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重楼》 剑影重楼第1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1部分阅读 序章 身体无力地滑靠在墙上,单手捂住胸口,鲜红的血却压制不住地奔涌流出,迅速染红了华贵的地毯。沐清流淡然柔和地微笑着,泛着温暖神采的眸看着离他三步之遥的女子。如夜深邃的眼里没有质问、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恐惧。 那是他未来的妻,高贵而冰冷,眉宇间是冷漠孤离,摄服人心。她右手里,正玩转着一把染满血红的刀。 “真是无趣,就算是象征性地,你也应该躲一下才好,沐大少爷。”女子淡声道,凝眉冷睨,这宛如冰雪的声音寒意不掩。 沐清流闻言轻笑,清俊的脸上逸出抹完美温柔的微笑。“枫,若你要的是我的命,我又何必躲?” 此时此刻,他竟似当胸口那道致命伤完全不存在般,安然展颜,笑如拂风。 “好一个淡漠生死的人!”女子冷笑,“我倒是敬重你这个人,只不过为了那些死在沐家的冤鬼,只好代劳沐大少爷偿偿命了。” “他们当真残忍啊……”面不改色的笑,沐清流的脸上竟出现了分怜悯之色。 他的家族在全世界范围内的黑道白道都闻名,自然少不了牺牲品。被复仇,几乎是应该的。虽然,虽然这个古老的家族早就衰落。 但,何必如此?厮杀的意义何在?在沐清流的眼里,人类这种为了利欲而自相残杀的行为,却是如此悲哀。没有人应该死亡,至少他这么认为。 冰冷地将一切收在眼底,女子漠然道:“想你死的人很多,你一死,沐家便算从此垮了。” 男子不置可否地微笑,血液逐渐流失,那双暖眸也越来越黯淡。思维的构架仿佛被蛀虫啃食一样,开始崩溃。趁着还有开口的能力,沐清流冲女子点头示意,平心静气,“可能要说再见了,枫。” 模糊的视觉里,女子的脸色似乎破除了一直以来的冰冷,变得复杂矛盾。然,此刻的他已没有再多心力去探究。 死亡是这么一回事…… 在心中苦笑着摇头。人……为什么那么惧怕和生并存的死?死,原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断重复这句话,好象是在安慰自己。 唯一的枫……那把刀抽出的时候,他的心,竟然也有些空落了。 为什么要是枫…… …… 生得璀璨,死得静美,他依然还是那个一尘不染笑得悲悯的沐清流。 不知道对方内心挣扎的人,反倒赞美。 黑衣女子苦笑,美若白玉的手点燃一页白纸扔到地上。火光冲天而起,一片光芒中,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红莲之火,如同要燃烧尽六道轮回般肆虐。不一回,四周开始响起喧闹之声,远处甚至可听见警笛呼啸而近的刺耳之音。 沐清流,沐清流…… 你我相识二十年,你的温柔我看尽。只是,你的温柔却是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没有谁在你眼里是特别的。沐清流,所以,你是无心的。 就象神祗,虽然怜爱众生,却最是无心。 你就是那样的人。给人希望,同时也伤人最深。 这样的你,能让谁幸福? 无言以对,黯然叹息。女子低头匆匆隐于小巷之中。 纵然沐清流能反驳她这句话,也没那个机会了。 黑暗迷离。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结束,亦是在这一刻开始!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一章 章节字数:2322 更新时间:080813 01:05 枫,有人说死亡是一种自由。那么,你给的自由,我接受。 沐清流被自己这想法弄得啼笑皆非。谈论死亡时谈得轻巧,若要扣上实际行为,哪有那么简单说死就死……但是,既是排行榜上第一的杀手“枫行”想要一个人死,当真连垂死挣扎都多余,纵然那个人是他。 话说回来……目前,他的情况好象比较特殊…… 还是说死就是可以这么清晰地听见自己声声心跳? 吃力地向着黑暗深处伸出手,却出乎意料猛地撞上一个冷硬的物体。 ……触手一片湿润与粘稠,刺鼻的血腥味随意扑面而来,间或星点清凉的东西伴随着凛冽的风吹卷到肌肤上。 那再真实不过的感觉让沐清流一下顿住……莫非他果然诈尸了? 惊疑不定,抱着尝试的心态睁开眼睛,却转瞬被漫天狂舞的飞雪激得侧过脸。入眼,竟是一望无边的银色雪原,白雪呼啸……还有,眼前那具躺在血里的尸体。 完整的尸身只有喉间渗出一缕细细的红线,下手之人必是经验老道的杀手,深浅拿捏刚好,一刀致命而又可快速抽开刀刃预备下次挥刀。方才,他的手竟是碰上了那僵硬的脖颈! 沐清流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一手血红,轻笑着自嘲,任飞雪在手心的温暖下融化,冲淡了那炽热的颜色。 方才还在想枫怎么会失手未杀死自己,却在看见这具尸体时想通——此一诈尸居然一诈千年,瞬间去了不明地点。 眼前这个不幸之人身着一袭紧身褐衣,宽袍长袖,和他所生存的年代丝毫不同…… 极力在狂风狂雪中远目,却哑然发现一个让他叹息的场景。 尸横千里,目之所及的雪竟都被染成了红色。不停地有人倒下,却也不停地有人涌上,一波波厮杀如同不会停歇。那些人纷纷挥剑向着一个方向,一时间刀剑反射阳光而射出的金芒让身处中央的人如万霞披身众星拱月! 白甚霜雪的衣在风雪中舞成一片,修长的身形每一个动作都是高贵优雅至极,每一剑出得狠厉却华丽。待视觉转换,沐清流看到那人的脸时,竟禁不住会心一笑。何等风神俊秀的人物,清冷孤傲同天边的冷月。 象是觉察到这边的视线,那冷淡的目光一下射了过来,还边游刃有余地挥剑旋身于数十人的围攻之中。 他是在看自己吗? 沐清流回应般地冲他有礼地笑着点头,只见对方那双泛着凉意的星眸在他身上锁定许久,又淡淡地移开。 “皇遗月!你如今孤身作战,还不束手就擒?”一片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却明显底气不足。 冷淡俊美的男子果然连眼波都没变一下,反手一道剑光,就听刚才那道声音“啊”地一叫,便再无声息。众人无不胆寒地退开几步,只想离那修罗般的男人远些。 遗月?很美的名字,也很称人。 悠然地在一旁观赏这一边倒的战局,沐清流心下赞到那人的名字。 流光掠影,剑走偏锋。忽地,眼前腾起一层雪幕,那张美如明月的脸却突然放大出现在他的面前。天旋地转,一下将他从积雪中拽出,单手揽到怀里,复又电光一样回身,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但,仅这片刻的空挡,一刀毫不留情的劈下,一片血红骤然绽放在雪白的肩上。眼前男子负伤,围攻之人不由士气一振,四面八方袭来的剑招又快了几分。即便这人身手不凡,能被派来刺杀他的又哪会是常人?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男子面色不变,眉宇间凝着淡漠,冷静地翻袖舞出一片剑影,将众人笼于其中。 叮咣的剑击声,沐清流宁静地浅笑,安券然于那不算宽阔的胸膛,低声道:“你放开我吧,别让我牵连你。”就算多负一人,这男子仍胜劵在握,自己却难免拖他后腿。 一番好意,男子却象是没听见,手也不见有丝毫放松的动作。沐清流见状,惟有苦笑。 他的前世只活到二十四岁。这个绝世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是比那时的他还要小上几分,也就二十,便已过上了这样腥风血雨的日子吗? 沐清流这话,却完全忘了他自己十岁那年,就已经与枫行一起出入枪林弹雨过着朝生暮死的日子。 几滴温热的液体坠到手背,骤然拉回了他游离开去的神志。 血,顺着男子的肩流下。沐清流低低一叹,转手替他擦去胸前的一分血渍,纯净墨黑的眼眸里是叹惋、是温柔。 略低下头,些许诧异的神色闪过皇遗月霜冻的眼底。他不易觉察地皱起好看的眉,轻启薄唇,风清云淡道:“我是你的父亲。”这一声说的冷硬非凡,语气里听不出分毫感情波动。甚至,皇遗月的眼都没看向怀里的孩子。 父亲? 沐清流这才稍微打量打量自己的身体。短手短腿,小巧玲珑……分明只不过是一个五六岁光景的小孩! 原来是这样…… 了然地淡笑,沐清流仰头,神色柔和地望着男子。“爹……”红嫩的唇中飘出这样轻柔的一个字。 暗自唾弃自己。一把年纪了,脸皮居然也可以这么厚。 “恩。”男子漫不经心地应到。 “皇遗月,对着我们逍遥门你还有心思讲废话?你可知重影楼现在如何?第一杀手你又待如何?”又不知是谁,不知死活地直呼那个名字。 重影楼楼主皇遗月,那是一个不能提的名字,仿佛那三字上面染满斑斑血迹。只因,重影楼是全江湖唯一的杀手组织,能成为重影楼楼主的只有一种人——重影楼第一杀手! 皇遗月,于某些人来说,便是一场噩梦。 缓缓地,那男子嘴角勾起抹倾绝天下的笑容。剑舞急转,勾起漫天光华。竟如同一场旖旎而凄厉的舞蹈。 然,沐清流一片不漏地看到近在咫尺双双眼里的恐惧突然增强。 “流华剑……残舞!”终于,一个声音,颤抖着把所有人的恐惧说出。 此后,天地间便再无半点生气。 沐清流有些不适,微微闭目。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章 章节字数:2961 更新时间:080813 01:06 流华十四式曾被比作十四个字。初生浮华休独倚,残恨幻灭寂莫终。只是至今,还没有人有荣幸见到这把剑挥出“幻”字以上的招数。 一地白雪。朔风呼啸。皇遗月抱紧手中精灵般可爱的孩子,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将人包裹起来。 提剑而立。人绝世,剑也是倾城。墨发雪衣,烨然若神,超离凡俗。 沐清流带着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眼光欣赏这副图片。从那清冷绝丽之人纤细骨感的手,一路到他握住的剑。剑是好剑,幽光暗闪,显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 忽地,没有任何征兆,那双美丽的手,忽然放开了剑柄,任那宝剑砰然坠地惊起片片雪。 沐清流抬眼,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抱着他的男子。皇遗月却径自踏雪而去,面上依然清冷地看不出什么表情。 “爹……你不要那剑了吗?”沐清流试探地扯了扯那染血的衣襟。 ……不要,浪费。 皇遗月低头,寒如星夜的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眸,“那上面染了血,我不喜欢。” 不必再问,沐清流了然地对他微笑。 这样的人,大概是洁癖作祟?本应不染血腥。本应白衣如雪,带着一把干净的剑,只为天地舞剑而不为杀戮。 可惜一把好剑!听方才那些人的口气,那剑应名为流华。就算不是顶级,好歹也让人交口称赞,怎么说扔就扔了。 仿佛看出他的疑惑,白衣男子竟淡淡的解释。 “我平时不挑剑。” 江湖上无人不知。江湖神兵榜上排名第二的流华,本无剑。本来如此,真正厉害的人,而不应是一把兵器。再厉害,也得倚着人。剑是死物,人才是活的。重影楼楼主的“流华剑”,便硬是被人排成了江湖上唯一一把不定形的剑。被皇遗月握住的每一把剑都叫作流华……便是此意吧? 皇遗月从不曾用同一把剑出第二个任务亦是人尽皆知。他从不用沾了他人污秽之血的东西。 “……”沐清流不打算追问。 男子身轻如无物,踏雪无痕。 “等等。”沐清流却再度拽住皇遗月的衣袖,待男子听下脚步复又看他,才温柔说道:“爹,你身上带伤,必须赶快处理。” 皇遗月不置可否,眼神也未变一下。只是行进的方向一转,向雪的更深处而去。 ……这么简单就说服了?沐清流本以为说服这个人会更麻烦一点。 其实他不知道的事很多。 比如皇遗月从不会让人近他身三尺,更不要说抱着另一个人,也不会给人机会扯他的袖子。 比如皇遗月从不听人讲话,从不回答别人的问题,更不要说主动为人解惑。当然也不会服从别人的建议。 只是,既然有“从不”,就会有“但是”,世上没有绝对。 大风大雪里,孤孤立着一座二层木楼。 小楼飘雪木香遗。这是一座异常别致的楼。每一个雕栏无不用精妙的手法刻出朵朵莲花,可以看出雕刻之人用心之深。 皇遗月显然是早已知道雪地隐着这样一座妙绝雅绝的楼,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一反门外的精细,里面却只有一尊空冷冷的观音像,独坐莲台。四壁,已被蜘蛛网纠结满。 这样的地方,是藏不了人的。 “爹……如果那些人的帮手追上来了,你便丢下我自己走吧。”沐清流淡笑地说出这句话。仿佛里面的内容不是足以决定他生死之事。 皇遗月恍若未闻,抱着沐清流直走向神坛。先是躬身在台前正中的蒲团上一点,然后竟凝气为剑直取观音心脏! 谁道,用力至猛的一击下去,石雕的像却奇迹般完好无损,却听仿佛有钢铁摩擦的声,数秒过后只见九尺莲台竟就此陷落!观音身下余出一个不知深浅黑漆漆的洞|岤! 沐清流自打来这个地方,便未停止过惊叹。 这个机关设置的当真巧妙。若是有心礼佛跪上蒲团的人,又怎会做出欲碎观音心脏的弑神之举!况且,不加力打不开,更为这机关设置了双重保险! 莲花台下的密道阴暗湿冷,甚至布满了零碎的白骨骷髅。 皇遗月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点,不想让他看到那样可怖的景象。但,他转瞬想起——这孩子,即使在亲眼看见人与人之间血肉厮杀,不也未生半点惧意!? “这里……那些人该是找不到了吧……是叫逍遥门的人吗?听起来很厉害啊。”柔润的眼含着笑意看向淡极的男子,沐清流有意诱他说话。 那声音如珠玉击石般,不带丝毫感情的清冷,却好听的很。纵然沐清流一向话少欲淡,也不禁想多听一听。 “逍遥门,庙小妖风大。” 皇遗月衣袂翩翩,带着人便走进内室。也没看漏那人眼底骤然浮现的惊意。“怎么?” “很美……只是,也很哀伤!” 沐清流压不住自己的呢喃。手轻轻推了推男子的胸膛,示意他放下自己。 四面墙角垂挂着四面暗红色的纱幕,在无风的暗室里静止不动。前面,有方水潭。碧绿的水上浮着几朵白莲,竟然可以在空气稀薄的空间里生长! 红纱,白莲。 美。却仿佛……在为什么生生哀悼! 皇遗月将人放下,轻轻走到潭边,望着倒影出他绝美姿容的水,淡淡道:“这下面,葬着重影楼的一任楼主和他的夫人莲影。当初,他便是亲手完工了这座楼,自沉入水底,与之合葬。” 沐清流眉心骤然举上一缕哀戚。他心性如水般温柔,听到这样的事已不住叹息。 一片痴心盼月明,独守秋中醉。人间唯情多是非。一个人,是以怎样的心情,一刀一刀,在木头上雕刻与爱人同名的莲花? 但,叹过也该忘。 “重影楼?”他复又一脸温柔恬静。 “杀手殿堂,”皇遗月风清云淡解释,“我便是这一任楼主。” 他转过身,于是沐清流便清晰地看见他肩上一片的血痕。 “我竟忘了你尚有伤……”沐清流自责到,疾步上前,拉住皇遗月的手便将他带到墙边,让人倚墙坐下。 伸手探向那雪一样的衣,方欲褪下,却被皇遗月按住。沐清流询问地望他,然,对方也不言语,依然是冷清到死的模样,却也无意放手。 沐清流却明白了。 据说这个皇遗月,这个孤傲清冷如月的男子是一个杀手。 沐清流比谁都了解什么是杀手。因为枫的存在。 纵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儿子”,皇遗月也断然不会让他去肆意碰他的伤口。一个杀手的伤,只适合独自治疗。 烦恼地叹息一声,沐清流抬头,温柔淡然的眼眸里却有着绝不退让的坚决。 两种眼神无声地对峙许久。不知过了多久。 皇遗月放手,同时放软身体。 沐清流也不多说,动手便扯开了皇遗月的衣,看那素白光滑的肌肤一寸寸暴露在他眼前。但,他唯见左肩上那深深的刀伤!血肉从伤口两边翻卷开去,狰狞可怕。 沐清流皱眉,眉心已经拧成一个结。 “这池里的水是否活水?”若是,便可用来清理伤口。 “是。” 沐清流便二话不说,低头想从自己身上的衣撕下一块布下来。只是,五六岁的孩子终是力气太小,不算结实的布料却怎么也扯不开。 正当他快放弃,一条雪白的碎布却被递到他眼前。布,被一只修长美丽的手呈着。 皇遗月淡淡地看着沐清流,手托从自己衣上扯下来的布。 沐清流神色温和,轻柔地对他微笑,从他手上接过东西,便走到潭边拧湿了布走回来。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章 章节字数:2555 更新时间:080813 01:06 望着那已逐渐不再流血的伤口,沐清流小心地将湿布贴了上去,延着刀印边缘细密地擦拭,一一将未干的血迹除去。 “痛吗?” 皇遗月不语,头轻轻从一侧偏到另一侧。 “可有药?” 依然摇头。何曾需要带药?放在平时,这些人,这种程度,便是近他身也难。 “……那只好麻烦爹再帮我撕一条布下来……” 皇遗月干脆地依言照做。沐清流便以极纯熟的手法包扎好了伤口,之后不忘细心地替他敛好衣襟。 见沐清流弄好一切,皇遗月一刻不待作势欲起身。 “等等。”沐清流按住他的肩。 “你只说要我处理伤口。”也不坚持,又坐回原地。皇遗月淡淡看着那几乎半个身子都压上来的孩子。 沐清流一双温润眼眸含笑,柔声劝阻道:“你还不方便多动,我们在这里躲上一晚可否?” “若出去,我亦能护得你周全。”清冷的男子道,声音宛如飘雪般飘渺冷彻。 “我说的是你不是我。你受伤了。”沐清流坚决而温柔地反驳到底。 ……到底,他是累赘。若不是他,也不会害得人受伤。理应看护周全。 皇遗月敛眸低头,秀美清绝,一片淡然,十足的冰冷静美。只是定,不动,不说,让人也搞不清楚他这是妥协还是不悦。 等了半天,没了下文。沐清流这才知道他是允了。挨过去在他身边靠墙坐下,阂上眸,掩去眸底的疲倦——不长的时间里,这个不算有太多资历的灵魂,已经历过太多。 譬如一次颇为遗憾的死亡,譬如一次颇为意外的重生,譬如一次并不惊心动魄的邂逅。 但,沐清流这个人,确实已死。再次转生的他已和过去彻底两清,枫,沐家,全付一笑。从今以后,这个时代便是他的家。皇遗月,这个清冷的男子,便是他的父亲。 一切在死亡之处停顿,在重生之时才真正完结。 沐清流暗怀心事。空寂华美的地下暗室静得足以让人发怵,看那水面偶尔的波澜,才能察觉原来时间真正存在。 “你的名字?” 淡到虚无的声音划开沉默,却是一贯寡言的皇遗月率先开口。 沐清流意外。“爹你不知道?” 皇遗月双眸不抬,道:“你以往是随你母亲,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你。” “那她人呢?”沐清流听他一说,便知这二人定是早已分开,露水姻缘也说不定。但,对他今生无缘见得另一位血亲,他却是有些挂心。 “我接到她的求救信赶到,已死。”皇遗月轻描淡写概括出整个过程。 “哦……”沐清流不禁对那短命的女子心生怜悯,几分惆怅。 蓦然,皇遗月忽然将手探到沐清流衣领,指上绕出一根红绳,下面系着一枚无暇宝玉。一侧玉身光洁翠绿,皇遗月将玉翻过一面,便看到上面刻着二个篆字——戴月。 自己的姓。却终究为孩子取了和父亲一样的名字。 戴九歌。琴圣,以一手无音弦闻名天下,足以挤得进十大高手之列。一个自傲且做起事雷厉风行的奇女子。烈性,傲气,从不开口求人。此番若不是为了她的亲生骨血,断然不会放下身段向皇遗月求援。 只是多么冷血或傲气的人,或男或女,都会有一个死|岤,一个永远放不下的人。 戴月。披星戴月。那已行远的人,便是戴九歌遗失的明月。 皇遗月的手指轻拂过那三个字,竟突然道:“戴月,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锦衣月下行?根本扯不上眼前这个看起来古怪的孩子。也许是直觉……他应该如山间清泉、花间流水。清澈如流水。 “你可愿从我的姓?”皇遗月道。声音里融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高贵凛然不可侵的孤傲。 沐清流展颜一笑,“自然。” 指风凝聚成一种无形的力量,皇遗月轻轻在地上刻下两个字。“这便是你从今以后的名字。” 沐清流凝神看去,瞳孔却因惊愕很骤然收缩。 只见地上飘逸空灵的字迹,赫然印着“清流”两个字。 曾以为……那是他不会再提及的名! 清流,却借着这个男子的手再重现于世!苍天是否有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感慨来得快,去的也急。 沐清流悠然一笑,忽然伸臂抱了皇遗月一下。对方身躯僵住,显是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的接触,但,那男子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抱怨。 “谢谢爹为我取名,我很喜欢。” 仰头,沐清流明亮的眼满盈温柔,与不易觉察的释然。 也许,他会在死后来到这里,遇见这个人,并不是偶然? “恩。”皇遗月应。 沐清流放开他,又靠回墙上,笑道:“我有些累了,先睡。若你伤口痛起来叫我一下。”说罢,便又闭目,这次是真正睡去。 皇遗月没有睡。 他的眼不知道望向何方。只是偶尔悠悠停驻在那睡得深沉的人身上。 入夜地下是极冷的。那个孩子蹙着眉,却径自忍耐。即使已陷入睡眠也未本能倚到他身上。 那孩子替他包扎伤口的手极为温柔,从未体验。仿佛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感觉。 很奇怪的孩子。竟然在乎他身上那么浅的一道伤。 皇遗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或者说,千千万万种想法,最终难以全部以表情表达。 …… 沐清流再次醒来。是被迎面的寒风弄醒的。他们已出了秘室。 皇遗月将他抱在怀里,白衣如雪烈烈当风,正在二楼凭栏而立。放眼望去,雪已止,覆了满地,天地之间,壮观到难以用言语表达出观者的感受。 皇遗月突然轻轻将沐清流放下,自己纵身跃出楼外。那绝世的身型竟如同雪片一样轻盈。 刹那,原本平静的雪地忽然寒光四起,一瞬间惊起的雪迷乱了沐清流的眼,只见几十道剑光直指半空中的人迅疾而去!竟然是那些隐忍的杀手不惜藏于雪中许久等待这来之不易的破绽! 只可惜…… 四面袭来没有漏洞的剑阵,挨近那人身边时竟硬生生被搅得七零八落。 他手上没有兵器,然而不打紧,没有兵器即是一切皆兵器。 沐清流在楼上淡笑看着一切。 方才被群杀手激起的雪,似乎凭空消失。取而代之,有片片红色的事物从他眼前飘落,一时分不清那是被血染红的雪,还是从天而降的落花。 花纵然美,远及不上那不染轻尘的白影。分不清舞的是谁。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章 章节字数:2050 更新时间:080813 01:07 待一切结束,沐清流微笑着从楼上走下去,行至白衣男子身边。“父亲,你真的很厉害!” 男子颔首,算作应答。视线却投向远方,仿佛正在沉思。半晌,他衣袖一动,向着不远处被雪覆盖的白桦林走去。头也不回地道:“跟我来吧。” 雪深数尺,一个小孩子于雪地跋涉,显然是有分困难。然,沐清流不开口,皇遗月也不帮他。纵然他自己的轻功足以踏雪无痕轻无声,却仍陪着沐清流一起走路了。 参天白桦,直指云霄。光秃无叶的枝干仿佛恶魔的爪牙。 皇遗月一直没停。向着林子最深处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前方一块地雪明显被人扫过。 中央,立着一方坟冢。墓碑是削得平整的一块桦木,上面笔锋飘逸的“戴九歌”三字显然出自皇遗月之手。沐清流走到皇遗月身边,与他一起静静注视着那寂寥无言的墓|岤。 皇遗月道:“我没有来得及救她,只匆匆立一个碑,便去追你了……”与挟持这孩子的人纠缠了七天,不想却又回到这个地方。“那时我以为你死了。”皇遗月说这话的语气很淡,有种莫不关己的冷然。 就在那刻,又一阵飞雪飘过。他忽然蹲下身,举手拂去了碑上的残雪。 他的眼很冷、很平静。可是他拂雪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如同浪轻柔地卷走岸上细砂。 沐清流默然看着这一切,忽地上前两步,将手搭在皇遗月的肩上。只是,双方都没有说话。 沐清流多少有些了然。这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真的淡漠一切吗?真的是那种无血无泪人性泯灭的冷酷杀手吗? 答案是——没错。 任何见过他动手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的无情狠厉。任何人见过他傲然孤寂的姿态都不会怀疑他对人世的淡漠。 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男子同样可以为了他的骨肉让自己流血。可以为了一封信千里迢迢赴约而来。 只是他的眼眸永远那么清冷,谁也不知他曾把什么收入心底。 “爹,母亲是怎么死的?”沐清流暗自移开话题。 “江湖纷争。” “……爹……” 皇遗月睨了沐清流一眼,从袖中拿出那块刻着他这身体原本名字的玉配,递到他手上。沐清流仔细看去,那块玉依然温润无暇,却左右看不出什么端倪。 “倾天诀,天下第一神功,便藏在其中。传说谁练成倾天决即可独步天下。”皇遗月淡淡说到。 “难怪……”沐清流长长叹息一声。他那母亲携带这种至宝,又怎会不惹人注目? 皇遗月继续解释道:“但他们只道倾天决在你母亲身上,却不知是如此显眼的一块玉。” 沐清流看皇遗月说起这神乎其神的玉,仿佛就如同讲一块石头一般,不禁问:“爹不想要这个吗?”这男子是很淡漠不错,但,就算出于一个杀手的保命心态,也应该会想技术更上一层。 半跪在雪地上的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眉目平静,悠悠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不相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 沐清流正待说什么,余光突然捕捉到皇遗月背后有一道冷光一闪。 “小心!”他急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往皇遗月身上扑去。 霎时,只觉得身体一轻,发现两人竟腾空而起!白衣男子横抱着他,在树枝上借力一跃,闪电般纵身隐没在白桦中。 皇遗月仍在吃惊。不是为了潜伏的杀手。早已发现有人埋伏。却是,那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下意思要保护他的行为,却让他略微惊讶。 难不成,血缘果真如此重要……? 但,皇遗月终究是天性冷漠淡泊。这个思绪一闪过,便不在追究。也容不得他多想…… “叮”地一声,一把眉刀没入他身侧半寸白桦树的树干中,竟然射透了枝干又往前飞了几米才落地! 这些人明显和昨天今早的人不是一个水平…… 沐清流心一紧,主动地环住皇遗月的脖颈,让他得以空出一只手御敌。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沐清流已明白,这个男子在某些事上出奇地固执,不大可能抛弃他自己走。那么,他只能尽力不成为他的负担。 看见怀中孩子的动作,皇遗月马上会意,右袖一展,弹出一把软剑。 耳边风声突地一变,凭空多出几道疾影,与他们平行飞掠。几黑,一白,数道身影交错,在枝桠中穿梭,竟宛如飞箭一样! 皇遗月的轻功在江湖上无人能敌。若是他自己一人,要摆脱或对抗这些杀手不过小菜一碟。此刻负重而行,无论躲避还是出手速度都略有半分下降。 然,高手对敌,半分便是致命。 冰冷淡定的眸来回逡巡几翻,皇遗月便从快的难以捕捉的残影中分辨出,来的总共有七个人!自从方才那把眉刀过后,杀手每人手上竟都换上一把飞锤。 不待皇遗月细想,一只铁球已朝他背后直扑而来!皇遗月足尖抵上细细的枝条,骤然变了个方向,然,另一只铁球迎面飞来。他借故重演,却见对方七分发招方式十分古怪,各人随意发招,每人飞锤全是一球化七,连绵不绝,雄浑的内力逼得皇遗月不断转向! 包围圈,在缩小。不知何时,七人竟然将沐清流二人围在中间。七人配合天衣无缝,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突破封锁!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五章 章节字数:2387 更新时间:080813 01:09 皇遗月当机立断,可一而攻,半空中身体一个急旋,向其中一个黑衣人攻去。 六条铁链同时缠上他的剑,六面合力收力,欲将那剑绞断。而,最后一条链锤,已破空袭来! 将内力灌入剑身,一时间仿佛有一声龙吟传来,七链立即被震开。分秒的漏洞,皇遗月已迅速贴近一人,身手如同鬼魅。 低于一定距离,飞锤便已是碍手碍脚的武器!黑衣人应变极快,迅速抽刀迎击而上。顿时,金铁交鸣,一眨眼之间,两把利器已数十次相击! 皇遗月心中已暗有计较。很少有人能接得了他十剑。能撑到这时,这黑衣人当真了得。且,这样的人物竟一下来了七个! 一剑平抹,剑华如水波荡漾开去。 这一剑,看起来很慢很慢。黑衣人心下翻了几个白眼,正想架住它时,它已不知去向。只觉,颈上轻轻刺痛。他不以为忤,举手继续出招。 只是,这时,他的身体已重重向地面坠去…… 七人死一,阵破。 皇遗月不恋战,速速从缺口处而去。余下六杀手自知再战也是白费,宁息停下,任那袭白如霜雪的衣消逝于视野之中。 掠开有十余里地,皇遗月才放缓身形,双足几乎是擦着雪地,悠悠然轻飘而过。 沐清流放开揽着皇遗月的手,转而安静地偎在他怀里。 寒月时节,雪后,依然是很冷的。沐清流的衣很薄,只有靠近皇遗月时才会觉得温暖。如同冬天坐在温火取暖的小屋内那种惬意与舒适,还有一点安心。 “爹,我们现在去哪里?”他仰起头,看着皇遗月美丽的侧面。 “重影楼。” 沐清流笑得淡雅温和,含笑问:“远吗?” “三日之程。” 皇遗月的回答依旧简单到极点。却已是难以一见。便是戴九歌,也不曾让他做到每问必答。 或许他过去一年里的话都没有今日的多……? “三日啊……”沐清流喃喃重复,眉心略微聚起。 只要倾天诀这种东西还在一天,每在外面过上一日还不等于地狱十日。皇遗月一个人,兼顾一个孩子,怎么支持的下去? 眸波澜不惊,皇遗月淡看远方,却没漏下沐清流这个小小的表情变化。忽地淡声问:“你可是怕了?” 沐清流一怔,随即有些失笑地回道:“何必?” 怎会怕?接手家族事业那几年里,什么没见过?一切,都已厌倦了而已。 一碧雪影万倾,日暮归于来处。 白衣男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向南而去,逐渐行远。至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已落幕。然,因一块玉配而起的武林喋血却唱响了序曲,辗转于人世。 这几日发生在这片白桦林与雪原里的事,宛如梦幻一般。惟有被鲜血染红的雪,默默见证着一切过往以及赤裸裸的血腥。 只是来年开春雪融化成水渗入地下后,不知还会不会在大地上留下一丝一缕浅褐色的印记? ◇◇◇◇◇ 说不上风雨兼程,说不上舟车劳顿。 夜宿荒野。半轮明月悬挂天际,却不见得将大地照的有多亮。 皇遗月冷淡如霜,望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一方月华撒在他俊美非凡的脸上,美丽不可方物。他静坐在篝火旁,右手扶剑,剑尖入地。发带,不知如何被挑开,任皇遗月黑如墨玉滑如丝绸的发披散在肩上。 这已是第三夜。越是往后,刺杀之激烈便越是强。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可能是能夺人性命于顷刻的巨毒。每一次风吹草动背后可能就是另一场杀机。仅仅是到溪边取水,水面都会突然激射出几根毒箭。 即便是皇遗月,也终被逼到手不离剑之境地。所幸,重影楼据点已不远。 此为福也?然,福兮祸所倚! 这一夜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皇遗月坐得很随意。还让沐清流枕着他的左臂,酣然入梦。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睡颜恬静安然,仿佛四周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半点也近不了他的梦。 左边!此刻皇遗月左边成为个显而易见的破绽!试问,还有什么机会能比目标人物半边身体不能动弹更值得珍惜? 蛰伏于黑暗中的人却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欲出手之相。 有一人暗中摸了摸下巴,还是无聊的揣测。 此刻,若有人从皇遗月背后刺他左肩,他右手那把剑必会从他的肩上越过,直接穿入那人的心脏!……是这个结果吧? 在暗处看了皇遗月许久的人默然,已经看出了这步剑招,又怎能贸然行动? 长夜未了,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再过半晌,那人竟然轻笑几声,一闪身凌空而去! “兄弟们,打道回府吧!”半空中一声明朗的呼唤,十几道黑影随之而出,跟着那人而去。 “呵呵,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五个时辰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我万兕山庄如今彻底认输了。月公子,后会有期!” 一庄二楼三殿堂。一,第一,天下第一庄万兕山庄。二,重,杀手之楼重影楼。三,缘定三生,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的三生殿。 如今,天下第一庄万兕山庄竟率先放弃从重影楼楼主手中夺得倾天决?不如说万兕山庄只是一时难以得手才暂时鸣金收兵罢了? 风骤剧。 沐清流被这剧烈的风弄醒,睁眼望向皇遗月。“有什么事?……”他的声音里还存着七分困倦,剩下三分是独有的温柔。 “无事,你睡罢。”皇遗月答。翻手间,把剑掷于一旁——今夜已结束。 沐清流却揉着眼坐起身,颇不赞同地看着皇遗月。“爹,你怎么能不睡?” 皇遗月不言语。 “休息一刻也好?如何?”沐清流轻叹,温柔道。 皇遗月轻轻地仰身,侧卧在一地柔草中,只是孤寒如天边星子的眼睛依然没有阖上,眸里清冷冷的无半分睡意。 见状,沐清流头痛地抚额,轻柔地将手覆上那双美得难以形容的眸。 白衣男子任由他动作,合眸而眠。 “这就对了……”温柔的 剑影重楼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2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2部分阅读 声音还显稚嫩,然,那稚嫩,却被温声笑语里的淡然完全冲垮。“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1826 更新时间:080813 01:09 皇遗月没有答话,双手十指相扣置于腹上,沉静安宁。他的睫毛很长,浓且密,衬着清丽的脸更显精致。 沐清流含笑看着皇遗月的睡颜,不自觉用目光描绘那细腻精绝的线条。 沐清流是一个很懂得欣赏美的人。也许因为世上的美丽本就很多很多,在他眼里,无论是象皇遗月这样的人,或仅仅是一株花,都可以是同等的美丽。 美丽若无人欣赏便只有轰然倒塌,三千世界,值得珍惜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他往往比别的人更容易享受到生活的乐趣。 轻轻将覆在身上的白色大氅转盖到皇遗月身上,沐清流撑起身,缓步踱到篝火不远处、火光微暗的地方。 越是暗的地方,越能衬托出夜里星空的壮丽。夜幕纯黑,无边无际。月暗星明,漫天繁星犹如镶嵌进天鹅绒底座的钻石。同时,微冷的空气清新得难以想象。 置身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沐清流突然感慨万千。 以前在那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却无一时有如此舒畅的感觉。 这几天与过去相比,同样的刀头舔血、步步惊心。然,胸肺之间却仿佛萦绕这一种畅意爽快的气息——自由。 快意恩仇的自由,无所顾忌的自由。再不用怀疑每一句话是否虚假,再不用揣测脸上每一个表情是否合适。 他很喜欢这种生活。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名叫皇清流的小孩子,活在这方净土,只不过偶尔做了一场长久的、不属于他的梦。 “叮”,一声清脆的剑吟刺破静夜,沐清流一惊,猛地回过神。 只见他足边有一条不长的小蛇,色彩斑斓,一看就知是带着剧毒。蛇的七寸稳稳插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剑——皇遗月的剑。 沐清流扭头,见篝火旁一袭白色轻衣的人已不知何时半坐而起,如瀑青丝垂在腰间,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淡淡看他,宛如一夜星光碎进了眼底。 皇遗月薄唇微抿,无意多说。沐清流却赶紧跑回他身边,贴着他坐下。皇遗月将大氅重裹回沐清流身上。这才躺了下去,再度合眼。 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沐清流对自己无语了。他跑来跑去的,又叫皇遗月怎么睡得着?这附近危机四伏,他根本不应该离开他身边三步之内,让人分心照顾。 他,明明不是一个小孩子,却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这一夜,沐清流几乎连动都没敢动一下,生怕扰了皇遗月的睡眠。这人本就辛苦了三天,倒是自己,一直优哉游哉,顺便碍手碍脚。 所幸,那时天已将明,过了不久,皇遗月就起身,轻车熟路地清除两人滞留过的痕迹,将沐清流单手抱在怀里,轻身掠上树,又开始一路奔波。 ——不敢骑马,那太惹人注目。 ——不敢稍放缓身形,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昨夜万兕山庄来袭,最危险,亦最安全。没人敢和倾巢而出的万兕山庄抢生意!也没人敢保证能从万兕山庄的追杀下逃脱,皇遗月也不行。 所以他才动用绝至的轻功,丝毫不敢懈怠。 若是入了重影楼同样也没人敢保证能全身而退,万兕山庄也不行。一个皇遗月加上一个重影楼,本就是最可怕的事。哪怕只是位于附近的一个分楼。 只可惜,一个重影楼少一个皇遗月,却不一定是别人摆不平的了。 一袭轻衣白如霜雪的人无声无息地停在地面。白衣舞于风中,猎猎作响。然,只待了几个呼吸的瞬间,那人忽然腾空又起,刹那不见了踪影。 皇遗月如一只飞燕般,急速飞掠而去。 计划有变。 昔日坐落在扶柳城郊,看起来毫不起眼却颇具规模的一座楼,已成了废墟一片。焦黑的梁木竟还冒着丝丝黑烟,发出咯吱咯吱的裂木声,宛如垂死前的哀叹。空气里,还残留着人体烧焦的的臭味,地上,还残留着班驳血痕。 皇遗月一日前还与重影楼第十二分楼里首脑联络过,如今,分楼里近两百好手竟在一夕之间全灭? 这对重影楼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没有人可以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做出如此疯狂之举。 重影楼在江湖中是一个微妙的平衡。杀手,混江湖的哪一个不会和杀手扯上点关系?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离不开这行业。谁没有个想杀不能明杀的人? 久而久之,重影楼在江湖上,就是一个“谁也不能动”的存在。 但,若为了倾天诀,什么事做不得? 皇遗月气定神闲,向着扶柳城掠去。孤冷的眸里无丝毫忧虑之色。沐清流和他有一样的心态。 而沐清流的无所谓,则是对他的信任。 “也罢……如今只有把你送到那里,左右只用走上半个时辰。”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2767 更新时间:080718 22:01 扶柳城内,皇遗月拐进一条街。 街道很脏,每个墙角下都有可能发现一具腐烂已久的尸体。路两旁是低矮昏暗的房屋,破旧不堪。 什么东西,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无论是狠辣绝顶的毒药还是皇宫大内失窃的密宝。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请到。就现在,里面至少就有十个是皇榜上正在通缉的歹徒。 皇遗月的表情从没有这么冰冷过。他几乎是脚不占地的穿梭在这条街上,每一次起落,足一触到不知什么人走过的地面,他的表情就更冷了。 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一个容貌美丽气质绝俗的人,抱着一个眉目温润的孩子,如何不引人注目?好在,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个个都看得出什么人是惹不起的。 皇遗月停在一个店门前。店门用黑色的帷幕装饰着,阴深恐怖。他却一刻不待地推门而入。 光忽然就阴暗下来,前厅整整齐齐停放着数口棺材。 正中央的檀木棺材上,俏生生立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双手抱胸,身着红色舞衣,目光锐利如剑,偏偏面上却是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推门而入的两人,若目光化为实质,皇遗月早不知被她杀了几次。 “月师兄也来买棺材?”红衣女子一笑,阴阳怪气道。 皇遗月站在原地,眉眼淡定,目空一切。 女子的声音里十足的讥诮讽刺,又道:“哟,适合月公子的型号可是没有了,月公子不嫌弃不妨买个小的挤一挤?” 红衣女子一出口竟是浓浓的挑衅。 沐清流越听,脸上的笑便越淡,心里已有分不舒服。 倒是皇遗月,双眸冷淡,仿佛从来没听到这话一般。弯腰轻轻地将沐清流放到地上。 女子冷笑,忽地又道:“或者说月公子也想给这孩子预备一个?” 女子话尾还未收起来之时,剑光就已袭来。剑光如匹练,光华模糊成一片,一时分不清其中是一剑或是一万剑! 红衣女子却也不惊慌,中指与拇指一扣,捏了个奇怪的手势,身前竟然凭空多了一层透明的水幕。瞬间,万剑化一,皇遗月的剑被隔在女子眼前三寸。 皇遗月目光冷冽,眸如一泓深水。他突然抽剑,足下用力,后退,飘回沐清流身旁。 皇遗月何曾有过一击不中的情况? 女子眼里讥诮更甚,正欲说什么,忽然觉得自己颈上温热,伸手一摸,竟是一道浅浅的伤痕!那剑竟在被架住之前就已完成第一次攻击! 没有人能够让皇遗月刺空!能够穿透女子水幕的人却只有一个! “好剑!果然不愧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红衣女子忽地朗声笑了起来,又道:“皇遗月,能让你不为任务而拔剑的人,总算出现一个了!你这死人脸还有心?”她美目一转,竟是含笑望着沐清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满怀兴味。 “我还以为你儿子一定和你一样又冷又无聊,这一看居然可爱得紧?”女子浅笑盈盈。 然,那女子眉目刚放晴不到片刻,忽地又冷了下去。只听她厉声道:“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躲避万兕山庄和三生殿的追杀,亏你想的出来!” 皇遗月默然,只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眸中深潭,似乎泛起一层涟漪。“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红衣女子一挑眉,傲然说:“你以为谁想收留你?” 皇遗月的指从沐清流颈上勾下倾天诀,收入袖里,看也不看女子一眼,冷声道:“我这么说了?” 红衣女子和沐清流见他此番举动,皆惊,立即便明白他这是想独自离开以身为饵。 两人震惊间,皇遗月已转身向门口走去。 不知这女子是何人,竟让皇遗月放心将沐清流托付给他? “你可知万兕山庄和三生殿联手下你有几成把握生还?”女子在他背后大声问,“最多三成!” 皇遗月动作不停,手已经挑开了门帘。 沐清流一急,抬足就想追上去,谁知,女子轻巧跳下棺木,竟按住他的肩膀,以柔得可以滴出水的声音问:“小弟弟,你可知没爹的小孩过得多凄惨?” 皇遗月的手顿住,门帘又落了回去。“你以为我会有事?” 女子低笑,笑如银铃。 沐清流也笑,笑得促狭。这时,他已看出,这必是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子。过了片刻,他悠然道:“爹难道不能多留一晚。” 不想,这么突然就分离。当然,也不能强留。 皇遗月回过头,漠然看着沐清流。后者走过去,轻轻拽住他的衣袖,眸里似乎有流光在飞舞,沐清流柔声道:“爹,不可以吗?” 一秒之后,皇遗月的手收了回来。 红衣女子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沐清流一直微笑着拉住皇遗月的袖子,这时忽然仰头问那位女子:“刚才用来挡剑的是什么?”凭空出现的水幕,一直让他好奇。 女子连连摆手,侧着头忍笑,平复一刻,才回答道:“咒术!” “咒术?”沐清流兴趣盎然。 皇遗月淡淡地扫他一眼,道:“你想学?” 红衣女子刚压下去的笑又冲了出来,她笑倒在一旁的棺材上,不能自己。 沐清流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让他说一句“全凭父亲做主”吧?而皇遗月此时已冷冷地看向红衣女子,竟然已将沐清流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看我干什么?”女子单手按额,轻笑道,“要说咒术这东西你不是一样也会?” “你是最好的。”皇遗月目光淡淡,陈诉。 红衣女子哑然,定定看着皇遗月,轻声道:“我今日算体会到父母的伟大与可怕了……” 皇遗月不回答。 “好好好,”女子哀叹,认命地说到,“我答应就是。” 沐清流为这两个人意见达成一致的速度感到汗颜。见红衣女子望着他,便淡淡地微笑,道:“姐姐……” “恩?”红衣女子挑眉。皇遗月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小弟弟……”女子俯下身凑近沐清流的脸,呵气如兰,缓缓扯开自己的衣襟,道:“这,是我的兴趣。” “哦……”沐清流只略微意外一下,便回神温柔微笑,看红衣……男子骤然垮下脸。 那男子转向皇遗月,笑道:“我收回前言,他和你一样不好玩!” 淡淡移开视线,皇遗月径自向内室走去。沐清流跟上他,已不想再置疑他们擅自为他作的决定。 忽听一明朗低沉的声音在后说到:“月师兄,记得你总有一天要来帮衬我的生意啊!” 沐清流有些惊讶地回头看那男子,只见他斜斜靠在一口棺木上,轻佻地笑着。见沐清流回头,冲他眨眨眼,又扫视一遍一室棺材,笑道:“我是红忆。这些嘛……是兴趣!” 皇遗月淡淡的说:“兴趣?你还自欺欺人。一个司空薰,想放下就那么难?” 然后,那个红色的身影,似乎僵硬了片刻。“师兄……你……” 全天下可能都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天下第一咒术师红忆,天下第一的杀手皇遗月。居然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八章 章节字数:2711 更新时间:080718 22:02 红忆隔了片刻走进内室时,竟然已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男装。卸去满头珠翠,洗尽铅华,黑发随意散开,单手插腰,懒懒地立在门扉旁。 谁也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容貌之美,倾国倾城的美。 但,往往认识红忆的人都会忽略掉他的脸。只因为这个人身上最吸引人的,绝对不是他的脸。诡谲多变,轻狂傲然,却精灵古怪,以及眼底偶尔掠过的一丝冷醒狠厉。这才是红忆。谁都无法抵抗的红忆。 他的眸扫过沐清流颈上的玉坠,有些落寞地问:“九歌已经死了对吗?” 皇遗月静静倚在床上,若薄雾笼明月一样清冷的眼淡淡看向窗外,恍若未闻。 红忆神色一正,又对皇遗月道:“月师兄,你当真以为他们全部都是为了倾天诀而来?九歌的死,怎会单纯因为区区一块玉?”一代琴圣,使得出足以睥睨天下的咒术无音弦,再多的乌合之众,又怎能奈何她? “我九成肯定,其中至少有一派人,是冲着你去的!” 皇遗月终于转过头,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红忆长叹口气,神色有分悲悯。“九歌是你的妻子,要想找你,必然先从她入手,不是吗?师兄,你是否还记得有一个西方婆罗门教?” 沐清流看到皇遗月眸里有光一闪而逝转瞬不见,手指微动。 “他们针对的不是九歌,而是你我——白眉谷传人!” 婆罗门教,实力不知,背景成迷,只知在遥远的西方成立,后来才流入中土。何等诡异的一个教派。 白眉谷却不知为何与这样一个教派有了牵扯。世仇一般。 坐在榻上的白衣男子不为所动,清冷冷的眉眼静到极点。红忆看着他,忽地又叹一声,道:“我只劝你多小心一分。” 冷场。 红忆忽然笑了笑,快步上前,一把将沐清流从皇遗月身旁抱了起来。眨眨眼,对着骤然寒气更盛的人说:“这个借我用用。”一闪身便跑了出去。 沐清流好不容易攀上他的肩膀,稳住身体,担忧地望了望皇遗月,正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 随即,红忆便已抱着他跑入幽深阴冷的回廊里。 这里是一个棺材铺。住在这里的只有红忆一人。 风穿过这幢房子,忽然便更冷下去。沐清流突然不知道这个红忆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会甘愿住在这种地方?只有冰冷与寂寞相伴。这真的是兴趣否? 或许一直以来皇遗月也是这样一个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无法选择的生活。沐清流突然想一直陪在他身边,这个孤傲且美丽的男子,这个一直无声关照他的男子。突然不想他与红忆一样地活着。 脸颊一阵刺痛。 沐清流抬头,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美脸。 红忆一脸不快,扯着他的脸颊,恶声恶气道:“喂,小鬼,你有在听我说话?”若在皇遗月旁边,红忆是断不敢如此对待沐清流的。 “抱歉。”后者微微一笑,柔声道。认真的模样让红忆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 “你……比你爹还扫兴……”红忆几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抱着他推门又进一个房间。 若说这个店的前厅摆的一排棺材让人心中不快。那么这个房间正中央的一口棺材只能说让人心中发毛了。棺材后,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红忆偏偏一挑眉,道:“这是我的卧房。” 沐清流笑道:“你已死?” “不可?” “身死还是心死?” 烛火明灭,青灯。 红忆觉得沐清流脸上的笑如古佛。他一脸复杂,道:“你真的是一个小孩?不是小和尚?” 沐清流低笑。 若换了一个人到他的处境便知,要一个二十余岁的灵魂扮成五岁稚儿实在是难为人了。他只顺其自然便是。 红忆将他抱到棺材里面,自己侧跪在地上,伏趴在棺材旁边。美如宝石的眸好奇地看着棺中的孩子。“我想你一定适合学习咒术。” 咒术,若不是镇定稳重的人一定学不来。这孩子,便是和许多成|人比,也是罕见的沉稳。 红忆似乎不要求沐清流一定回答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听过白眉谷吗?我与你爹同在那里修习十年。” 白眉谷。白眉是否既是白发?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这是一个很美很寂寞的名字。很称皇遗月和红忆的人。 “……白眉谷一代只收四个弟子,咒术造诣当世无人及……”红忆说着忽然便愉悦地一笑,刹那艳光仿佛驱走了一室死气,“你爹他却是一手剑术举世无双!好象偏和我们师父作对。” 沐清流抬头柔柔微笑,事关皇遗月,这时候才打起十二分注意力来听他的话。 “分明没有谁指点过他的剑术……师兄他什么身份来头……”也许,皇遗月的剑,本应是虚空中以他的冷漠他的孤傲凝结而成。谁也不会怀疑为什么皇遗月的剑如此之精妙,仿佛一切本应如此。 红忆望着沐清流,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颌,笑意盈盈。“我真想不出他会对你如此之好。” 闻言,沐清流也不禁微笑。 红忆问:“你觉得为什么?” 烛影又是一动,片刻昏暗。明灭火光。 沐清流笑道:“我是他唯一的子嗣。” 伏趴着的美人猛地抬起头,眸里忽然迸发出如刀锋般锐利的光,随意搭的棺木上的手食指轻扣,居然带起了一点火星。 可是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冷:“若你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沐清流不置可否,垂下眼帘。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回答有错。 红忆道:“你以为一个血缘关系可以成为理由?” 他从来不认为皇遗月这个人会那么看重血亲,若换成另一个人,他可能依然会血战千里救他,再将他护送到这里,但绝不会再多做半点! 见那孩子依然一脸沉静地低头,不卑不亢,淡定温和。红忆冷笑,口气严厉。“我只告诉你,不要太自以为是!” 红忆突然觉得自己很荒唐。他平生几乎从来没用过这种语调和人说话,这一次,他居然是用来教训一个小孩。 沐清流终于看向红忆的眼,无声询问。 手指一弹,火光明复灭。红忆单手压着自己抽痛的额角,有气无力道:“我只盼你能把他变的多一分人气……说起来,某些方面他懂的不见得比你多多少……” “这就是您要对我说的话?” 红忆颔首,居然又愉悦地笑了起来,明眸弯成一弯新月。他边笑边说:“如果我儿子能和你一样就好了。乖孩子,叫声师父来听听。” 沐清流一双如水的眸子淡淡看着他,缓缓唤了一声:“师父。” 红忆笑意更甚,如花的容貌是任何人都移不开眼的。眉眼微微含着笑,眼波一动便是不经意流露的万种风情。“你不要和你爹一样出师后居然以剑闻名就好,他可是千古第一例,想不到咒术专精的白眉谷居然产了一个剑术师。”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九章 章节字数:2521 更新时间:080718 22:02 沐清流悠然道:“白眉谷还产另一样东西。” 红忆问:“什么?” 沐清流笑道:“美人。” 这话不假。见过这两人,连沐清流也开始好奇白眉谷到底是如何神仙地方了。 红忆一怔,忽地笑倒在棺材旁边,眸里已笑出泪水。“你去跟月师兄说说,看他不打你屁股。” “说实话而已,”沐清流含笑说到,“美人如玉剑如鸿。” 美人如玉剑如鸿。然而皇遗月的孤冷并不象温润的美玉,鸿也远不能形容他的剑。却还不如说,人已如天外明月,而剑是他的光。 红忆笑吟吟地抚摩着沐清流的脸,声音轻佻道:“想必你长大后也必差不了多少,不如到时候跟了师父?” 他还未来得再说下一句话,却听背后一个清冷冷的声音道:“师弟艳冠一代,犬子怕是不能高攀了。” 红忆的手瞬间僵硬,手指飞快地抽回来,差点为那声音里的冷寒一蹦三尺高,小心翼翼地退离开沐清流三尺。他的视线左右飘忽,就是不看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皇遗月。只得干涩地岔开话题:“师兄散步?” 皇遗月冷冷看着他。 沐清流费力地翻出高高的棺材,缓步走到皇遗月身边,淡笑地看着红忆独自窘迫。 一盏茶的时间,皇遗月转身而去。红忆忽然发现自己已是浑身冷汗。 是夜。无月。砖瓦墙壁,乌墨之色。 惟有那一袭白衣。说不清象霜雪,还是月光多一点。 皇遗月又拐回方才的房间。他依然冷静,依然淡然。着手解下自己的外衣,躺到了床上。沐清流知道他的累,也不多说什么。静静地躺到他身边,习惯性地枕在皇遗月的肩头。 并不能说沐清流这是刻意亲昵。只是他实在是恋极那人身上淡淡的月桂之香,况且,习武多年练成的柔韧躯体,依偎起来十分的舒服。 沐清流从不为难任何人,从不勉强任何人。自然不会为难他自己,勉强他自己。 静默。一直是静默。沐清流几乎快睡着,居然听到皇遗月淡淡道:“她的死,你可恨我?” “恩?”沐清流惊讶地睁开眼睛,握住皇遗月雪白的里衣。 皇遗月从来少话,基本上沐清流不说话他也是沉默。谁知他一开口居然就是这样的问题。跋前踬后,动辄得咎。只因对于戴九歌的死,他原是没任何资格评论的。 “不是你的错,不是吗?”沐清流柔声说,复又生硬地转开话题道:“爹,听说你师出白眉谷?” “恩。”皇遗月应到。 沐清流又是一笑,撑起看,由上至下看着那风华绝代的男子,道:“那你会咒术吗?” 白衣男子点头。 “我想看……”为了掩去刚才那沉重的话题,沐清流甚至不惜近乎蛮横地要求皇遗月,尽管他的声音温柔平静如昔。 皇遗月已经几年没有用过咒术。不必,也不想。然而,总有想的时候。 纤长的指微动,空中竟然仿佛凝结出一层雾气,温度骤冷。宛如霜雪幽梦。如同这个人,或许根本就是一帘幽梦。 至少对沐清流来说如此。能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认识这样一个人,当真幸运,当真如同梦一般。 几乎是第二天天一亮,红忆就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两人房间,怀里是厚厚一沓书。他直视皇遗月,问得也干脆:“要我教到什么程度?” 皇遗月略一沉吟,淡淡道:“五十年后与你一般即可。” 此话一出,不光红忆的柳眉倒竖,连沐清流也吃惊地望着他。 “你跟我开玩笑吧。”红忆拔高声线,嘲讽地说到,“还是说我多听了一个‘十’?” “你没听错。”皇遗月翻身坐起,从床边拾起纯白色的外衫,披在身上。冷淡如昔的美眸很平静,平静到让人丝毫不能怀疑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 红忆十分不想一大早就气着自己。可这时一把无名火已经烧得他坐立不安。 “皇遗月!我告诉你,少在这里废了一个人材!” 白眉谷出师的皇遗月,以乐融合咒术天下闻名的戴九歌,他们的孩子若不把咒术学到登峰造极在红忆看来简直是天理不容!“他至多十年就可以超越我!” 能够被自己的弟子超越,对于任何一个师父来说都是幸事。至少红忆是这么觉得的。 皇遗月却道:“超你做什么?” 红忆怔然,纵使相处多年他也不能了解眼前这白衣男子的许多想法。“象我这样不好?” 第一咒术师,无人能比,唯他独尊,任何人说起他总带上三分钦佩三分敬畏……这样难道不好?虽然红忆从未在乎过这些,可这些不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应有的希冀? 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微偏过头,他的目光如烟雾般飘渺,如流水一样清冷,他看着你时,你却会觉得他如同月光一般远离尘嚣。 红忆猛然便醒悟到自己错得离谱。皇遗月不用说话,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答案。 “……至少可以防身吧……”红忆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明显底气不足。 沐清流本在聚精会神地听两人谈话,突然,一件宽大的白袍飘到他头上,将他严严实实罩住。在沐清流正奋力与那件衣袍斗争时,听到了皇遗月低沉悦耳的声音,他说:“所以五十年。” “恩?” 皇遗月淡淡道:“我总能活到五十年以后。” 红忆推门走了。谁也不能说他的脸色是好是坏,是喜是怒。 皇遗月也没有理他,转身轻轻地为沐清流拢好衣衫。他垂下眼帘,沐清流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羽睫每一次轻颤。似乎有暗香低低飘来。 沐清流其实很震惊。这样绝尘孤傲的男子,那句话里的意思竟然是想在有生之年都护着自己。 他忽然发现,也许谁都理解不了皇遗月了。 梳洗完毕,两人一同走入内院。 光明满院,草木生辉。然而多么明亮的光辉也被院子中站着的男子比了下去。 红忆静静站在院落中央,右臂平伸,手臂上停着一只巨大的白鸟,羽毛洁白光滑。红忆见皇遗月过来,面无表情道:“重影楼已经联络好了,两个时辰二楼三楼就会到。” 说完,他一振臂,白鸟竟然燃烧了起来,在空中化为血光一样的火焰湮灭成灰。又是咒术吧? 皇遗月轻轻点了点头,脚下不停,越过红忆走入内厅。 显然,他很熟悉这里。他知道,这个时候,内厅的桌上会准备好简单的早点。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章 章节字数:1968 更新时间:080718 22:03 “爹,你要离开这里吗?”沐清流淡淡一笑,伸手盛了一碗粥推到皇遗月面前。听了红忆的话不能猜出,他已经是有意离开了。 “恩。” 沐清流笑道:“那么,保重。” 他昨天并不是真想让皇遗月留下来陪自己,只是难免有些担忧他的安危。现在听红忆的口气就好象是已经召集了百万人马,那还用得着他操心? 皇遗月依然是淡淡望着窗外,他的目光依旧是不知看着哪里。他却伸手拿了一颗墨黑的珠子送给沐清流,道:“若找我,叫红忆传信给我。若有事,这个可以调动重影楼全部人马。” 沐清流握了握他的手,眼眸温如春水。“好的。” 他们相聚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时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皇遗月不可能带他走。沐清流也不可能答应跟他走。 皇遗月不会让沐清流面对外面的刀光剑影,沐清流也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皇遗月的弱点。 一个小孩跟着重影楼楼主出生入死原是想也不敢想的。更何况这个重影楼楼主已成为众矢之的。 沐清流问:“那以后还能再见吗?” 皇遗月道:“恩。” 话已说尽,那就只剩下离别。 院里聚了一群黑衣人。他们的衣服比黑夜更令人压抑。他们的气息比死更令人恐惧。 皇遗月站在他们中间。惟有他的衣白得更甚霜雪,却远比霜雪空灵飘渺。惟有他的气息宛如月一样清冷,却远比月寂寞。 红忆依旧似笑非笑地站在一口棺材上,远目而望。看那群人渐行渐远。然后他慢条斯理地问一旁站着的孩子:“哟,他连头都不回。” 沐清流不以为忤,悠然笑道:“也许他天生不适合回头。” 这种人天生便该如此。有些话不必说出,只在他心里。有些人不必回顾,只在他心里。这样的意境才是他应该有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别,是为了重逢。 红忆曼声道:“你不想和他去?” 红忆总认为,这个孩子再古怪再老成,也总是喜欢皇遗月的。却不料他依旧是淡定而温柔地微笑。 “他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吗……而且,总感觉,再见的日子不会太远。” 听了这话,青衣的棺上男子又漫不经心地笑。感叹于这人的洞察力。 有些事的确是皇遗月不得不做的。比如因他而死的戴九歌。比如因白眉谷而找上他的婆罗门教。纵然他是远离尘嚣的明月,也只能因为那些与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坠落。 何况……最后离去时,这男子留下的眼神,那么冷漠,却也那么温柔。 ◇◇◇◇◇ 此去经年。花开复又落,雁去雁又归。 又是一年。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有那条小巷的肮脏凌乱。这里的石板路永远是那样脏,仿佛永远也没人会想去清洗。沐清流也不会。当一样东西,你明知道永远无法彻底洗净它,你还会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吗? 他走路的时候,有风吹去了他的衣角,水蓝色的衣裾擦过地面,却竟然未染上尘埃。然而,没有人去注意那种东西。所有的人,都贪婪地看着他的脸。 半晌,几人缓缓从角落里起身,不着痕迹地阻住了前方的路。 他在那群人几尺远的地方停下来。纵然他们看着他的视线满含猥亵,他的嘴角仍挂着流水一样温和的笑容。 龙二看着那抹笑一时竟心痒难忍。他,这个城里数一数二的人了,若说烧杀抢掠j滛狗盗之事谁比他做的多?他看过的美人很多,眼前这一个绝不是最美的。却绝对是最“柔”的一个,从那身子到笑……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伸手探向身前的少年。 然而转瞬间消失不见。 一手抓空,愣了许久回过神,那少年的身影竟在巷子深处,几乎看不见。 路旁有一家包子店,店顶的帆布已被油渍染满,店里传来一声冷哼。“兄弟你是活腻了?” 龙二刚想对包子店里那人发作,却听那人又道:“你可知他从哪里出来的?” 龙二道:“哪里?” 未露脸的人道:“街里那位大人那里。” 天气很热,龙二却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线上的朋友都知道,想在这地方混下去,有个地方是绝对不能惹。 这条街里的棺材铺。 由于老板的原因,这店到很少能卖出东西。老板其实风华绝代,性格却不怎么好。乖张孤僻,不好与人相处。 唯一同住的是一个少年。 那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衣是水蓝色的,极淡极淡的水蓝色,乍看如白,再看是蓝,宛如流动的清泉一般。眉若远山,笑如莲。而他的眼眸,竟然也清澈温柔如溪流。他并不极美。只是那容颜却让人有永远沉溺下去的欲望。 这个地方……人人都渴望着那样清澈的东西。 不过……原则仍然是原则。有的人,譬如那个店铺里的人,是绝对不能惹的。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一章 章节字数:2840 更新时间:080719 22:33 这条街是有名的三不管。天不管,地不管,司空家不管。 人间的事,天地自然管不着。司空家却不是没有整顿过,但是,从某个人搬进来后,居然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司空家……现在是司空薰作主吧? 绕到地方。沐清流走进大门,门没锁。红忆好象永远不担心是否会有人进来偷东西。用他的话说,偷个棺材,偷回去留给自己用吗? 更何况,有司空家罩着。师父很强。司空家更强。谁敢把这两个地方都得罪了? 沐清流见过一次那个司空家的主人。金发蓝眸,的确耀眼如天人。师父,却从来不承他的情。 师父…… 沐清流推门进了红忆的房间。 九年前的今天,正是他来的时候。可能正巧赶上了什么特殊日子。所以便知道,每年这个日子,红忆必定正坐在他房里那口棺材上,换上那身红色的舞裙,配珠翠满头。燃亮一房烛火,仿佛在祭奠谁。 九年前那天还好。皇遗月一来,红忆就迅速脱了那衣服,换回青衫,所有不快乐的事仿佛都抛出脑后。 于是,沐清流一直一直在想,父亲他……是故意的吧,故意在那个时候到来。 红忆平时其实是不穿那身衣服的。但他抚摩那衣服时,眼神总那么温柔。却空洞。仿佛已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清流,你回来了?”红忆调侃道:“别的不说,你这瞬移术当真练得炉火纯青,连我都比不上。” 沐清流冲他笑了笑,道:“熟能生巧。”将手里的早餐递给他。象今天这种状况屡见不鲜,这瞬移术几年来他用过千万次,便是再蠢的人,把一个术用了千万次也能用到出神入化了。 红忆道:“若是月师兄在这里,怕要怪我对你太严格了。他总认为当父亲的就应该一辈子保护自己的孩子才对,你不用学,由他护着就可以。” 红忆素来是个高傲而狠厉的人。但他看着沐清流的眼神有一丝一缕的温柔在里面。任何人面对自己由小带大的孩子都会有这种眼神,更何况还是面对一个温柔而聪明的弟子。算起来,这个孩子留在他身边的年岁已占了他生命近四成的时光。 沐清流淡淡地笑了笑,一时间,如同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般宁静美丽。“师父,你要的消息我还没打探到,明日我再去一次吧。” 红忆邪邪一笑,忽地单指挑起沐清流的下颌,声带蛊惑:“你如此尽心尽力,为师可是无以为报……” 沐清流也不挣扎,悠然道:“若师父真心想报答,便做个炒竹笋给我吧。” 青衣男子眼里的热度一下退的干净,他无趣地松手,叨念着:“九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扫兴?” 说着,红忆接过早餐去,却放在一边。只一瞬,又回复到神游物外的状态。 沐清流安静的等着。他知道,每年这个时候,红忆总喜欢拉着我絮叨几句。 “清流……你知道吗,”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摩手下的棺材板,“当年月师兄把我和它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它的颜色还很光亮……” 心中一惊,骤然低头去看那他睡了很久的棺材。四角都有磨损,的确是有人“用”过的痕迹。 “清流……我很无聊吧,也许别人都忘了,我还记着那么久。” 此时,红忆的声音很温柔。他平时不用这样的腔调说话。 沐清流继续微笑,安慰他:“你不过身不由己。”沐清流其实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这是一句万能的话,放在什么场合左右都不算错。 穿一身红舞衣的男子却大笑,笑声清亮,艳丽的容颜却忽然凄迷。忽地伸手扯下身上的外衫。“身不由己?外物能束缚我?我身不由己又由谁!是了,是了……月师兄说过,一个司空薰算什么。我记得有什么用,一件衣服又能回到从前吗?我红忆岂是无知之辈!” 又和以前一样。他会撕掉那件衣服,然而在第二天重新捡回来。这次却没有。他点了一把火,面带微笑地烧了那衣服。命运只有前后。而他,断了自己的后路。 没有退路,没有回忆。所有红色的记忆,全在红色的火焰里……死去吧! 沐清流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才象师父的作风……如烈火一般的美丽男子。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九年的 剑影重楼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3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3部分阅读 九年的时光有多长?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不长,也不短。对于一个志存高远的人来说,九年稍纵即逝。对于一个经常无所事事的人来说,九年可能长如他的一生。 奇的是比谁都无所事事的沐清流并不觉得过了多久。 沐清流有时会觉得疑惑。一个相处五天的人,在记忆里存在的时间竟然可以超过五年? 他已有些忘了皇遗月美如明月的容颜,却忘不了他清冷孤高的气息。和他那把独一无二的剑,舞起来会令天地失色的流华剑。 可能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窒息般的美丽,逐年岁而去,越发清晰。 九年,还不回来…… 九年不见。沐清流已经不确定,再见时皇遗月还能不能认出他?可能皇遗月的变化并不大,他却从一个幼童长成一个少年,天地之别。 用咒术凝结的白色大鸟——极乐鸟,总是从远方不知名的地方飞来,没有带来只字片语,却只有一件件天下至宝。从聚灵气的木雕到抵抗咒术逆风的宝玉。 这才是皇遗月的作风。 沐清流收到这些东西总是会心一笑。 九年下来,他的心竟然比以前更静、更淡。咒术的确是会让人静心的一门学术,它要求的便是一种笑看生死的从容与稳重。 他的耐心更足,红忆托他打探的事三日未果,他也不急。 次日清晨,沐清流又着一袭水色长衣,踏着晨雾而去。行了甚远,已接近最繁华的街道。 红忆要他打探的人是司空薰。 在扶柳城,你可以不知道红忆,但不能不知道司空家。更不能不知道司空家的少爷司空薰。 司空薰,母亲是西域胡人,因此有着一头浅金色的发,和比天空更纯净的蓝眸。而他的一曲飞天舞举世闻名。飞天舞并不是刻在莫高窟石壁上的壁画,而是一种舞蹈,杀人的舞蹈。据说,司空薰只让一个人给他伴奏,一个倾国倾城的人。 有人听他唤那个人作忆。回忆的忆。 红忆现在要他打听的是——司空薰一个月后成亲的对象是谁。 每想到这里,沐清流都免不了叹息摇头。为了红忆而叹息。 可是他忘了,他现在是处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这一走神,脚下便不知道绊上了什么东西。沐清流一失了平衡,踉跄两步向前。 他的余光忽然看到一道剑光,比电还快的剑光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刺来! 沐清流一惊,他这一时失神,防护结界便破了,这把剑显然会在他施术之前就刺穿他的心脏!已经没有什么都快过这把剑! 然而他错了。 剑尖挺进,收回。停顿了片刻,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青石板的路。四周一片寂静,忽然,整个街道响起女人的惊叫声和小孩的大哭声。 然而声音在减弱。沐清流发现自己已经凌空于城市之上,在风中前行。 有人拦腰抱住了他。那人穿着比霜雪更白的衣,而他的人比月清冷。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二章 章节字数:3097 更新时间:080719 22:33 腰上的手并没用上多少力道,身体也未受制。沐清流却突然发现自己难以回过头去。 身后之人的气息太陌生,又太熟悉。他周身那如有暗香涌动的空气,仿佛一阵清风就会被吹作齑粉四散而去。这般的不真实,让人根本不敢一窥究竟。 然而高空的冷风却真实的很。沐清流在冷气中下意识一哆嗦。立刻,那人于空中一个急转,轻轻地停在一家背风那一面的屋顶上。 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自沐清流腰上收回,退后几步,沉默地立于风口上。 他的容颜清冷美丽。墨黑的长发于风中飘舞,几缕被吹到额前,掩下那双如同星辰的眸子,掩下那双眸里所有的情绪。 这样的人九天十地之中焉得有第二个? 沐清流只觉心中某一弦轻轻地波动了下。 他并没有上前,只在三步的距离外含笑看着那空灵而孤傲的白衣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他在雪中将剑舞成一片光华的情景,溅血成雪。 还有他对他的种种迁就种种爱护。即便是风光无限的“以前”,也从未有人如此待他。 皇遗月是待他最好的人。但,那是过去。 他们之间已经是九年时光的尘埃。如今,这层尘埃是否可以轻易跨越?他,不再是当年的沐清流。皇遗月依然是当年的皇遗月吗? 似乎不是。 皇遗月默不作声,冷冷望着远方。周身的寒气似乎能把空气冻结,拒人于千里之外。眼神变幻间,竟似微弱的杀意。 长长的眼睫一颤,沐清流垂下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好不容易再抬头凝眸看着这样的皇遗月,不知为何,他却突然轻笑出声,前刻的忧虑一扫而空。他完全不在意对方现在的态度,移步上前。 手指触上那双略微冰冷的手……仅仅一刹那间,不光杀气,连寒气也突然间消散得一丝不剩。 皇遗月低头看着他。他的眼眸比溪流更清澈,比深潭更平静,比海更深沉。融合在一起,俨然沉淀成比世界更博大的情感。 拉着皇遗月的手,沐清流笑吟吟地柔声道:“爹,你不用太在意刚才的事。” 沐清流的声音依然柔若春水,这水却已起了波澜。 白衣男子任他握着手,慢慢地,皇遗月手指微动,似乎是想回握沐清流的手。 没有语言能形容此刻的情景。没有人能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他依然是从前的皇遗月。 所以他的杀气是不可能针对沐清流的。 事实上,皇遗月是一个没有杀气的人。除非必要,他不会去杀任何人。好象这世上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然而,此刻的他却实实在在产生了杀意。也只是为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街上鱼龙混杂,那杀手躲的隐蔽,换作任何人,在那剑袭来时都是难以反应。 所以,沐清流差一点就死了。 薄唇轻启,皇遗月冷声问:“谁?为什么?” 沐清流嫣然一笑,却似一点也不在意。“大概是司空府上的,都怪我最近去得频繁,惹人家猜疑了。” 皇遗月微低下头,美丽的眸里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静静停留在沐清流的脸上,凉淡如水。 沐清流又笑道:“果然又再见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一点也没变吗?爹,你竟还能认得出我。” “全然不同。”皇遗月的声音依然如泉水击石一般。他的答案依然简略。 “那为什么?” 皇遗月淡淡道:“气息。” 气息!纵然九年把一个五岁幼童变成一位眉目温润的少年。眼前之人那抹宁淡柔和的浅笑,竟是与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谁的气息能比他更柔和,没有谁的气息比他更沉静。甚至根本不用眼睛去看就可以轻易从茫茫人海中分辨出他。 沐清流了然一笑,道:“你现在还有事吗?” 皇遗月摇头,目光却仍看向司空府的方向。 “那我们回去好吗?”沐清流装作没觉察他的视线,继续柔声询问。 皇遗月二话不说,轻轻揽住他的腰,如燕抄水一样单足一点,轻飘飘地提身而出。 然,就在他的脚刚离开瓦片之时,一条银色长链悄然而迅捷的卷来!刚运轻功而起时力量一发难收,最难控制。空中无落脚点,皇遗月此刻根本闪躲不及! 皇遗月却不动声色,依然是微微垂下眼帘,根本就没有扫那三条夺命银链一眼。 他在看沐清流。他的目光从未移开过。 链,不止一条,三条银链从三个方向抛来,竟然舞得风雨不漏。此刻,别说一个人,就是小小一只虫豸,也会在那种密集的攻击下粉身碎骨! 银链反出冷冷的光,仿佛在冷嘲即将被它缠上的猎物。 不成想,有些人却不是猎物。 一瞬放松,三链交集,直取他的心脏!皇遗月看也不看,唯一空出的那只手随意一挥。人人都能看得到他那一挥,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那三条链是如何被他收入掌中! 他白衣飘飘,悠然停在街道另一旁的屋瓦上。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三链。 突袭的三人用力一抽,轻巧将银链从皇遗月指中抽出。却各自被扯得一趔趄——那电光一瞬间,皇遗月竟然将三链绕到一起打了个死结! 出手三人对自己赖以存活的出手一链是极有自信的,此刻三人却同时觉得胸口一窒。即使不知道眼前的白衣人是谁,多年江湖行也让他们认识到,这个人绝不是他们动得了的。 一击不成,再退便难。 要杀皇遗月,只有在他的剑未出鞘之时。 剑却已经出鞘。 他的剑既然已经出鞘,就断然不会再回到他的袖中。剑若挥空,则他已死。剑若染血,则他弃之。所以,他的剑一出,就必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这句话不尽然。 至少现在这把剑就被按住了。并且是被按住了剑刃。 按住出了鞘的流华剑剑刃,这在武林人士看来是做梦都不敢梦的。说出来更会被人当疯子嘲笑。 沐清流却只是微笑。 他捏住流华剑剑刃的手就如同皇遗月揽着他的手一样地轻柔。而手上竟然连一个咒术都没有凝,就那么冒着被一剑砍下手的风险捏住了剑刃。 双方就此僵持。皇遗月甚至根本问都不问沐清流为什么要阻止他的动作。他冷淡的眸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沐清流轻声道:“爹,对于他们司空府,本就是我理亏,不杀他们可以吗?” 剑光一闪,剑身骤然退回皇遗月的袖内。 沐清流歉然道:“对不起。” 若不是事出有因,沐清流不会干涉皇遗月的任何举动。他认为,那样便是折损了他的傲气。对于这种行为,沐清流甚至比皇遗月更难受。 然而,他却不想司空府的人因他而死。这想必会给红忆造成困扰。 沐清流转头,冲着杵在原地那三个人低头一礼,便想拉着皇遗月走开。谁道一人忽然颤声问到:“谁派你们来的?” 沐清流左右思忖,终是说:“那家棺材铺。” “那家棺材铺”,在这个城市里面已是一个公开的暗号。以司空家的势力,更是不可能没听过。 沐清流本是不想扯上红忆。但,他却忽然想知道,这事传到那位司空薰少爷耳里,他会如何?他会如何对红忆? 值得红忆这样注意的人,到底对红忆又是什么感觉? 没等三人回去传话,沐清流却就已看到了回响。 只见那三人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沐清流长叹一声。有些落寞地抓住皇遗月的衣,神色黯然。 那三人的反应足以表示司空薰的态度。而司空薰的态度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红忆和司空薰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至如此?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2344 更新时间:080720 11:14 沐清流不开口,两人便一起在屋顶上沉默许久。风自由穿梭在他们衣袖间,衣袂纷飞,自由且洒脱。 皇遗月一直静静地看着沐清流,黑眸如蒙上一层冷雾般朦胧梦幻。隔了许久,他忽然问到:“你怎么了?” 沐清流摇头,握着皇遗月左手的手紧了紧,神色依然是带着几分空落。 逐渐地,雾气消散,换之为冰! 皇遗月的眸色越来越深,如同结了冰,竟然有百年不显的怒意,和不容忽视的杀气。袖底剑的剑柄已悄然滑至掌心。 沐清流顺着皇遗月的目光看去,是司空府那座七级浮屠灰暗暗的尖顶。知道他心中所想,沐清流连忙道:“不,我只是有些心事……爹,我们回师父哪里去吧。” 他话音方落,身体已腾空而起。 他们在踏风前行。 沐清流知道皇遗月一向是一个不问世事随心随意的人,也不曾见过他为什么特别执着。但,此番,沐清流却看到他眼里的寒意却一直未曾退下去过。 正在脑中回顾方才经历的种种,试图找出让他若此的原因。却听那人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 “若有人敢动你,告诉我即可。” 话在风中,几乎和风融合成一体。听的不太真切。 沐清流展颜一笑,另一只手也抚上两人交握的手掌。心里竟然为这句话觉得突然暖了些。 来这里这么多年,竟然能有两个真心待他的人。他的父亲,和他的师父红忆。 …… 红忆似乎有预知能力。皇遗月没有捎任何信过来,他却知道他要来了一般,早早立在黑檀木的棺材上,双手抱胸,神色高傲而冷厉,容颜倾国倾城。如同九年前沐清流初见他那时。 不同的是,今日他却着了一身纯白、不带任何缀饰的咒术长袍,偏是把他衬得高贵而神圣。 “今日不开店。”他不笑,冷言到。 皇遗月依然眉眼淡定,恍若未闻红忆话里的挑衅。多年来,这对师兄弟的相处模式竟是丝毫未变。 “皇遗月,你真行!把人扔下居然那么多年不回来看看?”红忆冷笑,眼里似乎有簇冷焰在燃烧,兼具冰冷和灼热。 “月师兄,你真是深沉!”他的强调变得阴阳怪气。 当两人撩开店门前那漆黑的帘幕走入时,他只觉自己长久以来对皇遗月的种种看不惯已经积累到一个极点!一个人若关心另一个不是默默记在心中就行的,而应该要表现出来! 就说他的弟子,平日总是笑得很温柔,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难道真的不思念自己的父亲吗?也许见是不必要,但见总比不见要好。 皇遗月似乎听多了红忆的讽刺挖苦。上一次,他也是未作任何反应。 然而这次,听到那一句“把人扔下居然那么多年不回来看看”时,他却忽然低下头,又用那双如蒙冷雾的眼眸注视着沐清流,他的眼神亦然如雾,近似茫然。 沐清流完全看不得他这样的神色,眉头微蹙,不敢苟同地对红忆道:“师父……” “你想说他没错是不是?你不用帮他!”红忆却断然打断他的话,又一翻眼皮,好一顿鄙夷。“你和我过来!” 他对沐清流示意,径自以一个瞬移消失不见。 沐清流半仰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神色不定地看着身边人那张绝俗美丽的脸,眉宇间染上一缕忧色。 他从不介意红忆的话。他也不想皇遗月介意。 “爹……你在这里等下我好吗?” “恩。” 沐清流笑了笑,却有些不愿放开他的手。连他自己也不知此刻这如同依赖一般的感情是何时衍生出来的。 掩上隔绝前厅内与内室的门时,沐清流看到皇遗月也正向他看来。 于是他忽然忆起,原来这个人和九年前终是有了些变化的。比如他的容貌,一样的美丽,这份美丽却带上分孤寂。 于是他忽然联想,这个人九年来,是如何在各方势力的旋涡正中生存。 还好。白云朝夕异,明月古今同。人生如戏,世事如棋。惟有日月是亘古不变的。在怎样的人世生活,那个人依然是不染世俗不落红尘的皇遗月。 门掩上。 红忆闭着眼,慵懒地横卧在软榻上,等他。红忆就是如此的人,明明前一刻锐如刀锋,下一秒却能变得如此安宁沉静。 沐清流轻悄地走过去,仿佛不想惊扰了他,跪坐在榻前,双臂拄在榻上。 红忆睁开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色温柔。“我记得你刚来时我也有这样与你说过话。” 沐清流笑道:“那时候您狠狠的训了我一顿。” 红忆不禁莞尔,抬手揉着沐清流的发心。“今天我要说的与那时候差不多。” “您完全可以放心,”沐清流依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回答着当时的问题,“我可以照顾好爹。” “我相信……但是,我担心的是你不再是他……”红忆轻叹摇头,一双美目骤然归寂,再深邃,“清流,你为什么不可以多相信我们一点?” “师父?” 红忆风轻云淡一笑,竟是沧桑之感,说不出的悲悯。 他的白袍如同浮云,白云朝夕异,然而越是短暂的事物往往越接近永恒。这时才能想起,他却是那个夜观星辰、洞彻天地的天下第一咒术师。有着谁都无法超越的洞察力。 然而他的语气如同每个普通的师长。 “我只觉得你似乎总不把自己当这里的人。难道我和月师兄对你多好都没有用?仍留你不住?” 沐清流一头雾水,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 他只有柔声接道:“我相信你们都是真心对我。” “也许你相信,但是你的心不相信!你甚至不相信我们是真心对‘你’!”红忆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在诉说着千千万万件事。 然后他只说了一件事。 “喂,我饿了,你和你爹出去帮我买点盐巴回来,家里没有了。” 他的语气很高傲。这时,他又回复到往常的那个红忆。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四章 章节字数:2978 更新时间:080720 11:14 沐清流却不想结束刚才的话题。追问:“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忆闭上眼深吸几口气……突然暴吼一声:“你这么这么烦!!!蠢死了!我好不容易拿出点师父的样子你小子不能捧捧场?!” 沐清流被他吼得有点接不上场面,嘴角却仍挂了惯常的浅笑。 一句之后,红忆闭嘴,再度吸了几口气,竟又立刻摆了个笑脸出来,只是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平时看你挺伶俐的,这下变迟钝了?” “师父,你不妨挑明了说?” 红忆思量一下,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幽幽道:“本来不想直接跟你说的……那么,我只问一个问题。清流,你从哪里来?” 沐清流柔如水的眸立刻凝滞,呆呆地杵在旁边。 ……他难道已经知道了?他知道了多久? 红忆纤指轻轻地扣打着床沿,发出规律而悦耳的声音。那声音却让沐清流觉得有些难以喘过气来。 “你啊……”红忆轻笑,转手将沐清流揽到怀里,手掌轻抚着他的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语气说到,“你怎么总忘不了这个事……你只要记得,你就是你。无论你从哪里来,你的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决定收你为徒也决不因为你的身份!” “……你认为月师兄对你好只因为你是他的血亲,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是我师兄的儿子……不是吗?” 沐清流心下苦涩,无从否认,柔声道:“师父,对不起你了。” 他的确是一直没忘了那这身份是偷来的……连带着所有关爱,都是他从那个五岁就逝去的孩子那里继承来的! 何尝不知这种想法是庸人自扰?但又如何轻易释怀? 红忆朝天翻个白眼,傲然道:“知道错了就要改!告诉你,如果你真是月师兄的儿子,恐怕我只会想揍你!”皇遗月那性子,他的孩子定不对自己的胃口! 沐清流听他说的轻巧,忍不住悠然一笑,却突然敛眉,神色犹豫。“师父……我爹他……” “他?”红忆一挑眉,不以为然,“他可能知道了吧?” “啊?” 红忆又道:“前些年,我夜观星象,发现‘皇清流’这个人的命星已完全成为死星时我便知道了。我用水镜试着和他说这件事,月师兄只说了一句话。” 沐清流问:“什么话?” “他说,‘哦’。”红忆忍俊不禁,“你知道的,他一向沉默。” 心中压抑骤散,沐清流长舒口气,蓦然笑道:“师父,多谢你的提醒。” 红忆哼了一声,不自然地偏过头。“好啦好啦,你总有放得开的那天。现在你立刻去给我买盐回来。” 沐清流点点头,站起身,转身就想走。 红忆却忽然拉住他的手。 “师父?” 红忆由手中渡给他一个纸条,神秘地眨眨眼。“现在还不可以看。” “恩。”沐清流柔声应承。 店铺内的灯火依然灰暗。空气浑浊,几欲窒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那个端坐于软榻上的男子。不只因为他艳惊四座的容颜。 他的眼眸可以很凌厉,如同刀锋。可以很洞彻。同样也可以很温柔,就象现在一般。 他似乎很寂寞。没错。在沐清流的印象里,红忆似乎从来未踏出这家店铺一步,他总是站在门口,遥望着远方,脸上带着一种傲到骨子里的笑容。 有谁真正会想守着这种店铺近十年? “……小流儿……” “师父?”沐清流刚走到门口,听到红忆唤他,立刻驻步回首。 “没什么,”红忆淡淡一笑,“以后不用再去司空家了。” ◇◇◇◇◇ 沐清流走出去之时,皇遗月仍然站在前厅。 想起了红忆刚才的话,沐清流有一刻不自然,随即很好地掩饰起来。走过去牵起皇遗月的手,沐清流笑道:“爹,陪我去买盐好吗?” “盐?”皇遗月竟然难得地反问,平淡的声音里有丝疑惑。然后他不着痕迹地看着内室方向。 “爹?”沐清流奇道。 皇遗月淡淡地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拉着沐清流向外走去。 他过那条黑街之时仍是用上绝顶轻功。一晃,就站在了街尾。然后他们开始并肩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沐清流紧紧靠着皇遗月,以免被人流冲散。 “他和你说了什么。” 忽然间,皇遗月用传音入密将这句话送至沐清流耳边。 “怎么?”沐清流不会武,只要费神念了个静音决围绕在两人周身。 “你气息不稳。” 沐清流收了收心神,才笑道:“现在没事了,多谢爹关心。” “不要谢。” 此话虽完,沐清流却似乎看到皇遗月微微蹙了蹙眉。 沐清流猛然醒悟到自己谢错了。皇遗月说的是“不要谢”而不是“不用谢”。大抵是叫他以后不用再和他言谢的意思吧? 一对父子会如此见外吗?沐清流的举动却代表——他很见外。 红忆才刚与他谈过,即是告诫他要放开接受别人的感情。如今,他仍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吗? “爹……”心下一动,沐清流情不自禁唤出口。认为自己当真可恨。他这样的态度,对关心他的人不知是怎样的伤害? 人流如海浪,淘淘海水卷岸。 然而也许是静音决的关系吧,那种繁华喧嚣却如同离沐清流很远很远。远到几乎消失。所以他竟然只能听得到皇遗月的声音。 听他的声音,如有一股冰泉自心上流去,十分舒畅。 “你想跟他一起还是和我走?” 沐清流道:“说师父吗?” “恩。” 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沐清流的心头。他急急问道:“师父他怎么了?” 皇遗月从来不说废话!这是和他哪怕只见过一面的人都能轻易得出的结论。所以,他这个问题让沐清流立刻警觉了起来。 皇遗月没有回答。他不用回答。 轰隆——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整个街道都被震荡起来。沐清流闻声吃惊地扭头看去。 黑烟滚滚。片刻,火光冲天而去。张狂的火焰顷刻就占据了视野的全部! 待浓烟散去,人们才看清,一片残垣断壁!几片街区竟然被那巨大的力量掀起,刹那化作废墟!同时,还有几百人悄然惨死于其中,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 火光是亮之处。是那条城内闻名的黑街。 “师父……”沐清流心中一紧,跋足就往回跑。 皇遗月一把拉住他,控于怀中。轻描淡写道:“危险。” 沐清流不再动弹,自嘲一笑,黯然道:“爹……是我拖累他了……” “你不是。”皇遗月是全街唯一一个没有看着那片火染天空的人,他黑如夜明如月的眸仍未离开沐清流。 沐清流苦笑道:“若不是为了照顾我,他也许早就这么干了。你来了,他便放心。我早该看出他和我说的那些话表示他已萌此意。”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见。城西那一片火焰。火焰竟然是往天上烧去的,似乎在努力挣脱着大地的束缚。 有些人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看见一只白色巨鸟自火焰中腾空而起,展翅直飞向九霄之外万里云天。 没有一个人看到,离事发地不远处的一个街角,阴影中,有一个带着兜帽的人亦沉默地仰望着火空。兜帽间流泻出一缕金发,浅金。 然后,那个人忽然弯下腰猛烈地咳了起来。指缝间有红色的液体滴落。 那是血吗?却也可能是泪。 或许,那只是人心里一抹血红色的记忆。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五章 章节字数:2821 更新时间:080720 21:22 焰火熄灭后,两人迫不及待地回到原黑街之址。 熟悉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熟悉的景致。 沐清流穿行于一地瓦砾之中,仔细感受着空气里尚未散去的灵力残子,试图在水镜中映射出当时的情况。 他身体微微颤抖,那颤抖甚至直达内心。只觉无论如何也不能灭去心里那忐忑与恐惧。他想都不敢想,如果红忆真遭不测…… 唯一的安慰是皇遗月冰凉的手。如同唯一的依靠。 地上不仅瓦砾。尚有金铁碎片,和火焰之烬,显是激烈搏斗留下的痕迹。墙角静静绽放着一朵以血勾画出的莲花。 沐清流蹲下身,惊疑不定地以指蘸了些未干的血迹,复又扭头探询地看着皇遗月。 后者回了四个字——“婆罗门教。” 沐清流神色一凝,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说:“爹,告诉我他们和白眉谷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等恩仇,下此狠手?当年追杀戴九歌母子的,不也有这些人?这些人又是何等厉害!竟然逼得红忆不得不使出独门绝技“红莲孽焰”来自保! 皇遗月如何拒绝得了他的要求? 虽是不愿把这种事告诉他,却仍解释道:“婆罗门教数年前侵入中原时曾遭白眉谷驱逐,于是立誓再入中原便是白眉谷灭门之际。如今他们早已潜入,近日开始活动。” 白眉谷一代只收四个弟子。只有四个。其中不仅有红忆还有皇遗月。 婆罗门教怎会不对他们下手? 沐清流心一紧,眸里流露出深深的关切,目不转睛地锁住那衣白如霜雪的男子。 “自九年前,他们都未找上过我。”皇遗月只望见了沐清流那一眼,忽然淡淡地移开视线。 “那就好,”沐清流这才松了口气,然而顷刻又忧上心来,“那么师父他……” 见他如此,皇遗月轻柔地将他拉起来,随即淡淡道:“不必想他。” 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沐清流这才完全放松了起来。他信任皇遗月的话。而皇遗月这么说了,就代表红忆定是平安无事。 沐清流仍有些惆怅。红忆拉着他讲话的那种语气,仿佛今生再见都难。 “对了,师父那时候留给了我一个锦囊。”脑中灵光一闪,沐清流忽然记起了这件事。立即打开锦囊,展开里面的信纸。 红忆的字如他的人一般。不羁,随性。 ——如来。天府汇同宫。 沐清流虽是释然一笑,心中却也奇怪。红忆留的这句话,有些不对劲。红忆和皇遗月一样,都不喜欢废话。所以他的话一定是有意义的,却又晦涩难懂。 天府若汇与同宫星,则暗示人被孤立。谁将被孤立?如来又是什么? 皇遗月的视线越过沐清流的肩头,看清了纸上字。忽地隔空弹指,激射出一股内劲,将纸张震得粉碎。 “爹?”沐清流疑惑道。 皇遗月沉默地握住他的手,忽然间就凌空而去。 沐清流任他拉走自己。 迅速的退去中,蓦然回首,惊见最后一根还挺立着的房梁木轰然倒下。烧焦的躯体在空气中四散而去。一时灰落了满天,迷乱了沐清流的眼,模糊了视线。 突然想起,原来他已在那里住了九年。然后那里就这样毁去。 突然发现,他竟觉得无妨,如果红忆不在,哪里都不是他的师门。就象如果没有皇遗月,哪里都不会是他的家。 幸好,在这里还能有个家。 “此地不宜久留,”冷风中,传来皇遗月带着凉意的声音,“我们去青城。” “青城?”冷风刮得人生疼,然而沐清流不觉得。只因他已被人巧妙的挡住。 皇遗月道:“恩。去会婆罗门教。” 沐清流笑容轻浅,悠悠道:“我只记得师父说过青城城主是他的三师兄。”白眉谷门下,皇遗月排行第二,红忆最末。 “恩,”皇遗月颔首,又加快脚程,“出师之前他住在白眉谷如来殿。” 如来。天府汇同宫。 沐清流立刻就了悟这句话的意思!红忆这是在暗示婆罗门教这次袭击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目标却是青城! 事情关系到那两个人的同门师兄弟,沐清流爱屋及乌,也关心起那个素未蒙面的人来。不禁拉住皇遗月,焦虑地问:“我会妨碍你吗?” “不会,”皇遗月斩钉截铁道,声音又覆上冰雪之冷,“那群废物连你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沐清流低叹一声。若婆罗门教真有他说的那么容易搞定,红忆怎用使上“红莲孽火”?知道皇遗月这是不想承认,又道:“你可以将我放到一个地方,日后再来接我。” 皇遗月索性侧过头去,仪态孤高,如蒙冷雾的眼眸淡淡地望向远方,竟然不再答话。 有时,他不说话,是允了。也可能是表示无论如何此事就不用劝他了。 这种情况显然是后一种。 仔细看去,那双美丽的眸里却有分淡淡的不确定。 此去青城,危险至极。哪怕皇遗月一人独去,有几分把握尚不知。然而多事之秋,纵然皇遗月将沐清流留下只怕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即使是重影楼,他亦不信任。 去是险留是险,不若带在身边。 然而这些理智的选择并不是他心情的全部。他的心情其实很简单,只有五个字——想留在身边。 方再聚,为何要这么快就分离? 于是他们没有分离。 日月兼程,披星戴月。乘千里马以驰骋。 青城距扶柳城可是足足半月的路程。皇遗月独自,时间减半。带上沐清流,至少耽误了三天。倒不是沐清流拖沓,是皇遗月每天至少会停下三次用以半个时辰来休息。 即便是沐清流表明他并不累,皇遗月也只是用那双比夜更深的美丽黑眸淡淡地看着他,然后什么话也不说。 就象今次一般…… 沐清流口干舌燥与他说了许久,皇遗月却最多“恩”一声,“恩”了许久也不见人动。沐清流终于放弃,起身无奈道:“爹,你等我,我去打点水。” 自马背上取下水袋,沐清流转身走入林中,循着低得几乎不可耳闻的水声而去。 皇遗月依然倚树静坐,置剑于膝上。敛眸不知看向何方。 然后他头也不抬地冷声说:“蛇。” 沐清流脚下一滞,哑然失笑。记得以前他曾差点被蛇咬过一次,皇遗月竟一直记到现在。 失笑后又微笑。“好的。” 蓝衫一摆,隐入林中。周身柔和却坚韧之气自动将茂密的树丛分开一条道,供一人通过。 走了一炷香,沐清流便看见那一弯清泉。泉水泠泠,流于石上,游鱼穿梭。一切于午后的阳光之中,静谧而慵懒,惹人喜爱。 两旁居然生长着柳树。柳叶在凋零。沐清流边走着,柳叶边抚过他的发、眉眼、衣,甚至缠在了他的手腕。衬着清秀淡定的人,多了分飘然。 这个季节居然会有落柳? 沐清流来不及细想,就觉手腕上一阵刺痛。 手腕上有什么?柳叶。不!不是柳叶!只见那狭长的翠绿忽然如同有了生命般扭动起来,竟然变作一条青翠的小蛇! 皇遗月竟然一语成谶! 沐清流微微抬起手腕,望蛇微笑。忽地淡淡道:“好高明的幻形术。”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六章 章节字数:2771 更新时间:080720 21:22 “谢了。” 凭空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忽见一棵柳树也模糊了轮廓,半晌变作个一身黑衣戴着鬼面的人出来。渐渐地,漫天柳雨竟然化作千万条翠绿的蛇,吐着信子,蜿蜒爬行将沐清流围在中央。 沐清流视而不见,兀自对鬼面人笑道:“阁下不仅咒术上造诣惊人,耐性也极好。” “原来已知道我跟了你们七日。”他的声音里居然也是有着笑意的,冰冷却也愉悦。 沐清流微微一笑。连他都已经觉察有人跟踪,皇遗月又怎会不知道?只是皇遗月冷淡成性,人家不来找他他也不去理会他们。 鬼面人单手结了个古怪的印,群蛇蠢动。又无限快意地道:“不愧是白眉谷嫡系弟子,够镇定。” “阁下能否不再跟着家父与我?”沐清流柔声道,“家父近日操劳过度,怕会怠慢了阁下。” 此句一出,对方却低低一笑。“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眼神一动,腕间翠绿的蛇已绕的更紧。蛇在皮肤上缓缓蠕动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观者色变。 然而变脸的不是沐清流,是控蛇之人。 只因他见到对面的少年轻柔地解下缠在腕间的蛇,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下的蛇群之中。 而这个人,本应被蛇蛊的毒麻痹在地! 一瞬惊愕,一瞬回神。鬼面人冷笑道:“我倒忘了对于白眉谷的人,解个区区蛇蛊的毒根本不足挂齿!” 闻名天下的五大毒蛊之一,岂能用“区区”来形容? 千变万化的蛇蛊,一个“区区”怎能说尽? 鬼面人手一扬,忽地满地蛇又变回漫天柳叶,漫天而来,铺天盖地! 沐清流根本不敢稍有懈怠!以脚尖在地快速画出符咒,于中心轻轻一踏,几簇深红色的火苗接连迸起,燃着了一片片的柳叶。 纵然成功地挡住了攻击,沐清流心中却是摇头叹息的。他平日里不喜修习火系咒术,如今临敌时竟只能使出如此招数…… 火,是热烈的。拥有吞噬一切的激|情。有什么是火不能吞噬的?沐清流眼前就排了个血淋淋的例子——那些蛇蛊。方化灰烬,落地竟然又分化出更多个体! 不远处抱胸旁观的始作俑者却惊奇而古怪地望着沐清流,只听他奇道:“能被蛇蛊欺负成这样的高段咒术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五大毒蛊再强,其实便是随便一个二流术师也能解决,莫说白眉谷之人。南疆蛊术本是咒术的一个小小分支! 沐清流无奈地笑笑,再无奈道:“蛇蛊似乎是连着养蛊人的心脉。” 鬼面人心中一动,轻笑问道:“你不想杀我?” “其实便是我杀了这些蛇蛊,想必你也早有准备,”沐清流随手结了个结界,将众蛇排于外,静静笑道,“只是这些事能免就免吧。” 很难说清沐清流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从不伤人。不仅可以被蛇蛊欺负,更是唯一一个见到下三滥的小流氓会瞬移遁走的咒术师。 然而皇遗月何种行为他从来都不曾干预过。 “哈哈,你好,”鬼面人闻言大笑,再一挥袖,只见柳叶顷刻象被抽去生命般,凄凄艾艾地飘落到地上,“哈,到此为止吧,我再拖下去,只怕皇遗月也干掉那几个家伙赶来了!” 剑影重楼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4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4部分阅读 他忽然目光一厉,以雷霆之势掠来,半空抽剑,分光而刺! 变故突生,沐清流措手不及,立刻扬起水幕,遮蔽于身前。 曾经,皇遗月一剑袭来,红忆以这一招抵挡,水幕在眨眼间形成,皇遗月的剑却仍游刃有余地伤了红忆的颈。再深一分,便是死路。 然而这把剑的主人不是皇遗月,而论起控水术沐清流却胜于此方面薄弱的红忆良多。怎的也应伤不到他半分。 剑势被拖下。然而还有余势,在沐清流左腰上留下一道狰狞血痕! “恩……”沐清流下意识捂住腰身,血流从指缝间奔涌而出,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 剑尖有血,暗色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在地上。血中映出一人嗜血的眼眸。 “阁下真是剑咒双绝……”沐清流强忍着痛,赞了一句。他手心冰冷,惊觉,这个人剑术造诣之高,竟已隐隐直追皇遗月! 黑衣墨色,柳絮之中。男人提剑而立,丑陋的黑色面具上画着赤红色的怪异条纹,面具之下,那双眼睛又开始作无声无息的微笑。 他的话语仍是带着笑意。轻松,愉悦,甚至是调侃。 “是么?你对我评价如此之高?作为报答,这次到此为止如何?” 沐清流虽然奇怪,仍摆出一张笑脸,道:“阁下若有此意最好。” “客气客气。”鬼面人在笑。只有声音在笑。 柳絮忽然漫天卷起,簌簌飞舞成一个巨大的帘幕。柳落。柳后面是一弯清泉,泉水泠泠。 哪里还有人影。 风平叶静。沐清流上前两步,轻轻托起地上一片柳叶。手中一抹青翠。那是一片柳叶,那当然是一片柳叶。可是那不该是柳叶。 沐清流自然懂,再厉害的幻形术,最终会变回本体。他一直认为是‘蛇蛊’变成了‘柳叶’用以伪装,不料却是‘柳叶’变为了‘蛇蛊’! 他仍是看轻了刚才的黑衣男子。 红忆说过,当今天下能把幻形术用到出神入化,除了他、他的大师兄,再不作第三人想!但,如果黑衣人这还不算出神入化,又有什么能算得上呢? 这人不多想也知道来自婆罗门教。莫非婆罗门教当真高手如云? 沐清流微微叹喂。这里所谓的江湖……江湖,当真是一汪永远摸不到底的湖。若皇遗月没有那么惊才绝艳,两人大隐隐于市做最平凡的亲子想必逍遥很多。 方一想到皇遗月,沐清流忽然又头痛起来。与其在这里悲春伤秋他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身上的伤交代过去! 伤口其实不深。血却止不住。沐清流手头无药,又不能回去找皇遗月要。他满不在意的看着伤,逼得无奈,竟然用一个寒冰术结冻了伤口流出的血,连带着伤口周围的皮肤也覆上了薄薄冰霜。 ——只要不被皇遗月发现,忍个一天也不成什么问题。 他闭了闭眼,认命地走到溪旁,缓缓除下外衫,以泉水揉搓几下,洗净衣上鲜血。再以火烘干。血没了,剑痕还在。只有以腰带掩之。 待收整完了,沐清流忆起本来目的。捡起水袋,他俯身探入水中。 冰是无论如何都比水冷。沐清流的手放入水中时却觉得这水冷过冰千万倍!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碰到了水里的什么东西。 水中有什么?向如镜的水面看去,他只看到自己的脸,随着水波破碎再愈合。 风忽然静了。水忽然深了,没有那么清浅。 沐清流只见得水似乎越来越深越来越深……再几度水波飘摇,水中倒影慢慢竟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的脸,忽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脸!冷艳的脸,却是青白青白。 看着那张脸沐清流只觉心骤冷,手下意识就往回缩去——枫!那是枫的脸!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欲站起。然而,一双青白青白的手忽地从水下探出,揽住他的颈项……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七章 章节字数:1915 更新时间:080720 21:25 清流── 她的嘴一开一合,无声地动著惨白的嘴唇,无声地叫著那个名字。 天竟然有几分诡绿。顷刻便黯了起来。 沐清流的眸光如水光,凝滞不动的水,离不开那张青白的脸半分。然而他迷惑的同时却又在脑中快速地回顾所知的幻术。 这是幻觉吗?真的是吗? 如果是,为什麽那手臂却那麽冰凉?当他温热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臂,那真实感让人不得不相信。 “枫……” 一声近似破碎的低喃。悲哀,却也沈重。沐清流怔然许久,却缓缓回抱住那女子的身躯。 水中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本是极美的笑容,於风中柳絮满天黑云之中,却诡谲得可怕。青丝似真似幻,於水中墨成一片。隐隐带著不详之气。 沐清流只觉心口骤然剧痛。再低头,果然,一模一样的地方,插著一把一模一样的匕首。 这不是幻觉! 刀尖的冰冷似乎连心脏都已麻痹,血液的温暖似乎连刀尖都可以融化! 切肤之痛却不会消失。痛到极处,他却笑了。手心里悄然在她背上划出一个术阵。 “枫,我已经没有命给你杀第二次。”随著这句话,天地如潮水瞬来瞬灭,一声镜裂之声,天地还是那个天地,水还是那个水。没有匕首,没有血,只有女子依然处於水中。 只见几缕青烟从她背面幽幽而起,紧密地缠绕上她的全身。 有人居然可以比术更快! 金铁刹时破空而来,风声劲劲,携著巨大的力量贯穿女子的身体,再随著她消失於空而“铮”地一声坠到石上。 有人淡淡的说:“涌泉术阵。” 那人静静立在溪边,流光於他的白衣上翩跹。 心知来者何人,沐清流却仍不能从那幻术中缓过神来。待好半天,才稳定了情绪,转头笑道:“的确与传闻中一样厉害。” 皇遗月看了他好一会,俯身,一言不发地开始解沐清流的外衫。 “做什麽?”沐清流惊奇地问。皇遗月却只是一直褪尽他的上衣,然後淡淡地望著他的腰。 沐清流这时才猛然惊觉这伤原本是决定好要瞒著他的,正欲解释,皇遗月却已动作娴熟地处理好他的伤口,又为他穿戴整齐。才淡淡道:“别用寒冰术凝血。” 沐清流尴尬一笑,闪躲著那不带责备却让他心存负疚感的眼神。 所幸皇遗月没有再说什麽。他长袖一展,三尺青锋冷光如雪。接二连三几剑居然剑剑刺在水面上,剑光快似惊雷闪电,水面刹时被分割成几块,由於剑的速度太快,甚至隔了半拍才又合拢。 一黑影从水中一跃而出,狼狈地滚到对岸。 然而黑衣男子起身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甚至算得上优雅。只听他微惊地叹道:“用剑可以破涌泉术镇,你用的竟然真的只是纯粹的剑术!” 皇遗月冷淡地望著他,几缕散下的黑发覆在额前,同时遮蔽住比月光更冷漠的眼神。四溢的剑气,在水上激出水花,一时泉如沸水。 “凭武学可以对抗咒术?”男子不知想到了什麽,喃喃自语道。 皇遗月根本不听他在说什麽,道:“是你下的手?” 男子微微一笑,故作迷惑。“下的什麽手?”此句话音未落,他身子忽然以飞鸟之势猛地向上拔起,骤然向绿叶之间隐去,竟是欲逃! 他动得快,收势必慢!待他反应过来,皇遗月已掠至他後方,一剑平探,断了他的後路。而他纵然急转,仍撞入剑刃半分。 黑衣人抚掌赞道:“不愧是白眉谷出师、又天下闻名的重影楼主。”他那甚是无所谓的态度,仿佛差一点被拦腰斩断的人不是他。 转手回剑,剑光又起。 然而黑衣人这次竟然不防剑,转而弹出几枚梅花针向沐清流射去。 针被防御咒术打落在地。 尧是沐清流毫发无损,皇遗月仍是分了一下心,这眨眼之间,黑衣人就已跑出数丈。 随手弃剑,双足借力於树干上,皇遗月飘然而下,回到沐清流身旁。自地上轻轻地横抱起沐清流,缓步向来处走去。 柳树下拴著那两匹马。马身上已是一层落絮。皇遗月解开二马,却抱著沐清流上了同一匹马。 马蹄轻仰,是轻快的一路慢跑,直至将颠簸减到最小。 柳落成云,飞絮漫天。如梦如幻的场景里,二骑悄然远去。 莫名的倦意涌上,沐清流安心地合上眼,就著那样的姿势安然靠在皇遗月肩头,於午後暖阳中沈沈睡去。 听闻涌泉术阵里的幻象可以跟随中术者七日之久,然而此次睡眠必定是无梦的,有也必定只有好梦。 沐清流没有看见,远处似乎有一座白色的雄伟城池,纯洁美丽如同天上之物。城下是绵绵青水,水气蒸腾,足足嫋绕著三米高的空间,宛如仙雾。 再近了……再近了…… 篆刻金字斜斜地题於城墙──青城。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八章 章节字数:2584 更新时间:080813 01:10 青城,居然是坐落于离岸边稍近的一座小岛上,双方仅凭一座吊桥连接。巍峨的城市占据了整个岛屿,乍看如一座凭空驾临青水之上的城池。 怪的是,分明是一天里最繁忙的时分,青城却静得如同死城,静得只能听见青水里鱼跃水而出的声音。城门禁闭,吊桥收起。 莫非这青城出了什么事? 皇遗月一直静静的看着紧闭的城门。马头一转,居然向着水边悬崖驰去。他单手控缰,忽地翻身而起,从奔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形之快竟然与奔马齐平。 路之尽是悬崖,前是青水!马惊得一声嘶鸣四蹄划地才勉强于落崖前停下,人却就着来势跃上半空之中青水之上! 沐清流被利如刀的冷风刮醒,迷蒙间望去,竟发觉自己是邀游于云天。 一碧万倾之水,梦般城池,甚至可以看见城内青石铺成的街道! 然而那般悠然只过了片刻,两人便开始急速下落,骤然失重感迫得沐清流下意识抓住皇遗月的衣襟。 忽然,除了耳边嗖嗖风声还夹杂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沐清流从皇遗月的肩头向外望去,赫然发现百支利箭由岸处疾速袭来,几乎就将他与皇遗月卷入那蝗虫一样的箭雨之中! 如今景象,正如黑云压城城欲摧! 沐清流猛地转回头,发现皇遗月正睁着那双漆黑的美眸凝视着他,眸静如止水,美如明月。那神色不知为何让沐清流心神一漾。 趁着这空挡,皇遗月一手将沐清流按回怀中,以身挡住身后的夺命箭阵。 漫天箭,刹那消失于沐清流的视线。眼前惟有一袭比霜雪更白的衣。 本来沐清流是打算问是否要以术法抵挡。现在,他却忘了。嘴角含笑,侧耳倾听风声,竟然享受起这近似飞行的体验。 以天为路,以箭为景。这天地,便只剩两人而已。 箭近。几支箭贴着皇遗月的衣角而过。他左手自右袖中抽剑,侧身击落几箭。这时于悬崖上的借力已完全不剩,谁料凭着周遭箭势之大,硬生生缓住了下落之势。 皇遗月准确地踏在飞箭之上,几步之内,身形又起,这次却稳稳地落在了青城城墙之上。 利箭则纷纷坠入水中。 白衣,白色的城墙。而他怀中人的衣则如青水。 “爹……” 闻此轻唤,皇遗月立刻将视线移下。 “这里的防范好严……”纵然以术法可挡箭雨,沐清流却仍为那场箭的声势浩大所折服。 “不是青城布的。有人持弓箭埋伏在外面。” “为什么?” 皇遗月淡淡道:“不知。” 沐清流忽然无奈浅笑,叹息道:“……你该不会就是看准他们要来这招才想到半空借力于箭而进城吧……” 这时,皇遗月已将他放到地上自顾自地走下城墙。 如果皇遗月认同一种观点,他通常不会发话。 “你实在太乱来了。”摇头以示无奈,沐清流却当真对于他无可奈何。 随皇遗月步下城墙,早有一人候在那里。 一个素衣女子。一只木簪斜斜绾住云发,眉目如画,笑容疏离而有礼。 “月公子,请随我来。”话方说完,她也不等回应,便转身而去,不紧不慢。 ◇◇◇◇◇ 青城城主。他的府邸堪比皇宫。雕兰玉砌,金瓦飞甍。白色的外墙,素淡而和谐。 女子在这时转而走到两人身后,任皇遗月带着沐清流走入大殿。 “殿”字用得不为过。 其实这并不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反而以碧、白为主色。但,只要是略通术法的人都不难认出,这脚底下踩的白毯正是梦华峰绝壁上生长的白灵草织成,这四根碧色的顶梁柱正是东海里打捞出的聚神石雕琢而成。 千金求不得,人世至宝。白灵草赋予灵力,聚神石有缓冲咒术逆风之效。 殿的正中是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幔。一人忽然从叠叠纱幔而出急步走来。 “二师兄?你竟然来了!”那人喜道。作势欲捉皇遗月的手。 皇遗月向后一退,避过了那手。冷如冰雪的眸淡到漠然。 手落空,来人也不介意,转身面向沐清流,眼里又涌上笑意。“九歌的孩子吗?竟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沐清流也才看清来人。头戴紫金白玉冠,紫衣加身,英俊而温和,俨然一身贵气。 这样如王孙贵族的人,竟然是师出白眉谷的咒术师? 然而那人忽然一皱眉,惊讶道:“你身上带伤?” 沐清流含笑点点头。他身上的伤不仅是刀伤,更是一把携着术法灵力的刀。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判断出他身上携伤,这紫衣人当真不可小窥。 紫衣人转向皇遗月,神色古怪,道:“师兄,除了你,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达到双修境界?婆罗门教这次好大手笔!这人不用说就知道是专门练出来对付你的。” 皇遗月却淡淡地看着别处,让紫衣人又吃了个冷钉子。 于是他便又将注意力转回沐清流身上,笑道:“九歌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气质不俗,容貌修美……” 此时忽听从方才就站在一边的女子冷哼一声,道:“除了你,白眉谷又哪出过俗人?” 紫衣人眼角一跳,停顿片刻,又笑开了去,恍若未闻女子的讥笑,伸手便要揽沐清流的腰。“你能来,实在是欢迎得很。我帮你看看伤可好……” 紫衣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白影闪过。 顷刻间皇遗月已携着沐清流退后一丈有余,如蒙薄雾的眸已是霜雪弥漫。如临大敌般,剑已在手。 女子又哼道:“只要是美人,除了红忆公子好象你都欢迎得紧。” “阑音!”紫衣人一声低叱,眼神骤厉。 沐清流愣了一愣,脑中忽然浮现出红忆有一日与他谈论咒术时,曾一脸冰冷而讥诮地说:学咒术重在静心,我就不明白有的人怎么学了十几年的咒术还是一副色眯眯的纨绔子弟样,简直臭不可闻! 此时想起这句话,沐清流不禁轻笑起来。不由得联想起红忆与这紫衣人以前同门修习时该是怎样一副有趣的光景。 “蓝如漆。” 紫衣人正与女子眼神交战之际,忽闻一个冰寒如雪的声音淡淡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无喜无怒,却让人联想起尖利的剑锋。 女子一声轻笑,道:“连月公子你也得罪了,真不想活了吗?” 此后,她也不顾蓝如漆凶恶的视线,走到沐清流身旁温和地道:“我带小公子四处逛逛可好?” 沐清流淡淡一笑,心中也知道,那两人不知道要说什么事,避避为好。便点头允了。 说罢,相继步出大殿。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十九章 章节字数:2599 更新时间:080721 12:54 那素衣女子出了门后,脸色便缓和下来,面带微笑。 她引着沐清流走了大半个城镇。城内虽是阁楼俨然整洁繁华,可惜却只有两人的足音在一片空旷里带来回声。几近死寂。 女子柔声解释道:“近来城中出事,城主便颁了禁足令,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沐清流心下疑惑,思及几刻钟前城外箭阵,不禁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有人围城?” 素衣女子不语,又将沐清流带上城墙。远望蓝天白云,忽地指了指身后巍峨的城池,淡淡道:“其实这青城不是城,它只能叫作‘蓝府’。” 难道说这水上天下竟然归一人所有? 女子又道:“青湖里专产一种名为‘绿石’的宝珠,置于室内可保冬暖夏凉随身携带可作延年益寿。 “蓝家最早便是垄断了这里的生意,留下发展,最终当年一个小小蓝府成了座城池,竟然有了居民,与其他城镇无异。” 沐清流笑道:“这蓝家祖先定是目光长远聪明绝顶之人……但,纵然绿石再稀奇,要想倚它得到这种成就又怎么可能。” 女子眼神透着嘉许之意,神色便又柔了分。“所言甚是。只是绿石不禁有那些奇妙之处,它更是世上最好的铸剑石,朝廷每年便会出钱向城主买下千万石绿石。” “如今青城危机可是与朝廷之间起了纠葛?” “然。青城势力再大,又怎么能与朝廷对抗。奈何城主向来是一意孤行之人,也不在乎这城中百姓。” 素衣女子长叹一声,手扶上城墙泛着古朴气息的青石,临着水上吹来的寒风。“你应该知道婆罗门教,便是因为他们密告朝廷青城与敌国有契,才至于此番境地。” 还不如说,青城这块肥肉,能吞了甚好。 女子一时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云袖一挥,竟挥出一抹清光,手执软剑,迎风舞了几式。她身法绝妙,空灵,也飘渺。来回之间,与皇遗月的剑招几分神似。 只是,在沐清流的眼里。她的空灵和飘渺,总象是少了什么,所以完全不似那用剑如神的男子。 女子停息,回眸淡淡一笑,道:“你似乎奇怪我为什么会流华剑?” 沐清流笑了一笑,眸色温润,眼神温和。 这种眼睛,总是让人产生对它的主人倾吐一切的欲望。 “当年家乡遭灾,父母双亡,幸得老谷主收养。”女子一轻身,坐到城头,“自问无术法之天赋,承蒙月公子略微提点了剑术。哪知世事无常,老谷主早已仙逝多年,临终谓其三弟子心中有魔,将其托付于我好生看管,直到今日。” 女子的声音听得无半点波澜,哪知其中多少无奈与逼不得已? 沐清流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说:“蓝城主也是个妙人,未尝不可好好相处。” 素衣女子抬头嫣然笑道:“十多年了,也当真习惯了。月公子和红忆公子又何尝好过?” 沐清流听的一蹙眉,“我爹他怎么?” 这话一出口。沐清流疑惑了。他关心皇遗月本无错。只是这关心好象过了点,这感情太激烈,连对红忆九年师徒的情分都抛诸脑后。也许是太过注重另一人,至于其他一切都忘了在乎。 他那句话里,忘记提了红忆。 “难道你认为月公子适合重影楼那种地方?”女子笑问。 皇遗月怎会适合?皇遗月即便作不成怀着玉壶对月吟唱的谪仙,也应该了然而来了然而去飘然于江湖。 “老阁主遗信,曾示重影楼、司空府为揭开婆罗门教之秘的关键,不知怎地,这事务就落在了月公子和红忆公子身上。 “而他们,一个还在江湖奔波。一个曾回过白眉谷,却也没真正笑过。” 刹时。心中一阵隐痛。 想那两个人,骄傲的、冷淡的、飘渺的……竟然都是带着悲凉的。 想到皇遗月居然逆着自己的喜好,的确是不忍。仅是一点小小委屈,竟然让他不忍。 然后,有人脚步轻轻,走了上来。 女子瞬间收回表情,温和而疏离地道:“月公子。” 沐清流转头看去。皇遗月静静地立在那里,绝世的容颜,冷淡的神色。竟然是那种比霜雪还冰冷的颜色。纵然是一同与白眉谷长大的女子的话,也是漠然地不予理会。 沐清流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女子见眼下也无事,便欠身告退。 “要休息吗?” “恩?”沐清流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望着那双美丽而冷淡的眸。 “你累了。” “是吗……”沐清流浅笑,走上去挽住皇遗月的手臂,声音温柔,“你能陪我一起休息吗?” 如果他累,那么皇遗月定然更累。仅仅是他从来不肯休息而已。 “好。” 沐清流这样一说,对方果然干干脆脆就允了。 于是又走回了城主府邸。 不知青城城主,不知富可敌国。这青城偏偏又如此美好,集了一切丽色。这青城城主,过得当真逍遥,令人向往。 “爹,算起排行,你应该还有一个师兄吧?”沐清流忽然想起了这事,轻声问了句,侧目凝望那绝丽的侧脸。 却骤然感觉皇遗月牵着他的手不易觉察地一紧,冷淡沉稳的眸内冷光一闪。 这时,一个人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人,一身黑衣,戴着古怪鬼面。 沐清流和皇遗月不约而同地看见那个人于蓝府的琉璃瓦上抱胸而立,姿态慵懒而随意。 沐清流是惊异,皇遗月却在刹那间动了杀念。 黑衣男人竟然还懒懒地朝两人挥挥手,隔着老远,用上内力传音至千里。“重影楼楼主,又见面了。” 他依然孤身前来,居然全然不惧曾重创他的流华剑! 随即,五湖四海似乎都响彻那贯上内力的声音:白眉谷夺我教圣物湿婆神像,杀我圣教教主,此债,必血还!…… 必血还………… …… 骤然,城内忽然现出成千上万的弓手,把把弯弓冷对那嚣张的男子。只要一个命令,当场就可让他万箭穿心横尸当场! 平地里,方才离开的素衣女子率先拔剑而起。几十剑招舒展开来,亦攻亦守,将男人逼得节节后退。 然而比起这男子,她也差了许多。此时尚占上风,也只因那男子的眼竟然是一眨不眨地望着皇遗月。 “澜音。” 一个比冰雪更冷淡的声音,穿过空气,穿过剑舞,直达女子耳际。 素衣女子全身一震,清楚地明了那话中含义,不甘地收剑跃回地上。 皇遗月却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男子,不言不语。左袖里隐现的冷光,似乎可以照亮冰雪。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章 章节字数:2417 更新时间:080721 12:55 随即,他反手轻轻一推,将沐清流推到女子身旁。 剑还在袖中,剑尖回撤,剑身微动,人未动,剑的巧妙置法却注定让那寒光一现便能一击致命。 同修剑术,其中奥妙那黑衣男子岂能不知?他却忽然低低一笑,半真半假地笑道:“月公子这一剑上来在下可就要一命归西去了。” “你想拖延时间?”素衣女子澜音冷声道,一手按剑,碍着皇遗月方才的话终是未曾再度拔剑而起。 “不敢,但也不想英年早逝。”黑衣男子嬉笑道。双手手腕一翻,两条透明丝线向两边激射出去紧紧吸附在城墙上,双臂展平,身子借力而起悬于半空,犹自带笑。 “月公子恐怕是这里唯一能依一人之力制住我的,可正因为月公子在,在下恐怕还有一些生还几率。” 沐清流听得心中一凛。那人一番话的确是前后矛盾,可沐清流却还是听得懂的。 ——本来众人一拥而上,怎生都是十成胜算。但有皇遗月在,谁又敢轻易上前一步?这样一来,这黑衣人能否捉到还是个变数。 难道这人是依仗这一点而来? 场面有几个弹指间的寂静。皇遗月眉尖微皱,带着凉意的目光扫向素衣女子,淡淡道:“放箭。” 话音不落。半空中一声笑。三分轻蔑七分懒散。 丝线在光中反射出缕缕亮光。黑衣人忽地用力一荡,撤回丝线,向着城内坠去。不紧不慢的动作恰好令几支羽箭插着他的身体而过。 黑瓦如海。他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海里的一滴水可否被捞出? 刹那,皇遗月以媲美闪电的速度跃上角楼,追出蓝府。 澜音一急,张口就喊到:“暗卫,跟上去!” 那几个欲冲出去的玄衣人影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截住。大殿内,一人负手走出,头戴紫金白玉冠,英俊而温和。 蓝如漆摆摆手,道:“散了,该回哪去的都回去罢。有我师兄在那你们去了还不是绊脚石?” 天地又只剩下三个人。 澜音一寸寸捏紧右拳,清凉的眼眸忽然涌上一种浓烈的情感,遥望远立于殿前的紫衣人,目光冷定如剑。 “外面若有埋伏怎么办,你居然还撤回暗卫!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平静如常。是风暴来袭的前奏。 蓝如漆表情不变地温笑,问道:“阿澜认为呢?” “若你敢对月公子不利,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他可是我师兄!”蓝如漆嗔怪道,摇头作无奈状,如同在惊叹女子如此言论实是荒谬。 澜音气得全身发抖,忽地用力拉住沐清流向府内疾步而去。 沐清流回眸望去。 蓝如漆依旧高高立在石阶尽头,紫衣紫带,器宇轩昂。英俊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一刹那的笑容。含义不明的温和笑容。 沐清流心中忽然变得比远处吹来的风更冷。不仅是那笑容令他心寒,也是那一瞬蓦然想起女子对他说的一句话。 ——老谷主早已仙逝多年,临终谓其三弟子心中有魔…… 也许这个人心中真的是有魔的。 如果不仅是婆罗门教,连白眉谷内部都要对皇遗月不利,他该怎么办? 沐清流停住脚步,衣服被前进的女子扯得皱了起来。“怎么?”澜音转头问,素淡的脸上赫然是一道浅浅的泪痕。 沐清流假装没有看到,举手轻轻地拂落女子抓住他的手,温柔而歉然地说:“可能要让你违背爹的意愿了。” 皇遗月将沐清流推给那女子,便是托付之意,如今,是要违背了。 “恩?” “即使去了也是累赘,我可能还是要去找他。” 理智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若此时不去,沐清流觉得自己也许许久都会处于一种如惊弓之鸟的状态下。 女子一愣,还没等说话,身子忽然一软,瘫倒在沐清流伸出的手臂里。可她的头却还可以活动。 女子惊疑地仰起头,骤然陷进那双清澈如水的眸里,逐渐失神。 ……“你先回去,不要出来。”沐清流放开手,看女子双眼无神,僵硬地直起身,行尸走肉般向后院走去。 若可能,他的确是不想对人用上摄心术。只是若澜音执意与他同去,岂不白白又拖了个人入泥潭? 沐清流转身走出空无一人的蓝府大门。 有人在身后声音温和说到:“如果你找到师兄了,记得提醒他一句话。” “什么?” “大师兄可能已经入城了。” 沐清流望着门外空无人烟如墓地一般的楼群,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仍旧忘不了今日他与皇遗月提起白眉谷大弟子时对方那奇怪的反应。 这个世界上能令皇遗月动容的人,实在是不多。 “可以请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怎样的人?”蓝如漆偏头想了想,无奈道:“丧心病狂吧。” 沐清流实在是不好再问下去。凭着依稀的记忆,顺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寻。 时正值初秋。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宛如低泣。秋风秋雨使人愁。 看着沐清流连结界都忘了张就冲进雨里,蓝如漆忽然也犯起了愁。 他悠悠然从袖中拿出一朵血红色的莲花。花含苞待放,色如血,也如火焰。红莲,正是婆罗门教的象征。 蓝如漆左右端详一翻,忽然一甩袖将花弃置在地。嘴里喃喃念道:“我花开后百花杀……这些家伙的要求真是麻烦。” “对了,大师兄还不知道九歌有了孩子。如果他看到那孩子平平安安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着想着,他不自觉转回了殿内。 风雨飘摇。视线模糊。 照理来讲,两个高手角逐,再怎么也会弄出点动静才是。这座城却仍是死的。 另有一点着实奇怪。沐清流甚至觉得空气中残余的气息也在逐渐消失。他可以根据灵力气息来寻找皇遗月的下落,可现在的现象却表明…… 连同那黑衣男子,两人已经从这个城池里消失了。 这不可能!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章节字数:2386 更新时间:080813 01:08 循著一路剑痕碎瓦,已找到街道的尽头,便见一座庙孤孤耳立。背靠城墙,城墙外的浪涛泣诉之声,乍听就如同是庙里传来一般。 屋檐下结了厚厚的蛛网,褪色之漆看起来如同古稀老人干皱的皮肤。门上挂著重重一把锁。 沐清流用手去探,锁上居然还带著一重禁咒。这咒也不知道是何人下的。放在平时,沐清流是如何也进不了这门了。 可眼下……门上被人开了一个洞。 沐清流毫不犹豫地跨进门去。左右环顾,却见地面深深陷下,露出一段盘旋向下的阶梯。俯身探头查看,墙壁潮湿泛著腐气,四下晦暗得不成样,几尺开外便再也见不著任何东西。 世间最深的黑夜,能否比这里更暗? 若这样的黑暗里有一块白如霜雪的布,那它是不是显眼极了?如果这样的布上染著血,那是不是也显眼极了? 这样一块布,确切说是衣料,正静静地躺在满是青苔的阶上。沐清流不必再确认,就知道那是皇遗月身上的。 慌忙拾起,断口整齐,竟然是被人以剑割下的!所幸那血颜色偏暗,与前些日子黑衣男子被皇遗月所伤时剑上残血一般,所以……显然,血并不属於皇遗月。 沐清流吊著的一口气总算咽了下去。不敢再耽待,他扶著墙壁,小心翼翼地顺著阶梯一步一步探了下去。 沐清流没有练过武。仅凭咒术之学,这世上许多事办起来还是困难了点。比如这湿滑狭窄并且黑暗的密道,要他走,不知费力多少。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同样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久。 明明心急如焚,明明恨不能一下飞过那人身边,可却不得不窝在这里一步一个脚印。几乎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 汗水滴在石板上的声音,一板一眼。 却似乎渐渐起了一种不寻常的声音。 沐清流停下脚步,侧而倾听,依稀是水流声。再度加快脚程,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双脚终於踏在了实地之上。 面前只有一汪水。沐清流也不知道它有多深、通向哪里。从这里潜下去,若下面没有出路,就只有一路──死路一条。 沐清流根本顾不了这麽多,施了一个避水咒,就跳入水中。 水似乎比冰还冷。四肢渐渐麻痹,再难动弹。水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拉力,不停地将他向下拉拽。 沐清流就在这种水流中挣扎许久,被猛烈的水流携向未知的方向。 当他的避水咒再有一分就会破裂之时,一阵激流猛地将他托起……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身体重重地撞到岸边。 然而沐清流还没来得及再观望一下四周,就听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他耳边几寸之处响起:“哟,连你也到这来了。” 沐清流瞬间转过身,发现黑衣男子蹲在岸上,满眼玩味。他全身竟也是湿漉漉的,覆面的鬼面居然也不摘。 沐清流见了他也不慌,就著这样近的距离还笑了笑。 “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黑衣男子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地调侃道,“要说你不幸,水下暗流著实多,能冲上岸可算命大;要说你幸运,总共就那麽两条道,你怎麽就没冲到皇遗月那边呢?” 沐清流倒没注意他关於自己的评论,只是听黑衣人口气,皇遗月似乎也没事,其他就不重要了。 思忖间,黑衣人已将他中水中抱了起来,又置於火堆旁,双掌微运内力,推拿著沐清流冻得僵直的手脚。“等下自己把衣服脱了烤烤。” 他这样一做,沐清流倒真讶异了。 那黑衣男子见他表情,笑意上眼,道:“遇见你是我的幸运,至少等下如果遇见令尊不用准备再被他砍上十几刀。” 沐清流抿唇淡淡一笑,开始抬头打量起四周。 山洞? 洞顶极高。水声潺潺。座下的泥土松软湿润。洞的另一侧蜿蜒向深处。 黑衣男子也坐了下来,去了衣,露出身上一道道还在流血的剑伤。如黑衣人自己所说,他的确幸运。皇遗月的剑鲜少用得著逼人如此。 “这里是青城下面,青水中央。” 青城之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隐秘之地?又是何人在青城之中修建了那样一个庙,藏著通向这里的一个密道? 若是这里,与世隔绝,难怪在青城已完全感受不到两人的气。 “你为何逃到这里?”沐清流转头,问到。眸色如水,也如水一般温柔,却竟然带上了一丝丝戒备。 他的戒备,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黑衣人轻笑一声,道:“当然是将皇遗月引到这里,不然我干吗要站在人家房顶上象个傻瓜一样吼得全城都听得见?” “这里有机关?” “谁知道呢,”黑衣人耸肩,“只不过听说我教被夺圣物可能在这里罢了,只不过派遣了百余个教众下来也探不到风。或许白眉谷的弟子能找到也不一定。” 沐清流笑道:“可是他未必肯去找。” “他一定会。” “为什麽?” “以後你就知道了,”黑衣人忽然向後一退,身体飘起,稳稳地落在水边,“我只能说,皇遗月其实也找了这个东西很久了。” 洞内忽然有疾风刮过的声音。黑衣人匆匆忙忙往水里一潜,又懒懒散散地说:“我得走了,令尊似乎往这边来了。” 水波荡漾。水波平复。水面如镜。沐清流的目光还停留在水面,身後突然便有人轻唤。 “清流。” 那声音如冰雪一般清冷寂寞。如同泉水击石一般优美。 沐清流却如遭电击,眸内闪过一丝不敢置信和一丝欣喜。 头一次听皇遗月叫他的名字!而且从来没想过! 虽然依然是那种冷淡平静的声音,冰霜一般。然而冰霜是水,也可以比水更让人舒心。 看清那人,却有些不确定。 皇遗月的眸美如明月,沐清流却似乎在那双从未起过波澜的眸里发现一丝的焦虑。而且,从来不必一剑时刻在手皇遗月头一次未见对手却提剑在手。 “他可伤了你?” 皇遗月还剑入袖,声音冷淡。气息,还仿佛有些许不稳定。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章节字数:2355 更新时间:080723 23:24 “爹……”纵然皇遗月什麽也没说,沐清流忽觉一阵心虚愧疚,声音也小了几度。眼神不自觉瞟向他握剑的手──指尖有些泛白。 白,令人也觉空白。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无影无踪。不知如此去解释为什麽自己要涉险跟过来。 皇遗月毫无嗔怪之意,这期间,已除了自己的外衫,轻轻地披在沐清流身上。柔软如雪的衣覆上身,沐清流才发现这青水之中的密地里阴冷得紧。攥住那不属於自己的衣,有暗香扑面?br /gt; 剑影重楼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5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5部分阅读 面。 皇遗月按在肩上的手却未拿来。转而,沐清流闻到暗香渐近…… 最後投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柔,有些冰冷。脸上还有著那丝绸一般的发丝轻轻触碰的余韵。 沐清流不自禁有些呆楞。耳边,那人冷淡地道:“下次自己注意一点。” “不说这个……”沐清流微窘,移开话题,“蓝城主想让我转告你,你们的大师兄可能到了。” 刹时,皇遗月的眸里闪过一缕幽光,冷厉如冰,凄厉如鬼。语气却是平淡:“我知道了。” “爹,听说婆罗门教圣物湿婆神像在这里,你要去找吗?”沐清流轻轻地环住他的腰,再柔柔地拍了拍。不愿看到那美如明月的眸里隐现血雾,话题只得一转再转。 皇遗月颔首。复又问:“你要和我一起?” 沐清流笑道:“只愿我不会妨碍到你。” 他含笑望著皇遗月,只待後者踌躇半晌,才牵了他的手,引著人向洞里走去。 洞内居然吹著潮湿的冷风。带著腥甜、腐烂的气息。再往里走,横七竖八躺著许多黑衣著装的人,完好的尸体,惟有颈上一点血红,宛如偶然飞落的花瓣一般。 很显然,他们死在流华剑下。只有流华剑完美,一如他的主人。 然而,剑术是剑术,人死了却是真的。为了一个圣物,当真值得赔上这麽多人命? “那个神像到底是什麽东西?这麽多人要争它……”沐清流微喟,半是感慨半是迷惑。 皇遗月扫过那些尸体,眸内除了冰冷便是漠然,如视无物,却仍尽心尽责地回答疑问。“湿婆神像,具有天地灵气,为咒术至宝,然而每一觉醒必血染千里。白眉谷先祖念其祸害良多,一分为四,分地收藏。” 沐清流轻笑著摇摇头,望著皇遗月,一双水眸里流光溢彩。“你信吗?” 他知道,如果是皇遗月的话,一定是不会相信有这种东西的。皇遗月甚至认为世界上没有第一的武学,又怎麽会信什麽天地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而──“信。” 冷淡的声音。清晰的回答。 沐清流仅仅沈默了几个眨眼的瞬间,却又笑开了。他柔声道:“如果信,那麽无论真实与否,都是值得追求的。” 皇遗月不再说话。那变幻莫测的眸光里,却似乎有些朦胧,有些无奈,如同藏著千言万语。 沐清流低叹,心中惆怅──有什麽话,竟然对他还不能讲……但是,有一件事,即便可能会惹人不快,他却也要讲。 沐清流长舒一口气,柔声道:“爹,有件事必须要跟你提一下。” 见皇遗月转头凝望,他尽理使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委婉一点。“蓝城主,可能无心於你们之间的战争……” “他早与婆罗门教有勾结。”皇遗月轻描淡写道,却是加深了沐清流的理论。只见他沈著冷定,显然心中早有定数。提起这事,竟也不见分毫愤慨与惊奇。 沐清流惊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道:“你知道?” 然而讶异刚浮上就被扼杀在那如水的眸里,竟比昙花的开落更为短暂。他甚至嘲笑自己的失态。 有什麽好惊讶? 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白眉谷还是其他什麽,有一点却绝对不容忽视──皇遗月他始终是重影楼的楼主。那个被编入“一庄二楼三殿”的重影楼!并且随心所欲玩转了它十余年。 重影楼的楼主,有什麽事是他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这江湖,还有什麽是他办不到的?翻手为云覆手雨,还有谁担得起? 怎麽他竟忽视了皇遗月这个身份? 忆起当初初到青城便有人来接应,此时想来其中该是有重影楼的参与。派到蓝如漆身边的眼线,定然也少不了。 “……抱歉,是我多虑了。”沐清流笑了笑,不再说什麽。心中颇觉宽慰。 沐清流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发觉皇遗月仍站在原地,转头奇道:“怎麽了?” 皇遗月静默,垂眸淡淡的凝视著水面。除了淡,那眼里没有其他神色。“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沐清流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这乍听似嘲讽的话原来是解释。便有些失笑。心中赞到,这,实在是个细心的人。 皇遗月实在是个很细心的人……天下能如此感叹的,除了沐清流,却还有何人? “父亲……这次换你多虑了。”他笑道。 梦幻空华,本是泡影。更何况看得见摸不著的明月。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明月。皇遗月到底是什麽人、什麽性格,反而和沐清流无关。 罢了,现在只需走要眼前的路即可。 这青水之中,最多的自然是水。许多密道皆是水路连接。山洞走到头,前面就有一汪平静的深水。 水不是青水,是浅蓝色的。路,只可能是在水下。 皇遗月伸手掬了点水,却见那手中水忽然蒸发了般化作无数蓝光飞散开去。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道出了二字:“记川。” 冥界忘记川,在人界,其实是两种咒术。这两种咒术不能破,只能抗。连避水咒也不能施。 这水中蕴涵著多大的能量,谁也不知道。 皇遗月果断地伸手解下束发丝带,将他的左手与沐清流的右手紧紧缚在一起。举足已涉入浅蓝的水中,连带著身旁的人一起。 虽是水中,却如无水,沾衣不湿。这就是记川之术。 沐清流转头看著那人。水已没半,他及腰的长发已有几段入了水,水上看去如滴入水中的墨丝。 此时,皇遗月淡淡道:“吸气,潜下去。”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章节字数:2353 更新时间:080724 21:23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也许越是平静便越是可怕? 但是,显而易见,这平静之下的确是空无一物。沐清流欣慰之余,也感到失望。堂堂记川,难道仅仅是条外表美丽的河而已? 水波微漾。水波如丝绸被一般柔软。水很凉,却有一丝温意自手腕传来。来自於一个人的内力。 皇遗月这样做,既不是低估了沐清流,也不是看轻了红忆传授的一身技艺。即使沐清流比他自己还厉害个一千一万倍,这些事只怕他也不会漏了一样。 沐清流微微侧过头去,眉宇间满是不赞同。他看著一脸平静的皇遗月,道:“你若一直渡真气给我,自己怎麽受得了?快收回去。” 皇遗月一向很少听别人的意见,尤其是在他认为对的事情上。然而这一刻他收回了自己的内力。 这岂非是尊重的一种? 沐清流意稍舒,一丝微笑方欲成形。然而,忽觉一股怪异感猛地袭上心头,震得心神荡漾。他於是神色一正,暗自叹道:果然还是来了。 皇遗月几乎是同时感到那不寻常的力量,眸中冷锐的光芒闪现。手下一用力,抗著水流之力将沐清流扯到身边。 仿佛黑夜骤至。日月失色。碧蓝的水,在一个眨眼的瞬间被黑暗侵蚀。 置身於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听觉却更灵敏。沐清流隐约听到那静水深处,似乎传来一种轻微的响动,如同蜜蜂在空中扇动著翅膀。 那声音近了。沐清流屏息凝神,勉强捕捉到黑幕中几道蓝光,迅速地刺破黑暗横扫竖劈直击。水刹那被搅得七凌八落,擦在身上如同最锐利的刀锋。 皇遗月却看得清楚,运气,携著内力的衣袖如灌满了风,看似轻柔,实则内蕴力量,长袖如雪飞散冰霜,竟以此硬生生截断了一道蓝光,破出重围。 沐清流脸旁涌过一股暖流。抬眼一看,发觉周身环绕一丝丝幽蓝,逐波而去。黑水中一截碧色的鱼尾载沈载浮,鳞片光滑,断口整齐,不断地渗著幽蓝的血。 这鱼尾并不止一个。或者说,这鱼尾的主人不止一个。 要用什麽语言才能形容这一种生物? 比身更长的尾,梦幻而诡异的蓝,美丽不可方物。却拥有人的上半身,一张脸令人销魂。波澜般的长发仿佛能搅动人心中的狂焰。 这难道便是方才以极快的速度攻击他们的生物吗? 沐清流从头到尾仔细欣赏了遍,淡淡一笑,眉眼都染上了愉快。他靠在皇遗月肩上,笑道:“遇见美丽的事物,可表示危险将至。” “不会。” “好,”沐清流便笑得更开心了,“我是说它们。” 沐清流竟以这种温和的语气小小地调侃了皇遗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就趁著皇遗月还在为这话不悦,沐清流突然从袖中扯出一缕金线,双手一扬撒在水中。 线在他的手中如有生命。注入了灵力,又如世上最坚韧的绳索。 就是怕皇遗月出手,他一口气逼出所有力量。金光刹时迸发,与幽蓝的美丽人鱼分庭抗礼。 “你……”皇遗月难得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却是一把拉下他的手。无奈此时水中早已见亮,只有几尾蓝色的小鱼施施然游过,沈入碧蓝的水底。 除了皇遗月,这里换了任何一个人,对著这群生物只怕都会心软。沐清流更加不例外。 沐清流以一种温柔宠溺的眼光望著远去的鱼群,转而又低头凝视指尖渐渐碎裂的丝线,轻声问道:“很厉害吧?线是师父做的,为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皇遗月恍若未闻。眉心紧蹙,声音仍是淡淡的。“什麽都别说。”语罢,用力揽著沐清流快速向上游去。 ──记川之中,不能使用任何咒术。 ……但事实上想要破记川,还得靠强大的灵力。 如果这灵力不来自皇遗月就得来自沐清流,沐清流情愿是後者。而他以为自己至少还可以多撑几分锺,此时却只感觉到胸口沈闷眼前发黑。 “……好怪……可以讲话,却、会有溺水……的感觉……”他说的断断续续。甚至他眼前的人影也是断断续续。 那话语里唯一有的只是春风一般的温暖与春水一般的和缓。唯一没有的便是慌乱。如果他自己尚且慌乱,是不是会有人比他更慌乱? 他怎麽能让皇遗月为他失态? “溺水?”冷漠俊美的男子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清冷的声音里透著疑惑。 “……恩。” 沐清流安然闭目调息著,随意地哼了一声应答。便是其中,犯了个无心的错误。比如,丝毫未注意到他的身体被悄然拔高…… 有暗香盈袖。可沐清流知道,这暗香明显盈得不是袖,是他。 有美人如斯。近得每一次呼吸,便是暗香。如万树梅花,如万树落雪。雪有味道吗?如果有人在前一刻问沐清流这个问题,他可能会说,没有。 口舌里萦绕著清凉的气息。唇上徘徊著温暖柔软的冰雪。 然後,失去的力量便回到了四肢百骸。 沐清流倦倦地睁开眼。呼吸一滞。 一碧千顷的水,那白衣如雪人如月的人竟轻轻揽著他,以口渡气。这……有可能是真的? 沐清流瞬间僵住,思绪乱了。只看到近在咫尺的眼眸如落了满天星斗般璀璨美丽……与高远飘渺。 可惜没有任何情绪。偏偏没有任何情绪…… 这样的吻,难道值得迷惑吗? 他忽地清醒了。缓缓地闭上眼,将一声叹息吞至心底。再睁开眼,已无一丝茫然。 沐清流轻轻地推开皇遗月,勾起一抹温和浅淡的微笑,温柔道:“多谢,父亲。已无大碍,我们可以上去了。” 皇遗月目光几不可见地闪了闪,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麽。凝滞片刻,却敛眸低首,依然是一副清清冷冷不欲多言的模样。 沐清流也不多问,淡淡笑著,一转身径自向上浮去。 天光越来越近。碧蓝在深处蛰伏著。 如果有什麽东西掉入了那百米下的深渊,是否就真的一去不复返?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章节字数:2261 更新时间:080725 23:57 有的事本就应是一定要说的,只因这天下心思再玲珑的人,也毕竟还是做不到无言之中尽窥人心…… 所以,皇遗月一定只是不知道这点而已。 他以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不必再有什麽所图的不是麽?对方已经是足够温柔的人。擅自寻来,成了累赘,甚至也不闻一句责备埋怨。自己到底还在贪图什麽。什麽时候自己也变成这般斤斤计较的人? 他边走边想,只希望一场梦过,他还是以前那个沐清流。 走了不久。皇遗月便突然停了下来,“到了。” 身後是一道被击碎的铜门。而沐清流却忘记了注意它是什麽时候被化为烟尘的。然後再顺著皇遗月所指方向看去,瞬间被那些浓丽的色彩炸个头晕目眩。 ……竟不知那名字和那印度古教重了的远方教派,这麽喜爱金色……猛然一看,这四壁辉煌还真有些扎眼,连这陈放神像的地宫是圆是扁都摸不清。他微微蹙起了眉。 耳边却听见长剑出鞘的铮鸣,却见那白衣之人轻飘飘地跃上穹顶,一剑削了顶梁上那一片闪闪发亮的夜明珠。失了光源,纵是金子又怎麽发光。却也……过暗了些。 皇遗月翩然而下,轻轻落在凹陷的地宫中央,那衣袂纷飞如雪、薄光微现,几近飘渺,似是要同风一同归去。然而微微仰起的,那张清冷的容颜上却带著分不易觉察的──忧虑?或是,期待? 这是要……求和吗? 沐清流只当作他什麽也没看见。一径维持著嘴角那万年不变的弧度,眉眼间似是温柔如水,却也似乎什麽都没有。 ──你又没做错什麽,我自然也没气你什麽。纵然这世我的身份是你的儿子,你也确没什麽必要非得把你的一切都坦白给我,比如,你需要神像的灵力做什,你又在这城中布了什麽局……这自然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道:“父亲身手矫捷,技艺实是令人为之叹服……” 只是…… 这句话却在见那人微微偏过头时,临时转折成了,“我是十分喜欢……” 沐清流在心中为自己叹口气,人却只有十成十认命地走下铺了金粉的阶梯,任皇遗月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这里太暗,还是牵著你好。”他的声音清越悠扬,不带一丝起伏。仅由地砖反射提供的光源里,唯见纤长的睫,与脸部姣好的轮廓。 “今日幸会,得睹清扬……”沐清流这次却只有低叹出声,方能以示无奈。颇为沮丧。 不过,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自己…… 难道他还能是故意的不成? 偷偷瞄了一眼,皇遗月自然还是那个不食烟火不谙世事的模样。沐清流暗怪自己无聊──竟胡思乱想了起来! 所以……他自然是未曾留意到,身边那位绝顶高手的嘴角,无声无息地逸出一抹……莫能言明的笑意。笃定淡定,仿佛万物,尽在一笑中。 那笑却短暂。如一粒砂石坠入大海,仅是浅浅一圈的涟漪。 ◇◇◇◇◇ 其实,就算沐清流没有闪神,也不一定能看得到这景──地宫里刚才是亮得过头,什麽都看不见。眼下是暗得过分,却也是,什麽都看不见。 方才在记川里伤了身子,动不得咒术。而父亲……皇遗月他为什麽也不用咒照明? 正想著,脚下忽然一绊,身子猛然向前倾下去,踉跄冲出几步。而挽在手臂上的手……竟在瞬间环在了肩上,轻柔的,却不容拒绝。 “……小心……” 耳边极近的地方,传来如在天边般飘渺的声音。沐清流心神一凝,向著身旁看去。 皇遗月似乎也在看著他。 那一双眸像是落满繁星,璀璨却凄清。冷是依然冷的,却好象还蕴涵著什麽更深的东西。心神,方凝,又失。 皇遗月没有听到回应,甚至也没在对方脸上找出一丝如常日般经常出现的笑容。又淡淡说到:“你不必害怕,我扶著你。而且,这里没有咒法痕迹。” 沐清流失笑。若你把光照术弄出来,我自然也不必这麽狼狈。 只是皇遗月直到最後也未如了他的愿。沐清流没有他那般技艺,只有尽力靠著那身姿修长挺拔的人。 皇遗月自然而然地将之护入怀里。垂下眸,视线不动声色地在那人面上游荡。神色冷淡如昔,象尊冰雕,让人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事实上,很多人甚至都不能了解自己的一切想法。而他,在某个时刻发现,原来他也是一样。 也许是在注视那张神似自己的脸的时候。 他可以在黑暗中视物,而他不能。 黑暗给了一个可以不被别人发现的机会。黑暗似乎给了助长一切理由。 前方有一截横躺的断柱挡住了去路。下意识地想拔剑,却又立即被脑海里的一个声音喝止。於是,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挥,瞬间残屑如雨。 ……剑光过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使。这个时候,应该只适合黑暗。 …… “有人!父亲……父亲……?”这声音有分焦急。 神智还未全归,身体却先做出反应。流华剑闪电般斜斜横在身前。然而这次,却甚至连那无生命的剑,都带著十二分的戒备而来!因戒备而轻鸣著,因戒备而兴奋著! 前方,残屑如雨,尘埃落定。烟尘那面,依稀是一个人的身影。却看得不清。 忽地,一束白光幽幽点燃在地宫的上空。 一个带著温柔笑意的声音道:“怎地来了也不点灯。” 灯火明灭,在那人脸上投下一层朦胧阴影。最先入眼的是那温和宁静的笑容,才是诸如清俊的面容之类的皮相之事。 那人裹著一袭略略宽大的黑袍,正遥遥望了过来。 “你果然在这里,戴九阙。”皇遗月从沐清流身上收回视线,不冷不热、不惊不慌地淡淡应到。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章节字数:2755 更新时间:080727 19:38 戴九阙?与那短命的、陌生的母亲的名字──戴九歌在脑海里比较了下,沐清流下意识多看了几眼那个黑袍男子。 不知是兄妹,还是姐弟? “这便是我外甥了?”眼前一晃,戴九阙已站在一步之遥,眉眼怎麽看怎麽一个温柔,含笑打量著沐清流,“怎地不象九歌?” “清流也从不知还有个这样风采出众的舅舅。”看著眼前缓慢向自己伸出手的戴九阙,沐清流退後一步,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却是,明显的拒绝。 半途认亲。这点……倒要怪皇遗月了…… 後者却显然没有注意这淡淡的不满。 皇遗月一双很少带上主观感情的眼眸,此刻正如数九寒天冷霜降,且,前所未见的犀利。可赞的是那黑衣的男子,被这样的眼神锁住全身,也不见半分拘谨,神情自若,视若不见。 “清流,过来。” 沐清流看了看发话的人。明明已十二分不悦……怎麽,偏偏要把这句话说得那麽温柔。 甚至,完全不能拒绝。只能顺从地退到一边。 戴九阙的视线一直追随著沐清流的身影,明明是很温和、很正常的神色。这眼神,却让沐清流一直皱著眉。 话却是对皇遗月说的:“师弟,他跟我可算关系匪浅,你怎麽还这般戒备……”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突然袭来,已快擦上面门。戴九阙疾退一步,身法看起来竟也不错。然,脚步才落稳,却震惊地听见耳边寸许处响起一个幽冷的声音:“把你的狗眼给我收回来。” 皇遗月静静站在他面前,美丽的双眸隐含怒气。雪白的衣袂,正仿佛被这怒气激起,悠悠地飘动。 “收回去?这是九歌的孩子,为什麽我要放手?”戴九阙挑挑眉。笑容里,带上嘲讽,又似疯狂。仿佛不曾注意到左肩慢慢渗透出的血迹,“你凭什麽以为和九歌有关系的东西我会放弃?只可惜……皇遗月,他怎麽偏偏更象你!” “我给过你机会,别怪我不再留情面。”皇遗月微眯双眼,眸里冷光骤现。 不是谁的主意,都能打的。 “呵……你生气?二十多年,到第一次见你生气,怎麽,他比九歌还要重要?” 这空间忽然便静默了下去。两双眼睛齐齐盯著皇遗月。可惜,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直让沐清流心里说不清的失望。 总以为,皇遗月对他的好,总掺著戴九歌的因素。这一个证实的机会,有人却不配合。 “还有,你忘了?师弟……”黑袍男子眼底的光慢慢沈了下去,凝聚成一片诡谲而深邃的黑暗,“你难道忘了?若是以前,你自是我们四个中最出色的,可现在……” 话到一半,他忽地意味深长的望了沐清流一眼,那笑绝非善意,那语气甚至是幸灾乐祸。 许久,又继续道:“早在红忆告诉你‘命星’之事很久之前,你不就发觉了?所以,做了‘以命换命’……你因为他,不得不隐退九年。亏得重影楼还打理得来,但你自己,还有几分功力在?” 皇遗月轻哼一声,淡淡道:“只能对付对付你。” 而沐清流此刻,因戴九阙那话,一时怔忡当场。如遭雾蒙。那句话,不能完全理解。却好象……好象……有自己的原因? 而,皇遗月隐退九年……难道分开的那几年,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头脑不再灵清,灵台一片混沌。这其间,似乎有人握了握他的手。 意识再次归体,正好听黑袍男子声线忽地拔高,狂笑道:“哈,对付我?我有什麽好对付!九歌已经是你的了,你早就赢了,还比什麽!还比什麽!” 笑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尖利刺耳,乍听之下如鬼魅嘶叫。再听……却是,鬼魅的恸哭。我笑诚自恸,非独为君悲。 皇遗月不知为何,却只是冷眼旁观。不出手,也不劝阻。 戴九阙笑著笑著,一纵身,向地宫大门处跃去。“师弟……只怕,你也悠闲不了多久。下次……可不会这麽简单。” 黑影最终再看不见。地宫空寂。 “爹,难道说……他对母亲……”沐清流犹豫了下,生怕这个问题会触犯到皇遗月。 “恩。” “是兄妹吗?” “恩。” 沐清流开始心下怜悯起那个所谓的“舅舅”了。紧接著又想到一事。 “还有,他刚刚说的……是我害了您?是我做了什麽?” “他说谎。”皇遗月斩钉截铁地说到。 沐清流掂量著这句话的真实度。 “清流……” “恩?”沐清流转过头,正巧看见皇遗月靠在断柱上,轻轻喘息,“爹?” 心头一紧,连忙迎上去察看。皇遗月摇头以示无碍,脸上却渗出一层薄汗。 ……眼帘盖下,睫毛纤长浓密。而近在眼前的脸,清冷,却美丽。因喘息,胸口不间断地起伏著。 沐清流还是怔了一怔。就算,并不是多在意外表……就算,这脸不知看了多少次…… 可是,会对这个人起这种心思,实在是怪异。所以,这感觉,应该是……错觉吧。 放下胡思乱想,又探了探脉息。忽快忽慢。确不是很好的迹象。 “您这到底是……” “……累了。”皇遗月避重就轻地答,见沐清流明显的忧虑之色,又补充道:“若平时,不是这样。”说著,运气强压下不适,转身跨过横在地上的断柱。 神像,应该就在里面了。 石阶总共是三十七级。每一级上,左右各供奉著一座神像。最上面的神龛,自然便是湿婆神。座上有扁“梵我同一”。座被上当刻的是婆罗门教经典──吠陀。 术界传得神乎其神的湿婆神像。头部只有拳头大小,倒是精细非凡。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灵力波动。 皇遗月将神像的头部仔细收好,再有些撑不住,滑坐在神座,从新调息起来。 ……那混蛋说的是,“以命换命”的确是,似乎换去了他一半的命。 只可惜。不会有人後悔。 他垂下头,气息有些重。耳边却依然听得到,那细微的…… 头顶上方传来低沈的轰隆隆闷响,仿佛野兽含在喉里的嘶吼。那声音由远至近,最後变成惊天动地的巨响。屋顶上簌簌落下金粉、碎石。 皇遗月脸色微变,低叱道:“快走!”猛地一挣,身体却依然乏力,无动於衷。 抬头,见沐清流还不动,又催促:“先走,这是朝廷的火药。” 沐清流恍若未闻,举起衣袖,一言不发,温柔地擦拭著皇遗月颊边虚汗。没有半点要顺从的意思。 “休息片刻,我自然就……” “那我在这里等,和在外面等,有什麽分别?”沐清流轻笑,再一本正经地说:“外面前有官兵後有城主,大师伯也不知走了没,孩儿这一出去,若有个好歹可划不来。” 皇遗月微不可察地一怔。 缓缓地阖上眸,放松了身体。 许久许久,正忙著替他试汗的沐清流,忽然听见这样一句低语──“恩。不如留在我身边。”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章节字数:2781 更新时间:080728 13:03 ……这实在是令人心动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的手却一抖,连带著,指尖不经意,带著眷恋地擦过那略显灼热的肌肤。明明只是因为旧伤复发而体温升高。为什麽却让人认为,那热,正是那人心中的温度? 这时,那人却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仿佛要点燃尽了往日的孤寒清冷。这样的皇遗月…… 沐清流下意识退了几步,手臂却遭人大力擒获。皇遗月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手抓住沐清流的手腕,另一手臂则绕至其身後,虚拢著腰。彻底控制的姿势。 似乎,只要再多一秒、一眨眼的瞬间,便可以真正拥之在怀。 这样的他……沐清流竭力地保持著安定,心里却在打鼓。自始至终,皇遗月固然冷漠了些,却也是暗含温柔。象如今这样,却是从未遇见过。冷淡,最让人心安,这样却…… 而且,为什麽要以这样的眼神看著他,却什麽都不说。 沐清流低眉浅笑。恭敬而顺从的姿态。实质上却只不过是,为了避开那人的视线。 封闭也许上百年了的地宫,空气里含著酸腐的味道。氧气稀薄,越发让人不知所措。万籁俱静。以至於……“哢嚓”,踩碎石块的声音,这样突兀。 “父亲,那边有人。”沐清流淡淡到。 “恩。”应了声,却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 声音突然停了,象是被什麽惊住。 “……我想,师兄,你能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吗……” 沐清流寻声望去。紫衣加身,头戴紫金白玉冠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站在台阶下。笑容……有些尴尬,还有惊恐。 皇遗月淡淡的看过去。明月般美丽的眸里半点情绪也没有。不是责怪,也不是阴沈。 但,蓝如漆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强笑道:“师兄这是告诉我……现在滚也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沐清流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说到,一边却小声问:“爹,他来这里做什麽?”忘不了,皇遗月曾证实的,这人与婆罗门教私有勾结。现在又有什麽居心? “……没什麽。”声音似叹息。 沐清流仍旧笑著──就这麽,糊弄过去了。 蓝如漆左右瞄瞄,假意清咳一声:“咳……师兄,这座城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守不住了。我是来……送师兄出城。” “带路。”皇遗月漫不经心地答应。 蓝如漆定定地看著他许久,笑容越来越灿烂,忽然轻快地说:“师兄,你知道。就婆罗门那群臭虫还配我来伺候他们?我只答应了送你入地宫,可没答应不送你出。我可是知道师兄你绝对应付得过,所以,师兄不会怪我是吧?” 被问的人没有反应。反倒是沐清流替他,以笑代答。 所谓出城,必靠密道。这水中之城要挖条密道,可是难中之难。 出地宫,一路急匆匆赶回蓝府。前殿里,居然黑压压挤著数以万计的普通百姓,有人提老携幼,竟是全家都聚集在此。很奇怪,这麽多人,前殿竟然鸦雀无声。千双眼睛,静默地看著悠然步入大殿的蓝如漆。无比的肃穆,无比的恭敬。 蓝如漆低声解释:“这密道本就是为全城人避难准备的,这里基本就是城内所有人了。也有的人不愿离开家乡,就留在了城里。你们要走,也只能从这里。” 望著潮水般的人流,他忽然朗声道:“澜音,开启密道。” 大殿中央本绘著一个龙形图标,可容数十人齐站。此时,这块图标正整个,缓慢地下陷,露出下方巨大的空洞。 冷傲的青衣女子双手交叠身前,静静立在密道口。 沐清流走过她身边时,问:“你不走吗?” “不了,”谰音笑了笑,摇头,又转向皇遗月,“月公子若有一日回到白眉谷,请代谰音向师尊请示。便说,谰音幸不辱命。” 颔首示意,皇遗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沐清流对这女子心有好感,正待多问几句,却被身旁的人强硬地拉开。“她有分寸,何必那麽关心。” 沐清流哑然。这人今日怎麽说话这麽怪? 皇遗月却不理。随即,牵著沐清流,头也不回地融入滚滚人流,两人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蓝如漆走到她身边,笑容痞痞。“你家月公子可走了,还不快追?出了这破城,找人可不容易。” 澜音对他从来没过好脸色,冷冷道:“公子还是快快离去吧,朝廷铁骑不可小窥,惊了公子可不好。” “我也想,”他无所谓地答到,“可是,一次走这麽多人,道塌了怎麽办?本公子可只好留到下一班才走。” 已然千人,其实,何妨再多一人。 已是个玩物丧志典范的纨!公子,何妨……何妨再任性一些? 澜音惊讶地看著他。忽然,泪如雨下。 ◇◇◇◇◇ “……连三师伯也不走吗?” “他不会走的。” 人流若比如水,此时定然是惊涛骇浪。两人不象其他人那麽急著逃命,仅仅是悠悠荡荡不紧不慢地走。所以,外型上还是个十五岁少年的沐清流被挤得东倒西歪。 最後,皇遗月不得不将他揽在身侧。 沐清流双手扒著皇遗月的手臂,顺势靠在他肩头。闲闲地观望起风景。 ……离前面那个人的距离也不过一指头远。连那人头巾有几条皱痕,都数得一清二楚。人们的表情都多少带著慌乱。偏偏那些拉扯著整个家庭的,负担较重的,脸上都多带了分坚定。 那是一种可以给人温暖的表情。如同身边这个人一般。 他忽然打趣道:“爹,你看我们现在象不象个普通人一样,城难当头,便一起跑了就是。” 问出这句话时。他突然有种错觉,四周的吵杂全被抽离,只剩一人的影象。白衣,发是乌黑,轮廓美丽,眸美如明月冷如雪。是这样美好的一个身影。 但,似乎不仅如此……那人还应是,那样温柔。 心底有什麽东西渐渐明朗。 城难当头,便一起跑了就是…… 原来如此。答案如此简单。 无论是山遥水阔,悠闲於世外之间。还是处居市井,於大难日为逃生奔走。原来都是一样的生活。无论身边这个人是否叫作皇遗月,抑或换了个名、换了张脸。原来,都是没什麽分别的。 是什麽时候开始,他只能是他? 只是……不知天上的月,懂不懂人间的情感?再者,血缘,这个锁链,会是永远的深渊。即使他不曾在意,又怎知那人心中是否乐意?……一般日呢,应该是不会吧。 皇遗月对他千般好,只因为……是唯一的亲人。也许还因为,是爱人唯一留下的凭证。 想到後一种,心中一阵隐痛。 但他终究是沐清流。换作沐清流来想这事,他会有这样一个想法──怎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不就好,根本是无所谓的。 抬头,迎上那人探询的目光微笑,眉目清雅如水。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章节字数:2917 更新时间:080821 11:49 ──我会争取。但能不能得到,是你来决定。 “你怎麽了?”看著眼前的人笑容忽然变得有分诡异,皇遗月疑惑地问。 “没……大师伯是母亲的哥哥吗?那你和母亲岂不是从小就认识?” 一瞬间,沐清流以为自己从皇遗月的眼里看到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没来得及细想,却听他淡淡答道:“她与戴九阙师承不同,自然不在白眉谷。只是以前的确是见过几次面。” “後来?”见过几次面,可以是一见锺情,还可以是再见倾情。 然而沐清流表现得并不急噪。活人比死人有更多的时间。 “後来?”尾音上扬,十足的困惑。 显然,沐清流真正关心的问题是没问出来。但若要他继续追问,他又实在开不了口。一时有些许懊恼。 然而,在他垂头沮丧之时,当然看不见,那个以那样迷茫语气的语气反问的的人,嘴角却含著,九分淡然一分促狭的笑容。虽然若不是细心观察,便根本看不到。 “清流,你觉得然後是怎样的?” “嗯?”沐清流为这意料之外的问题而愕然,左右斟酌了一番,只有从侧面回答道:“想必是极其相爱的吧?” “为什麽?” 隔了许久许久,皇遗月忽然轻声问到。依然是清越美妙的声音,怎地……带著隐忍的不平静?也似乎……恼怒? 沐清流无言以对。并且,更弄不明白,原本轻轻搭在腰上的手,为什麽现在要勒得他生疼。 全是这些古怪问题的缘故吗? 话虽如此,仍然仔细思考那个“为什麽”……脑中忽然闪过那时的画面:雪霁天晴,一片披上素妆的白桦林中,美丽如冷月的白衣男子,抬手轻柔地拂开墓碑上的残雪。 “你真的对母亲……很不错。”好吧,其实他可以承认,自以为尚好的肚量,其实连一把死人骨头都容不下。 抿唇静默片刻,皇遗月忽然低头淡淡一笑。薄唇化为一个优美的弧度。而美丽摄人的双眸,一瞬之间,化冰为水。 全部知觉尽数没顶在那般笑颜里。 皇遗月的容貌本就算世间罕见,四周人群里也总有人有意无意向这边瞟上几眼。这下,更呆了一片。沐清流原先还暗道,那些无非庸人。 但他最後也没清高得成。 “很会忽略自己。”那微笑的男子似乎连声音都带上温柔的错觉。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而另一只手,自上而下,一下下地抚摩那一头黑亮的发丝。 人不是顶美,也说不出哪里出众……然而,却有这麽个人,唯一能相处得来。便是这一条,就盖过百种风流。 “……你说,什麽?”沐清流全然听不见那时他说了些什麽,只见嘴唇开合,却是无声。 或者说,属於他的时间,似乎已停止了转动。仿佛所有神智都随著那笑容而飞散於九重天外。当然,也可能只不过因为是心中的人。眼中色相,便丰满起来。 皇遗月一言不发地等沐清流回过神,目光专注而深沈。好似在一心一意地期待。 可是沐清流一直沈默著。 “还是听不明白麽?” 沐清流也才稍稍缓过神,听到这无头无尾的问题,脸上神情更为茫然。 见他如此,皇遗月风轻云淡地转过头去。平静地说:“我可以理解。那麽以後再说也无妨。” 仿佛微风过境,那丝美丽却短暂的笑容,如同从未出现,转瞬即逝, 剑影重楼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6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6部分阅读 为一场空梦。 仿佛大地骤裂,心里瞬间出现的缺口,却飞快地再度合起,再没有机会让人一窥究竟。 机不可失,时不待来,当是如此。 ──人无完人。总有人,总是聪明绝顶、玲珑剔透,却在某些方面一片空白。真的,可以理解。 沐清流却完全不能理解。狐疑地盯著人瞧。果然有些不一样了。 今日受了伤,听戴九阙的口气,似乎还不容乐观。那时留下什麽後遗症……? 然而,下面如何追问,再起什麽话题,旁敲侧击。皇遗月却都只不过“恩”了一声,再什麽都不肯说。 在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时。前面的人群忽然马蚤动了起来,人流一股脑地向前涌,争先恐後。人群极密集,不知何故,任何人都只能止在皇遗月身周一人之远外。 这种不安显然是有原因的。 前方开始有了光亮。 时逢城难,好不容易逃生。又在地底怀著揣揣不安的心跋涉於黑暗中近一个时辰,只怕早已涌上了恐慌之心吧?也难怪这群人如此激动。 便是沐清流,看到那光芒,也不自禁地欣喜。 又开始好奇。在一片混乱中,以不大的声音询问身旁的人:“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一百里,郊外。” 听皇遗月答得这麽顺畅,沐清流略微惊讶。 他为何对青城的密道这麽熟悉?显而易见,事关青城存亡的这密道不应该是再隐秘不过的吗? “本来楼里的人应该是在这里接应的。” “现在?”他竟然早知道要利用密道离开青城了……连接应居然都打点妥帖。 “现在?”皇遗月漠然地重复一次,声音如秋风一般轻,“现在……活著的,大概也跑不远了吧……” 沐清流为那话里的冷意心惊。 心中不停打鼓。这之间终於由著人挤出密道口。 出口设置在一片荒地,乱石枯草。这景象却忽然激起此起彼伏欢呼声与呜咽声,那种劫後余生的感情非一言能尽。竟让巨大的狂喜与悲哀共同并存! 皇遗月在这之间悄然将沐清流拉向另外一边。不见怎麽动,脚下几番更替也略了几丈远。众声渐远。 此时。沐清流终於深刻地理解皇遗月那句话──活著的,大概也跑不远了吧。 这场上哪里还叫比斗?根本已成屠杀!却很显然,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皇遗月只不过站了片刻,场面便静止下来。还活著的黑衣人们与死去的服饰全然一致,十几个人站成一排,居然全是死尸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又有一地真死尸做陪衬,渗人得很。唯一一个抢眼的,是一身红衣体态玲珑的美丽女子,笑得慵懒却媚惑,风姿倾倒众生。 “楼主,今儿可真累死人。也都怪平日把这群畜生训得太好,这次可算搬石头砸自己脚了。”女子慢条斯理地说到,一边漫不经心地理著自己如云秀发。 “完成了?”皇遗月淡淡问。 “可不是,重天那小子果然有心要反。接应您的人刚一到便窝里斗起来。全如楼主吩咐,就算最後活著回来那几个,也必是反贼,其中居然九成是重天的人。这麽轻易就想得楼主信任,当我们都瞎眼的吗?”女子十成十的轻蔑,甚是不以为意,“只可惜……杀掉的应该还有无辜的,不过……”话到这里,展颜一笑。 剩下的话谁都明白。不过……放过一个,不如错杀一个。 “重梦!”皇遗月难得地高声呵斥,瞬间散出的冷意几乎能吓得人倒退三步。 女子亦不禁顿了顿,却又巧笑倩兮。“楼主拼死拼活也要去接的人来了?那我不说就是。重梦也只是以为,公子看起来这麽镇定,显然是无所谓了。” 听到话题扯上自己,沐清流抬头朝著女子笑了笑。余光似乎捕捉到,皇遗月轻飘飘瞥来的那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其实他本不必担心。 不是见不得血光才一言不发……只不过,开始替他担心现在的内忧外患。 沐清流恍惚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态,正如:嫁鸡逐鸡飞……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章节字数:2933 更新时间:080821 11:48 难道他真的永远摆脱不了为旁人操闲心这工作了!?以前是枫,现在变成皇遗月。尽管……别人也许用不到他来关心。 内忧外患又怎麽?看皇遗月分明应付得如鱼得水。 “清流……?清流?” “恩?”正自怨自艾,忽然听见那人迭声呼唤。也不知叫了几次,最後连声音里都是满满的不确定。於是,赶紧应声,尽力将声音降至最低柔,免得有人又当他心怀不满不高兴了。 “你跟我去重影楼吗?”皇遗月半垂下眸,略长的发丝缕缕垂下,遮住眼眸。看不清神色如何,平静无波的声音也让人无从断定。 沐清流莞尔:“你想让我去浪迹天涯?” “我可以送你去找红忆。” “是吗?”沐清流已稍有怒气,只觉脸上硬撑著的笑容几乎要块块碎裂,却只能以更平静的声音来掩饰,“可是师父说,他早嫌我碍眼了。” 皇遗月,皇遗月……无论你是否是关心我,才质疑自己当初来接我的决定。却真的是,第一个逼我这麽死皮赖脸的人……难道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 皇遗月似有所觉,点点头,目光移向红衣女子:“重梦,车。”若是对著旁的人,话是都说的毫不客气。 仿佛从不懂得什麽是询问。 重梦定定地凝望著两人,微微怔忡,惑人美眸里蕴涵丝丝困惑茫然。 “重梦。” 她这才回魂,堆起一脸无辜的笑。道:“车?以前哪里用过这东西,这才忘了楼主嘱咐……”话仅能说到这里,便被那发出无声警告的利眸制止。 立即对著一群傻站著的下属颐气指使:“你们,来个人,把车驾过来!” …… 车不怎麽起眼,里面坐著却著实舒心。只布了张软榻,其宽大却足够一人横卧有余。被褥也是备好的。白色缎面,绣著蟠螭纹,手感滑润如水,显然非凡品。 皇遗月竟也跃上车,似乎有意同坐。 手刚欲掀开帘子,忽然半侧过身,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楼里似乎至今还压著一个上上级任务?” 重梦沈思片刻,忽然顿悟,笑道:“楼主好记性,莫非……” “总压著也不是办法,早办了吧。三倍价钱,黄字号全出。” “哈!”女子掩口轻笑,眸却越来越亮,近似兴奋,“三倍价钱?楼中最近确实手头紧著,这样,把重天的黄字号全派出去,他也不敢说什麽。而且,为了区区一小部分势力,他也不至於就这麽被逼急了光明正大摊牌。” “不到那时候。”皇遗月已一屈身,闪进车厢,挥手拂落帘子。声音隔著层质地极好的布,显得深沈。 车厢外,女子随性往御座一倒,懒懒地接口:“恩。现在对上他,两相争斗难免大伤元气。时间久了,有脑的也都该看出来,到底谁坐得稳这椅子。呵,可怜重天,现在还以为自己是瞒天过海……那麽,不妨趁著这点,再多剪下他几根羽毛。” 重梦有一双柔软美丽的手,也是一双可以轻巧夺命的手。所以,这女子驾起车来,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马车起步之时,由於过猛的冲力。沐清流一不留意,直接扑在了刚进车厢的皇遗月身上。後者顺势揽著人,坐在软榻上。不见有松开人的自觉。 怀抱很温暖,人还是个美人。?福比天齐。可是,沐清流半个身子扑在他身上,半个身子却感受著马车不停的颠簸,姿势扭曲,有苦难言。 “不舒服?” 头顶上传来那人低低的声音,团团气息喷在头顶,温润温暖。想抬头却不能。发心上抵著一个人的下颌,还细细摩挲著。“……先放开我吧……” 话音未落,皇遗月却向後倒去,仰卧於一榻厚厚的被褥中。手没有松开过,自然变成了沐清流整个躺在他怀里。 “父亲?” 脸重又深深埋入那洁白的衣襟内。然而,他依然想看清皇遗月的表情。奈何身下连床带人都软得很,无处著力,更撑不起身子。 有人温柔地用手顺著他的背,手抚到哪里,哪里就升起一片颤栗。连忙七手八脚地按住那只手,皇遗月没有挣扎,淡淡地问:“不是累了麽?怎麽不睡?” 沐清流闭眸,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忽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暗香。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影象……那人锦缎般的长发铺散在纯色被褥上,眸如星月,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每动一次,便牵著人心跳快了一拍。 眼神总是象在冰水里浸过的冷淡凉薄。这时候……怎麽却让人看一眼就觉浑身不对劲? 管不住自己,管不住……再次睁眼,却看见自己的手……怎麽扒在了他脸上? 不著痕迹地缩回来。沐清流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还记得催眠咒吗?” 於沐清流背上轻拍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拥紧了怀中的人。“怎麽?” “给我下一个吧……在记川里费了太多力,得睡个三天。” “你不会?” “我……”沐清流腾出手,用力地搓揉著太阳|岤,既无奈又尴尬,“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皇遗月低沈而动听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那声音本身就是一种咒语。无关其中包含的咒力,甫一入耳,人便已醉倒。 沐清流在那柔软的怀抱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眼一闭,昏迷般地立即失去意识。 万籁俱静。就连醒著的人,也把呼吸声都压了下去。 待沐清流彻底没了动静,皇遗月翻身覆上那纤长的身躯。双手撑著身体,没让自己彻底压了上去。 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著那脸的轮廓。眼神……如此复杂。 依然万籁俱静。窗外的景色如闪电般快速倒退。 有人轻叹,似真似幻。 ◇t◇◇◇ 沐清流说不好自己睡了所久。一觉醒来,头疼腰也酸。 他已躺在了一张床上,身上是新换的里衣。闻著熟悉的味道,很容易便能猜出它的主人是谁。更何况,身旁还有人躺过的痕迹。(这到底啥场面) 皇遗月不在屋里。 沐清流环顾四周,房间不大,布置也简单。器具却都还不错。门窗都被人细心地关好,便是一丝凉气,也不能入内。 翻身下床,沐清流推开窗户。刹时山风呼啸迎面吹来。夹杂著清新的空气。往外一看,树木如海。隔著很远,才看见几座零星散布著的楼宇。 沐清流不禁看得入迷。大隐於世九年,如此看来。自己这庸人还是适合小隐於野。 许久许久才走回屋内,在不大的空间内四处乱逛。 唯有书桌上还压著一沓公文。沐清流也不避闲,随手拎起一分看了看。内容看来,显然是个任务单。 ──上上级任务,丞相李敬。完成。黄字号死亡五十九人,五人返楼,分别於一日内重伤死亡。酬金已结。 沐清流饶有兴趣地看著那张单。语言简洁,还真想杀手的作风。 还记得,这黄字号似乎就是那叛徒的势力。这麽说,回来那五个到底是重伤而死,还是被人杀死,都很难说。 丞相李敬?沐清流忽然发现自己对这名字不陌生。 忽然记起了,还跟红忆同住时,似乎经常有人来报告这人的事情。红忆有时听了消息气得跳脚,经常是把手边的东西全数往地下一摔,口里边恶狠狠地骂:那老混蛋,又跟狗皇帝弹劾死小子?姓蓝的死小子在干吗,怎麽还让他活著!不就为了一个破城,至於吗…… 沐清流轻轻笑了起来。 原来皇遗月在这时候派人出这个任务,也不全是为了清除内患……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章节字数:2246 更新时间:080821 11:48 山风又起,桌上纸片纷乱飞起。沐清流手忙脚乱地抓著这个按了那个,最後全部放回桌上拿砚台压好。这些重要文件要是被他弄丢了,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看完屋内,忽又升起了要出去走走的想法。半趴在窗栏上,近处树林郁郁葱葱,远望是影影绰绰连绵群山。又蒙清晨山雾笼罩,堪比天上人间,实在讨喜。 “你也觉得很美?想不到重影楼在这种世外桃源?” 蓦地,一个轻快、含著浓浓笑意的声音伴著轻风飘来。 那声音近得让沐清流吓了一跳。 竟然不是皇遗月?那还有谁能自由出入这里?沐清流不相信皇遗月会把他随意丢在不安全的地方。 寻声看去,一白衣青年斜斜倚在窗旁。却也是在凝望著林中浩瀚烟波。 “你喜欢这风景?”沐清流客气地向他搭话。 青年探指向前,似乎想在虚空中描绘一草一木。笑了笑,道:“这是楼里视野最好的地方,可惜只有楼主不在我才有胆子来站一站。” 这人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沐清流只看到他的眼眸泛出的一点淡光。 那眼神绝不是在诉说著“可惜”。却似乎是“有幸”。莫名地,那样释然的,诉说著愉悦的眼神,似乎能让人心里一空,所有忧烦都消逝天外。沐清流瞬间心生好感。 这样的人,一向是他所喜欢的。 欣赏之余,也不放过对方话里的信息。“楼主……出去了吗?” “恩,有个不自量力的家夥给他找了有一箩筐麻烦,出去收拾了。”白衣青年似乎想到什麽乐处,轻轻笑了起来。 沐清流总觉得隔著面墙与人说话实在是无礼的举动,便想推门出去。岂知,却生了变故──左推右推,门竟然纹丝不动! 青年闲闲地看他动作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说:“放弃吧,楼主下的结界。就算红忆亲自过来,也得花上段时间破解。” “……连我一起锁了。”沐清流无奈。 “楼主很快就会回来了。” “只可惜不能请你进来坐坐。”沐清流边说边趴了回去,继续观花赏树。 青年微笑,道:“你敢请我也不敢进。你这孩子,要让令尊知道你和我说话,指不定让我在刑堂呆几天呢。”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沐清流突然感觉到强烈的熟悉感……在什麽地方,什麽情况,也听过这种语气的话? 可是他认识的人并不多……是谁? “你是……?” 一直侧对著沐清流的人终於转过身,目光闪烁,笑道:“害楼主忙了几天的那个混蛋啊。” “原来是重天大人。”沐清流愣了一愣……不对,不光这样。一定在什麽地方见过他…… “呵,‘大人’万万当不起。”遮蔽日光的白云悠悠飘远。男子的脸忽然显露在日光之下。那是一张年轻、清俊秀雅的脸。嘴角携著三分促狭七分轻松的笑意。 是没有见过的人……怎麽可能? “你应该叫清流是吗?”白衣青年低低念著这名字,“你也不要叫我重天了……天空,这是我的名字。” “好名字,配得上人。天空。”一如头顶那片湛蓝且纯净的蓝天一般。 对方不拘泥於身份,沐清流就更不必介意。 “恩,”听得最後那两字,若有若无的温柔於青年眼里流露,“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别四处帮我宣传。” 此时,门上的术阵忽然发出“嗡”地一声轻鸣。 天空从倚著的墙壁上移回重心,慢慢走到窗边。伸手顺利地穿过窗台,拉了拉沐清流散乱的发丝,满意地微笑。“结界消失,看来楼主在附近……我只好下次再来陪你了。” 沐清流慑於这越矩的举动,慢了一拍才应声。男子已轻巧跃上一树枝头,回身向沐清流挥手。 望著青年飘然远去,第一次生出被人噎得说不出话的感觉。 怎麽说,作为自己父亲的皇遗月,都是他的敌人吧……怎麽他的动作却那麽自然,感觉不到一点虚假? 甩甩头,忘掉这事。余光却捕捉到那人的身影。脱口而出:“父亲?” 皇遗月不出声地站在楼前的槐荫树下,听到沐清流的声音,竟然破天荒地毫不理睬。只漠然地望著天空消失的方向。 那样的神情……那样冷锐无情…… “父亲,父亲?” 不难猜出对方心中所想,沐清流唯有柔声唤他……看你能忽略我到何时。 站里树下的男子缓缓回过头,却待了好一会儿,才沈默地走进屋。随手关上窗,自然而然地拥住窗前的人。 沐清流心中说不上原因,却莫名其妙地觉得愧疚。 可是……看到他,也那样莫名其妙的欣喜。顺著皇遗月的姿势依上去,一手捧著一把流水般的长发玩弄。 果然对他是不同的。即使是师父或者天空那麽讨人喜欢的人,也不会生出这种亲近之意。 “以後不许再见他。”而边传来那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 ……急坏了?跟我说话都用这种口气?那便偏不能如你愿。 沐清流笑如春风,悠悠道:“如果有,你打算让他在刑堂蹲几天?” 皇遗月又淡淡看向窗外幽深的林中,半晌,才飘出这样一句话──“那是他的福分。” 还能有命蹲刑堂,是他的福分。 然而低下头看沐清流,神色复又柔和下去。轻声问:“睡了好久,饿了麽?” “那自然。”沐清流顿时觉得天空的命暂时稳定下来,赶忙顺著竿子往上爬。 皇遗月拉开柜,抽出一件外袍帮沐清流裹好。却是无意要梳理那全部散下的头发。“厨房离这里有段距离,我去拿?” “一起去自然好。” 想想看,静谧树林,林中漫步。这机会是能错过的吗?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章 章节字数:2493 更新时间:080821 11:48 估计沐清流的表情显得有些j诈,惹得皇遗月多看了几眼。直到被人半拽出房门,踏上林间小道。道路很陈旧,头上是疏条交映。 皇遗月一边小心地抚弄著那人难得披散下来的发,一边提醒:“小心树林里的蛇。” “蛇?”沐清流忽然低下头喃喃重复了一遍。 “怎麽?” 沐清流又沈吟一番,抬头微笑著说:“没怎麽,只不过……突然想起你那位下属了。” 皇遗月隐约微微皱了皱眉,眼神骤冷。“清流……你真的,不要再接近他。” 沐清流却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不置可否。皇遗月心知他要的是什麽答案,也只有继续说服:“他……应该不只是‘叛徒’那麽简单。” ……很是敏锐。已经觉察到了? 沐清流心里暗赞。表面上不动声色,问道:“父亲觉得他怎麽?” “没见过几次。” 沐清流调笑道:“父亲……你都不管事的吗?” 哪知皇遗月忽然略垂下头,如月美眸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为了……近几年也开始打理了。” 话到是说了挺多,奈何连在一起沐清流一句也听不懂。为何总觉得……他最近,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看著沐清流一头雾水的迷茫模样,皇遗月移开视线,倒是难得的主动问了句:“清流……若我说,要那个湿婆神像的咒力完全是……” 沐清流直觉这句话後面藏著个重要的事,追问:“是为了什麽?”可惜那人摇摇头,却是拒绝了回答。很久没有过了,他已很久没有拒绝过自己的要求。 沐清流唾弃自己,人总是贪婪,得要了一样总还要进一步要求。皇遗月给了他多少特例,却仍旧不满足。 “总不会是给我当玩具玩吧?”一个玩笑,也放松下自己的心情。他既然要那东西,想必是有重要的理由。 谁知,那人却忽然以异样的眼光看过来。让人心里突地一跳,莫名不安。 似乎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 “清流……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神像是唯一的希望……” 一定是错觉。不然怎麽会从那声音里听出一丝丝痛楚? “我?”他的身体有什麽不对,为什麽他自己竟然不知? “前面那白楼便是了,看到了麽?” “恩……”沐清流顺著他,把话题转移开。踩著覆在石阶上的青苔总有些滑,幸而有旁边的人扶持。 依然是荒草丛生的院落。 沐清流感慨道:“这里哪里象什麽江湖组织,倒更象废弃的村落。” 几个在院里磨豆子的厨子抬头一见这两个来人其一是楼主,惊到手足无措,呆楞楞的什麽话也说不出来,想来是甚少见人直接来这地方。直到觉察了皇遗月越来越深的不耐,才战战兢兢问明来意。 一炷香後。两人已被恭敬请上二楼单间。 皇遗月依然紧紧拥著沐清流坐下。在他喝粥的时候,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先前不是没听天空说过。近几天的确是忙坏了。眉眼依然是熟悉的丽色,却带上了轻微倦意。曾何时,那麽不爱理世事的男子…… 惹得看者一阵心痛,不自觉伸手抚摩那世间难寻的容颜。自如羽扇般的睫毛,到优美的唇线。 手下的肌肤轻颤。 於是更加情不自禁,将双手环上那人双肩,埋首於三千青丝间,柔声说:“不要勉强自己,这世间没有谁值得你对不起自己。” 那人什麽都没有说,却一用力将他拉近。眸已睁开,目光悠远似深深古井。 又是这种眼神…… 惟有再选择垂目躲避去,下颌却被大力钳住,被迫抬起头来。 沐清流失措地望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却发现那里面,什麽都没有……让人一点底都没有。 竟然连一句简单的“你要干什麽”都问不出口。 那人倒轻轻问道:“清流觉得不值吗?你怎麽知道不值?” 根本来不及说什麽,就被狠狠地勒进那怀抱,胸腔的空气立即告急。沐清流艰难地抬头,启唇欲抗议。 一个香甜温润的事物突然压了上来,狂风骤雨般的袭入,蛮横地冲入口内,瞬间连最後一点空气也掠夺走! 大脑一片空白…… 背上一痛,两人竟从长椅上滑落在地。那人居然一点也不护他,害他狠狠撞痛了脊椎。呻吟还含在嘴里就已被夺走。 沐清流下意识地推拒牢牢压在自己身上的沈重躯体,却是无用功。唇上传来鲜明的痛楚,遭那人噬咬得凄惨,口舌被搅得麻木。眼前已一阵阵发黑。 身上的人忽然将手覆上他的眼,更引来恐慌。自己……似乎要被黑暗里蛰伏的猛兽吞没…… 可是身上是熟悉的人,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是他,是他……为什麽是他? 乱动的双手被压制在头顶,沐清流彻底没了反抗,任人舔吻亲昵。心却开始动荡,不知觉追随那粗暴的动作。 仍旧是有些惧怕……皇遗月从来不会这样…… 依稀还感觉到那人的唇顺著下颌一直滑了下去,落进被扯开的衣襟里,绵密地亲吻著,游移不定。嘴被放开,终於得了喘息,只是……仍发不出除了呻吟以外的声音。 身上的人恣意妄为许久,逐步在沐清流身上燃起一堆火。竟忽然坐起身,将瘫软成一团的沐清流抱了起来。那般温柔地,揉著他隐隐作痛的脊椎,和双唇。 看著目光涣散迷离的人,微微笑著。 仿佛隔了几千年。沐清流才找回一丝清明。扯著那白色的衣袖,心情却沈了下去。 明明是自己期待的不是麽……让他不在将自己当作儿子看待,可怎麽…… 痛苦地扶额叹息,沐清流压抑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你到底在想什麽……” 你又把我看成什麽。 皇遗月却轻轻拉开他蹂躏自己的额头的手指,淡淡笑了笑,悠悠道:“暗示变成明示,你竟还说不知道?” 他又凑了上来,吻了吻呆住的人的唇角。 “你得记住,我不需要对得起自己……我只要对得起你就够了。” 巨大的酸楚感涌上心头,沐清流使出全身力气抱紧了那美丽的白衣男子。他居然还在耳边呢喃:“我说重天的事,其实是骗你的……不是因为危险,只不过我看不得他看你的眼神。” 忍了一路没发的脾气,终於却,发泄到了无辜人的身上。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章节字数:2840 更新时间:080802 15:40 沐清流的手抖得厉害,却仍象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死死抓住皇遗月的衣服,直至指尖毫无血色。心底那片汪洋如遭飓风袭击,狂风不停骤雨不歇。 本来是没有指望的…… 更用力地贴近那人,将身躯完全躲藏在那片温暖之下。这时刻,却什麽都说不出。脑海里涌上一阵阵空白。 皇遗月轻柔地顺著他的背抚摩,逐渐安抚了那人濒临失控的情绪。 安静伏在怀中的人,许久後,突然冒出了一句带著不确定的细弱问话:“父亲,父亲……你真的确定吗?” 何时见他失控至此……会不安,会困惑,会害怕。会在不安时不自信地追问,会在困惑时躲著自己的眼神,会在害怕时身体轻颤。 皇遗月依然挂著那样淡的微笑。却不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沐清流怔然。在这沈默中忽然感到连自己也不能掌控的恐惧。 如身置一片迷雾之中,脑中连续闪过几个本以为早已遗忘的片段。有一双孤冷无情的眼眸,和比那双眸更冷的匕首…… 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爱”也不是可以轻信。 沐清流微微抽离几许,抬起头,刚好能将那张绝世容颜尽收眼底。真正是眉目如画,胜过枫许多,惹人心动。可是更动人的是那人眼里的温柔。 如果将来,我的存在碍了你的道,你还会有这样的神情吗? 声音居然还能保持很平静。“父亲……你不知道,我是真的不想再死一次……” ……如果同样的事由这个人来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看著对方闪烁不定的眼神,心里却忽然有了答案。 带著疏离神色的眸逐渐柔软了下来,沐清流微微笑了起来。“可是你不是她。” “只不过,我可以原谅她。但我却……不一定能原谅你。所以,你可千万要想好了。”是了,人和人是不同的。 看著因这莫名其妙的话而迷茫的人,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柔软的情绪。如潮水漫涨,淹没了所有负面的思绪。不错,不能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不打井水。即使不将机会留给他,至少也把机会留给自己。 再度攀上他的颈,趁著人还在失神中,拉近了过来,主动吻了上去。唇因为方才是粗暴还带血迹,再来碰触又上一阵刺痛。可是让人心里安定得很。 “月,我是真心的……喜爱你。” 终於对这句话松口。仿佛身上一直以来背负的重担顷刻烟消云散。 不知怎地,意识却似乎要跟著也消失去了。手臂渐渐使不上力,如有什麽在拖著身体往下坠,眼皮沈重几欲合上。 沐清流强自压著这感觉。耳边却有人温柔地劝慰:“放心,没事的。” 再忍耐不住,昏在了那人怀里。 最後,隐约看到,那人素来冰雪般无情的眼里,似乎含著不易觉察的悲伤…… 怎麽会…… ◇◇◇◇◇ 窗外阳光明媚,为什麽却感受不到。 皇遗月静静地抱著沐清流。怀里的身体微冷,却仍旧是活人应有的温度。那麽自己为什麽要一次次摸他的手去确认?又为什麽要屏起呼吸,去倾听那微弱的,但仍旧存在的呼吸? 有人翻窗进来,走近。却打不起精神去理会。 “哟,几日不见,被你欺负惨了。”来人嘴里说的轻快,却急急扣上沐清流的脉搏打探起来。神色逐渐趋向慌张,说到:“怎麽这麽快就开始了,怎麽可能……你做了什麽?这情况比九歌当年还糟糕!” 皇遗月推开他的手,站起身。目光仍是,寸步不离那沈睡的人。“忆,可有‘心’的下落了?” 来者的确是红忆,一袭青衣。眉心聚拢,似是忧虑缠绕心头。闻言,却讽刺一笑,冷冷道:“‘心’?你我都知道那东西根本不存在!发动神像根本是不可能!你不就是知道这点,当初才不怎麽帮九歌打探这事麽?我还道你冷血,如今也犯傻了?” 还没等他数落完,却见那白衣男子径自掠出窗外,身影一瞬已消失在林间。 红忆赶紧跟了上去,所幸那人照顾怀中的人,也没用上全力,这才轻易跟上。侧头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沐清流,眼尖地看见那唇上一抹血色,火气更旺。 “有这麽急麽?八九年都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原来如此……大喜大悲,难怪发作了。” 身边的白衣人忽然停住。 红忆一个停顿不急,又往前冲出几尺才跟著停下。转头探询般地看去。 浮光落在那人身上,一瞬间的丽色逼得他也不禁怔然,却是带著决绝的美丽。那人依然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 “是让我等到……再不说就来不及的那天吗……” 那人的声音还是听了二十几年的冷淡,却让他心上一寒。 强打起笑容,道:“不见得那麽糟糕,至少近一两年肯定没事,这时间够我们准备了……”说著说著,却发现,连自己都越来越伤感。 最终全部声音化为长叹:“清流……为什麽这身体换了个灵魂,还要受‘裂魂咒’的影响。凭什麽……该死的戴九阙,给九歌下这能传承的咒也算了,若害得清流出了什麽事……我……”眸里瞬间划过一丝阴狠。 沐清流却在这时微不可闻地呻吟了一声。 红忆立刻住嘴。又动了起来,向後一打手势,示意皇遗月跟上。 熟门熟路地摸回了那间风景极好的小楼,帮著皇遗月将人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问:“先前找到的那个头呢?” 皇遗月伸手按上床前雕刻的那朵石莲花,缓缓地注入灵力,只见石刻的花瓣却如真的一般逐渐打开来,最里面正是湿婆神像。 红忆一把抓了过来,又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了两块不知什麽东西出来,连在一起,居然发出淡淡的白光。将这东西靠近床上的人身边,果然见那一脸难过之色缓和了不少。 却是将两块石像拼了上去。睥睨众生的姿态,悲天悯人的神情。心脏那里,却缺失了一块。 皇遗月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有了身躯和双手的神像,看著在他的碰触下白光更盛。“我记得身躯是谷中收藏,这双手是你从何得来?” 红忆似是回想到令人不愉快的经历,嘴角撇了撇。“你管我,有用不就行了……” 忽然忆起自己不久前刚说过的话,又自嘲:“我居然跟你一样傻,都指望著神像能救他一命……毕竟这可是天下唯一的锁魂法器,唯一能抗衡‘裂魂咒’的法器。但是……只有记载中的‘有心像’,才能真正救他……” 坐在窗前的白衣男子,淡淡地将目光移向窗外。陌树繁花,人间圣景。眉间却是深深的冷意。 +++++++++++++++++++++++++++++++++++++++++++ h被裂魂冲跑……小红又出现了…… 大家能否看懂这破败不堪的剧情==???过渡章需要,下章具体解释。 总的就是说……bt大师兄因“占有欲”作祟给小流妈下了咒,传到了小流身上。小流就麻烦了……恩,不过困难是会解决的…… 还有啊……我家小清流真的很有弱受本质。多好一孩子。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章节字数:2347 更新时间:080803 14:45 沐清流这次并没有昏睡很久。 只是醒来时突然有一瞬觉得灵魂似乎被抽离肉体,身体怎麽都不听使唤。脑袋也不很清醒。 朦胧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头,待坐起身看清人後,惊喜地唤:“师父!” “乖,你可醒了。”红忆笑眯眯地拍拍沐清流的头,“月师兄去给你找点东西,没说什麽时候回来。” 沐清流稍有失落。也许是心情还停留在昏睡前的激动上,与现在的形单影只成了强烈反差。 才有些心情不郁,忽然又一阵晕眩。沐清流边抚额边抱怨:“师父……你说我这几天是怎麽了?先是随便动了点灵力就睡了三天,现在变成莫名其妙昏倒……” 红忆沈默地咬唇低下头,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师父?”本来沐清流也没把自己近日的疲惫感当作一回事,看见红忆的反应心中却起了疑问。 “‘裂魂’,清流……是‘裂魂’,第一禁咒,”红忆低低叹了一声,别过眼去,“你见过戴九阙那混蛋了?那你也看得出来,他对你母亲……” 那日,那黑袍男子痴狂的样子,是谁都不能忘却的。 “当初你母亲……呃,单方面认定月师兄後,那混蛋怀恨在心,下了那咒在你母亲身上。结果居然传给了你!”话到最後,红忆一脸愤恨。那神色狠不能戴九阙当下便出现在眼前能让他捅几刀解恨。 沐清流安抚性地笑了笑。“那麽後果呢?” “灵魂分裂……一月即亡……可是没关系,”红忆怕他忧心,柔声解释,“月师兄为你续了一年时间,即使开始发作也暂时……” 却见本来仍然笑著的人脸色丕变,倏地直起腰。紧张地拽住红忆的衣袖。 “师父,你说过这是禁术。他?你说他干了什麽?” “你怎麽还关注这个,”红忆气极,朝天翻了个白眼,一把甩开沐清流的手,“他不过在谷中冰湖底睡了五年,最多再折个几年寿,你可是眼看就要死了,徒弟!” 猛地站起身绕著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不经意地往床上瞟了一眼──那个他看顾了九年的小孩正一脸呆滞地蜷腿缩在床角,不知所措地揪著身上的被子,无意识地咬唇…… 居然……还能这麽可爱…… 得知他身上的咒发作後,第一次,心中有了轻松的感觉。 红忆又凑了回去,伸出一双狼爪蹂躏著沐清流的脸颊,嘴里嘀嘀咕咕:“如果不是那时候还吊死在司空薰这棵歪脖树上,哪轮得到睡了五年瞎折腾了四年那厮,早不和我鱼水合欢鸾凤合鸣了……” 一直恍若没有知觉般一动不动的沐清流,忽然缓缓地转过头,视线却越过了红忆,愣愣地望著他身後。 “父亲……” 红忆顿时觉得冷汗湿透他的衣。 怀著最後一丝侥幸扭过头去。然後,绝望。“师、师兄?” 皇遗月轻倚著门扉,一脸古井无波。平静地瞥了红忆一眼,平静地说到:“怎麽不继续说了?” “这不是说笑吗,早看出师兄你有这个意思我怎麽会……”红忆干笑。顺著皇遗月的视线转到了自己的手,还摸著自家徒弟的脸……赶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回。 “那可是我碍著了师弟寻花问柳的道路。” “师兄……” 沐清流忽地推了推红忆的手臂,轻声道:“师父,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红忆如得了赦令,绕著皇遗月闪出了门。 一时,剩下的二人竟然个个沈默。 沐清流最後也不知相通了什麽,终於又见笑容。冲著皇遗月招招手,道:“父亲,过来陪我。”待人靠过来,又揽著皇遗月伏在他肩上。 “父亲当年和我并不熟悉,怎麽还舍得花那麽大力气救我的命?” 皇遗月怀抱著沐清流侧身躺下,一手习惯性地顺著他的发丝,韧长青丝萦绕指尖,引得人神思飘远。七分不在意地答:“那时你是我 剑影重楼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7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7部分阅读 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还问什麽理由。” 沐清流心中揪紧地痛,眸里盈上苦楚。若……唯一的亲人都已不在,会是什麽感觉?若……才互诉爱意的人却已将死…… 他不想!不想带给他痛苦,更不想在生命中的幸福触手可即的时候,被人告之──已只有一年的时间! 又能如何?难不成在逼迫眼前这个男子,做再多的牺牲?不若死亡! 也许是从他的表情中读到了什麽,皇遗月眉目间的冷淡忽然被打乱了似的,化为隐然的风雨。“清流……清流……” 忽地翻身压了上去,将人毫无缝隙地置於自己与床褥之间。然後……温热的气息环在了耳边、颈边。 ……只要有神像……就不会消失…… “清流……如果能得到神像……” 沐清流却惟有苦笑,“原来真的是为了我。” 戴九阙所说的几句话,红忆的陈诉,还有皇遗月偶然吐出的真情……原来,却是我累你良多。在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岁里浪费五年,又在余下的时光里费心费力寻找一个不知所谓的神像。 在青城的地下宫殿里,曾问他,是否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他那时,那样坚定不移地…… “清流,我不是骗你。”皇遗月抬起沐清流的头,眸里尽是认真,与……近乎狂热的执著……“那是扩张灵力的锁魂法器,只要放上作为灵力源泉的‘心’……” 沐清流定定看过他每一个表情,眼眶似乎有几分酸涩,却只能强忍住,装著平和。“那麽拼命值得麽……你懂得禁咒的含义,怎麽可能真有那麽强的法器……” 那人欺了上来,细雨般轻而温柔地亲吻他的唇。沐清流也不欲再多言,婉转相就。 “……清流,我必须相信……不然我……” 唇向下移,力道不算轻地吮吻眼前那细白的颈项,换来几声惊喘。 “父亲?”沐清流象征性地推拒几下,却是对这行为根本不明所以。直到上衣被褪去,才似有所感。 不容细想,身上的人又再度急切地含住他的唇,撬开牙关,强势地在舌间肆意逡巡。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三章(h) 章节字数:2774 更新时间:080805 04:14 爱人的吻固然令人心醉神迷……一股寒意却猛地窜上沐清流的背,他连忙摸索到皇遗月扯著自己衣衫的手,死死地按住。并慌乱地躲闪著那仍在自己腰上探询的另一只手。 皇遗月也不急著争脱,放开沐清流的唇,亲昵地以额头轻蹭那人的脸颊,眼里的最後一丝疯狂却已沈淀为温柔。 这样人,便只是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眼神,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 沐清流却恨得咬牙切齿。凭什麽这人每次理亏都来这套?倒不如直接来强的,好让人能找出点反抗的理由……眼前这情况,根本舍不得,舍不得推开他。 “清流?” 皇遗月询问似地唤了一声。音调略微上扬的二个字,配上那清越而柔和的嗓音,显得缱绻悱恻,极尽蛊惑。 灵活的手指缓缓地滑入下身的衣物中,但只是在大腿根部柔嫩的肌肤上若有若无地蹭著,不急著进攻,却也不打算离开。 沐清流急喘了几声,红晕从耳根而起,渐渐地,全身都罩了一层绯色。仍旧下意识地握著皇遗月的手臂,也不知是要推开还是要拉近。 总归是,揣揣不安。但其实不是很意外。这情景,也许在看清彼此的心意时就在心中暗自设想过,并且还怀著丝丝期待……这麽抗拒也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早晚是要放开的。 沐清流长出一口气,松开双手,合上双眼。努力将自己完全贴在被褥上,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更多的安全感似的。 那人的声音似乎带上点笑意。“这麽可怕?” “你继续……先别管我,让我逃避一下也好。”沐清流努力使自己显得正常一点,拧著的眉却让他前功尽弃。 这次,耳边却真的有人笑出声。 “清流,我可不客气了。” 心里还在七上八下间,感到那带著幽香的身子又全然压了上来,挑开唇齿送上一个情意绵绵的深吻。双腿被人分开,随即,那人纤细的腰身嵌了进来。 沐清流的身体微微一僵,却很快放松下来。很配合地一动不动。 一阵风从身边吹过,床前白色的帘帐落下。极好的隔了傍晚的光去,只不过没了光,就仿佛世界已在身外。能抓住的,只有垂在脸上的一缕长发。顺著向上摸去,触手的是比平时热了几分的皮肤。 爱人的手一直在身上四处按揉,逼得人在他身下扭来扭去,那手却得寸进尺,沿著锁骨一路往下,绕著两点茱萸转了几圈,直直走了下去来到灼热的中心,强势地挑逗起来。 沐清流压抑不住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紧紧绷著,忽地伸手死死地环住皇遗月的腰。咬紧双唇,也止不住一连串的呻吟声逸出。 为什麽……只是这种程度,便比以前全部的经历都来的深刻猛烈…… “月……不用……” 这话是耳边风。修长的指骨轻轻搔过前端最敏感的地带,不轻不重地拨弄。沐清流身子一软,无力地瘫软在皇遗月怀里,如脱了水的鱼儿般大口地汲取氧气。 那人似乎从枕头下取出了什麽,几番捣鼓,沾著粘稠液体的指尖挨上股间,由外到内地涂抹开。 心头升起的惊惧,却被握著自己的手三下两下化解去,又跌回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还自动地挺腰追寻那给自己带来快感的人。 “清流……不怕,是很好的药,不会很痛。” 说著,两根手指一并滑了进去,不给人留片刻喘息地开拓起来。顺势拉高沐清流的腰,这身体,便全收在眼底。 到这节骨眼上,沐清流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张开眼,压下嘴边的呻吟,吃力地开口调笑:“这药可真及时……若是给我准备的,等下我们就算算总帐……若是给别人的……你现在就给我下去……” 眼前的人,双眸暗了暗,呼吸重了起来。 沐清流心里觉得平衡了。倾身亲了亲那人的嘴角。身下抽锸的手指骤然粗暴起来,夹著一股股未曾体味过的刺痛。 那人叹息道:“清流,你这样子,我可是忍不住的……” 双腿突然被拉到最大限度,後庭里的手指退了出去,有什麽灼热而巨大的事物,缓缓挤了进来。 “月……不!”哪知,那个名字一出口,那人忽然没有一点征兆地,全部顶了进来! 沐清流倒抽一口冷气,曲起身子极力忍耐由尾椎直蔓延到脑髓的热辣辣的疼痛,额上瞬时布满汗珠。却看见皇遗月一脸怜惜之色,硬生生迫使自己停住动作。於是,强作欢笑,道:“你动吧……也许就不这麽疼了……” “清流,你让我怎麽说你……”男子一把将他拉进怀里,一边温柔地安抚著沐清流,却似乎是再忍受不住了,开始借著之前涂进去的膏药在那狭窄的甬道里抽动了起来。 “唔……”沐清流始终低低痛吟著,却拼著最後的气力附上那人的颈边,颤声说:“我一定要你记著……我这麽做,只因为我……爱你而已,不是因为别的。” 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才迫不得已。不是因为怜你为我付出良多,才回报给你。 身子被猛然压上床。那人按低他的头,扶著他的腰大力的抽送。 “清流,抱歉……” 身上的人一遍遍重复著这句话,却让人的心,不断地充实了起来。未曾适应的身体奇异地软了下去,似乎已逐渐投入到这场欢爱。 皇遗月敏锐地觉察到这改变,望著双眼迷离的人,写满情欲的眼浮现出淡淡的欣悦。不再顾忌,全力地动作起来。享受著身入那温润、紧窒之所带来的强烈快意。一波一波,迅猛的浪潮般,将他没顶。身心再不能属於自己! “清流,清流……” 是这样真实的感觉。不知何故,却忽然觉得悲凉。 “清流,清流……你,我怎麽看著你死……” 那句话丝毫不差地落进了沐清流耳里。一直忽视的,最後一丝屈辱的感觉烟消云散。沐清流心中一动,身体缩了一缩,却逼得身上的人几乎发狂。几个顶撞後,尽数泄入他的身子。 本为了安慰那失落的人,最後不容小觑的刺激却顺著身下爬遍他的全身。意识完全融入那狂涌的热流中,灼热的欲望依然摩挲著体内敏感之处……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感觉! 极力仰起脖颈,身体弯成一个弓形。身上的人立刻逮住暴露出来的喉结,急切地啃咬。 ……“清流,真的……我不能放弃……” 那人依然在诉说著那一个执念,仿佛那是生命里唯一的希望。 不知疲倦地,又一次,在他身上兴奋了起来。 声音里却是自己都不能发现的痛苦绝望。 沐清流抬臂,以手背掩住自己的双眼。不能再看那样的表情。却意外地从自己的眼角撷下几滴泪。 装出温柔却媚惑的样子,柔声诱引:“今天先尽兴了,别想那麽多……可好?” 为什麽,为什麽在这种时候,你都不能从心底忘记那件事……倒宁愿,自己不曾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章节字数:3474 更新时间:080805 04:12 沐清流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背上那缠人的手仍在。 眼睛还困得睁不开。窗外亦一片死寂,看情形,大概也不过卯时左右。 ……却有人不识相地马蚤扰……若仅是摸几把,也能忍了,怎奈何那只手还有越来越不规矩的趋势……一股无名火烧上心,忍无可忍,伸出手当场抓了个人赃具获。 “父亲,这一大早,你忙什么?”沐清流一脸温和如春风的笑,双眸里如含了一池春水……怎么看都有些威胁的成分含在里面。 皇遗月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更加放肆地在那布满青紫浅痕的裸肤上左右游走。 沐清流叹息着推开他,笑道:“以后再来,昨天还不够吗?” 这句话似乎很受用,那人听了,浅浅地笑了笑,便安分了。 甫一翻身,腿间有温热湿黏的液体顺着腿根滑了下来。沐清流拧了拧眉,完全清醒过来,一手揉着快没了知觉的腰,一边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撑起身侧过去看向身后的人。 埋怨的眼神。 ……用过就扔?什么待遇? 皇遗月不用他说什么,淡淡解释到:“再等等,我带你去洗。”维持着这个状态,再等等。 沐清流无语地看了他好一会。突然无奈地劝解:“父亲……你留在里面也没什么用,是指望我给你生个孙子出来吗?” 那人的手稍微僵了一下,紧贴着自己的背的胸膛随即轻轻震动了起来,头顶上传来那人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可不希望他叫我爷爷。” 沐清流为之气结。皇遗月却突然打横将他抱起来下了地,运足了力,单手将屋内的黑紫檀雕龙柜往旁推了一尺,露出原本位于柜下的一个暗门。 这动作看得沐清流一阵无力。本以为这楼不过方寸之地,居然还带着内部结构。 皇遗月揉了揉沐清流的脸蛋,说:“想什么……不是密道,不过我看着不舒服,就命人封上了。” 走了不算很远,空气中逐渐弥漫起几不可察的硫磺味。眼前出现一个雾气蒸腾的水池,显然是火山作用产生的天然温泉。 不愧是天然……沐清流甚至眼尖地在旁边的泥土地上发现几具不知是什么土中小动物的骸骨。于是眼带同情地看着皇遗月。这人一向喜洁,这可怎么忍过来的。 后者自然也看见眼前情景,嫌恶地撇过头去。冷声道:“我有十年没怎么在楼中住过了……水还是很干净的。”话虽如此,人却轻轻一跃,凌空飘了过去,直接落入温泉中间。 “啊……”沐清流惊呼一声。 身体骤然浸入温水中使得下身针刺般地一痛,人不由自主地往上窜了窜。 “很痛么?”皇遗月立即将他抬离水面几许,垂下眸,黑夜般的美眸里写满忧虑。忧虑,却夹杂了几分不知名的喜悦。 “清流,抱歉……我昨天不很清醒,控制不住……” 这次,小心了许多,慢慢将沐清流放入水中,仍托着他的身体。轻轻撩起水一点一点地洗去情事的痕迹。 沐清流到底不忍他从此对这事留下阴影。闭了闭眼睛,豁出去了似的,飞快地说:“其实不大痛……很好……”一切都很好。只是,他不习惯忍痛。一直是养尊处优,以前什么小伤小痛都没有受过。这样而已。 后庭被撑开时,尽管那人如侍珍宝般精心,仍是觉得不适。沐清流无所事事地左右打量着,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个过程,赶忙指使人将他放了下来。 皇遗月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那肩上的红痕上轻蹭。“清流?你其实很勉强是么?” 沐清流抬头,那人神色里带着一丝不确定,难得地迷茫神色,美丽得迷乱人眼。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气得想揍他。 沐清流默念几遍“平心静气”,挤出一个比较不扭曲的笑容,却一个字也不说。说出来,话想必不会太好听。便别打击这个其实很细心敏感的人了。 若不是心甘情愿……怎么着也得把你踢到地下几回,还由得你放纵了一次又一次? 那人以指捻住他的下巴,缓慢而坚决地抬起他的头。 皇遗月着了一身白色里衣,衣服湿得彻头彻尾,衣下光景若隐若现。半遮半掩,更是一番风情。沐清流本来就没怎么敢看他,怕不小心闹出什么糗事。 眼前这人……却正对着自己,绽放出一个绝丽的笑容……仿佛天光云影一时为之失色。沐清流当场栽在了一笑之间,一边意乱神迷,一边暗咒:存心是想看别人难过的吧…… 皇遗月抱紧了人,轻柔地道:“清流,我有点事,可能出去两天,你至少让你师父跟着行吗?” 怀里的人胡乱点了点头,双颊似乎一片绯红。 ……甚至忘记了要抱怨几声。 皇遗月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 沐清流坐在镜前,一手压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费力地梳开结在一起的发尾。 以前不大记得经常剪头发,总保持着半长不长,也不会象长发那么碍事。现在,却是经常想起一句话——“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便不舍得剪了。 ……清流,我不能看着你死…… 脑中一晃而过,又是这句话。 沐清流平静地合上眼。 是哀痛着什么,还是计划着什么。自己也分不清。 只有一点能够肯定。他的事,不是皇遗月一个人的事。 皇遗月其实并没有告诉他过多的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猜不到。 “砰咚”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大气甩到一边,重重地砸在墙上。 红忆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一脸狰狞。看了沐清流的样子,却变成悔痛交加,失声叫道:“皇遗月你个不是人的,这么对我徒弟!才多大的孩子!” 沐清流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他,可能才刚刚过十五岁!? 红忆义愤填膺,继续阴狠道:“你没看到他早上来见我时的样子……一想起来就火大!” 沐清流放下手中的梳子,点头示意。“的确可恨。” “……这些都不算,明明刚做过,怎么一转身人就跑了。当我家小流儿是什么……没事,师父陪着你!” 沐清流似表感激,冲着红忆微笑。不紧不慢地起身,踱到书桌旁,拣出一张纸。 “师父,有个东西,我认为你可能需要看一下。”他温柔地看着红忆。 “什么?”红忆疑惑地接过那纸。静默片刻,手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一时间,数种神情现与眼底。 是痛苦,是震惊,更多的却是悲伤。 ——上上级。司空薰。诚请重影楼主亲赴,祝马到成功。 “听说司空府和婆罗门教有瓜葛,父亲可能不会留情。” “父亲已经动身了。他答应我两天就回来,所以一定会赶路。” 红忆愣愣地捏着纸,似乎已痴了。 “师父,忍着不去,一样显得你太在乎了。是永远也放不开的。”沐清流淡淡说到。 红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凤凰一样的火鸟又一次出现在天空中,远远飞走。 这是一个很费体力、灵力的法术,即使是红忆,不到万不得已时也不会使用。事实上,沐清流只看过他用过这个术两次。 一次,带着决绝离开那个人。这一次,便是不顾一切回到那人身边。 沐清流在心中向红忆忏悔数十次。 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纸。若红忆保持住冷静,不难发现,这上面,根本就没有盖重影楼特有的印。再细心点,也不难认出,这笔迹和自家徒弟的,如出一辙。 沐清流其实不知道皇遗月去了哪里,只不过直觉皇遗月不会和红忆多说。 他更不知道司空家到底和婆罗门教是否有瓜葛,只不过,当年既然把红忆都牵扯进去,就猜测,只可能与此有关。综合起来,赌了一把。侥幸全部中弹。 这下师父两天之内应该不会回来了。 倒也不是非得让他走不可,却怕他阻拦了自己。况且,师父和司空薰……也需要见一见了。是分是合,一次说清来得好。 沐清流慢条斯理地抚平衣上所有褶皱,自然而然地穿越屋中所布的结界。 那天他对天空撒了一个小小的谎。皇遗月下的这个结界,是以血为媒介的,而作为他亲生儿子的他,不难破除。他不过是不确定能否让外人知道这个秘密。 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重影楼里闲逛,好不容易在某个楼旁逮到一个活人。迎上去,抓住人问:“你们重天大人现在在楼里吗?” 那人退了一步,上下扫视他一番,目光越见犀利。 沐清流以不变应万变,面不改色。 恰逢一白衣人从楼中走出,笑道:“那个谁……楼主的公子是你能这么看的吗?” 沐清流看着他,勾了勾唇角,落得天地间只余盈盈顾盼,然思之盈盈在目。 “大人,幸好你来了,我正不知怎么办。”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章节字数:3192 更新时间:080805 04:14 “楼主的公子?”沐清流在路上堵住的黑衣人喃喃复述一遍,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忽然突兀地从腰上抽出长剑,剑如奔雷闪电般疾速刺了过去。 沐清流不慌不忙地举袖遮去那照得人眼花的白光。 袖是雪白,落下后,眼前却仍是一片白色。自然是青年的一袭白衣。 天空轻巧地捏着剑尖,仿佛手下的不是什么杀人利器,而是枝头盛放的花朵。并且,他的笑容,也正如同见证了这场花宴般的美好。 “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是楼主的公子,还敢无礼?非得楼主回来扒你一层皮?” “主上,他可是……” 未完的话被天空一挥手打断。那黑衣蒙面的人捂着咽喉痛苦地跪了下去,喉头深处一阵低沉的咕哝声,却竟然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白衣青年转头向没有一人的林荫道上低低吩咐道:“哪旗下的?过来领回去。疯了就治,没疯就管着点,怎么放出来乱跑?” 树上又跃下一个黑衣人,提起倒在地上的人,略一施礼,又一纵身隐于树影之中。 沐清流低低笑了起来,道:“大人说话真是……很有趣。” 天空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回答:“博得公子一笑,乃是荣幸。公子若有心,不妨在楼主大人面前为在下美言几句可好?” 沐清流表面上玩笑称是。心中却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戏剧化地,想起了许多君王与贵妃、枕边天下的故事。把自己寒出一身鸡皮疙瘩。 “公子随在下往后院一叙?”天空侧身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却不客气地牵上沐清流的手。十指交握,再向深处交缠,似乎要将掌心每一条纹路都契合在一起。 然而他表现得那样平常,根本看不出来他认为这行为有任何不妥。 沐清流是觉得不自然。但……没什么太出格的吧?甩开他的手,倒显得他自己莫名其妙了。 “清流找我有事?”也许是顾忌旁有外人,白衣青年说话间用了传音入密。 沐清流没这好本事,只能摇摇头予以否定。再轻声道:“父亲出去了,我便四处走走……刚好想到了你。” 这简直是弥天大谎。沐清流自己都觉得悲哀……难道因为这几年里没少装幼稚,不知什么时候就练就一身撒谎不眨眼的本事? “这可不行,哪能在重影楼里乱走。乖,下次可不能乱跑。”天空一脸诱哄。这般态度,却是半点寓意也不能明了。是担忧?是无所谓?还是欢喜? “……以后会的。”沐清流不以为然。其实无论如何不就二个结果,一是被你的人带来“送”你,二是被月的人领回去“还”他,估摸还得顺便挨他一顿训。还不如直接见到你算了。 重影楼占据深山一隅,本是自由无限,楼内每一幢楼房却都不大。天空所说的后院,也不过容得下一方石桌,和几株花木。 桌上就那样摊放着几本书和一叠文谍,还有一把通体髹紫漆的古琴。 这习惯倒和皇遗月一样。怎么都好象……做着机密的事也不用防着别人一样。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沐清流背过身,走到一旁拨弄起花草。便是特意留了时间给人,把见不得人的,先收一收。 那人反而招呼道:“清流,先不看花,过来坐坐。哪里谈得上打扰,整天也就那点破事。” 坐定,沐清流眼前便多了一堆厚厚的文谍,上面还放着一小碗银光闪闪的药粉。天空正眉眼弯弯、满目期待地看着他。 “大人?”沐清流不禁被眼前阵势弄糊涂了。 “这里没别人,叫‘天空’吧。” 青年指尖蘸了少许粉末,轻轻第一张文谍上勾了一下,余下点点银迹。“你看,就象这样。这里都是我审好的,不如清流帮我‘盖印’如何?弄了半天,这破粉晃得我眼睛痛,真不知道哪个高人想出用这东西当印章的高招。” 沐清流眼角抽搐,不敢置信地问:“这还能代劳?你抓我作苦力?” “可是你自投罗网……”天空吃吃地掩口低笑,懒洋洋地伏身于桌上。 沐清流无奈地望了他一眼,却真的学着他的样子动起手来。 不错。自投罗网,自投罗网也总得学会先做些事。 眼前这些除了无聊还是无聊的文件,也真的一点价值也没有。难怪一点也不介意地,就拿给象他这种身份的人看。 天空拍了拍手,道:“还是清流最乖,我弹琴给你听……可不许笑我,纯粹是平日闲得慌,学着玩。” 琴,比不得大圣遗音或九宵环配之流,却未尝不是把好琴。 琴曲是连沐清流这种不好音律的人都耳熟能详的广陵散。因奏者而异,竟少了激越而多了轻灵逸气、豪情洒脱。 “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天空,你也知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好词以成赞赏了。” 手下刚好见着这样一张单子。一掷千金,买的是吏部尚书李远的命。 这人在民间是个传奇。说得人多了,久而久之,沐清流也记住了。前丞相李敬之子,确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颇有乃父之风。所谓刚正不阿,便是如此。 李敬曾多次弹劾青城,谓之城主坐拥一方,有乱天下。本意是好的,奈何青城城主人脉甚广,最后却把自己弄得不讨好。朝廷因利而取青城,顺道也让重影楼要了他的命,下了个一石二鸟之计。他被暗杀,旁人还当是青城余孽报复。 李敬当初是死于重影楼杀手手中,如今,是要换成其子了吗? 沐清流随手捏着单子,漫不经心地问:“原来你们不忌讳接朝廷的事?” 袅绕琴音骤断。天空蓦地止住指下动作,颇为感慨地道:“若猜得不错,这还是那位大人的意思罢?李远这人不懂变通。一介文官,当初边关多事皇帝还将他派了去,明摆要他命。侥幸生还后,竟然还不知道顺着人脸色过日子。” 语罢,继续未完的曲子。 沐清流不懂音律。却听得出意境。他的意境却已不再,增了沧桑,多了紊乱。意境往往是心境,那几句话,也不知惹起了他怎样的心思,起了怎样的情。 天空,天空。本来应自由的天。 沐清流无声地微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到:“凭李氏之人才情,下了朝堂不见得便没有作为,不过因为愚忠才闹到这般地步吧?天空,若是你在那困难的境地,会选择愚忠吗?” 按着弦的手指轻颤一下。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一音之失,曲意皆乱。或者说,只有沐清流听得出那曲子里的波动。 “若是天空被下了这种明摆着要你送命的任务,你侥幸生还后,还要顺着人脸色过日子吗?”沐清流又点了些银粉,垂下头,认真地在纸上勾下一笔。 天空仍在弹那曲广陵散。曲子还没弹完,无论弹得如何,也断然没有中途了结的道理。 沐清流又坐了片刻,起身便要离开。“你不必送我,我还记得路。” 白衣青年推开琴,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丢给沐清流。“再有那种疯子,给他看看就好。可千万别给楼主看见,不然我得卷铺盖走人了。” 沐清流不推脱地收下牌子,笑道:“放心,他不会生气。”又不是定情信物,有什么好生气的。 青年耸了耸肩。忽地又笑出一脸轻松愉悦。“清流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明天还来玩吗?” “多劳费心,为了听大人弹一曲,也会过来的。” “对了,清流,”青年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骤然一沉,“听闻李远本无意仕途,寄情山水,不过是子承父愿才入官场,便是另外一种愚忠……如果是清流,是会愚忠于血缘?还是置身于事外?” 仿佛被阳光骤然刺痛了一下眼,沐清流缓了几秒才回过神。 “自然……不会愚忠于血缘。”沐清流静静微笑,话语里,是不容质疑的笃定。 ……只因我选择愚忠的,不是血缘。所以,天空,你这个问题,一开始便错了。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章节字数:2837 更新时间:080805 20:12 翌日。 忽然有点点碎红飘落在肩头。顺着它们的痕迹,抬头一望,才发现树梢上还挂着几朵残花。 秋日仍然无际,然而落花已作风前舞。这背景衬得疏枝间的孤楼尤其萧索。 不远处隐隐有乐声飘来,奏着无名的曲子。 沐清流有着很好的记忆。循着昨日的记忆,今天走来这里却是一点路都没多绕。路上也碰见几个人,看见他却都是一脸古怪、满眼诡异,匆匆扫他一眼也都各忙各的去了。 显然和天空脱不了干系。 刚想到那人,便看见他。身上还是那件袖口绣着暗色蟠纹的白衣,懒洋洋地倚在庭院里的榕树上,半仰着头仰望着蓝天,指下仍拨弄着琴弦。似是无心于此,其间错了几个音,也不予理会。 沐清流靠得近了,才看见他衣竟然已被露水湿透。仿佛已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 “大人……?”沐清流压低了声音,柔声唤他。似乎怕声音大了,就惊扰了这“美男沉思图”。 天空却仍象是吃了一惊,半晌才回神,露出笑容。“清流?今天这么早?”他随手一托,将琴稳稳地抛在不远处的石桌上。自己挣扎了下,却没能站起身。 “要我扶你么?” “呵……坐太久了……清流,你先待在那。”青年挥挥手,不知是否幻觉,似乎有一层水雾从草根上升起,逐渐笼罩了视野中的一起。草丛中悉悉卒卒,隐约见几条细长的、长着鳞片的什么动物从中悠悠游走。 此间如同与世隔绝,鸟啼虫鸣,飘然远去。 沐清流了然一笑。 “原来你也深谙此道。”话里却是淡淡惊讶。 “清流,你也不用再跟我装了,”青年并起双膝,单手支颐,一双灵动眼流光溢彩含着浓浓兴味,却还有分前所未见的犀利,“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去看你的那天,清流是不是就认出我了?” “为什么?我习过隐藏气息的法术,连楼主都不能看出,清流却认得出来?” 沐清流失笑,道:“有那么厉害?凭说话的语气也很容易看出来吧?父亲他是没有与你接触过,不然也一定……” 青年纯黑色的眼眸里,又闪过那种莫名的温柔。 “是吗……也只有你会这么说。” 沐清流不解,却不深究。 半蹲下身,向着草丛里探出一只手。一条翠绿的小蛇顺着他的手爬了上来,嘶嘶吐着信子。沐清流用指肚轻轻擦了擦它冰凉的身体,转向青年,笑着说:“你养的蛇蛊没有主人的命令时到是很可爱,还是你用来吓我的那几只?” 青年仍是在用他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眼神绵绵如水般柔和,又仿佛水波里的倒影,乍看有还看却无。 “我那可不是在吓你,那时候上面可真下的是格杀令。” 沐清流轻笑,道:“你到底放过我多次,不是吗?你和我父亲一样出色,都是我比不过的人。” 青年看着他。 忽地从衣襟内抽出一张银白色的面具,上绘暗红色花纹,面目狰狞如恶鬼。青年手腕一翻,将那片银白轻飘飘地向上抛去,却在半空中,散落成粉末。银白的碎片纷纷如雨下。 沐清流隔着这些。只能感受到,他一直,在看着他。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僵。空气里流转的静默,如野兽的利爪轻轻按在他的咽喉上,不是疼痛,却足以引起恐慌。 青年的眼底忽然染了笑意。随手拍拍自己身旁的草地,招呼:“清流,过来坐。” 沐清流吁了口气,倒是不假思索在走了过去。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去他见鬼的婆罗门教!”白衣青年凉凉一笑,望着沐清流,神色反是温柔起来,“清流,你不找我,我也迟早要给皇遗月暗示的。就如皇帝除了李远,最后即便我完成了任务……我这种人,呵,教里也不可能让我活着。” 沐清流略感诧异。 ……若论干系,他与这人不过见过几次面。难道他不觉交浅言深么? 自己找他,也不过一种冒险的行为。有时自己反思都觉得实在不够冷静。仅凭与这人交谈间,自己对对方心思的揣测,实在不是完美的理由能说明他对婆罗门教心存二心。若不幸自己猜错,送了一命不可惜,断然不能连累皇遗月。 只不过……逼急了。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再看那个人如此伤心,如此劳累。 下了决心的时候。只能感到全身都如同被烈火包围,再不做些什么,就只能被这把火焚烧殆尽。什么都不能考虑。是不是对得起师父。自己是不是安全。 天空自然不知他心思百转。 “不过……清流,如果没有你,我可打算让楼主吃吃苦头的。也让他尝尝主动求人是什么滋味。” 沐清流暗自揩了一把冷汗。 青年忽然笑问:“清流你几岁了?” “十五……”下意识地回答完,却不明他的意图。 只听青年语气颇为阴险地低语:“你十五岁了,他就害我了我十五年,我怎么还可能让他好过?” 沐清流一惊,睁大眼睛迷惑地望着那人。 天空笑得释然,却不怎么轻松。“戴九歌那年爱上皇遗月,有了你。我可是戴九阙因为这个,专门培训出来,报复他的。” “天空你……”沐清流的脸骤然刷白,手不自觉地抓住身旁人的手臂,“戴九阙到底是什么人?不只是父亲的师兄吗?” 青年轻轻覆上他的手,脸色和缓下来。声音轻柔,也愉悦。“为了这样的清流,别说这么简单地放过皇遗月,就算让我叫他一声岳父,我也是甘愿的。” 沐清流懵了懵,终是没弄懂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一只信鸽忽然扑棱棱飞到天空的肩头上,橘红的脚爪上系着一张纸条。 天空单手抖开,扫了一眼,拍了拍沐清流的肩,笑道:“快回去吧,你爹爹已经到了楼中入口了。被他那护犊情结深重的人发现,我可没命帮你们了。” “啊?”沐清流慌神了,冷静什么的瞬时抛到脑后,只余得六神无主,“怎么办,我就是跑回去也赶不到他回来之前!” 也许由于两方关系从来不好……这两楼在重影楼中位置,是天南地北才足够形容。 青年别过脸,捂住嘴。双肩不停的抖动。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也一颤再颤。“做坏事就不要怕被爹骂嘛……” 却一把搂住沐清流,直接右坐姿腾空跃出,中不带停歇,直接飞身出了庭院,急速在林中穿梭。 思绪飞扬中,沐清流想起的却是以前,那个人也曾几度用轻功抱着他奔走。 才惊觉,思念积淀已深,再难移除。 耳畔天空语仍带笑,却是在说:“清流,我不日将找他谈那事,你不必挂心。你可记住,全是你的功劳。” 眨眼间,皇遗月的那座楼,已跃然视线之中。 沐清流感慨:“天空,你倒不愧是婆罗门教的王牌。” 青年莞尔。在转身离去前,却最后正色提醒:“清流,总之,不要以为婆罗门教真正目的是那个石像。戴九阙在教中身份地位连我都不得确定,你们可小心着。那个人……不好对付。即便你爹,在目前都太看轻他!”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章节字数:2583 更新时间:080806 11:26 沐清流慌忙推门,还暗忖着怎么也得争取点时间把仪容整理下,别让那人看出什么端倪。 深紫色的门在手下发出吱呀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呻吟,听起来如同沉重的叹息。而事实证明,他沐清流,的确是值得同情。 门扉背后射来淡淡的流光,落在那男子柔顺如绸缎的长发上,成了一圈柔和光晕,亦真亦幻。 沐清流只想当场晕过去。 眼前的人缓缓转过身,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意的,乍看之下较之以往还温柔上几分。皇遗月手托一盅茶曳步走来,拉起沐清流略显僵硬的手,动作轻柔的将茶盅奉上。 举袖上前,满目爱怜,细心拭去额间薄汗。 “流了这么多汗……来,喝杯茶。” 沐清流战战兢兢,望着两人手交握处,茶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怎么吓成这样?你不是一向不怕父亲?”那人轻笑,阳春三月的语气。 冷如薄冰的气息。 沐清流满脸祈求地看着他,道:“父亲……你刚回来,先坐一坐可好?” 皇遗月挥袖掩上门,却走到窗边,信手扶棂,凭栏远望。 “说起这次出门……清流,你还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吧。” 沐清流赶紧答声。殷勤地上前为他整衣,低眉见那月白衣衫竟染了些烟尘,不复洁净。的确是,这一去,连换衣的时间都没腾出来。 那人指骨修长的手忽地覆上他拽着他衣襟的手。轻声说到:“我去司空府,本想找司空府主人问一样东西。” 沐清流心咯噔一跳,暗叫事态不妙。反射性要往后退,人?br /gt; 剑影重楼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8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8部分阅读 人却早已被扣在那人怀中。宽袖中,细滑的手掌一寸寸向上探去,如蛇般灵活矫捷。 沐清流心跳更快,气息紊乱。再记不得眨眼间之前那片刻不安。 “……谁知,遇见你师父。他二话不说就让我拔剑一决死战。幸好,我没他那么疯狂。” “清流,你知道为什么吗?” “……” 身体蓦然被往上提了几分,胸腔的压力随之大了起来,迫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人微微带笑,却不怎么恼怒的样子。 就着这样的姿势,被人提到床上去。沐清流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不然他不会笑得越来越开心。 纱帐放下,却只是相拥而已。 男子似是不欲再计较,道:“下次不许欺负你师父了。” 沐清流等了许久也听不见他再说话。微微挣脱开来,眼前的人已入沉睡,竟然连他在他身旁动作,都不能惊醒他。 手指抚上如画眉眼,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疲惫的痕迹。 这人丝毫没有质问他今天去了哪里。却不代表他没有途径知道。这是他的楼里,自己即便再小心,也不可能避过他的眼线。 但是他相信,对方是真的,没有过问。 恩。 如果真知道了,自己可能现在正被吊在房梁上打呢…… 哪有美人在抱的待遇…… 沐清流忽然有种冲动,想冲出房门拽住天空,让他不计前嫌忘了婆罗门教所作所为自顾自浪迹天涯去……顺便再忘了自己曾找过他这事实吧! 一阵悲哀涌上心头。今天混过了,可是,明天呢? 持续伤神中,便搂紧“美人”,本着今朝有酒赶快醉的心态睡去了。 ◇◇◇◇◇ “美人”坐在床边,神色难以形容。眸里如万里飘雪般寒冷。偏偏又不是全然无情,偶尔还闪过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沐清流真的真的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沐清流以臂挡眼,却不敢叹息出声。事情败露,父亲震怒,天要亡我。 赶跑师父。为了和别人说话而赶跑师父。这可是两个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概念啊…… “清流,方才有人说了几句很有趣的话给我听,你要听么?” 沐清流一把抓起旁边的枕头,狠狠往脸上按去。 “有人说,为了这样的清流,叫我一声岳父也干。好大的恩惠。”那人声音冷淡,不急不徐。 沐清流稍有不解。怎么……在意的只是这一句玩笑话?不是自己早知那人身份却存心欺瞒,也不是擅自行动以身涉险。 “清流自然是好,我倒相信。只是……清流也想他叫我岳父吗?” “父亲……”干脆地甩开脸上枕头,“你明知道,他只是随口开玩笑。” “清流这么以为?” 眼前,那人目光幽幽,几番挣扎,神色却缓和了。只掐了掐不明所以的人,淡淡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有一个缺点,现在看来,就那个缺点有时也能算优点。” “……啊?”沐清流慢了半拍,才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脸上又遭一掐。不能太嚣张地反驳,只能小声反驳:“你不能和师父学……” “清流。” “是……” 那人身体一翻,没有一丝征兆地发难,将他压在身下。神色,却瞧不大清。“清流,今日之前,你做出此事我只当你心有把握。以后,无论如何不许你单独见他。” 那话里蕴涵的冷意,使沐清流为之一震。 “我已说过两次。事不过三,清流。” 那语气,颇令人心寒。到底是,从来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话。沐清流为何要忍受别人如次强硬,无论是谁。拨开压在肩上的手,竟还笑了起来,道:“若我明天去找重天大人闲谈,那么,父亲会生气么?” 那双美眸似乎锁在他脸上许久。沐清流低着眉,没去看。若自己眼中要露出什么惹他不高兴的神色,最后惹得两人大吵起来,到底不好。 虽然……皇遗月是选择和他大吵还是直接丢他到某处关禁闭,是个疑问。 脸上有如羽毛轻轻擦过般的触感。 “清流……看来没有放在身边把你抚养长大是我的不对。” 沐清流觉得那声音里似乎满是无奈与遗憾。不由想起这人因身体不适而不得已幽闭白眉谷沉睡的几年。鬼使神差地柔声道:“父亲,对不起。” 竟然也忘了,刚才对方那句话,暗藏着怎样的意义。 ——让你象现在这么不乖,是我没好好管教你。 身上一轻,那人抚平衣襟,翩翩而去。 “父亲?” 那人转头淡淡道:“有人还等着,可不能不好好招待。” “哦……”目送他出了门,直至又躺下来,闭目欲睡,沐清流仍然没想起,为什么在听到那句话时会有那么强烈的危机感。 而且,总觉得自己就顶撞了一句话,害死天空。虽然并不知道理由。 __________ 恩,谢谢大家大力支持哟~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章节字数:2501 更新时间:080807 03:22 两个时辰后…… 沐清流百无聊懒地伏趴在窗台上,这屋中设的结界已改成连他都不能破除的那种。便只是想在院中走走……监护人发话了,也得要人陪伴。 不是没有抗议过。那人表情风轻云淡,居然满口答应答应。 末了,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说起来,我在谷中沉睡那几年根本什么都没打理,平时也忙得分身乏术,这里连书也不多,不让你出门,你觉得闷也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沐清流顿时心中恸悼。 ——父亲,有你陪着怎么会闷…… ——那么还要拒绝? ——不拒绝…… 不拒绝?那就乖乖呆着吧。 所幸那人保证,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身边。这样的生活,他不在的时候,却显得难熬。一如现在。 微风拂过,窗外有人低低欢笑。隐藏不住的调侃促狭,甚至……幸灾乐祸…… “你好象很郁闷?”青年遥遥立在花间,拈花微笑。 但,某人现在一见这厮,莫名惧怕,直有往后缩的冲动……试想,若不是这人,他可会沦落到连房门都不能出?而且,对于禁闭他的人还得顺毛哄着,要不然该人随时会甩出其过往九年的“受难史”,骗人眼泪。 那个青年踏出几步,围绕着小楼为中心方圆三丈的土地上却隐现金光,浅浅浮现出一层复杂烦琐的咒术纹图。青年无奈地掩面叹息,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忍俊不禁,道:“我今早看见人路过,一丈内才触咒。怎么轮到我,凭空多了两丈?欺负人也不是这么干的吧。” 也许是他凑得近了,沐清流闻见,空气中弥漫着那丝不易觉察的腥甜气息。 “大人,您受伤了?”沐清流迟疑。 青年耸耸肩,不以为意。“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害得谈判失败,算我活该……即使你爹近年的确身体大不如十年之前,我还是输给他。呵,要是按教里的话来说,我唯一存在的价值也没有了。” 任是说得轻巧,也是落寞。多年只为杀掉一人这个目标而存在,这样的生活,不知要多久才能释怀? 沐清流不知道什么话才能安慰他,只能信口编些诸如“你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轻年边听边点头,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恩,第一次见到你,你在六岁,我只有十五,现在不过过去九年,我的确还年轻。” “有这事?” 依然是微风,有清香盈满胸肺。沐清流精神一振,坐了起来。“当时万兕三庄派人狙杀,你睡着了,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男子悦耳而冰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沐清流角度特别,却看不见他是站在哪里。 “想不到早在当年,戴九阙就将势力渗入各大门派中了。”这话却是说给天空的。 青年笑吟吟:“楼主,您可别看我,我真的只负责万兕山庄和重影楼,别的事,他怎么会让我知晓?” 男子轻轻哼了一声。 沐清流眼里,对面花丛中那个青年玩味一笑。“说起来,那时候楼主的孩子真可爱,可一点也不象楼主。” 白衣男子推门进屋,挥袖虚拂,敞开的两扇窗无风而动,当着青年的面扣上。丝毫不客气。 “多谢赞赏。你若喜欢,不妨自己去要一个。” 窗外的人哈哈大笑。好不容易喘上气,说话声音依然是闷闷的:“楼主太紧张了,小人此番只不过……要告诉楼主,你要的东西,可能在司空府。” “咔嚓”一声轻响。 沐清流下意识寻声看了一眼,却惊见,皇遗月五指深深按在窗框上,竟已见血。凄艳妖红,那片丽色不经意间就旋入人眼,一失神,竟然忘记了做出任何反应。 外面的人已走了很久。他却依然不动,晦暗的烛光下,眉间凝聚着似欣悦又似忧虑的复杂情思。 沐清流上前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搬开。捧着那双手,失语。皇遗月身子僵硬,似无所觉。 “父亲……我知道你要什么……可是,生死……” 男子伸出一指,轻点他的唇,便让种种不合人意的话成功封闭在心里。一声幽叹,三分淡漠七分认命。“想说生死有命,不必强求?你我都莫再多言,我明日就带你北上,回扶柳城。” “可是可能会遇见……恩,舅舅……” “不准那样叫他。” “父亲,我还有话要说,”沐清流神色认真,一把拉下男子的手,“以后不能随便伤人,我相信重天大人是真心……恩?父亲……” 颈上一痛,再也出不了声。 眼前绝丽无双的人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把揽住他的腰,往某个地点带去,淡淡道:“不说扫兴的。清流你累了吧,我们换个地方来。” “……” 碧绿堆积日还留,古榕沧霜数百秋。凉风如滴入袖冷,遥看梅水西山流。即便重影楼绿树还苍翠,再往北走,扶柳城已是寒风朔朔。然后……最初遇见那人的地方,应该又是一年飘雪。 ……如果一切烦心事了结后,他还没有死,一定回去看一看。 ◇◇◇◇◇ 身穿白衣袖口绣着暗色蟠纹的青年身影在莽莽林海中时隐时现。这条道路似走了千万遍,不经思考,自不会上了歧路。 林中幽地,黑袍男人负手而立,静得如同已经融入山水之中。然而,很敏感的,他知道他已等得不耐烦。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相处了十多年,你是什么货色,我还能看不透? 还没有爬到这个位置上时,训练地狱般的恐怖苛刻。虽不是这人亲自负责,但总能感受到那带着恶意、冷意,如毒蛇般的目光。后来活了下来,见到了位高权重的这位大人,自然知道了那目光出自谁。 名义上,教中地位不必他差。可实际上谁更说得上话,也无人敢不晓得。 “天?”男人转过身,见着稳稳落在不远处的青年,温柔笑道。 天空学着他的模样假笑。“整天来这一套,你不累吗?” 男人眉都不眨,自顾自说到:“你又和他起冲突?怎这般冲动。若说他的招式,没人比你更了解,”却是看见了白衣上渐渐扩散的血迹。 天空暗地一笑。本来的确不至于付如此代价,但,为了博某人同情……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章节字数:2629 更新时间:080809 00:02 自然什么都不在乎。 为了能救某人一命。自然更是,什么都不在乎。 “等他们一到扶柳城就开始行动吗?”假意关真,实在刺探。然而心中必然没有结果。那人谨慎,也不信任任何人。 戴九阙瞥了他一眼,却道:“天,这不属于你管辖的范围,怎么?你很关心吗?” “一辈子的对手,难道不该?” 黑袍人立即掩下目中神思。“倒是我疏忽了。只不过,皇遗月这人,必然不会直接去闯司空府。” “哦?”天空拖长腔调,有不以为然,也有兴趣。却只有兴趣出自真心。小心收敛了心思,若叫这人看出端倪,可是满盘皆输。 男人含义不明地轻笑,目光却变得悠远,仿佛透过这处处山间薄雾,已见另一幻境。天空不愿相信,他在其中看到了极不符合这人性格的,留恋与怀念。 “自然是白眉谷。那里可是,有很多好东西。” “历代白眉谷人收藏的至宝,的确是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如鲠在喉,这感觉终于让他忍不住,不再畏惧是否会招人怀疑,垂下头,有意无意,问:“那东西真的在司空府?不是你打的幌子?” “天,你竟糊涂至此,”黑袍男人叹息,晚风冷厉,风中传来的声音竟也显得如晚风般残酷,“若是假饵,会有鱼上钩吗?” 却有人松了口气。仿佛一直积压在胸口的重物骤然被移开,空气灌入,无比畅快,也让人松懈。连笑容都变得懒洋洋。 “若有机会见识见识去。九阙,若上面无事交代,我走了。” 果不其然,一纸信笺轻飘飘落在怀里。收入袖中,不复多言。 “分两路,一路前往白眉谷,一路直接去往司空府驻守。天,就算你还是万兕三庄庄主身份,也小心。蓝如漆好歹也曾为青城城主,青城势力在那一役未大损……而白眉谷的人,都很护短……” “红忆动向不明,也不能不管。我就不信他打算置身事外。” 曾经,所有人都很护短的。 天空浅浅微笑,道:“为一个女人,你自己不要那些了,能怪谁。” 那人骤然转身,眼神如剑,一抬手袖中挥出三道白刃。 天空借着白刃带起的劲风不慌不忙地退去,依然笑侃:“还是老样子,一提她,你就不是你了。” ◇ ◇◇◇◇ “父亲?今天还不走吗?”沐清流伏身在案前提笔录着一篇咒文,实在觉得疲惫,才起身轻揉酸痛的手臂,与立在窗前不知多久的男子聊了起来。 “师父昨日来信,说你最好从白眉谷里带点东西过去。不用提早动身么?” 又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落在皇遗月手中。男子这才转过身,道:“你想去?” 沐清流点头。理所当然,人人头提白眉谷,却只得其“神”不见其形,能不好奇。 眼前的白衣男子不答反笑。“人太多,我们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沐清流听不明白,也不想细想,由着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男子拈着信走回屋中,倾身查看沐清流的抄写。“累了吗?” 沐清流客气:“不。” 那人斜斜瞥了他一眼。 只觉美人烟波如水,笑意逼人如痴如醉。纤指从案间十数尺高的书堆中又拎出一本书,扔在自己面前。操着柔和悦耳的嗓音,再下指示:“既然不累,把这个从头看一遍。” “……” 男子仿佛不懂他震惊而幽怨的眼神,径自走回窗边展信。沐清流举起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书名居然还是用的古体,也不知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古董。所幸里面的内容都有人写了旁批,仔细一翻,是本常用毒药介绍。可惜他既没有学过药理也不想懂药理,浪费了好书。 这些天皇遗月给的书虽是一本比一本奇怪,这却仍旧使沐清流失语了许久。才不解地问:“你这几天怎么了?” 男子边阅信,边漫不经心答:“清流,我先是你父亲,才是其他。你应该听话。” 沐清流死死地盯着皇遗月看,拼了命地想从中挖出一丝一毫心虚的迹象。可惜斯人定力非凡,竟能自始至终端着死人脸,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 沐清流其实不是太勤快的一个人。若师父换成红忆,大不了一坐一下午,发呆打诨,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不过……若师父是这个人,考试不及格的后果是严重的。 幸好……幸好前九年都跟着红忆,否则自己早夭折了吧? 再抬头,男子似笑非笑。“戌时有熟人拜访,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 沐清流看了看沙漏,认命。那可是还有一个时辰啊…… 并不是说非常排斥看这些东西。只不过……每次那个人这样逼迫着自己强记这些稀奇古怪却十分实用的东西时,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时时压在喉头。 问他,他却不答。只有令心在这日复一日莫名的担忧中,逐渐沉没。 …… 白衣男子柔柔将他搂在怀中,将手中一朵半干的半重瓣粉色小色凑到他眼前。 沐清流松了口气。总算有一次能顺利通过考试了,也算这人故意放水,挑了前几页的一个东西考。叶片呈长椭圆形,花枝如铁,还有那七个黄点……铁证如山! “七……七星海棠?” 男子淡淡道:“总算今天没睡觉。”又拿起手边一个瓷瓶,拔开塞口,递到沐清流鼻前。见人果然细细闻了起来,不禁微笑。“别闻了,无色无味。闻多了倒会中毒。” 放下药瓶,忽地拿起一物。沐清流下意识一摸脖颈——那块一直贴身带着的玉果然不知怎么被摸了去。 玉又配在身上,皇遗月才继续说:“现在可以闻了,是不是有淡香?” “记住这个味道。有一个门派叫三生殿,偏爱用这种毒。” 沐清流手执着玉把玩,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了?” 沐清流忽然倚在皇遗月怀里,闷闷道:“父亲,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以后再慢慢教我不好吗?” 男子莞尔,却叹息。“你心思太多……我不过,见你无聊。” 沐清流还在他怀中。自然见不到,那越见犀利的神色。 “……不过,如果你这几天仍然学不全,我自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章 章节字数:2647 更新时间:080811 23:44 沐清流呆了呆,来不及捕捉心里的异样感,已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两条手臂,硬是勒得人肋骨生疼。然而不能挣扎。那人头抵着他的肩胛,合目,不知在想什么。长睫偶尔抖动,带着那种可以令人心骤然揪紧的脆弱感。 根本不能做出任何事去忤逆他。 “父亲……你是不是累了?”任声音化作春水一般温暖柔和,只想把那人包裹其中。“休息一下,心情会好一些。” 皇遗月如梦初醒,神色迷茫,却渐渐减轻了力道。五指微微颤动,仿佛想在虚空中,留住些什么,终是无力垂下。 直到被另一双手牢牢握住。 沐清流显得有些无助。小心翼翼试探道:“父亲若只是想我学,我一定听话,好吗?”一个时辰把书全部背下都是可以商量的。 “……不出房门也可以。” “……你不喜欢重天大人,我便不见他。” “父亲,你怎么不说话?” 皇遗月微微喟叹,按揉着眉心,颇有些困扰似地道:“本想着以后我若不在,你还能自保。可现下看你这么……” 沐清流对他那“省略掉的话”很有不同见解,小声反驳:“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也不能说我。” 身子往上一抬,再落下,已变成双腿分开,跨坐在那人身上。心里正忐忑不安,那人偏偏在耳边软语:“雏鹰长大都要自寻一片天,你却麻烦得多……” 扫落一地书本笔砚,噼里啪啦,其间不知打碎了什么,清脆一声响。 沐清流暗叹一口气,果不其然,片刻后被人铺被一般铺平在桌上。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抱怨而已,不能真正制止什么。“父亲,你每次不高兴为什么总拿我出气?” 那人沉默,浅笑无痕。 沐清流眼前蒙上一片白影,是那人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上来,柔软的、温暖的,轻轻覆在眸上。抬手欲取,那人又不让人如意,偏偏缚住双手,压在头顶上方。 衣衫没有完全褪开,仅是解了腰带,任没有束缚的衣软软地散下,压在身下。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嘴上轻笑,心中却不大在意,反而有如温水般细涓流长的情意。 双腿被撑开,一点点感受他缓缓压进自己的身体。眼前是虚幻的白,看不见,只能感觉。额头开始渗出汗。那么多次的契合,仍旧是不能完全适应这种行为。 身下是那张熟悉的黑檀木书桌,触感滑润,却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是在上面……那人开始冲撞时,他随着他的动作前后摆动,背部一次次在桌面上摩擦,生起火辣辣的痛感。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腰一次次撞在桌角上的声音。 ……快断了。一定是快断了。 “不要,再……”忍无可忍,夹着那人的腰,猛然一用力,动作扭曲且滑稽地滑下桌子,把那人逼得坐回软榻上的同时,自己也重重落在他怀里。“啊……” 乐极生悲。摆脱了桌子的折磨,那次骤然的起落却让体内的东西更深地埋了进去,仿佛要刺穿肺腑般的,深沉,并且那样令人恐慌。 可恨的人依然静若止水,谈笑自如。“清流,这次可不是我过分吧?”可惜,怎么听怎么都有些暗爽,和幸灾乐祸。 沐清流唯一清醒的意识逼得他咬牙切齿。就着双手被缚的姿势环上男子的颈项,借了力才能稍稍抬高身体。 喘息间,被男子摸上腰间嫩肉,不轻不重地一掐……顷刻又从云端跌了下去。眼前的白雾变成黑夜…… 再一个许久许久以后,久到比他翻完那本见鬼的药经还要长…… 蒙住双眼的白纱被扯开。他的喘息由剧烈逐渐平复下来,才有空看了看自己的惨状。 半个身子依然与人袒裎相对,好方便有的人东摸一下西拧一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有的人”实在太忙,直到现在,他仍然是古怪地吊在他的身上。 挣了挣,明明只是一方丝绢,居然可以把人绑得死紧。 沐清流凝了凝眸,开始觉得气不顺。正待发作,却依稀捕捉到门外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 ……似乎,有人踩着门前一丛荒草。 身体一激灵,之后拼了命挣扎起来。 皇遗月本来也觉察到了,正要解开沐清流双手,谁知碰上这状况,两人竟纠缠起来。终于尘埃落定,结果便是……一个比一个更象难民。 时间卡得刚好。 门被人轻轻推开。 紫衣加身的男子轻摇纸扇,翩翩然走了进来。遇见眼前的状况,不知怎地,似是一点也不惊慌。啪地一声,扇子一收,双手交握。笑得温文尔雅,更衬得人越发夺目出众。 “师兄,我猜你这次肯定不会给我留全尸了吧。” 门外有一女声道:“怎么了?” 女子似乎是想挤进门。紫衣男子微笑回身,手掌轻轻一推,掌风将人带出一丈远。“我看你还是别过来了,免得到时候给我陪葬。” 沐清流谁都没看。死死地盯着床柱,似乎是想立刻用额头与其来场亲热。 皇遗月不紧不慢地起身,悠然理好衣衫,淡淡说到:“你很守时。” 蓝如漆抿唇一笑。“也幸好我没提前,不然可能现在就在地下陪师父他老人家喝酒了。” “出去,一刻。” 蓝如漆自然不敢违令,嘴角仍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沐清流不小心瞄见,顿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为什么就这么点破事,转眼间整个师门都亲眼目睹了…… 皇遗月倾身把沐清流抱上床,倒是不忘把身上的汗全部拭去,再换上新衣。他自己仅是束好长发。 “原来那一日他们都没事……”沐清流躲闪着那人的目光,感叹道。 “我不管他们,你师父可不会由着他们乱来。” 沐清流不禁好笑。“师父平时总跟我唠叨蓝……师伯如何不好,真到这时候反而他最较真。” 突然一个念头莫名其妙窜上心来。沐清流皱眉,声音里满是山雨欲来之意。“你明明知道他们要来的,你明明知道……” 身前的白衣男子依然眉目清冷,眸中更是如飞雪霜降般带着凉意。 怎么……突然看在眼里,就成了恶鬼? 再加上一笑,就……就更让人害怕? 那人答非所问。“他那个风流性子,早该收收。已有了阑音,莫在动他想。应极早铲除一切可能就是。” ______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章节字数:2538 更新时间:080813 12:30 沐清流捂着脸呻吟,啼笑皆非。讷讷道:“父亲,就算蓝师伯看起来是风流了些……但,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一个喜好。” 正巧,蓝如漆算准了一刻钟已过,推门而入,将这两人最后的对话收入耳中。不禁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笑得高深莫测。“小清流怎么知道我不是和师兄一个品位?” 于是沐清流继续呻吟。哀叹,这个世界简直不让人活了。还好,皇遗月显然不会真把这话当一回事…… “阑音呢?” “我可不能放她进来,免得教坏了人。”蓝如漆义正辞严。回身掩门,这才施施然走到一旁坐下,“师兄,你果然特立独行,连我都吓了一跳。小清流可是你亲骨肉,若九歌泉下有知,非给师兄你气得诈尸不可,她可宝贝这孩子呢。” 皇遗月不答理他,自顾自掖好沐清流的被角。宁愿与身下的人无言对视,也无心转身招呼自己的师弟。无稽之谈,何足入耳。 蓝如漆自讨没趣,只有赶快进入正题。 “师兄,你要的东西我可带过来了。你也真奇怪,这东西当年放在谷里连垃圾都不如,险些拿去当柴烧。” 沐清流稍稍支起头,好奇地问:“是什么?” “清流要看看吗?”蓝如漆邪恶地笑,扇子左右摆动扇啊扇。 皇遗月一手捂住沐清流的嘴,挑眉冷眼。终于开了金口,嘲讽:“看来你真的想念师父了。” 低头,有人正以怨愤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想狠狠在他手上咬一口。连忙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安抚:“你总不会想看二十几只虫子在眼前飞来飞去吧?” 一旁紫衣男子不大正经地附和:“正是正是,你还小,到时候吓坏了还得躲到爹爹怀里。” 沐清流差点忍不住就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垂下头,才勉强保持住了自己形象。 “数年前,师门抗击婆罗门教,”蓝如漆却真的开始解释,“先祖缺德,先抢了个破神像,后抢了宝贝无数。其中便有……师兄找我要的圣甲虫。” “……蜣螂?” 蓝如漆一脸古怪,斜睨着沐清流,说:“你怎么会联想到那个?是真正的圣虫,伴圣花红莲而生。会爬会飞,动得飞快,简直能赶得上师兄的轻功了……可惜除了会吃人没其他用处。” 语罢,又不禁疑惑。“师兄,我可声明,你若打算用那二十只虫子吃掉整个司空府或者是大师兄,可千万别叫我去观战……会出人命的。” 皇遗月在二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缓缓道:“到时候再说。” 蓝如漆惊叫:“我千里迢迢从白眉谷给你送几只虫子,结果你连我都瞒!?” 沐清流心道:……难不成纯粹是想看别人着急? 结果,不是抱怨几句就能改变的。自然也不会有人细心地为两人解疑答惑。皇遗月从床头摸出一个卷轴,抛到蓝如漆手里。“司空府布防图,我只要你青城撑一盏茶的时间。” 蓝如漆惊喜之余不忘询问:“你从哪里弄到的,莫非红忆那家伙真把司空薰给迷晕了?”若是这样,下次见面,不妨嘲笑那人几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什么的。 “不过是最近认识了一个婆罗门教的叛徒,地位还算高。” 沐清流听得这话,一阵无力。再怎么说,天空也是己方盟友。这人,却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安了个“叛徒”在他头上……总有过河拆桥的嫌疑。 蓝如漆却根本没注意这话,仅是一直紧锁眉头,一手托着下巴,仿佛要钻进那张图纸里一般。这边两人静静等待。过不了片刻,只见其抬头掩口微笑,问到:“这里到扶柳怎么也得走个七天,师兄决定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这么快?再给我三天……不,多一天时间就足够了,七天……赶不赢。别忘了你要拿下的是司空府!”纵然是青城和小半个重影楼,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皇遗月古井无波,抱着沐清流,纤指灵活地在乌发中穿梭,说不出的惬意。玩够了,才应付道:“有那个时间,戴九阙派去白眉谷的人马也回去了。” “你确定大师兄一定会那么干?”蓝如漆仍是放心不下,从来只是玩世不恭,如今却是忧虑两重重,“他若根本没去,养精蓄锐等着我们这群疲兵……” “他了解我。” 皇遗月淡淡打断他的话。“若是我,肯定不怕他那几个人,自然会自己回白眉谷一趟。” 蓝如漆兴味盎然。“自己说自己,哪值得信?” 皇遗月轻笑,稍显无奈。“若是我自己的事,肯定那么做了。” 分明淡如凉水。怎地听在耳里,偏偏那样缱绻,仿佛使了妖法般,不得不心牵。 蓝如漆略一思索,随即想通。又挂上那令沐清流顿觉不妙的坏笑。“我看,你担心的不是什么布防。根本就是想早日治好你家小清流然后相亲相爱吧?” ……果然,狗嘴吐不吃象牙。 沐清流一偿夙愿。不顾形象狠翻个白眼。 紫衣男子捧腹大笑,几乎滚到地上去。勉强扶着墙站起,边笑,边断断续续说:“我和,阑音可,可不打扰你们了……今晚好好休息,别光顾着‘忙’明天有人起不来。” 目送人完全走出房门,沐清流仍然觉得气不顺。一扭头,居然连身边的男子,也笑得不大令人舒服……不怀好意?戏谑? 罢了,罢了。 一个人不能跟黑暗的世道斗争。 …… “父亲,你真的要带我去?那可很麻烦。” 清冷的美丽男子自袖中取出一把软剑,借着烛火细细擦拭。火光温暖,剑光却如雪般冰冷。两相辉映,迸发出那样绚丽得不能让人直视的光芒。可真正夺目的依然是那人的手。白皙纤秀,指骨修长。 他许久没有换过剑。自然因为许久没有用过剑。 沐清流想骗自己,那是因为万事顺利,不动武力也行。唯一不能说服的却也是自己。 那人分明是……身体已快到极限了…… 他真的,真的要在这个状态下,与戴九阙一决死战? “恩,”男子头也不抬地应答,“那东西到手立刻就得给你,免得夜长梦多。” ……父亲,父亲。 换成自己,必然也做和他一样的选择。只是,每当看着他,却依然这么难过。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章节字数:2414 更新时间:081218 18:49 到底无聊透顶,硬是磨着皇遗月立刻出去找蓝如漆要了一只“圣甲虫”。回来时,果然见手里捏着什么,微微震动着。 男子眉目间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意味深长道:“抓紧时间看了。” 沐清流还没想明白那话里的意思,只见男子五指松开,一道蓝光顷刻冲天而起,眨眼间在屋内来回冲撞,在人眼前交织出一片光华。 沐清流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到:“父亲,这个叫做‘简直能赶上你的轻功’?” “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它?”话未尽,人已掠身出去,不见得多快的动作,一伸手却又将那片蓝影捏回手中,“当年,也不过是拿这东西做练习罢了。” 沐清流很给面子地鼓掌喝彩。皇遗月轻笑,伸手拉住沐清流的手,将握着虫的手叠了上去。 掌心有东西负隅顽抗,搔的掌心一片麻痒。男子又乘机教育了一番:“当今咒术仍鲜为人知,若想从众人中分辨出是否有人身怀异术,得用‘心眼’去体会。” “师父说过。”不想给红忆丢脸,这次只好不太给面子了。 抽离手掌,那虫子有开始漫无目的地乱撞。却只是就着半卧的姿势环上那个人的腰,静静依偎着。 “其实,父亲,你这么努力多半是为了我吧?”气氛温暖时,空中传来细细的声音。 皇遗月揉着埋在自己腰间那颗头颅,不语。 沐清流没指望他能乖乖伏法。只有无奈地默哀。“不管怎么说,既然……既然是为了日后,日后我和你能在一起……你也不能出事才好。” “清流,你怎么总想着这个?” 却遭那人微笑着训斥。 沐清流死人不改,皱眉追问:“不再想牺牲自己保护我?不再想即使自己死了也得拿到那什么法器?不再想你死了以后我会不会过得不好?……你这几天变着法子折磨我,打什么主意真以为我不知道?” 白衣男子向前倾身虚揽着人,安抚性地轻吻着。淡淡说到:“我承认,直到刚才,我心里的确是有这个想法。现在却不会了。” 沐清流稍稍放心。谁道那人在耳边呵气如兰,声音却清越却冰冷,宛如腊月纷飞的白雪。“但是,清流。你怎么还不长教训?我是你父亲,你便是这么对我讲话?” 前一刻还盛气凌人的人瞬时呆楞。 ……得意忘形了吗? 眼带哀求地看着男子,却是徒劳无用。只消得再一个笑容,又成雕像一座。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 次日。一早被人半提半拽着弄出了深山老林,赶车的重梦时不时回头看着他,要笑不笑。沐清流想笑,表情却也是要笑不笑。 快到傍晚时,好不容易出了马车,不知是到了附近哪个繁华城镇。身处码头,好好欣赏一番货真价实的三桅船。 未几,又继续被人提到某船只上。蓝如漆学着他的动作伏趴在船头,偏头微笑,调侃道:“小清流,原来你晕船?” 沐清流总算在这一天中成功挤出一抹笑容,尽管是苦笑。 这悲哀的一天……从早晕到晚,叫人看了一天笑话。 前一晚,虽然总算没人逼他看毒看药的,却不知从哪里翻出本棋谱,继续折腾人。于沐清流来说,那是既枯燥又没兴趣,偏偏有人还死拉着他不让人睡觉。 “清流,过来吃点东西。”白衣人遥摇立在船舱口呼唤到。 尽管一见到那个人,心里仍然止不住地颤抖,沐清流仍然乖乖地走了过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父亲,这船是什么时候买的?” 男子伸手向船尾一指,也不多言,转身进了舱。 沐清流回头。斜阳余辉映得江面成血红,千面白帆在从远处呼啸而来的风中舞着。浩浩荡荡,连绵千里。不过每船船头都挑着一面旗,仅仅书着一个篆体的“青”字。 ——青城即便不在,那么多和青城有关的生意却是不能断的。 然后便了然。“原来是假公济私。” 便是后面那跟着的船队,也不一定是不是正经经商人。 船行三日。沐清流依然趴在船头,也依然有气无力。 “父辈”们全挤在舱内,一刻不停地捣鼓着那张布防图,容不得人插话。 船行五日。皇遗月推门走上甲板,冷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清流?” 沐清流转身微笑,道:“总算想起还有我这个人了?” 男子行至身边,由于烈风,只能将图纸铺在甲板上。招呼人一起过来坐下,出手直指密密麻麻建筑群围着的主建筑——药师殿。 “清流,你看。司空府表面上信佛而立药师殿,实际 剑影重楼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9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9部分阅读 此殿地下即是暗自供奉了婆罗门教神灵湿婆的神殿。” 沐清流想起青城之地下神殿,不禁失笑道:“他们总这么见不得人吗?” “不光如此,便是构造也相去不远,”男子淡淡接口,复又抽出另一张图纸,“这是该殿的大致模样,你记熟了。我会在这里迎战戴九阙。”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不必多说,已明了言下之意。纵然,手心微汗,心底微忧。 果然见皇遗月指了指神殿殿门。“若你在这里看见一朵莲花花苞,把它掰开就是。殿口的封墓石会在六弹指间落下,你走得快,便没事。” 沐清流缓缓地握住身边人略微冰凉的手,凝神敛眸,神色飘忽不定。“父亲,你呢?” 努力地睁眼,风越似乎更为猛烈。只觉得脸颊上都要被刮出道道血痕。那个人微微侧身将他罩在怀中,随即又清浅一笑。 漫不经心地答道:“清流,你要相信我。” 怔然,茫然。却的确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能任这事不了了之。若这男人说了假话,大不了自己孤寂半生,再不然多活片刻就随他去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蓦然轻笑,道:“你去吧,我相信你。” 男子目光微闪,垂下头,反而轻声说:“只是这句话?我去?” “父亲……?” 白衣翩然,沐清流莫名其妙中,人已远去。 真的。莫名其妙。 船行七日。那个住了九年而熟悉无比的美丽城市逐渐显露在眼前。看在人心头,喜忧半掺。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章节字数:2691 更新时间:080824 19:52 为了能第一眼看到这个城市,沐清流不知喝了多少冷风。随着那一草一木逐渐清晰明朗,碎片般的回忆也逐渐完整了起来。 回忆里最多的自然不是皇遗月,而是作为师父的红忆。 早一步入了司空府的他,不知道…… 旁边有人早一步轻叹:“姓红的三天没消息了,莫非缠着司空逍遥得把我们都抛弃掉了?” 沐清流心中也是忧虑的,却还是总往乐观的方面想。“师父他,总不至于把自己陷于危机之中。” 顿了顿,又道:“蓝师叔,其实本是我和父亲的事,你却如此操劳……” 蓝如漆哈哈笑了两声,远望一城繁华似锦,声音却似带着些隐忍。“大师兄要只是这样该多好,一个戴九歌,害得他把和月师兄有关的人全恨上。” “青城之灭是你们的事?姓红的和司空也是你们的事?若不是戴九阙煽动婆罗门教,尘封许久的往事怎会再成恩怨?当年他们两个岂会反目成仇?” 越近了岸,不知怎地,风浪却越大了起来,水面下波涛暗涌。掀得船只左摇右摆,也将船上的人甩来甩去。沐清流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小心!”蓝如漆赶紧飞身抢去扶了他一把。 沐清流却顾不得道谢。方才,不经意间,一眼瞄到不远处的码头。“蓝师叔,你看那里……” 蓝如漆顺着沐清流所指方向,远眺码头,瞬时眉间神色也是一凛。 扶柳城本不靠河运营生,码头也是小之又小。怎如今……却站上了许多腰配刀剑的铁甲卫士? 一个念头瞬间闪进心中。沐清流轻咬下唇,犹豫道:“恐怕……” 身后有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恐怕,早等着我们来吧?” 回身。白衣翩然,迎风而舞。又似皎月,渺远出尘。 蓝如漆只是略一思索,便笑了起来。“也是,大师兄又不是傻子,封港也是应该的。只辛苦我们了,下个可以泊船的地方……” 皇遗月冷冷打断,道:“叫他们把旗全部摘了,留几艘船照常进港,其他的跟我们继续往下游走。” 偌大的船队,不留下几艘船靠岸补充补给品,反而显得可疑。不如大大方方的,还能混淆对方视听。 蓝如漆惟皇遗月马首而是瞻,手指虚拢,掌心飞出数只虚幻的白鸟,向后面船队飞去。 岸上的一队人马似已看到这太多明显的目标,有几人竟然提气纵身贴着水面向船只飞来。 皇遗月自是不可能再回船舱之内,反快如鬼魅地攀上一桅杆,全身唯二鲜明的颜色——白衣黑发,隐于白底黑纹的帆面之中,几乎融为一体。 蓝如漆瞅了瞅自己那一身镶着金色滚边的华贵紫衣衫,再瞅了瞅笑得无辜的沐清流,认命地叹息。“师兄,宝贝儿子也不管了,那么信任我?既然如此……” 控制不住,阴阴一笑。 沐清流一见这笑,求助般地偷偷向桅杆上扫了几眼。不敢太明目张胆,免得招惹别人注意到那个人。 不容任何人多想,已有两人踏上了甲板。 蓝如漆伸手一把把沐清流抄到怀中,故作惊讶地后退几步,抵在了围栏上,身体轻颤,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这还有没有王法?” 透过那点紫色,沐清流看见,那两人的眼神一样地锐利冷酷。行为举止倒还算恭敬,齐齐一拱手,语气死板僵硬地说:“扶柳城司空府下,奉命搜查过往船只。” 蓝如漆装作稍稍放松一些,整了整衣冠。捏起一本正经的调子,问:“可有官印?要查什么?” “恕无奉告!”一人说到。从怀中取出一张文叠,唰地一声于蓝如漆面前展开。 接过仔细看了看,这次换作七分轻松三分讨好的声音,道:“在下无非做些布匹生意,可犯了府主什么忌讳?” “是否如你所言,得先行查过再论。” 蓝如漆陪笑:“那是,那是……船舱什么的,您请随便就是。” 正向内行走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回身,眼神怀疑而锋锐地射向沐清流。质问到:“你怀里那个人,像是十五六年纪?是什么人?” 蓝如漆笑,半是邪恶半是暧昧。伸手挑起沐清流的下巴,凑近他的唇,嗓音低哑,道:“你觉得是什么?” 配刀之人神色数度变换,思忖半晌,终于未再纠缠。也随前一人下到了船舱里。 在那人看不动的角度,沐清流的表情却怎么都带着点……怜悯与倾佩。 ——真是个不怕死的。 蓝如漆苦笑。“小清流,别这么看我,我也觉得我今天是疯了。幸好还不算太过分,否则师兄恐怕当场就跳下来送我去见我们师父了。” 船舱里自然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蓝如漆和皇遗月想的周到,早已放了一批货物作掩护。 令沐清流略感疑惑的是,整个船队,却当真搜不出一把铁器。 巴巴跑过去找皇遗月。后者仅是揽着他,目光复杂地上下打量,偶尔再目光如冰一般看向蓝如漆。沐清流什么都没敢说。 刚及扶柳,转瞬却见它在视野里逐渐变得越来越小。 沿着主河道又前行了几公里,两岸房屋也变得稀疏,皇遗月忽然便下令船队贴近岸边。 蓝如漆倾身向水中望了望,道:“水太急,恐怕不能靠岸。” 皇遗月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自袖中摸出一个铁匣打开来,未几,幽幽暗香飘远千里。 然后是,足够让这香味传到内陆的时间。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岸边三块巨石同时开始下陷。水疯狂地涌入岸上一方不算太深的凹陷里,逐步形成一个小小的港湾。 蓝如漆咋舌,叹息道:“师兄,原来重影楼才是真的暗藏乾坤,怎一点都不露富?” 淡淡睨了仍在聒噪的人一眼,皇遗月轻柔搀起沐清流,却兀自先踏水波而去。身姿轻盈,婉若游龙。 蓝如漆目瞪口呆,轻声呢喃:“都不跟我说话了,师兄,原来你也小心眼得很……” 随即不再抱怨,认真地指挥起船队轮流进港装卸。 即便如此大的船队,实际参与计划的人其实不过半。该下的全都下了后,这便只是普通的商队,继续按着原定的路线前行。 不久后,沐清流终于知道了,为何船上百搜就是不见兵器。 也许正是为了逃避检查,皇遗月命人从船身两侧个垂一条缆绳下去,将那几箱不能见人的货物尽数贴着船体困缚在了水下。 蓝如漆摇着扇子在一旁观看,终是忍不住喟叹:“这东西非一时得建的,还偏偏建在婆罗门教最大据点眼皮底下。师兄,其实你……早觉得大师兄和我们终会走到这一步吧?” 似是头隐隐作痛,举手按揉,随口对身旁的女子说到:“阑音,你也记得吧?大师兄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未待女子回应,自己先呵呵轻笑。“算了,你眼里只有你家‘月公子’,连我排不排得上第二都不知道。”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章节字数:2848 更新时间:080830 03:17 本是戏言,也不用等女子来反驳。 转而又拿自家大师兄的事开涮。装模作样地摇头,道:“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搅得一群人跟着不得安宁。自己的亲哥哥逃不过不说,连月师兄那种人都……” 无意间一扭头,眉目和自己月师兄颇为相似的少年站在不远处,正含着温柔笑意沉默地看着自己。全身突然一凉,自动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沐清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跑去找自上岸后就不见人影的皇遗月去了。 野有蔓草,零露??。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临风而立,远眺扶柳。 沐清流欣喜地偎过去,挽住皇遗月的手臂。后者似自言自语,轻轻道:“把守甚严,如何进城?” “……想这么一大群人突然出现在司空府门前,想是不大可能,索性光明正大走进去算了。” 闻言,点头。 “你不是一直想去见见你师父?等下我带你进城。” “真的?”沐清流掩饰不住欣喜,一旋身面对皇遗月,仍不忘死扯着他的袖子,生怕人就这么反悔然后不见了一般。 美人笑得光彩夺目,如雪莲初开。“他也一直跟我抱怨,要好好回敬你上次涮他那一回。” 一想起这回事,沐清流便又愁眉不展。 这个“等下”,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纵是皇遗月再过于孤傲自信,也算不成盲目自大。夜闯司空府这种事,仍是得把白衣换成黑衣,免得成了活箭靶。 只便宜了沐清流,多多欣赏了另一番风情。 乘着夜风翻越高耸城墙的感觉,只会让人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缠着红忆交自己点轻功。现在只能落在人怀里,在夜深千帐灯火从穿梭。不断看灰暗房瓦在视野里接近,再变得遥远。却没有一点自主权。 不知是否凭借天空奉上的布防图的帮助,皇遗月和沐清流很容易就翻进了司空府大院。 扶柳本可算上不夜城,有时便是到了三更仍可听见集市喧杂人声鼎沸。司空府却截然不同,一片黑暗死寂,唯有走廊上稀疏的几个灯笼,发出半点明灭灯火。象是一城的宁静全部其中在这一处了似的,只要天色一暗,所有人便不约而同闭门不出,也不会弄出任何声响。 只是尽管如此,那些隐于夜色中的雕栏玉砌,仍让沐清流感慨于这名门大家的繁华。表面上与平常官家无异的司空一族,其实却暗藏那般险恶的杀机? 两人蛰伏在树影之中,每每待巡守人走过,便闪身而出,飞檐走壁。 不久,沐清流就疑惑了。“父亲,你真的知道师父在哪里吗?” 怎料到那人反而气定神闲地反问:“我怎会知道?” 见沐清流一脸呆滞,又淡淡道:“急什么,这不是在找吗?” ……难怪总是四处乱晃。 略一思考,沐清流悄然挣脱皇遗月,叹息道:“父亲,你先抓个人过来,问问就知。” 本还想着那人会不会顾忌有会被发现的危险,再一眨眼,却不见了人影。未几,手里押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出现。 沐清流稍微放松。那人虽然聪明,却常常太过随意。幸好没直接从某个卫队里直接拎出一人,巡夜总是有固定安排的,少了一人,他人很快便能发现不对。 皇遗月将人摔到他面前。 也不愧是司空府的人,虽然眼底是深深恐惧,却仍强作镇定,面色平静。 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要怎么问才对。你知道我师父红忆吗?被你家主人藏到哪里去了?只有将目标放大了,问:“你家主人最近带回什么人吗?平时可能喜欢穿青衣的,脾气可能也不怎么好……” 那下人嗫嚅半晌,终于在吃了一记冷眼后开口:“青、青衣倒没有……大人最近唯从外带回一个歌姬,夜夜宠幸……” 歌姬?仍记得九年前红忆那套红色女装。若说歌姬,也不是不可能。然后…… 夜夜宠幸。 夜夜宠幸……?沐清流头一阵发晕,踉跄几步,终于稳住了身体,却仍是靠皇遗月扶着。声音里连自己都听得出颤抖:“他……在哪里?” …… “父亲……你听到了吗?夜夜宠幸……” “父亲,莫非我真害师父落如此境……” 沐清流魂不守舍,一路被皇遗月拖着绕过重重把守,也一路喋喋不休。猛然被捂住嘴,被那人揽着带上屋檐,贴的檐下不动。 立即地,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杆金枪,斜斜插在两人方才站立之地,枪身左摇右晃,旋出一片光华。一人从走廊深处缓缓走来,四下张望一番,不再见声响,拔出枪杆又走了回去。 皇遗月紧贴着沐清流耳边,轻声慢语:“他们是看着你师父的,可算精英中的精英。” 沐清流仍是一副受了致命打击的模样。 只得安慰:“不用担心,你师父那个性子,夜夜宠幸的到底是谁还不一定。” 搂着人屏息一炷香,小心地贴着屋瓦移动,小心不弄出丝毫声响。那些有经验的守卫一向谨慎的很,即便是当即走开了去,也会暗地里多注意此处动静许久。 眼前院落外面的人可谓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院内隐隐有灯火,还有飘渺的乐声。皇遗月摇了摇头,轻不可闻地叹:“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谁知旁边神思恍惚的儿子本来就情绪不稳定,此下更受到刺激,突然发难一下子挣脱出去。挥手扬起清风吹过,回廊上的一盏灯笼颤了两下,啪地一声落地。 就趁着守卫一眨眼的分神,皇遗月又仗着自己一身绝顶轻功,挟过人,侧身从正门闪了进去。 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碧水粼粼,在月下闪着银辉。湖中心立着的那方水榭,也是雅致幽静。隔着甚远,就见一红衣人凭栏远望。风姿可入画。 “师父,师父……” 沐清流刚叫了两声,再度被皇遗月掩着嘴,拖到树上去。后者轻轻道:“也别看见师父就卖了父亲,小声点。”距离甚近,连红忆眸光流转间的忧虑哀伤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红衣人似听见方才的叫声,扭头张望了几下,才又回复一动不动。 又一人从水榭中走出,淡金色的柔发光彩熠熠令黑夜失色三分。轻柔地环上红衣人的腰,声音低幽如梦:“忆,莫非你还想着要走?” 红忆转身,冷淡道:“倾全府之力拦我,再问我这话不觉虚伪?” “可我未阻你做任何事,连与他们联络都没有……” 红忆讥诮冷笑,不复多言。 司空薰眉间似乎骤然有一丝痛意闪过。却仍旧作强颜欢笑,软言道:“你说过的,立场不同,不是我的错,你永远不会怪我。” 红忆平静地点了点头。 司空薰微微一笑,刹那惊艳。拍了拍红忆的肩,调头走入门内。“忆,入秋风大,你还是早些进来。” 未得红衣人几乎融近风中的冷漠言辞:“不怪你又怎么?让我们仇人变夫妻吗?”不怪,也不能原谅,而已。 沐清流心头一震,久久不成言。却听身边的人也是幽幽长叹。抬头望去,正见有人眼里烟波如冰化水。“清流,幸好我们不会这样。若有一天,做不得情人,我还是你唯一的父亲,万不至于相见不如不见。” 垂眸低眉,欣悦浅笑。忍不住喜意,也忍不住调笑:“父亲,你这是和蓝师叔取的经吗?”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章节字数:3631 更新时间:080830 03:17 “走吧,有司空薰在,见不成你师父了。” 沐清流被他偶然那惊人一句收买,瞬间遗忘了自己被人拉去“夜夜伺寝”的可怜师父,眼里唯一还存在的就只有眼前这人了。于是,点头赞同。 不远处,红衣人抚额喟叹,有意无意地向旁边树影里扫了两眼。 皇遗月立即会意,抱着人纵身越上墙头。 与此同时,红忆翻越过水榭围栏,跳入水中,发出“扑通”好大一声。伴随着暗卫鱼贯而入的是司空薰急匆匆从楼中又跑回来的身影。 隔着几道围墙的地方…… “父亲,我们这么糟蹋师父好么……” 皇遗月拍了拍良心不安的小孩,淡淡道:“有司空在,不会让他冻着。” “这样我更担心了……” 很快地,黑影远去。阴沉夜幕中再不见半点动静,依然,死一般寂静。然,灯火辉煌的某间院落,却更显热闹非凡。 碧水幽幽,水中红影看起来万分显眼。红忆静静泡在冰凉的水中,只在快没入水中时,偶尔挣扎几下。 “红姑娘?”几人见势不对,争先恐后跳入水中。 主子的爱宠,那当然是得尽量巴结着。若得了赞赏,日后要混得开还不容易。 红忆却只向楼上的司空薰展开双臂,嫣然一笑。后者自是不做他想,赶紧抱住人,提离了水面。 “忆,你怎么回事?”司空薰见人不停轻颤,不免焦急地搂尽了,只盼能给予一丝丝温暖。几步奔回了楼内,小小水榭,却设了三个暖炉,温暖如春,也有暗香萦绕。 有软榻在前,竟豪不吝啬地全覆上狐裘。 “……失足……”红忆简略地解释。靠在司空薰胸前,任他将自己放平在软榻之上。略一抬手,自有人体贴地除去衣衫。 司空薰是以自己的外袍在为他擦身。温柔细致,力道不轻不重。反而让人是昏昏欲睡的舒适。 烛火飘摇,昏昏暗暗。炉内燃烧的煤炭施放出的暖气,似已渐渐爬上了人心。 红忆阖着眸,半晌,低低呢喃道:“你倒会做事……司空薰,这么来讨好别人,你自己觉得有意思吗?” 火炉里忽然噼啪一声响,爆出几朵火花。室内忽明忽暗。 在这样一室温暖美好。眼前是美人玉体横陈,黑发如瀑布一般流泻在枕上。五官精致,棱角如刀刻而出,指下肌肤滑润如水又柔软如棉。是的,无一不美好。 不禁着迷的俯下身去,以脸颊摩挲着那人前胸、颈项。 “……就象养猫一样,它不高兴便不理你,而人不就是喜欢被这么虐待着么。” 不知是不是刚浸入冷水中,唇下玉体也冷的象玉石一样。 红忆沉寂了会儿,任他作祟。终冷声轻笑几声,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声音冷锐而凌厉地说到:“司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想和白眉谷那些人抗衡,你这样还远远不够。” 近在咫尺的碧蓝色眼眸里的迷乱忽然便逐渐沾染了惊慌,司空薰盲目地挥了挥手,够到红忆的身体便勾住了不撒手。“忆,你还是不想留下来是不是?忆,真的和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司空府不需要你用假死来逃离了。只不过戴大人的意思不可逆,可这次结束了……” 很识相里住了嘴,自己都觉得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言语,就这么被勒在喉里。 只因那人冰冷而嘲讽的神色。 其实谁都明白的。戴大人的意思不可逆,也许不假。却也有人不能学那个戴大人一般,舍弃了从小一起学艺成长的人们。 红忆却缓缓微笑了起来,温暖而无奈。“所以啊……就象我那时候说的,你,绝对是不可理喻。” 手卷绕着一缕淡金色的发丝把玩着,漫不经心地絮叨着往事:“那时候明明看着很柔弱的人,后来消息传到我耳边说你把整个上一辈司空族人全清了,我还压根就不信……” 那时候。一瞬间让人觉得漫长而遥远的回忆。 烛火还在风的推动下摇摆着身体。长夜将近,不就是黎明将来? 红忆曾在晚间握着那如初阳一样的发丝,无数次期盼,这白天是不是别来的才好。 可惜自然伟大的神明听不到这渺小蜉蝣的祷告。 旭日东升,远处喊杀声渐强。司空薰一骨碌爬起身,整装完备。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一清二楚。而司空薰作为主人,也定是不能不出面。 红忆懒洋洋地单手支颐,侧躺在床,邪笑。“我居然还能让你留下力气去主持场面,失败透顶。” 金发佳人不知怎地,却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在晨光中静立半晌,背影萧索。“忆……我下次再回来,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是吗?” 红忆挑眉,拿话消遣他。“司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有老天知道。” 司空薰再没说话,大步流星冲出房门。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红忆恍惚一瞬。只觉得那背影似乎有融化在了金色光芒之中再凝聚不成形态一般。也不会再回来了。 仅仅就那么一瞬。 然后懒懒地爬起身,洗簌穿衣,拖泥带水好不容易整完了。 一回身,惊见男子在门口,临水而立,白衣飘飘。 再扭头,更惊地见自己的外衣不知被谁铺到了软榻上。自己的乖徒儿正睡得香甜。 “师兄……您真是神出鬼没无所不在。这要放晚上,我准被你吓出病来。”拍拍胸脯压压惊,红忆叹道,“……怎么不进来?” 皇遗月转过身,不语,微微蹙眉。 红忆也了解他,恍然大悟。开窗透气,自己还拿了个大蒲扇帮着扇风,好大一翻忙碌,一室暧昧这才散去。 ……自己不待在外面吹冷风,却把自己儿子塞了进来,人也太奇怪了。 恭迎师兄大驾。 皇遗月劈头盖脸就甩出一句话:“我不和你多说,来找你,你应当明白是怎么回事。” 红忆暗暗不爽。只觉这师兄说话一次比一比不客气。却也不敢回一句“我就不知道你能怎么着”,只有乖乖点头。“师兄,我早觉得,戴九阙把‘心’看得那么严,即便抢出来也没时间转移。你莫不是一开始就留了后路?” 皇遗月看他一眼,走到沐清流身边坐下。目光暗沉幽深,一分柔软九分冷硬决绝。“‘心’不过是灵力凝结的产物,若是找同样东西来替代,同效。” 一甩手,袖中飞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 红忆自然认得。术法界曾有种邪术,从他人身上摄取灵力为己用,其中便有一个步骤是将灵力转移到这种石头上凝聚。 苦笑道:“若师父还在,看见这逆天行为不得掐死我们。” “然后……师兄,你想找什么替代?” “是我……对吗?” 不能不说,心里是早预备好有这天。谁都没对“心”这东西抱多大希望,自然他和皇遗月都各自下了功夫来研究。而他和皇遗月比较,自然是牺牲个闲人比较好。 将石头捏在手上……立即感觉不对。 红忆脸色一黑,黑过之后又瞬息万变。语含威胁地道:“皇遗月你居然……你这人居然拔了自己全身灵力。” 难怪,自他刚才进屋就觉得哪里古怪。原来是,感觉不到属于师兄那“气息”了,所以才被站在楼前的他吓了一跳。 恶狠狠地瞪着一派悠然的白衣男子。后者一脸让他更加愤怒的漠然冷静。“全白眉谷都指望你能一剑咔嚓了戴九阙那厮来出气呢。” 皇遗月不以为然。“废话勿再多言。” 红忆叹气。酸楚又压过了气恼。 九年前,自家师兄救了自己乖徒弟,元气大损,的确是如何都胜不过的。 自己纠结于那点烦心事,白衣男子却已起身。再注意,人已走出屋外。淡淡道:“我去见戴九歌。你为他施术,待他睡醒了让他自己过来找我,他知道怎么过来。” 红忆一掌拍碎了门板,怒不可遏。“外面打成一片了,你还让他乱跑?” 死死瞪住的人突然含义不明地冷笑,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红忆怔愣片刻,突然脱了力般地倚上墙壁。忽觉茫然若失。 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和自己呆的最久,了解那孩子却不如师兄多了。真的是这样。 缓过神,却也忍不住嘲笑自己那冷漠师兄——哈,你端张冷脸给谁看?既然那么狠心要让儿子参与怎么连把人叫醒都舍不得?偏偏做一副应该让孩子独立的好家长模样。 可逮着机会,背着人又把人里外耻笑个够。才收收心着手正事。 皇遗月做事自然细心,没忘了留下神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头一次仔细端详。 床上的徒儿还没有清醒的迹象,昨天晚上不知道干什么了。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每次这样一看着他,总会觉得,比起那可恨的、微不足道的司空薰,生命里更重要的东西还多得多。 静谧中,身后有脚步声。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章节字数:2674 更新时间:081208 18:06 红忆明知来者只算敌而非友,却头也不回,径自忙着。手下利落地将神像拆装拼凑,将那黑色石块塞进其胸口。仔细端详一下那神乎其神的圣物,眉头却越拧越紧……怎么,还是不够? 那个人似是停在了门口,竟也不打搅。气氛维持着诡秘的寂静。 红忆忙过一段时间,才闲闲地招呼道:“你这主人站门口多不好,进来坐坐,薰。” 司空薰一脚踏进门槛,维持着将进未进的姿势就这么僵持在门口,湖水一般温柔缱绻的美眸无一丝明澈,惟怔忡失神。 红忆微不可闻地叹息,鬼使神差地解释:“你要我两不相帮,我一时心软应了,可是……”总之还是栽在了自家师门上了。所谓爱这个东西……又到底有多重要呢? 漫无边际地走神,身体却象自己有了意识般地缓缓运起全身力量传入手捧着的神像中,如同在一个深渊中坠落,竟渐渐有了失重的眩晕。耳中轰鸣连绵不断,不知多久,才听到有人担忧地轻唤:“忆?” 愣了愣,回过神却先低头查看。 石制的湿婆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泽,随着光芒越明显,一缕红线竟从沐清流眉心探出,隔空探到神像,血脉般地于它身上游走。 蛊除。 大师兄自负聪慧过人,却一定不曾想过,他亲手设下的,以“心”为饵的骗局,却可以有另一种结局。他以为以要救清流必须的“心”为要挟,所有的人都会跟着他的步骤走吗? ……只要有人付出,有人舍得。只要有人肯舍弃巨大的灵力去支撑神像的运作,有心无心又何妨?蛊是一样可以除的。 只不过。二师兄自负修为之高绝世难寻,竟也不曾想过。受过内伤的他,一身修为,也竟然不足够那饕餮般的神像所用。 又一阵眩晕。红忆咬牙忍过去,身子硬是连晃都没晃一下。 竟然连他都有透支的感觉,仿佛再多一弹指,连生命都会连着灵力被吸收了去。 “……薰?” “怎么?” “薰……我知道,他是月师兄的儿子,想必戴九阙让你一定要抓住他。但是……”红忆揉了揉额,淡淡说到:“你让他走吧,所有的,由我替他承担便是。你所伤他,必先杀我。” 司空薰暗自皱眉,控制不住口气而不客气地质问:“就算是弟子,你管得未免太宽?” 却见,一袭红衣的美人转头微笑,随着动作而从肩上滑下的长发晕开月光般的光影,反而朦胧了惊世的美貌与骄傲。 “他从小就被我师兄丢给我,长大后却又被师兄拐跑了,这让我觉得……其实我才是他爹。” ◇◇◇◇◇ 枕头上有熟悉的味道,一时回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者什么人,但确乎是存在过。下意识叫到:“师父?” 听到自己的声音,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时候在红忆的棺材里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那时候相识久了才发现,他睡在棺材中倒不是真象皇遗月编造的“缅怀不堪回首的过去”。只不过……扶柳城的冬天实在太冷太冷太冷……等他自己躺在冰凉的石床上,意识到这一点,不禁立刻加入死人军团。 他家师父,开个棺材店不说也总摆着棺材脸,顾客寥寥,两人的生活可谓“只出不进”。幸而有司空薰那种傻子自以为隐秘地“暗自”指使过许多家仆帮衬,弄得似乎司空家日日死人一样。 红忆经常一脸不豫地把那些人赶出去。 明明固执地、怀恋地不肯离开扶柳城,却不肯再承司空薰的情的红忆。不喜欢钻牛角尖,也不优柔寡断,却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不肯再入司空府的红忆。 师父…… 其实多少能猜到,被自己一纸信笺骗来就不走了的他,多少是受了某人的令留在这里接应的吧。 眼前没有那红色身影。也没有本来应该在的、此刻却令人恨得牙痒的白色身影。 ……又被人涮了。却不怎么意外。要皇遗月真心同意放他去以身犯险,那简直是难如登天,以至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本来他应该帮忙分担的事物,搞不好已经被那人一臂全揽。 沐清流满心郁瘁地走出昨夜刚光顾过的水榭。一池碧波,安静地自泛涟漪。柳叶飘扬于风,飞鸟扶摇入天。甚至院落里也没有一个人。来时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的金铁交鸣声也悄然无踪。 看这状况,多半是重影楼与青城搞定了司空府,不然决计不会放任他在这里睡得死去活来。 望来处,重重深院,不知何方。兜兜转转,却总在原地。从某人口中得出的描述不清不楚,存心是让人找不到。 正有些茫然失措,却发现面前墙头上蹲着个黑衣人。 沐清流眯起眼睛看清楚来人,总算有种遇到了神仙的感动。仰头望着那青年,问:“你看到过我师父吗?”并不很奇怪这人为什么在这里,以前毕竟也经常在奇奇怪怪的场合碰见他。 青年手托腮,望天作回忆状。“不担心,好象是跟司空一起跑了。” 一起跑了……沐清流为那言辞全身无力,心里仍旧隐现驱散不开的忧虑。师父,和在自己心目中负心薄幸、禽兽不如、始乱终弃的司空薰。 只是,比起红忆,这边显然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 “你这衣服莫不是追杀我和父亲那次穿的?” 天空轻轻一笑:“统一服装,有什么办法。说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乱晃?” 沐清流被说得一阵尴尬,犹豫是否要更丢脸地请他带个路。 天空的笑不免带上些促狭,手撑身体从蹲着的墙头跃下,拍了拍衣上尘土,整个人从从容容,仿佛看不到眼前人隐隐的焦急般若无其事。待沐清流几乎决定豁出颜面,才慢吞吞而高深莫测地道:“找不到正殿?” “正殿是司空府最高的建筑,只要是府内无处不可见其形。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吗?” 沐清流心里一瞬空落,静静地望着天空。 “婆罗门教的机关大抵相同……你还记得青城吗?” “所以……我觉得你去了也没什么办法。” 青城。那个在顷刻塌陷的繁华商城,龟裂塌陷的地表,支离破碎的地下宫殿。只要回想起就不禁为那天倾西北的灾难而战栗。 那样……毁灭性的……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章节字数:2751 更新时间:081211 18:47 用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那几句话表达的原来是那样的意思。那样的场景。 第一反应却不是恐慌,而是一丝难以言明的薄怒。 会令宫殿毁灭的机关……早知道皇遗月让他开启的那个机关多半不是好东西,然而父亲他是不是真的想过,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所在的地方夷为平地而他的人却不知所踪,那会是什么感觉。 然而然怒火虽熊熊燃烧,却熄灭的很快,沮丧感漫卷而上。 天空抱臂,玩味地道:“突然又不生气了?恩……走,我还是带你过去看看?” 沐清流不声不响默默跟上。半晌,闷闷地说:“我父亲他说过会没事,我也想相信他。”声音低沉幽婉,宛如自言自语。 “然后?” “……但是他经常骗我,所以会相信他的话不过是我自己傻。” 青年不置可否,揉了揉身边人的发心,拳作安慰。“很早就觉得你还挺善于自揽过错的。” 沐清流横他一眼,随后专注于转角后,一摊碎石乱瓦。他们在废墟中穿行,可是昔日不知多么雄伟壮观的建筑却再分辨不出原形。若说寻人,更不见蛛丝马迹。 “看吧,我都说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旁边的人只顾死死地盯着眼前而不看脚下,天空一边分心照顾着他一边说到,“司空府内通向别处的暗道错综复杂,你也别太看重这里。” 沐清流心道:若不是想着还有这一着,我现在早不找铲子开始挖人了。 “来找你之前,我也曾放蛇蛊下去寻找。” 见沐清流竖起耳朵的警觉模样,天空无声微笑,却颇为不怀好意的绝口不谈此事。“清流以后改做我家儿子吧,然后我就告诉你,如何?” 沐清流脸上习惯性带着的温柔差点被撕出几条裂痕。 青年满意而收手。拎起似乎正考虑不顾形象挥拳而出的某人,飞出司空府外。 司空府深宅大院,虽位于扶柳城繁华之地,其内发生的一场血战竟然全然未影响到市井民生——只道有人围府,而不知其中。 天空随意找了一家酒楼,从二楼直接跳进去,狠狠赚了把风光。一坛酒几碟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惬意的享受,被强拉进来的沐清流只半身倾伏于桌上,热切而渴望地注视着他。 “清流,其实以楼主现在的状态根本赢不过全盛时期的戴九阙。”天空把玩酒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远眺清冷寂静的司空府邸,阳光猛烈,人不由微眯双眼。 沐清流静静听着。不急着担忧,也不急着反驳。 天空悠悠一笑,道:“但是我找到了戴九阙的尸体,并发现几只圣虫。正如武人以内力感知对手,修术者以灵知感知同样修术的人。我猜……莫非楼主以自己修为救你,所以废掉全身灵力?”虽是一个问句,青年却问得气定神闲,九分笃定只有一分猜测。 沐清流本来就有火气,一听“救你”“废掉灵力”,双眼里瞬间升起两簇火苗。假笑连连,道:“天空有话不妨直说。” 青年却不再言语,不为自己的问题做任何解释。只凝神看着窗下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一群黑衣人,那群人莫不一脸尊敬而虔诚望着他的方向。 天空笑道:“戴九阙走了倒把这群人丢给我了……清流,此一分别不知再见何日。只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不必担心。”你所担心的必不会是现实。 ◇◇◇◇◇ 沐清流学着天空的模样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也同样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双眼,突然发现这样的动作却使人脑中越来越空荡。同样的,烦恼也烟消云散。 天空说:戴九阙实在太依仗咒术,却看不起武术之流。而楼主那时就如普通人一般,让他不能用灵力感知。若是在即将塌陷的黑暗楼房 剑影重楼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剑影重楼第10部分阅读 剑影重楼 作者:肉书屋 剑影重楼第10部分阅读 黑暗楼房中,又有几只移动速度目不能见的圣虫为扰,使他放松警惕,确实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机会能杀得死戴九阙的。 沐清流其实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并不敏感,仔细思考后才反应过来各中原理。 天空叹道:你知道戴九阙会没有警觉的唯一理由是什么吗?那时候楼主定是让自己受了致命重伤。 天空连忙安慰道:依我对白眉谷武功的看法,他既然受了伤,这时候一定赶紧在司空府四通八达的地底密道里找一条比较隐秘的用来沉睡修养,好早日恢复体力。 天空无奈道:你不要这个样子……楼主一定是伤势耽误不得才没有立刻回来。 天空束手无策,不负责任道:你现在等着就是了,看他恢复能力如何吧,等一两个月也很正常,一年两年了还不回来再殉情也不迟。 沐清流一把抓起茶盅丢过去,天空借着躲避的动作飘出窗外,在阳光中笑容灿烂。急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精准地抛到沐清流怀中。 沐清流打开来看了看。司空府据点密道机关图。 总是微笑着的白衣青年特有的、带着愉悦的声音远远传来:等不及要殉情也是可以的。 于是蓝如漆携着澜音走上酒家二楼时,只看到有人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里举着一叠盘子杯子拼命向外面连续扔砸。 蓝如漆惊喜道:“一日不见小清流开朗不少……不过,这外面可全是人呐。” 沐清流这才中或悲或怒的心情中恢复过来,才知形象大失。有人噔噔跑上楼梯,作虎啸:“那个小兔崽子往爷爷头上扔咸菜!” 蓝如漆正打算帮自家师侄调停,却迷惑地见二人二根手指指着自己。 有人如有血海深愁地瞪着他。 他家澜音冷美人道:“就是他。” 他家小师侄戳戳他的脑袋,温柔浅笑,道:“我哥哥这里不好使,你别和他计较。” 在美人效应下,那人乖乖离去。毕竟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真和个傻子较劲不是。 蓝如漆既没有攘外也没来得及安内就被沐清流拖到桌边,然后话题就扯到二师兄身上,于是只有认真听完。赞叹那个婆罗门教天空的分析力,感叹二师兄的胆大妄为。 “然后,你其实好象不太担心?” 沐清流摇摇头,表情释然。戏道:“我爹在我心中一向是无所不能的。” 即便他这次真的有所不能,也不是又不能再见到了。正如天空不着痕迹安慰的,如果不是天空所推测的那样,黄泉九幽,也总能找得到。 纵然在天空最开始陈诉的时候心里痛了一下,现在却终于想明白。 蓝如漆赞同地点头。“对,你别看师兄平时多狂妄的样子,其实做事还是很计划周密万无一失的。然后?现在你打不打算去各个密道里找找……恩……一百多条?!” 沐清流继续摇头。“我等着他吧。” 并没有完全的释然。 找?只有一个字,却叫他想都不能多想。譬如,找不到?譬如,找到最不想找到的。原来他恐惧如此。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章节字数:2391 更新时间:081215 18:47 不敢寻找,只因真的没有那个胆量,所以哪怕就一直这么等下去也无所谓。哪怕最后的结果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关系的不同,关心则乱,蓝如漆和澜音便没有这么忧虑。若说这两人不在乎皇遗月却是不可能。唯一的原因只在于……对于沐清流来说,他只是他喜爱并希望能够保护着的人而已,他不强,更不无所不能。 蓝如漆最开始还耐着性子陪沐清流在扶柳城三四天,越到后来几天却越坐立不安蠢蠢欲动,最后终于摊牌:小清流,我们都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我和澜音四处找找看?小清流你可别跟着来,带你四处乱跑我会被两个师兄杀的。 于是蓝如漆拉着澜音在沐清流的微笑和澜音的白眼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沐清流一想,左右司空府现在空着没人,他花银子住客栈还不如借宝地一用。最终一人一包袱搬进了偌大的、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司空府,享受了一回贵族待遇。 每日的阳光依旧静好,街道上来往行人依旧川流不息。寂静,而喧嚣。沐清流每日浇花拔草,生活平和安定,早已不知世事。或者不如说逼着自己变得麻木不堪。 其间婆罗门教轰轰烈烈地来了一堆人,大张旗鼓地铲扒敲挖最后把某座塌了的建筑彻底夷为平地。说是要找前婆罗门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使戴九阙的遗体。 沐清流在一旁监督工作比婆罗门教来的管事还热心,从早到晚,风雨不误。若有人询问起,总一脸凄哀沉痛地回答:师伯他虽然……但是小时侯他还是对我极好的,我总得见他最后一面。 肝肠寸断,字字泣血。真情演出,再加上稍嫌年少稚嫩的脸蛋,莫不让人深信不疑他所说的话,引得旁人唏嘘不已。 天知道哪里来的小时候。 真正的理由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尸体挖出来的时候倒真去看了一眼。脖子上切断动脉的伤口短小而整齐,不会浪费杀手任何一丝气力的手法。果然是那人风格。 废墟里再也没有挖出过别的什么。沐清流宽心,继续种他的花草。 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然而,他觉得,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一丝希望……也许皇遗月回来了,他已经疯了。 在暮色四合中,他合上司空府的大门。没有传书告知蓝如漆,也没有打算过问天空,打算靠师父和父亲言语不经意提及的信息自己去寻找神秘无比的白眉谷。 他有预感,在那里一定可以见到师父。而师父红忆总有办法用一两句话就让他的情绪完全平稳下来。 又是一个月后,他侥幸从围绕白眉谷而设的各种机关阵法幻术符咒中活着逃出来。 双脚踏进的小小谷地绿草如茵花朵如云,谷地中央的碧水湖中居然还建了一座楼阁,楼与水中的倒影相连在一起,一时不辨真幻。果然如红忆无数次带着怀念讲述起的,宛如仙境。 金发蓝眸的美人伫立在湖边,转头看见他走来,淡淡一笑。 在与司空薰寥寥几次见面中,记忆中这个人只有在面对师父的时候才会微笑。其他时候反而是有些酷似皇遗月的孤傲清冷。 沐清流的心沉了下去,神色凝重地问到:“师父呢?他出事了对不对?” 自打进入白眉谷地界时就感觉不对。据说湖中水镜可以倒映出闯谷之人的情况,若师父在谷中,见他闯谷怎会不出来接应? 除非师父其实并不在谷中。 可是却在这里看见了司空薰,怎教人不担忧红忆何在。 司空薰沉吟片刻,忽然走过来拉起沐清流飞身从湖面上掠去,跳进湖中楼阁。“他……那天以后,一直是那个样子……” 两人从楼中阶梯旋入下层,下层楼房建在水中,水在墙外流动,发出浑厚而低沉的声音。温度竟也越来越低,连墙壁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花。 沐清流身体不复当初,只靠司空薰不断地给他输送真气才不至冷得昏厥过去。 最下面是一片冰层,沐清流在那底下见到了他的师父红忆。红衣翩然,眉目如画,唇边一抹笑容动人心魄的美好。 “……师父?”沐清流有那么片刻失语,不敢置信地扭头看着司空薰。 后者不置一词,低头凝视的目光却那样温柔。 手指触下是冰冷彻骨的感觉,挨得久了,指尖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冰下三指之隔是朝思慕想的人,却永远有那三指的距离。 “是你……?”沐清流犹豫。眼前的人已经是如此神色,仿佛再容不得别人多一句指责。 于是他选择聪明地等待。良久,金发美人抬头。沐清流终于发现,原来他那微笑,眼底的神色,已经是接近于死一般的寂静。 “那日他维护你,非要与我一战,我……那时真的很伤心。” “我的武功一向比他不如,所以,他说那话不啻于要置我于死地。我也自然是用了全力。但……” “他不知为了什么,灵力已剩下不到一层,我、我……” 沐清流一时不知是什么心情。 醒来时摔在他身边的那尊神像。天空口述中那耗尽全身灵力来支持神像运作的方法…… 沐清流不算迟钝,明白红忆不会无缘无故失去灵力,显然事情只有一个解释。 师父,定是师父……师父竟然…… 到底是自己连累了那么多人。 司空薰半俯在冰面上。那姿态如今在沐清流看来,是令他内疚不已的脆弱。 “……我及时带他回白眉谷,用尽灵药保住他的生命。可是……他必须在冰下等着身体完全康复……” 喃喃自语。听者沐清流,说者却最伤神。 沐清流仔细看了看冰下的红忆,末了,无能为力地叹息。“不行的,蓝师叔在也不行的……这样子没有二十年以上,师父大概不会……”这样的伤势,慢说二十年,不然真的醒不过来。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章节字数:3059 更新时间:081217 21:56 忽闻轻笑。 那个委顿在地仿佛抽尽一身气力的人轻笑。“二十年……三十年,反正不过是等,只可惜到时候我容颜不在,不知他会不会嫌弃。” 沐清流叹:“真豁达。”始乱终弃负心薄幸……而且喜欢咬着回头草不放的司空薰。不知道这最后一点算是优点还是缺点。 他终于不舍再打破司空薰此刻的宁静平和。 要出谷的时候,司空薰一直送他到外面。“我知道你父亲的事……忆要是知道你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声音温柔如同绕匝一周而又远远而去的微风。 沐清流负罪感更强,顿时自责不已。他来,却不过是想于师父这里寻找一些安慰,原本真的不是出于担忧。即使那日师父和司空薰双栓不见,也总以为,师父那么强……他会没事的吧……说起来,其实蓝师叔他们对于父亲,大概和他此时的心态出于一致。 相信他会没事的人,却出了事…… “……以后要和你父亲一起回来。他以前经常说的,那时候对他最好的师兄就是你父亲。你和他一道来看他,他在冰下也一定会有所感应的。” “恩……希望你父亲不要怪我把忆害成这样,好歹,好歹我也算你师母是吧……” 师母……沐清流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别人口中的司空府家主司空薰多么高贵傲慢,结果现在被师父折磨成这个样子……还有,把师父害成这样的是我,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沐清流对着司空薰挥挥手,他背后斜阳撒下余辉渲染了半边天空,面向沐清流的脸上反而看不清楚五官、神情。对着他微笑,扬声道:“下次一定会带他过来看你们的。” 是了,一定会带他过来。他也一定会有办法救师父。他也一定不会出任何事。 所以,一定一定要找到他…… 要去找…… 抖开手里那遗忘了一个月的卷轴,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个小小司空府,当真挖了一百多条密道。沐清流暗自庆幸,还好先前让司空薰帮忙看过这图,划掉一些早就堵死或后来动工改道了的暗道。却依然剩下八十多个。 本着不放弃一分线索的原则,他开始从离自己最近的密道开始一个个找起。 开头并不那么顺利,现在没多少自保能力的身体实是麻烦重重,走了几条密道下来,已经被那些暗处射来的小箭、突然下陷的地面、不知从哪里喷出来的毒雾等等搞得人比黄花瘦。 沐清流开始感觉日后他或许当个机关师来养活一家老小——虽然,他基本是属于“绝后”之流。 日复一日地被机关暗器折磨着,也日复一日的一无所获。 信心竟然日复一日的坚定。 师父还在等着。所有人也都相信着。 所以他不会不回来。 司空薰祝福他能回来,师父期望他能回来,蓝如漆和澜音不怀疑他是否能回来……自己则是…… 他必须回来。 ◇◇◇◇◇ 不知是否冥冥中有缘分作祟,没想到居然会再回到这里。 其实后来是想过的,哪日要拉着父亲过来看看,毕竟怎么说也是最初相识的地点。何况自己那红颜薄命、死后却搅得白眉谷一门天翻地覆的母亲还葬在这里,一个为夫一个为子,应该来忌拜一次的。 恩……还记得十年前某人为墓碑拂去残雪的温柔,现在想起突然觉得顶扎眼…… 要不得,要不得……居然开始和死人过不去了。 现在不是冬季,不见皑皑白雪,那座遗世而立的小楼与记忆中的便不大相符。阑干上精心雕琢的莲花图案依旧那般细致,只不过终究因岁月磨砺而稍褪了颜色。 鬼使神差地,没有去寻找那处隐蔽在附近的密道,而先进入了这间让他生起许多感慨的楼阁。 墙壁上的蛛网结了厚厚的一层,观音前蒲团颜色由黄变白…… 沐清流徇着十年前的记忆,打开地底密室的门。再临其境,宛如梦中。 那边那个墙角,那时候那个人就是靠在那里运气调息。白衣上一道刺目血痕,撕下一片衣襟来包扎肩膀上的伤口后整个人看起来就有些狼狈……长发凌乱遮住半张脸,气息是不大平稳的…… 但他现在不在那里。他甚至哪里都不在。 几个月以来积累的疲惫仿佛都择时而聚,在这一刻爆发。 什么心态都已没用。什么信心都已消失。 沐清流失却了气力,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那个,他曾经坐过的地方。双臂抱腿,下颌轻轻搁在自己的膝上。渐渐开始陷入长久的失神之中…… 这样的疲惫,怕是一生都不会恢复过来了吧? “既然他们都说你绝对不会有事,那为什么你不回来呢……”无意识地用手指戳弄不怎么干净的地面,无意识的呢喃。 “……他们都说一两个月你就会回来了,可是现在三个月都过了……” “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应该拦住你……戴九阙死了又怎样,你不也不见了……” 他其实是个一直很被动的人。 枫说爱他,他接受。枫后来要杀他,他也死了。爱父亲,可是却不是他先开的口。父亲说,我杀了他,你就再也没有危险了。 他说,那你去吧,我相信你。 他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那时候的阴影真的让他一直一直,其实是怕着的。不想再听爱这个字,也不敢对这个字抱多少期望。 荒唐……错得荒唐……一直不敢付出的自己,却贪婪的享受了所有。一直惧怕那些其实并不存在的事情的自己。 甚至不敢拦他。只因曾经可笑的认为,凭什么自己要去妨碍别人的决定,又有什么资格。怕被他讨厌,怕妨到他。只有暗自在事后追悔不已,却改变不了任何事。 “无论是不是会被你讨厌都应该拦你……” “……我可以拦住你的……我们……相爱,我有资格拦住你的……”他把脸靠在自己的腿上,世界一下子暗沉,不见星点光明。脸上有湿润的感觉,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不想,我真的担心……现在真的很担心……” 极力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不要接触到外面,那样冰冷的空气。 时间凝滞,万物死寂。竟然是这样的冰冷。 吱——密室石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踩着轻轻的脚步接近。 沐清流没有抬头,却悄然睁大了眼睛,但是竟一时不敢抬头去辨来人。那脚步象是一步步逐渐踩到了他心上,灰尘被带起的一片簌簌声音象连成一条铁链,绕在了他的喉头,每接近一步,便是一次窒息。 那样惊心动魄的弹指之间。 那个人的声音之冷淡和他的紧张形成鲜明的对比,幽幽在这空旷之地回荡,森冷的漠然。 “可你那时候还能笑着说‘我相信你’。清流,我以为那不是相信,是漠不关心。” _____________ 清流莫名其妙出现的自白……otz……我简直疯了。 ==本来很简单的事给我一写就拖拉的不得了……其实我本来的构思…… “oh,daddy。”“oh,baby。”“iloveyou。”“iloveyou,too。”“don’tleavealonganyore。”“yes,ylove。ua,ua……” 这不就完了么……………………………… 下章完结……然后有个可有可无的尾声,那东西主要交代点人事,让这东西有个结局感,恩…… 突然发现我居然能把这文拖拖拖到50章有余,冷……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第五十章 章节字数:2233 更新时间:081219 22:54 这声音不象是幻觉。 沐清流侧目,怔愣地看着视线里那片雪白色的衣摆。又是刚才那悦耳的声音,句子流水般在耳边划过,可是他一个字也没分辨出来。 声音停住,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你?” 那人又向前几步,慢慢俯身。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缕绸缎般柔亮的乌发,然后……便是那朝思慕想的冰雪容颜。薄唇微抿,唇线冷硬。美眸里寒光流转,颇有些犀利而无情的意味。 就是这一丝寒光,让沐清流伸出去的手停在了离对方一指远的地方。 手僵在半空,人无措地向后缩了缩。他慌乱不安,完全不清楚为什么,那双熟悉的眼里会有这样的神色。于是,分明是思恋许久,竟然也不敢去碰触对方那陌生的表情。 “清流。”皇遗月淡淡地唤。伸手拢了拢沐清流挡在眼睛前面的乱发,于是那双泛红的、透着怔忡的双眼便能更清晰地看在眼底。 “清流,你说你担心是不是。” “……恩……” “是吗……”含义不明地笑了笑,皇遗月说:“我还以为你其实并不在乎。” “你经常表现得很在乎……受了伤也会着急,出了事也会想着来帮忙。可你好象从来不在乎,我在做的是不是危险的事……你从来不阻止,从来不在乎。” 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所以我去了。” 沐清流颤了颤,没说出一句话。 “连这三个月你也是这种态度,我是生是死,是不是你都能接受?” 沐清流抬头。“你说这三个月……” “是啊,”皇遗月垂眸,漠然道:“我早就回来了。” 寂静就这么突兀地爬满这空间,没有人能说一句话打破这尴尬。沐清流神情有些麻木,最后却稍稍仰头,温柔笑道:“所以看我急得哭出来,你满不满意?” 眼前的白衣男子眼底有亮光一闪而逝。这似乎让无形中压在他心口的巨石又重了许多。 简直喘息不过,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全身血液似乎都在沸腾中。忍耐不住,双手一把揪住那白色的衣襟,用了大力把人拉到眼前,一字一顿地恨恨说到:“你简直混蛋。” 甩开手,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恍惚中,竟然被人顺着这力道拉他入怀。 沐清流没怎么用力去摆脱。一是,身体似乎被气得脱力。二却因为,拥着他的躯体……那异于常人的冰冷。 轻轻把脸颊贴上那修美的颈项,确实是冰肌玉骨般销魂,呼吸间有冷香袅绕心扉。 此刻已心满意足,再不愿去责怪任何事。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清流什么态度我都不在乎,只不过你方才的那几个表情……” “我却是愿意多看几遍的。” 沐清流声音闷闷:“……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皇遗月略一沉吟,随即轻轻说到:“那就算我无理取闹。” 终于有暖流流过心里,那仿佛荒芜了许久的心里。 也许此后的人生中不能再有哪一刻比过此刻更安宁了吧?还有那如同掌握了天下的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沐清流微微闭眼。 “还好……不会爽了约……我在心里对师父发过誓的……一定,会和你回去看他。” 即使没有人听到那誓约,若他永远永远记得,便是永不消逝。要让一切有希望,只有自己当自己心中充满希望。 一切总归是会好的。 只要……你能在我身边。 ◇◇◇◇◇ “所以……你又被耍了?”青年别过头去,极力掩饰住自己满脸笑容。 沐清流无奈,扶额叹道:“要笑就笑吧,反正你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青年趴在窗边,笑得几乎从二楼跌下去。 直到沐清流差点又对他扔出几个杯子盘子,他才勉强止住笑,声音不稳地说:“那……你师父现在还好吗?” “父亲说他也估算不出什么时候会好起来……但是……” “我……师、师母……说会一直等着的。” 天空颔首,又有些怪异地问:“我早约你出来,这都快半年了你怎么才答应?我还看你一大早起床,作贼似的出门,还故意在这附近绕了一大圈……” 沐清流再叹:“父亲不知道为什么还不很喜欢你……我这也是趁他出去才……” “原来如此,”白衣青年忽然朝他诡异地一笑,然后悠悠道:“那你小心了,明约和私会,可是两码回事。等下……恩,自求多福了。” 沐清流看到天空垂头看着楼下,自言自语:“看来我以后一两年都不用来中土了……” 沐清流于是顺着看去。 楼下人来人往,然那人仍是不能混迹于人群,那样夺目出众。 男子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美丽堪比明月,温柔宛如春水。 莫名地,眼里忽然出现,小楼映雪,美人如玉剑如鸿。他们之间那样绮丽的相遇。剑花如艳动天下的牡丹,华丽出众,带动落雪而舞。然而那时的他分不清,舞的是雪还是舞剑的美人…… 天下至美,也许是那时候就已经深深印在眼底、心里了吧。 相视。互相在对方眼里。 剑影重楼(父子) 正文 尾声(不是“落幕”) 章节字数:3176 更新时间:081219 22:56 不同于原落幕!落幕为现在第50章,而且结尾有改动。 —————————————— 离司空府一事过去两个月。我在路上碰见清流。 城市是靠近边疆不起眼的小城,我在路边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一个包子,刚转身就看见他从我视线里飘过。飘过……是的,感觉象个鬼魂一样。白衣宽大,黑发如瀑,走路不见脚动。若是晚上好不连我也能给吓一跳。 他……找人都找到这种地方来了?我本来还以为我们短期内是不会再见了。 急走两步,便要追上他。视线里却又出现一个人影。于是我硬生生停出脚步。 我看看他,再看看走远了的清流。他转头看我,眼神冷得似乎能结冰。他对我是不可能有好脸色的,我想夺他权,我想杀他这人,最后……还三番五次对他儿子图谋不轨。要不是他儿子似乎看我还挺顺眼,我岂不早被他送去陪戴九阙了。 我继续看他,看走远了的清流,脑袋里塞满了疑问。然而……与他目光交汇之间,疑问又全变成了惊叹。我恍然大悟,凑上去拍拍他的肩膀,道:“楼主,你不容易啊,我理解的……小清流那个性格,有时是挺让人想向上一吊向下一跳的。” “所以……您就慢慢跟着吧,看看他什么时候缩在角落里抹眼泪。”清流不会干这种事的。内敛,害羞……过于冷漠的清流。即使是为你,他也不会…… 即使说这话调侃楼主大人……量他也不会在这车来车往的大路上刺我一剑。 我轻笑,用上轻功,向已经不见人影的清流那里追去。 楼主你自己矜持着吧,我可去找小清流聊天了。 小清流转身,双眼粘在我手里的包子上,问:“好象很好吃,多少钱买的?” 我说:“五个铜板。” 小清流惊讶地看我,然后微微一笑,柔声说:“……就是你这种人养活了骗子啊……” 我亲亲密密地拐着清流的手臂拖他进青楼。我以往不会这么放肆地拉他,所以他多少有些诧异。但也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 我一直认为,他跟我其实比跟楼主还要投缘的。他虽然与我交往不多,后来却很容易放下心防对我。我便知道,也许我恰巧算是能够招他喜欢的那种人吧。 也许是我们的性格在一起便不会那么辛苦。我不会那么疑神疑鬼地试探他,他也不用担忧我会时有危险行为。 我不会。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求得他的关注。 不会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只为他那一刻的动容与真情。 抬臂搭上他的肩,将他拖向自己。有某人在后面看着,我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让某人红红眼。 清流果然傻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清流依然只喜欢喝茶。据说只是单纯的喜欢它的味道。他边捧着茶边和我闲聊:“……到现在为止,我认识的人里面好象你最成功了……” 我愣了愣,才知道他所指为何。 好象……我看起来却真的最成功。 戴九阙搭上性命,蓝如漆失去青城,红忆重伤沉睡,司空薰伤心守侯……楼主,恩,楼主在清流眼里是不知所踪。 我……从以前开始只是想摆脱被人控制的局面。最后却莫名其妙混出个婆罗门教二把手,而且教主闭关参悟天地,我居然还能独揽大权。 可是,成功应该是指,实现所愿吧……那么。 戴九阙自戴九歌死后早就一心求死,他的结局不过圆了他的夙愿;蓝如漆为澜音所愿驻守青城早已厌烦,眼下不正中他下怀;红忆和司空薰因门派纠葛互求不得,以红忆重伤为代价取缔两人隔阂也算失有所偿……而楼主,楼主……清流那么迟钝,被玩了也不知道,唉…… 只是我。我要实现的是什么愿望呢……是摆脱戴九阙的控制吗? 可是,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觉得这已经不是全部了。 我笑,饮尽苦茶。不在意地答:“我吗?瞎猫碰死耗子撞上了吧……” 给我取名的人瞎掰过:人都说流云是自由的,那么能容纳所有云的天空,应该是最自由的吧。 现代我开始觉得歪理也是理了。因为后来的我的确并不喜欢任何麻烦事。若能自由行遍天下,做自己想做的事该多好。只是……莫不会如雪寂寞。 不愿作天涯孤鸿,纵翱翔天地也应有伴同行。 清流急着走。我知他心里有事。 一时冲动,我拉住他的袖子。装出一脸不在意的笑容,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找楼主呢?”你和他……两人都寡言,两人又都不轻易信人,两人还一样敏感…… 你可能知道的吧。在一起,那么辛苦。 清流一脸意外,随即一头雾水,讷讷道:“啊?可是……等他他又不来……” 我放开他,冲他挥手,道:“快去快回……”终是忍不住意外深长的加了句:“到时候不要气坏身子。” 清流他……完全没有想过。完全没有考虑过和我一样的问题。比如这分感情里,他会不会过得很辛苦。 可能真的是……爱是与现实脱节的。无论如何。清流心里都是那么全心全意地喜欢楼主的。不会象我一样在这里考虑那些身外之事。 楼主怕是仗着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拿那么重要的事戏耍清流吧。 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已经到了拔都拔不出来的地步了。 我又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阳光。 这是我的习惯。这样会让我心里,不想着那么多的事。 清流他……不知道清流以后若知道楼主这段时间一直在骗他,会有多生气。因为爱,所以应该是受不得欺骗的吧? ◇ ◇◇◇◇ 这都快过去一年了,我才费尽千辛万苦把清流约出来。心里是有些好奇的,想知道那件事后来楼主是如何圆的场。 不得不说,我很惊讶。 我声音都微微提了提,问他:“你说你就生气了那么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 清流似乎有一点点脸红,看得并不明显。他淡淡说:“是啊,后来生不出气了。” 我叹:“人口多了,什么样的都有。” 清流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袖,低低道:“认识父亲久了就发现他这个人很重感情的……我是他的儿子,他又看起来不是很理解情感的样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怀疑……” 怀疑他把亲情当爱情。我心里帮他把句子补完。 可怜的楼主,那么心思缜密一个人,生的孩子迟钝得象锈了一万年的铁。不光钝,居然还很硬。 “所以……好象就开心起来了……” 他根本没理我,自己出神了起来。 “恩……亲情是不求回报的付出,可我认为如果是爱情怎么都会期盼对方能回应,所以……恩,我真的很开心……” 清流居然是一样的。 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楼主才那么无聊把试探当成必须。原来清流他……虽然没做出来,心里却也存着自己的想法的。 眼尖地瞄到楼主站在楼下,眼神宁静而专注地看着清流。我轻轻一笑。又当他的面拐了他的心肝宝贝一次。“看来我以后一两年都不用来中土了……”否则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但也还好。我相信楼主是听到了清流刚才的话的。别看他现在平静若此,心里指不定开心成什么样了。他应该大概可能会感激我帮他诱出清流这番话吧。 我挑衅地向楼主微笑。然后站起身,趁清流看到楼主惊得呆掉的时候,下楼离开。 清流已经不是我应该再执着的东西了。无声退场,才是我最应该有的结局。 我对清流……罢了,真的够了。 从小就没有遇到过什么能够深交的人……也许我不过是太过孤独了。 再也许…… 就象清流说的,爱情怎么都会期盼对方能回应……可我从来没想过什么试探什么欺骗这些乱七八糟可笑至极的东西。我从没考虑过回应,仅仅自己心里暗自喜欢着清流而已,愿意为他做事让他开心。 既然清流说亲情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那么,我可能只是需要一个弟弟。 【完】 剑影重楼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