罢了,那会儿小卢正恨着庄生,秀眉笼烟明眸盈水的,那个惆怅哀怨的小模样,送这首诗也颇为应景,但两个人刚开始交往,就来个“红颜未老恩先断”,是什么用意?莫非是说她在庄生那里恩断?太真在床上翻个身,忍不住微笑,暗自下了判语,不通不通。忽又想起小卢责备她的话,不禁一惊,别人传情达意送两首诗而已,她也这么挑剔半天,这么说,难道真是被那只老母鸡影响坏了? 真是近墨者黑。 帘子外头,大姐她们两个早已睡熟,太真浸在幽暗里,想着这句话,细细体味那个“近”字,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戒律解除,但是她并没有主动联系庄云生。他有他所谓的原则与偏好,她也就选择尊重,既然如此,也无谓再多此一举。 四月里校园已经是花团锦簇。路边有一丛一丛的野玫瑰,花朵小小的,是明媚的红,香气甜而馥烈,引来许多黄色白色的蝴蝶。小花园那边种一大片月季,各色竞放,如繁锦铺陈,一直绵延到曲廊那边。曲廊后是两行老柳树,树干歪斜,长长枝条几乎垂到地上,中间青石板错落铺就一条小路,极是幽静。太真想,拍照的时候选这里不错,淑女可以分花拂柳,不那么淑女的,大可直接爬到树上。 她这么想着,等回过神,人已经在树上了。站得高了,看到那边围栏里,种着十来株不知名的花,叶子硕大,花瓣层层叠叠,堆红积粉,簇着中间细密的嫩黄花蕊,美得不可方物。她看得几乎呆住,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花啊?” 有人答:“是牡丹。” 庄云生。 夕阳西下,半天金粉流散。照着满园新翠的柳,盛放的花,碧瓦粉墙的回廊,以及回廊边新埋的竹子,那个人在回廊里,竹林边,远远看着她笑。他穿了一件略宽松的深驼色v领细线毛衣,领口挖得宽一点,翻出里面的白衬衣,霞光映在他脸上,乌鬓浓眉,笑容闲散。尽管是俯视的角度,何太真也禁不住一叹,小卢下的玉树临风四个字,这人的确当得起。 这当口她下来也不是,不下来也不是,眼见云生含笑看着她,径自走过来,索性在树上坐稳了,点头招呼:“庄老师,您也在这儿啊。” 原来你也在这里。 云生点头:“这地方不错。”又随口问,“你不用上自习?” 太真笑答:“我没有拙到那种程度。” 云生打个哈哈:“不错,还是那么自信,我等着下学期看你拿特等奖学金。”何太真笑,她懂得他的言外之意,倘若自己不是最好的那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1 个,就还有用功的必要。本来要反驳,想一想还是算了,遂抿嘴一笑,把手里的东西亮出来。 英语四级真题解析。 云生扑哧笑出来,随即道:“也是,开心了才有心情学好。”沉吟一下,又说:“你的戒律,似乎解除了。” 太真问:“您看到了?” 云生点头:“小伙子又白又嫩,笑眉笑眼,挺不错——怎么样?你有什么打算?” 她坐在树上,他与她说话的时候要仰起头,太真看着便觉得脖子酸,他却浑然不觉,脸上笑意盈盈,仿佛闲话家常。假若换了自己,至少要退后三丈平视对方,或者干脆走掉,在这种境地下跟人聊天,简直如同受刑。何太真想,这就是庄云生与她的差别,他根本不会被环境干扰。 但此时,面对这个问题,她还是微笑着,回答:“好好准备四级啊,好好学线性代数,抽时间复习微积分,然后看一些经典著作。” 面面俱到,只是没有他要的答案。云生点头:“不错,知道好好学习就好,不要浪费自己的天分。”说完转身回去,走出两步,终于不甘心,回头问:“那我能问问,你现在顾虑的是什么吗?” 太真已经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手,拿起旁边的书,微笑道:“我从小到大自由惯了,不喜欢被别人管。” 他好像也没有大的意外,点头道:“那好,再见。”她乖乖站好,非常礼貌地回应:“庄老师再见。” 而后他向西,她向东,各自回去。。 情深无甘苦 小金发现,他的处境似乎有点危险。 每一次何太真见到他,都笑容可掬,莺声燕语,她声音原本就偏低弱,再一温柔,简直就是一把春水。这本来没什么,小卢喝谁的飞醋都不会喝到她头上,但问题在于,十次有四五次,被杨素撞上。 杨素嘴上没说什么,只是那张原本就不白的脸越发黑得要死,在宿舍里谈笑风生之际常常忍不住向他放冷箭。 这还不算,小卢常常过来他们宿舍玩,她与太真是好朋友,言谈之间常常会提及,比如,太真昨晚还和我说,你还不错,要我珍惜你;太真说你对诗的意境很有把握;太真也一直觉得你应该学文科。她说一次太真,杨素的黑色素就多了一层。小金又不能阻止小卢,只好装看不到,等杨素爆发。 终于有一天,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杨素黑着脸问,金天正,你丫搞什么鬼? 小金也有点火儿,瞪他,嘴巴放干净点啊,有话好好说。 好在杨素一向善于反省,马上道,对不起,我就是想问你,你跟何太真怎么回事?她怎么跟你那么熟? 有句话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小金心里嗤笑,爱而不得妒火中烧的人智商才真正是零,以前的杨素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么白痴的问题。但杨素是他兄弟,就算真变成了白痴,他也得想办法弄醒他。于是他耐心道:“我女朋友是你家贵妃妹妹的好朋友,看小卢的分上,她对我和气点不过分吧?当着小卢的面,她不夸我难道要骂我吗?她脑子又没潮。” 杨素不说话。小金苦口婆心:“你这么纠结有什么用?男子汉大丈夫,想明白的事情就去做,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素道:“她说要疏远一点。” 小金扬手:“没问她,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杨素抿嘴:“我尊重她的意见。” 小金一摊手:“这不就结了!你尊重她的意见,就疏远,从此这个人跟你没关系,她别说对我有好感,她就是成了我女朋友,你也犯不着唧唧歪歪的!” 杨素盯着他,道:“可是我不甘心。” 小金脸都绿了:“你玩儿我呢?你给个干脆的,这个人,你是追,还是撤?” 杨素这次毫不犹豫,道:“追,只要她没有男朋友,我就不死心。” 小金道:“好,有你这句话,别说一个贵妃,十个皇后我都帮你搞定!” 于是下一次节目的时候,就出了一点小故障,在结束主持人道别之后,多出了一点内容,一个女孩子极轻的笑,另一个低不可闻的耳语,前一个人又轻声笑。 他们三个很快被张老师叫去开会。 没等他开口,杨素先说:“这是技术上的失误,是我的错。” 马莉在旁边低声说:“老师,我也不该录完节目就说话。” 何太真没开口。谁做错的事情谁负责,收音设备在节目结束之后应该马上关闭,何况还会有后期剪辑,如果她和马莉认错,也未免太牵强一点。 果然张老师说:“不是你们的事儿。”又说,“杨素,你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杨素不解释,不推托,眼睛望着张老师,道:“我接受一切处罚。”他神色平静漠然,有一点勉力支撑之后的疲惫。 张老师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摇头叹息:“我说你什么好。” 没有办法说杨素,更没有办法说两个女孩子,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让杨素与马莉回去,单留下何太真。 她坐在那里,微笑着,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戒备,仿佛一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张老师忽然觉得话难出口,咳嗽了一声,道:“何太真,你知道,电台做技术和管理这一块,杨素一直是我最看好的一个……” 太真看着他,眼睛异常亮,笑容维持着礼貌,张老师忽然觉得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便道:“你们以后都注意,不要再有失误了。” 电台例会上杨素做了检讨,然后,自己要求扣除当月工资。 随后他就被调开,不再负责太真的节目。 他们后来就见得很少。太真与电台的人私交不多,也很少听人谈论到他,杨素这个人似乎真的从她生活中消失了,这么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有一点小小的怅然,但只是一刹那,就过去了。 再见到杨素是又一次例会。他坐在技术部那里,目不转睛盯着发言的人,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按来按去。以前他隔一阵子就会瞟她一眼……何太真摇头微笑,最后选择原谅自己的走神——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类似的心结,她无须对自己太苛刻。 散会后她整理一点东西,出去得迟,走到转角处,看见杨素站在那里,仿佛在等人。狭路相逢,总不能擦肩而过,于是彼此笑着打招呼。正寒暄,一个女孩子走过来,亦笑亦嗔地抱怨:“又没有自行车,走到那边脚都酸了。” 太真含笑道别。 原先看杨素的改变还觉得怅然,但这女孩子一出现,她便如释重负——他既然情有所属,她就不必刻意保持距离。 之后他们又见到几次。杨素对小金汇报:“真奇怪,她原来还对我爱理不理的,看到你那个同学之后,忽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2 然就正常起来。” 小金大感兴趣,问:“怎么个正常法呢?” 杨素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自从聚餐之后,见到我,她的笑就像塑料花,有模有样,但看得出来不是真的,见到你同学之后,她的笑就活了,是真花了,跟从前没事儿的时候一样了。” 小金道:“她以为我同学是你女朋友,一般女的都会这么做。” 杨素疑惑:“为什么?” 小金道:“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杨素嗤之以鼻:“什么跟什么啊?” 小金笑:“我知道你家贵妃妹妹不是这种的,最大的可能,是她以为你另有所爱了,所以,不用防着你了。他双手枕在脑后,得意地笑,不论哪一种情况,你都离她更近一步了。” 杨素也笑,跟着问了句:“你那同学不会看上我吧?”。 路远分异同 杨素也笑,跟着问了句:“你那同学不会看上我吧?” 小金斜他:“你少自作多情,你俩就是互惠互利,就是彼此拿来刺激心上人的工具,人虽然现在跟男朋友闹别扭,不过俩人初中就开始谈的,感情好着哪——”想起来一件事,道:“别想歪了啊,我那同学跟谁说话都那样,我们圈子里惯出来的,不是跟你撒娇。” 杨素默默点头。 然而没等奏效,这计策就穿帮了。 起因是那女同学有一次过来恰逢杨素在忙,小金便陪着她在校园随处转了转,中间拿杨素开玩笑,女同学发了娇嗔,拧他的胳膊,正闹着,一抬头,就看见小卢。 小卢先是脸白了,紧接着眼睛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随即站在那里抽噎,哭得瑟瑟发抖。小金赶忙丢下女同学,过去安抚解释:“不是那样的,这是我老同学,初中就认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小卢哭得越发厉害,哽咽道:“同学就是这样的吗?” 路人纷纷侧目,小金一脑门儿的汗,道:“我真跟她什么都没有!她随便惯了……” 女同学一向是他们朋友圈中的宠儿,被他晾在那儿已经颇不高兴,听到这句话立马翻脸,走过去叫:“金天正!” 小金抬头,见那女孩子两眼泪光,脸涨得通红,问:“你又怎么了?!”话音刚落,脸上已经热辣辣地挨了一巴掌,那女孩子泣不成声,怒道:“你还说我跟你没什么?我跟你没什么我干嘛天天在网上陪你聊天?我跟你没什么我跑过来干吗?我有病吗?我闲疯了吗?我钱没地方扔吗?我是喜欢你!你竟然还说我随便惯了?” 小金目瞪口呆,女同学又道:“她是公主,你要捧要爱要怎么样随你,你竟然踩我来哄她?你算什么东西?” 小卢这下哭得几乎昏过去,小金大脑也几乎不转,解释:“不是的,她是杨素的……” “滚!”女同学彻底火儿了:“老娘不干了,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去!我他妈瞎了眼才看上你!” 骂完扬长而去。 杨素回来,就看见垂头丧气的小金,以及哭到没有力气还在抽噎不止的小卢。他悄悄过去问:“怎么了?”小金道:“你跟卢茵解释罢,我说不清楚了。”于是草草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杨素听完,第一个反应是,原来两个娇柔的女人撞到一起,竟是这么天雷勾动地火的霹雳效应——他很庆幸何太真只是太真,不是太娇,也不是太柔。但随即想到一点,配合做戏的妹妹拂袖而去,他跟太真大概又要疏远了。 但还是要跟小卢解释,从太真拒绝他开始,说到他们这个以退为进的主意,那女孩子真是小金的同学,初中就认识,现在在市区另一个学校,也早有了男朋友,只是跟男朋友闹别扭,所以想点子请小金帮忙刺激一下男友;小金碍着小卢,不能答应,又不好推脱,刚好想到杨素,于是就把俩人划拉到一起,本以为一石二鸟,没想到闹到这份上。 小卢半信半疑,带着泪还安慰了他一句:“哎,你放心,太真没有认识别的人,她要知道你对她这么好,一定会感动的。” 她和小金的别扭没有化解,之后一周,小金天天跑去赔罪,小卢却不肯见他,最后没办法,还是要去请何太真劝说。 太真大概早就知道了来龙去脉,缓缓道:“她生气的,未必是以为你跟那女孩子有什么关系,而是两件事,第一,你有了女朋友,就要应该与别的女生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可以亲切,但不可以亲昵;第二,你对那个女孩子态度有问题,那么多年的朋友,你有些话不太合适,小卢也是女生,设身处地,她也许会为那个女孩子觉得寒心。” 小金唯唯,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又上去小卢宿舍敲门。 杨素不好上去,木木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是太真笑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出去走走?” 杨素跟着她,走到篮球场那边。时值暮春,晚风和煦,围栏边的野玫瑰甜香萦绕,对面小操场的梨花也开了,雪白烂漫的几树。两个人走过去,杨素低声说:“太真,对不起。” 太真仰起头看梨花,笑答:“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说穿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杨素无言。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微笑道:“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我们的确应该好好聊聊。” 他苦笑:“你不过又是要拒绝我,聊再多,也只是想让我心悦诚服地认为,我们不合适,我应该跟你保持距离——其实何太真,你不过是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包括这一次,费尽心力想要接近你,在你眼里都是笑话。” 太真温和地笑:“我只是不喜欢在感情中用策略性的东西。” 杨素道:“来了。” 太真笑:“杨素,说实话,我跟你是不一样的人,本质上就有很大差异,你是很认真、很努力、很上进的那种人,我呢,好听点说是比较随意的人,其实就是懒人,我羡慕像你这样积极的人,但是,真的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会有压力。” 杨素看着她,低声说:“何太真,我从来没要求你做过什么。” 太真点头,笑:“是,不过杨素,你是不是相信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 杨素道:“我相信。” 太真道:“你看,你是相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的人,你所付出的努力,最后都要有回报,你很看重结果,而结果这件事,恰恰是我没把握的,假如我自私一点,一直接受着你的付出,可是直到最后也不能给你结果,你会是什么感觉?” 杨素不说话,太真道:“你看,我和你,你看重的是结果,我看重的,也就是做一件事情本身,就像学英语,你要的是分数,我只是爱听自己的声音。” 她说:“不是说哪一种对或者错,好或者不好,而是一种观念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3 差异,你也许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对我这样的生活态度和方式感到好奇,可是,真的让你适应这种态度,其实非常困难,所以杨素,我才早早地把话说到那样的程度——可能很伤人,但是,我只能那么做。” 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那么多话,可是她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是要说服他放弃她。杨素看着她,想了想,终于点头,道:“我明白。” 其实明白与否,也不是那么重要。杨素想,只要知道,这是她要的结果。 尘网多扑朔 其实明白与否,也不是那么重要。杨素想,只要知道,这是她要的结果。 他想起小金那次说她,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儿,也不禁一笑,推心置腹地说:“何太真,你拥有的东西太多,所以很多东西,你可以不看重,不过,离开家以后,很多东西不管你看重不看重,都是要努力争取的,不然的话,实在会吃很多亏。” 太真睁大眼,忽然笑道:“杨素,你误会了,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一类人,我没有那么幸运。”她想了想,道:“这么说吧,我从小到大,长年住过的亲戚家有三家,最短的也超过三年,我小学时候,就学会自己挣钱买东西。” 杨素意外,问:“小学?那么小,能干什么?” 太真笑道:“那会儿我们同学流行看连环画,我没有,又不好意思拉着大人买,就自己编故事,下了课讲给同学听,一个故事一毛钱,钱挣够了就去买连环画,漂亮点的铅笔刀之类的。” 杨素也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说书先生——那么小就会编故事,你肯定也很能写了?” 太真笑笑,不说话。杨素道:‘你可以给校报和你们院报投稿,综合测评可以加分。” 太真点头而笑,学着他方才的语气,说:“来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气氛倒轻松了很多。回去的路上杨素叹息:“要是一直像今天这样多好。”太真微笑:“只要你能放下执念。” 杨素又一次出卖小金:“小金说得对,你真像个尼姑。” 太真抿嘴一笑,说:“红颜未老恩先断。”杨素接了句:“独倚熏笼坐到明。”说完又道:“我们宿舍一起挑的,我会背。”两个人互相看一眼,很有默契地笑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四六级考试之后,紧跟着就是期末考,然后还没反应过来,暑假已经开始。 太真暑假是打定主意不回去的,结果7月8号刚放假,便接到家里的电话,刚说了一句话,声音就抖起来,好容易一个电话讲完,挂上,恍惚地呆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要订票。她找出云生的号码,开始拨号,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仿佛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边按键,一边哭出声来。 云生才说一句:“喂?”听筒里便传来一声仿佛压了好久的抽噎,随即那边就痛哭起来。他一时懵了,听到那边克制着哭声,道:“老师,我是何太真……”声音抖得像大风里的树叶。云生心都提到嗓子眼,问:“太真,你别哭,你告诉我,怎么了?” 太真艰难地道:“我奶奶……不行了……” 这句话一出口,哭声就变成了嚎啕,任他在那边怎么说,她都不能再说一个字。 云生握着手机,听她哭得气噎声抽,忽然就想起前几年母亲过世的情形,便一直低声说:“别哭了,没事的,一定会好的。”过了一会儿,听那边声音低下去,变得无力,便问:“太真,你是不是要回家?” 那边哭着嗯了一声。他又问:“订最早的票?去哪里?”那边细弱的声音,说了几个字,他想了很久,才明白是乌鲁木齐。又确认:“乌鲁木齐是不是?卧铺还是硬座?” 她紧促地抽噎了一阵,勉强道:“硬座就好。” 云生道:“那好,太真,你听我说,你先别哭,赶紧收拾东西,坐二十分钟后那趟校车过来,我现在在长河,我先找人买票,你到学校后在综合楼下面等我,我马上就回去,跟你一起拿票。” 太真低低应了一声。云生不放心,又问:“你怎么样了?身边有人吗?” 她也许是哭累了,只剩下抽气,哑着嗓子,道:“我没事,麻烦老师了。” 云生道:“振作点,别哭坏身体,还要坐火车呢。” 听着太真应了,才挂了电话。 太真整个人都是虚的,坐在校车上,一路都在默默流眼泪,有时候忍不住大哭,嗓子已经哑掉,变成无声的嚎啕。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在综合楼底下等了一阵子,云生匆匆赶过来,见她背了一个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台阶上,背后是十九层的高楼,越发显得人渺小孤弱。 看到他来,她笑了一笑,眼中空茫的神色叫云生几乎落泪。他问:“等很久了么?” 她轻轻摇摇头。他便说:“走,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那么听话,乖乖跟着他走进电梯,他按了17楼,看她虚弱地靠在电梯墙上,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进了办公室,他到了杯水过去。她平静地道谢,声音发不出来,只是一股在嗓子里打转的气流。云生咬一下嘴唇,又问:“你一个人行么?” 她点头,又笑了一下。 送票的人还没来。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默。 太真机械地抿着水,转过头盯着窗外,忽然又回过头,艰难地道:“奶奶要是走了,我就回不去了……” 她茫然地看着云生,笑着,忽然便崩溃,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她抓紧自己的衣服,嘴唇咬得发青,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只是没有声音。 那一刹那云生吓到了,忙叫:“太真,太真!”她不应。他急了,重重在她背上敲了一下,叫:“太真,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可是她张开嘴,依然没有声音。 他一个劲儿地说:“没事儿的丫头,会好的,会好的……” 过一阵子她累了,又恢复那种平静茫然的样子。 有人来送票,云生拉开门,唤:“许先生。”那人道:“票是五点二十的,那丫头没事吧?” 那是太真第一次见到许先生。他个子高且挺拔,人很帅,虽然有了点年纪,两鬓已斑白,却更添儒雅。 太真忙站起来,叫:“许先生。”用了很大力气,声音依旧听不分明。 许先生笑道:“这是太真吧?快坐。”又问:“你一个人走吗?有人接你没有?” 太真道:“自己就可以,我经常自己出远门,没关系。” 许先生道:“路上要小心,有什么事就给云生打电话。” 太真道:“是。” 许先生见她强撑着,猜到她不愿意失礼,自己在,肯定要打点精神应付,反而不好。于是叮嘱了几句,便先走了。云生见太真恹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4 恹的,便道:“你睡一会儿吧,待会儿还要坐车。” 太真摇头,示意睡不着。 云生道:“没事儿,睡一会儿,我在这里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叫你。” 太真便枕着胳膊伏在桌子上,听着云生在旁边极轻微的呼吸声,心里渐渐静下来。也许是累极了的缘故,竟真的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悚然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云生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打盹。他也警觉,忽地清醒了,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 时间差不多,他便送她到车站,在站外叮嘱道:“路上小心点。”想了想,又说:“别再哭了。” 太真点头。 她背着包往站里走,忽听他在后面叫她:“太真!”她扭过头,云生又叮嘱道:“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 她点头,又挥挥手。 直到坐上火车才想起来,这么久,她竟然一直没说谢谢。。 生死两心悲 过两天,云生接到太真电话。 她在那边,静静地说:“老师,我到了。”云生问:“在家吗?”她嗯了一声,答:“在奶奶家。”中间有片刻的沉默,云生轻声问:“你奶奶,怎么样了?”那边极力压抑着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说:“过世了。” 气流从听筒传过来,轻微的咝咝声。那种悲伤到极致只能平静的感觉,忽地又兜上来。几年前的医院,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他也是那样平静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处处都是白色,如沉深海一样的静,什么都看得到,唯独没有声音。直到看见白床单下母亲的脸,还是那么不真实。总怀疑是在梦中,却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 面对这样的怆痛,所有安慰的话都觉得苍白。云生温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太真道:“十天后,头七要替父母跪灵。” 他说:“好,回来给我打电话。” 太真回来并没有立刻找他,大约停了两三天,才给他打电话。声音依旧静,说要见他。他想着她眼下怕吵,又不熟悉市区的路,便定在办公室等她。 那一天她穿一件款式简单的连身长裙,通身极淡的灰,只在左腰畔用同色毛边衣料堆了疏疏几朵蔷薇,头发长了点,细碎地垂在耳下。看见他,她笑了笑,却掩饰不住哀戚的神色。云生放心了点,知道难过还是好的,哪怕痛苦到撕心裂肺,都好过上一次见她,那种空茫的表情。 “老师。”她同他招呼,递过来一个信封,歉意地笑:“上一次走得急,忘了把买票的钱给您。” 云生知道她耿介,也不推辞,问:“我请你喝茶去,好不好?” 她笑笑,道:“人少一点的地方吧。” 云生带着她出去。是悲伤耗人的缘故吧,他想,这丫头原先何等的锋芒,眼下却这样乖觉温顺。 街上太阳很大,女孩子都撑着伞,独她空着手,浑然不觉烈日当头。他一边看着车,一边叮咛,这边紫外线强,女孩子容易晒伤,以后出来要带伞。她嗯了一声,又道:“我怕累赘。” 好在茶馆不远。他们选了个僻静的位置,临着窗,可以看到外头的河,流水滔滔,长风浩荡,叫人有一种今夕何夕的恍惚。 云生替她斟了茶,问:“暑假打算做什么?” 她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 他又问:“你一个人在那边?” 她点头。云生叹了口气,虽然她打起精神来应付,但他看得出,她是连话都懒得说。 “你现在一个人呆着不好。”他说:“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找点事情来做,一个人闲在那里,容易胡思乱想,走不出去。” 太真道:“也没有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云生缓缓道:“其实许先生是我第二个导师,我原来的导师,在我研一第一学期就去世了,当时对我打击很大。”太真看着他,他转着手里的杯子,嘴角含着一丝笑,道:“过了两个月,我母亲又过世,她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她去世后,我把自己关了三个月,不见人,也不说话,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睡觉——睡着了,所有的事都跟我没关系了。” 他像是说别人的故事,平静里有一种深邈的痛。 “我知道那样不行,逃避不是办法,很多事都要去面对,可是当时,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是学历史的,一直以为历史包罗万象,生老病死这种平常事,早就该看穿,可是最后发现,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没那么容易承受,就只好睡,睡着了就忘了。” 太真低下头,问:“后来呢?” 云生笑笑,道:“后来许先生看不下去了,扔给我一本英文原著,让我翻译,一个月后直接给出版社交稿。” 太真道:“你翻得下去?” “翻不下去也要翻。”云生朗笑:“那是一个教育部社科基金立项项目,许先生狠了心,别的人一概不准碰,全部交给我,我做不完这个项目就泡汤了。” 太真轻轻笑道:“许先生很有魄力,你做完了?” 云生点头:“整整一个月,每天睡不超过五个小时,等做完了,就发现自己真的走出来了,所以一直以来,许先生是我最尊敬的人。”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太真,你现在是不是整天把自己关起来?” 太真点点头,眼睛里有疑问的神气。云生道:“这边太阳那么大,你出来又不带伞,还比走的时候苍白很多——丫头,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可是,你要知道,很多事都是必然的,要学会积极面对。” 她想了想,道:“我帮你翻译东西吧,我英语也还好。” 云生笑,拍拍她,道:“傻孩子,哪来那么多东西翻译,不过你来这边也好,省得一个人闷着,古籍所那里申请了一个项目,许先生主持的,我也参加了,你去帮忙怎么样?到时候算勤工俭学。” 太真迟疑道:“我不懂啊。” 云生帮她续了水,笑着说:“别担心,我带你,你能看竖版繁体文献就可以,有一些不规范的字来问我,而且是整理元代文献,你估计还容易上手。” 太真道:“繁体没关系,我不算勤工俭学。”她想了想,又道:“免得给我们老师知道了,又多说话。” 云生笑:“傻小孩儿,项目经费具体用途是许先生负责,参与的人都有份——你或者从我那一份出,到时候再说吧,我先请许先生帮你安排住的地方。” 恰好许先生一个女弟子住在一字楼,那里原本是二人间,她同宿舍的人怀了宝宝,身体弱,便休学一年修养,因此空出一个床位来,正好可以住过去。此前云生叮咛过,那女孩子叫姚远,不大爱说话,看着冷淡,其实很容易相处。太真因觉得寄人篱下,颇不好意思,一见面,便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5 师姐呼之,姚远反而忍不住笑了,道:“你就是给庄师兄取绰号的那个女孩子?” 她原本丰润,笑起来脸上更是嘟嘟的,露出尖尖小虎牙,倒也算可亲。太真反而吓了一跳,忙问:“什么绰号?” 还将拳拳意 她原本丰润,笑起来脸上更是嘟嘟的,露出尖尖小虎牙,倒也算可亲。太真反而吓了一跳,忙问:“什么绰号?” 姚远笑道:“不是你么?庄师兄原本在我们院都是叫庄生的,结果现在那边本科生都晓得他有个绰号叫老母鸡,传得连许先生都听说了,就去问他,回来给我们当笑话讲,前天给我打电话,还说,你的偶像来了,我以为什么事,结果说,给你们庄师兄下判语的人要住你那儿。没想到是这么柔弱一个小姑娘。” 太真面红耳赤,道:“怎么会传到这里……” 姚远说:“没事儿,许先生都夸你这个判词下得传神,有春秋笔法。”看她实在窘迫,又说:“别怕,庄师兄敢为难你,我帮你撑腰,实在不行还有许先生呢,怕什么?” 太真也笑了。当时也是少年刻薄,没想到因祸得福,倒因此和姚远一见如故。 课题分了诸多子课题,云生负责的子课题是整理点校赵孟頫作品。他那时候还有别的事情在忙,太真便帮着做整理工作。她没有文献学功底,便自己借了一些古典文献索引方面的工具书来啃。有时候沉不下心去,就用抄的。云生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不忍,时时指点,幸好她悟性不错,文献查询也不算难,所以上手还算可以。 但过一阵子就看到她眼圈发青,云生因问:“是不是晚上休息不好?” 太真道:“睡不着,正好看点书。” 云生含着笑,心里却有一点恻然,半晌,拍拍她的头,道:“小孩儿,真的难为你了。” 太真低下头。祖母过世之后,眼泪仿佛在跪灵的七天都流净了,到学校之后,哪怕一个人在宿舍里,面对四面雪白的墙,也只觉得茫然。但他这样,却仿佛洞悉一切,叫她承受不了。 她虚握着拳,狠狠掐着中指,生怕一不小心,便在他身边哭出来。指头疼得都麻木了,她抬起头,抿嘴一笑,道:“人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么样都要过去是不是?” 这样倔强的人。云生看着她,点了点头,温言道:“要当心身体。” 下午不到五点,他便说结束,与太真说:“走,跟我逛超市去。”太真道:“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云生看着她,摇头笑道:“哎?难道世道变了,女孩子不买东西就不逛街?走吧,就当陪我买东西。” 太真一笑。 还“就当”,根本就是陪他买东西。 好在学校门口就有超市,进去之后,云生带着她直奔三楼,绕来绕去,绕到卖杂粮的那里,装了一包小米,一包大米,又选了一包百合,一包冰糖。太真看着,不禁一笑,问:“你还自己煮饭么?” 云生想了想,道:“我会。” 这话潜台词便是不一定做。但大概做饭这种事,会做而不做,更有一种超脱的优越感,所谓非不能也,乃不为也。太真低头一笑,并不说什么。 到他楼下,云生把东西交给太真,道:“你拿着,我上去拿个东西。” 太真讶然问:“你不顺便带上去?” 他说:“拿着。”东西交给她,转身就走,一眨眼到了楼下大厅,回头笑道:“笨丫头。”又叮嘱,“乖乖等着我。” 太真失笑。过一会儿他拎着一只电饭锅出来,顺手接过了她手里东西,笑道:“走,送你回去。”见她瞪着他,只装看不见,安排道:“晚上就煮点小米粥吃,对睡眠有好处,百合是跟大米一起煮的,都加冰糖,百合记着先泡半小时。” 这会儿再推托就未免矫情,太真道:“谢谢你。” 云生笑道:“我应该做的,你这会儿在帮我干活儿嘛,要不然这么大的熊猫眼给许先生看见,还以为我公报私仇。” 他这样一说,太真又想起“老母鸡”的事,赧然笑着,强自解释道:“其实是夸你的。”云生说:“什么?”太真脸上发烫,道:“那个绰号啊。”云生哦了一声,忍不住大笑,道:“姚远那个快嘴丫头!”又笑吟吟地看着她,问:“真是夸我的?” 太真脸更红,到底撑不下去,索性坦率承认:“刚开始当然不是——不过后来想想,老母鸡就是领着小鸡觅食啊,保护小鸡啊,跟你还挺像的。” 云生冷笑:“哼哼,那也该是老公鸡,不是老母鸡。”忽然又哈哈大笑道:“笨丫头,我是老母鸡的话,你们是什么?小鸡?” 他笑得得意至极,五点多太阳还大,照着那满嘴牙白得晃眼。太真推想若不是手里拎着东西,这人大约会当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她抿嘴,幸好是暑假,学校没什么人,否者给历史院那帮人看到他们庄生如此幼稚……不知道要跌碎多少眼镜多少芳心。 但当晚还是细细煮了一锅小米粥,同姚远分而食之。姚远吃着,点头笑道:“你真是深得庄师兄真传哪。”太真问:“怎么说?”姚远道:“他一失眠就煮小米粥,以前我们有几个项目,许先生忙,就是他带着做,许先生经常把我们召集起来,交待,‘你们庄师兄又买小米了,男生这阵子都用心点儿,仔细点儿,别把他惹毛了,失眠的人火气大。’” 两个人笑了一回,太真问:“他也经常失眠么?”姚远道:“前几年是,现在就不知道了。”又笑着说:“连锅都拿过来,你那个老母鸡的判词,下得还真是精准。” 大概真是小米粥的功效,晚上心里宁和了一点。月亮正好,将老槐树的影子映到窗上,月色树影透过淡蓝色的细布窗帘看,格外柔和。玻璃开了少许,外头微风拂过树叶,极细的沙沙声,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半个月后一起聚餐,连许先生都笑着说:“太真好像气色好点了,我记着刚来的时候人都是飘的。”姚远跟着点头。云生听了便含笑看着太真,一幅老怀大慰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今日起,太真开更 且慰耿耿心 半个月后一起聚餐,连许先生都笑着说:“太真好像气色好点了,我记着刚来的时候人都是飘的。”姚远跟着点头。云生听了便含笑看着太真,一幅老怀大慰的样子。 那次许先生几个留下来的弟子都在,太真都是第一次见,云生便主动介绍:“这一位是郑老师,今年刚留校,开学就要给本科生上课了。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6 ” 太真于是礼貌地招呼:“郑老师。” 许先生在旁边笑呵呵地道:“不用叫老师,叫师兄就可以了。” 几个弟子都笑了,太真说:“那怎么好意思?”云生在旁边笑道:“这小孩儿傻了,许先生是想提前预订徒弟呢,还不快敬拜师酒?” 旁边早有人开了红酒,斟了两半杯递过来。云生拿了一杯给许先生,又把剩下一杯加满了,许先生知道他的意思,笑着说:“太真是女孩子,意思一下就行了,让你庄老师替,云生你要喝双份,你明白的吧?” 旁边姚远说:“是庄师兄。”大家都笑。 云生笑应:“那是当然的。”一边另拿了杯子,稍稍倒了一点,加了一颗酸梅,才递给太真。太真一直笑,想大家也不过玩笑,说过了反而不好,因此就说了句:“谢谢许先生,我敬您。”又见旁边云生拿着杯子笑吟吟地,又没有人预备加酒,便略抿了一口。 果然许先生见她这样,也就喝了一半,笑道:“云生这个人脾气好,里头硬,我这些弟子一般的都怯他三分,本科生那边好像又盲目崇拜他,只有太真你敢逆他的龙鳞,就冲这份胆量,你以后愿意学历史的话,只要笔试过了,就直接到我这儿来。” 云生扭头问姚远:“哎,许先生这话我怎么听着奇怪?难道专门收一个小丫头来收拾我的?” 许先生点头,故意正色道:“对,就是要让太真压压你的傲气,你这几年是太顺了。” 众人都笑。云生叹息:“许先生真是伯乐,一眼就找对人了,人家头一次见我就敢鄙视我,问我《史记》读熟了没有。” 姚远笑得差点撞翻水杯,太真面红耳赤。云生道:“话说回来,这小孩儿底子真挺好,悟性高,有许先生指点肯定一日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我甩到爪哇国了——不过作为桥梁和大师兄,我与有荣焉,我这个桥梁也敬您一杯,也替太真敬您,双份的,我干了,您随意。” 说着放低酒杯,跟许先生轻轻碰了一下,便缓缓饮尽。本来红酒只宜浅尝,这么喝难免粗鲁,偏到了他,竟有一种弹剑而歌的味道。 席间又免不了敬酒。许先生门下敬完他,就有人开玩笑似的说:“咱们要跟未来小师妹喝一杯啊。”话音未落,旁边云生就说:“好,你们喝酒,太真喝水,人家还小孩儿呢。”几个人鼓噪,许先生笑着吩咐:“红酒么,又不多,云生你就替了吧。” 云生只好又替了一轮。 刚吃了几筷子菜,一个人又说:“太真,你还没敬庄师兄呢,他可是大师兄。”旁边另一个人补充:“还是桥梁。” 太真笑,看着云生。云生道:“没事儿,你喝水就行了,待会儿除了许先生的酒,你一概喝水,别怕他们,有我呢。” 那个人就对旁边人说:“你看庄师兄这护人的样子,像不像老母鸡?” 满桌子人都笑翻了,姚远直接拿纸巾掩上嘴,转身蹲下去。许先生也哈哈大笑,连云生也忍不住,一边笑一边看着太真,摇头说:“你呀,看你做的好事儿。” 吃完饭差不多十点,云生宿舍与一字楼近,便与姚远三个人走。天色清明,月朗星稀,云生喝得高了一点,指着月亮吟哦:“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说完含笑看着太真,伸手轻轻揉她的头发,低声说:“丫头丫头。” 因为离得近,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红酒味,混着晚风里不分明的花香,叫人微微眩晕。头顶的他的手格外暖,那温度久久不散,催得心跳都急促起来。太真仰起头,看着他的眼,他目光和煦,却不知为何有一点怔忡。 有一刹那她紧紧抓住姚远的手,但随即就放开了。 幸好姚远也喝了不少。 大概点校是比较繁琐的事情,云生手上又有别的事情,时常催了太真回去,自己一个人加班加点。她那会儿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便从姚远那儿拿了一本英文版的《飘》来看。一天中姚远睡午觉,她偏不困,在宿舍里坐了一会儿,自己觉得翻书的声音太大,便去云生办公室。 她拿着一枚钥匙,开了门,见云生躺在长沙发上,枕着双臂,似乎睡着了。他大约这阵子累得不轻,脸上微有倦容。窗帘没有拉严,阳光透过中间两片的缝隙照进来,他浓黑的鬓角一星刺目的白,看仔细了,竟是零星的几丝白发。 太真一时梗在那里。他也不过三十岁吧。 云生却忽然醒了,揉揉眼,迷蒙着向她觑了片刻,恍惚问:“你来了?” 他也许只是醒了,并未清醒,伸了个懒腰,脸都皱起来,有一种天真的情态。低头架上眼镜,看着太真笑道:“又顶着大太阳出来,我看过不了几天,你就晒成黑炭了。” 太真微笑问:“怎么不回去睡?” 他道:“回去那么舒服,哪还睡得醒啊。”太真便看着他,他也发觉这话有点不对,索性笑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太真难免恻然,遂转开话题问:“中午吃饭了么?” 云生很干脆地说:“没有。”仿佛觉得做错了事,笑着解释:“暑假食堂的饭像猪食……” 太真失笑:“那你也吃了这么久。”心里说,“做了好长时间的猪。” 云生哈哈笑,说:“可是吃到现在,用你们经济学的话说,边际效用为负了,吃了还不如不吃。” 太真睨他一眼:“也不见得能把人吃伤了胃,或者吃坏肚子。”他看着她,认真地说:“会吃伤了心。”随即又大笑。 这个人要做什么,总能扯出一堆歪理。太真索性不理他,自己去看书。 快五点的时候看他还在忙,咬着嘴唇,眉头微皱,极是专注的样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因问他:“你又不去吃饭?”云生抬头道:“你先去,我耽会儿就去。” 说是耽会儿,大概这一耽又到晚上。太真不管他,自己去超市买速冻饺子。 才从超市出来,就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见杨素拎着一大包东西走上来。她笑着问:“你没有回家?” 杨素看看她,道:“我暑假在这边儿带家教,就没回去。”太真微笑:“竟然没有碰见过你。” 杨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看见你好几次了。”顿了一下,又道:“你跟庄云生一起走,所以我就没过去跟你打招呼。” 他话里有话,太真笑笑,问:“你认识他啊?” 杨素道:“张老师跟他是同一年留校的,我见过他们聊天。” 太真只是笑。杨素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太真微笑道:“我暑假没事,刚好他们那儿有一个大课题,就过去帮忙。” 杨素道:“何太真,你性格好,不会多想,可是不一定别人都像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7 你这样坦荡,该防人的时候,还是要防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你你却看着他,哈哈 人近烟火远 杨素道:“何太真,你性格好,不会多想,可是不一定别人都像你这样坦荡,该防人的时候,还是要防着点。” 话说到这里,已经有点尖锐。太真看着他,微笑问:“这话怎么讲?我该防谁?” 他们认识一年,他也知道她这样已经是有点不悦,放在往常他也就不说了,但眼下骨鲠在喉,不吐不快,遂硬着脖子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算你们真的是一起做课题,但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们院的老师知道了怎么说?你还小,这么复杂的事想不到,庄云生也想不到么?我反正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太真还是笑着,目光一瞬不瞬,淡淡道:“这么说,是庄云生不替我着想了?” 她眼睛里有一点冷峭的东西,仿佛连讥诮都不屑。原来她这样维护庄云生,他们总算是朋友,他也是为她着想,才这么说了一句,她竟然以为他是针对庄云生。杨素胸中酸楚郁结,堵了大石一样,索性直视过去,道:“对,我就是觉得他别有用心。” 她盯着他的眼睛。他毫不退缩,继续说:“历史院那么多人,他干嘛偏偏拉你一个学经济的过去?” 眼见太真嘴角含笑,目光渐渐冷下来,什么东西明亮地一闪,却又暗了,只是淡淡说:“杨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谢谢你。” 她竟然也知道他是为她好。杨素忽然也灰了心,不想再说什么。说什么呢?说下去不过是让她不开心,徒然让自己枉做小人而已。他叹口气,道:“算了,何太真,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却又笑,道:“别人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吧,做什么事都难免有人看不惯。” 他沉默,直到到了路口,各自再见。 太真回去煮了饺子,打电话叫了姚远不必去食堂。她买得多,两个人吃不了多少,想了想,打电话到云生办公室,问:“吃过饭了没?”那边说没有。她问:“我煮了饺子,煮得多,你要不要?” 云生开心大笑,道:“太好了,我都快要饿死了,你们要是吃不完就分我一点吧。”太真便说:“那你拿饭盒过来吧。”那边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能不能不过去——怎么说我都是作大师兄的,去你们那儿,姚远会笑话我讨你们的剩饭吃——再说你们是女生宿舍。” 她笑:“我这里没有多出来的饭盒。” 云生说:“用你的就好,用完我一定帮你洗干净。” 她笑,拿了自己的饭盒筷子,装了满满一饭盒送过去。 果然那人正眼巴巴地等着,看到她来立时眉花眼笑,连连抽鼻子说:“好香。”打开了又说:“真的很香。”夹了一只吹凉了,刚要吃,又问:“你吃了吗?”太真笑:“早吃过了。”他做个鬼脸,道:“那我就自己吃了。”一边又赞,“丫头你手艺真好。” 也不知道煮个速冻水饺要什么手艺。纯粹是给饿出来的。 他在那儿埋头奋战,太真见旁边的茶杯空了,便去把残茶倒了,洗了杯子,帮他重新泡上一杯。云生呜里哇啦地道谢,又说:“要是有个这么会做饭,又这么勤快的使唤丫头就好了。” 太真笑着看他,他忙澄清:“我就发下感慨,哪敢要你啊,你愿意许先生还不答应呢。”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我感觉良好。太真含着笑,缓缓道:“我也不见得愿意。” 他果然抓住话柄说:“那就是也不见得不愿意,哈哈。” 太真笑笑,并不生气。 外头太阳快落下,余晖不知道经了几幕玻璃墙折射,浅豆绿里渗了淡淡的金,投在窗边瓷白的延框上。两个人对面坐着,傍晚的风经窗而来,吹得桌子上一本《说文》书页乱翻,刷啦啦地响。这一幕这样熟悉,她想了很久,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吧,家里的饭厅窗子向西,父母便是对桌而坐,不知何故,她那样确定饭桌上有一盘西红柿鸡蛋。 可是那会儿她刚三岁,还不到记事的年龄,所以,应当只是错觉。 转眼就是八月底,那天她一过去,云生就问,你四级成绩出来了没有? 太真这才想到,这会儿应该出成绩了。云生兴致勃勃道:“来,我们直接上网查。”太真报了准考证号与身份证号,过了片刻,忽听他兴奋地说:“哎,小孩儿你过了哎,78呢。”说着抬起头,两眼熠熠,十分兴奋的模样。 她原来没想过不过的事,这分数也不算好,云生又素来是要求高的人,因此倒觉得奇怪,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看你表情,我还以为起码八十多分呢。” 云生道:“胡说,你大一头一次考就过了,当然要高兴,而且这分数也不算低了。”太真随口道:“难道谁还要考两次?” 她说完没在意,云生咬住嘴唇点点头,赧然道:“嗯,我当年考了两次才过的。”太真反而一愣,倒忍不住笑起来。他却不以为意,说:“晚上我们庆祝,我请你吃饭。” 说着便径自打电话给许先生,颇得意地说:“晚上我请您吃饭,太真四级过了。”又打给姚远,照例大大炫耀了一番。 太真这会儿真不知道他怎样想的,说:“过一个四级而已,也值得高兴成这样?” 云生重重点头道:“当然要,你不明白,以后你有了小孩儿就知道了。”太真失笑:“这话好像你有了小孩儿一样。”他便抬起头,得意地看着她说:“也不差什么。” 太真转过头不理他。 晚上去一家欢子百味水饺,许先生一进来就笑:“云生你也换个地方,总来这家,一点新意都没有。”又笑眯眯地跟太真说:“祝贺你呀太真,看来我眼光真准,你比你庄老师厉害多了,他考了两次才过的。” 他对太真说别人都是“你某师兄(姐)”,唯独到云生便是“你庄老师”,大概是有点“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的意思。 姚远同太真相视一笑。云生也笑着说:“我认输,我自己跟太真说了这回事儿了,够让她长脸了,您还提。”又说:“许先生,您从前没这么不待见我啊,才开始的喜新厌旧?” 大家都笑。 中间许先生见太真说起分数面带惭色,便道:“太真,你对自己要求太高,这是好事儿,不过过了就不容易开心,不好。你看你庄老师都考了两次,他还整天花孔雀一样呢。” 云生在旁边儿几乎脸都绿了,还得笑着点头。许先生慢条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8 斯理地又说:“一方面,咱们真值得庆祝,再者说,你庄老师口味精细,大概早就想出来吃,平时不好意思,今天趁着你四级过了,刚好找个由头,出来混顿饭。” 云生忍不住说:“许先生,您忘了,这顿饭明明是我买单的哎。” 许先生笑吟吟道:“要不然我来买?”云生登时蔫了,讪笑摆手说:“那哪能呢?”许先生满意了,转过头继续跟太真说:“所以嘛,难得他肯出血,咱们就将计就计,狠狠吃他一顿。” 还“难得”,又是“将计就计”。云生无奈摇头,跟姚远说:“我家那边有句老话,叫头生孙子老生儿,意思说第一个孙子,最小的儿子,都是宝贝得不得了,偏心得不得了,我看还要加一个,没入师门的小徒弟儿。” 几个人都笑。 晚上回去又睡不着,其实是很开心,偏偏因为开心,又觉得有一点凄凉。姚远已经睡熟了,太真穿着睡衣,悄悄去值班室那边,用ic卡给云生打电话。才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来,太真喂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云生问:“太真?是不是又失眠了?” 她问:“你今天真的很高兴?” 云生笑:“当然高兴,你自己不高兴么?” 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笑着说:“什么样的成绩都是你的成绩,我看着就高兴啊,何况四级也不是小事。” 太真笑了笑,静静说:“我从小到大,大概就小学第一次考第一名的时候,家里大人夸了我,说,‘真没有白疼她——’后来,再考第一就是应该的,包括后面考重点高中,考大学,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反而是做不好的时候,其实也没人怪我,但我自己就觉得很惭愧,大人都白在我身上浪费了功夫。” 云生道:“你太懂事,又敏感,太真,你记得你回复我那个邮件吗?我当时看着,就觉得,你其实是个很早慧的小孩儿,懂得感恩,懂得珍惜,在你的环境里,实在是很难得。” 太真静静问:“你都知道了?” 云生道:“那回下雪,你说你不知道想家的感觉,我就猜出了一点,前些时候,你说要替父母跪灵,我大概也就知道了,我不问的原因,是不想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 太真轻轻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愉快的回忆,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亲戚们都不在我跟前提我父母的事,我根本没有回忆——而且,好像过得也不错,不见得比别人缺少什么。嗯,许先生也知道了么?” 云生道:“没有,只有我知道,许先生纯粹是喜欢你,他是个爱才的人。” 太真微笑。 那次电话聊了很久。夜色渐凉,风从红漆老木门缝隙里吹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云生才说:“去睡吧丫头,过几天就开学,别折腾病了。”又叮嘱,“别想不开心的事。” 她应了。 回去躺在床上,拿一床凉被裹住身体,觉得无比温暖。她睁着眼,看着淡蓝窗帘上的月色,想,云生说得对,一个人失去的,总会得到补偿,比如这个人之于她,这样的温厚体谅,如兄如父,亦师亦友,应该满足了罢。 缘浅岁月深 开学后第三天,是电台例会。张老师在会上提起,何太真从电台离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讲到纳新的时候,提了一句:“英文节目主持人不光要看口语,还要看文字感觉,像何太真,选材料就比较好。” 许多人去看杨素,有人冲着他笑。 未必有恶意。都是年轻人,性格活跃,不懂得掩饰七情六欲。 杨素挺直背坐在座位上,姿态端正,神情轻松,专注地听着张老师每一句话。有人注视他太久,他把目光迎过去,向着那人一笑。那样诚恳的笑,叫等着看他失态的人反而不好意思。 张老师留意到这一出默剧,暗里点了点头。电台负责人已经大四,很快就要离职,继任的人选里杨素能力固然可以,只是去年调值的事情在同事中略有微词,如今看,他要立意弥补的话,其余两个竞争者只能甘拜下风。 散会的时候路过羽毛球场,下意识地停了一下,抬头看。西北的天空高远空渺,校区这边空气好,天色更是蓝得干净。忽然就想起那次回去,在这里,她说,我喜欢录音哪。转过头向他笑。星光洒落,她熠熠生辉的一双眼,无遮无拦的欢喜,低而沙的声音说,我们又没有外人。 她随口的一句话,只有他当了真。 何太真,何太真。他拍拍路边的白杨树,一笑,何必太认真。 晚上看一本从图书馆随手借的小说,翻到某一页的时候,蓦然看到两句话:见了又休还似梦,坐来虽近远如天。 那小说纯粹是用来催眠,前面的情节已经忘记了,可是这一刻,忽然就木在那里。想起那些夜晚,录音室角落的沙发,台灯光下她宁静的脸,玻璃窗外的白杨树。秋冬时节外面的风雨雪,屋子里的温暖。那些日子他与她同处一室,或许便是她以为的“没有外人”。是,房间不过三十平,从他坐的地方到她坐的地方不过十步,就是这一点距离,用了整整一年的心力都不曾近了一点。 原来这便是咫尺天涯。 原来这便是,坐来虽近远如天。 他把封面翻过来,看作者的名字:梁羽生。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本书打动一个人,未必是故事与文字有多么好,而是机缘巧合,某一句话,恰巧契合了那人某一时的心境。后来他看了更多武侠,金庸古龙温瑞安,可是始终偏爱梁羽生,甚至因为梁氏善用诗词,他间接地对诗词起了兴趣,从诗词而历史,又到其他一些他认为无用的人文学科。 而在当时,应用物理学班长杨素的时间,大多花在新一年的综合测评上。 临近大三,许多人已经意识到综合测评成绩涉及的不仅仅是奖学金,还有包括保研在内的诸多前途问题。一旦上了心,许多事情便盯得更紧,起码在测评细则范围内,不能出丝毫的差错。杨素作为测评小组的副组长,一天要跑好几次办公室,与作为组长的辅导老师商量细节。 那天从行政楼出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有人叫:“太真。” 他愣了一下,停住脚步,透过玻璃门看出去。 外面两个人在说话,都是侧对着他,一个女老师似乎是经济院的辅导员,另一个鬓角斑白,身材高大,是历史院的许先生。何太真大约从校外回来,走过来打招呼:“许先生,您过来了?”转眼又看到他对面的人,点头道:“魏老师。” 她穿一件白t恤,青灰色长裙,头发被风吹乱了,有几缕拂到嘴角,嘴角盈盈的笑,是真的喜悦的模样。 许先生笑着说:“我这学期给本科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29 生上课,怎么样太真?大二课多不多?” 何太真道:“课不算多,不过都是专业课。” 许先生呵呵笑:“是专业基础课吧?没事儿,我相信你的实力。” 又聊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一个人在校门口唤了声许先生,他才笑着告辞。外边只剩下那位魏老师与何太真。魏老师方才一直陪着笑,这会儿便似笑非笑地说:“何太真,你跟许先生很熟呀。” 何太真微笑道:“是暑假有事,麻烦到许先生。” 魏老师道:“是么?许先生在历史院,怎么你有事需要帮忙不找我们院的老师,反而找到他?” 何太真笑笑,道:“我熟悉的一位师姐,刚好是许先生的弟子。” 魏老师紧盯着她,又似乎无意地问:“我听说你跟历史院的人都很熟啊。” 这话里已经有了弦外之音,何太真还是笑着,迎上她的目光。还未开口,忽然有人叫:“何太真!”杨素紧跟着从行政楼里出来,笑着问:“怎么不进去等我?”又看着魏老师,笑问:“这是你们师姐?” 何太真一笑:“我们院魏老师。” 他又笑:“魏老师好,不好意思,您刚毕业吧?我还以为您是大三大四的。” 这样的话人人都受用,魏老师上下打量他几眼,又看看何太真,点点头,似有所悟的样子。 等她上去了,何太真才向杨素微笑说:“谢谢你。” 杨素笑笑,看着前面的树,过一阵子,道:“原来何太真也会说谎。” 她目光一闪,问:“你早就看到了?”他点头,她又淡淡笑道:“我没有说错,我熟悉的一位师姐,就是许先生的弟子。” 杨素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她说的或许没错,只是认识谁在先还不一定。原来她也会含糊其辞,也会避重就轻,不过从前不用罢了——现在肯这样做,归根结底,只怕是要维护那个人。她不肯让任何人对那人有恶意的揣测——哪怕这个人是他。 这是他们开学后第一次见面,因为谁不愉快都不值得。杨素转了话题,问:“你怎么忽然离开电台?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录音,喜欢听自己读英语。” 何太真点头笑:“我到现在也喜欢录音,不过时间有限,我想多看点书,写点东西。” 杨素看着她,笑着说:“在电台是因为喜欢自己的声音,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呢?喜欢自己写的字?” 她忍俊不禁,说:“不,是喜欢自己闪耀的智慧之光。”说完又笑。杨素看着她眯起的眼,鼻梁上笑出的几丝小细纹,由衷地觉得自己的克制是对的。 其实他原本想问她,离开电台,是否为了避开他。 某天小金从外头回来,神色很是古怪。看着他,明明有话想说,但一对上他的目光,却又很快闪开。 他不说,杨素也不问。吃过晚饭,这家伙一反常态没有去约会,反而拉着杨素出去乱走。出去西门,隔着疏疏落落的杨树林,是一个废弃的部队驻兵站,再往西,便是当地人所称的青龙山。此地干旱少雨,原本山上光秃秃的一片,还是他们这届学生来了之后,学校每年组织植树活动,才稍稍有一点绿意。 两个人走到山脚一片红柳林子底下,小金才笑着问:“丫们今年没难倒你?” 他一向不喜欢物理,反而偏爱文科,因此大二一结束就考了学校的2+2技术新闻班。虽然没换宿舍,到底不在一起上课,原先班级的事情就知道的不多。 杨素笑笑:“你约会都放弃了,就为了问我这个?” 小金躺下去,咬着一根草棍,闭着眼笑。杨素也跟着躺下去,睁着眼,看天上流云,一团一团浮在那里,晴空万里,不知去向何处的样子。草已枯黄,不知名的虫子经过,便有松脆的沙沙声。安静里小金开口说:“卢茵今天见了何太真,然后就跟我发脾气。” “她们闹别扭了?”杨素问。 “没有,她们是好朋友。”小金无声一笑,把嘴里的草棍拿出来,在空中虚画着什么东西,道:“不过,我在历史院听到一些奇怪的事——” 杨素直觉这事与自己有关,转过脸,问:“什么事?”。 流言殊可畏 杨素直觉这事与自己有关,转过脸,问:“什么事?” 小金睁开眼,微笑道:“我听说你家贵妃妹妹,跟他们院庄云生挺好。” 纵然暑假就开始疑心这一点,可是当类似的流言辗转传过来,杨素还是觉得仿佛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狠狠地捏下去。 小金保持着那个笑,淡淡道:“据说历史院有几个女生非常喜欢那个庄云生,其中包括卢茵。”他的笑容有一点讽刺的意味,拍拍杨素的胳膊,感叹:“我跟你还真他妈是哥们儿。” 山脚下很静,偶尔过来一点风,空气里都是枯草干燥的香。为什么不下一场雨呢?或者刮大风,或者就是阴天,乌云密布,万物静止,心在凝结的躯体里鼓荡挣扎。一下一下重重敲着,像一个绝望的人,红着眼撞一扇牢固的铁门。一个声音嘶吼着。捅破吧。打碎吧。毁灭吧。 可是这是一个安静的黄昏。夕阳沉到山的那一边,东边的天空是平和的灰蓝色,云慢慢飘远,红柳林子里有兔子探出头望一下,敏捷地从草丛里蹿走。就像从前听过的那首温柔的歌,只是黄昏太短暂,幸福夕阳眼看要下山。 轻柔耳语是一波波的浪,拍打在温暖的岸上,不小心就容易迷乱。 他问小金:“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小金笑。坐起来,道,“才上大学的小女孩儿懂什么?算了,都过去了。”又问:“你家贵妃妹妹呢,你打算怎么办?” 杨素笑:“你觉得能怎么办?” 小金又恢复油条模样,笑嘻嘻说:“我凉拌了是菜,你就配合着做饭。”杨素不解,小金冲他眨眨眼,俯过去慢慢道:“把生米——煮成熟饭。” “滚!”杨素笑骂一句,一脚把他蹬开。 那一脚不知道蹬到哪里,小金蜷着身子躺在地上,回过头咬牙切齿道:“你丫够狠,我祝你一辈子得不到何太真。” 杨素大笑。 何太真。假若那些话传到何太真耳朵里,她会怎么样呢?杨素心里有一点蠢蠢欲动的好奇。 事实上,何太真也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 她原本就是敏锐的人,从小卢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大约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们毕竟是朋友,时不时地,小卢还会下来找她,倚着桌子,说一会儿闲话,或者对她抱怨小金——所谓抱怨也不过就是一点娇嗔。太真微笑着听她说,偶尔扭头同大姐或者老三说:“你看这个人,两个人耍花枪呢,还特意跑到咱们这儿来,气我们三个没人要的呢。” 小卢笑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0 推她,仿佛还是以前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无心地说起庄云生,比如,你还大度,人家庄云生就多说了两句话,你记恨人家一个星期。又问,现在呢?你们好了么? 太真便笑着回头问:“大姐,你看着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大姐摆手:“别问我,我不管你们这摊子事儿。” 就这么打太极似的,一个人仿佛无心地问起,一个人也随意地把话题岔开。她与云生并没有什么暧昧,纵然她自己起了意,如果是真的爱了,也并不介意别人知道——只是,她或者是不懂得爱的人,她是看着他便觉得天地清朗,悲伤都安静下来,于是心生羡慕,愿意成为那样的人,而未必是一定厮守。所谓爱慕,大概也是要有一个慕字的吧。 那么退一步说,就算她与他,真的有什么,又关了别人什么事?即便是小卢,如果是出于朋友的立场想要知道,大可以直接问,但是这样的试探,总有一点理所应当知晓一切的意味——可是,云生早已不是她碟子里的肉。 既然她不明白问,太真索性一个字都不说。有时候会哑然失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那样耿介。 直到魏老师找到她,她才觉得,耿介一点未尝不可。 办公室两位都是女老师,太真过去时,两个人不知道聊到什么,正笑得开心。她等着她们笑完了,才轻轻敲了敲门。魏老师抬头见是她,就说:“进来。” 太真问了好,笑问:“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 魏老师问了一些日常琐事,太真一一答了,又说:“谢谢老师关心。”魏老师便笑道:“老师关心学生,也是应该的——对了何太真,那天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哪个院的?” 太真微笑道:“老师误会了,那是我原先在电台的同事,普通朋友。” 魏老师仰在椅子上,向另一个老师递了个眼风,笑道:‘我们那会儿要是分手了那还能做朋友啊?不变成仇人就不错了——还是现在的小孩儿豁达,何太真你说是不是?” 太真笑道:“我身边好像还没有人分手过,我不是很清楚。” 魏老师听了,点点头,道:“所以呀,你们还是小孩儿,以后的路长着呢,要当心自己——我前几天听历史院的学生说,你跟他们一个老师走得很近?有这回事儿吗?” 太真想了想,笑着说:“我跟许先生熟一点,魏老师您也是知道的。” “何太真,你真不简单哪。”魏老师眉毛已经挑了起来,脸上还笑着,略提高了声调,道:“老师是关心你,你还跟老师耍心眼,我直接告诉你,是有人说你跟历史院的庄老师,有没有这回事儿?”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这件事。太真反而松了口气,点头道:“是跟庄老师熟一点,去听过他的课,后来知道他也是许先生的弟子。” 她把那个“也”字咬得比较重,魏老师看着她,说:“历史院那边什么话都有,都是空穴来风吗?有的都说到具体哪一天,看到你们俩一起走,何太真,有什么事儿你不要瞒着老师,将来万一出什么篓子,你一个人扛不了。” “魏老师,”太真想要解释,终于笑了笑,缓缓道:“其实您看看许先生对我,就知道我跟庄老师眼下怎么回事儿。” 旁边的老师点头道:“那倒是,谁不知道历史院的许蔚山是老狐狸,出名的眼尖手辣会来事儿。” 太真笑:“就是啊,我暑假经常见到许先生,如果我跟庄老师有什么,他一定能看出来,魏老师您想,他会容忍自己的弟子作这样的事情?他会再主动跟我打招呼?” 从办公楼走出来已经11点多。楼前是硕大的草坪,没有树,一天一地的阳光扑啦啦照下来,有从路面上反射起来,耀得人眼花。太真眯着眼,并不遮挡。所谓乾坤朗朗,大约即是这样吧,叫那柔的弱的羞怯的统统晒死,剩下枯萎的标本——不,形体都已干缩,颜色都已凋落,面目全非。 她抿紧双唇,却还是弯起来,笑,随它去吧。如暑假时姚远的口头禅,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大江,他横由他横,清风过山岗。。 深心易成伤 她抿紧双唇,却还是弯起来,笑,随它去吧。如暑假时姚远的口头禅,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大江,他横由他横,清风过山岗。 晚上竟然看到云生上线,她想了想,到底没有跟他说话。过了一会儿,反而是他发了消息过来,道:“下周末过来吧,咱们的子课题结项,要办庆功宴。”后面跟了个红着脸颊笑的□□表情,男人用表情难免有些娘,但这会儿看着,却几乎让人立刻勾勒出他那副没事儿自己得意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太真第一反应是问:“谁出钱?” 那边说:“真俗,一张嘴就说钱。” 他一向只在自己出血的时候才刻意表白自己对钱的不在乎,倘若是拿到了钱呢,哪怕一点点,也一定如获至宝地炫耀一番——当然炫耀完了免不了还要共享一部分,于是立马变脸成不在乎。 他平日在师门皇上一样,别人对他都多少存着敬畏,不敢捋他老人家的虎须,却又瞅准太上皇乐于收拾他,便时不时撺掇许先生来一些类似的桥段,先薄薄与之,再厚厚取之,也不一定是怎么宰他,都只为看玉树临风的大师兄表演变脸绝技。 果然云生紧跟着又说:“我负责的项目,当然是我请客,我出钱。” 太真忍不住笑,回复:“嗯,既然是您请客,不去怎么好意思?” 想着他在那边比较郁闷,却打过来说:“哈哈,怎么听着某些人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太真很真诚地赞叹:“也有某些人老而弥敏。” 时间安排在周六。她周五下午没课,就赶中午的校车过去市里。早前一直听姚远称赞一家叫再回首的店,据说有本市最正宗的小吃,可惜暑假天气热,又忙,人一直恹恹的,也懒得坐车去找。现在事情过去,虽然还会难过,可是,又怎么样呢?去的人去了,在的人还有漫长的生活。如云生说,生老病死,放到历史长河看,本来也是就微不足道的事。 这城市并不大,校本部在比较繁华的地带,去一些地方也不用坐车。反正不觉得饿,索性便慢慢走过去。 那是一条僻静的老街,车不多,人也很少。天色淡,阳光也淡,却给人温暖明亮的错觉。路两边都是老建筑,灰色砖瓦的墙上爬满暗绿的藤蔓。秋天也许是最适合静静想一些事情的时候罢,站到天桥上,看着邈远的天空,路两边疏朗的树木,一个少年骑车从远远过来,又渐渐远去,心里空旷得像庄稼收割后的平原。 居然就落了泪。 那样一个平常的秋日中午,一点多的街,一个人的天桥,突如其来的悲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1 伤。祖母过世之后,即便面对云生也无法说出来的剧恸,就这样跟着泪水奔涌而出。她坐在那里,哭得手脚冰冷,却始终都没有声音。 哭过后心里异常平静。她一个人找到那个店,要了最有名的馅儿饼与灰豆粥。灰豆煮得很烂,入口即化,店主不知道加了什么,很甜,却不觉得腻。是真的释然了吧,她想,已经可以注意到这些细微的享受。 七点多去综合楼,果然云生还在。看到她仿佛有点意外,又眯起眼仔细觑了一下,问:“哭了?怎么了?” 她点头,道:“我想起奶奶。” 云生拍拍她。太真接着道:“我姥姥姥爷去世得早,我念初中前在河南,先是住舅舅家,后来住姨妈家——后来去了新疆,一直住校,回去就跟奶奶住,生是有点生,但,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父亲的妈妈,我身上流着她的血,她总是疼我的,而且,有她在,我跟那边的人,叔叔婶婶,就感觉真的是一家人。” 她抬头,笑了笑:“这种想法,你明白的吧?” 云生点头。她又低下头,慢慢说:“可是她走了,我就真的是没家的人了。” 她声音里没有了原先的茫然,只剩下洞悉一切后的平静。仿佛这个事实她明白了,也接受了,也没有觉得怎样突兀。 云生拍拍她,说:“小孩儿。”她又抬起头微笑:“没事儿,人和人要看缘分的,也许我奶奶跟我,只有这七年的缘分。”想了想,又说:“我哭完自己去喝灰豆粥,还会觉得甜,你看,这么快就好了——怪不得陶渊明说,余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他揉揉她的头发,道:“赶紧毕业吧,毕业就考过来。” 天色渐晚,外头灯河灿烂。太真笑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晚上还是住姚远那里。姚远平日在宿舍除了睡觉看书便是看片子,倘若不出去可以不用说一句话。原来还好,暑假太真住了一个多月,不管怎样总算有个人陪她聊天,于是一开学,又恢复原状的时候便觉得更加寂寞。 这会儿见太真过来,就笑着说:“珍珠来了。”太真不解,姚远笑道:“何必珍珠慰寂寥。”太真也笑,一向都说她爱掉书袋子,真该让那些人来看看姚远,何止是掉书袋子,简直是掉装书的麻包。不过却又因为专业缘故,用典精当,了解的人会心一笑,掉得也很可爱。 难得棋逢对手,自然不会错过,太真因笑着说:“前头有个‘何必。’” 姚远道:“有个‘何必’,也只是说用不着,用不着珍珠慰寂寥,眼下之意就是,珍珠还是可以慰寂寥的。”又笑,“说你来‘慰寂寥’,怎么觉得怪怪的?” 太真抿嘴笑。姚远紧跟着问:“你见过庄师兄了?” 这话本来平常,偏偏跟前面的一起说出来,就有些古怪。姚远说完就意识到不妥,见太真突然红了脸,表情变幻不定,不禁大笑。 太真也笑。许先生同他门下的人都有令人笑的本领,就连云生说冷淡的姚远,虽然不似小卢那样热烈,可是说出来的话一句是一句,叫人笑也不是,不笑又禁不住。 所以刚才在办公室,云生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说了那样一句话,别人或许会觉得奇怪,但她是明白的。 周六上午有课,下午与姚远一起逛街,还在试衣服,云生就打电话到姚远手机上,问:“太真跟你在一块儿?你们干吗呢?”姚远一一答了,他又吩咐:“别逛太久,太累了坐车难受。” 姚远一边诺诺,一边示意太真来接电话,太真转到另一架衣服后面,假装看不到。 晚上见到许先生,他频频点头,道:“太真气色不错,看来校区的水养人啊,还是咱们暑假的工作太折腾人?” 太真就只是笑。 郑师兄就向姚远笑着说:“咱们庄师兄教了太真一学期,变成老母鸡,许先生见了太真变成老中医,你跟太真一块儿住了那么长时间,你变成了什么?” 众人想到许先生上次聚餐也拿气色说话,都笑了起来。许先生道:“老中医我认了,不过今天云生不能再当老母鸡,马上要中秋了,咱们这也算团圆饭,大家都喝一点酒,才有气氛。” 云生点头,说:“没问题,太真少喝点儿,喝不了给我。” 郑老师立刻赞叹:“英雄本色!”满桌子人都忍俊不禁,许先生也笑着摇头。 因为眼下只有他们的子课题结了项,大家便有了灌酒的由头。太真纵然一次抿一点,到后面也喝了不少。云生余光见到她颧骨都洇出胭脂色来,笑微微地坐在那里,眼睛却不大睁得开了,便帮她到了杯水,道:“喝点水会好受一些。”又问服务员拿了雪碧,给两个女孩子酒里加上。 太上皇高坐,一帮人胆气壮,纷纷高声说:“哎哎,庄师兄作弊啊。”云生笑道:“行了啊,姚远跟太真都差不多了,女孩子不能喝,你以为是你们哪,拿白酒当白开水。” 一帮人都嘘他:“你没有跟姚远吃过饭哪?姚远喝酒风格你不知道?话越少喝得越多,喝得越多人越清醒!你拿她当幌子?” 姚远握着水杯,饶有兴趣看热闹。 许先生自气氛起来之后,就不多插话,一直含笑看着大家动静。云生靠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讨伐的诸人,一幅纵容小孩子胡闹的神色,装傻充愣还不忘摆谱儿。旁人看不到,许先生却瞄到他耳朵后面都红了起来,于是一笑。又见那边太真歪在姚远肩上,俩人看戏看得正津津有味,许先生遂替云生解围道:“云生,你自己喝一杯嘛,他们也不是要跟女孩子为难,就想你喝酒罢了。” 旁边立即有人倒了大半杯,云生也不推辞,照例喝完,这才躲过讨伐。 许先生笑着感慨说:“也不怪云生护着太真,太真这个脾气,跟他从前还真有三分像——云生本科毕业论文是我指导的,他那个倔,我是领教过的。” 他笑着看看云生,云生马上殷勤倒酒,打哈哈道:“小时候不懂事儿,您就别拿出来埋汰我了。”许先生摆摆手,说:“不是埋汰你,说实话,你那会儿还挺懂事,礼貌得很,不笑不说话,而且老师叫的时候从来不推托——我心里还想呢,哎呀,这小伙子比姑娘都乖,结果,马上就给我碰了个软钉子。” 他们师门中人虽然怯云生,也只是因为他一则是大师兄,二则要求高,却从来没见过他冷脸,更不用说发火儿,不料他竟有这么辉煌的事迹。姚远问:“怎么回事儿呀?” 许先生笑道:“他论文写的是五胡十六国与隋唐文化形成,中间有一些观点我不大赞同,跟主流看法相差很大,而且选用史料也比较偏,所以我就把他论文批了一顿,他倒好,我说一条,他就反驳一条,我们在电话里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2 足足争了一个多小时。” 旁边人问:“结果呢?” 许先生无奈地笑:“结果我让步了——那会儿我在办公室,谈先生刚好也在,就从头听到尾,问我,‘谁啊?’我告诉了他,等到分导师的时候,谈先生先下为强,就把云生直接要过去了。” 云生只是打哈哈,见太真望着他,抿嘴笑,就顺手一拍,道:“笑什么?我好歹没有问人家有没有通读《史记》。” 太真偏头躲开,许先生打抱不平,说:“你虽然没问,也相去不远,我在电话里给他建议了几本参考书,结果第二天,人就抱着复印出来的他的资料送我办公室了,说,‘许老师,这是我用的一些资料,您看有什么不妥的,我再改——’” 众人大笑。 他本科毕业应该才二十二吧,那时的云生原来也这么少年气盛,大约也像如今的她一样,自以为举止谦逊,其实一言一行,俱是锋芒毕露。 许先生又说:“你们也别笑,你们师兄能这么做,有他的资本,我给他书也就过去不到一星期,他就交了论文新稿,我看完就给定了稿——五六天时间,把三四本书看完、读透,融会贯通,跟原来的资料取长补短,再修好论文,不知道熬成什么样呢。反正他来找我的时候,他给我的资料我就看了两篇论文。” 太真心下暗伏。倘若换了她,她是做不到的,或者能做到,也未必肯这样做。对于学术,她没有这么大的热情。 岂料许先生话锋一转,道:“所以那会儿云生给我看太真的论文,我就觉得很亲切,虽然她写得稚嫩,不过那种感觉,简直跟当年的云生一模一样。我们家乡有句俗话,鱼护鱼,虾护虾,茄子护倭瓜,说的就是他俩。” 这句话一出来,桌子上笑倒一片。云生一脸严肃,对太真说:“许先生意思是说我们沆瀣一气。” 太真想了想,笑着说:“是一丘之貉。” 云生也笑:“哪里,貉多珍贵呀,咱们顶多是鱼虾,也可能我是茄子,你是倭瓜。” 大伙儿笑得更厉害。许先生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说:“云生啊,要不然你举行个正式的仪式,认太真做妹妹好了。” 房间里嘈杂,不知道几个人听得到,太真却听得清楚,不由抬头去看许先生,灯光底下许先生还是眉目慈霭,笑容可亲,那句话是铺垫了许久才引出,还是忽然动的一个念头,凭她的心思,根本无从分辨。她便又缓缓转过头,含笑看着云生。 云生也看着她,有那么几秒钟,房间里忽然静下来。他笑笑,说:“好啊,太真的意见呢?”那个“好”字拉长了音,微微往上挑,大有雀跃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太真脸上,她微笑。何太真,你也说“好”吧,最好配上一样欢欣的语气,顺理成章的,皆大欢喜的一个结局,不要辜负了任何人的好用意。她想着,微笑着,摇摇头,道:“不要了。” 许先生目光深深,似乎了然了什么。云生笑意更浓,大约是预备说服她。 太真向着他们笑道:“不用举行什么仪式,如果庄老师不介意,我就叫他大哥好了。” 那天到底是喝了很多。 吃完饭将近九点,回本部的途中,人渐渐散了。姚远要去一个亲戚家,到了学校,就剩下云生他们俩。 后来,已经忘了为什么会去大操场,只记得那一晚皓月当空,星河清渺,有人围坐在足球场的绿茵上弹吉他。西风荡荡,吹得看台上的石阶凉如水,她与他并肩坐在最高的一阶上,一抬手就能触到墙外枯黄的桐叶。 底下的男生在唱《晚秋》。 她言不及义地给他讲三国演义。 那个少年叫赵云。那个人叫刘备。他如何少年英扬,他如何,温厚优柔。她说,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可是就是那个人。从少年英扬到两鬓苍苍,这么多年,他不是他最亲近的兄弟,却始终不离不弃。 或许可以说追随。不,并不是放低了自己,而是,那人所在的天地苍茫,恰巧是你要飞翔的万里云海,恰巧是你要驰骋的无垠疆场。 到最后她自己都无奈地笑。不知道究竟是要说什么。 索性胡乱地说:“如果可以有一天的时间,变成我想要的样子,做我最想做的事,我希望可以变成一个少年,在你身边,这样不离不弃一整天。” “那样再不会有人说什么。”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笑。风激起酒意,她就那么笑得无遮无拦,与他说:“这世上总该有一种感情无关风月,有如楚天阔,大江流,望不见前后,相携相伴,对月下酒。” 而云生迎着她的目光微笑,温和地,笃定地说:“比如,师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表白,被拒 有情皆寂寞 曾经何太真跟杨素说过,上苍是公平的,你此处的不足,会得到他处的弥补。 她是对的。 餐馆里的白炽灯很亮,照着杯子里的啤酒,波动金灿灿的光,这样的色调一映,两个老师的笑容就觉得格外亲切。学校没有什么高档餐馆,其实说不上请客,只是与他们一起吃饭而已。干净宽敞的小餐馆,川菜混着本地菜,一人几瓶金黄河,也花不了多少钱,然而气氛好,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便有了敞开胸怀的冲动。 比如此时,张老师似乎无意地向他问起:“今年综合测评怎么样?估计跟前面的人差多少?” 他就笑着去敬酒,道:“电台的工作已经让张老师操心很多了,这点事儿再叫您操心,我也太没用了。” 话说得随意,以示没有见外,而弦外之音彼此都心知肚明。张老师跟物理学院的那位老师感慨:“都说我偏心,可是老师也是人哪,碰到这样的学生干部,不用你多说,工作都做得妥妥当当,学习不用你去催,成绩拿出来响当当,你说这样的人谁不想多用?” 那位老师连连点头。杨素微笑:“不是这么说,电台还得您看着,大家也都齐心,不然我一个人能做什么。”他顿了顿,问:“张老师,听说学校今年有四个宝钢奖学金名额,您觉得我要申请会不会差太多?差得多我就不去丢那个人了。” 他给两个老师倒酒,倒完酒才笑着去看张老师。张老师靠在椅子上,问:“你想要这个奖学金吗?” 杨素毫不犹豫地点头:“非常想,不过,差多了就不写申请了,省得落人笑话。” 张老师看着他,笑着说:“你先写了,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这一句话就是指点。他笑着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3 举起一杯酒,先干为敬。是,他努力得够多,失去的也不少,所以但凡能够得到的,他一定会尽力争取。 上苍不一定眷顾他,他得自己补偿自己。 那晚喝到十点钟才散。 从综合市场出来,一边是空阔的荒地,秋草丛生,一两处破旧的房子,在月光下像鬼狐幽居之处。而背后灯火辉煌,喧哗不断,如一座热闹的城。人走在两者交际处,那繁华的越繁华,荒凉的更荒凉。 他在未完工的宿舍楼下给何太真打电话。 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他几乎要放弃,几乎想平静下来,问一句,最近怎么样? 那么以后或许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了。于是他问:“何太真,为什么不是我?” 她沉默一下,没有回答,问:“你喝酒了?” 杨素道:“喝了一点,不过没喝高,还清醒着。” 那端似有气流吹过,何太真声音带着笑意,道:“既然这样,不妨开诚布公地说,杨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是你?” 这话问得何其尖锐,杨素沉默。为什么要是他呢?他对她好?或者他很好?或者因为除见面时的那些事,让他误以为走到一起是顺理成章?可是什么改变了呢?他甚至想,或者她是看不起他的——从那时候,她劝他让出奖学金开始,她那样清高的人。 他说:“何太真,你看不上我。” 那边的人顿了一下,笑,声音有一点伤感。 她说:“杨素,我凭什么看不上你呢,其实有时候我甚至会羡慕你,你对生活有热情,你的目标很明确,你不会顾虑什么,认定了什么就会用尽方法去实现,你是个积极的人。” 杨素微笑:“可在你眼里,这很俗,很功利,是不是?” “不是。”何太真思索一下,道:“这么说吧,哲学上说存在即合理,经济学上叫偏好,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谁有资格说谁看重的东西不对?而且,你看重的东西,你的生活态度,也许更符合大众的要求,所以你会更成功。” 杨素轻轻道:“可是这种成功,你根本不在乎。” 何太真大笑,声音回复愉悦:“我在乎,我很在乎,只有什么都有的人才能不在乎,我还不行——只是,那种成功需要付出代价,要牺牲一些东西,而我舍不得付出牺牲,就像买东西,有人觉得划算,有人觉得不划算,你是觉得划算的那个,我是后一个,如此而已。” 她真是通透,那样轻描淡写,也只有不爱的那一个才能这样洒脱吧。杨素握着话筒,想,她怎么会是女孩子?可是她偏偏是。月光下的笑脸,电台里柔软的声音,雪地里一双小小的脚,那个病起来腮上留着枕巾印子的小女孩子,都是她。 只是,时过境迁。 而何太真说:“我有时候羡慕你,期望自己能有你那样的热情,可是,改变自己很困难。” 他明知无望,还是忍不住说:“不用你改变,何太真,我改变我自己。” 那边轻轻笑起来:“杨素,这世上有三个字,叫‘求不得’,你,我,甚至每一个人,都有一点求不得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杨素问:“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她笑:“干脆放弃,走开,或者,退而求其次。” 杨素叹气。她又笑着说:“其实我对朋友要好得多。” 他问:“何太真,你的求不得,是庄云生吗?” 那边沉默片刻,微笑说:“是。” 电话有点问题,有滋滋啦啦的声响,如同老旧的收音机,半夜十二点拧开,许多频道停了台,只剩下一片雪花般的杂音。那时候才多大,七八岁罢,父母都忙着做小生意,也只有一台收音机陪他——电视又不一样,半夜里打开,雪花显了形,一团幽幽的蓝白色的光,把人兜头罩住,无处可逃——电视的寂寞参杂着惊恐,收音机的寂寞还存着一点熨贴。 大概也就是一个只有声音,一个却看到雪花的影像。 那雪花也许就是寂寞吧。小金时常在宿舍故作感慨,说,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何太真说:“杨素你看,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其实做朋友好得多。” 她说得也对,做人原本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比如那时候,明知道收音机也一样寂寞,只是为了它没有把寂寞显形,就整夜整夜地开着。 他问:“何太真,你这样的人,也会退而求其次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也许不算退而求其次吧,何太真安慰自己。怎么说呢?庄云生与她,原本就是陌生人,能到今天这样已经算好,何苦再做强求。况且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他并没有一定接受的义务——倘若因此与这个人形如陌路,也未免狷介得有点可笑。 幸好云生似乎忘了这件事,她也乐得装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无心易峥嵘 幸好云生似乎忘了这件事,她也乐得装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隔几天他来上课,中午便叫上太真一起吃饭。女生宿舍七号楼旁边的一家小馆子,叫做三人行。平时没觉得怎样,这次与云生过来,看见那名字便一笑。云生回头看看她,恍然道:“啊,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我们今天来得还真是应景。” 太真笑:“是我应景,你跟谁应景呢?” 云生挑开帘子让她进去了,故意说:“没有我,你怎么应景?” 饭馆不大,里面十来张桌子,寥寥几个人。窗户边挂着红辣椒,院子边上一株合抱的老槐树,树叶黄透,衬着蓝滢滢的天空,越显得其色如金,风一吹,便纷纷而下,落在石板铺的地面上。云生肩上也飘了两片,太真瞟过去,抿嘴笑:“阶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云生却指过去,道:“喏,你看,金急雨。” 那阵子刚好风大了一点,落叶满天,正午阳光一照,细微的光影交织融会,仿佛在空中撒开一片闪金薄纱。小时候在平原,到夏天,时常出着太阳又下雨,便常常有这样的薄纱笼罩,云生金急雨一说,虽然张冠李戴,倒是十分传神。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借日本的‘花吹雪’?” 云生大笑:“看出来就算了,不要说出来嘛,得理不让人的家伙。” 他坐得那样舒展,太真也忍不住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也让让我?” 他又笑:“这丫头真没良心,我什么时候没有让你?你当谁都能叫我一声老母鸡?” 这个典故一出来,太真也忍俊不禁,扭过头咬着嘴唇笑。 云生又道:“我不让你,是因为你不需要我让——我只让比我弱的人,尊敬比我强的人,至于你呢丫头,你是跟我不相上下的人,用不着我让,你的好我赞赏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4 ,你的缺点,我也不会帮你掩饰,就是这样。” 太真笑:“这话假得过头,我再自负,也不敢说眼下跟你不相上下,起码学术上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云生大笑,笑完正色道:“小孩儿,你要知道,你年龄也跟我差十万八千里,你还这么小,你只要肯用功,到我这个年纪,比我强到哪里去了——真的,我从来不敢看不上小朋友,因为人家有大把时间,哪天头脑一热一发奋,把我甩到火星也不是不可能。” 太真一边点头,一边笑:“‘只要肯用功’,这几个字真是可圈可点。” 他竟然被笑得有一点不好意思,说:“是真的,你英语不是就比我好么?” 说到英语,忽然想到什么,问:“太真,有没有时间帮我翻译一个论文?” 太真略一沉吟,问:“中文翻英文?” 云生点头。她道:“那要先告诉我干嘛用的?哪方面的?多少字?什么时候要?” 云生一一说了,太真想了想,说:“学会论文的话,要求更精确,我不一定能翻很好,而且有些专业表达,我可能不太了解。” 云生笑着问:“那你愿不愿意试试?” 太真问:“是你的论文?” 他笑笑,说:“是,是我的。”太真也笑:“既然是你的,拿来练练手也好。”云生大笑,道:“我甘当实验品。”又郑重地说:“丫头,麻烦你了。” 这一声麻烦并不是客气,太真做的时候才发现有多麻烦。那论文是古代服饰的考证,有许多奇怪的词语,查字典都不知道从哪里查起。她一着急便睡不好,晚上一个梦接着一个梦。隔天早晨老大奇怪地看着她,问:“你昨晚作的什么梦?又是花店又是被子的,跑到花店买被子?那堕马髻又是什么?” 太真一愣,老大道:“你一夜都在叨咕这些,还说,英语的。”她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梦里记挂着“花钿”“褙子”“堕马髻”一类的东西,竟被老大联想成这样,一解释,宿舍三个人笑得人仰马翻。 此后再看见历史院的人,老大与老三统统仰头望天,嗤道:“那些到花店买被子的。” 熬了十来个晚上,终于把论文翻完,发给云生。隔一阵子,云生打电话过来道谢,说到专业名词的译法,太真便把那典故讲了。云生也笑,道:“我们历史院一世英名啊,算是毁在你们几个毛丫头手里。”又说:“不用幸灾乐祸,你早晚也是跟着我们去花店买被子。” 她故意嘴硬道:“还说不准呢。” 云生故作诧异:“怎么?小孩儿有了新打算?” 太真笑,不说话。那边叹息道:“唉,小孩儿大了,翅膀硬了。”一副惆怅万端的口气,一转眼又笑:“哎呀,我笨了,你不去我应该高兴,少一个人打击我——要知道,我一大把年纪了,老是被一个小孩子损,多没面子啊。” 太真抿嘴笑,轻声问:“我什么时候损过你?” 那边也沉默一下,随即朗笑道:“真的,你后来没有损过我了。” 她就只是笑。一时仿佛有许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然而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不如不说,甚至索性忘了,反而彼此更好。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心底有一个小小的灰色声音说,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大约静的时间长了,那边拉长声音说:“天亮了——别睡了——说话了。” 她忍不住笑出来,道:“你哪像个当大哥的人。” 云生大笑,道:“你跟谁学的这么说话?真像个当老师的人。”说完自己又恍然道,“当然是跟我学的。” 太真几乎把电话扔出去。他还仿佛很得意,笑得无比嚣张。 这是个什么人哪。 周六去市里做家教,下午回来要在本部车队坐校车。才走到逸夫科学馆那里,就听到有人叫她,一抬头,看到许先生在网球场那边看着她笑。太真过去招呼,见旁边还有一个人,笑着点点头,望向许先生。 许先生道:“这是我以前的学生,温冰,在咱们社科院,前一段去北京学习了,所以你没见过。” 太真道:“温老师好。”许先生笑:“叫师姐,叫师姐。”又跟温冰介绍:“这是太真,上过云生课的那小姑娘,我跟你提过的。” 温冰含笑打量太真,道:“这就是太真啊,没想到这么小。” 太真道:“温冰师姐真漂亮。” 许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温冰也笑起来。她还不到三十的样子,一头长发微微烫卷,染成浅栗色,珠灰色毛衣的高领在上端展开,托住一张白皙瓜子脸,笑起来一双眼睛越显得长而黑。太真心里叹息,她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小卢也算美而媚,只是那媚与温冰一比,就觉得落了形迹。而且温冰神态安宁,尤其一笑,眼角的一点纹,藏着说不出的意味,叫人莫名其妙地悲伤。 温冰又说:“对了太真,还没谢你呢。”转头同许先生说:“我的论文,云生说就是太真帮忙翻译的,我看到译稿的时候还以为是咱们学院研究生翻的呢,没想到太真是经济院的。” 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轰的一声翻开来,半边身子微微麻起来。太真微笑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瞬间又散去。温冰手指掠起鬓边的散发,道:“太真有没有事?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答:“真不巧,我要去赶校车。” 许先生道:“不急,太真周末还要过来的,到时候再约好了,连云生一起叫着,他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同那两个人告辞了,她在车队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去了一字楼。姚远刚好在,看到她就笑:“何珍珠。” 太真进去坐了,端着一杯水,也不喝,呆了良久,慢慢说:“我今天见到温冰师姐,很美的一个人。” 姚远觑着她神色,笑道:“你看谁都是美女——温师姐倒是公认的美,学术也好,当年在江大很出风头。” 太真咬着杯沿,忽然把水喝干了,想说什么,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姚远也微笑不语,她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讲人家的事,况且有些东西,他们师门一直讳莫如深。 在车上她打电话给云生,他仿佛心情不错,接起电话就说:“太真?你回去了没有?没有的话先别坐车,晚上一起吃饭。”太真问:“晚上你不用跟温冰师姐吃饭?”他说:“要啊,带你一起啊。诶?你怎么知道温冰?你见了她?”太真笑笑,道:“见了。”云生在那边笑了一声:“嗯——觉得怎么样?你们都说什么了?”太真道:“我赶车,没有多说,温师姐谢我帮她翻译论文。” 她说到这里就打住,等那边的反应。云生却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知道了?你帮我翻的那篇论文就是她的。” 太真咬住嘴唇,微笑:“我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5 记得我问过是不是你的,你说是。” 云生道:“她的跟我的,也不差什么。” 太真失笑:“既然是这样,你干嘛要说是你的?” 他道:“你不是那么问了一句嘛,我贪省事,就随口应了——小孩儿,你不会生气了罢?别这样,温冰也是你师姐呢,帮帮人家。” 他也知道她生气。那么他应该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既知道了原因,却又这么轻描淡写——太真忽然灰了心,却还是道:“她找我,我不会推辞,可是你找我,又不告诉我是别人的,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说到这里,忽然哽住。她也不是没有听过假话,许多时候,她也能抱着体谅的心情,听别人说这样那样的谎言,可是唯独到了他,就不一样。 云生大概是意识到了,道:“对不起。”又补充:“以后不会了,小孩儿,别生气了。” 他语气诚恳,她听着却觉得更加灰心。事关温冰,他才这么快认错吧。太真笑笑,索性直接问:“你喜欢温师姐?” 那边打了个哈哈,道:“小丫头跟谁学会八卦了?” 太真不理他,问:“是不是?” 那边沉默一下,终于道:“是”。 太真无声一笑:“好,你是我大哥,帮你讨好一下心上人也是应该的,不过只有这一次,以后别人的东西,自己拿给我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茫茫一时念 太真无声一笑:“好,你是我大哥,帮你讨好一下心上人也是应该的,不过只有这一次,以后别人的东西,自己拿给我就好。” 隔了一阵,云生才说:“好的,小孩儿。”语气有一点黯然,似乎还想说什么,车已经进了青龙山隧道,信号断了,听筒里一片静寂,外面呼啸的风声透过玻璃灌进来,隧道两壁的小灯静静亮着,一颗一颗,飞速地闪过,前面茫茫的幽暗里,却还浮着无数颗,仿佛那隧道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回去天已经黑了,却又不想进宿舍,一个人在外头坐到九点多。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腿被硌得生疼,才想起来口袋里装着一枚钥匙——还是云生办公室的钥匙,暑假他给了她一把,项目做完她要还回去,他笑着说:“你拿着,周末过来也有个地方歇歇,看看书——等你大四搬过来,还可以把这儿当御用自习室。”她就笑:“还有两年呢,现在这么远的。”他说:“那就算殖民地,印度离英国也够远的。” 想一想也真是荒谬。 那时候他那么笃定地说两年后的事情,仿佛她真的会一直在他身边。 可是凭什么呢? 风吹得脑袋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清楚。 第二天便感冒了,头痛鼻塞,一开口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好在是周末,不用上课,吞了一把药,裹着被子睡了一天,才算好些。周一上午上了四节课,到下午竟然又加重了,看看是邓论,就干脆请假。 正睡着,宿舍电话忽然响,她下去接起来,说了声:“喂?”那边没有人应,可是听得到呼吸声。她又说了句:“请问找哪位?”那边才开口,问:“你没去上课?” 是杨素。 太真道:“是你啊。有点不舒服,就没上课——你怎么这会儿打电话?” 杨素道:“我在本部,有个会,中间休息,就打来看看。” 太真笑:“这样啊”。一时也想不到说什么。沉默片刻,杨素又说:“其实我打过好多次,都是趁你上课的时候。” 他说得很平淡,可是说出来还是有点难过,不过另一端的何太真应该听不出罢。原来像他那样倔强的人,也会做这么可笑的事,一次又一次,拨她宿舍的号码。都是上课时间,知道她不在,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嘟嘟声。 如果她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像这一次,她忽然接起来了,他也语塞。说什么呢?他中午见到庄云生,与别的人一起走。也许那人是学校的老师,也许是庄云生的亲戚,但他看见了,还是忽然想起何太真。 当然不能同她说。 于是他换个话题,问:“你生病了?怎么样了?” 太真道:“没事,就是有点感冒,好得差不多了。” 又寒暄了几句,杨素休息时间结束,便挂了电话。 晚上好了一点,只是没有胃口,老大带的粥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披着一件夹衣随便翻书。小卢来找她,见她这个模样,笑道:“哎哟,你病了么?暴君都变成林黛玉了。”太真歪在椅子上,道:“我不是暴君,你也不能‘独倚熏笼坐到明’——怎么今天没去约会?” 小卢推她一把,笑道:“行了你,就这么两个破诗,你要取笑到什么时候?”又说:“天天跟他在一起也没意思,这不是想你了吗?来看看你。” 太真也笑:“暴君受宠若惊。” 正聊着,有人敲门,小卢去开了,一个女孩子抱着一只保温桶,问:“何太真是住在这里吗?” 太真站起来:“我是,你是?” 那女孩子举了一下手里的保温桶,笑道:“何师姐,杨素师兄听说你病了,让我送汤过来。” 太真忙请她进来坐,笑着说:“我也没什么,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小卢道:“咦,杨素不是去开会了?要明天才能回来?”那女孩子笑盈盈地说:“他在市区请人帮忙买了材料,交给校车司机带到这边,我去车队拿来煮的。反正有电饭锅,也没什么麻烦的,倒是杨师兄,前前后后的找人,挺担心师姐的。” 太真道:“杨素对朋友一向热心周到,师妹跟他熟,应该也知道。师妹是电台的么?还没问名字。” 那女孩子落落大方,道:“我叫黄雨飞,化工大一的,我进电台的时候师姐已经走了,所以我们没见过,不过一直听同事说起师姐,师姐那会儿做英文节目做得很好,走了真可惜。” 太真笑:“那是我走了,大家要给我留面子,才那么说——雨飞是做什么节目?” 黄雨飞道:“我不是主持人,我是技术部的。” 太真一愣,笑道:“你声音这么好,我还以为是做节目,没想到是做技术的,真厉害。” 黄雨飞笑得眯起眼,左腮一个小酒涡,格外甜美,道:“师姐太夸奖我了,我其实什么都不会,也才进技术部没几天,都是杨师兄手把手从头教。” 太真微笑。这女孩子不过十八九的样子罢,白毛衣,白绿两色格子呢裙,套一件牛仔外套,就是清纯小女生的模样,笑起来更是可爱,可是一双眼那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6 么亮,隐约透露着审度与不甘。杨素那个人,不知道是太笨还是太聪明,说他聪明呢,这样一个女孩子,这么明显的心事,他竟视而不见——他一向也并不是笨人。 小卢在旁边说:“那个工作狂,我听说你做节目的时候,不是他值班他也天天守着?是不是太真?” 太真道:“他那时候是技术部部长,出问题他要负责的,也只是偶尔过去看看,哪有天天了?”又向黄飞雨笑道:“听说他这个人没什么耐心,肯从头教你,应当是蛮看重你的。” 黄雨飞低头笑,问她要了饭盒,把汤倒了,说:“师姐趁热喝罢,一会儿凉了,杨师兄一片苦心就真泡汤了。”倒完又抬头笑:“什么看重不看重的,干活儿的时候是第一个想到我。” 太真原本没胃口,也舀了一小碗,抿了一口,赞道:“雨飞手艺真好。”黄雨飞笑:“师姐夸错人了,我长到这么大,都没进过厨房,这是杨师兄在电话里一步一步教我做的。” 太真一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难过,慢慢啜着那碗汤,过一会儿,才说:“男生难免粗心一些,很多事都想不到。” 黄雨飞向她一笑,又飞快地垂下眼皮。 等她走了,小卢忍不住说:“这是来慰问呢,还是跟你示威呢?” 太真指着饭盒笑:“你快喝罢,好好儿的人家跟我示什么威?才大一的小姑娘,不知道多辛苦才做好这一锅汤,大老远送过来,还要被你疑心。” 小卢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喜欢杨素。” 太真笑:“那关我什么事?” 小卢摇头:“狠心的女人,可怜的杨素。”太真只是笑,不应声。 次日杨素回来,又打电话过来,叫她出去拿水果。太真下去,见外头人多,便接过来,叫老大带回宿舍,向杨素笑道:“叫你费心了,我请你和雨飞吃饭。” 杨素道:“哪有叫女生请客的。” 太真微笑:“我都说请了,你还跟我争?” 杨素也就随她去了。黄雨飞一来就笑:“师姐真是客气。”太真道:“不是客气,是真的麻烦你们俩,而且大家也难得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点菜的时侯太真把菜单拿给黄雨飞,说:“这里没有别人,咱们就别推让了,雨飞喜欢吃什么,自己来。”黄雨飞是湖南人,无辣不欢,上来就点了一个水煮肉片。杨素皱皱眉,道:“换一个吧,何太真不能吃辣。” 太真道:“没事。”雨飞坚持换了一个菜,说是不辣,还是看得见辣椒丝。杨素没说什么,要了只碗,倒了大半碗开水放到太真面前,道:“你涮一涮再吃。”雨飞笑了笑,脸色已经有点不对。 吃饭的时候太真便只招呼雨飞。两个女孩子低声细语地聊,杨素偶尔插句嘴。太真是存心避嫌,雨飞是生了气,两个人对他都淡淡的,幸好一个的冷淡他习惯了,另一个的冷淡他又不在乎,倒也没什么。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出去综合市场大门,太真还没开口,杨素便道:“黄雨飞你先回去,何太真宿舍偏,我去送送她。”太真想拦,又觉得不妥,心里窝着火儿,见雨飞笑笑转身走了,便也转身走,杨素紧跟着,她只当看不见。 走到篮球场那边,人少了,杨素才问:“何太真,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他先发制人,太真越发火儿了,转身道:“我什么意思?你又什么意思?这样对一个大一的小女孩儿你觉得很有意思?” 见她生气,杨素倒愣了,自己的气先忘了,问:“我怎么她了?你气成这样?” 太真道:“刚才当着雨飞,你那么做是不是故意的?” 杨素不悦道:“我以前都是这么做,当着她也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他那样,太真更气,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杨素涨红了脸,垂下眼道:“天底下几十亿人呢,都有感受,我顾得过来吗?——我就奇怪了,何太真,你只见过她一面,怎么就这么急着讨好她?” 他说完了,又觉得后悔,抬眼看何太真。她仿佛呆了,忽然笑笑,低声说:“我不是讨好她,我只是……我也是女生……” “杨素,她是家里宠大的,从来没下过厨房,第一次煮东西,竟然是这样……她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杨素不语,看着她。她那个笑,从来没有那么苦涩过,声音也是苍凉的:“——你何必,对一个喜欢你的人那么残忍?” 秋风吹过,白杨树叶子沙沙地响。 他喜欢的人,宁愿去体谅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也不肯替他想一想。沉默一会儿,杨素道:“何太真,其实这句话,我也可以问问你。” 他说:“你又何必对我这么残忍?” 这句话在心头萦绕那么久,终于就着她的话头问了出来。杨素看着何太真,心中百味杂陈。她对他也残忍,而且残忍得理直气壮,可是凭什么? 太真笑。也是,庄云生如何对她,她如何对杨素,杨素如何对黄雨飞,仿佛每个人都不甘于自己受的委屈,总要下意识地在另一个人身上弥补回来。但还是不一样,她说:“可是杨素,我没有要求你去为另一个人做什么事。” 而他们,杨素与云生,都不知道体谅。 作者有话要说: 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着她,哎呀呀,他的她,她的他,婷婷一朵水仙花 渺渺万里香 十一长假前一天,太真去了一趟云生办公室。 他不在。打他手机,提示正在通话中。隔一个小时再打,依然是。她的那班火车快要验票,于是她把办公室那枚钥匙放在他桌上,便离开。 她知道他的另一个项目尚未完成,十一还要加班,晚上或者第二天他就会过来。 那是一趟去往南方的列车,普快,人很多,车厢里各种气味混在一起,人声嘈杂。她对面坐了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一个小婴儿。小孩子不觉得苦,舞着胖胖的小胳膊,在妈妈腿上兴奋地跳,虽然跳不起来,依然发出开心的叫声。过一会儿又静下来,看着太真笑。太真也向他笑,小朋友忽然羞涩,回身扑到妈妈怀里,随即又扭回来,咯咯地笑。一双眼乌黑清澈,只看得到欢喜。 四周的人都因他而开心起来。 可惜他们是短程,三个小时后便下去。 车厢里要到凌晨一点左右才静下来。乘客大多睡了,只听到均匀的呼吸与偶尔的鼻鼾。有人压低声音说话,飘忽的笑。列车轮子与轨道接头磕出轻微的崆砼声,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7 一声接一声,不急不缓。 列车在黑暗中穿行,绕过莽莽的山,扑进辽远的田野,带着那么多无知觉的人,去向未知的地方。远方。或者以后。而他们都以为自己知道去哪里,何时抵达。 有时候经过城市。城市也睡着了,只有寂寞的几个人醒着,寂寥的窗子亮着灯,陪伴街上粉褪妆残的霓虹。凌晨的城市属于游子与哲人,格外脆弱却又清醒。笙歌散场,灯火阑珊,那些窗口的灯才更觉得温暖——夜晚的家总比白天更有家的感觉。所以夜行的列车才属于游子罢,一次又一次路过别人的城市与人生。 那一年她从河南到新疆,七十多小时的车程,途经一种又一种风景。来处不是家,去处也不是家——反正都是客途,反而一个人在火车上,觉得格外安宁。 从那时候起盼望出行,并非一定要什么样的景致,而是,喜欢在车上的感觉。 她在终点站下车。 那是一个南方的大城市,繁华匆促。假日的人流拥挤不堪,她迅速坐上中巴,去一个小城市。 到车上就发现手机丢失,幸好钱包还在,她舒一口气,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走过乡村原野,茫茫的浓郁的绿,偶尔闪过的水塘。转眼便是小小的城市,公路一边是石壁,壁下生长着茂密的植物,开硕大鲜红的花朵,一簇一簇,浓烈妖娆。车里一直萦绕着老歌。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 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激情你的心语 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宿命里徘徊 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音响调得低,依然听得出唱歌的女子声音高亢。应该是一首情歌罢,可是却有纵马江湖红颜老的豪气与悲凉,与尘世人生格格不入。 她捡一些宁静的小镇停下来,那些小镇有相若的老街,两边种满浓荫蔽日的榕树或者芒果树,树荫下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她要一份鱼虾粥,慢慢喝着。旁边的小公园里,老人们组成的业余班子排地方戏,丝竹响,唱腔苍凉。听不懂词句,可是看着那扮相与身姿,就觉得开心。 两天后她在一个小小的海岛上。那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地方,旅馆紧邻着海,朴素干净,却也有电话。她就在房间里打电话给云生。 电话接通,她微笑说:“是我。” 云生顿了一下,带着一点犹疑,道:“太真?”紧接着问:“你在哪儿?一个人?” 她说:“我在海边,岛上,你能听到海浪声么?” 晚上静,风大,打开窗就听见风声呼啸,浪头拍在石上,轰得一下碎掉。云生在那边无声一笑,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她也笑:“我是第一次看到海,总觉得应该找个人分享一下,所以给你打电话。” 他说:“要不然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我——现在是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太真道:“刚下火车就把电话丢了。” 云生笑了一声,说:“幸好,你还记得我的号码。”又说:“笨丫头,电话才买了多久就丢了?还有回来的钱没有?” 她说:“就丢了电话,钱包还在,没事儿。” 他说:“那好好玩,既然出去了,就要尽兴”。 又说了一会儿,临挂电话,他又说:“好好玩。”她应了,道了再见,刚要挂,他又说:“等等。”她问:“怎么了?”那边迟疑片刻,忽然笑,说:“还是早点儿回来吧,你一个人傻乎乎地晃悠,还不够我操心的。” 她也笑。 那边胡乱说:“记住给我带好吃的回来,拜拜。” 而关于那枚钥匙,谁都没有提起。 回去是早上的票,前一晚住在一所师范大学的招待所。黄昏从外头回来,路过的天桥上爬满藤蔓,卖唱人架了话筒与小型音箱,在晚风里唱粤语歌。 冷暖哪可休,回首多少个秋。 不远处是地铁站出口,人流汹涌。哪怕是假日黄昏,行人依旧步履匆匆。这样的城市里早已应该不见少年热血,而偏偏猝不及防遇到的歌,总叫人想到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刹那红颜老,浪子的眉间鬓上都是沧桑,光华隐退,江湖浩淼,一切都成了传说,就如同,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太真站在天桥边,静静听他唱完,然后掐一朵大红色的花,缓缓走回去。 十一最后一天,在天风阁三楼,她把那朵花递过去,笑着说:“岭南无所有,聊赠一痕秋。” 花已经干了,花瓣几乎变成透明,然而颜色分毫未退,红得愈发明艳。 云生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过去,拿了那朵花嗅一嗅,故意说:“我的好吃的呢?”她笑:“你就当一回香香公主好了。”他也笑:“香香公主吃的是鲜花,不是干花。”又仔细打量她,点点头说:“瘦了,黑了,嗯,也精神了。” 她笑着不说话。 云生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却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推到她面前,道:“拿着。” 是那枚钥匙。 太真微笑,不动,看着他。 他故意皱眉:“出去一趟,又是看山又是看海的,还以为你心胸宽广了呢。”看她笑吟吟的不为所动,又说:“算了小孩儿,谁都能跟我怄气,你不能跟我怄气,快拿着,啊。” 她垂下眼,笑着把钥匙收回来。云生叮嘱:“以后再不许还回来。”她点头,他不放心,加一句:“说话算数”。说完咬住嘴唇盯着她,神色认真,像个小孩子。太真微笑道:“好,我不还给你了。”他拍拍她,道:“这才懂事——以后再出远门儿提前打个招呼,不吭不哈就走了,叫人多担心哪。” 她抿一口茶,笑着应:“好”。 他将一碟子松子推到她面前,也不提别的,只问她路上的风景见闻。她磕着松子,一点一滴仔细讲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为么我的女主角总是送花给别人……叹气 我有风流事 他将一碟子松子推到她面前,也不提别的,只问她路上的风景见闻。她磕着松子,一点一滴仔细讲给他。 她说起回来前的那个黄昏,去一条闻名已久的路。那是一条步行街,也是那城市有名的红灯区。暮色乍合,华灯初上,晚风里暗暗的脂粉香,那些女孩子杂在行人中,见到单身的男性便巧笑嫣然地偎过去。到后来她已经能分辨迎面走来的女孩子中,哪些是特殊从业者。她们大都很漂亮,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8 妆容精致,身材高挑,有南方人罕见的雪白皮肤,而且,偏爱浅绿色眼影。 云生失笑:“你这丫头,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做什么?” 她说:“好奇呀,我没有见过,觉得好玩,就去看看。” 云生道:“你呀,这是什么好玩的怪说你们经济学是冷血科学。” 太真想了想,微笑道:“有什么冷血的?她们做这个职业,也没谁强迫,自己的选择而已。每个人都是理性的,以现在的社会,一个人的生存途径有太多种,只要健健康康的,做什么不能活下去?只是可能对一些人来说,她们的偏好不同,期望的收益更高,这也不过是满足她们的最优选择而已,跟你选择做老师,我选择假期出去玩没什么差别,还需要谁可怜么?” 她难得长篇大论,云生不禁笑道:“你就是歪理多。” 她喝口茶,靠在椅子上笑:“人人都懂得为自己负责,可能需要帮助,但未必需要可怜。再说了,即使有人真是为环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也是这个社会的过失,我做完自己能做的,对我自己无力回天的,伤心愤怒都没什么用。存在即合理,干嘛不试着把一切都当风景来看?” 云生道:“你也不觉得她们堕落?” 太真道:“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权利,我也从不拿自己的衡量别人,不合理,也不公平,所以,我没资格判断人家是不是堕落。同理,她们存在于我的视野中,我也就有欣赏的权利。” 云生注视着她。还没二十的一个毛丫头,虽然比着别人算通达,这会儿认真严肃起来,却又显出稚气,像小小孩子说大人话,叫人看着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他原也只是担心她认知有偏差,如今放了心,便笑道:“好,好,你是河南常有理,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好奇。” 她睨着他,噙着一丝笑,道:“你没有好奇心?自己没见识过,妒忌我,就来说教。” 他这回笑出声来:“好,好,俺是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也就前年去欧洲顺便逛了逛荷兰的红灯区而已。” 她好奇心被引起来,问:“那是什么样的?” 云生道:“人家小地方,保守得很,都是穿着比基尼站在玻璃橱窗里。” 她眼睛睁大,道:“那逛起来一定很……饱眼福……也不怕感冒。”云生嗤的一笑,不防她忽又看着他,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云生道:“怪了,你能逛红灯区,我就不能看看啊?” 太真道:“那不一样。” 他问:“有什么不一样?” 她瞪着他,脸上忽然红了,扭头嘀咕道:“我又不能消费。” 云生一口茶没忍住,呛到鼻子里,笑得说不出话来。太真有点挂不住,脸上通红,道:“你笑什么?” 他好容易忍住笑,正色道:“我也没有消费,真的。”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 太真便去喝茶,道:“我管你呢。” 云生点头,一本正经道:“是,你尊重我消费的权利。” 她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道:“反正又不花我的钱。” 他继续点头:“是,是,不过你哪天想起来孝顺我,请我消费我也不会拒绝。” 她玩着杯子,瞄他一眼,含笑道:“嗯,回来了再写一首《赠何君》。” 这回轮到云生一怔,俄而脸上微红,却坦然笑问:“鬼丫头,你从哪儿看到的?”太真道:“你自己借给我的书里夹着的,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也不仔细放好。”他恍然:“噢,原来早就知道了,刚才那是故意激我呢,挖坑给我跳啊。” 她不看他,抿着嘴笑。云生点头:“好,学会算计我了——我说你怎么忽然好奇这些乱七八糟的,原来是被我带坏的。” 她摇头,笑着恭维:“哪里,哪里,实在是庄生诗写得好——”又故意曼声吟哦:“春风绿杨柳,陈酒红梨涡,我有风流事,归来与君说——我才知道荷兰美女脸上也有梨涡的。” 他脸上更红,却若无其事地道:“修辞而已,荷兰美女脸上那不是梨涡,那是你挖了骗我跳的坑。” 她忙摇手:“不敢当,别冤枉我,您见识荷兰美女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您老人家呢。” 云生道:“呸,别胡说——说正经的,出去干嘛了?” 她眼睛一闪,道:“就散散心,增广见闻,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总该把想看的都看看,想做的事都试试。” 云生笑:“嗯,好,那你还有多少想看看想试试的?” 她重重点头,眼睛黑得发亮,道:“很多,很多,总之我现在不会被任何事情拘束住。” 云生含笑看着她。她当窗而坐,笑容闲散,顾盼神飞。大玻璃窗外一片无垠的蓝天,长河浩渺,天光朗净,万里阳光都是她这样的年华——这样的年华,正可以锦衣骏马,载酒天涯,这样的少年英扬,天高地广,谁有资格来拘束她? 他替她续水,道:“来,小孩儿,以茶代酒,我敬你。” 临别的时候走出很远,他又叫她,她走回去,问:“怎么?”他沉吟一下,指着自己的头,道:“我新剪的头发。” 她忍不住笑出来,说:“嗯,很帅。”他又庄重地说:“我真的没有消费。”她笑着说:“我知道。”他又脸红,指着她的牙说:“狗窦大开,该补一补了。再见。”大笑着转身走了。 太真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也是被人家尊为先生的,端起架子训人的时候也有模有样,怎么还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回到宿舍,恰好老大刚洗完衣服,坐在桌前抹护手霜,见她进来,便笑道:“哎呀,你总算回来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一个信儿都没有,打你电话也关机,还以为你叫人拐走了呢。” 太真因说电话丢了。老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人没事儿吧?外面就是乱,就怕你出什么事,人好好的就好,破财消灾。”又说:“你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太真陪笑道:“大姐知道,我记不住宿舍电话。”赶紧把带回来的小礼物拿出来。老大叹气:“就知道你没心没肺,你看,才买个新手机丢了,还乐成这样。” 老大刀子嘴豆腐心,到底还是不忍心苛责她,又削了苹果给她。太真啃着苹果,道:“田大叔不是教育我们,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丢了的手机那是沉没成本,对将来不构成影响,我再因为它哭坏身子,那就是继续追加成本,收益还是负的,何苦来。” 老大冲她竖大拇指:“好孩子——田大叔怎么就没把微经给你打满分呢,真是没眼光。” 太真一偏头:“谁稀罕满分?他打满分证明我思维跟他完全一致,我应该对着墙哭去。” 老大摇头道:“你就狂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39 吧——多好的孩子,愣是被那帮花店买被子的带成这样。”又凑近觑了一眼,拉长声音说:“不对——吧?这小气色儿黑里透红的,这小嘴儿笑得绷不住,这小眼睛儿秋波荡漾的——树小房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说吧,你的小心花儿为谁开?” 太真推不开她,索性反手捏着她的下巴,道:“为你开呀,美人儿。” 正闹着,门口有人笑吟吟地说:“哎呀,非礼勿视。怎么办?我现在走也晚了。”跟着小卢摇摇摆摆走进来,嗔道:“你们俩真恶心。” 两个人都做受不了状。小卢又拉着太真,娇声道:“呀!亲爱的,你去哪儿了?你是去挖煤了吗?怎么才几天不见就黑成这样?” 老大打个冷战,道:“受不了,又一个春心荡漾,含苞待放的——这不是十月吗,上帝?!” 太真道:“人家哪里是含苞待放,人家韶华盛极了,说不定都要结果子了。”她顺口说下来,也没多想,老大一下笑喷了,小卢扑上来掐她的脖子,道:“你去死!你跟谁学的这么坏?” 她这才反应过来,几乎笑岔了气。 闹了一会儿,小卢把带回来的手绣小香包拿给她们,太真道了谢,又说:“配色真不错,你的眼光小金的眼光?”小卢甩手道:“你这个人,我出去玩一定要跟他去么?”太真忙笑道:“是是,不用不用,现在是十月,不是春天,是又一春。” 小卢推她一把,道:“受不了你,你说你整天尖牙利嘴的,杨素还拿你当个宝。” 正说着,电话响,老大接起来,回头笑:“何师姐——电话。”太真接了,是黄雨飞,问:“找了师姐的手机号,一直关机,只好打宿舍电话,师姐没事儿吧?”太真又解释了一遍,寒暄了几句,雨飞道:“杨素师兄前两天找师姐,打了很多电话,我看他好像有什么事,师姐如果有时间,去问问他吧。” 果然又是替杨素办事。太真心里一叹,等挂了电话,便按着雨飞给的手机号给杨素打过去。那边接起电话,却是个女孩子声音说:“喂?”太真一愣,沉默一下,还是问:“请问是杨素电话么?”那边顿了片刻,说:“是他电话,他睡了,你是谁?”太真心里疑惑,谨慎地道:“我是他电台同事,既然他休息了就不打扰了。” 那边也没有客气,很快挂了电话。太真握着话筒一笑,果然是到了又一春,连倔强的杨素都开了窍——只是,可惜了雨飞。 不过也许,雨飞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被删掉的红灯区,哎呀哎呀红灯区 卿卿变浮尘 是年十一月中就下了第一场雪。并不大,只是清晨起来,就看到地上灰白的一层,天上阴云低压,若有若无地落着细碎雪粒。天色因之格外暗,下午五点钟几乎就黑了。 打水的路上太真笑着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你说像这样的天儿,适合做什么呢?” 小卢心不在焉的,只顾低着头发短信,几乎和路人撞上。那几个人走过去,却忽然站住,扭头叫:“卢茵!”小卢抬头,路灯光暗,直到那女孩子逼到脸前才看得清。太真只觉得她一把拉紧了自己的手腕,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啪”的一声,小卢一个踉跄几乎跌在她身上,捂着脸问:“你干吗?” 太真几乎下意识地把小卢往身后一带,问:“干什么?” 拦住她们的是四个人,一男三女,都挺高,打人的女孩子最矮,也有一六五以上,一双眼睛冒着火,居高临下逼视着她们,指着小卢冷笑道:“我干什么?你问她!”不等太真反应,又扑过来,一把往小卢脸上挠过去。 太真抓住她手腕子,道:“有事儿好好说!” 那女孩子力气极大,死命挣着,一边胡乱骂着。小卢不会骂人,只是哭,哽咽着说不出话。那女孩子估计是被箍得痛了,回头叫:“你们是死人呀?钉在那儿等雷劈呀?”一边伸手又往太真脸上挠。 太真一闪身拉着小卢躲了过去。那几个人早过来了,不知道谁抽冷子在后面一拳砸到后脑上,太真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回身一脚,狠狠地踢那人脚踝。等转过身才看清竟是个女孩子,只好咬牙收回来。她这一脚出得狠,收得急,还没站住,不防备小卢被人一推,又朝她撞过来,登时脚底下一滑,重重地摔了下去。 小卢砸在她身上,没什么妨碍,只是挣扎几下起不来,索性坐到地上哭。 那边儿早乱成了一团,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摁住对方那个男生死揍,三个女孩子尖声骂着,撕打着闯入战团的人,那几个人浑若未觉,只是拳脚死命招呼那男生。在路人围拢过来之前,有人从地上背起太真,拉着小卢转进小运动场,踢开体操房的门走进去。 体操房里有灯光。 做为管理室的小套间的门开着,一个女孩子站在那儿,灯光从她背后打过来,只觉得脸色阴郁。 那人把太真放到铺满扑克的床上,手在她脑后托着,小心地放好枕头,才叫:“何太真,何太真!” 是杨素。 小卢这才看到床上的人还闭着眼睛,哭得更凶,扑过去摇她,道:“太真!太真……你别吓我……” 何太真搭住她的手,苦笑:“没摔死,快压死了。” 她一扭头小卢又尖叫:“血!你脸上!”太真闭上眼,杨素递过纸,小卢擦去那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才发现她耳朵后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挂了寸来长一道口子,这会儿还流着血。 杨素脸色更阴沉,转身往外走。他身边那女孩儿一把拉住他,问:“去哪儿?”见他不说话,又把门踢上,冲过去靠着门,道:“你发什么疯?” 杨素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把那女孩子往旁边一拨,说:“你别管。” 这不是回事儿。太真苦笑,叫他:“杨素。” 杨素如闻纶音,回头道:“你没事儿吧?” 太真笑笑:“一点小伤,没事儿,就是这事情闹得,让你笑话了。” 杨素这才转身,道:“我不是那种人——他们也不认识你。” 小卢在旁边涨得脸色通红,只是哭。太真拍拍她的手,坐起来,笑道:“那就好。这事儿也别闹大了,就这么算了吧,不然不知道的还不定怎么说呢。” 杨素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听着外面声音小了,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送她们从大操场绕回去,两个人在外头收拾好,各自回了宿舍。老大她们见她情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0 形不对,问起来,太真便说是滑了一跤,壶跌破了。她头上痛,昏昏沉沉爬上了床。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敲大门,老大出去,一忽儿又转回来,笑着说:“那个杨素还真有心,帮你换了壶胆,又打了一壶水送过来。” 太真笑笑,老大道:“人不错哎,你真不考虑?”太真笑:“怎么?你要考虑?可惜人家名草有主了。”老大不以为然:“真的?——就算真的,这个主也快没了,都敢公然替你打水了。” 太真翻个身,痛得直抽冷气,道:“那是国际主义,援助伤病员。”老大拎着包,似笑非笑:“呦,要不然我也国际主义一回,不去上自习了,援助伤病员?” 太真挥手:“谢了,走你的吧。” 老大走后她便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场飞来横祸有点太突然,看样子是与小卢有关。两个女孩子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百分之九十都跟感情有关。所以当着人她始终没问,幸好杨素也没问,不过他也许是知道的。在管理室他始终没跟小卢说话,这事情的焦点也许并不是小金。 那么,很可能,这件事小卢并不占理。 当晚小卢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小卢新认识了一个男生,而动手的女孩子,是那男生的“前女友”。 太真问:“他们分手了?”小卢低头,抽噎:“他说他们分了。” “他说”。 太真苦笑,问:“看样子你们认识?你跟那女孩儿。” 小卢道:“我们院的,大三旅游文化的,我们一块儿听过课。”太真叹气:“你们院的小姑娘也有那么狠的。”小卢道:“特招过来的,体育特长生。” 太真只好继续苦笑,问:“这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学期开始。”小卢又开始流泪:“我们学院中秋晚会上认识的,十一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去了秋池……正赶上降温,他的衣服都脱给我了,自己冻病了……他跟我说他们分手了……” 太真也不知道说她什么,事关感情,除了当事人,谁都无权置喙,纵然她直觉那男生未必有什么好心,却也没办法直言,只好问:“那你跟小金呢?什么时候分手的?” 小卢低头半晌,道:“我们没分手。” 太真看着她,笑了一声,拉出枕头盖住脸,问:“那你怎么打算呢?” 小卢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太真不说话。她心里其实明白,她与小卢,从某个微妙的时刻开始,已经渐渐疏远了。虽然她们还经常在一起,跟对方说些琐碎的小烦恼,虽然遇到什么事,会下意识的维护彼此,但是,终究也只剩下了亲昵,哪怕越来越亲昵呢,也还是疏远了。心疏远了,最密不透风的心事,最不见天日的伤口,宁愿展示给别的人看,也不会在对方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这结果不能归咎于任何人。 这的确是个令人惆怅的事情。事实上她也知道解决的途径,只是,小卢不会提,她更不愿意主动做。 她们有点较劲似的沉默着。过了很久,小卢才说:“她给我打了电话,那女生。” 太真问:“说什么?” 小卢道:“她说想跟我好好谈谈,和平解决。我不想单独见她。” 她看着太真,太真立即道:“我陪你。” 那天其实还算平和。一边两个女孩子,在市区一个僻静的ktv。那女孩子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你赔我们钱就行。”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同那男生在一起生活两年,他们的生活费都来自她。她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的钱大部分是她的奖学金、她的比赛奖金以及她做兼职的收入——而且在这两年里,她为他打过两次胎。 小卢脸色苍白,太真端坐着,一语不发。 茫茫谁可语 条件很简单,两千块钱,包括小卢与那男生一起旅游的开销,包括她从那男生那儿得到的礼物。那女孩子一项一项列得很清楚。 “都是我的钱。”她说。 小卢涨红了脸:“又不是我一个人花的……”太真拉了她一下,低声说:“就这样吧。”她说:“钱清了,这件事也清了,以后你,还有那个人,你们跟小卢没有任何关系。” 那女孩子也不示弱,叉着胳膊冷笑:“只要她以后不缠着我们。” 晚上她们住在姚远那里,姚远看出了端倪,自己去了同学那儿,留了她们两个在房子里。门一锁上小卢就开始掉泪,太真拍了拍她,她便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可是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哭。 她也是家里从小宠到大,人漂亮,性格柔媚爱娇,算算在女孩子中不比谁差。从小就有追随者,所以也比别人来的要强,要强在骨子里,不肯比任何人差。怎么就会到了今天这样?那失去的心思,钱,面子,这一口吐不出来的恶气,甚至连说都说不出来。 太真脖子被她紧紧勒着,她的头毛茸茸的,头发触到脸颊,肩颈处一团潮湿的热气,隔着那么厚的衣服还是扰得人胸闷,几乎叫人想下意识地推开。但是手伸出去,却只是拍了拍小卢的背。 “回头钱不够你来我这里拿就行,两千块钱,我们俩三个月就能挣回来。”她说:“你何必跟那些人多说。” 外面忽然轰得爆出一阵笑声,一帮人挟着笑从窗前席卷而过。 两个人都静下来。 静得有些尴尬。 第二天她陪小卢回去,看小卢进了宿舍,便转身坐了去本部的车。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只是没想到一开门,赫然看见云生坐在那里。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合上书,笑着问。 她不说话。静静地走过去,在他脚边坐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云生又问,人也紧张起来。 太真听到椅子响,开口道:“你别动。” 他便没有站起来,只是俯下身,问:“小孩儿,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你别动。”她低声说:“让我坐一会儿,我累得很。” 房间里有长沙发,地上又凉得很,可是云生什么都没有说。还是春天的时候,有一次他去校区办事,路过篮球场。正是黄昏,夕阳余晖如薄薄金粉,洒在打球的小孩子们身上。他在其中看见何太真,穿一身雪白运动服,正迅速闪过拦她的人,跃起投球。那一刻她仿佛飞起来,汗湿的短发贴在腮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样恣意的冷锐,锋芒毕露的青春。而现在她坐在他脚边,蜷得像一只小兽。幼小的兽,曾经有矫健的身姿,锋利的爪牙,纵横山林,如今却默默地偎过来——这种充满信任与仰赖的姿态,不该属于她。 他见过她最脆弱的样子,是暑假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1 ,仿佛整个人都空了,却依然下意识地保持着独立的姿态。不像现在,现在她的人在,可是,都碎了,碎得甚至不能支撑这个躯壳。 云生拿过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她的手肘,递过去。她接过去,抱住杯子,刚泡不久的茶,还是热的。他便趁机蹲下去,看着她问:“太真,到底怎么了?” 她垂着眼皮,下巴支在杯子上,良久,道:“我不喜欢我自己。” 云生默然,他是明白的。惟其她向来通透锐利,所以不会依靠别的人,甚至连对他,都存着审度——她有她自己的准则,也始终信仰她自己,而这一切,都需要对自身有足够的信心。 可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 所以才来找他么? 他问:“小孩儿,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她这才抬起眼,迎着他的目光,道:“我发现我是个无情的人,而且很虚伪,而且很势利,我以前不知道,总以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我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我有什么比他们好的?有什么资格子自命清高?” 云生拍拍她,道:“别急,喝口水慢慢说——为什么会这样想自己?” 她似乎没意识到是他的杯子,慢慢拧开,云生接过盖子,她抿了一口,低声道:“我跟他们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们只是……伙伴,小时候一块儿玩的小伙伴,我记着他们的好,也就只是记着,我对他们好,因为她们也是我的生活……人一辈子就像一台戏,精彩不精彩,不单单是自己,还得跟别人搭好戏,所以跟我搭戏的人,我就对他们好……” 云生问:“你觉得这样不对?” 她笑笑:“我一直都觉得是对的,反正结果没什么不一样,我对他们好就行了——可是,我现在觉得,好像,不是那样……”她咬着嘴唇,又自嘲地笑,“我把我遇见的人分成几类,玩伴就是玩伴,姐妹就是姐妹,朋友就是朋友——可是呢,我把她当玩伴的人,我却故意让她以为我当她是朋友……你见过这么虚伪的人么?” 云生拍拍她,笑:“好像见过一个,正跟我剖析自己的灵魂呢——快起来吧,地上凉得很。” 太真也笑,站起来。云生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叫你把自己看得这么坏?” 她想了想,答:“我伤害了一个女孩子,对她说了很难听的话,而且,很瞧不起她,很瞧不起——我觉得她粗野,泼辣,蠢,不懂得尊重和爱惜别人,跟她多说一句话都会降我自己的格儿——可是,后来我看到她,坐在站牌底下,怔恪恪的,车来了都不知道上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浑,很残忍,也很可笑。我凭什么瞧不起人家呢?人玩命学习,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什么体育比赛都参加,拿奖金,还在外头做很多兼职,不要命地挣钱,坚持自己的学业,维持着自己的感情——她也许看错了人,可是她自己有什么错呢?况且感情这回事,冷暖自知,我有什么理由鄙视她、讽刺她?” “就因为这样吗?”云生沉吟,“你已经反省了,知道错了,改过来就好了,犯不着这样啊——还是,小孩儿,你不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犯错吧?你是自信,不是自负。” 太真笑笑,摇摇头。当然不是。她从来都不介意自己偶尔犯错,一个人精力有限,苛求完美未免太累,错了,就坦坦荡荡承认,道歉,然后改回来。可是这一次不是,这一次,她明知故犯地错了,而其中用心,叫她羞愧万分,却又不肯改正。 云生看着她,她脸色不定,嘴唇咬得都没有血色了,才又黯然道:“我难过的是,我伤害她,只是为了维护我身边的一个人。而其实归根结底,我们并不占理,这个女孩子才是受害者,只是后来,手段过分了点。而且我维护那个人,不是为了道理,更不是因为什么友谊,真是朋友的话,我会首先责备她,但我没有,我始终护着她,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有点亏欠她,虽然我自己不承认,但可能潜意识里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想补偿,于是那个女孩子就被当了炮灰——很卑鄙是不是?” 云生轻轻摇摇头。眼前的女孩子脸色发白,嘴角一点嘲讽至极的笑,“于是我护着我身边的人,跟她一起面对,好像很重情很有担当的样子——可是呢,因为整件事情都不入眼,我就这样搅进去,觉得自己特纡尊降贵……其实呢,有什么王八蛋的尊可纡?但我就这么觉得了,而且嫌恶了,嫌恶那个女孩子,也嫌恶我护着的这位——她大概也知道,我甚至不介意她知道,因为我不打算弥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准备浪费精力。”她抬头看着云生,笑纹深一点,“所以我觉得我自己很无情,也很势利,很居心叵测。我知道我跟她为什么会分歧,我也知道怎么弥补,也不是不能弥补,但我就是不愿意——我不愿意,也不会明白说,甚至会对她更好,可能我就是等这么一个机会,帮她一把,然后,各奔东西。” “所以我很瞧不起自己,很瞧不起。”她总结。 殷殷证此心 “所以我很瞧不起自己,很瞧不起。”她总结。 她刚进来的时候像个游魂,这会儿精神回来了,又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小痞子状。那一点悍劲儿是装出来的,眼睛里的神气分明是绝望。云生看着她,心里明白,她把这件事看得越重,他就越得轻描淡写。 于是他一直微笑着,等她说完,才忍俊不禁点头说:“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王八蛋的尊可纡。” 她反应倒很快,狠狠剜了他一眼。云生咧嘴笑,“你自己说的。” 太真缩在沙发上,不理他。 云生斟酌着,问:“小孩儿,你对身边的人有这么苛刻吗?一点都不能做错?还是对自己要求苛刻,没办法接受自己的阴暗面?所以犯错的人作为你的阴暗面的证据,不能跟你共存?” 她沉思,有一点茫然。他又说:“其实太真,你是个很懂得尊重的人,对红灯区的人都能用平等的心态去看,为什么不能包容身边的人呢?” 她直视他,眼仁尤其黑,却淡淡道:“她们跟我的生活没关系,所以她们做什么,是她们的自由。而我身边的人,会牵扯到我。我不是不允许错,有些错可以犯,因为无伤大雅,甚至是真性情,可爱;但有些事,对我而言,是不能容忍的——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价值判断,别人做不做,有他们选择的权利,但我也有与做这些事的人保持距离的自由。” 云生哑然,这人果然是常有理,他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苦笑。 那小孩儿目中的锋锐却又暗下去,声音低涩,仿佛自言自语:“我不是完美主义者。怎么说呢?人生一辈子,就像一出戏,生旦净末丑,好人坏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2 人全了才精彩。一个人也总得有点错处,才生动。可是有些错,不是生动,是笑柄。这一出戏又没办法排练,也不能重新来,所以,可能叫我砸场子的人,我离她远点儿,难道错了?” 云生坐到桌子上,沉吟一下,问:“这样的话,太真,你又为什么讨厌自己呢?” 她抬起头,轻声说:“我没有想到会伤害别人。而且,也不是原则错,是我自己错,我可能本身就不是我认为的那种人,我以前……太高估自己。” 云生微笑,“你高估过么?” 她越发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很好的人,我知道自己的缺点,也不苛求自己克服,我容忍自己犯某些错误,毕竟有时候,不得不错……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云生问:“那你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她反倒愣在那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眼神登时又灰下来。 她要真想得清理得顺,也不会来找他了。云生叹口气:“小孩儿,其实你原来没觉得自己错,是不是?” 太真眼睛一闪,看着他。云生沉吟:“你本来就是会瞧不起人的人,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也瞧不上我么?”他笑笑,揉揉那家伙脑袋,道:“不过你有你瞧不起的资格,对不对?人就算没什么大错,泼辣,犯浑,也都够了——不比你,你压根儿不犯错,所以你觉得自己有资格瞧不上她。是这样吗?” 太真咬紧嘴唇,几乎连脖子都红了,却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这一次,你觉得自己错了,还错得挺厉害,错到了叫你没资格对别人做任何评判——嗯,你可能自己想,为什么会帮做错的那个?然后想到,不是因为情分,是因为亏欠。你亏欠她。你们不是朋友,起码你不当她是朋友,甚至你们都有隔阂了,但好像你没有表现出来,所以你觉得这是一种虚伪;你有化解你们俩隔膜的办法,不过没说,甚至可能是期望以后远一点,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你有你的苦衷,嗯,或者私欲,所以你也觉得亏欠。虚伪和私欲导致了你的亏欠,亏欠使你帮了错的人,做了错事,背离了你的原则——对你来说,这可能就是很严重的结果了。” 太真不出声,云生从桌子上下来,蹲下去,瞧着她眼睛,轻声道:“可是小孩儿,你可能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的这点儿虚伪和私欲,只是你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你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坏——或者你想到了,只是觉得没办法改,去了这点虚伪,大家会尴尬,没了一点私欲,也根本不可能,是不是?” 她突然就静下来,仰起脸,道:“是,我毕竟是人。” 云生点头,“对,所有的人都会做错事,包括我,甚至许先生,都曾经错得很厉害,但我们都还活得挺好,而且不耽误自恋。你干吗对自己那么苛刻?” 她不说话,云生坐回去,又说:“还有,小孩儿,别把自己想那么坏,你没你想得那么冷酷,反而是对自己要求太高。其实很多人都有你说的那种虚伪,他们都不觉得亏欠谁——” 她一反常态,低头听他垂训。云生知道这小孩儿一向自视甚高,生怕她钻了牛角尖,温言絮絮开解了良久,忽然觉得不对,再看那丫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盯着桌子腿不知道想什么。他一口气噎在那儿,又是无奈又是欣慰,敲敲桌子,道:“回来了回来了。” 太真若有所思,问:“你也错过?错得自己看不起自己?” 云生忖着她没事儿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然,我经常看不起自己。” 他还真说得出来。 云生眼多尖,瞧见她嘴角一挑,知道她在笑,郑重道:“真的,我有时候很看不起自己。不过,与其相信另外的什么人,还不如干脆信自己。不是有句诗么?世间有人浑过我,嚣张何独是云生。” 太真禁不住笑出来。他扣着双手垫到脑后,微笑:“小丫头,你呀,就跟你名字一样,太真。水至清则无鱼——人这一辈子,有意思就有意思在谁都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你可能知道自己100年后什么样子,可是十年后呢?五年后呢?一年后呢?甚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一会儿出去会看见什么人,我们都不知道。一辈子几十年,变数太多,所以中国人说盖棺定论。你才几岁?就敢说自己是坏人。” 太真脸上越发红。 云生看着她,轻轻摇头,目光里含着一点笑意,良久,才轻声说:“小孩儿,看来许先生说对了,你还真是像我。” 他语气柔软而惆怅,仿佛欣慰,却又隐约带一点遗憾。 在当时她不知道他的遗憾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临别时与姚远一起喝酒,姚远说:“说起来真好玩,许先生觉得你像庄师兄,庄师兄却觉得你像许先生,现在看起来,到底还是庄师兄了解你——” 可是许先生跟云生是不一样的,她那时候已经知道,有多不一样。 而她果然也像许先生。 相对说君好 小卢没有来她这里借钱,一连好几天,她们都没有再见到。 虽然两个人越来越隔膜,但若真的就此陌路,太真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幸好那阵子是学校的学术活动月,她上课是上课,不上课便赶着去本部听讲座,忙得一塌糊涂,也就把别的事先放下了。 那天是资环院一位著名校友的报告,恰好下午他们是邓论课,便跷了课过去。那位校友主攻大气科学,曾经去极地考察,因此当天科学馆挤得风雨不透。一站两个小时,却丝毫不觉疲惫,尤其资环院学生,争先恐后提问,两只话筒在人丛中传来传去。校友口才平平,举止木讷,然而说起专业与事业,照样滔滔不绝,仿佛一根不起眼的灯管通了电,刹那间光芒耀眼,赢来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 五点钟报告结束,随着人流出了科学馆,阳光迎面照来,叫人有一阵子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太真怔怔走着,忽然眼前一暗,吓了一跳,一抬头,却是杨素正看着她笑。 “怎么吓成这样?”杨素难得心情大好,笑得满口白牙,越发显得皮肤黑。 太真倒没跟他计较,问他:“你也来听报告?你们没课?” 杨素摇头,道:“资环的报告,我听了也没用。我们正打算请钱先生周末去校区做系列讲座呢,你有时间去听听?” 钱先生是量子物理方面的泰斗,已经七十多岁了,还在坚持为本科生授课。那会儿还是大一第一学期,太真有一次去一食堂吃饭,赶排队的时候跟一位老人撞上。老人清朗瘦削,精神矍铄,穿得十分朴素,雪白的短发与胡茬,满面笑容,看不出来是老师还是校工。太真忙退后,微微鞠了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3 一躬,老先生却笑呵呵地向她点点头,示意她排前面去。打完饭又刚巧与老先生坐了邻桌,便聊了起来。中间老爷子若无其事地从青菜里挑了一只虫子出去,继续泰然吃着饭,同她解释“薛定谔的猫”。过几天又在路上遇到,老先生还记得她,笑着点头,太真忙道:“钱老师好。”背后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老师,赶上来纠正:“不能这样叫,要称呼钱先生。”倒是老爷子乐呵呵地说:“没事儿,叫先生多老夫子啊。”太真回去后便跟宿舍人讲了这桩奇事,几个小丫头上网一查,才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成就,不禁肃然起敬。 他的讲座自然不能错过,于是问:“在哪儿?讲什么?——钱先生不是给你们大三讲着量子物理呢么?” 杨素笑笑,道:“钱先生是给大三上课,不过不是我们,是基地班,你也知道,最好的老师都是配给你们基地班的,我们哪有那个荣幸。” 太真听他话里有不平之意,也只是一笑。杨素也觉得话说得小气了,于是转开话题,道:“我们打算请钱先生讲基础物理学习与应用方法,你有兴趣去听听,老先生给大一也上着课,讲得很明白,文科也能听懂。” 太真点头,“当然要去。” 杨素有事,便先走了。太真自己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竟又走到综合楼前,愣了一下,正要回去,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云生拢着帘子,许先生笑眯眯地在门口看着她,后面让出来两个姑娘,一个是姚远,另一个卷发及腰,一件暗玫瑰红红羽绒衣束得纤腰一把,越发显得人婷婷袅袅。太真心里叹气,人好看就好看,除了温冰,谁能把这个颜色穿得这样出尘脱俗。 心里想着事,不耽搁嘴上一一招呼。许先生笑着问:“今天怎么过来了?没有课?”太真脸一红,道:“有课,不过这边有资环院的一个讲座,就过来听听。”许先生点头道:“哦,秦先生的啊,听听好。” 倒是云生似笑非笑地说:“小孩儿跟谁学会逃课了?” 姚远向太真做鬼脸,温冰笑着跟许先生说:“我出去半年,云生变了这么多,越来越像老师了,训起人像模像样的。” 云生只是笑,太真知道他不敢怠慢这位师姐,于是给他搭梯子,解释说:“我下午是邓论,晚上没课,才来的。”云生拍拍她,笑,“偷书不是偷,逃邓论课不叫逃?” 这人平时的机智不知道哪儿去了,给个梯子当杆儿爬。太真忍不住偷偷白他一眼,心想,果然一物降一物,这人在外头飞扬跋扈的,出尽风头,一进师门就是一猴子,尽想着天天向上。 还是许先生替她解围,说:“听秦先生的讲座,就算逃课还是值得的嘛——周末我们赵先生去校区做报告,你去不去?” 太真眼前一亮又一黑,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同一个周末亲眼目睹两位大师的风范,而最不幸的,莫过于两位大师的讲座安排在时间上撞车。幸好许先生叫她一起去吃饭,便化郁闷为食欲,埋头大嚼。 吃过饭温冰回研究所,许先生回一分部,姚远约了人逛街,又剩下云生与她一起回本部。这人路上还惦记着逃课的事,絮叨:“秦先生的讲座校区不是也安排了么,就这个周末?怎么还逃课过来?” 太真无奈,跟他解释:“要是等周末,还有赵先生的讲座呢,还有物理院钱先生的讲座呢,万一排不开,我不是要错过一个?” 云生道:“钱先生也去开讲座么?——也不错,你也应该听听理科的研究方法,还有这些老先生的人生经历跟人生哲学,都是很有用的。” 太真低声嘀咕:“我也是理科的,我也有哲学。” 云生禁不住笑出来,说:“嗯,你也有哲学,你的哲学就是动不动讨厌自己。”见她转过脸,忙又说:“小丫头生气了?我开玩笑呢,来,说说看,今天听秦先生的讲座感觉怎么样?” 太真道:“其实他跟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人挺木的,我觉得要是你讲大概还更好。”云生笑着说:“臭小孩儿,口气不小,你也不怕脸红?”太真道:“我说真的——他口才确实不好,而且讲的东西我也不懂,长得也就那样,扔人堆里绝对挑不出来。” 云生受不了,摇头苦笑:“你们……你们就这么听的讲座?人家是科学家哎,不是明星!你这心都放哪儿去了?” 这小孩儿格外好脾气,微笑说:“你听我说完哪——我是说,这个人什么都不出众,他在专业上的成就我也不明白,但是,你不知道,他说到他的研究跟考察,那个激动劲儿,整个人都像会发光的,嗯——颠倒众生。” 云生大笑,“颠倒众生,我还倾国倾城呢——满嘴的什么词儿,你怎么变成个小花痴了?” 太真认真地点头,说:“真的,其实你也是,你也不算帅,就是一说起敦煌学啊,民族史啊,西北民俗啊,人就跟飞起来了似的。我们看着就会想,有这么好玩吗?然后听你一说,就觉得,哎呀,原来是这样啊,还真的挺有意思。然后就觉得你比较帅了。” 云生咧咧嘴,不知道该郁闷还是该高兴,那丫头还煞有介事地总结了一句:“在经济学里,这就是一个偏好养成的概念。” 他啼笑皆非,连连点头,说:“谢谢啊。” 太真又补充道:“钱先生,秦先生,你,你们都是一类人,你比秦先生好些,比他口才好,但是跟钱先生就不能比,钱先生虚怀若谷,又风趣,你还是有点高傲的。”。 携手入凡尘 太真又补充道:“钱先生,秦先生,你,你们都是一类人,你比秦先生好些,比他口才好,但是跟钱先生就不能比,钱先生虚怀若谷,又风趣,你还是有点高傲的。” 云生笑笑,温声道:“我哪能跟他们比?就是秦先生,我也比不上人家十分之一。做学术的人,口才跟机变都不过是点缀,最重要是有热情,能坚持,耐得住寂寞,静得下心。你首先得做好自己的事,不虚荣不浮漂,不跟人家瞎掺和,人家热闹人家出名不眼红。” 想了想,又拍拍太真,说:“你说得对,我是高傲,当然我对你们不。我看不上很多人,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做事儿的人,顶着学术的帽子,忘了学术的根本。” 太真问:“学术的根本是什么?” 云生想了想,道:“至少要遵循两个字,求真。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或者曾经是什么样子的?甚至进一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自然科学也好,人文科学也好,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帮人们认识自身以及身外的世界。所以,真,应该是起码的目标,所以我看不上在学术上弄虚作假的人——但,智者往往大悲悯,像钱先生秦先生,所有的心力都用到了求真上,根本顾不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4 上瞧不起别人。” 太真默默想了一阵,低声说:“也许他们是认清了‘人’本身,虚荣浮华,也算人性的‘真’,存在即合理。” 他打个哈哈,说:“也是,小孩儿,你悟了——”又得意地辩解:“不过,按你说的,我的高傲算不算人性的‘真’?” 太真抿嘴笑。是,这个人高傲,这个人老母鸡,爱啰嗦,可是偏偏这些,是他比别人可爱的地方。她也敬重他,如敬重钱先生秦先生,但他的世界不在遥远的南极,也不在看不到的量子运动中,而就在世俗的一饮一啄一颦一笑之间,哪怕是往昔再往昔,也是曾经的人间烟火的痕迹。所以他可以高傲可以啰嗦,可以亲近可以调侃。 只是还是有些怅然。因为即使是云生,属于他的那个世界,依然是她无法想见的。 人世繁华尚且有厌倦的一天,为什么可以有人,对着荒凉的极地雪原,对着虚无的量子运动,对着故纸堆与洞窟古墓,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依然热情不减? 云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小孩儿,我一直很看好你,就是因为你跟你名字一样,很真,而且你聪明,悟性高,愿意思考,而且很容易找对路。可是,你有一个很致命的地方,你缺乏热情。”红灯亮了,他伸手把她挡在路边,继续说:“我那天就很想跟你说,人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它不是一出戏,绝不仅仅是生旦净末丑的搭配,它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喜怒哀乐,都得是你自己的,你得把真的感情投进去了,才能发现它的丰盛——而你的问题,就是你对什么都没有热情。” 她有一刹那的怔忡,随即微笑道:“也没有啊,我喜欢很多东西啊。我喜欢那个蛋糕房,”她转身瞅了瞅,又指着黄楼下的久久鸭店说,“我喜欢他们家的鸭肝跟豆腐皮儿,我还喜欢校区后门的鸡蛋饼,综合市场的菜夹饼,嗯,还喜欢西红柿炒鸡蛋。” 云生忍不住摇头,无奈地笑:“馋猫,就知道吃。” 太真飞快地瞄他一眼,垂下眼睑,含着一丝笑,分辩:“也不是,我还喜欢小孩子,喜欢校区的柳树和小花园,喜欢夏天有一点风的黄昏,喜欢我们宿舍的姑娘,喜欢姚远,也喜欢许先生,当然还喜欢钱先生——不过,我是喜欢不起来秦先生的,他要是下了讲台,或者跟他的事业一分开,就没什么好玩的。” 云生失笑,转而明白过来,这丫头原来是按性情判高下,于是问:“如果是钱先生,许先生和秦先生三个人,你最敬重哪个?最喜欢哪个?” 太真不假思索,道:“最敬重钱先生,然后是秦先生,然后才是许先生。最喜欢的也是钱先生——钱先生这个人,跟街边儿下象棋的老爷子没什么两样,我估计他也能下两盘儿——不过,不过就算他是个下象棋的老头儿,也肯定是很多人喜欢的一个。怎么说呢,他不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同,对什么都很坦然,你刚才说智者大悲悯,我倒觉得,钱先生未必悲悯,悲悯是个居高临下的词,而钱先生是众生平等的人。他有赤子心,天真直率,但不是单纯,而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云生伸手虚护着她过马路,一边微笑着说:“繁华落尽见真淳。” 太真点头:“是,所以我敬重他的品格,喜欢他的性情。秦先生也很真,不过,是把自己架起来的真,除了学术事业,我估计他没什么话题跟别人交流,所以喜欢不起来。许先生呢,处处都好,帅,风趣,学识渊博,会办事儿,对人也很和蔼,可是,许先生好像是那种处处留心的人,他看重的东西多了点,可能会不太在乎手段——不过还是很有魅力的。所以,我喜欢他多过秦先生,但我敬重秦先生多于他。”她看着云生笑,问:“我这么说许先生,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觉得我还挺绝情的?” 云生也笑:“说那么多,你就是觉得许先生有点世故呗。” 太真笑而不语。云生叹口气,道:“丫头,其实你喜欢这个喜欢那个,都是在欣赏的层面,跟你对生活的态度差不多。你呢,好像把自己分成了两个,一个来演人生这一场戏,另一个在场外欣赏,可以随时提点自己,所以你通透。可是,我不希望你是这样通透,因为你可以随时抽身离开,这不是对待生活应该有的态度,缺乏热情,缺乏责任感。” 他抿起嘴唇,沉吟着:“你太理性,你自己也明白,而且以此为荣,所以太在意保持自己的理性。你那天情绪都那样了,还一直跟我强调,你犯错不是因为情分,只是因为亏欠——你似乎把感情用事当成耻辱,可是丫头,你得明白,很多事得用感情而不是理智去面对,放进去感情越多,得到的快乐越大——像钱先生秦先生,都是对自己的事业非常非常热爱,所以陶醉其中,不然的话,极地啊量子啊,有什么好玩的?” 她只是笑,轻描淡写地说:“有那么严重么?” 云生道:“有。你可以想想现在,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是谁?失去这个人你会怎么样?我想可能你还是你,不会有太大困扰——但是,你那天对自己的信心一动摇,整个人都好像垮了。” 她勾着头,沉思微笑。路上人多,小情侣们走路漫不经心,云生要不时替她挡一下或者拉她一下,两个人走得很近,近得隐约闻得到他身上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她悄悄抬头看着他,利落的鬓角,瘦削的下巴,嘴角的笑意冲淡了轮廓的坚毅——还有他洞察一切的眼,或者,心? 她又垂下颈子,含笑道:“慢慢就会变了。” 云生转过头,看着她,仿佛一街的光影都流溢到他的眼睛里,他的眼,漆黑的清澈与潋滟,明亮又温柔。他揉揉她的头发,带一点笑意,叹息一样低声说:“小孩儿,小孩儿,你要是跟我换过来,你会不会对我这么婆婆妈妈,什么都担心?” 她只是笑。 此时华灯初上,楼宇车流都环绕在辉煌灯火中。食摊店铺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街上人流如织。路边有老婆婆摆了小摊子卖香包和虎头鞋,五彩丝线映着红的绿的秋香色的缎面;红脸庞的藏族妇人兜售神秘粗犷的饰物,女孩们蹲下来,挑一串透明的石头链子套在腕上,又拿起黑绳子结着的兽骨给小男友;推着自行车的男孩子沉默地站在路口,后座架了一个担子,两边的箱子里装着报纸包起来的各色鲜花;地下通道有人弹着吉他唱歌,唱完了《青春无悔》,开始唱一首悠长的花儿——她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只能分辨出每一句中间千回百转的“哎哟花儿——”,可是她能明白那是一首热烈的情歌,诉说着热辣辣的疼痛和想念。 这样让人留恋的盛世繁华。 云生拉着她停下来,站在那儿仔细听。歌手是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孩子,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5 眉眼深刻,长发遮住半边脸,一双粗糙而干净的手。 旁边有人摆了摊子卖木制的小玩意儿,小小的木桶里堆着彩色的幸运星和纸鹤;比拳头略大的木头箱子上精致的铜搭扣与小锁头,咔哒一拧便打开了,像古时候女子出阁的妆奁;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房子,上头刻着飞檐云顶,两扇轻巧的门打开,里面两个小挂钩,可以挂小物件。太真蹲下来,拿着小房子把玩半天,看只有这么一个,便买了下来。恰好旁边的歌手花儿唱完,云生叫她,她便喜孜孜地抱着那个小玩意儿站起来。 站起的瞬间,旁边两个人一起走过去。男孩子头上缠着纱布,眼睛肿起来,脸上一片一片紫色於痕,但还认得出是小金,而那扶着他的女孩子,却是黄雨飞。 怎么会是他们俩在一起? 太真正疑惑,眼前忽然一黑,幸好云生一把扶住她,才没有摔倒。脑袋里嗡嗡的,一圈一圈向外胀,心跳得几乎连成一线,某一刻仿佛一片空白,然后才是后脑处霍霍跳动的疼痛,跟着听到云生叫她:“太真!太真!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这人间繁华,我爱这情歌热辣,我爱曾经的时光细碎如沙,哪怕一转眼谢尽年光各自天 老拳送情归 太真正疑惑,眼前忽然一黑,幸好云生一把扶住她,才没有摔倒。脑袋里嗡嗡的,一圈一圈向外胀,心跳得几乎连成一线,某一刻仿佛一片空白,然后才是后脑处霍霍跳动的疼痛,跟着听到云生叫她:“太真!太真!你怎么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笑着说:“站得猛了,体位性低血压,没事儿。” 然而再转头看,两个人早已不见踪影。怔忡间忽见手里的小房子底座上溅了一滴血,还没反应过来,又多了几滴。还是云生拿出纸巾,一把堵在她鼻子上,她这才反应过来,将小房子塞给云生,迅速按住纸巾仰起头,冲到下水道口,一边吩咐:“水,凉的。”云生从旁边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她伸出闲着的那只手,言简意赅道:“浇。” 冷水反复拍在额头上,过了一会儿,血终于止住。云生看着她擦干净手和脸上的血,摇头赞叹:“你真是神勇。” 太真笑。云生又问:“你经常流鼻血么?有没有查过什么原因?” 太真道:“不常,除了上火会流。” 云生失笑:“这么大冷天,你上的哪门子火?——哦,是不是我说你,生气了?” 她笑着横他一眼,又看到他手里的小房子,擦了许久,那底座上的一片血迹洇得深了,怎么都擦不掉。小摊上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小玩意儿都是只做一个。她倒也不觉得沮丧,笑道:“反正我拿回去也是玩一阵子就送人,算了,送你好了,我再买一个小箱子。” 云生摇头,表示不满:“小孩子没良心,不要的才送我。” 她把新买的小箱子递过去,大方地笑:“不然换换?”云生把那房子藏到身后,笑道:“不换,我拿到的就是最好的。” 太真无语,这个人,也真不怕别人笑话。 当晚坐最后一班通勤车回校区,到宿舍已经是九点多。迎面碰上小卢从楼上下来,系着一条极漂亮的围巾,满面笑意。看到她,仿佛也不觉得尴尬,笑吟吟地招呼:“从哪儿回来的?” 太真答:“去了趟市区,你这是去哪儿?” 小卢下巴向外点了点:“有人叫我,我出去下。”。d1f255a373a3cef72e03aa9d980c 太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孩子站在白杨树下。她看看小卢,小卢低声说:“生科的。” 不是大三的那个人,那就好。太真仿佛松了口气。看起来小卢是没事儿了,已经有了新的约会,太真甚至有点佩服她的恢复能力。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借助新感情疗伤也好,借助新感情支撑自己的骄傲也好,每个人最终的目的都是快乐,那么,在没有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每个人都有权利让自己过得更开心些。 她想起鼻青脸肿的小金,以及他身边的雨飞。 过些日子,教学楼门口贴出布告,处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太真一眼就看到小金的名字,严重警告,相对于其他三个的留校察看,这个处分实在非常宽容。她想起小金的狼狈相,也许他不是主谋,当然,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是技术新闻班的人,学校对于基地班和2+2班的学生,一点偏私在所难免。 被处理的还有两个大三历史院的人。 打架的日期是小卢和她被人袭击后的第六天。 虽然事情的经过布告说得语焉不详,但太真隐约猜到了一点。那个清秀如女生,嘴碎人痞没正形的男孩子,原来也是个狠人。她想起他给小卢的情诗,红颜未老恩先断,想起杨素转述的他对自己的批评,不禁微笑。 太真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在快放寒假的时候。 学校各院考试时间安排不同,许多院十二月底就考完,一月七号后,就只剩下经济、历史和以变态著称的化工院还没有考完。一门考试与另一门之间的时间间隔漫长得如同火星到地球,拖得大家都木了,况且想家的情绪铺天盖地,很少人有心思复习。外面天寒地冻,索性窝在温暖如春的宿舍里,上网看片子打牌,连吃饭都懒得出去。 那晚太真打牌输了,被罚出去买宵夜。那时候从田田兴到综合市场之间,还是一片荒地,建了简陋的临时建筑,是修建西区大操场的民工们的住处,天冷没办法动工,人暂时散了,房子就空在那里。 还不到九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路灯寂寞地亮着,越发显得荒凉空旷,连远处综合市场的灯光都觉得有气无力。所以那些压低了的喝骂声格外突兀。太真愣了一下,站住,又一个声音无比嚣张地骂:“你大爷的,你叫,你叫啊!爷反正不怕,孙子你可是再有一遭儿就滚犊子了!” 是小金的声音。 太真循着声音找过去,转过废建筑,就看到一个荒僻的死角里激战正酣。果然有一个是小金,勇猛得出乎意料,以一敌二还略占上风。还有一个男生也有点仿佛见过,与小卢一起,不是生科院那个,那么,就是那个人。 她站在那儿,饶有兴味地看着三个人打。直到小金一个不慎被那两人摁到地上,才喊了一声:“住手!” 那个人扬着砖头的手定在半空,扭头看过来,小金趁机昂头,一口咬在那人手上,那家伙惨叫一声,砖头掉下来,他也被小金掀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6 翻。他的同伴刚要帮手,太真拿出手机,拨号,一边静静地说:“你们还等着保卫科的人么?” 坐到小饭店里后,太真才由衷感激学校变态的考试安排,换成平时,她早被各色目光淹死了。跟此时的小金坐在一起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个人仿佛跟自己的脸有仇,每次打架都尽可能地把伤集中到脸上,右眼角青到发紫,左颧骨紫得发黑,额角两三个大包,鼻子和嘴角的血连抹带吐,还留着鲜明的痕迹——整个脸,连眼睛,底子都是红的,估计原先就喝了酒。刚进来的时候把老板娘都吓了一大跳,他们点菜的时候应得比平时利索十倍。 “那个人,是历史院那个?”太真开门见山地问。 小金点头,笑了笑,“奶奶的,我迟早灭了那孙子——你刚真打的保卫科?” 太真摇摇头,他眼里的兴奋淡下去,靠在椅子上吐一口气,道:“你应该打保卫科的,孙子现在留校察看,犯个错儿就得滚蛋!我没事儿,我才警告——没打也不错,留着丫们,多削几次解闷儿。” 太真喝口水,建议他:“你可以找个帮手,狠点儿的,既打了就打痛快。” 小金盯着她的表情像见了鬼,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氧化钙,怪不得杨素那样,难得有人比他狠。”他又笑,“布告上那次,你知道我的帮手谁不?” 见她茫然,小金咧着嘴笑:“中文的,体育特招的,就上次跟你们动手那个……丫猩猩似的,一点脑子都没有,杨素略施小计,就跟历史那孙子干上了,我就去帮他一把,嘿,三个混蛋全部留校察看,我就一个警告,赚大发了。” 他扯一段纸巾摁住伤口,嘶嘶抽着冷气,又发狠:“大爷的,老子留着他们,以后见一次揍一次,丫们伤都在看不见的地儿,爷的伤都在脸上,等爷玩儿够了,往保卫科一躺,孙子们全给我卷铺盖滚蛋!” 太真笑笑,问:“小卢——知道么?” 小金摇头:“跟她没关系,这我自己的事儿,我看那帮孙子不顺眼,就这样。” 他还是笑着,却转过头去——怎么能忘呢,某一年的自习室,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照着那个伏在桌子上熟睡的姑娘的脸,她洁白的皮肤泛着细瓷一样的光泽,她长长的睫毛上浮着奇妙的七彩霓虹,还有她眼角的泪,和她忧伤的睡颜。那是他的姑娘,有妩媚的笑容与娇嗲的声音,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见异思迁。 而他给她的第一首情诗,就说“红颜未老恩先断”,于是一语成谶,断送他少年时候第一场爱恋。 “何太真,”他努力笑得满不在乎,声音却在轻颤,“何太真,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跟卢茵,绝对绝对不可能了,她不爱我,从一开始就不爱,不过现在才叫我明白。我没权利怪她,但我介意,我得尊重自己。可是,她怎么说都是我看重过的人,我跟她没分手的时候,谁动她一根汗毛,都是啐我的脸。是,我们分了,所以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了,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我收拾这帮孙子,是为我自己,我自己的尊严。” 他仰头把水喝干,笑:“何太真,你不会明白的,你听着特傻是吧?对,我就是那傻子,我痛快就行了,别的跟我没关系。” 太真低头笑,轻声说:“我没资格评判,”又抬头,向他举举杯子,诚恳地道:“就麻烦你一件事儿,别做太绝,至少,别动大三那姑娘。” “这事儿你得吩咐杨素。” 小金耷着眼皮,带笑不笑,“我不怪那姑娘,可是你挂花儿了,杨素跟她过不过得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事儿我们俩一块儿干的,我就是个刀子——我生对了地儿嘛,我是2+2的,我闯祸有人帮我兜着;杨素上头混得熟,点子多,也够狠,就出出主意,关键时候在上头加加料就成,所以呢,他是那拿刀子的手,他指哪儿,我捅哪儿——” “所以何太真,这事儿怎么了,差不多就你一句话。”他懒洋洋地看她一眼,笑:“靠,总算有人比我傻——你是不是想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老板娘端上最后一个菜,太真叩着桌子,招手请她过来,点着桌子上的东坡肘子、酸菜鱼跟西红柿鸡蛋,道:“这个、这个、这个,帮我打包。”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打包装好,桌子上就留了个炒生菜,太真买了单,向小金笑:“你慢慢吃,我宿舍人还等我拿宵夜回去呢” 拎着东西走到门口,临出门,又回头笑笑。 “你说对了,这件事还真跟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那个痴情的人,枉费他狐狸样的狡猾狼一样的狠 故地和春到 终于熬到了寒假。 这是祖母过世后的第一个长假,她照例在学校多耽了十来天。天气冷,校园里空荡荡的,每次走出去,四处悄寂,有一点日暮乡关何处是的茫然。索性买了票离开。 车是慢车,硬座,对窗户发呆,眼见风景变换,太阳落下又升起,走了一天,还在他乡土地上,心里反而踏实。 中午接到云生的电话,问她:“还在学校?是不是又剩下你一个人了?”她微笑:“没有,我在车上。”云生笑道:“看来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新疆呢,就怕你又自个儿孤零零地呆在学校,也没得吃也没人玩,真是可怜。” 太真笑:“怎么可能?我才不会那么苦害自己——不过我不是回新疆……” 云生错愕:“那你去哪里?”她沉默一会儿,道:“不知道,我一程一程买的票,就往南走,走到哪儿有兴致了就看看。” 云生仿佛无奈,说:“你这丫头。”又恍然,问:“——诶,你是不是想回河南看看?” 果然瞒不过他。太真有一点欣慰,却笑着说:“也不一定——或者顺道儿去看看,那毕竟是我的故乡。”云生笑道:“哎呀,小孩儿笨的,新疆才是你故乡。”太真分辩:“我在河南长大的么,后来才去新疆。虽然是新疆是故乡,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河南更亲切一些,起码河南有我的童年记忆,更熟悉,更亲近,新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云生顺口道:“新疆有你爸的童年记忆。”电话里忽然静下来,云生心里一紧,忙说:“对不起。” 太真轻轻一笑,道:“不知道,我根本记不住父亲什么样,所以也可以认为没关系。” 云生恻然,道:“太真,你一个人,路上小心。”她道了谢,又说:“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坐惯了车,没事儿的。”他声音里含着笑,说:“我知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7 道,不过人老了爱操心,你体谅一下,时不时的给我个信儿,别叫我惦记。” 云生又叮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的。太真心里一梗,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惆怅。也许是亲近吧。这世上擦肩而过的千万人,朝夕相处过的数十人,可是知道她的,只有他一个人,她愿意让对方知道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应下。 她在河南前后呆了五天,每天黄昏给云生打一个电话,讲那里的琐碎。 她下车的小城很小,那时候是黎明,曙光朦胧,寒气扑面。灰黑色的老街,暗青色的雾,街上没有路灯,店铺门口一盏一盏的灯泡,昏黄的微弱的光。上早班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哈着腰蹬着车子过去,铃声格外响。然后渐渐有人咳嗽,稀稀落落的车声,卖烧饼胡辣汤的木车子咯吱咯吱推出来,临街的铺子往外泼水,炸肉盒儿的油味儿混着八宝粥暖洋洋的香。 云生笑:“破小孩儿,我还没吃饭,被你说的肚子咕咕叫,罚你回来做给我吃。”她温顺地应了,又说:“河南其实很好,是不是?” 然后是黛青色柏油路。两边挖深深的护路沟,沟沿栽满杨树。她走的时候那些杨树才像她的胳膊那样粗细,如今都苍苍地快到一抱。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前些天大概又下了一场雪,如今融尽了,泥土润泽芬芳。麦苗长至脚踝,路两边千里平野,碧色葱茏。远处再远处偶尔有一条窄些的柏油路,带过一团浓黛,就是一个村庄。如今是冬天,树木荒芜,到了春天,杨树叶子新成,翠色鲜嫩,树下落满杨穗。各色野草都长出来,浅紫色的花,金黄色的花,淡粉色的花,都只有指甲大小,一朵一朵摇曳着。然后杨花就飞了,柳絮就飞了,小路沿上野蔷薇就开了。 绿杨芳草长亭路。她说:“宋朝都城在开封,所以才会有这样贴切的词。” 云生静静听她描述,然后温声问:“太真,你是不是还没去那边的亲戚家?” 她顿一下,忽然笑出来:“又被你猜对了,真是树老成妖,人老成精。”云生笑骂:“从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话?”又问:“怎么还不去呢?怕生?还是有别的顾虑?”太真顿了顿,道:“不知道,可能是近乡情怯吧。我走了六七年,中间没什么联系,忽然回去,怕吓到他们。何况这边村子都规划了,路都变了,我也不一定认得回去的路,舅舅姨妈他们也不一定认得我。” 云生轻轻笑,道:“你呀——小孩儿,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既然到了,就去看看,不说你跟着他们这么些年,论血缘也该有点情分。何况你大过年的就过去,总是有什么惦记着的,不要白走一趟。” 太真低声道:“我来,不是惦记什么,只是反正也不知道过年能去哪里。”不等云生开口,又说:“也是吧。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特别想回来看看,不是想看什么人,就是想看看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看看这些风景也就够了,我家的房子是早就没有了。” 她终究还是没有去。只是在两个村子的边沿,各停留了一上午。隔着菜地与杨树林子,在麦地边的小路上慢慢走。腊月二十七了,家家都在准备过年,收拾房子,蒸馒头包子,炸果子,炸鸡鱼肉菜。偶尔有一群小孩子嬉闹着跑出来,在空地上放散炮。没有人认出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换骨脱胎。她拨通了云生电话,又迅速掐掉,然后关机,转身离开。 那一年是小年,过了二十九就是初一。走的时候已经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列车清晨停在另一个小城,六点四十五分,满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几乎将汽笛声都盖过。小站外头即是居民楼,窗口炮屑炸飞散落,连站台上都是鲜红的一层,格外喜庆。 她开了电话,回复新年短信,然后给云生打电话。他可能大年夜没有睡好,声音微微嘶哑,问:“小孩儿,昨天怎么关机?在谁家过的年?”她微笑答:“在车上。”这一次他没有多问,只是说:“你呀,又打算去哪儿?”她说:“往南走,看看风景,南边也暖和些。”他沉默片刻,清清嗓子,道:“也好,记得给我打电话,记得早点回来。” 她笑:“我知道的。”又问:“昨晚没睡好?” 他答:“事情多,没怎么睡。” 临挂电话,他才又叮咛:“太真,回来的时候,能看看他们就去看看吧,有些事拖着拖着就没机会了,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她只是笑笑,没有多问,也没有多想。。a5e001《》 @ cht of 晋江原创网 @ 过后他们打电话,也照例只聊些旅途琐碎。如是几天,她忽然听出不对,他语气轻松,可是声音却更沙哑,讲话时总有些咳嗽,连调侃都仿佛是勉力支撑。于是问他:“你在哪儿呢?” 云生道:“在家啊。” 太真道:“真的在家?我怎么觉得不对?” 他在那边笑了一下,说:“臭小孩儿——你还没老就成精了——我在医院,刚回来。”她心里一紧,问:“怎么了?你没事儿吧?”他声音疲惫,微笑道:“我没事儿,我爸病了,我照顾他呢,回来还要做东西,所以有点累。” 太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问:“你爸……是怎么了?不要紧吧?”云生道:“不知道,说不准,应该没问题。所以呀丫头,孝顺要趁早,要乖乖的。” 他可能讲得多了,有点喘息,又咳嗽起来,太真草草问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千里之心一夕泪 太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问:“你爸……是怎么了?不要紧吧?”云生道:“不知道,说不准,应该没问题。所以呀丫头,孝顺要趁早,要乖乖的。” 他可能讲得多了,有点喘息,又咳嗽起来,太真草草问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的下午四点钟,她到了那座陌生的西北小城。凭着直觉先打车到了市人民医院,果然问到了病房。那天下着雪,医院格外冷清,住院部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两分钟后她到了六楼,出了电梯,转过拐角,她便愣在那里。 走廊尽头,有一个人站在窗户边。 是云生。 二十多天没见,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穿多的缘故,他似乎胖了很多。她想叫他,一时又想不起该叫什么,终于叫了一声“大哥”,声音却梗在喉咙里。 然而云生仿佛听到了,忽然扭头看过来。天光晦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往这边走了两步,将信将疑地唤:“太真?”她声音发颤,答:“是我。” 他向她挥手,手里捏着半根冷油条。他大约真的胖了,原先清峻的轮廓变得含混,连笑容与声音都迟钝起来。 太真站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8 着,也不晓得动。云生不敢相信似的,低声问:“太真?真是你?你……你怎么来了?”她不回答,只是仰头望着他。 云生走过来,笑笑,说:“傻小孩儿。” 他真的胖了,至少重了十斤的样子,虽然还是英俊干净,可是多出来的体重,每一分都是疲惫,上上下下都透出倦意来。天气寒冷,风又大,掠过屋檐窗角发出凄烈的呜咽,衬得里面更寂静。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来的,淌了满脸,身体簌簌抖着。 楼道里只有他们。她咬着自己的拳头,极力压着声音,胸口被气流堵住了,半天喘不过气来。 她以为自己见惯生死,不会难过,可是她错了。要失去亲人的那个人,是云生。不是猝然告别,而是在徒劳的挣扎中,在病人的□□声抽痰声中,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从生到死的过程,对走的人固然是折磨,而对身后的人,却是心的凌迟。 他要经过多少刀,才有现在这样迟钝的平静? 这样的云生。 而她无能为力。祖母去世时那种悲恸兜头罩下来,她堵住声息,却抽噎得不能自己。 他扎撒着两只手,笑着说:“怎么了丫头?怎么刚看见我就这样?别哭了,丫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仿佛空了,只是说:“别哭,没事儿的……”可是她停不住,手都快咬破了,噎得脸发紫。他不知所措,低声说:“别哭了——小孩儿,我两手的油。” 她隔着泪光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快。云生笑着,终于还是伸手,将她圈住,两臂扣紧了,揽过来紧紧抱住。她的泪一眨眼就湿透了他的毛衣领子,人急促地抽噎着,身体抖着,牙齿磕在他肩膀上,隔着那么厚的衣服,一直蜿蜒着痛到五脏六腑。 “小孩儿,小孩儿……”他的声音也堵在喉头,只是更用力地将她扣紧,下巴支在她头顶,两只手却还扎撒着,一只挂着油条袋子,一只捏着半根冷油条。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他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像冻僵的人渐渐复苏,渐渐觉出冷,这些日子被麻痹的痛楚都活过来。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御这些痛楚,疲倦到连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只是说:“别哭了,丫头……我手上都是油——” 他不知道他自己也在发抖。 太真勉强克制了自己,从包里拿出纸巾,把他手里的半根油条抽出来,放到袋子里,低头替他擦手上的油。他指头上新添了几道伤口,没有处理,眼泪溅上去,禁不住痛得一抽。她扭过头去。 云生清清嗓子,低声说:“别哭了,一会儿风一吹脸上疼。” 她垂着眼睛,点点头。云生拍拍她,进去安排了一下,出来道:“走,跟我吃点东西。” 天已经黑了,街上车稀人少。没有风,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迷濛的一团。过了新年,就开始迎元宵,街边的小铺子早早挂起大红灯笼,悬在黑色房檐下,只是隐隐约约一小朵一小朵的红晕,浮在茫无边际的雪雾里。 他们在大雪里缓缓前行。太真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云生穿了件姜黄连帽棉衣,没有伞,一忽儿头发肩膀就落满雪花。他回头,看着她问:“冷不冷?”太真摇摇头。两个人絮絮说着琐碎的话,哪趟车,几点到,走多久,晕车了没有。一问一答间,心里渐渐安定了。他说:“戴上帽子,一会儿雪化了,冷。”又替她掸掉衣服上的雪,问:“你怎么傻乎乎地跑来了?” 她顿了顿,小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 云生拍拍她,说:“傻瓜。”又问一遍:“晕车没有?” 她摇摇头。 他们进去一家烤肉馆。里面暖气热腾腾的,烤炉中的碳红烧得通红,羊肉串和鱼烤出油来,滴到上面,滋得一声响,腾起一片灰白的烟。她胃里不舒服,只要了几串平菇。云生叫了羊肉汤来,见她往后闪,温声说:“不油的,羊汤暖胃,喝一点就好些了。” 里面灯光明亮,照得他眉目清晰,鬓角的雪化了,头发湿漉漉的。她看着便觉得鼻子一酸,却又忍着泪,微笑。 云生碰上她的目光,有一点羞涩似的,笑道:“好好看看,我变了没?”太真道:“你胖了一点。”他声音沙哑,笑:“傻小孩儿,胖了就是老了。”她含笑摇头,说:“你胖一点好,你以前是竹竿。”又说:“我喜欢你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他笑着骂:“呸!”伸手去捏她的脸,说:“你个没原则的家伙。” 她没有躲。他的手碰到她,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声音软下去,说:“小孩儿,以后别一个人乱跑了,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她嗯了一声,问他:“你这些天好么?” 烤肉还没上来,他把干油条泡进肉汤里,低头吃着,道:“不知道——就是忙。我爸撑不过去了,可能……我现在最怕不在医院的时候接到电话,手机一震,血就往头上冲。”他一口饭在嘴里翻了半天才咽下去,推开碗,低声道:“丫头,我也快成孤儿了。” 他还是笑着。太真咬着嘴唇,把他手边剩下的干油条收起来,说:“这个别吃了。”他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小孩儿,暑假的时候,真难为你了。” 幸好烤肉上来了,热汽蒸出来火辣辣的香味,弥漫在两个人中间,谁也看不清谁。云生笑着说:“来,你也吃点肉,吃饱了才有力气。” 她摇头,只是看着他吃。 他是真的累了。父亲入院这些日子,他都记不清怎么过来的,除了陪护,仿佛就是不停地跑,银行,市场,家;吃饭是固定不了的,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吃,不觉得饿,也不知道饱,吃到人缓过来了,有了力气就算——只有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撑着,也没有觉得很辛苦。可是今天,忽然累得筋疲力尽,吃了那么多东西,还是不能恢复。 吃过饭他带她去城南的一个小区。老家属楼中间杂着几个小小的院落,都是一排四间的平房。他家是其中的一个,院子角落里栽着铁树与松柏。房间都不大,陈设很简单,收拾得整洁,所以显得空旷。 云生问:“小孩儿,你今晚就住这里,好不好?” 太真看着他。 他拿出电热壶,烧上水,说:“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小时候住这儿,后来买了新房子,我妈走了,我爸又结了婚,他们在新房那儿住,我自己住这里。” 她说:“你自己住出来,跟有心疏远一样。” 云生笑笑,道:“我知道。有时候想想,人真是奇怪。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看开的,我妈走的时候,我就跟我爸说,死者已矣,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能再找一个,就再找一个。结果他真找了一个,我就觉得,那个家,不是我的家了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49 。家里找不到一点跟我妈有关的东西,他们跟我,都客客气气的。有时候难免不舒服,几十年夫妻,我妈才走不到一年,这边就已经开始幸福生活了——其实这是最好的结果,正是我期望看到的——说不清,所以,不想跟他们住一块儿——” 他自嘲:“我这历史算是白学了。” 太真轻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对自己太苛刻。” 云生说:“也许吧,可能我希望自己更通达一点。” 云生坐在窗台上,她站在另一边,隔着木挡板,暖气片烘得人通身温软,脸上几乎蒸出细汗来,而窗外大雪纷飞,万籁俱寂,仿佛天地茫茫,只有这一隅温暖,浮生渺渺,她偏能在此时此地见到此人,而见到了,欢喜与悲伤都觉得唐突,于是安然相对,闲话家常。 今夕何夕,与子同舟。 他眼里有红血丝,他胖了十几斤,他嘴上干得裂了小口子,可是他依然浓眉清鬓,英逸无双。 房子里静得很,风从房檐吹过去,刮着树梢,呜呜地响。云生打量着她,有一点局促似的,感慨说:“小孩儿,现在看着你,真跟做梦一样。” 她只是笑。 他叫她:“太真,你过来一点。”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她的眼睛那样清,眷恋就是眷恋,审度就是审度。云生忽然有些心酸,揉揉她的头发,又笑着问一遍:“你怎么傻乎乎地就来了?” 她说:“我不放心你”。 他欣慰地笑:“嗳,小孩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吗?” 她故意说:“说得我以前多不懂事一样。” 云生道:“不是,丫头,真要谢谢你。”又问她:“回去见到那边的亲戚了吗?” 太真沉默一下,说:“没有——觉得还是不见好,我一声不响冒出来,他们不知道要往哪儿想,我不想让他们多操心。” 云生笑:“那就一声不响在我跟前冒出来,你呀。” 她转过眼,道:“你不一样。” 他笑笑,说:“我知道。”又问:“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我晚上在医院。” 她摇摇头,想了想,道:“你不用怕。” 他笑:“傻小孩儿,我没事儿的,你都不怕,我更不怕。” 他的房间更像书房,一架一架的书,叫人心里安稳。桌子上摊着一些复印的资料,上头红笔托出的重点,以及他密密麻麻的旁引与注释。他应当是没有练过字帖的,一笔行楷清简流丽,没有刻意束缚的痕迹。大概有时候会走神,习惯性地顿笔思索,凭空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她看看那墨点附近,熟悉的只有一个“司马牛”的名字。想起《红楼梦》里宝钗说黛玉,何必作司马牛之叹,胸口登时堵住。 然而房间里并没有他母亲留下的痕迹,连一张照片都看不到。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到医院的时候才七点。那时雪已经停了,外头空气清冽,住院部的楼里,巴氏水的味道越发觉得明显。她在电梯出口等云生,将买来的几份早餐交给他。他道了谢,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太真点头。 顿了一会儿,云生说:“丫头,一会儿我送你去车站吧,” 她笑笑,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扬了扬,手里握着一张八点半的车票。 云生也笑了,低声说:“那就好,小孩儿,我不能叫你再面对这样的事。” 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嗓音干哑。彼此心里都明白,他父亲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再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说。她千里迢迢地来了,没给他一点支撑,便又落荒而逃。 可是没有办法。许多事她哪怕已经一再经历,却没有办法,看着云生面对那样的痛。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一个词叫做“心疼”。她一直自认通达,不会为做不到的事浪费心思与感情。可是现在才知道真的会心疼,感同身受与无能为力,绞得人心如齑粉,哪一粒都霍霍地疼。 太真红着眼睛,扭过头,说:“对不起。” 云生拍拍她,说:“傻得,是我要谢谢你。” 旁边“叮”的一响,电梯下来了。 她几乎是仓皇地跟他告别,拒绝他送她去车站的提议,匆匆跑进电梯。他站在那里,看着电梯门缓缓合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上来扒住电梯门,叮嘱她:“你要不先住姚远那儿,校区可能人不多,暖气不热。” 太真点头。他于是退一步,微笑着向她挥手,说:“路上小心。” 电梯门挡住他的手,挡住他含笑的微红的眼,挡住他生了竖纹的眉心——终于轻轻一响,将他整个人都隔在外面,向下沉落。 如今且一笑 那阵子太真几乎不敢跟云生打电话,而云生也没有打过来。她整天窝在宿舍里看书,把概率论的题目从头做到尾,却还是坐立不安。 临开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问他:“你怎么样了?”他估计是感冒了,咳嗽得厉害,笑着说:“没事儿,吃两天药就好了。”她笑笑,问不下去。直到要挂电话的时候,他才忽然沉默一下,低声说:“小孩儿,我爸走了。” 是预料中的结果,但他用那样的声音说出来,太真还是懵了。愣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却只吐出一个字:“你……” 听筒里传来气流的震荡,云生微笑道:“我没事儿,丫头,你自己好好儿的,啊。” 挂了电话还是怔怔的。 于是坐校车去了本部。到地方已经快中午,去姚远宿舍,果然她在。见太真过来,很是意外,笑道:“庄师兄说你寒假要出去玩,我还以为没这么早回来呢。” 太真拉着她袖子,笑:“你请我吃饭吧。” 姚远虽然有点惊讶,却爽快地应了。 两个人到了蓉府,太真也不看单子,径自要了一个小锅蹄花虾。服务生把东西端上来,她便套上塑料手套,殷勤地替姚远剥虾,又帮她拣土豆和笋条儿。平时一起吃饭都是别人替她张罗,她顶多就是帮别人递个纸巾,姚远这会儿简直受宠若惊,也觉得古怪,就只是看着她笑。 太真仿佛真饿了,旁若无人地啃猪脚。大概有些腻,啃完一个便去拣笋条和酸萝卜片儿。姚远问她:“要不要再叫点别的菜?”她摆摆手,隔着油手套剥了虾子配笋条吃。 不知不觉竟真把一小锅东西吃完了,姚远自己都不敢相信,正要感慨,太真看着她,道:“我们再要一个小锅吧。” 那小孩儿笑得涎皮涎脸,可怜巴巴的眼神跟个小狮子狗儿似的,姚远一向温柔,也不多问就点头。她其实饱得不行了,但看那丫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好放筷子,就随便挑着什么东西陪她吃。 等两人拎着打包的食物走出蓉府时,已经三点多了。白日晃晃,行人匆匆,独她们悠哉游哉,不知今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0 夕何夕。姚远又是撑得难受,又是好笑,忍不住靠着太真感慨:“好饱。”太真揉着眉头,眯着眼,笑着叹口气,满足地说:“诶——吃饱了真幸福。”姚远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你说得,跟多少年没吃饱过一样。” 太真拉着她胳膊,蹭了蹭,懒洋洋地说:“以前没感觉,现在才知道,怪不得上帝都保佑吃饱的人民。” 姚远看着她笑。却见她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仿佛滑了丝的水龙头,哗哗流着,怎么都关不上。她一时呆了。太真却没有木,仰着头,拉着她大步往学校走。 好在学校跟蓉府很近,后门进去就是一字楼。一到宿舍,太真就抱着姚远哭得喘不过气来。姚远着实给吓到了,先是一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见她说不出话,又急道:“别哭别哭……”眼见她一脸的泪,满头的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却是束手无策。 后来看她拧着衣服的手指关节都白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只好说:“我知道我知道……”太真倒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知道什么。姚远没头没脑地说:“不怪庄师兄,嗳,他也是没办法,你……你是小孩儿,你过去这两年就好了……” 太真给她一吓,也顾不上哭了,哽咽着问:“你知道了?” 姚远点头道:“是啊,我们都看得出来的,那会儿我们还奇怪,怎么庄师兄一提许先生就答应了,我们以前连中文的学生都不要,都是本院本科生来帮忙。” 见她脸上白了又红,低着头默默垂泪,又尴尬地说:“你上次问起来温冰师姐,我还以为你都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温冰师姐和许先生的事,你们……你们也许好一点。” 记忆里一些若隐若现的东西昭然若揭:温冰每次都出现在许先生身边,温冰看着许先生的笑意,温冰与许先生说话的语气,种种妩媚忧伤的情态多么明显,可惜她被那篇论文遮住了眼,她被云生的一个“是”蒙住了心,于是认为一切都是温冰的性格使然……倘若不是柔情万端,天下哪一个女人能那样温存款款? 但,她是别人的朱砂痣与明月光,她的求不得落在那人眼里,只能是更炽烈的妩媚与更哀婉的凄凉。 姚远叹气:“温师姐那样的人,轻易看不上谁,看上了,也很难改变,许先生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装不知道——可是我们都能看出来。师母四年前就去世了,许先生又不另娶,又不给温师姐什么表示,温师姐也一直没有男朋友,两个人不知道犟什么。我们师门里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门规,离师生恋,能多远就多远,别的院甚至别的学校的这种事,我们也从来不提。” 太真禁不住替她心酸。温冰那样的美貌,温冰那样的旖旎,温冰那样的才华,温冰那样的性情,一个女人能得其一已经是算是幸运,她何幸集于一身——可是集于一身,又怎么样? 她表情恻然,看在姚远眼里,难免误解,于是又替云生开脱道:“庄师兄是大师兄,许先生对他寄望最高,你也知道庄师兄那个人,又重感情,又心软,又对自己要求严,所以呀,哪怕别人都去刺许先生的心呢,他也不会——他也不能。” 云生,云生。 那年黄昏微笑的云生,讲台上忍俊不禁的云生,被她暗讽却付之一笑的云生,以为她哭手足无措的云生,大雪里浓眉青鬓神色宁和的云生,那个暑假,疲倦的、天真的、老母鸡一样的云生。月色如霜,他身上微微的酒气,他搭在她头顶的一只手,他忽然的微笑,他低声说:“丫头丫头……” 以及,红着眼睛的云生。胖了十斤的云生。啃干油条的云生。眼泪烫伤她头顶的云生。与她说,“丫头,我也快成孤儿了”的云生。电话里,克制着自己声音颤抖气流唏嘘的云生。 而即便那样的云生,也是先想到,那年夏天,难为了她。 如今轮到难为他,她,却连陪他的勇气都没有。 就那么逃之夭夭。 她知道他难过,可是直到这个下午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胖了那么多。 她哭得头昏脑胀,吃下去的东西统统吐出来。 姚远手忙脚乱地帮她收拾,终于她筋疲力尽,瘫坐到椅子上,却又毫无征兆地开始流鼻血。 到最后姚远不知道触到了哪根弦,抱着她泣不成声。她倒不哭了,握着纸巾按在鼻子上,仰着头,一边笑,一边有腔没调地唱曲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偶然间人似缱……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姚远本来哭得凄楚,却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来。抽一把新纸巾塞给她,叹气:“你这个赖皮家伙……” 太真仰着头,闭着眼,嘴角的笑淡下去,忽地音一转,曲调由柔靡而苍凉。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墙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人情惨切!” 她嗓子哑,上不来气,不时被呛得咳嗽,把好好的曲子唱得破破烂烂。终于耐不住,自己加词念白道:“唉……呀!” 姚远笑得直不起腰。那赖皮的家伙在椅子上睁开眼,摁着鼻子,待笑不笑,懒洋洋地慷慨激昂着。 “……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唱到“英雄血”三个字,把摁在鼻子上的纸巾拿下来,眯起眼觑了一下,将那染红的纸巾团巴团巴,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篓里,看着姚远笑得一脸无辜。 姚远瞠目结舌,看了她半天,摇摇头又点点头,叹气道:“你呀,你还叫人活不活了?” 那人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又变成何太真,向她微笑:“师姐,能不能借下你那本《说文》?抄完就还你。” 等姚远震荡的理智恢复过来,人早就拿着她的书上了校车。她呆呆站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原来会变脸绝技的,不止她家庄师兄,还有这位庄师兄的克星,这就叫近墨者黑。 她脸上浮出微笑,鼻子却微微地酸。 青君有重回 太真回去后,每天窝在宿舍,复习高数,抄抄《说文》,不然便闷头睡。眼看就要开学,校园里人渐渐多起来,窗下时常有男孩子的声音,叫着楼上的某个姑娘,女生们的笑语盈盈飘过——笑渐不闻声渐悄。而她依旧坐在书桌前,含笑看着老大与老三花蝴蝶般扑出去又扑进来。 有一晚接到姚远电话,聊了几句,她忽然说:“庄师兄回来了。” 太真心里一跳,姚远又笑着说:“跟你说个好玩的,庄师兄胖了好多,你见到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了——”她知道姚远在努力宽慰她,可是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勉强微笑道:“他胖一点好……”姚远道:“还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1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1 好啊?怕你们那边要哭死多少小姑娘呢——过两天我们聚餐,你来不来?” 她摁住胸口,使劲压着,人缓过来一点,笑着说:“不去了,这几天累得很,再说了,万一那人真胖成你说的那样,我去了,恐怕第一个哭死的就是我。” 姚远听她有力气开玩笑,放心一点,又叮嘱几句,才挂了电话。 当晚太真辗转难眠,便出去给云生打电话。才响了一声,他就接起来,道:“怎么了丫头?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问:“你咳嗽好了么?” 云生笑笑,道:“好了,前几天就好了。” 她顿了下,问:“你怎么也还没睡?” 他说:“睡不着,就查点资料。” 他应当是还没全好,又咳嗽一下,随即听不真了。太真知道那边堵上了话筒,只是心里难受,却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半天,才问:“你还好么?” 云生轻轻地笑,说:“我没事儿的,你别担心。” 眼泪忽然就涌上来,太真胸口梗得结结实实,鼻子发酸,低声说:“对不起……我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我不知道怎么说话……” “傻孩子,”云生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带一点微沙的杂音,宁和无比,“我都明白,你做了很多了,我都没说谢你——小孩儿,我是大人,我都能承受的,别担心,啊。” 她不说话。他微笑:“你要是还不放心,周二下午我就有课,上完课给你看看我,好不好?” 太真低声说:“好。” 云生又笑:“唉,我真怕到时候看见一个胖子,又把你气哭了。”她忍着泪,说:“我才不会。”他认真起来,“真的,这边的人看见我都要气死了,姚远都受不了了,直接建议我改行去部队。” 太真奇道:“去部队做什么?” “养猪啊。”那人一本正经地答。 她握着手机笑,又不能笑出声,闷得胸口更痛。 凌晨一点半的隆基大道,微光里未化完的残雪,白杨树都是沉默的,路灯那么静,冬末的寒气锐利清冽,所以听筒里那个人的声息格外温暖而分明,呼与吸的起伏触手可及,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悲喜交加的耳朵。 她想她毕生都会记得。 周二她见到云生,他在教学楼的人潮之后,远远地向她挥手。 太真微笑着看他走过来。 他其实比假期里瘦了点,穿一件蓝黑色羽绒服,头发剪得很短,短到足以让他班上的女孩子悲愤欲绝。可是神色依然安宁,原先的飞扬沉郁了一点点,反而叫人觉得更加妥帖。 他站到她面前,含笑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现在放心了么?”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静静地答:“你瘦了。” 云生笑出声来,拍拍她的头,道:“傻瓜,你也能说出口,要是姚远听了,会气吐血的。” 太真仰头,他的手便托在她后脑勺上。她看着他的头发,微笑说:“姚远师姐眼光有问题,你怎么能去部队养猪呢?人家根本不会要你,你明明才出来嘛。” “有这么难看吗?”他笑,在她头上轻轻捏了捏。“中午坐校车,碰到我们院一位女老师,人跟我说,哎哟,庄老师,不就是胖了点嘛,犯不上想不开,把自己整成这样啊,这要是多一副墨镜,都能替柯先生去要账了。” 太真笑了一下,旋即低头。 柯先生是新闻学院的副院长,很能折腾的一个人,带着几个研究生成立了创意工作室,接一些策划案来做,倒也风生水起。生意场上连还债多,每每一不小心就做了债主。柯先生尤其是个口无遮拦的人,时常跟学生诉苦,开玩笑说实在不行便请黑社会来,他于是做为敬重黑社会的债权人名扬校园。 哪里找云生这样的黑社会。 吃饭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云生问她的身体状况,这学期的课程安排,看什么书,预备做什么事,不时给一点自己的意见,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直到一顿饭快结束,他才微笑道:“小孩儿,现在看着你,我放心多了。” 太真看着他,他轻轻点头,“你假期过去,我吓了一跳,可是也很欣慰——小孩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不然不会哪么冲动,是不是?” 太真不说话,他替她把杯子里的水倒了,换成新的。 “有时候冲动是好事,人这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事,虽然也会变成熟,可是也会灰心,有一点冲动,才能有热情,好好地,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做好——走的人走了,免不了的,但是,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是不是?不但要活着,还要尽量让自己幸福——太真,你以前最缺的,就是这种热情,所以我担心你。” “所以小孩儿,不用担心我,我比你善于适应。”他忽然又笑,摇摇头,声音里带一点叹息,“你呀,你这个模样儿,就像一个还没满月的小猫儿,忧心忡忡地看着一只大老虎——那句话怎么说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跟你一样是hello kitty啊。” 她就低着头笑。这个人,他真以为自己不是hello kitty么,还是忘了他在许先生面前的模样? 想到许先生,心里一动,于是仿佛不经意地问他:“许先生的那个建议,要不要考虑下?” 云生一怔,随即明白,拍拍她的头,笑道:“臭小孩儿,别想那么多——再有两年你就毕业了,毕业就到许先生这儿来。嗳,傻丫头,到时候你就是我师妹了。” 她笑而不答。 然而真的放心不少。 回宿舍时有人从后面赶上来,叫她:“何太真!”她站住,一辆自行车停在她旁边,车上的人伏着身子,脚踏在地上,向她笑。 她颇有些意外,“小金?” 小金摁着车铃,笑道:“别,我又不是外星人,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补一声谢谢,上次忘了说。” 太真笑笑,“没事儿,我也没做什么。” 小金点点头,蹬动车子。她走着,他骑得极慢,跟她保持一样的速度。 “你头上的伤好了?估计杨素那家伙一直惦记着,不好意思直接问,我就替他问问。” 太真忍俊不禁,“这么长时间了,要是还不好,我还能站在这儿么?” 小金拍拍脑袋,赧然道:“也是哎。杨素这厮,自己傻不算,把我也传染笨了。”顿了一下,才又说:“杨素——跟他女朋友分了。” 他话里有话,太真听得出来,看着他笑笑,问:“杨素还好么?” 小金狠狠摁下车铃,“他可是因为你——” 她不说话,只是笑。小金颓然,“大爷的,丫自己犯浑,还真跟你扯不上关系。” 又自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2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2 嘲:“我也跟着浑起来了。” 正说着,一辆自行车从博雅路拐过来,骑车的男生拎着两只水壶,后座的女孩子空着手,捶着男生的背嗔道:“吓死人了,你慢点。” 是小卢。 小金满面笑容,若无其事地向着她点头招呼,小卢看见太真,正笑着,忽又看到他,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跟两个人错过去。 太真不动声色,这人添添嘴唇,低头一笑,“分吧分吧,分了多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老光杆子开新花。”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转头,赫然看到黄雨飞跟杨素两个人从篮球场出来,往小操场那边去了。 何太真笑吟吟地看着他,小金点头咕哝道:“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怪社会,我看出来了,上帝老儿就是专门儿来玩儿我的。” 话音未落,远处娇滴滴的一声呼唤:“金天正……”两人回头,只见一个起码一米七高的女孩子,正极尽袅娜地朝俩人扭过来。 小金脸都绿了,自言自语道:“我靠,上帝还真灵……算了,何太真,我先走了……”一转车头,硬着头皮朝那弱柳扶风的姑娘迎上去。 太真在后面笑道:“回去见着杨素,替我说声谢谢。” 小金扭头瞅瞅她,又看看天,嘀咕,“今儿什么日子,妖孽横行,鬼神当道。” 太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果然,果然。。 古墓难再得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迅猛。先是两场鬼哭狼嚎的沙尘暴,忽然有一天,冷不丁从苍黄混沌的世界里解放出来,天空蓝得无比澄澈,无比纯净,一丝云彩都没有,像一汪不染尘埃的水,叫人简直想要一头扎进去。风也转了性子,从李逵变成李师师,柔媚得一塌糊涂,然后赢了捉迷藏的孩子似的,枯枝上的绿意悄悄儿冒出来,似笑非笑地卧在那儿,十分欠揍却叫人舍不得动一指头。 唯一不变的是干燥的气候。 晚上偶尔流鼻血,好几次刚醒来,就被枕巾上的血迹吓一跳。太真不禁郁闷。大一刚来时,很多人不适应这边气候,流鼻血啊,嘴唇蜕皮啊什么的,她不仅没有感觉,反而如鱼得水,迅速喜欢上这种干到变态的气候。不料三个学期过去了,流鼻血这种事也轮到了她。 于是仰着头、纸巾摁着鼻子成了她的经典造型。 “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吧,两年过去才知道不适应……”她摁着鼻子哀鸣。 老三朝她送秋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家伙学坏了。 老大更坏,软语款款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血气涌动。” 另两个人宿舍的人在水房洗漱,闻言几乎被牙膏沫子呛死。过几天再上课,班上调皮的男生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互相问候:“今天,你,涌动了吗?” 真叫人羞愤欲绝。 不过人心的确浮躁了。一些课程的吸引力直线下降,人也懒懒的,注意力集中不起来,回去睡觉又觉得太罪过,有时候就索性逃了公共课,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其他院旁听。 有一次晕头晕脑地撞到云生上课的教室,恰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跑都跑不掉。下了课,乖乖被这人盘查一番,自然免不了教训。 他比开学时又瘦了点,老母鸡本性恢复,更让她放心。 他教训完又看她神情,道:“说你两句,就这么没精打采的?逃课还逃出理来了?” 太真揉着太阳穴,向他笑:“没有啊,你自己看,听一节毛概,跟听一节你的课,哪一个收获大?” 云生无可奈何地拍拍她,道:“你怎么越来越赖皮了?” 她只是笑。他又叮嘱:“我下周的课调到这周五下午,下周二就不上了,你周五下午有课没?” “没有。”她答得很利索,假装看不到云生置疑的目光,又问:“你下周干嘛去?” 云生道:“红谷那边的山里听说有古墓群,周末我们去考察。” 太真眼睛一亮。红谷离学校其实不远,也就三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是少数民族混居区。由于山高路险,很难开发,所以景色优美,自然生态环境与人文生态环境都颇具吸引力。她们院的区域经济学里有人口资源环境经济学分支,实力很强,目前承接的全球环境基金会的项目便是红谷自然生态研究,所以在那里设有研究站。没想到竟然还有古墓群。 她问:“都谁去?” 云生道:“许先生,温冰,我,还有姚远他们,六七个人。” 真是天赐良机,太真不假思索道:“我也去。” “不行。”云拒绝得更干脆,“我们得到周三才回来,你还有课呢。” “周一到周三只有六节专业课,我都看完了。”她跟他磨。 “你晕车,那么远,路又破,你受不了的。” “没关系,我吃双份晕车药,三份。” “胡闹,药是乱吃的么?” “我试过,根本没事。” 云生无奈,这丫头从来没有死缠烂打过,一旦用上这招他还真有点招架不住,然而还是严词道:“不行,那我也不能鼓励你逃课。” 太真急了,脱口溜出一句:“老顽固。” “臭小孩儿。”云生回头瞪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小孩儿也知道错了,脸涨得通红,吐一吐舌头,又跟他软软地磨:“错过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你忍心看我一辈子没进过古墓么?” 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跟个小狗儿似的,云生不禁踌躇,太真趁机道:“不然我自己去跟许先生说,我费用自理。” 许先生禁不住小孩子这么求的,何况还有“费用自理”四个字。云生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伸手捏她的鼻子,道:“你跟谁学得这么赖皮?” 她偏头躲过去,想都不想,道:“你。” 他只好举白旗,“周六上午九点半,到办公室等我,迟了不带你。” 那小孩儿跳出去,盯住他,道:“说话算数。” 她笑逐颜开,一双眼亮晶晶,叫他蓦然想到十一她回来,坐在窗前的那番豪言。也好,人生无常,何必约束她,就让她把想看的都看看。 周六那天她去十七楼找他。 他新理了头发,穿一件浅驼色风衣,烟灰色线衣里翻出洁白的衬衫领子,衬得一张面孔熠熠生辉。看到她,挥挥手走过去,笑着问:“这件衣服怎么样?” 是个阴天。走廊里的感应灯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下子亮起来,又灭掉,又亮起来。太真心跳得急促,于是转过头,笑:“还好,能凑合着挡挡风。” “臭小孩儿!”云生将她的头发揉了一把,“我脆弱的自信心,全被你摧毁了。” 她翻白眼,“您的自信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3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3 还叫脆弱,别人干脆都跳楼算了。” 然而姚远等人很勃她的面子,一看到云生,大伙儿都拢上去大拍马屁。姚远简直热泪盈眶,跟她咬耳朵道:“他总算瘦回来了,一个帅哥胖成那样,简直是人间惨剧……” 只有许先生跟温冰两个人站在人丛外,笑着看他们玩闹。 到红谷的路果然不好,一路颠簸了四个小时,太真已经吐得海晏河清,蜡黄着脸儿缩在姚远身上。云生一边递纸递水,一边唠叨:“跟你说不行,还非要来,晕车晕成这样,哎,你什么时候能听句话呢?” 几个人窃笑。太真脸上烫得难受,梗着脖子道:“我没事儿。” 中间休息了一个小时,又转车,跟着颠了三个小时,才算到了红谷。民族所在这边也有研究点,跟当地人联络多,因此直接上了山,就住在半山腰的农户家里。 太真早累得不成了,看着许先生,勉强撑着胡乱吃了几口饭,草草洗漱了,就倒在炕上睡过去。 第二天才觉得浑身酸痛,头昏脑胀,吃早餐时一点胃口都没有。而姚远他们显然惯了,没有半点异样,只有温冰脸色苍白,略有恹恹之态。太真留意了一下,见她不碰生冷,连饮料都只喝热水,也就大抵明白了。幸而上午只是在古墓群外围转了一圈就回来,饶是如此,中午温冰的脸色已经又白了一层。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又有当地相关部门的官员上来,聊了一阵子,四点多钟就备了晚餐,附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当地汉人少,少数民族兄弟多,于是菜多肉,席必酒。太真仗着在河南新疆两地见惯大碗喝酒的豪爽,也没有在意。然而真正看到这边倒酒用的碗,还是倒抽一口凉气。 此生空如许 姚远一向能喝,许先生也善饮,他门下几个男生都不怵,算下来就太真不敢喝,温冰不能喝。幸好云生在侧,轮到太真的酒,云生一概替了。到温冰时,她才说要姚远替,就有人不答应了,道:“温老师能喝,我们都知道嘛。”温冰脸皮薄,不好推,扫了一眼许先生,就垂着眼睛笑,许先生仿佛看不到似的,只顾和旁边的人说话。太真捅捅姚远,咬了句耳朵,姚远道:“温师姐这几天过敏,喝了酒起疹子,我替她吧。”那人见姚远也是小姑娘,倒不好再说什么。 过一会儿又有向导来敬酒,大概喝得多点,也不管姚远说什么,端着酒只看着温冰。两下僵持着,许先生不动声色,温冰便端起酒,一口气喝干了。这一开端自然收不住,后面姚远想替她也替不成了。 酒到酣处,又开始唱歌。官员们都有两把刷子,秦腔京剧流行歌曲齐上阵,少数民族兄弟自然不甘落后,太真手执鸡腿,靠着姚远,听得十分开怀。一转眼就开始起哄客人唱,大伙儿看许先生大师兄大师姐都在,纷纷避风头,温冰就笑道:“许先生信天游唱得很好,好几年没听过了,今天给我们饱饱耳福好不好?” 她喝了几碗酒,两腮飞红,眼睛汪汪欲滴,说起话来越发唇齿缠绵。众人都看许先生,许先生微笑道:“老了,唱不成了,云生不是会唱花儿么?给大家唱一个。” 云生也喝得高了点,耳朵都红了,扭头笑着问她:“你听不听?” 两个人离得近,他的笑容近在眼前,酒味儿混着他的气息兜头罩下来,天旋地转。他低低的声音,道:“你听仔细,是撒拉族花儿呢。” 难得他唇齿清晰,一开口就千回百转,连屋子里的保安族小孩儿都静下来。 哎哟…… 野鸡娃飞了者,哎哟鹰没有飞呀 鹰没有飞呀, 鹰飞是它就铃铛儿响哩 尕身子回了者,哎哟心没有回呀 心没有回呀 心回是我咋就这么想哩 哎哟…… 上山时容易者,哎哟下山时难呀 脚踏端呀, 尕手抓住个崖边的马莲 维你时容易者,哎哟丢你时难呀 心想烂呀 哭麻个我的眼睛是枉然 她是第一次听他唱花儿,被那股子苍凉缠绵震得怔住。屋子里静极了,连许先生都不说话。炉子里的碳爆出微微的噼啪声,忽然间就荡起一个悠长的女声。 走哩走哩者 越呦的远哈了 眼泪的花儿飘满了 哎嘿呦的呦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 温冰碗里的酒早干了,眯着眼靠在姚远身上,睫毛长长的阴影打在脸上,一滴泪就从那阴影里一点一点往外蔓延。她的声音给酒浸得沙了,高亢绵长得叫人心碎。 走哩走哩者 越呦的远哈了 褡裢里的锅盔轻哈了 哎嘿呦的呦 心上的惆怅就重哈了 …… 眼泪的花儿飘满了 哎嘿呦的呦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 云生微笑着,给自己倒酒。姚远在极力忍着泪,太真握着她的手,目光瞄过许先生。他真是好看,那样高大挺拔,靠在椅子上的姿态都比别人闲雅,鬓边的白发都是风范,连这时候的笑意,都还是淡而稳。 有什么能憾得动他?这个致命的人。 晚上温冰炕上无声无息,不晓得她是醉了,还是睡了。太真和姚远睡在一个炕上,辗转难眠,又怕惊到她,便悄悄起来,穿好衣服出去。 山上的夜格外静,农历三月十八,缺了一点的月亮刚跳出山头,嵌在宝石蓝的夜空上。清光万里,薄寒如霜,天地仿佛融为一体,碧色琉璃一般清凉通彻。 她在一块青石上坐下。 有人替她披上一件薄棉衣,问:“怎么不睡?” 她的手插进口袋,触到一枝钢笔,便拿出来转着玩,笑道:“空气太好,睡不着。” “小孩儿。”云生在她对面坐下,酒意仿佛褪了,一双眼格外清明安静。“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她微笑,“我都知道了,温师姐和许先生。” 他又笑,低声说:“傻瓜。”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她,静静道:“温冰比我高两届,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一直,很佩服她,也很敬重她……而且太真,我不喜欢说别人是非,何况是她,还有许先生。” “我知道,”太真微笑,“我只是替她……觉得难过,许师母去世那么久……为什么呢?” 云生眼睛暗一下,“小孩儿,不是那么简单。温冰保研那年,出了一些事,差点被开除,而且就算开除了,也回不了家。当时,没有人帮她,包括她本科的班主任。是许先生跟学院领导和学校领导争了很久,把她保了下来,但是保送资格取消。还是许先生跟她说,尽管考,初试过线,就保证收她。那时候离考试只有一个月了…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4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4 …温冰……情形很不好,许先生一直鼓励她。” “后来呢?”她问。 “后来,温冰就考到许先生门下,然后直博。第二年就出了很多成果,再没有人歧视她,所以她一直把许先生看得很重。”云生叹口气,“她呢,一直很顺,所以不会隐藏自己,她爱许先生,非常依赖他,谁都看得出来。师母当时还在,原来她一直跟着许先生支持温冰,但后来,还是有点承受不了……嗯,所以,许师母临终,大家去看她,她怎么都不肯见温冰……外面有很多不好听的传闻,而许先生,又是最爱面子的。” 他笑了笑,又说:“小孩儿,我上次跟你说,我做过很荒唐的事,你还记得吗?”她点头,看着他。云生含着一点笑,道:“温冰博士毕业,有外面的单位愿意接收她,她去问许先生的意见,许先生说,虽然他希望她能留下帮他,但也知道去另一个城市对她更好。就因为这句话,温冰没走,不能留校,就去了社科院。我知道了,很生气,质问许先生,为什么明知道她的心思,还留下她?” 太真也笑。 是,这个做法很荒唐。许先生并没有要求她留下,是温冰自己,心甘情愿。她知道他的底线,知道结果,可是她不在乎。反正过尽千帆,只有这一个人入她的眼,守着他便是开心,离开他,只有更难过。所以云生有什么理由质问许先生? 可是,温冰自己,应该也有底线的吧? 不然那歌也不会唱得那么凄怆入骨。 走哩走哩者,越呦的远哈了。那个力排众议维护她的人,终于是越来越远了,恐怕她,心知肚明吧。 “温冰有一枚私章,铭文是……”云生顿了一下,依然笑着,声音平静。 “此生如许。” 此生,如许。如,许。 山间极静,只有风吹过林间,飒飒的微响。两个人都沉默,仿佛听得到月光在流淌。 “去睡吧。”云生说。 她抬起头,一双眼黑白分明,清澈冷定。这样的明锐许久不见了,云生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却笑笑,说:“你今天唱的花儿真好听。” 云生笑:“就这一句话?我还以为你要唱一个给我呢。” “你听不听?”她含笑问。 他点头。 夜风吹过,冷冽里不分明的香。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暖,山花开得早,一坡一坳的樱花红李花白,桃花与早开的梨花,不知名的野花在草丛里摇曳。她低声说:“你要记得。”要记得,那一天是三月十八,那时辰是深夜1点多。其时月光遍山,桃李烂漫,云生穿了一件烟灰色毛衣坐在她对面,白衬衣趁着英俊的脸,浓眉青鬓的少年,温和英扬的少年。 她用钢笔在青石上敲出“叮”得一响,低低念白:“俺、也、曾呀……”忽然微笑,目光缓缓溜过他的脸,曼声唱。 俺也曾少年惯从花丛过,俺也曾万紫千红任开落。俺也曾酒醉手擎小蛮舞,俺也曾曲罢人和朝云歌。俺倚白马招断了多少红袖,俺握金樽饮尽了五湖风波。俺性儿也温存呵,爱自在辜负过白牡丹,俺言语也无多,扮沧桑妒煞他蓝采和。俺只道这一生逍逍遥遥江湖过,清风明月任蹉跎,不提防西山虎猛撞着南山鹤,观世音偏遇着阿修罗。你你你,你不是人间美娇娥。一见了你呵,月无光,花无色,鱼也沉,雁也落,纵不能倾城也倾国。怎叫俺冷丁丁把这心念抛舍。兀地不痛杀人也么哥,偏你是俺一生避不开的魔! 她始终勾着头,含着笑,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朵,却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一曲终了,她缓缓抬头,看着他,朗然一笑,将钢笔抛开他,起身道:“我走了。” 他柔声唤她:“太真。”她看着他,他说:“小孩儿,过来。” 她摇摇头,说:“再见。”转身便往院子里走。 “四弟。” 他在背后低低叫了一声。她停住,扭头。他站起来,看着她微笑,低声唤:“四弟,子龙。” 脑袋里“嗡”得一声,太真一阵眩晕。原来他都知道的,那个临近中秋的晚上,她凌乱的醉语,她言不及义讲的三国演义,她的少年与梦想,原来他都明白。他微笑着,那样清朗笃定。他从来不是犹疑的人,他有他隐在温和笑容后的坚持,决毅坚定,棱角分明。 可是他喝了那么多酒。 太真镇定下来,道:“我不是温师姐,我不会考历史院,我有我自己的事。” 云生站在那儿,微笑,“我知道,小孩儿,你是你,对我而言,你是何太真,不是任何人。” 她还是摇头,道:“我不会考许先生的研究生,也不去历史院,我不想被任何事绑住。” 那小孩儿站在遍山月光里,蓝色毛衣外套裹得人直而且冷。他想起大玻璃窗前那个她,顾盼神飞的她,她真的是她描述的少年,银枪白马,意气风发,千军万马中闯个七进七出,来去自如。她那样的单纯明利,除了她的心,谁可以约束她? 他只能点头,含笑说:“好。”。 相知何太真 那一次云生的考察结束得很仓促。 第二天他们在墓室做记录,太真在旁边看着杂物。他的笔不能用了,随口说:“太真,帮我拿枝能用的红笔。”他的包很大,东西装得杂,她蹲在那儿翻检半天,终于找到一枝,站起来递给他。他刚碰到笔,她便直挺挺地摔下去。 血一瞬间就浸湿了她的头发,从耳朵下蜿蜒流出来。 太真觉得跟做梦一样,有人焦急地唤她,有人替她处理了伤口,在陌生医院的转来转去,她实在累,昏昏沉沉睡过去,依稀听到火车的汽笛声。等醒过来,才发现四壁雪白,自己赫然置身病床上,而床前的三个女孩子,竟然是老大老三和小卢。 她不是在红谷么? 见她睁眼,老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探过去脑袋,问:“我是谁?” 太真忍不住笑出来,说了句粗话:“滚。” “哎呀哎呀,还有力气骂人,她没事!”老三顾不上计较,兴高采烈地抱完老大抱小卢。太真只好自己推理:“我回学校了?” 小卢点头,“嗯,这是医学院附属医院。” 老大笑,“哎,这回你可真是弄假成真了。” 太真苦笑。上课时间离校需要跟学院请假,她为了避免麻烦,递了病假条,声称预约了医生,到市区做检查,需在市区耽搁几天,这情形跟现在一合,还真是天衣无缝。 这个春天真邪门。也许校区真的地界比较邪,做坏事容易得报应。 那三个人刚走,杨素就来了。 以黑著称的杨素同学如今脸色更黑,确认她没事之后,黑着脸问:“庄云生带你出去的?”太真更正:“我自己好奇,闹着跟他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5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5 们一块儿去的。”他还要说什么,外面雨飞的声音招呼道:“魏老师。” 杨素迅速调整姿态,俯身说:“你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闷了就给我们打电话,我过两天来接你。”趁说话的功夫又调整表情,等门一开,他站起来让一让,招呼:“魏老师。”笑容无比阳光。 魏老师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者不善,杨素犹豫了一下,站在床边没动。魏老师问:“外面是你女朋友?”他摇头,“不是,一块儿来的师妹。”魏老师疑惑一下,还是说:“你先回去吧,我跟何太真有事儿说。” 见她赶走杨素,太真已经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魏老师问了一句:“人没事儿吧?”等不及她回答,就冷笑一声,道“何太真,你真有本事,学会跟老师撒谎了。你这是没事儿,真要有什么后果谁负责?” 这事儿本来就理亏,太真很识相地认错:“魏老师,我错了,我当时是太想去了,又怕请不掉假,一着急就糊涂了。” 魏老师余怒未消:“你是经济院的学生,你才大二,你跟着历史院的人去什么古墓,当然请不掉假!放着该上的课不上,你去那里干什么?你来学校是学习的,不是到处看热闹的!” 太真诺诺。因为知道自己事情做得比较过分,只好在态度上弥补,期望早点结束批判,免得给云生他们看到尴尬。然而事与愿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老师非但没有半分倦意,而且忽然福至心灵,道:“好,你还是学生,不懂事……” 太真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来了!” 正当风云突变之际,云生走了进来,行云流水地接招道:“学生也不行,不能因为还是学生就惯她,这丫头现在越来越不像话,我都拿她没办法了,魏老师一定得好好说说她。” 一边说,一边走到病床边,伸手搭在她额头上,煞有介事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就把我布置的论文好好写写,还有这次的资料,回头问姚远借来,好好看看。臭小孩儿,别仗着自己聪明,一天到晚就惦记着玩,古籍所不是那么好考的。” 魏老师目瞪口呆。 云生继续演戏,道:“以后不许挑食,不许熬夜,不许乱吃药,听到了?再这样你可真要我的命了,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他摁着额头的人小声提醒:“人走了。” 他猛回头,果然,那位观众太脆弱,禁不起这打击,中途离场。 云生吁了口气,定定神,却见那丫头露着一双晶晶小眼盯着他,不禁心里一跳,问:“怎么了?” 她眼睛里忽然洇出一点笑意,垂下眼睑,小声说:“五雷轰顶。”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伸手道:“要不要再试试?” 她皱皱鼻子,又表扬他:“演技不错。” 云生笑:“臭小孩儿,还不是因为你。” “原来你也会撒谎。”她言若有憾。 云生白她:“废话,我当然会,我又不是木头,必要的变通还是会一点的。” “不过手心出汗了。”她只露着眼睛,眼睛里的笑有点恶作剧。 “取笑我。”云生蓦然红了脸,笑着骂,“真没良心,我是为了解民于倒悬,我批评你两句就算了,那帮什么人也来啰嗦你,我看不下去。” 太真提醒他:“我错了啊,人家是我老师,说我应该的。” 云生咬一下嘴唇,道:“那说两句就算了,哪有一批评就收不住的,还唯恐天不乱往大里闹,你怎么收拾啊?” 她笑:“我不能收拾,你就来收拾啊?” 他正色道:“那当然,我带你出去的,我得对你负责。” 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再看那丫头,扭着头垂着眼,脸红得简直可以开染坊,想要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他自己也明白了,轻轻拍了她一下,笑道:“臭小孩儿,你想到哪儿去了?”她飞快地睃他一眼,脸上更红。这下他也脸红起来,忙胡乱找个借口,匆匆出去了。孰料这医院听壁角成风,拉开门赫然看见姚远满面笑容站在那里,见他出来,若无其事地招呼:“庄师兄要走啊。”他故作矜持地点点头,维持着大师兄的架子走出去。 姚远一路忍着,从门口到床前这段路,她走得艰辛无比,直到估摸着大师兄走远了,才开门探头侦查一下,一把关上门,扑在床上笑得浑身发抖。 太真面红耳赤,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道:“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呢。” 姚远看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你们俩还真像,死要面子臭摆谱儿。” 太真想了想,问:“你早就知道了?” 姚远道:“当然,我早告诉你了啊——你,你不会现在才明白吧?” 太真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说那些,红着脸又问:“许先生也看出来了?” 姚远微笑:“傻丫头,你想想,许先生让你叫庄师兄什么?叫我们什么?” 姚远他们是师兄师姐,连郑老师都是郑师兄,温冰也是温师姐,只有云生,永恒地是“你庄老师”。她一直疑惑,却想不明白,许先生应该能知道自己的弟子统统守口如瓶,那么这个称呼,用意就是提醒云生。 怪不得云生顺水退舟叫她提前拜师。 怪不得他说:“毕业就考过来吧。” 怪不得他那样欣慰地说:“到时候你就是我师妹了。” 她竟然还自认清醒决断,一口堵死了后路,幸亏这一跤跌下去——她险些就错过他。想一想,既侥幸又后怕。 年光深且艳 她竟然还自认清醒决断,一口堵死了后路,幸亏这一跤跌下去——她险些就错过他。想一想,既侥幸又后怕。 还有一点忐忑。问他:“我不考许先生的研究生,也可以么?你不怕许先生介怀?” 云生沉吟一下,道:“小孩儿,身正不怕影子歪,许先生没什么亏欠,自然没什么好介怀的——如果有,我只能说,每个人为自己负责,我不能替他买单,而且即使我买了,也于事无补。” 她握着电话笑。 过两天她伤口恢复,医生拍了片子留底,便允许她出院。 一周后即是五一,她与云生一起,回去那个西北小城。在她住过一晚的房子里,他们一起翻检他从前的相册。他婴儿时是个束着冲天炮的假丫头;他两三岁时调皮无比,拍照片捶烂了照相馆许多个气球;他小学时个子很矮,缺了牙依然笑得无比灿烂;他初中依然很矮,可是已经一脸正气;他在高中时长成一个面容清秀气质英朗的翩翩少年;他大学时有许多社团合影,初见温冰的影子,那时候,他的目光开始忧郁。 还有他的父母。都有与他相似的温和安静的气息。 他带她走遍这个小城的大街小巷,一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6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6 点一点,温习他的少年时光。在人家深处的小饭馆里,体验他曾钟爱的那些美食,在学校的高墙边,回忆他翻墙爬树偷果子的光辉岁月。然后顶着暮色烟雨,缓缓走回去。 她一路问他许多问题,藏在她心里的那些疑问,为什么会找她写论文,为什么要指点她,为什么留她在课题组。 他笑着一一解答。是,一开始只是出于职业习惯的矫正,后来是觉得这小孩儿绝顶的倔强与认真,他天性里有一点抹不去的孩子气,于是留了心。到诧异于她的潜质,到一番话解开两个人的芥蒂,到雪地里窥见她的茫然,到写论文时惊觉用了她的思路,到她好气又好笑的“盘子里的肉”理论,都只是出于爱才的心思——他热爱自己的研究领域,而她有这方面的潜质却误入“歧途”,他想要引领她入“正途”,她偏偏不领情,拿许多稀奇古怪的理由搪塞。 然后呢,暑假她哭着打电话过来,那样的信任与依赖,叫他忽然就有了莫名的责任感。“就像,你是我的小孩儿一样。”他说。真的只是那样,所以处处担心她,处处维护她,她有了一点成绩就高兴万分,别人赞她他也会觉得与有荣焉。至于叫她提前拜师,也只是福至心灵的无意之举,他纯粹是觉得在许先生门下更有前途。 所以中秋前她表白,他下意识地拒绝。 直到……也许是因为温冰别扭吧,她留下钥匙出去玩,她出去几天,他便牵肠挂肚几天。然而还不敢相信。可是渐渐,隐约知道,也许就是这个小孩儿了。心里还是忧惧的,她那么小,她那么锐利,又那么通透。 “直到寒假,我才笃定。”他的笑淡淡的,“我父亲病重,除了忙他,我就只挂念你。你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我真想哭一场,小孩儿,我一个人撑很久了,没有人替我分担。我担忧的人也担忧着我,没有比这更好地事——我想,别人,比如温冰,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些艰辛和扶持,都是我们的,我和你的——可是你太小了,我不愿意太拖着你,直到,我自己慢慢调节好了。” “你真哭了。”她静了一阵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云生哭笑不得,敲敲她,说:“傻子。”又问:“你好像一直在担心,你担心什么呢?” “我们把没想到的好运气,叫际遇。”她沉思着,缓缓说,“我觉得,我和你,就是际遇。” 她一直都记得那一天,雨中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胡同两边人家门口的灯,空气里迷濛着橘黄的光。云生撑着伞,微微侧头,含笑看着她。她低头絮絮而语。 “际呢,就是那么细到不能再细的一条线,遇呢,是遇见,偶然的相逢,全靠阴差阳错的巧合,等不来,也求不到。可是,这个世界那么大,你要两个人,刚好都踏上那么细的一条线,还要老天格外青睐,让他们遇到彼此,又刚好就是那个人,刚好都没有挂碍。天时地利人和都要全了,才能成全一场际遇,你看,有多难。可是只要稍微一个不留神,掉下那条线,也就失去了,再没有了,多么容易。”她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说:“这么难得到又容易失去的东西,我怎么敢妄求呢?” 鞋跟在石板上磕出轻响。一声,一声。他把伞换到另一只手上,拉住她的手,低声笑说:“傻孩子。” 她任由他牵着,缓缓前行。小城春夜,细雨如织,心里无限的安宁欢喜。 晚上她依然睡他的房间,他睡厢房。他要出去的时候,她放任自己的依恋,垂着眼睛,红着脸靠近他。他笑笑,揽住她圈在怀里。寒假那个夜晚,窗台前,她走到他旁边时,他其实很想抱抱她,可是到底没有,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助吓到她。如今他终于揽紧了她,忽然想到“五雷轰顶”的典故,笑着低声问:“这一次呢?又是什么?” 他的唇印在她额角,轻如羽毛。她像个小动物似的缩在他怀里,瑟瑟地,却又带着点笑,低低道:“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他微笑。 这个傻孩子啊。 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第二天便回了学校,到底还是忙。她光明正大地缩在沙发,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看他整理资料,写东西。他沉思的时候喜欢抿嘴,跟她一样的小习惯;他皱着眉头咬嘴唇的样子真好看。他手边的茶杯空了,她便替他倒出残茶,泡一杯新的。 他桌子上有一个闲着的杯子,她口渴了,拿来涮一涮要用。他正看着书,却像头顶长了眼一样按住她的手,道:“别人用过的,你用我的。”于是一杯新茶她先喝了一半,他又接过去,一口一口地抿。 假期很快过去。开学后她改了习惯,不再去听他周二下午的课。她忽然又乖起来,多么无聊的课都一节不拉,无论感冒发烧还是流鼻血都不肯请一次病假。老三还在诧异她转了性子,只有老大明白,悄悄跟她说:“你何苦呢?” 太真微笑。 她知道她与云生的事情给别人知道,云生一定是被苛责的那一个。所以她只有尽量做得更好,好到无懈可击,让别人没有什么可挑剔,没有指摘云生的理由。 可惜她前两个月耽误比较多课程,眼看只剩下两个月就期末考试,只好努力补回来。云生几次上完课打电话给她,她都已经到了图书馆,他无奈调侃:“没说开你逃课来听我的课,一说开,不来听课也罢了,上完课连人都见不到,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她只是笑。他也是明白的,开解她:“小孩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不是老顽固,都大学了,考试成绩没那么重要。” 隔一会儿又说:“太真,谢谢你,难为你了。” 是谁说的,一个人的委屈若是为对方所知,便也不算委屈。她握着电话,无限欣慰。 月底医生通知她去片子。 接待她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医生,大约严肃惯了,虽然努力温和,还是叫人望而生畏。他拿着片子,沉吟良久,问:“最近有没有不舒服?像头晕,头疼,健忘,流鼻血之类的?” 太真点头,“有。” 医生看了她一眼,又问:“那么,你以前,头部是不是受过严重创伤?大概什么时候?检查结果怎么样?怎么处理的?” 仿佛打桩机在胸口重重锤下,心里有什么一下碎掉了。一切都沉寂下来,欣慰,欢喜,坚强,乃至对未来的期望和幻想,都坍塌荒芜。事情来得太快,反而更容易平静下来,她直视医生,语气波澜不惊:“有的,头部严重外伤,没有进行内部检查,没有休息,外伤痊愈后进行了一次长途旅行。时间大概在,八年前。” ………… 从医院出来给云生打电话,他十分意外,问:“小孩儿,你在哪儿呢?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7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7 ” 她说:“我在市区呢。” 云生很欢喜,道:“那你在哪儿呢?我一会儿接你来本部,许先生请客呢。” 太真失笑:“我自己过去好了,几点见?”他笑着说:“你先来,许先生跟我都在办公室呢。” 她把片子装到包里,上了十七楼。 从红谷回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许先生,她有一点不好意思,许先生倒没什么,朗朗笑着,道:“太真没事儿吧?上一次真把人吓了一跳。” 太真笑道:“谢谢许先生,我没事儿,就是听不好意的。” 云生也笑,“这丫头几次问我,是不是误了你们的事儿?是不是挺让你们麻烦的?我受不了,就问她,‘你们’是谁呀?——没摔出别的毛病,摔出这么多客气来,也真稀罕。” “太真不是客气,是想得周到。”许先生微笑,“尤其是现在,因为你在那边够招人注意的,所以她才处处小心,就是怕别人挑剔你。你说你,又是老师,又是大哥,还让一个小姑娘替你操心。” 太真不说话,云生也只是看着她笑。 许先生又笑道:“现在好了,云生的申请批下来了,8月份动身,去法国做访问学者,7月要去北京先呆一个月——云生跟你说了吧?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云生没有跟她提。 太真微笑道:“那挺好的,他一直说国外敦煌学做得最好的就是法国,有很多很珍贵的典籍和研究资料。” 许先生欣慰地笑:“你理解就好。” 吃过饭告别许先生,两人一起回本部。云生大抵心里过意不去,问她:“小孩儿,你真的愿意我去吗?” 太真睨他:“说得我多缠人一样。” 他轻轻捏着她的后颈,赧然解释:“我本来没想到会真的跟你在一起,我一直觉得不应该束缚你……其实现在想想,有时候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做对了。” 她仰头,枕着他的手,问:“为什么?” 后面有自行车过来,他把她拉到另一边,拍拍她的脑袋,道:“笨丫头,我是大人了,你还在读书,你还没见过多少人呢,就上了我的贼船,你不觉得不公平?” 她抿嘴笑,“有什么不公平的?我眼光古怪,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傻孩子。”云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低声说:“我其实打算等你毕业说的,可是看你那模样,心远眼空的,又怕我走了,等我回来,你不知道去哪儿了,没办法,只好跟你说明白。可是现在又是才说明白,又要走,要让你等这么久。” 她只是笑,不说话。进了办公室,才问他:“去多久?” 他轻轻揽过来她,低声道:“在法国一年,一年后可能要去英国接一个基金会的合作培训项目,大概半年,加上前前后后耽误的时间,差不多两年了。”他将下巴支在她头顶,蹭一蹭,道:“丫头,委屈你了。” 她忽然点头笑:“嗯,走了好,你走了,就见不着温冰师姐了。” 云生笑出来,啐她:“呸,你个小醋坛子,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胡说八道。” 太真声音带笑:“你承认你喜欢她的。” “那是以前的事儿,不一样的,我现在还承认我喜欢姚远呢。” 这回换成她啐他,又问:“你是不是忘不了温冰师姐?” 云生吻吻她的头发,故意说:“废话,她是我师姐,我要忘了她就坏了。” 她咬着他胸前的扣子,闷声道:“我要忘了你呢?忘了你长什么样?” 他心不在焉地应:“网上看照片。” 她又问:“要是也忘了你名字呢?” “那就算了,”他拍拍她的头,“老实点儿,你属老鼠的么?啃扣子磨牙?” 她停下来,靠在他身上像睡着了。 “我去找你。”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又补充:“不过小孩儿,我跟你签个君子协定,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看哪个愣头青顺眼,你绝对有选择的自由——只有你有,我没有。” “哗。”她笑着惊叹,“不平等条约。” 云生道:“本来就不平等,我比你阅历多,所以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变成你的羁绊。” “你曾问我有没有很想很想做到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太真微笑。“我想跟你一样,做个老师,然后等我死了,就变成一个很酷很酷的黑衣服老太太,有事没事儿的在小花园转悠,专门跟历史院的人比《史记》,跟中文的人比《诗词》,跟我们院的小朋友们讲《博弈论》。心情好了,就指点一下他们论文;心情不好了,就指着他们鼻子大骂。” “好主意。”云生笑,“到时候拉上我——我们住哪儿呢?” “嗯……我们住流芳馆,专门放大家学者骨灰的地方。” 云生故意叹气:“这个名字不错,可惜现在还没有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来啊?” “我不知道。”那丫头信口胡扯。“反正得有这么一个地方。我不管以后在哪儿,死了都要回来耍威风,如果我回来还没有流芳馆,我就天天折腾校长,往他家冰箱里撒烟灰,给他们家小狗吃兴奋剂,专门儿往他跟前放绊马索,开全校大会的时候在他眼前现形——实在不行,就给他的办公室上贴流芳馆三个字,拉着学校的老前辈一起住进去。” “阿弥陀佛。”云生跟着胡诌:“施主,执即是魔,你要看的开,放得下,才能立地成佛。” 那小孩儿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我不管,我原来是通透的,是你教我要不通透,所以……你得负责到底。” 他低头,含混道:“好,我负责。” 那天她一反常态地粘人,他走一步她便跟一步。两个人去外头买了点水果,回去他宿舍,太真勤快地将水果洗了,端出来,又拿起刀子削苹果。云生见她一个刀子使得神出鬼没,那苹果还没削几下就快少了一半,不禁胆寒,笑着伸手道:“笨的,拿来我削。” 太真躲开,白了他一眼。云生笑:“你小心手。” 她总算完工,把那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云生,云生咬了一口,呜里哇啦地称赞,仿佛苹果甜也是她削出来的。 太真微笑,拎了一个梨子啃。云生夺过来,三下两下削好了,摇头道:“梨子皮粗的,不好吃——你呀,你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她低头想了想,道:“用啃的呀,把皮啃掉也是一样的。” 云生大笑,伸手捏她的脸:“鬼丫头,你哪来这么多歪主意?” 太真嘴角勾一丝得意,靠过去,枕着他肩膀,道:“自己想的呀,活了这么多年,总得攒点生活经验。” 云生捏捏她的鼻子,笑:“嗯哼。” 她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8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8 继续得瑟:“我这个人呢,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太受客观条件限制。不会用刀,我有牙,啃出来也没什么差别——做人总得善于利用资源,好好享受生活。” 他含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爱讲大道理的?” 她懒洋洋道:“这也算大道理?多明白的事儿。如果梨子都要用刀削,没手的人就不吃了?买不起刀的人也不吃了?——我反正没那么优雅的,没手了我有牙,没牙了我有眼睛看看花儿,看不见了我还有耳朵听听天籁,听不到了起码皮肤还能感觉清风徐来,要是感觉都没了,好吧,我起码还能想象一下——什么时候大脑死亡了,老人家不在了,好,认输——应该也不算输。” 云生拍她:“嗯,好,你就是个响当当的铜豌豆,万寿无疆,活成千年老妖精。” 她笑:“谢您吉言,但愿吧。不过——”她翻身坐直了,看着快啃完的梨子,问:“问个问题啊,如果马上世界末日了,剩的时间不够你吃完手上的苹果,你会怎么办?继续吃这苹果,还是换个别的吃?假定眼前有许多你从没见过的水果。” 云生笑:“当然继续吃苹果。” 她看着他,问:“为什么?” “傻小孩儿。”他微笑:“我喜欢吃苹果,况且是千辛万苦才削好的,我得吃完不是?” 见她低头笑,他又问:“你呢,小孩儿?” 太真拈起一颗葡萄扔嘴里,心不在焉地道:“不用想啊,我肯定扔了梨子换别的。” 他抽一张纸巾递给她,叹气:“唉,就知道你没定性。” 她微笑:“我是理性人嘛,梨子吃了那么多了,边际效用早减得很低了,换个没吃过的,第一次尝试,边际效用高。我这算是把资源配置到最有效率的地方。” 他洗了手,捏她鼻子,笑:“常有理。” 她手上湿淋淋的,抓着他的手掩住脸,静静地缩在他怀里。 云生只觉得手心温热濡湿,要拿开看,却被她死死按着。他心里明白,禁不住鼻子一酸,微笑道:“傻子,哭什么?”她也不放开手,只是又往紧里凑了凑,若无其事地说:“你要走了啊,怎么着,也得送两滴鳄鱼的眼泪不是?” 他笑笑,将脸贴到她头发上。她的头发细且软,有晴天里洗发水留下的气息,额头细细一层,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蒸得溻透了刘海。屋子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声。远处的家属区有人练习古筝,一轮紧似一轮的刮奏连着大搓,急雨一般回旋不定。 眼角的余光瞄到表,粘稠的空气仿佛才化开了一点。云生定了定神,故意低声笑着说:“十点半了,小孩儿,一会儿姚远宿舍关门了。” 她的脸一下变得滚烫,耳朵都是红的,眼皮在他手底下轻轻颤动。云生愣了一下,轻轻在她眼上揉了揉,笑,“傻孩子。”又伸手拧了一下她鼻子,低声说:“走,我送你过去。” 太真一路都歪着头假装看月亮,云生看她,她故作镇定,不留神几乎撞到墙角上。云生到底忍不住拉过她,揉揉她头发,笑着摇头:“你呀,你这脑瓜儿里都装的是什么?” 她咬一下嘴唇,瞪着他,有一点气急败坏,道:“都是你带的,我现在满肚子坏水儿!” 云生愕然,随即笑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都明白,只是离别在即,说知道,说懂得,都太煽情,只好当作一场调侃。而她的嗔怒也不过一瞬,见他笑,便也撑不住笑出来。 后面的周末他们都忙起来,很少再见面,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七月。他走的前一晚,又接到她的电话,问:“如果我看上别人了,你会怎么办?” 他微笑,说:“嗯,问问你是不是想明白了,如果想明白了,决定了,就祝福你们。” 那丫头仿佛有点失望,说:“就这样啊?” 云生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办呢?” 太真十分不含蓄地诱导:“难道你不想狠狠揍他一顿么?” 云生大笑,问:“难道你希望我狠狠揍他?” 太真道:“可能会。” 云生道:“如果你希望我揍他,那说明你不爱他,你不爱他,自然还会回来,人空欢喜一场不算,失恋前还要挨一顿揍,也太可怜了。反过来,如果你爱他,我揍了他,你只有比他更疼,而我又比你更疼,我干嘛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丫头无言以对,悻悻道:“明明你才是常有理。” 他笑,温声宽慰她:“小孩儿,别乱想,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他到北京后,她开始复习备考,经常关机。只在q上聊了几次。而他到法国的第一天,便收到她的邮件,只有寥寥数语,却砸得他眼前一黑。 “谢谢你的君子协定,谢谢你给我选择的自由。不用再联系我,我要换一种水果了。” 从此他再没有来自她的消息,电话不通,短信、email、即时消息都不见回复。直到9月份开学,他才知道,何太真早已办了退学手续,不知所踪。 如同一场梦,何太真就此从他的生活中蒸发。他坚持给她发了很久邮件,却始终不见回音。 想一想那次她给他做的选择题,云生知道,她的失踪,蓄谋已久。 小舟从此逝 杨素最后一次见到何太真,是在篮球场。 那次女子篮球赛,他班上的队员差了一个,就给何太真打了个电话。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她一口应下了。 那天是个阴天,风大,她穿白色七分袖运动上装,白色长裤,跳起来仿佛脚底装了弹簧,在球场上格外耀眼。中间她摔了一跤,胳膊蹭破一点皮,没有大碍,只是开始流鼻血。 她也不在意。同他一起坐到球场边的高台阶上,抽两张纸巾摁住鼻子,仰起头看天。那纸巾一会儿就红了。她一条腿曲着搭在台阶上,显得好长的样子。配着她的造型和pose,像个干净英逸的白袍强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仿佛心情很好,跟他说:“杨素,历史院那个姑娘其实不错,不要为难她……以后有机会,帮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开玩笑,道:“你也会说对不起啊?” 她就看着他,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人。” 她摇头,说:“我算不上吧,我顶多算心硬,我又没有伤害过谁。” 他说:“有,我。” 何太真就忽然笑起来,依然是乌黑的眼,温和得令人发指的语气,道:“要是这么算,你是不是也伤害了雨飞呢?” 她说起雨飞,杨素就更生气。 他亲眼看到何太真与庄云生在一起那天,打电话给雨飞,说:“我心情不好,出来陪我走走。”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9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59 雨飞在那边沉默一下,道:“师兄,很抱歉,我今天没时间。”然后晚上,他看见她与另一个男生并肩漫步。 他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他的所见。雨飞在听筒那端笑,轻声说:“杨素,你要知道,我是我自己的,我并不欠你什么。” 她说得对,她不欠他什么。 可是想起来还是难过的,到何太真面前,越发觉得委屈,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脱口道:“何太真,我并不欠你。” 何太真微笑,因为还在流鼻血,所以仰着头,显得很不屑的样子。她平和地说:“嗯,你当然不欠我,不过杨素,我也不欠你,是么?” 他愣住。 她鼻子好了就走了。然后再没有见到过她,直到听说她退学。 小金担心他担心了很久,但他一直若无其事。当然他不会让小金知道,后面的一个寒假,一个暑假,他都在外旅行,地点分别是河南与甘肃。她的档案,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么多。 他大学里再没有谈过恋爱,小金也一样。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转眼他们就毕业了。 他和小金是各自学院走得最晚的那个。 他们喝了一场又一场酒,送走一拨又一拨人,迟迟不肯离开,一直耽搁到最后。最后那个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去喝酒。喝完了去唱歌。那家ktv的名字叫“欢天喜地”,大一他们第一次看到它,小金就说:“这个名字好,适合在里面唱伤心欲绝的歌。” 他们喝了很多酒,胡乱点着歌。 忽然间音箱里传出一阵十分悠长的前奏,慢慢地拔啊拔,拔出千丝万缕白发三千丈又齐齐抛出去,于是悲伤洋洋洒洒,像雪花纷纷飘下。等那些雪花都落了,才有一个沙哑苍凉的男声,跟着琴声唱。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尔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消失在遥远的伊犁 …… 他忽然静下来,听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问着,叮嘱着。 …… 戈壁滩上的驼铃我问问你 你能否告诉阿瓦尔古丽 不管是日落 还是黎明 痴情人在等待她归来的消息 痴情人在等待她归来的消息 他一直笑,一直笑。这首歌只听了一遍,却把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一点多,两个人拎着酒瓶子,唱着,笑着,吼着。女生早就搬到了西区的新楼,东区寂静无人,连保安都不见一个。最后一夜的校园格外安静,对他们的鬼哭狼嚎报以额外的宽容。 踉踉跄跄走到体育馆,他停住,问小金:“兄弟,你以后还回来不?” 小金笑:“孙子才回。” 他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是要永远离开了,也许再也不回来。可是如果她来呢?她与他,只剩了这一个地方的联系。他走了,就断了,从此人海茫茫,再不相见。 他忽然间泪流满面,跌跌撞撞跑到六号楼前。月到中天,清辉泼泻,洗得白杨树的叶子都闪着细碎银光。他抚摸着树干,一把摔烂了瓶子,拿着剩下的玻璃碴子在树上刻下去。 天色如水。他一笔一划都那么用力,手被划破了,血顺着玻璃流下去,他恍若未觉。 那是他的手机号码。后面附着六个字。 何太真,联系我。 夜风轻柔如斯,星月都那样安宁,仿佛还是那些好时光,门一开就会出来他们的姑娘。 他握着手里的碎片,坐在六号楼前哭得撕心裂肺。小金摊开四肢躺在地上,蹬着他,大声唱:离别的酒容易醉,英雄流血不流泪…… 吼得嗓子都哑了。 而他终于没有离开那个偏僻的城市,他报了选调,凭借优异的成绩及辉煌的资历,在当时为数尚不多的选调生中格外引人注目,于是顺利留下。他喜欢出差,热爱旅游,对各处风光都能数出一二,机灵又踏实,很得领导欢心。 后来他见过何太真一次,也许。 那是工作第二年的十一,在一个南方小城,一家开满繁花的客栈外。他举着相机,往后退,寻找成影的最佳角度。人流如织,不知道撞了谁一下,背后的人迅速说:“对不起。” 杨素随口应了一句,继续拍。过了一阵,忽然如遭雷亟,回头望过去——隔了重重人流,那个白衣的背影正要转弯,秋风吹乱她的头发,她伸手拨一拨,那一刹,她似乎远远瞟了过来。 “何太真。” 他这一声叫得几乎哽住。 而她已经消失在人丛中。 他拨开人群冲过过去,直到她消失的小巷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身影。。7634ea65a4 “何太真!何太真!”天日煌煌,没有人应。街边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盯着他,小酒馆里有人隔着玻璃冲他吹长长的口哨。 热气蒸得人眼花。这个人还是那么狠。他嗓子有点哑,闭上眼,不知道跟谁说:“太真……太真……我是杨素啊。” 那个姑娘在岁月深处朝他微笑,白衣短发,黑眼睛里茫然歉意的微笑。 一帮背着书包的孩子走过去,好奇地望着他。有个调皮的捏起嗓子说:“三郎……隆基……我是红拂啊……”他的伙伴们轰然而笑。 正午的阳光清和明亮,□□墙上红花烂漫,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铃。他终于明白,他爱的姑娘与他不仅隔着时光,也始终隔着关山茫茫。 当晚他飞到小金所在的城市,在凌晨两点四十分将他从床上揪到一家ktv,点了许多酒和食物,点了许多欢快的歌。到最后小金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跟着音乐,一遍又一遍唱那首《新阿瓦尔古丽》。 流浪的人你是否来自伊犁 你可曾看见过阿瓦尔古丽 她美丽的眼睛 是否还多情 可曾听见萨它尔忧伤的声音 可曾听见过萨它尔忧伤的声音 曙色狼藉时他的嗓子彻底哑掉,靠在小金身上,一遍又一遍重复:“小金,咱们年轻的时候,过去了。” 小金翻个身,爬在沙发上,疲倦地笑:“靠,那时候儿傻帽儿一个,有什么好留恋的。” 他不敢让杨素看到他脸上的泪。 天涯一回眸 他不敢让杨素看到他脸上的泪。 他始终没有告诉过杨素,何太真走之前,他们见过一次。那个黄昏他喝了很多,拎着酒瓶子去爬山,不知道怎么回事,遇到何太真,背着一只硕大的包,坐在一个山坳里看夕阳。他记得她跟他说关于打架的事。 她很小的时候吧,有一只非常喜欢的酒瓶子,漆黑的磁,摸上去有一股古井般的幽凉,她很珍惜。有时候同学寻衅,故意去攻击那瓶子,她为了护它,吃了很多闷亏。 后来,她十二,还是十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60 太真 作者:生还 分卷阅读60 三?跟人打了一场恶架。是这样的吧?他记得她说,那时候,快要死掉了——人都要死了,还顾得上瓶子么?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把瓶子在石头上磕破,把手里的残片向对方划过去。那个人的血滴到她眼睛上,顺着鼻梁流到嘴巴里。 “一个人有所珍爱,那珍爱的就成了致命的弱点,丢了反而轻松,甚至打破了,反而会成为自己的利器。”他记得她向他微笑,神情是一以贯之的淡然。后来她又笑着说:“以后别那么破命了,动手虽然痛快,可是,难免伤到自己。” 后来的事情他已经想不起来。次日是在宿舍醒过来,问起来,又是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回的宿舍。也许喝得太多,醉后的记忆,就只剩下这些诡异的残片。可是因为太诡异,反而更像梦或者幻觉。他真的见了何太真么?他自己也不确定。 这一晚看着几乎歇斯底里的杨素,那残缺的记忆忽然又清晰起来,尤其是那段珍爱即是弱点的话。也许真的是见了何太真吧,小金想,那样冷定的论调,除了何太真,还能有谁。只是这一晚,不晓得,能不能打碎杨素的瓶子。 那次回去不到三个月,杨素便结了婚,全心全意做起好丈夫。他的妻子是某领导的女儿,美,开朗,新潮,爱玩而且会玩。他们相处得不错,不仅举案齐眉,而且颇有情趣。婚后不久他就升了职,看起来前途无量。杨素想,不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的生活都算完美。 也常常听到庄云生的消息。他回国了,他升副教了,他带研究生了,他评教授了,他结婚了,他是敦煌所最年轻的博导。 他们都过得很好。 后来他终于见到庄云生。 他的妻弟要考敦煌学的研究生,他在某个黄昏去学校找人,遇到庄云生和他夫人。庄夫人和许多高校女教师一样,盘髻,穿深蓝孕妇裙,表情严肃中带着和蔼,庄云生挽着她,似乎刚刚散步归来,十分恩爱的模样。 杨素上前问好。寒暄一会儿,庄云生请夫人先回,两个人去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十七楼,相对他的职位而言,未免有点小。不过杨素并没有表露任何想法,十分得体地诉说着妻弟对敦煌所以及庄教授本人的景仰。他确定庄云生已经认出了他,也对他有明确的印象,可是两个人都不提起,仿佛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临别时他恳切地请求一本他的著作,庄云生从书柜里抽了一本,在扉页上题字,落款是:庄云生,某日某月某年,于某大学流芳馆。 杨素微笑:“庄教授的书斋叫流芳馆吗?很别致。” 庄云生也笑:“其实就是这间办公室,这名字像公墓是不是?” 他笑:“哪里哪里,庄教授真幽默,这名字挺好,不落俗套。” 然后两个人很客气地握手道别。临转身,杨素又看了一眼那个书柜,书柜的某一格,一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摆着一个稚拙的木雕小房子,放得久了,木色有点黄,底座上一片暗红血迹就格外引人注目。 杨素认得那个小房子。大三那年的某个冬日傍晚,他在校门附近的地下通道接应雨飞和被人打伤的小金。隔着曈曈人影,他看见何太真拿着那个小房子站起来,然后踉跄一下,随即用纸巾摁住鼻子仰起头,小房子到了庄云生怀里,底座上一片鲜红的血花。 他与他都绝口不提。 他与他,都深埋回忆。于是红尘安稳,前途无量。 隔着五年悠长的时光与书柜玻璃,隔着两鬓染霜的庄云生,他向那小房子笑一笑,在心里轻轻说:“再见。” 再见,我的姑娘。 那晚睡到半夜忽然醒来,躺了许久,却越来越清醒。于是轻手轻脚下床,去了书房,开电脑。 浏览了几个网页,鬼使神差地,在搜索网站输入何太真的名字,大概翻了二十多页吧,偶然点开了那个地址。 是一个名为《太真》的视频。开始的画面很暗,模糊,一直晃。然后有声音传出来,海浪声,年轻人的笑闹声,作为背景乐的钢琴声,有点嘈杂。 渐渐声音静下来,有人说:“老师的名字也很好啊。”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我的名字才不好,以前,总被人家笑话像道姑。” 杨素愣住。 一个很近的声音□□来,大概是录影的男孩子,说:“才不是呢,老师的名字很好,像……像一声叹息。” 他在台灯幽暗的光线里,蓦然坐直。 孩子们哄笑,有人说:“噢……那老师的人呢?像什么?” 又是笑声,女孩子的声音含着笑:“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听过许多更好的名字。” 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问:“老师最喜欢的名字是什么?” “庄云生”她说,“云出天际,庄然而生,飘逸端雅,有林泉之风。” “噢——”孩子们调皮地起哄。 嘈杂的声音远去,淡成背景,舒缓的钢琴曲静静漫漶开来。 画面上,是洁白的沙子。小小的螃蟹在镜头里慌慌张张地爬。一角滑过去的裙裾。海浪从远处推过来。碧清的水,蔚蓝的天,流云浮过灌木青青的石崖。却迟迟没有出现人。 钢琴曲终了,又听到说笑声清晰起来,然后渐渐远去。很近的声音叫:“老师。”镜头忽然放正,画面上现出夕阳晚霞,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子在远处回过头来,向着镜头一笑。 画面定格成那个回头微笑的背影。依然是很近的声音,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自言自语一样,说:“老师,你的人,像走了很远很远之后的,回眸一笑。” 是何太真。 她留长了头发,穿起了裙子,笑容清浅如小溪。杨素摁掉台灯,在幽暗里微笑。多少年了,他几乎再世为人,而她也终于长成了温柔婉约的姑娘……可是那样的明亮的眼睛一闪,依然可见当日的明锐。 叫他不敢直视。 叫他想起挽着夫人的庄云生。 再也回不去了。谁都回不去了。他下意识地拿出一支圆珠笔,一下一下地摁着。不,不是为她伤怀——她眼中的淡然,让他想起一个又一个从醉梦里醒来的黄昏,全世界的光线晦暗,空荡荡的房子里,四顾无人,心如死灰的时刻。她应该没有经历过。 时光多么不公平。 他与他都已是尘满面、鬓如霜,只有她白衣当风,浑然少年好时光。 杨素无声地笑。原来他终于不再爱她,不爱她,才会开始妒忌她。 “何太真,”他默默想,“你说得对,我们原本就互不相欠。”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渐渐暗下去,视频即将结束。他正要将它关掉,却见那黑暗里,一行白色的字静静地浮上来: 老师,一周年祭。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