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 分卷阅读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 《阿七》千载之下 文案 【阅前需知】攻菊不洁!!!!!!一定要慎入!!!!!!雷到你,别打我,哼!!!!! 安容仗着自己的一副好皮囊,迷倒了众生,当然也包括那个卑微低贱、唯唯诺诺的阿七。 只是后来…… 阿七:仇你也报了,我的身子你也睡了,你小子一朝得势,却不要老子了!那好,我滚远点吧。 再后来…… 广陵城中,一位谪仙般的男人总是在葱油饼摊前转悠,百姓皆感慨,好一个美人配油饼。 阿七:这位爷儿,你要几块饼? 安容:我不要饼,我要你。 年下薄情美人攻x目不识丁平凡受 内容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容(花伶),阿七 ┃ 配角:赵明朗,沈佩林,梁如风 ┃ 其它:渣攻贱受 第1章 楔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透过窗帷,屋子里也沾上了湿湿的凉意。秋雨绵长,泥土里满是颓败的气息,搅着一池萍碎。 “什么时候?”声音嘶哑无力。 男人穿着一袭白衣,前襟染上了血,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未干,悲凉的神情无以复加。饶是悲丧至此,以至于脸上毫无血色,也不难看出,这男人是个世间罕见的绝色。 “这月初六,没熬过去……” 说话之人小心地回答着,每个字都要掂量许久,眼前人眸子里的凄凉太过深刻,他不忍心再说下去。外面的雨声,掩盖了这一场悲壮的生死隔别。 突然白衣男子挣扎着起身,咳嗽声愈发厉害,身上使不出一点力,身边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白衣拽着那人的衣袖,死死地扯住,臂上的青筋可见,“他在哪儿!” “骨灰被秋官带走了……” 骨灰……白衣男子绝望地阖上了眼。阿七,你是不要我了吗?怎么连死了也不让我有个惦念…… “他最后可有……提到我?” “没有。”说话人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开口,“阿七只说,他疼。” 雨势渐大,屋里的白衣男子心绪难平,悔恨之意淹没了仅存的生息,一夜的咳嗽悲喘。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七其实没死~ 一定是he啦 第2章 小倌花伶 “风花竞入长春院,灯烛交辉不夜城。” 这广陵城中,现下最红的街巷,必然是那东城区的平康里。 街巷里妓馆林立,脂粉气溢满都城,最红的莫过于提着“长春院”额匾的男妓馆,和书着“不夜城”额匾的女妓馆,这两家可谓是独大,不光文人雅士爱逛,更少不了那些衣着鲜华的达官显贵。 人生两大幸事——雁塔题名,平康里访妓,这烟花巷就占了其中一件,只是这慕访之妓,可男可女,也雄也雌。 平化年间,东成王朝平宣帝执政,这位少年天子,昏庸残暴,听信佞臣,更是沉迷于女色无法自拔。平宣帝在位十五年,早些年也曾励精图治,勤恳治国,只是自从纳了梁家女儿为妃,夜夜沉迷于温柔乡,上朝次数便屈指可数,全交由国丈爷梁怀石代为理政。自此,朝堂之事的决断不在平宣帝,而在梁国丈,那国丈府更是门庭若市,阿谀奉承的官吏送走了一批,再来一波。梁怀石也是平步青云,借着女儿的光顺利稳当地坐上了宰相之位。 只是这梁国丈实非善类,手里不知沾染了多少忠臣名将的鲜血,实在是,惨无人道。坊间歌谣唱曰:梁家国丈,谋财害命,王朝之大不幸也。 五年前,兵部侍郎安若虚上奏平宣帝,奏章中写尽了梁国丈结党营私,迫害忠良的罪状。字字珠玑,衷心可鉴。 可那奏章早就被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给截下,最后自然是交到了国丈府。可怜安大人,一生忠贞,却被梁怀石安了个撰写前朝书籍的罪名而被诛连九族。 一夜之间,安府上下全被诛杀,手段残忍至极。 白骨成灰,死去的人渐渐遗忘于百姓的记忆中,他们的踪迹在广陵城中全然消散。怪岁月的无情,怪命运的捉弄,时也命也。 “伶公子,听说今儿晚上要来一个大人物。” 对着镜子描眉的男子,生得面若敷粉,唇似朱涂,黑亮的眼睛带着入骨的魅态,直勾人魂儿,听完身边人的话,并未言语,唇角微微一斜,清高的劲儿实在颤人心肝。 这便是长春院的头牌花伶公子,这位可人儿原先并不叫这名,只是落入这烟花之巷,老鸨瞧着他倾国的容貌,便给他取了“花伶”这名,后来人人只道,长春院的花伶公子生得如花似玉,能与之云雨一番,不知是怎样的销魂入骨。渐渐,便无人问起他原先的名字了。 这花伶公子游荡在风月场子里已经四年了,自打他来之后,这长春院的生意那是一天胜似一天,多少官场权贵慕名而来,点名要花伶公子作陪。只可惜,这花伶公子打从进馆即被人包下,平时只接待那一位贵人。 这贵人的身份自是贵不可言,除了长春院背后的老板和鸨母梅姨知晓外,就连平日里伺候花伶公子的丫鬟春蕊也只是见过那位金主,至于背后是什么背景她是一无所知。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不紧不慢的叩门声。 “谁啊。”丫鬟春蕊急吼一嗓子。 “是我,阿七,妈妈让我给伶公子拿来今晚要穿的衣服。” 春蕊放下手里正欲给花伶梳头用的桃木梳子,不耐烦地走过去打开门。 “怎么是你来送?春芳呢?” “这会儿底下来了个难缠的客人,春芳过去了,妈妈让我把伶公子的衣服送上来。” 春蕊满脸嫌弃地接过衣服,好生扑棱了一番,似乎这衣物多有不洁,“妈妈真是,公子的衣物怎么什么人的手都能经。” 阿七没理会春蕊的话,直接走开了。 这长春院,最低等的除了一些接待乞丐穷酸人的末等男妓外,就数阿七这类龟奴了。他们是鸨母花钱买来干苦力活的,哪些小倌儿要是存了心想逃跑,鸨母通常就吩咐他们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 这些龟奴把人捉来,狠狠折辱一番;平常的时候就在这馆子里上上下下跑腿干活。别说鸨母看不上这种低廉的人,这馆子里的男妓和丫鬟也不跟他们这种人多言语的。 出门后,阿七狠狠地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丫鬟嘛,她家公子也不过是个被男人玩弄的货色。 “伶公子,这些龟奴看着就脏兮兮的,真是脏了公子的衣服了。” 花伶睨了他一眼,带着无端的冷意,嘴里说着,“把衣服搁下,你先出去。” “伶公子,一会儿就要出场了,奴婢继续伺候您梳妆打扮吧。” “出去。”语带冷意。 春蕊只得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屋内的男人眼神透着浓重的恨意,夹杂着些许若有似无的哀伤,这两种情绪融合在一张脸上,偏又是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实在是美极。 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侧摸到了一块玉佩,指腹轻抚搓揉,极尽爱抚珍惜之意。这玉通体青碧色,不含一点杂色,难得的上品,上面刻着“安”字。旁人若看到此景,必然是浓墨重彩感慨下美人配美玉,然后轻道一句:不知又是哪位多情的床上客赠予的。 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撩开垂肩的黑发,轻轻往下拉扯衣领,露出脖颈处一道细长的疤痕,这疤痕印在这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更是醒目。放下手里的玉佩,抚摸上这处瑕疵,眼神里的哀婉凄绝更甚。 雨势浩大,瓢泼大雨从上而至,冲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安府上下,尸横遍地,地面上全是一片血水,那安老爷和他的夫人也躺在雨里,惨不忍视。 安府后院,一个中年的男子跟一个少年拉扯着。 “少爷,我求你了,你快走吧。” 白衣少年清癯的脸上,印着冲天的恨,“我不走,我爹娘都在这里!” “少爷,你是安家唯一的香火了,你要是有事,我去这黄泉路上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啊。”说着重重跪下,拿起藏于袖中用以防身的匕首,搁在脖颈处,渗出丝丝血痕,“安叔求你了,快走吧。” 那少年也以同样方式回报他,匕首也在他纤美的脖颈处印出血迹,“安叔,不、要、逼、我。” 中年男子似乎用尽了一生力气,冲着那少年吼道,“你难道真想看着安家绝后吗,老爷和夫人为什么在抄家之时第一时间冲上去,他们一心为了少爷,他们想着拖延住官兵,你好有时间逃脱,你真是枉负了老爷夫人的心。” 少年丢下匕首,“哐当”一声,凶器落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雨水侵袭,他的脸上全是痛苦,哀绝。 “走吧,少爷,求你了,快走吧。” 那少年似乎意识到什么,抓住中年男子的手,“安叔,你跟我一起走。” 中年男子却拂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目光是看透浮华的洞然,声音低沉,“安叔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一把老骨头也活够了……少爷,你可要好好保重啊……安叔这就去下面服侍老爷夫人……” 语毕,拿起手里的匕首,瞬间抹脖自尽了,快得让人都没片刻的眨眼功夫。 “不——” 夜色里无情的雨,像一张巨大的帘幕,盖住了安府里血腥的恶臭。 记忆戛然而止,当年的那个少年谁会知道,如今沦落于长春院,成了人人愿掷千金博伊人一笑的当红头牌,安容自己更是没有想到。 把玉佩放回原处,拢拉起衣领,拿起铜镜前的胭脂片放在两瓣唇之间,轻轻抿嘴,一会儿子唇色更加美艳,换上鸨母准备的大红袖服,里面只着了白色的亵衣。收拾完这一切,安容脸上的狠戾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摄人心魄的妩媚。 “伶公子,妈妈叫我来催你了。”门外响起的是春蕊的声音。 “知道了。”清冷如斯。 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春蕊看直了眼,饶是天天跟伶公子呆在一块,这般的容貌再配上大红的华服,更是炫彩夺目,一登台必定吸引全场的来客。 哼,衣公子我看你拿什么跟我们家公子比。春蕊心里暗暗思忖,不禁为伶公子接下来的上场感到心潮澎湃。 一步一台阶,从二楼缓步走下楼梯,那花魁大赛的擂台搭在一楼宴客大厅,现在已是坐满了宾客,台上表演的人正是凤衣公子,他正在抱着琵琶,神情惨兮的弹唱《春闺怨》,众人方才还沉浸在他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下,这下子看见了花伶公子,目光自然都跟随花伶公子了,哪里还留有余地看旁人。 台上的凤衣明显不快活,但无奈,硬着头皮弹完这一曲,匆匆收尾,后面错了好几个尾音。花伶小贱人,你真是我的克星,心里怒火中烧。 鸨母梅姨一脸谄笑,扭着浑圆的屁股,一步一步地走上台。 “今天我梅姨呢,特别的高兴。”眼神对着第一排座的一位身份不凡的尊客,“我们的梁大公子,今儿个特来捧场,咱这长春院可是蓬荜生辉。长春院在广陵城已经营了十多年,少不了各位贵客的倾囊支持,梅姨谢谢各位大老爷,今天各位爷儿,只管尽兴,美酒,美人,尝个够……瞧瞧我这嘴儿,一说话来收不住了,差点忘了正事。下面就由我们花伶来给各位老爷们弹奏一曲古琴。” 一会儿台上即搬来了一架七弦椴木古琴,花伶走上去,一步一魅惑,一步一颠倒众生,席蒲团而坐。 琴音缭缭,《高山流水》被他演绎得甚是精妙,清如溅玉,颤若龙吟。明明是张妖媚的脸,却透着一股孤高清尘的劲儿,再配上这淡雅的音乐,更是让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谜,勾引着人深入探究。 第3章 阿七送药 馆子里都在忙着看小倌献艺,难得今天妈妈吩咐的事儿并不多,因此得了空,阿七也站在那十丈远的地方,远远端看台上的花伶。 那个男人,生得真跟个娘们似的。不,生得比娘们还美。 其实,阿七知道花伶许多事,只是他不说而已。 那时是他到长春院打杂的第五个年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 头,妈妈吩咐他给各位小倌儿的洗澡木桶里添热水,他提着一整桶的热水走到花伶房前。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伴着男人的低吼声,他那时好奇,胆子也大,竟放下木桶,在窗户纸上捅出一个洞,细细观察着屋里面的情形。 他看见伶公子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狠狠玩弄。那个男人身材粗犷,背对着阿七,阿七看不见他的长相。只是当时的念头就是这个男人非富即贵,所有人都知道伶公子背后有金主,他却还敢如此,可想而知这人得是多大的势力了。 吓得嘴巴张大,差点发出声音,刚想抱起木桶悄悄离开时,不经意又瞥向了里面,正巧那被压之人也在透着窗户孔盯着他的眼睛。阿七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凄美的眼睛,倔强,隐忍。 他不知道花伶知不知晓那时偷窥的是他,只是这么久了,他还相安无事,或许只凭一双眼睛,那伶公子怎么也不会猜到他头上的。 台下的梁大公子一双鹰眼异常犀利,鼻子高挺,薄唇高颧骨,一看就是个不易亲近的凉薄之人。安容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那人,满眼风华,暗暗滋生的情愫在二人间百转千回地绕转,说不清,也道不明。 阿七看惯了这些小倌儿勾人摄魂的姿态,心里暗自哂笑:什么花伶公子千金难求一夜,万花丛中滴水不沾,独得清白,全是狗屁,到底是个见人下菜的势利眼。看见有权有势的,不还是舔着脸勾引人家。 一曲奏罢,安容微微起身。 “妙极!妙极!”清脆的掌声从前排中央传来,那梁大公子起身拍掌,上一刻还是喧闹的大厅之中,此时只听见他一人之声。 安容挑眉而笑,眉眼间全是温和柔媚的笑意,梁如风将他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表面看起来大概都会觉得他沉溺于花伶的美色当中,可安容心里明白,他是在打量自己,自己若是稍有反常,这毒蛇似的厉害双眼定会看出破绽。 梁怀石是何等的精明,这梁大公子并非嫡出,却独得梁怀石的器重,大有把家产权利交由大儿子继承的趋势,可见,这梁如风实非等闲之辈,不然,这嫡庶有别,断不能出如此大的纰漏。 两人台上台下对视了许久,安容这才启唇轻语道,“梁公子,你老是盯着奴家看,莫不是奴家这脸上有什么东西?”说完假意摸摸自己的脸,动作之间全是撒娇似的媚态。 梁如风嘴角微扬,“梁公子?呵呵,你倒是聪明。” “刚才妈妈已经说过了,如此大的人物,奴家定是要记得真真切切的。” “果然有趣。” 阿七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那人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样子,特别是最后那双眸子。瞧着今晚这情形,怕是又是一场颠鸾倒凤的香艳景象,心里不免嗤之以鼻。想着想着,竟鸡皮疙瘩一地,瘆得慌。再也不看向那花伶,径直转身走了。 安容从阿七踏出第一步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视线稍稍瞥去,又匆匆收回,满脸媚笑地应承着梁如风。也不是刻意去注意他,只是当下,馆子里的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唯独他醒目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中,叫自己如何不看见。 “伶公子今夜如何安排?”梁如风嘴角含笑。 安容颔首,双颊晕上一抹红晕,如娇如魅,看着台子前的鸨母,“奴家全凭妈妈做主。” 这下大伙心里都似明镜了,这伶公子口里说着听从鸨母的安排,这鸨母岂会白白错过这个巴结宰相府的道理,要知道这梁国丈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啊。只是这四年里包养花伶的那个贵客,怕是不好交代。梅姨这心里很是犯难,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眼下若是拒绝了这位梁大公子,怕是她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满脸堆笑,“瞧花伶说的,这梁大公子第一次哪里能让他扫兴而归,再说了,梅姨我这心里乐开花了,这可是我们花伶的好福气。” 一拍即合,安容随着梁如风退下,下面的小馆儿接着上台献艺。 “梁公子,不如去奴家的厢房吧。” 梁如风嘴角勾笑,“盛情难却。” 二人相携走上二楼,穿过长廊,来到最里侧的一间屋子,还未入里,便能闻着淡淡的扑鼻香气,不似那么浓郁,很好闻的兰花味儿。这个小倌儿真是个谜,本以为全是脂粉气,不想竟然还能闻见这种清香。进到里面,屋内的装饰布置也很考究,最让人讶异的便是那案几上摆放的纸墨笔砚,桌上摞了几本书,最上方的一本是《笑林广记》,随意翻开一页,上面还有着几行批注:笑忘愁,快意余生。字体清秀隽永。 这实在是太出乎梁如风的意料了,不过想着这人既是长春院的头牌,那鸨母肯定没少费尽心思教习他一些本领,方才那古琴也弹得颇好。 安容看出了他的惊异,不动声色,手指缠绕在那人的胸前,细细地画着圈。 那梁大公子在外人面前装得如何假正经,也耐不住面前的妖精如此激烈的勾引,横抱起他,仍在榻上。 “公子,奴家怕。” “哦?你怕什么?我今天定让你飘飘欲仙。” “等一会儿嘛,公子别急。”扶着床沿起身,到茶几上倒了杯酒,递给梁如风,“先喝杯酒,一会儿爷少不得出大力。”脸上腾起红晕。 “好,都依你。” 一杯入腹,梁如风头开始晕乎乎的,眼神飘忽,一会儿倒伏在茶几上。 安容终于卸下那一副曲意逢迎的贱态,恢复了清如水的眸子,冷眼看着沉睡的梁如风,安容恨不得伸手掐死他。但是,凡事得隐忍,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做。把他移到了床上,扯下帷幔。 那些男妓献艺终于结束了,梅姨叫来春蕊,让她给她家伶公子送去回春丸。那梁如风是个习武之人,生得人高马大,颇具阳刚之气,怕花伶一人应付有些吃不消。 春蕊只得应承下,可这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万一要是搅着伶公子的好事,那她可就倒霉了。 从厨房里拿了些蜜果点心,准备同这回春丸一起交给她家伶公子,正好碰到了正在厨房里生火的阿七。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 “火小点,锅里快糊了。我说阿七,你到底会不会掌握点火候啊,哎哎哎算了,你还是出去吧,净帮倒忙。” 冲着阿七发火的正是回春院里负责做饭烧菜的张大娘。 春蕊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招手呼来阿七。 “阿七,你去帮我把这个给伶公子送去,顺道把这盘子里的蜜果点心也端过去。现在就去,这是妈妈交代的。” 阿七是下等龟奴,断然没有拒绝丫鬟的道理,可自己又知道这是个不讨喜的差事,不然这丫头不会交给自己去做。心里把她祖宗骂了个遍,接过那个小瓶子,端起盘子就往二楼走。 到了安容厢房外,刚想叩门,想起今天台子上伶公子对台下那人的百般勾引,现下恐怕正在一番酣战。 附耳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像是没声,这才大着胆子敲起门扉。 闻得声响,安容披起红衣袖服前来开门,如墨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衣领微敞,白皙的锁骨露在外头,如玉脂般光滑的肌肤,让人心猿意马。 阿七吞了吞口水,眼神往里伸了点,那帷幔垂下,挡住了床上的风光,什么也没看到。 安容突然想起方才这人提前散场的背影,挑眉含笑,目光如火地瞧着阿七,似引诱,似打趣。 “这是春蕊让我送来的。” 阿七双手托着盘子,安容就这么斜目悠长地瞧着他,也不接过。 恐是维持一个动作太过费力,阿七的手晃荡一抖,盘子里的几块蜜果洒落在地上,阿七心里又是骂爹,又是骂娘,知道这个伶公子在给他难堪,可是为什么呢?莫不是刚开门的时候往里头偷偷瞄了几眼,被他瞧见了。 “把盘子端到屋里头吧。” 阿七这才稳住了手进屋把东西搁在了条案上,虽然离床很近,但教训尤在,阿七再也不敢往那床上看。 从怀里掏出春蕊给的那个小瓶子,“伶公子,这也是春蕊给的,说是妈妈的意思。” 纤柔的手指接过那小瓶子,拔出塞子,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阿七也是看惯了这些风月场所的伎俩,这药丸不用多猜,无非就是那些滋阴补肾的。早就听闻,曾经回春院有位小馆儿,不知是自己吃了,还是他伺候的客人吃下了,最后愣是被玩脱了,汩汩流血,死在了温柔乡里。 想到这里,心里更是一阵嗤笑,平时在别人面前再如何孤傲,还不是得吃这种见不得人的下滥玩意儿。 “伶公子,小的先退下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没等走几步,那晌声音想起,“站住。” 阿七莫名其妙得很,脸上稍闪而过的疑惑。 “伶公子,有什么事儿吗?”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情尽管吩咐。眼下,我正好劳你办件事儿。” 阿七这心里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让他多话,白白又多了一活儿,这男人也是奇怪,平时就连他那丫鬟也看不得他们这些龟奴,他还偏偏吩咐龟奴给他办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大爷的。 心里如是想,那面上却是满嘴的奉承客套话,谄媚小人样儿十足,“您请说,小的一定照办。” “帮我打盆热水来。” “好嘞。” 阿七掩上门,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块蜜果,不能糟蹋食物,舔了舔外层的糖霜,然后扔进嘴里吃掉了,酸酸甜甜的,口中生津,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不由得羡慕起这些委身男人的小倌儿,平时还有蜜饯零嘴儿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小倌跟龟奴的故事,年下美攻嘻嘻嘻^?_?^ 小攻我还是喜欢腹黑的那种~ 第4章 蜜果零嘴 去厨房倒了一盆热水,赶紧给那位头牌大爷送去。 阿七吆喊一嗓,“伶公子,您要的热水。” 容安听见门外的动静,起身开门,却见那阿七嘴角粘了几块橙黄色的果渣,随后眼睛瞥向地面,那方才掉的几块蜜果竟然不见了。 阿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囧,不就吃了你掉的几块零嘴儿嘛,至于一直盯着老子看嘛。 “进来。” 把铜盆搁在案桌上,刚才给的蜜果还都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嘴里尚留着刚刚蜜果的酸甜清香,不禁有些馋嘴,眼睛不自觉地往那处看了又看。 上一趟的时候进这屋子略略局促,这会儿子第二趟显然没刚才紧张了,心下平复,偶闻得阵阵幽香,淡淡的,阿七也不知道是什么熏香,只觉着好闻。 帷幔后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阿七寻思着,那梁大公子莫不是不行,还没几下就累得睡着了。 面前的龟奴,平日里见过不少次,但从没说过话。安容细细打量着,身高比他矮上一头,肤色黑黄,长相算不上丑,但实在跟好看沾不上边,嘴角向下,看着挺老实且能吃苦。方才在大厅,这人并不屑欣赏自己的古琴,眼下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这心里恐怕对他是嗤嗤不屑的。不过,他倒长着一张馋猫嘴,与他内心的心潮太不搭了。 “这些点心你拿去吃吧,走的时候带上门。” 阿七大喜,连连哈腰道谢,“谢谢伶公子。” 这那之后,阿七的心里对伶公子是彻底改观,所谓人穷志短,得了别人一点好处恨不得掏心掏肺对那人,从此以后再也没觉着伶公子是万人睡的小倌儿了,那是他阿七的心里的日月,心里的神。 旭日东升,照亮了一片,长春院开门营业,梅姨站在大厅前,望着这一大家子产业,心里乐开了花,面粉团子似的脸上,那一双红唇呲牙咧嘴地笑。 馆子后院前面是一条小河,那河对岸住着普通老百姓,原先是老百姓跟妓馆的人隔河相望,后来对岸百姓嫌弃这馆子污秽煞风景,把那河边堆砌了一条长墙,把二者生生隔开了。自此,这河边浣衣的都是长春院的人了。 这天早晨,一些丫鬟替自家公子搓洗着衣物,一些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 没啥名气的小倌儿没有配丫鬟,自然也得亲自下河洗衣服。 清晨这河边,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阿七今天早上的活计不多,一会儿子就干完了。这会子也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到河边洗洗。 人多的地方总免不了七言八语,特别是女人、和酷似女人的男人们扎堆的地方。 “阿七,昨儿个听厨房的张大娘说,春蕊使唤你去给她家公子送东西。” “是么,这春蕊也忒坏了,万一撞上什么好事,那阿七岂不惨了。” “阿七,你快说说看,昨夜你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梁大公子那身板,看上去就……”捂嘴笑,“怕是伶公子得吃不消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想得全是那等子的床帏之事,阿七心里念叨着:你们这些人就是嫉妒伶公子的美貌,嫉妒他是头牌,老子才不着你们的道儿。 “我当时给伶公子送完东西就走了,没太留意。” 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春蕊现身的那会儿说,你说巧不巧,偏这春蕊又是个急脾气的主儿,听话听一半,现在她是认定了阿七在背后说她家公子的闲话。 “好你个阿七,竟然敢在背后议论我家伶公子,这事儿得告诉妈妈,看她不撕烂你的嘴。” 扯着阿七就往梅姨那处走。刚才说笑的人此时也都噤声了,这长春院谁不知道丫鬟春蕊横着走道,仗着伶公子是馆里头牌,那鼻子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大家也很怕她。 阿七一个大老爷们力气能没小丫头大嘛,可还偏偏被她扯着拽了过去,他那是不敢呐,这龟奴地位低下,连个小丫鬟都比不过,阿七想想就很郁闷。 “妈妈,您瞧瞧,这阿七不好好干活,在背后乱嚼舌根,竟然敢说我们伶公子的坏话。” 梅姨是个市侩的女人,满脑子全是想着挣钱,想着怎么把长春院的规模扩大,断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小女儿家的琐事。 “我说春蕊啊,你是觉得妈妈平时还不够忙是嘛,什么阿猫阿狗的事儿都往我这儿怼。”白了春蕊一眼,扭着屁股风情地走开了。 那春蕊本想着鸨母为了她家公子,定会好好惩治这个脏兮兮的龟奴,没曾想,这不惩罚打骂也罢,自己还白白挨了梅姨的一顿说,心里更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拖着阿七往二楼走。阿七暗自感慨,进这长春院当龟奴有些年头了,这伶公子的厢房以前踏都不曾踏进过,这几天愣是进进出出好几趟,真够妖怪的。 彼时安容用手枕着头,斜倚在榻上,翻着书页。百无聊赖,看看书打发日子。 “伶公子,是我,春蕊。” “何事?” “说来话长,奴婢把阿七也带来了。” 过了一会儿,清和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安容稍稍坐立,就听着春蕊那嘴儿跟到豆子似的,一个劲儿说个不停。 “伶公子,今儿个奴婢在后院,听见阿七说你坏话。” “我没说。” “你还嘴硬,我都听见了。” 春蕊盛气凌人的样子太过刺眼,那男人低垂着头,有些丧气,明明满脸的不服气,却隐忍着,只敢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句“我没说”。 “你先下去,我来问他。” “伶公子,你可不能心软,这种下贱胚子背后嚼舌根最坏了。” 春蕊瞧着她家公子并不搭她的话,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阿七看见春蕊走了,嘴上偷偷一乐,明显不是刚才那副小心翼翼周身委屈的样儿。 安容今天心情不错,话比平时多了些。 “你是何时进这长春院的?” 阿七想了想,“有八年了。” “比我还要早上好几年,在这里可还习惯?” 阿七浑身不舒服,这伶公子怎的突然问起这话,莫不是要跟他唠家常。 “习惯的。” “你在这里年数比我长,可听过什么稀奇事儿?” “这……伶公子是指什么事?” “什么古怪的事儿都可以。” 阿七皱皱眉头,使劲想了想,好像没有。但也不能这么对着馆里的头牌说啊,不然人家还以为他阿七目中无人呢。脑子一热,突然想到了那件事。 “曾经有个小倌儿拒不接客,有天夜里趁着天黑想偷偷跑了,谁知被人发现了,报告给了妈妈,妈妈让我们几个人把他追了回来……” 说着说着,阿七顿住了。 “后来,他……他被折磨死了。” 安容看着面前这个龟奴,他的目光深沉,隐隐处有些晶莹,直觉告诉自己,他说的这个故事一定没讲完。 “阿七。” “嗯?” “你下去吧。” 阿七也没在说什么,自觉退下,走到门口,带上门,突然觉得喉咙里哽着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慢慢蹲下身去,眼泪就这么掉落下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对任何人叙述这件事,可自己好像根本做不到呢。 那是阿七刚到长春院的第一个年头,那年他也还小,只有十五岁,家里还有大哥妹妹和年迈的母亲,为了养家糊口,进了城在妓馆当着龟奴,他心里再如何不屑,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咬咬牙不知羞耻地就在这个肮脏的风月场所干着最下等的粗活。平日里见惯了胭脂粉般的男子为了钱依附着男人,柔软的纤腰像水蛇般一样紧紧缠着男人不放。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在杂役房里歇下。听见外面吵吵着,不知是哪位小倌儿半夜跑了,杂役房里的所有龟奴都穿上衣服,跟着那领头的人跑了出去,阿七当然也跟了去。 那个小倌儿很快就被捉住了,在一片竹苇丛里,他许是找不着前面的路,加之年纪小,这风黑月高的在这荒野里,也着实害怕,一个人哭着又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 往回跑,一下子就被阿七他们捉住了。 阿七认得他,是他们同村的,跟他一般大,不知道他怎会流落到妓馆。 人被捉了回去,梅姨想着这孩子也是头喂不熟的狼,这些日子给他好吃好喝的供着,本想着能回转心意,一门心思在这长春院干下去。谁知,竟给她整了这么一出。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吧。 几个龟奴把他关到一个小屋子里,然后梅姨带了一位小倌儿来了,梅姨指着其中一个龟奴当着那个逃跑的人的面,狠狠地与小倌儿结合,再把一只猫放进逃跑的小倌裤腿里,用绳子把裤腿扎起。再抽打那只猫,每打一下,猫就狠狠地挠一下,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梅姨扯着她那俗气的嗓门,大红唇一张一合,“哼,给你好日子你不过。”抓着小倌儿的头发,逼迫着他看向那两个交欢的人,“看见画心了吗,他现在在享受着快乐,而你却在挨打。哈哈哈哈哈哈。” 淫荡的笑声响彻整间小屋子,阿七大气不敢喘,他还是个孩子,更是不敢看那死死交缠的两人。 后来啊,那个小倌儿死了,死前给阿七留下一句话,“阿七,别告诉我娘……”当时年纪小,这事儿给阿七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陷在回忆里的阿七徒感命运的无力,滑落的身子蜷缩成一块,蹲在了门口。 抑制不住的哭,响动有点大,安容也听见了。开门的那刹那,阿七抬起头懵然地对视着安容,眼圈都是红的,全是泪,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这得多伤心啊。 “进来吧。”阿七听话地跟着安容再次走进他的厢房里,安容给他倒了杯水,桌上的茶具精致细巧,上等的青花玉瓷,上面是娟秀的紫色小花,素净淡雅。 阿七局促地握着小瓷杯,神态倒是没刚才那般哀伤了。 安容拧眉,看着面前之人,“为什么哭?” 那一句问话悄悄落尽阿七的心坎里,这么多年,从来没人问过他为什么难过。 阿七从小坎坷,他娘大概是生养他时难产,受了很大的苦,后来他娘总瞧着阿七不顺心。阿七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倒是他那个年长两岁的哥哥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他娘偏偏喜欢的紧。家里的重活全部落在阿七肩上,小小年纪便吃尽了人间疾苦。日子苦点也没啥,只是他这娘太偏心了,手心是肉,手背却啥也不是,他的哥哥跟小妹从小是惯着长大的,阿七是被打大的。 后来十五岁的时候阿七被他娘逼迫着离家出去挣钱,一路辗转乞讨才来到离家不远的广陵城。这里是繁华的天子都城,阿七年纪小没本事,后来阴差阳错进了长春院当上了龟奴。 回忆戛然而止,阿七目光窘迫地看着安容,好久才生生憋出了几个字来,“你是个好人。” 说完,撒腿便跑了,也没回答安容那句“为什么哭?” 自此,安容在阿七心中总有点跟旁人不同,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每看到伶公子,阿七拔腿就想跑,就怕碰见他,非常害羞;每逢听见别人背后议论伶公子,他心里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撕烂那人的嘴,当然阿七胆小怕事,也只敢心里发发怨气。 第5章 象牙簪子 很快七夕乞巧节到了,广陵城尤是热闹,人群涌动的街巷,阿七穿过拥挤的人群,手里握着颇有份量的八两银子,这是他光吃馒头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的钱,这些日子他这脸上也是面黄肌瘦的。今天偷跑出来,就是想在热闹的小摊上买样东西,送给那人,寻了好久,看到了一处卖发簪的。 阿七眼尖,一下子就看中了其中一根,做工简单别致,象牙白色,想到那人戴在头上,一定很好看,“老板,这个簪子怎么卖?” “这是象牙的。”五指伸出,比划一个五,“五两,不讲价。” 阿七手里沁出了一层汗,握成拳的手掌在摩挲着那小袋银子,咬咬牙狠心买了。 这天晚上梅姨也没能放过大肆挣钱的机会,长春院比之以往更要热闹些,平康里整条街,从街头到巷尾,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一饱艳福的嫖客、或者是些附庸风雅的读书人,饮酒作乐游戏红尘、再或者是些不谙世事的楞头小子,赶着乞巧节来探探这龙阳幽谷……各有目的,各自尽兴,总归就是图一乐。 一楼的大厅里纸醉金迷,一派奢靡纵欲的景象,小倌儿坐在客人腿上,陪之喝酒;两人帘幕后方搂搂抱抱,相互调情;更有甚者,众目睽睽之下,扒光了某小倌儿的上衣,三五人对其上下其手,揩点油…… 安容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懒得应酬,他背后有靠山,用不着他去逢场作戏。打开窗户,夜晚习习的凉风入屋,屋子下面是条小河,此时的河面平静无澜,透了会儿气,又关上了窗户,这个时节蚊虫还是很多,即便屋里熏了香也赶不尽它们。 阿七手里捏着那枚象牙簪子,在一楼大厅里扫了一圈,也没看见他想看的人,大着胆子走到了二楼,那屋子泛着昏黄的烛光。阿七看着那映在窗户纸上的一大片光亮,眼睛突然觉着有些干涩,伸手揉了揉眼睛,使劲眨了眨,不经然间,眼泪就落了下来,赶紧揉了揉泛红的眼眶,独自一人呆在黑暗里,外面隔着一大片喧嚣,阿七只独独守着那间昏黄的屋子。 真好,这屋子看着就像个温馨的小家,是我阿七臆想中的家,那里面住着对我很好很好的家人,他叫花伶,我管他叫伶公子。 时间过去了很久,手里的簪子在手里抵出了印记,阿七想着,是时候把它送给他的主人了。 从黑暗里缓缓起身,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点着蜡烛的屋子。 “咚,咚,咚。” 里面的人连问都没问,直接给自己开了门,阿七酝酿了半天的话卡在嗓子里愣是说不出一句。 阿七抬头看着安容,他个头比安容低,此时仰视着他,方才觉着这人竟然比自己高那么许多。 没有开口说话,阿七把手里的东西递了给他,留下了句,“喏,象牙簪子,给你的。”便撒腿跑了。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 安容瞧着手里的簪子,比起他的那些,做工材质都逊色不少,他睨眸看着未关的门扉,只是一瞬,他便关上了门,或许是之前他对那人稍好了点,给了他些蜜果零嘴吃。很快也就没再想这事了,那个簪子也被随意搁在梳妆台上。 阿七一溜烟地跑到楼下,嘴角全是傻笑,他开心啊,他这么些日子挨饿攒钱,值了。 突然,门外踏进了两个锦衣华服之人,其中一人,便是那梁大公子。阿七眼睛盯着梁如风,一想起他看着伶公子的色欲相,就想冲上前揍他。 鸨母连忙出来迎接那二人,水桶腰一妞一扭,胸前的浑圆快溢出来了,头上插了朵大红花,格外醒目。 “梁大公子,今儿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说中说着眼睛瞥向他身旁的人,“这位爷是……” “这是尚书府的易公子。” “哟,这乞巧节敢情成了我梅姨的贵人节了,这一下来了两位大尊客。” 梁如风和易旬面上没多大表情,梅姨多聪明的人,知道自己再这么巴结奉承下去,这两位爷估计耐不住性子转身就得走。眼睛咕噜一转,想着得赶紧把花伶叫过来陪陪二位公子爷。其他人也就算了,这梁公子跟易公子那是万万不能得罪。 “夏荷,去楼上把伶公子请过来。” 梁如风心里冷笑一声,这鸨母倒是个人精。 梅姨转眼对着他们二人陪笑,“二位公子等等,花伶一会儿就来。” “好。” 安容躺在榻上正翻看着书,忽然闻得门外轻柔的敲门声,“伶公子,妈妈唤你下去。” “知道是什么事吗?” “上次的那个梁大公子又来了。” “我知道了。” “伶公子你且快点,妈妈在下面正等着呢。” “我一会儿便到。” 夏荷得了准信,赶紧下去报告妈妈,说伶公子一会儿来。 “看样子,花伶得收拾一会儿,两位公子先找个雅间歇下吧。” “不必,就在此等着。” 于是二人就找了两座,随意坐下。梅姨为二人斟上酒,酒气清香,像是陈年的桂花酿。 阿七在一楼看得仔仔细细鸨母假笑的神情,直犯恶心,后来他看到梅姨喊来夏荷,紧接着夏荷急急忙忙地往楼上跑。阿七忽然意识到,这两人是奔着伶公子来的。 果然,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伶公子便走了过来,微微欠身,“奴家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一直不言的易旬开口道,“这就是你提过的长春院头牌?” “没错。” 安容听得他们的对话,假意娇羞状。阿七站在旁处,看得心里很不痛快。 梁如风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子,送给了安容,“我父亲得来的和田玉赏给了我,想着这玉极衬你肤色,就命工匠打了这根簪子。” 听他提起他的父亲,安容有片刻的慌神,但很快就恢复了娇媚的笑意,“谢谢梁公子。” 阿七瞧的真切,那个财大气粗的梁公子也送了他簪子,他好像很喜欢,那自己送的那根他喜欢吗。阿七心里涌现的更多的是无奈悲伤,他没有钱,没有显赫的家世,他连对一个人好的资格都没有。那人穿金戴银,吃穿用度都是极奢华的,他这辈子都给不起,他阿七给不起啊。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阿七已经没兴趣再去看了,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杂役房,钻进被窝,蒙住头,一觉到天亮。 早晨天明气爽,春蕊端来洗漱的东西,伺候安容洗漱完毕,突然瞧见桌上多了两根簪子,伶公子的头饰并不多,倒是颇喜欢在腰间别上玉佩,因此珍藏最多的就是玉佩了。 “咦,这象牙簪子我昨儿晚上在小摊上也见到过,一模一样。伶公子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安容看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随口一说,“你喜欢就拿去。”于他而言,这只是他收到的众多物什中的其中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 “谢谢伶公子。” 当即把象牙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端走了洗脸的铜盆,昨天看到这根东西,那老板硬要五两银子,自己哪里舍得,这下倒好,白白捡了个便宜。 阿七在柴房劈柴,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天晚上伶公子被那两个衣冠楚楚的禽兽带走了,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能发生什么事儿,无非就是那些财色交易的肮脏事儿。他阿七没钱,没法帮伶公子赎身,只能看着他在风尘中摸爬打滚。 “阿七,赶紧把柴火送到厨房去,一会儿那姓张的婆子又泛嘀咕。” 把劈好的细细木柴捆在一起,驮了一捆在背上往厨房去。 如果不是春蕊正好在厨房炖燕窝,如果不是她戴着那根簪子,笑得碍眼,阿七也不会冲上去拔下她头发上的簪子。 “要死啊,你干什么!” 意料之中的怒吼声,阿七眼下盯着手里的象牙簪子,目不斜视,就这么一直盯着,突然砸过来一个瓷罐子,阿七这才抬头,看到怒气冲冲的春蕊叉着腰,那火炉上的炖的瓷罐子也没了。 “好你个下贱胚子,现在不兴偷,兴抢了是吗?”此起彼伏的胸口,可见她气得不轻。 “这是我的……” “你的,哈哈哈哈别把姑奶奶大牙笑掉,这是我家公子送给我的。” “这明明是我的……” 春蕊瞧着阿七那个恍惚出神的傻样,显然没在细听她的话,冲上去甩了他一个巴掌,直接从他手里夺回了簪子。 “呸!”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阿七意识到簪子被抢走,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想拿回那东西,男女力量悬殊,争抢间,春蕊踉跄摔倒在地,头发乱成一团,咬牙切齿,十足的泼妇样儿。 旁边站着的小丫鬟没一人敢上前,那炒菜的张大娘放下了锅铲,直愣愣地看着这两人,倒是有几个龟奴,瞧着春蕊占了下风,想拍拍她的马屁,相互使了眼色,上前把阿七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 春蕊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扑棱下身上的灰尘,神色很是得意,“把他揍一顿,那破簪子谁稀罕,脏死了。” 周围三四个龟奴对着阿七拳脚相加,肚子好疼,痉挛成一团,阿七顾不得,只双手抱着头,象牙簪子哐当落地,阿七伸手够……咫尺的距离,眼看快要够着了……那双穿着绣花小鞋的脚碾了上去,鞋底的硬梆子瞬间将那象牙簪碾碎成粉…… 阿七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拽住那只罪魁祸首的脚,用力扯着她的脚踝,春蕊也是没想到这个龟奴被打成这样还有气力,谁曾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一不留神,扑通一声人仰倒在地,屁股根子撞上了厨房的地面,疼得眼泪直往下落。 春蕊吆喝一嗓子,全是怒气,“打死他,兔崽子,唉哟,疼死姑奶奶了……” 这事后阿七在杂役房里躺了足足有半个月,长春院有个叫秋官的丫鬟,十五岁的年纪,平日里做错事老挨罚,阿七没少帮她,这小姑娘心眼实,心里十分感激阿七,再加上阿七总逗她,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了。阿七卧伤在床的半个月里,全是这个小丫头给他端水送吃的,不然早就活活饿死了。 这长春院,都是势利眼,谁会去在乎一个低廉的龟奴的生死,哪怕他死在床上,估计也就草席一裹,直接扔进乱葬岗去。 厨房里打架这事老鸨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不过她懒得去管,谁把谁打伤了,谁占了上风,她才不会乐意去管,她只在乎哪些小倌儿能给她挣钱。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主动去提。 第6章 南柯一梦 阿七自己觉着没什么,年轻力壮身上的伤很快便好了,就是自己挨饿了三个月省下的那五两银子白白糟蹋了。每半年家里大哥会来广陵城找他一次,眼下又快到日子了,翻翻木头匣子,里面只剩下三两钱。 再次见到安容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阿七在一楼大堂里收拾桌子,安容正好在下面跟老鸨说着话,春蕊也跟在一旁。 阿七一下子就看见他了,也许是他身着红衣的样子异常妖娆,把旁人都给比了下去,很难不去注意到他,他的头上插着一只粉玉簪子,式样极简,材质一看便不是普通料儿。阿七突然想起自己送他的象牙簪子,它虽然便宜,但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了三个月才买来的,糟蹋了心意无所谓,可是浪费了钱,阿七心里疼得很,可是恐怕就连阿七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到底在疼什么。 阿七怕了春蕊,并不想面对那人,低着头匆忙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剩饭,转身欲走。谁知那边的安容跟老鸨已经说完话,也准备离开。 春蕊瞧着梅姨走远,大喝一嗓,“站住!” 阿七心里知道她是在叫唤自己,却假装充耳不闻,一直往前走。 “阿七,我叫你了,你聋了是不是!” 名字都喊出来了,阿七再想装听不见都不行了,转身,就看见了春蕊颐指气使的模样,旁边站立的伶公子倒是一派温润清和。 春蕊今天气势更加了得,他们家公子在一旁呢,那得意威风的神色,隔了老远,阿七都能感受出来。 阿七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给安容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垂下头不说话。他现在看到安容,就想起自己辛苦攒钱送他的簪子,这份心意对他来说很珍贵,本来他攒的钱是要补贴家用的。其实阿七完全多虑了,这份真挚的心意或许对自己来说难能可贵,希望那人能好好珍惜。可是对于锦衣玉食的安容来说,那不过是他众多爱慕者送他的东西中的其中一件,况且还是最不值钱的那个。 想来,若是阿七知晓这些,他定然会离那云端上的人远些,他做杂役的脏手永远都不配去触碰那妖冶的锦绣红服。可是现下他却一头扎进那浩瀚泥潭里,深陷其中,自己恍若未知,那人对他比旁人稍稍好点,阿七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他。是爱吗,阿七不懂。 春蕊先前是怕阿七被自己打出事,这些日子也没敢提那日的事情,心里正憋着气没处撒呢。这会儿子瞧见他相安无事地在干活,一个月前的那笔账怎么也得跟他算算。 “阿七,现在我们伶公子也在,你倒是说说看,当日我头上的那簪子怎么就成了你的。” 阿七不想跟她说话,依然低头沉默不语。 许是被人忽视,心里是又急又气,恨不得提溜起阿七的耳朵,强迫他抬起头来。 安容在一旁听着,不明所以,往常他都是直接忽略这些丫鬟龟奴间的芝麻破事的,可这会儿,他无事可做,就当图一乐子。 “什么簪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听见他家公子发话了,春蕊的底气更足,势焰更甚,眼里明明透着精光,这话到嘴里,却成了惨兮兮的语气,添油加醋道:“伶公子,那日奴婢在厨房炖燕窝,这阿七突然冲上来,抢了奴婢头上的象牙簪子,硬说是他的,然后更是动粗打了我,我身上有几处青紫疼了好些天。” 安容大致听明白了,眼睛转向阿七,“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抢她的簪子?” 阿七听到这话,猛然抬头看着面前这人,眼睛里全是落寞受伤的神色,这个人揣着平静温柔的嗓音问自己,你为何要抢她的簪子? 不知怎的,阿七此时想起了他的娘,他娘当初也问过他:你为什么要偷吃哥哥的包子!只不过这人言辞温婉,他娘则是暴怒不已,问完后更是直接踹了他一脚。阿七疼啊,他才九岁,为什么哥哥、妹妹都有肉包吃,偏偏他没有。眼前的人跟他娘一样,不好好待阿七,不好好珍惜阿七。 眼前突然蒙上了一层雾,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看不真切。他该怎么回答安容的问题—— 这是我送给你的?你怎么不记得了了?这明明是我送给你的?我省吃俭用三个月给你攒钱买的? 所有解释都成了徒劳,一种无以复加的无力感侵袭了阿七,感觉像是被最信任最喜欢的亲人背叛了。 这个世上还有谁真正待他好,恐怕只剩下一个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 秋官,而已。 阿七木木地盯着那人看了许久,使劲儿眨了眨眼,不能哭不能哭,太丢人。如鲠在喉,一句话未说,便跑开了,颠颠撞撞,碰到了木凳上,差点被绊倒,模样实在是狼狈。 安容瞧着落荒而逃的那个龟奴,眼神若有所思,突然想到了乞巧节那天晚上—— “象牙簪子,给你的。”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他后来把那簪子随手赏给了春蕊。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安容捉摸不透。 阿七一直跑到柴房里,这会儿四下无人,这才敢蹲下身子蜷在角落里,埋着头,他很难过,他自以为是的情愫刚萌芽就被扼杀了,这世上又只剩下他阿七一人,茕茕孑立,在这滚滚红尘里像条狗一般地活着。 还有秋官啊,可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他又能对着她说什么呢,说了她也不懂。 脑袋里轰轰的难受,阿七想了好多事,所有前缘因果理清楚了,他依然是那个龟奴杂役阿七,不该生出非分之想的,癞蟾蜍永远也吃不上天鹅肉。 后来的日子里,阿七勤勤恳恳地做着事,他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勤快,性格也不那么木楞了,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会主动跟客人献殷勤,舔着脸讨点好处,不过这赏钱也没多少。阿七算是明白了,越有钱的人,越抠,他每一分钱都要跟你算得清清楚楚,不能白花。好在阿七这些日子经常干完粗活,就游弋在这些客人间,滴水穿石,赏钱加起来足足有了几百文钱。 阿七在厨房打下手,听到夏荷跟秋铭在说着话,隐隐约约听出了大概,一位有钱的客人来了,点名要伶公子作陪,鸨母不同意,叫来了衣公子。那客人急了,这会儿正在下面大闹。 夏荷撺掇着秋铭一块去看看,秋铭心痒,索性丢下手里的活,先不择菜,看完回来再说。阿七看着那两人兴奋地一路小跑走了,心里也好奇是个什么场面,匆匆忙忙赶紧扫完地,也去了一楼大堂。 那贵客周围围满了人,阿七好不容易挤进去,这才看见这人的相貌,肥头硕耳,挺着的大肚子活像个孕妇,嘴里一直在嚷嚷着,一露牙,那满口的黄牙混着一股鱼腥味,令人作呕的味道。听周围的人说,这人是个商贾,做丝绸生意的,有点家底,这广陵城里有两处私宅呢。 梅姨也是看中了这人的钱,不然就他这么闹事,早就差人把他轰出去了。转念一想,就让花伶下来陪他喝喝小酒,也算不上吃亏,若那背后的靠山,还有梁大公子问起,就说陪客人喝酒而已,没做出格的事儿,估计他们也不会追究什么。 “春蕊,你上去把伶公子叫下来。”说完嬉皮笑脸地陪笑,“爷儿,您稍等会儿,花伶一会儿就来。” 那贵客拢拢金丝镶边的衣服,舒了气,“这还差不多。”得意的样子,眉毛色舞,十分欠揍。贵客四下瞅瞅,一瞥眼间发现自己的鞋子沾了些脏迹,小人得志,歪笑着嘴说道,“谁要是帮我把这擦干净了,这金元宝就是谁的。”手里举着黄灿灿的一锭元宝。 钱!那么多钱!阿七当时像着了魔一样,扑通跪地,跪着两膝移到那贵客脚边,伸出袖口仔细地擦拭着那块脏迹。 不消一会儿,鞋子便擦干净了,阿七仰起头眼巴巴地等着打赏,可那元宝在贵客手里晃荡了几下,丝毫没有落地的趋势。 贵客呲着一口大黄牙,挑衅地继续道,“学着狗转几圈,再吠几声。” 四周的人都在看热闹,阿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事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他没有尊严的,他想要好多好多钱,他想后半生过得像个人。他需要钱。 阿七趴在地上,躬起身子,学着狗,四肢着地,一步一步走,周围的人都在哄笑,阿七也笑了,他很快就能得一锭元宝了,“汪!汪!汪——” 突然眼睛的余光触碰到一片红,印入眼帘的先是一双精致的绣鞋,阿七止住声音,抬头,那人穿着一袭红衣,身姿挺拔,站立在黄牙贵客面前,不染风尘。 第7章 老家来人 梅姨这边可算等来了这位小祖宗,赶忙引着他跟黄牙贵客致歉,“爷儿,伶公子来了,让他给您弹弹小曲儿解解乏,您说好不好。” “梅姨,你这是不给我孙某人面子啊。” “爷儿,您这是哪里的话,凡是到我这长春院的,我保证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我到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伶公子弹小曲儿的。”双掌一击,人群中两名小厮抬着一个箱子,咣当一声摆放在地上,箱子盖掀开,里面装的全是一锭锭的金元宝,梅姨眼睛都看直了。这些少说也有几千两了,真是大手笔啊。 “梅姨,你看,我这样的诚意,不知配不配得上你这长春院的头牌陪我一夜啊。” 梅姨为人八面玲珑,眼下虽馋心那箱子金元宝,可也知道花伶不是一般人,让他出去弹曲儿陪酒已是极限,再往上闹腾去,她梅姨估计也别想在这长春院混了。愣了一会儿子,笑靥如花,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赶紧打个圆场,“爷儿,你也知道的,我们花伶千金难买啊,这让他出来陪客,我梅姨已经是冒着天大的胆子了,这陪过夜,不合规矩啊。” “什么破规矩,老子今天是要定了他!”指着安容,冲梅姨大喊道。 安容一直都是冷眼旁观,高冷出尘的气质委实不像这风月场子里的人,殊不知,这气质越发清冷,越是激发了这个大老粗贵客的占有心,他就偏想得到他。 不管不顾,伸出自己肥硕短小的手,摸上了安容的手背,安容直接抽开,力道太大,那孙黄牙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这下子彻底怒了,本来老鸨推三阻四,孙黄牙就不开心了,现在这馆子里的小倌儿还跟他摆起谱来,怒火中烧,扬起厚实的巴掌就想往安容脸上呼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反应过来,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孙贵客屁股着地,样子滑稽可笑。梅姨也是看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才好,心疼那到手的元宝白白吐出了口。 梅姨故作惊讶怜惜状,“哎哟,快,把孙爷儿扶起来。”扯着帕子,好一顿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 在他身上扑棱。 “滚开,臭娘们!”推开了梅姨,恶狠狠的眼睛直盯着阿七。 梅姨也看出了这位贵爷的火气,一时半会平复不了,得给他寻个出气口,于是看准了阿七,谁让他没事犯浑呢。 “爷儿,您消消气,这个不听话的龟奴冲撞了您,我一会儿定会好好惩罚他,您要是觉得还不解气,索性把他一并带回府上,好好泻泻气,打死了有我梅姨担着。” 阿七失了魂,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周围一片噪杂,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刚才究竟干了什么他好像瞬间都给忘了,耳边独独是梅姨那句——打死了有我梅姨担着。 他想赚大钱的啊,他今天挤到前面来给人擦鞋学狗叫,他都是为了钱啊,怎么会变成这样。仅凭着最后一点念头,阿七抬起脸望向红衣之人,他只是稍稍皱了眉,从春蕊手里接过帕子,细细擦拭着刚刚接触到孙贵客的手,手背手心,擦拭一圈,扔下帕子,走了,从头至尾没多看阿七一眼。最后的希望生生破灭了…… 那件事是怎么结束的,阿七都不愿去回想,自己被鸨母吩咐的人当着众人的面,狠揍了一顿,算是给了孙黄牙一个交代。 阿七身上的伤才稍微好点,这下子又被打到瘫在床上,而且这次比上次还要厉害些。那一锭元宝没得到,却挨了这么一顿痛打,还有那人临走时冰冷无情的眸子,阿七怎么也无法与记忆中给他蜜果的温润公子重叠。 后来阿七想明白了,那个人高高在上,是他攀不得的。别说自己只是为他挨了一顿打,就算是替他死了,恐怕那个人也不会高看他阿七一眼。以后,离他远远的,就好了。 还是秋官每日来给他送吃的,阿七很感谢这个小姑娘,他平淡无爱的人生里,幸好还有一人关心他。 “阿七,你怎么老是被打?” 阿七躺在床上,听着小姑娘稚嫩的声音,苦笑一声:大概老天没长眼睛吧。 “秋官,你是年初来这儿的吧。”声音虚弱,无甚气力。 “嗯。” “怎么想起到这地方来了。” “家里穷,我爹把我卖到这里的,本来是想卖去不夜城,可是我爹管人家要十两银子,人家嫌我面黄肌瘦,不值这个价,最后我爹一生气就把我卖到了这里当丫鬟。” 来这里的,多半是是身世坎坷的,阿七早有预料,但听她云淡风轻地叙述这段过往,那淡淡的神色一点也不像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恐怕这其间辛酸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小丫头抿抿嘴,半天才继续接着道,“你长得像我二哥,性子也像。” 说完跑开了,桌上搁置了一碗热粥,上面还有块白面馒头,热气往上窜,阿七心里像晕开了一团暖烟。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这是阿七跟家里人约定好见面送钱的日子。阿七摸出藏在枕头旁的木匣子,里面原本有几串铜钱,这些日子也挣了不少打赏钱,勉勉强强凑够了五两。 挣扎着爬起来,无奈一翻身伴随着巨大的痛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种,沉住性子又挣扎了许久,额头后背全是汗,最终不得不放弃,睁着无神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很久后,秋官来给他送饭,阿七这才看到点希望。 “秋官,快扶我起来。”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这会儿起身要去哪儿。” “我家里来人了……我得去约定的地方给他们送钱。” “你把地点告诉我,我给你送去。” “你又不认识我大哥。” 秋官不说话了,其实这丫头是舍不得阿七拖着伤还得奔波,阿七心里很感激她的这份心意。 最后还是秋官搀扶着他,阿七身子的几乎所有重量都落在秋官身上,自己每一步走得都很艰难,身上又是一阵细汗。 小心无力地走了大概得有一个时辰,这才到了约定好的地点。这个地方离平康里不是很近,也算得上是广陵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了,茶楼酒馆林立,街边商贩吆喝不断……阿七之所以选在这里,是怕碰见熟人,抖落了他在妓馆打杂的事儿。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一直都骗他们说,自己在广陵城的铁匠铺子里当学徒。 远远就瞧见了他大哥站在那茶馆下面东张西望,神色满是不耐烦。 阿七稍稍加快了步伐,秋官更仔细谨慎地扶着他,生怕他摔倒。 “大哥。” 转身,不期然的又是一张盛怒发怨的脸,额头拧成“川”字型,咬牙切齿状。 “我还以为你死了了!” 这噎死人的话哪里像个许久未见的家人啊,秋官小小年纪,在一旁都看出名堂来了,阿七跟他大哥关系不好。 “前阵子……摔了一跤,这几天浑身都疼,一直躺床上,这会儿过来的时候走慢了点。” “这城里呆久了,身子都变金贵了,摔了一跤还能整出这么多事儿,真够矫情的。” 秋官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人走到了别处,暂时远离那压抑的氛围。 “钱呢?” 阿七从怀里掏出小木匣子,他大哥那眼睛都直愣了,眼神透着贪婪,猴急地打开木匣子,却只看到了几串铜钱和一些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五两,心中大怒,心道,这小子肯定私藏了钱,没全部交给他,打死他都不信,阿七这半年只攒下这么点钱。 “就这么点儿,你打发叫花子呢。其他钱呢,藏哪儿去了。”说着欺身上去,在他衣服上下,里里外外全摸个遍,也没找出其余钱,怒急,直接把阿七推倒在地。 本来身上还搁着伤,又经着这么大力一推,阿七觉着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连爬都爬不起来。秋官远远看见这边,赶紧奔了过来,费了好大力才把阿七给扶起来。 他大哥看到突然冒出的这个小丫头,更是来气,觉着阿七就是存心欺他,私藏钱不说,还带了个帮手过来。长兄如父,今天若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以后他这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大哥的位置。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 眼见着他大哥撸起袖子,腾出手作势就要打阿七,秋官那小丫头这会儿跟疯了似的,拼命地护在阿七面前。可男人跟女人,大人跟小孩,两者之间力量太过悬殊,不消一会儿小丫头就被撵到一边。但是,秋官不依不饶的劲儿来了,冲上去抓住他大哥的胳膊就是一口,瞬间那胳膊上便是一道上下两排的小牙印,还渗着血。 “臭丫头片子,今天连你一块打。” 渐渐的,这边围了一大圈人,就是没见有人上去劝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在了坐在茶馆二楼品茶的安容眼中。这天是中秋,梁如风和易旬两人携着安容一同在这铜富街生意最好的茶馆里品茶叙旧,三人在二楼最幽静的雅间坐立,这是个临栏而设的包厢,可清楚窥见下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此刻,梁、易二人在交谈着,安容的目光却被路上那出闹剧吸引,那人穿着粗布麻衣,已经狼狈地倒在路上,手一直捂着左边的胳膊,也许左臂伤到了,他的样子似乎极隐忍,那站立着破口大骂的男人不知道是谁,倒是挡在阿七前面的小女孩他认得,是馆子里的秋官。 席间的二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易旬勾起嘴角打趣道,“这莫不是妹妹跟野男人要私奔,做哥哥的追了上去,妹妹护着情郎的戏码?” “哈哈哈易兄,观察得甚是仔细啊。” 唯有安容淡淡开口,“不是,那人我认识。”安容这些日子跟他二人相熟了,也不再自称奴家,通常都以“我”自称,这在外人看来,只当是哪三个大户人家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哦?” “我们馆子里的,一个龟奴和一个丫鬟。” “梁兄,想不想下去瞧瞧?” 这易旬乃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仗着他爹的名头,在这广陵城作威作福惯了,眼下逮着这么个出头露面的好机会,还不赶紧去现两下,那就不是咱们的易公子了。 “好啊。” 三人齐齐下楼,人群中自开了一条道,天生贵胄,比之普通百姓,多了些不凡的气度,那老百姓的眼睛尖着呢,自动给这些王公贵族让道。 秋官小丫头还在跟他大哥推搡着,阿七现在身子不靠人扶着,压根起不来,一直就搁在原地不动,急眼处,却瞧见了那三人。安容今日穿了件月白的华服,风度翩翩,眉眼间少了平日的妩媚,更多几分淡雅清俊,如山水画一般的男子。阿七当时脑子里倏的只冒出了“倾城倾国”四个字,原来他穿素净的衣服竟是这般好看。 阿七只是瞥了那人一眼,便匆匆垂下头,他不太想看见那个人,更不想让他瞧见自己惨兮的模样。 他大哥瞧着眼前站立的这三人,不是寻常人,无论是衣服的衣料,还是那干净姣好的面容,都不会是个平民百姓。刚才嚣张气焰盛的声势自觉灭了去,杵在那儿一句话都不敢说。 秋官见他收了气势,赶紧把阿七扶了起来。这下阿七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了,稍稍打了声招呼,“伶公子”,安容颔首示意。 易旬觉着既然这人花伶认识,花伶又是梁如风的心头好,索性卖这位伶公子一个人情。 “这是怎么回事啊?” 易旬一开口,阿七的大哥就吓蒙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家事居然招惹上这三位爷,刚才看阿七叫那人公子,显然他们认识啊,意识到这一层,更是吓得不轻。 阿七低头不语,秋官也默不作声,倒是他大哥颤颤悠悠地解释说是家事,自己从老家过来看望弟弟。 “他说的是真的吗?”声音温和清润,在这人头涌动的街头,如一股清泉,涌进阿七心里,片刻的动容,之前那些怕他恼他的事儿,似乎都随着这一句简单的话语,渐渐散落在风中。到底是个挣扎在苦海里的可怜人,别人只要对你稍微好一点,心里能立刻生出温暖来。 “嗯。” 听到阿七的回话,他大哥揪着的心才悬下来,连忙紧跟着,对着这三位爷儿陪笑着,“你们看,我真是他哥哥,我就是进城来看弟弟的。”十足的小人得志样儿。 他大哥猜不出这三人的身份,只知道不是寻常百姓,看着阿七跟他们居然还认识,不禁感慨这小子在这广陵城居然还混得不错,这下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地自顾攀谈起来,也不管那三人理不理他。 “我们阿七,在铁匠铺子里,帮人铸铁器的……” “大哥,我们走吧。” 突然打断了他,他大哥明显不太开心,安容的神色微有些暗沉,梁如风和易旬没什么反应,本来他们这种贵公子也不屑得听一个市井小民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走了,三位爷儿还在……” 他大哥不死心,还想着跟人硬攀关系。阿七没有理会他大哥,直接看着安容,轻言一句,“谢谢”,便走了。 第8章 花伶的靠山 听说最近妈妈花了一笔不小的钱,买来一个小倌,长得颇有些姿色,稍稍调教下,又是个大把赚钱的主儿。只是,这人是被他养父哄骗着卖来的,不情不愿,眼下正被绑在柴房,老规矩,得先给他尝点苦头。 阿七他们几个得了令前去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倌,其余几个人都进了柴房,阿七见不得这种场面,独自一人在门外候着。不消一会儿,里面净是些淫邪的笑声,其间夹杂着些呜呜咽咽的啼哭声。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低。阿七就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着里面办完事,好去给梅姨交差。 那几个人提着裤子出来了,满是餍足的神色,嘴里还留着不着调的昏话。 “这次这个真不错,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啧啧,好货色。” “阿七,你这寡欲得跟个和尚似的……” 阿七假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笑,也不说话,心里实则把他们几个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 挨个骂个遍,损阴德的缺德事儿,也只有你们这些豺狼干得出。从未掩的门往里看去,那个小倌蜷躺在地上,身上青青紫紫全是凌辱后的痕迹,触目惊心,阿七很快收回了眼。 这长春院又多了一个可怜人。 那个不从的小倌叫陈秋宝,年约十八,自打得了教训后,人乖了很多,不哭不闹,每天更是极尽描眉扑粉之态,梅姨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仿佛已经能窥见这小白脸身上源源不断的金钱了。梅姨更是挑了个手脚机灵的丫鬟去服侍他,生怕怠慢了这棵未来的摇钱树。 挑去的丫鬟叫杏林,之前一直在厨房里帮衬着,负责洗菜刷碗,闲暇时间就帮着秋官一同打扫后院,倆小丫头年纪相仿,感情很好。其实说杏林机灵,那也不过是她每次看见鸨母都会叫声“妈妈”,而不似其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怯生生的不爱说话。 “秋官,我以后不陪你扫这大院子了。” “为什么,你是要去哪儿吗?” “你还真猜对了,妈妈让我去伺候新来的秋蝶公子,以后我就不用在这后院里呆着呢。” “那有什么好。” 杏林顽皮似地冲秋官挤挤眉眼,嘴里大声嚷嚷着,“哪里都好……” 秋意萧瑟,落叶枯黄纷飞,秋官拿着笤扫,用力地划过地面上稀稀落落的树叶。 阿七刚劈完柴,满头大汗地,连坐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催着赶紧把柴火儿送到厨房这边来。 忙完了这些,阿七得空坐在台阶上,拿着汗巾仔细地擦着汗,这凉凉秋天,忙到额角都是汗,可想而知,这天的活儿有多累人了。前面扫地的小丫头今天似乎闷闷不乐,见他来了也没打招呼,一个人拖着大笤扫在扫地。 “今儿是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 秋官抬眼只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干手里的活儿,依然未发一言。阿七也不急,就这么坐在那儿,身上的汗干透了,这会儿凉风入背,浑身漆皮疙瘩都起来了,打了个寒战。面前的小丫头还是一句话未说,阿七起身正欲走,谁知秋官却突然横出笤扫,挡住了阿七的去路。 阿七好笑地看着她,“怎的,突然又想说了?” 笤扫一扔,小嘴一嘟,脸上满是不高兴,“杏林以后不在厨房里了。” “不在厨房,那她去哪儿?” “妈妈让她去侍候秋蝶公子,阿七,这人是谁啊?” 秋蝶,陈秋宝……阿七心里默默念叨一声,直接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大概就是同一人吧。 紧接着又听着秋官说,“伺候那些人有什么好。” 阿七愣住了,这个小丫头倒是看得通透,旁人只会觉着这是个天大的美差,首先月钱会翻一倍,再者服侍长春院的公子们,只需做些轻松的活计,这些脏活累活自然是轮不到她们。不过勾心斗角也更多了些。 “我得过去了,大堂里这会儿子客人多。” “嗯。” 往前走了几步,阿七猛然回首,那丫头傻站了一会儿,复又捡起地上的笤扫刷刷地扫着落叶,背影单薄瘦小,清晨的阳光泛在周身,蒙上了一层光。 今天大堂里不见梅姨的踪影,阿七正纳闷,寻着旁人一问,说是里头来了个厉害人,说完还不忘压低嗓门再加一句——就是那伶公子身后的靠山。 阿七顿神,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出现了花伶身着一袭红色华服的样子,回眸一笑,倾城之姿,阿七想得紧了,嘴角竟然也浮现出丝丝憨笑。但在心里,阿七一遍遍给自己提醒,那样俊美无双的男子定然要配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儿。虽然这心里不好受,但是这都是必然的结局,不配好儿郎,难不成配他阿七。 花伶的厢房,檀木香缭绕,青衣男子随手翻着桌案上的书籍,百无聊赖,心情似乎极好。 “安容,你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坦,可怜了穆家那姑娘,天天嚷嚷着要见你。” 安容笑笑,随口一问,“青楚兄近来如何?” “他啊,惨不忍睹。最近被穆伯逼着苦练武艺,还要被燕燕那丫头折磨。”说完狡黠地盯着安容,“我说你啊,老大不小的,这事儿成了之后把燕燕给娶了吧。”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原来这位青衣男子便是传闻中的金主——赵明朗。若说起他的来头,那可是三天三夜也不尽说得完。 赵明朗平平无奇,没什么可掏出一说的。可他的父母都是曾经叱咤武林的风云人物,现在虽已归隐山林,那在江湖上的地位犹在,别人提起他爹娘的名头,必然都得礼让三分。就连这长春院的老板欧阳笠也必然要卖赵氏夫妻几分薄面,不然这赵明朗何以出入长春院如进家门,还包下了这妓馆头牌。 “明朗兄,托你打听到事儿,如何呢?” 赵明朗本来还一副登徒子的浪荡样儿,这会儿听见安容这么问,连忙正襟道,“这朝堂上,稍有分量的人几乎都是梁怀石的人,不过有一人,跟梁怀石很不对付。” “谁?” “太子太傅沈居正,为人刚直不阿,又是皇上自幼的老师,在朝堂上能说上几句话,那梁怀石一直视其为眼中钉。” 安容微微沉吟,眸色暗涌,心中又是一番思量。 “我听人说,那梁如风最近跟你走得颇近。” “你消息倒是灵通。” “这世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再说,平白无故我这头上多了一顶绿帽,我总得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吧。” 二人都皆逗乐不已,相视一笑,躲在门外的阿七贴着耳朵听不真切里面的谈话声,倒是这语尾开怀的笑声,触动了他。原来,他也是可以这般无所顾忌地放声大笑的,只是自己不是他的良人罢了。越想越恼,自己怎么那么不知分寸,非得偷摸着跑到二楼来看看这传说中的金主到底长啥样了,没想到人没看着,自己心里反而憋屈难过起来。真是不值当! “阿七,你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心里当啷一声,心道,这下完了,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3 低垂着头任由春蕊推搡着进屋,安容眼神透着狭长的考量,看得阿七心里毛毛的,余光偷偷瞥向那人,没敢多看,只一下而已,复又把头低下。 赵明朗很是惊奇,他看着阿七的打扮,大约已经猜出他的身份,只是这龟奴为什么要窃听他们说话。 “听到了几句?”安容冷穆的声音响起,阿七却像傻子一般愣住了,不搭话,还是垂着头,一旁的春蕊哪里能放过这等折辱阿七的机会,上前直接粗暴地往后拉扯阿七的头发,头皮发麻,尖锐快速的痛感令阿七双目怒视着她,春蕊眼下正得意着,“啪”,一声清脆的耳刮子,阿七的左脸一道明显的巴掌印。 “伶公子问你话呢!聋了不是?” 阿七这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安容,他刚才问他“听到了几句?”他其实一句语也没听到,阿七于是摇了摇脑袋。 安容吩咐春蕊下去,顺道把门带上。春蕊自是不乐意,她本想着看阿七倒霉的好戏,这下子竟被公子遣走了,心里憋得慌。 待春蕊走后,安容又重复了那句话——“听到了几句?”阿七还是摇头,突然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间,锋利的刀刃划过粗糙的皮肤,留下一道血印,渐渐,匕首越发往肉里伸。 阿七大惊,后知后觉……他竟是要杀他。求生意识驱使着阿七抓住安容的手腕,没想到,屋里的另一个男人竟然会帮他,那人直接从安容手里夺出了那把匕首。 阿七侥幸逃脱,脖子间还在丝丝渗血,眼神复杂哀伤地望着面前狠戾冷酷的安容,这还是那个给他蜜果吃的温润男子吗。更让阿七意外的是,花伶根本不似他表面那般孱弱,而且应该武功不错。 “我什么都没听见。”阿七坚持。 赵明朗严肃地对阿七说,“今日我们且放过你,若你胆敢把刚才的话抖出去半句,你这脑袋就别想安在脖子上。” 恐吓的话语令阿七生畏,吓得连连点头,脖子上的伤口痛得他倒吸冷气,阿七出来后一直埋怨自己,怎么那么不长记性,凡是跟花伶公子扯上关系的,他阿七更当离得远远的,千万别逆着性子把命送过去。 不过,这位伶公子看来并不简单,摇摇头,不敢想不敢想,赶紧匆匆去了杂役房。 第9章 偶尔的温柔 屋里,二人之间沉默良久,倒是安容先开口了。 “刚才为什么拦着?” “那人的眼睛很透彻,不像在撒谎,再说咱们的声音并不大,隔着门未必听得见。” 安容沉凝片刻,“我只是怕万一,何不除了他,以绝后患。” “没必要,我看那人唯唯诺诺的,这些话即便他听见了,估计也会烂在肚子里的。” 安容不说话了,眸子里透过深远的幽想。阿七……这些日子好像跟那人的接触太过频繁了些。 “喂!想什么呢?” 安容笑笑,随之摇摇头,“没什么。” 赵明朗眼透精光,话题一转,又回到了穆燕燕身上,“你什么时候有空?” “何事?” “赶紧把穆家的千金小姐娶回家啊。” “你又来了。” “安容老弟,为兄帮你分析分析,你看啊,燕燕是穆啸山庄的掌上明珠,有钱有地位,关键是长得还好看,水灵灵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上门求亲的都快把她家山庄的门槛踏破了,你怎么还不着急。” 安容白了他一眼,“你喜欢你上啊。” “哎呀,人家这貌美如花的大小姐看不上我们这种山野莽夫啊。”一副吃不着葡萄的酸溜样儿,随之把安容仔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番,口中啧啧道,“好一副花容月貌的皮囊啊,难怪招小姑娘稀罕。” 两人,你一言,他一语,这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天快黑了,赵明朗也该回去了,临别时,还不忘嘱咐这位故友小心行事,照顾好自己。 “快,在我脸上亲一口,留个红印子,我赵明朗今日又是风流大少。” “滚!” 阿七在房里,找了些白布条,好在刀划的不深,不然他也小命归西了,嘴里把安容狠狠骂了一通,自己忍着疼在脖子上缠了好几道。穿着粗布麻衣,脖颈处像是围了条脖圈,样子可笑又滑稽。今天的活计不多,这会儿可以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他,阿七躺在床上,想着这一眼望到头无止尽的苦日子,心中更是悲凉,脖子上的伤口隐隐约约又痒又疼,阿七伸手下意识的想挠挠,“嘶”的一声,痛到了极点,放弃了挠痒的打算,忍着痛痒闷头闭眼一觉到天亮。 起来后,阿七啃了个窝头,就去了浣衣房,里面全是些小倌换下的脏衣服,最显眼的一个精致的木桶里装了几件红衣,阿七瞅了眼,质地花色都是上乘的,一看就是花伶的,也只有他的衣物是单独放的。 “阿七,把中间那木桶和最左边那个大桶里的衣服全洗了,中间桶里是伶公子的,小心着点,别刮坏了。” 说话之人是这浣衣房的秋妈妈,年纪应该挺大的,头发有些花白,平日里就帮衬着布置洗衣任务、帮忙晒晒衣服啥的,别眼红她干的都是轻巧活儿,因为人家可是大老板的亲戚。这年头,开个妓馆还得拖家带口。 倒霉,怎么这种艰巨的任务落到他头上,他可不想替那人洗衣服,但不得不从,权当吃了哑巴亏,忿忿地提着两木桶去后院的河边。 河边已经聚了一些丫鬟龟奴,他们都在用力搓洗着衣服。 “阿七。” 河边的秋官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他,冲他笑笑,阿七提着木桶走到他她边上。 “你脖子怎么呢?” “摔的。” 秋官狐疑,但面上也没说什么,继续搓着衣服。 秋天的早晨露气很重,河水有些微凉,阿七缩了缩脖子,这会儿只觉得有点冷,卷起袖子,两个木桶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先把那个瘟神的衣服洗了。 埋头苦干正起劲儿时,“春蕊姐”,听到那边洪亮的动静,阿七心中咯噔一声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4 ,克星来了。 “哟,这是阿七啊。”看着他脖子上缠的白布条,心中已猜出个大概,暗觉解气,就冲簪子那事,春蕊记他一辈子。 阿七没理他,春蕊不依不饶,直接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手里正在洗的衣服,那明显是她家公子的,心生一计。伸出手抚上那红衣,突然“撕拉”一扯,衣领处被撕坏了,春蕊挑衅地拍拍染上水渍的手,扭扭屁股走开了。 “阿七,怎么办?”秋官紧张地看着这件撕坏的衣服,面露忧色,豁口太大了,不然用针线补补,兴许还能糊弄过去。 阿七当时气得手都在哆嗦,衣服一摔,冲着秋官说了句丧气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懒得伺候了。” 也不管那两个木桶了,径直离开了,一个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蹲下来哭了,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里,除了他娘让他寒心过,就属这个狗屁花伶公子了。亏得自己还把他当成好人,怀揣着他一点小恩小惠,感激涕淋了好一阵子,谁知道就是个倚着男人才能活的狗屁。还有他那个丫鬟,全是一路货色,都不是好东西。阿七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阵,可是骂完了却一点也不好受,反而更加难过。脑子里全是那人跟他有些交集的场景,一幕幕的,阿七觉得脑袋快炸了,猛烈地用拳头捶了下脑袋,抹掉眼泪,苦日子还得继续,复又走回河边。 谁知刚到那里,就看开春蕊叉着腰,满脸怒气,一看见阿七,双眼瞪得更大,阿七突然想起死鱼的眼珠子,浑身打了个颤,抖擞起精神,准备跟她过招。 “走,跟我走。” 阿七不情不愿愣是站着不动,任凭春蕊怎么拽也拽不走,更加气急,双颊都憋红了。阿七实在受不了这个娘们了,眼神忿忿,随着她吧,跟她去了,省得别人以为他欺负女人。 又是二楼那破屋子!安容正躺在暖塌上,手斜撑着脑袋,轻松自在地看着书,听到门外春蕊的动静,应了声“进来”,视线没离开手里的书。 “伶公子,阿七把您的衣服给洗坏了。” 微微皱眉,脸上全是不悦的神色,阿七自从上次那事儿,这会儿子见了他还是心有余悸,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生怕撞上他的目光。 春蕊继续说,“今儿早上,在河边洗衣服,我亲眼瞧见阿七把您的衣服撕扯坏。” 安容没有说话,打量着面前阿七,他脖子上缠的那一圈白布条,十分显眼,放下手里的书,从塌上站立起来,走到阿七跟前,目光幽远地看着他,并挥退了春蕊。 纤尘不染的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抚上阿七那白布条缠绕下的伤口,稍稍用力,阿七疼得冷汗都出来了,愣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眼角的余光就盯着那人的墨色锦靴,看得出神,全身都在打颤儿,他怕死,怕死极了。 门外的春蕊并没有走,而是猫在门外,透过细细的门缝往里瞧去,她只看见她家公子的手摸上了阿七的脖子,动作徐缓,春蕊看在眼中只觉得这是对待情人才该有的动作,心中大惊,难道他们……又联想起阿七那个象牙簪子,他说他是送给公子的;还有每次她推着阿七进伶公子屋,公子每次都会让她先下去…… 春蕊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犯了大事,得罪了主人的小情人。 安容突的揪起他的头发,狠戾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阿七望穿,轻启唇语,“你故意的?记恨着我抹你脖子的事儿?”口气不慌不忙,细声细语,却夹带着无限的寒意。 阿七本能地摇头,可被他拽住的头发这么一摇,拉扯着头皮,很疼,脖子上刚结痂的伤口估计又撕裂了,这个人真是心狠。 “没……没有。”阿七半天只憋出了这几个字,支支吾吾地,他害怕啊。 “没有什么。”安容抽回了手。 “你的衣服不是我弄的。” 看着他脖子上被鲜血染红的白布条,安容有片刻恍惚,这面前的人其貌不扬,长得比他矮上许多,皮肤黑黄,来长春院这几年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并无其他交集,但这几个月,竟然接二连三地撞上他,还真是巧呢。 “过来。”安容指着桌案边的木凳。 阿七很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了木凳上。 安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又找来些白布,帮阿七小心翼翼地拆了那条染血的布条,看到那重新撕裂的伤口,血翻着肉,触目惊心,安容一脸冷凝,在伤口处撒上药粉,再仔细地重新给阿七包扎好,指腹柔软微凉,偶尔擦过阿七的皮肤,阿七心里每每都要跳动一下。阿七那时候坐在那个木凳上,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待这人不同,大概就是沉迷在他偶尔的温柔里吧。虽然知道是个万劫不复的深井,阿七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他太渴望被爱了。 “刚才洒的是金创药,这几天伤口别进水。” 他的声音就像春天的暖风一样舒服,阿七沉迷在此道,眩晕般一样,只知道木木地点头。眩晕的感觉过去,阿七总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咽了下口水,琢磨愣神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开口道:“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就……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这话听着竟像是誓言一般。 阿七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以后,只要是他吩咐的事,哪怕就是那天上的月亮,也定会摘下来给他。 安容笑了,他这一笑,阿七竟看痴了。之前心里的怨愤,这会儿全都烟消云散了。好了伤疤忘了疼,阿七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没骨气的人。 第10章 迷乱的夜(一) 那天从安容处回来后,阿七就跟痴傻了一般,老是自顾自的傻笑,一乐能乐上半天。手还老不自觉地摸摸脖颈处的伤口,心中遐想,那人的手在自己脖子间缠绕,撩人的玉手……这伤受得值当。 “阿七,春蕊后来把你怎么着了?”秋官过来了。 阿七很是开心,心想,多亏了那个克星,嘴上却说,“她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她就是纸老虎,就会装装声势吓唬人。你别看她插着小腰一脸得瑟,其实没人的时候,就跟那黄花菜似的,蔫儿巴。” 秋官嘟囔:“我看你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5 那时挺怕那个纸老虎的。” 阿七白了小丫头一眼,嘴里含笑,“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秋官面上疑惑不已,这个阿七莫不是疯了,好好的说着话,竟然跟傻了一般憨笑个不停,心里感慨一番,不再理他,出去扫地去了。 自那以后,春蕊活脱脱像变了个人,或者说是在见着阿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以前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反而恭恭顺顺,低眉顺眼的,也会柔着嗓子,黏黏糯糯地叫声“阿七”,听得阿七鸡皮疙瘩满地。 就说有一日吧,阿七在柴房好好地劈柴,春蕊不知怎的找了四五个龟奴,满面春风地,风风火火走过来,指点着那几个龟奴帮着阿七劈柴,还特地给阿七递来一杯茶,阿七不知她葫芦里面卖什么药,没敢喝她的茶,万一有毒呢。 “阿七,你歇会儿。”柔声细语的。 阿七自然没跟她客气,直接坐在了石阶上,耳边是“咔、咔、咔”的劈柴声,听得人极其烦躁,特别是旁边还站了这么个克星。 “阿七,你跟我们伶公子……”春蕊眼睛咕噜一转,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知道了,公子也是人,有时候也难免寂寞……” “以前的事,是奴家不好,阿七你可别往心里去。我那时候,是有眼不识泰山,阿七你千万别记心上。” 阿七越听越糊涂,这个娘们到底在跟她扯些什么鬼东西,怎的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这副困惑不解的表情被春蕊看在眼里,只当是阿七不愿意原谅她,心里更是慌张,万一阿七在她们公子耳边吹个枕边风,那自己这么多年一点点混到这个位子,不是又得打回原形,成为粗使丫鬟嘛。 收拾下面色,春蕊满脸堆笑地继续说着,“阿七,奴家还有点事,先去忙了。你有什么重活使唤这几个人便是。”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几个龟奴。 阿七懒得去费心思猜想她今天这是唱的哪出,不过忙里偷闲了一会儿,甚是舒服,眼看着那几人帮他劈完柴,阿七伸伸懒腰,晃悠悠地走过去,装了会儿大爷,打发他们下去了。 大概过了十来天,阿七脖子上的伤也好了,只不过那布条连着肉长到一块儿了,要想把白布条拆下,必然得费一番疼。阿七虽是个男人,可这皮连着肉,他也疼啊,浑身憋着一股劲儿不敢出,温温吞吞地扯着那块布,额头拧成几道“川”,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扯下,扯下的瞬间脖子上的伤口渗出点丝丝血迹,但已经无大碍了,就是落下了疤,细细的一条凸起,还挺明显。 听说今天那个梁府公子又来了,晚上的时候,阿七看着那间黑漆漆的二楼厢房,心里像是口枯竭的井,从下而上蔓生的只有藤蔓,早已没有清清如许的水流。这都是命吧,是阿七的命,阿七没本事;也是花伶公子的命,生在这风花雪月之地,偏偏天赐如花容颜。阿七一个人摸黑轻轻走上二楼,那里仿佛不是长春院的地儿,寂静、清和,隔绝了外面的声色犬马。 阿七蹲下身子,像这半个月的每一天那样,静静地守在这里,只不过前十来天花伶都在屋子里,烛光朦胧的窗户纸透出他的影子,他或看书,或抚琴……阿七像个极尽痴狂的人贪念着那个人的一切,阿七觉着自己约莫是疯了。不然,何以守着这间厢房,独自一人看到痴。 拐角处传来绣鞋摩擦地板的动静,越来越近,阿七刚才太过沉浸在暗想中,没注意上来了人,这会子躲闪也来不及了,只得站起身来,背过身子欲走。 “站住!”是春蕊的声音。 阿七缓缓转过身来,春蕊抬起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虽然阿七低着头,但看那身型,春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心里冷笑道,伶公子的小情人来了,脸上却是分外的热络。 昏黄灯笼光下的阿七,低垂着眉眼,看不真切。 “阿七,来等伶公子啊。” “嗯。”声音极低,猛的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不是……我来……看看这边有什么活儿。” 撒谎,大晚上能有什么活儿!但转念一想,陪伶公子解乏逗趣,可不就是活儿嘛。春蕊一直抱着得体温和的微笑,看着阿七紧张的样子,生怕自己怠慢了公子的小情人,连忙讨好说着,“公子这会儿子不在,不过过会儿也该回来了,阿七,奴家以前对你太苛刻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阿七再怎么愚笨,也看出了这个春蕊这段日子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大为不同,从前处处找他不顺心,现在倒像是在处处巴结他。巴结?阿七暗自哂笑,难不成是因为伶公子对她说过什么。可是,到底说了什么让她大转变啊——莫不是他喜欢我?一定是这样的。 要是安容能听到阿七的心声,大概会狠狠地揍他一顿,癞蟾蜍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肖想到这份上。可是阿七脑袋笨啊,他想了好久才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猜测,不然伶公子为何要替他包扎伤口,这样想着,阿七现在恨不得飞奔到伶公子面前,一诉衷肠。 思绪收回,阿七忍住笑意,佯装成宽宏大量的气度,咳了几声,正色道:“那个春蕊啊,以前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今后可不能再干这些没眼力见的事儿了。” “是是是。”激动地话都说不明白,狠狠地自扇了自己几个巴掌,“让你嘴贱,让你狗仗人势,让你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阿七公子,打死你。” 这些话听在阿七耳朵里,如一阵温柔的春风,分外舒适,谁曾想到,一向用鼻孔看人的春蕊竟然在自己面前使上了苦肉计,就为求他原谅。那小脸这么一掌掌的扇下去,只怕早已肿得老高了,阿七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赶紧喊停,“罢了罢了,你下去吧,灯笼留下。”那使唤人的模样颇有几分当家夫人的样子,阿七得意极了。 春蕊摸黑转身正欲走,谁知被阿七叫住了。转过身,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吩咐。 “怎么呢?” 阿七嘴角藏掖着笑,犹犹豫豫地问出了口,“伶公子,他……他经常跟你提起我吗?” 春蕊犯难了,伶公子压根从没跟她提起过阿七啊,这让她怎么说,想了想,还是骗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6 了他,“是的啊,伶公子经常跟奴家提起你,奴家看在眼里,也知道伶公子对你喜欢的得紧呐。阿七,你可真是好福气。”最后那句,春蕊没撒谎,她是真心羡慕阿七,这从天而降的福分。 阿七乐在心里,嘴上泛起嘀咕,“那他还总装出一副无情的样子……” “嗯?” 阿七摆摆手,“没什么,你下去吧。” 放下灯笼,阿七坐在门口静静等着那人,迷迷糊糊间,自己竟然睡着了,后来还是被安容给踢醒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来人,瞬间清醒了。 “你回来了。”犹如小媳妇等候归家的夫君。 “你怎会在这?” “我……我来看你啊。”阿七疑惑,这人装什么装,明明喜欢自己,还装得一脸冷漠,连春蕊都告诉了,偏偏要瞒着自己。 “滚开。” 阿七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情况,看他面上的情绪,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拿起灯笼,随他进了屋。 “我让你滚。” “我偏不滚!” 这大概就是恃宠而骄吧,阿七心里满满的甜蜜,有生之年还能被这么美好的人爱上,自己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安容刚从梁如风的别院回来,内心恶心无比,身上处处像是泛着恶臭味,眼下实在不愿意与阿七多争执,只收了气,憔悴地对着他说,“帮我准备一桶热水。” 伶公子要沐浴了,阿七屁颠屁颠地,二话不说跑到厨房,这会儿夜深人静的,想沐浴,还得在大锅里烧上几锅水。 隔了好长时间,阿七上上下下来回好几趟,才给安容备好一木桶子热水,热气氤氲,晕染了阿七的眼。 第11章 迷乱的夜(二) 沐浴的水已经备好,屋里的人还是没动静,阿七轻轻唤了声——“伶公子,洗澡水好了。” 安容瞥了眼木桶旁站着的人,弯腰哈背,姿态极为恭顺,热气迷漫,他的脸看不真切。缓缓脱掉外袍,再解开里衣,衣服顺着如玉的肩膀慢慢滑落,一具玲珑剔透的身体就这么展现在阿七面前。 全身皮肤光洁白皙,跟自己这种粗糙的汉子比起来,这人未免太过好看。病弱书生,斯斯文文,不管在哪儿,这人都是一幅娴静精美的画。 阿七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赶紧别开眼,又想起自己也是个爷们,男人看男人,于情于理好像都说得通,复又转过眼来,灼灼地盯着安容看。 伸出手试了试水温,热度刚刚好,安容跨进桶内,整个身体都埋在水里,屋内水雾气弥漫,水里的人久不作声。 “伶公子……需要搓背吗?” 那人阖着双眼,热气扑腾到脸上,双颊都染上了一层嫣红,阿七没等来那人的回答,于是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谁知刚走到木桶边,里面的人突然站起了身,一下子把阿七捞进木桶里,没有任何防备,阿七就这么被他拽了进去,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嗓子眼里隐隐发疼。还没等适应,那人却似疯了一般粗暴地剥掉阿七的衣物,阿七傻愣住,不明所以,眼巴巴地看着他把自己脱得精光。 二人就这么坐在木桶内对视着,阿七脖子间的疤痕尤其显眼,安容伸出手抚上那伤痕,问了句,“疼吗?” 柔软□□的触感,阿七整个人都是懵的,只摇了摇头,连话都说不出。喉结滚动,一下一下吞咽着紧张的口水。如若不是触碰到了那人的身体,阿七都以为自己呆在一场虚无的梦里。 面前的男人脸上罩上一层水雾,衬得皮肤滑腻了不少,不似平时那般黑黄,近距离端看,五官也还算周正。 安容的目光深沉如水,阿七被他盯得略略不自在,神情局促,水下的手一点点向安容的葇荑摸去,触碰到他手的那一刻,阿七心里全被小心翼翼的喜悦包围,自己的手,隐在水里颤抖。 桶内的空间不大,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阿七下垂的眼角突然闪出光亮,他想表达自己对这人的喜欢,他不懂诗,不懂词,只有这种最简单的动作,这人或许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爱慕。于是,阿七猛然摊开双臂搂抱住安容。 瞬间的肌肤相撞,安容突然想起了在梁如风别院的床上,被他当成女人一样,摸遍了全身上下每一块地方,屈辱,不甘,涌上心头,再看看面前这个龟奴,就是他了,自己也是可以把男人压在身下的。 那人像疯了一般,阿七的拼死抵抗丝毫不起作用,两人力量的悬殊,没多久阿七也闹腾不动了。 “你以后要对我好……”这是阿七唯一说的一句话。于他而言,这像是一个庄严的仪式,就像村子里结亲办喜事一样庄重。 像一个玩物被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后来眼皮太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屋里,阿七浑身凉飕飕的,唇色发白,脑袋眩晕,后面火辣辣地阵阵泛疼,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竟还坐在木桶里,里面的水早已凉了,自己在这凉水里泡了整整一夜,而那个人早已躺在温软的床上一晌贪欢。阿七不禁扪心自问,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阿七从木桶里起身,水渍溅了满地,昨天被他扯下的衣服也都湿了,这会儿还浮在水面上。阿七就这么赤条条地走到安容的床头,许是床头的阳光被遮住,投下一大片阴影,安容突的醒来,又是四面相对,两两相忘。 阿七尴尬地缩缩身子,支吾道,“我没衣服穿……有点冷……” 安容想起了昨夜自己的失控,和那人的啜泣。许是阿七的神情太过可怜,安容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这个龟奴,看他瑟瑟发抖的身子,在这深秋里,未着半缕,还一身水迹,冻可伤人。 “上来暖暖。” 阿七紧缩的身子一颤,呆立在原处,傻傻地站着,没敢动,他觉着自己走运了,他已经在脑子里把小桥流水,村庄炊烟……全都幻想了个遍,他以后要跟着伶公子远离长春院,过上自己幻想中的日子才好。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7 安容扔给阿七一条干净的棉帛,阿七匆匆从头到脚,把身体擦拭干,一头钻到了床上去,安容往里挪了挪,阿七真开心啊,脑子也越发晕乎乎的,眼睛闭上,一会儿便睡着了,安容看着床上的人脸颊异常的红,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烫得很,看来昨夜受凉了。 一大早春蕊拿着洗漱的铜盆汗巾过来时,一眼便看到了伶公子床上有人,走过去细细瞧着,这才发现是阿七,心中更加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又暗自庆幸,自己已跟阿七道过歉。 “伶公子。” “东西搁在这儿,下去。” 春蕊很识趣地离开了。 回想起昨夜的种种,安容眉头紧锁,脸上寒意愈深,可是只有那样,他才能擦拭掉梁如风的痕迹,才能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一个摇尾乞怜的小倌,他男性的尊严只有在昨夜狠狠占有阿七的时候方才破土而出,重见天日。这只是个相貌平平的龟奴而已,不过是玩玩而已,无所谓的。 安容一天都呆在屋子里,饭食都是由春蕊送进来的,这个贴身丫鬟该说她聪慧过人吗,每顿饭都多备了一副碗筷。安容没再去细想这些,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那些恶心事儿暂抛脑后。 下午快要接近黄昏时,阿七醒了,脸颊还是坨红,脑袋还有点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袭白衣少年,如墨长发随意披散,伏在桌案边,骨节分明的手翻过扉页,留下纸页间“莎莎”作响的微弱动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印在少年的侧脸上,那景中美人也足够阿七记上一辈子了。 阿七不愿去打破这幅静谧温馨的氛围,只是痴痴地看着安容,嘴角满是醉心的笑。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安容侧头的时候,刚巧撞上了那双多情的眼眸,阿七尴尬地躲闪开,一头闷进被子里,安容并未理会,依然看着自己的书。 阿七觉着自己再闷下去,失了男儿家的气概,倏的钻出辈子,可是那人的目光早已不在,暗自叹口气,又自作多情了。脑袋还有点晕乎,许是身体不适,连带着说话声音都变柔了,软软糯糯的,阿七说了好些话—— “你看的是什么书?”安容没理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用好看来形容男子,略微有些奇怪,安容还是只字未言。 “你这屋子里熏的是什么香,味道挺好闻。”安容依然没理他。 “喂,我叫阿七。”回答他的,只有屋子里浮动的暗香。 阿七泄了气,恹恹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安容只轻轻“嗯”了一声,这下阿七郁闷至极,原来他是听得见自己说话的,只是故意不理睬而已。阿七又重复了遍,“我回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挽留我啊!可是小小期待还是落了空。阿七悔意顿生,早知道不开口了,不然还可以厚着脸皮再呆一会儿。 起床拿起衣物,那衣服经了一天也是彻底干了,窸窸窣窣地穿戴整齐,随意瞥见桌上的两副碗筷,更是肠子悔青,原来这人本是想留下自己吃晚饭的。阿七突的反悔,讪讪地说自己肚子饿了,安容只稍稍睨了他一眼,也没答他,阿七自顾坐在饭菜前面。 “伶公子,这会儿吃饭吗?” 安容搁下书,徐徐走来,宽袖衣衫带过一阵风,阿七顿感凉意。 “吃吧。” 两人就这么坐下来吃起了晚饭,阿七面上藏不住喜,这会儿嘴合不拢,自个儿偷着乐,安容倒是细细咀嚼,不曾看他一眼,阿七总想着引起那人的注意,夹了一块鱼肉给他,眼神炽热地盼着那人的回应,谁知安容却丢下碗筷,冷冷言语—— “我吃好了,你吃完后就回去。” 阿七满腹委屈,自己亲自给他夹菜,倒像是扫了他吃饭的兴致。这多奇怪啊,他昨夜那样对自己,这不是喜欢吗?想来想去,只当他是块石头,又臭又硬。 吃完饭,阿七本能地就收拾起了桌子,安容看书的眼睛不曾移目,“不用你收拾,春蕊一会儿来。” 阿七拧着一股气,不要我收拾,我还乐得高兴呢,狠狠地打开门,走了。没多久,又转了回来,猫在门口,“我真走了啊。” 安容只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睬他。最后,阿七真的走了。 直到那扇门重新阖上,安容才抬起幽深的眼眸,一直望着紧闭的门扉久久出神…… 第12章 穆家小妹 打从春蕊确定了伶公子跟阿七的不寻常关系后,一直在心里掂量着如何开口告诉妈妈。在这长春院,嘴碎又爱邀功是这些下人的通病。表面上,春蕊尽心尽责地服侍当红头牌伶公子,面上也赚足了风光,可她心里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梅姨,这才是她真正的衣食父母。 “你可是亲眼瞧见了?”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早晨,奴婢进公子厢房,看见阿七也睡在伶公子床上……若不是亲眼瞧见,奴婢也不敢到妈妈这里来禀告,那不是白白污了伶公子的名声嘛。” 梅姨心里冷笑,什么名声,在这长春院当小倌哪里还有名声可言,眼珠子咕噜一转,开口说教道,“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许张扬出去,不然我撕烂你的嘴,明白吗?”语气坚硬狠绝。 春蕊重重点头,“妈妈放心,奴婢不会乱说的。”真是好处没捞着,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 梅姨眼露精光,看来是得找那二人谈谈话,省得他们行事太过。 再说那日阿七回到自己的住处,远远就瞧见了秋官守在那里,一看到他,着急忙慌地奔来,埋怨他,“阿七,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从昨天晚上你就不在。” 这话听在阿七耳朵里,倍感暖意,在这馆子里,秋官这个小丫头永远是最关心自己的人,不过现在阿七心里还多了一份惦念。 “没去哪儿,昨儿妈妈交代了一点事,连夜得办。”撒了个谎。 “又是哪个跑了,这都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别瞎寻思这种污秽事儿。”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8 秋官闹起小情绪横了阿七一眼,直接跑出去了,阿七却想着,等以后赚足了钱,把这小丫头赶紧赎出来,她才十五岁,正是青春好年华,不能在风月场子里蹉跎一生。然后,自己跟着伶公子浪迹天涯,找个隐秘的山水之地踏踏实实地过一生。可眼下,他没那么多钱。 翌日,一楼大堂里来了个客人,个头不高,身板挺直,细皮嫩肉的,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袍,衣领袖口处皆是金丝绣花图案,一进门就直呼要花伶公子作陪,梅姨自是不能同意,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娇小公子哥,面生得很,再看向他的脖颈和耳垂,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梅姨冷哼一声。 “这位姑娘,今天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穆燕燕很是泄气,精心乔装还是被人识破了女儿身。她今天是偷偷从穆啸山庄跑出来的,就为了来见她的安容哥哥,来都来了,总不能面见不上就被扫地出门吧。 穆燕燕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本姑娘可不是来闹事的,我有的是钱。”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两锭金元宝,握在掌间,炫耀般地晃动了几下。 没想到那梅姨压根看不上这个,嗤笑道,“我道是什么贵客,谁知竟是个拿着两锭黄金逛妓馆的穷酸人,我们花伶岂是这点钱就能见到的?阿明,阿生,把她轰出去。” 穆燕燕被人拖拽着往外撵,千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子气,嘴里气呼呼地嘟囔着,“都给我等着,我让我哥拆了你们这个破地方。”心里还不死心,气从丹田,大声吆喝一嗓子,“花伶——” 阿七收拾着桌上残羹,猫着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没想到那个孱弱小身板,指名要见花伶的少年,竟是个女人。阿七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这个女孩跟花伶认识,瞧她面容清秀,吵嚷的口气都是细声细语的,十指干净细腻,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会跑到这长春院来,想来她肯定是认识花伶的。那她是谁呢?——花伶的妹妹?还是……他的心上人。 凭空来的一股酸溜气儿,阿七摔下手里抹布,赶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梅姨弯腰哈身。梅姨看到阿七,精锐的眼神里透过些许打量细究,随口道,“阿七,上去帮衬着,把这姑娘赶出去。” 正中下怀,阿七磨磨掌,抖擞下身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她直接推搡到馆子外,阿七迎面对着阿明,阿生,“这个小丫头片子交给我就行,我这就把她赶出平康里。” 阿明、阿生落得自在,那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阿七,然后便进去了。 “别推我!”脾气还挺大。 阿七一直把人带到了街巷的最东头,双臂交缠于胸前,“说吧,怎么认识伶公子的?” 穆燕燕冷哼一声,满是不屑,没搭理阿七,径直往回走。 阿七横臂拦住,“怎么?还想回去挨揍?” “你是谁?本姑娘去哪儿难不成还要跟你报备啊。” 阿七心里哂笑,我是谁,你来找伶公子,就跟我有关系,也懒得跟她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你跟花伶公子是什么关系?” 穆燕燕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竟然被一个妓馆打杂的粗俗男人问这样的话,这不仅污秽了她,更加污秽了她的安容哥哥。 “我跟他什么关系,犯得着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那你今天就别想见着他。”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字一顿,说得极其刻意,被人胁迫的滋味很不好受。 阿七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心里像有利器刺过,隐隐作疼,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可能?胡说八道!”阿七没法相信啊,伶公子在这风月场子里四年多了,怎会有未过门的妻子,一定是这个丫头在撒谎。越是这样,阿七更得把她带回去见见花伶,这样他才放心。 “走!”一把拽过她,打道回去。 回去后,阿七一进门就看见了梅姨,好似特地在等他一般,看到自己把这个胡闹的丫头又带了回来,美眸斜睨,红唇启口,“怎又把她弄回来了?” “妈妈,她……她是伶公子的远房表妹,来看公子的。” 梅姨精明异常,岂会听不出这拙劣的借口,不过微微颔首,“既然是花伶的表妹,怎的也得让他倆见上一面。阿七,你带她上去吧。” “好咧。” “噔、噔、噔——”沿着木质楼梯走到二楼尽处的那间厢房,阿七的心也越发沉重,一方面他迫切地希望这个丫头的谎言被狠狠揭穿,另一方面他又担心着,万一是真的呢?自己是个男人,怎么争得过身边这个美妙灵动的少女。手紧紧揪着衣衫,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心也越来越紧。 推开镂花木门,安容此时正披衣坐在床头,随意翻看着书卷,谁知那丫头直接奔了过去,拍了下床上人,“安容哥哥!” 放下手中的书,安容笑笑,“你怎么来了。”满脸的宠溺。 “我背着我哥,偷跑出来的。” 这丫头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安容制止她,睨了眼屋子里低眉顺眼的阿七,低着个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安容眼神里带着无端的冷意,“下去。” 阿七不死心,就想整明白这个姑娘到底是他的谁。呆呆地杵在原地,半点没离开的打算。 穆燕燕瞧着阿七傻愣的样子,提高了嗓门,“还不快走!” 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就是个多余的外人。 姑娘俏皮灵动的眼神,看在阿七眼里,尤其刺眼,他害怕他下一刻转身,这女人就会把他的男人抢走。最终还是开了口——“她是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很短的时间里,阿七内心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姑娘她是未过门的也好,过门的也罢,他阿七不管这些,他只要能呆在伶公子身边。 静默了一会儿,安容还是同样的话,“出去。” 这下连穆燕燕都觉察出这二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阿七一番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9 ,平凡、太过平凡,又是身份低贱的杂役,没可能的,安容犹如谪仙一般的人,断然不会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不过自己还是很好奇。 “安容哥哥,他是谁?” “一个龟奴。”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没说错,自己确实是一个龟奴,可是当这话从他冷冰冰的嘴里吐露出来时,阿七的心还是狠狠蛰了下。 阿七最后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半敞的衣领,露出一小段脖子,头发整整齐齐的,顺溜地披在肩上。只匆匆一瞥,阿七很快就关上门出去了,没走多远,就听到里面那个姑娘的欢快声音,阿七甚觉落寞,最近几日被甜蜜侵袭的他感受到了一丝慌张,那个姑娘……她到底是谁?伶公子好像待她很好,比待自己好太多。自己在那人面前好像永远脱离不开主仆的界限,可是那个姑娘却跟他那般亲密,还叫他安容哥哥,想来这是他入馆前的名字吧……他们之间也有过亲密的事吗? 第13章 因为你不配 回到楼下,梅姨还站在那大堂里,阿七走过去告知了楼上的事儿,正欲回到后院干活,没想到梅姨叫住了他,二人行至后院一处僻静之地。 “阿七,你跟花伶是那种关系?” 梅姨用的是很肯定的口气,阿七脑子里当时就闪过两个念头,春蕊嘴不严,或者就是梅姨眼睛太毒辣。这会儿听到鸨母的诘问,阿七心里虽然害怕,但也大方承认了。 “嗯。”隐隐约约,夹杂了几许男儿家的羞赧。 这位中年女人眼神精绝,任何事都在她的掌控下,她上下打量着阿七——粗陋、相貌平平。打杂的粗人自然不懂诗词歌赋,兴趣自然就跟花伶投不上,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要不是春蕊亲眼所见,她是如何都不会相信倾国倾城的花伶竟会对一个龟奴有兴致。不过,这种你情我愿的事儿,只要不影响她长春院的生意,她倒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花伶与旁人不同,他背后有人,因此该留点心才好,玩归玩,别闹大了被金主知道。 思绪戛然而止,梅姨也收回打量的目光。 “你们倆,谁上谁下?” 饶是在长春院呆了这么多年,阿七闻得这话,也是顿时脸红,话语卡在嗓子眼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硬生生憋出了两个字,“他上。” 梅姨歪嘴冷笑一声,“即然伶公子看得上你,日后你更要尽心尽力好好服侍他,他日子过得舒心,梅姨我重重有赏。不过,你们还得收敛着点,别被外人撞见。” 阿七连连点头,觉着这会儿就像是一场梦,妈妈非但没有责罚他勾引主子,反而承认了他跟花伶的事儿,这算是个意外之喜吧。刚刚被那个丫头整出来的阴郁一扫而空,阿七觉着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安容,二楼厢房。 “燕燕,你说穆老庄主卧病在床?” “嗯,我爹近来身体不好,大夫说是积劳成疾,需静养,这些时日都是哥哥在打理山庄里的事儿,我哥一直都盼着我……早点嫁出去。”满面红光,说完偷偷瞅了一眼安容,又赶紧低下头,一副小女儿遇情郎的娇羞样儿。 “你今年都有双十了吧,是该寻个好夫家了。” “安容哥哥,我……你知道的。” 安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就连赵明朗那小子在他耳边也是叨叨了不下百次,他怎会不明白这个小丫头的心思。只是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仇恨,这些年在这风月场子里,并没做到片叶不沾身,实在不是她的良配。 “早点回去,你哥若知道该罚你了。” “安容哥哥,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非你不嫁。” 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终于一口气全吐尽,穆燕燕既羞又喜,说完冲出门而去,这一切却是惊了门外的阿七,非他不嫁……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进来。” 阿七还沉浸在那个姑娘的话语里,里头的人却发话了,声音低沉,似有万般不悦。 “那个……我来看看……” 安容直勾勾地盯着阿七躲闪的眼睛,“看什么?来看我吗?” 阿七倏的连耳根子都红了,垂着头嘴唇颤颤,想说是,又不敢开口说,就这么傻愣愣地杵在那儿。 “砰——”茶杯落地的响动,阿七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怒气渐甚的安容,“我……我是来看伶公子的。” “为什么?” 阿七默默承受者那人的怒气,不再敢说话,安容瞧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样儿,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我睡过你?你觉着你在我这儿跟旁人不同了是吗?” 阿七突然有点不自禁的难过,他掏出整颗心对待的人儿,竟然这样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刚才他的话,不就是把他倆比做嫖客跟娼妓的关系么。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阿七是因为喜欢公子啊,阿七是真心实意地想待公子好啊。 喉咙里艰难地咔出几个字,“不是的……” “滚!” 阿七落荒而逃,屋子里的檀木香熏得人心烦意乱,安容右手捏捏鼻梁,一副累极的状态,他的心很空,他不喜欢看见那个龟奴,他回过劲儿后再细想那日的种种,突觉自己甚是凄惨,竟对着一个龟奴发泄着满满的恨意,那种身份下贱的杂役,自己怎么会……越想越觉得堵得慌,安容倏地拂袖扫过桌案,小花瓶、茶具、几本书……全皆零散地落于地面。 晚上的时候,春蕊端着托盘进来,见着地面上一片狼藉,公子只颓倚在窗前,盯着屋子下的小河流水,潺潺细流,朝着更深远的地方流去…… “伶公子。”这声喊得极低,怕扰了深思的人。 安容回眸,眼神冷得掉冰渣,春蕊战战兢兢地低头站好,大气不敢喘一声。 “把地上收拾了。” “是。” 匆匆忙忙地收拾完乱糟的地面,连忙作欲走之势,谁知安容竟会开口问了她这么一句话—— “你觉得阿七是什么样的人?”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0 春蕊听见这名,心里咯噔一声,这明摆着是考验她啊,阿七是什么人,您最清楚不是吗?可面上却恭敬地回答道,“阿七是个勤快老实的好人。”说完忍不住看向她们公子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站,心中不禁狐疑,难道是自己没夸到点子上,遂又补了几句,“他还是个懂得心疼人的人,他对伶公子是极好的……” “够了!你下去吧。” 冷不丁地打断了春蕊的话,冷冷地打发走了她,春蕊像是解脱了一般轻松愉悦地带门而出,安容却似疯魔之人落入这万丈红尘当中脱身不得,连春蕊都说他对我极好,他只是个龟奴而已,他配吗。 隔日,梅姨踏入了花伶的厢房,看书的人放下手执的书卷,看向来人,神情多是淡漠,并未夹带些许热情。梅姨思忖着,想来这有金主的小倌就是底气足,不把她这鸨母放在眼里,自己非但不能生气,还得哄声陪笑。 “花伶啊,这些日子妈妈看……”眼神稍稍瞥向他,“你跟阿七走得很近,我思虑着,一个人在这馆子里难免寂寞,晚上的时候你要是有兴致,索性就让阿七上来陪陪你,你也解解乏嘛。” “陪我解乏?呵,怎不说陪我上床啊……” 梅姨略略有些尴尬,她明显听出花伶的不悦,可能人家本想藏着掖着,谁知自己自作主张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怎不叫人气愤。干咳了几声,梅姨满脸堆笑,“我看那阿七是个老实人,你倆年岁又相仿,关上门说些悄悄话,我们这旁人哪里听得到。” “妈妈是觉得,我这种人只能配个龟奴是吗?” 梅姨面上已经挂不住笑了,瞧着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懒得再跟他费口舌,本想着卖他个人情,送他个男人玩玩,到底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罢了罢了,梅姨转身,没接他的话,走了。 阿七在柴房干着重复无趣的活儿,面前堆着一堆木柴,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把这些活儿干完。可这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天的事儿,阿七越想越不明白,那个花伶公子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连春蕊都说他喜欢自己,为什么每次那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骇人的冷意,全无半分喜欢。那他喜欢自己吗?可是不喜欢的话为何要做那样的事儿,自己已经失身于他,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这用来约束女人的三纲五常,没想到在阿七心里也是根深蒂固,阿七心眼实,他怕是把自己代入成女人了,把伶公子约莫当成他的汉子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阿七,突然觉着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入眼便是一双墨色锦靴,心里波澜翻涌,抬头——果然是那人。 “伶……伶公子。”紧张地吞咽下口水。 “跟我走。” 拉扯着阿七从长春院的小偏门里,穿过平康里,一直往南走,走到一条僻静的荒道上,草长过膝,落日彻底挂在进入咫尺的边上,很快便要到晚上了,透着余晖,阿七看着花伶的面貌更加柔和起来,昏暗的黄色印着他,白衣翩翩,十足的温和俊秀公子。 那人稍稍站定,甩开抓着阿七的手,满脸嫌弃,阿七的心不由然地被刺痛下,卑微地垂下头,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干嘛。 “你喜欢我?” 幽幽的声音自头上方飘来,阿七猛然抬起头,神色晦暗,他不懂,这个人把他带到这种荒僻的地方,难道就为了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喜欢。”阿七心里很透彻,没必要隐瞒什么。 “为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问自己为什么呢,阿七失笑,这这人为什么凡事都爱刨根问底,喜欢就是喜欢咯,还能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好。” “我对你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阿七此刻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安容也凝重地看着他,这人着一件粗布麻衣,外面罩了件粗糙的坎肩,许是衣服穿太久了,前襟有些磨损;面色暗黄,长期吃得太过粗简脸上泛着菜色;嘴唇不薄也不厚,嘴角微微向下,总觉得带着点丧气;倒三角眼,倒是带着一股可怜的味道;脖子的疤痕凸显得很明显……就是这么个人,自己竟然对着他做出那种事,安容脑袋发沉,渐渐开始怀疑那日是否真实发生过……人嘛,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特别是这种相貌姣好,出生高贵的落魄公子,自然是瞧不上阿七这种出身低廉,长相粗鄙的下人。 阿七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怵,动了动嗓子,“伶公子……” 谁知这声伶公子却像个突然而至的雷电击中了安容,他的眼睛渐渐圆睁,不可置信、难以承受,这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安容猩红了眼,拽住阿七,直接把他抵在背后的大树上,阿七的背受到猛然的撞击,火辣辣的泛着疼。 “伶公子。”阿七疼得皱起眉头,更多的是不解。 安容没理会他,粗暴地开始脱他的衣服,不消几下,阿七那身粗服便被扒下,零落地散在一旁,秋意正浓,荒野里的风吹得阿七瑟瑟发抖,他不敢吱声,他心里也慌得很,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眼里的猩红散去,只剩下清透的冰寒,阿七看得直打颤,为这秋风侵袭的凉意,更为他眼里的凛冽。 “那滋味还记得吗?” 阿七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敢问,只是一昧的摇头。 “我睡你的滋味!” “记得……” 响亮的一个巴掌,“你一个龟奴,凭什么敢爬上我的床!” 阿七不说话了,左脸火辣辣地疼,默默承受着这人无端的怒火,可谁知那不作声的姿态却更似惹火了安容,平白无故地,阿七遭受了第二个巴掌。这下阿七生气了,挣扎着要逃脱开这个疯子,无奈,力气抵不过他。阿七闹啊,拳脚相加,那人还是紧紧地箍住他,急得阿七在他锁骨处咬上一口,安容才松开手。 “不许你对我有妄想,你不配。” 留下这么一句话,安容便走了,把阿七独自仍在秋天的荒野里,周围全是荒草丛生的密林。 阿七看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从地上捡起衣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1 服窸窣地穿上,腰带还没系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悬在身上……阿七再也忍不住,蹲下来,头埋在身子里,他只是有点累,心里委屈啊,明明是那人主动的,偏偏说成是自己的过,自己从来没去肖想过什么,是春蕊和梅姨老跟他提点花伶公子,让他以为卑微的自己竟也有被人珍爱的一天。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阿七才不会像个娘们一样,摇尾乞怜,求着他疼爱。 天渐渐黑了,阿七起身,摸索着回去的路,今天的柴没劈完,回去定是要挨骂了。 第14章 谣言 阿七回到长春院的时候,暮色已黑,就看见杂役房前,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丫头,丧着一张脸,明显不开心。 “阿七。”坐在门口的小丫头一见他,一个激灵站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你今天去哪儿?活儿你都没干完……” “哦,有点事出去了。” 秋官虽然年纪小,可这玲珑剔透心倒是透透彻彻,她从阿七回来便感觉出他今天心情不悦,他出去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眼下她也不太好问。 转个话题,“柴我帮你劈完了,桌子上给你留了两个窝窝头,我先走了。” 阿七鼻子陡然一酸,还好还有人关心他,一个大男人眼眶都红了,背着秋官,仰起头生生没掉几滴眼泪,然后转过身子,对着她笑笑,这笑秋官看在眼里,竟比哭还难看,更加坚信这人今天一定发生了莫大的事儿,不然凭他那股子温吞的性格,一定不会反应这么大。可问他他也不会说,叹了口气,秋官走了。 自那之后,阿七都会刻意躲避与安容的接触,后来发现完全是自己多虑了,只要自己不走去那二楼,平常时候自己一般鲜少有机会跟他碰面。看来,那人说自己有妄想是对的,自己前些日子往二楼走得太勤快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阿七每天劈柴,打扫,生火,洗衣服,偶尔帮妈妈□□不听话的小倌儿,每天都很忙,这样子才没有空闲时间去想那人。阿七快要想不起先前的日子了,那时候自己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忙里偷闲,现在他只求活儿再多点,最好累死他,累到大脑没法得空瞎寻思。 有时候秋官看见阿七这样子,还会抱怨几声,“他们怎么把活儿都丢给你,你不会反抗啊,太欺负人了。”阿七啊,总是笑笑,“没事儿的,我乐意干。” 渐入寒冬,天气越发冷了,梅姨早早就给小倌们的厢房里添上了炭火,那熏香味被火炉子蒸着,缭缭香气扑鼻,闺中小倌儿更是浑身慵懒乏气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本是形容女子的词句,用在这个时节的小倌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 阿七没个体面的过冬衣物,身上穿的那件夹袄,缝缝补补,捱过了好几个寒冬。不过,今年这寒冬腊月要比往年厉害些,阿七这手脚竟然长出了好几块冻疮,皮糙肉厚,都耐不住这折磨人的严冬。 清晨时分,天还朦朦亮,后院小河边晨雾弥漫。阿七蹲在河边洗着小倌们的衣物,左右放了两个大木桶,里面满满的全是脏衣服。因为太早,这会儿河边就只有阿七一人。寒气入骨,阿七整个人都在打冷战,手冻得快没有知觉了,只得更加用力地搓洗,希望身子能热起来,可是这鬼天气实在太冷,两大桶衣服都洗完了,身上还是觉得冷。早上醒来,就略感浑身乏力,这会儿只觉得头疼得更加厉害。 后来阿七正欲离开的时候,碰到了春蕊,那春蕊看着阿七吃力痛苦地拎着两个大木桶,连忙搁下了手里的盆,替阿七拎了其中一个木桶。 春蕊连走带笑,浑身充满活力,而阿七,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腐败酸臭的味道,尤其跟春蕊这么一比,人显得越发阴郁。 “把桶给我!” 春蕊客客气气很恭敬,“没事儿,我帮你提着。” 阿七脚步顿住,“把桶给我。” 春蕊瞥了他一眼,发觉他面色难看,于是把桶还给了他。阿七接过木桶,依然很吃力地往前走,没走几步,整个人倒地,“嘭——”重响,两个木桶滚落。 “阿七!” 春蕊晃了晃阿七的身子,头痛欲裂,阿七很费力地睁开眼,先是白花花的一片,渐渐视线才稍清晰,阿七傻呆呆地躺在地上。 “阿七——” 春蕊又叫了一声,阿七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锤了几下头,眼睛扫向滚落在地的木桶,心疼那些洗干净的衣服,和自己那双被凉水浸泡得发囊的手。 阿七走过去把衣服一件件装回木桶里,准备去河边再漂漂清水。可脑袋越来越沉,任凭自己怎么敲打,就是提不起精神气,眼睛就想闭着。 春蕊渐渐看出了端倪,这人十有八九是染了风寒,眼睛细溜一转,想着要不把这人带到伶公子那里,反正他们是那种关系,没准儿还会得赏。 “阿七,你在一旁先坐着,我把这些落地的湿衣服去河里漂漂。你等会儿的。” 阿七也不再逞强,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眼皮子困得厉害,迷迷糊糊间,阿七好像睡着了,意识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在河边,但脑子里如翻江倒海,一个接一个的梦……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阿七猛然惊醒,后背全是冷汗。 “帮你洗好了,走吧。”春蕊冲着阿七笑笑。 阿七没说话,点了下头,整个人还是眩晕得很。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就只顾跟着前面的女人。 春蕊先是把木桶提到浣衣房,交代他们把衣服晾了,随后瞅了眼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的阿七,这人莫不是烧糊涂了,一路上半句话不说,只是木呆呆地跟在她屁股后头。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一会儿就把他引到伶公子那里去。 “嗒、嗒、嗒——”轻踩木板的声音,阿七这才猛然意识到,她是要去二楼,自己真是烧糊涂了,怎么想也不想,跟她走了一路,还差点跑到那二楼去。 “你去哪儿?你不上去啊。” 阿七没回她的话,颠颠撞撞地走了。春蕊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2 瞧着那人可怜兮兮的背影,心下虽狐疑,但也没再继续想这事儿。 轻开门扉,进入安容的厢房后,瞧着她家公子还在睡觉,轻手轻脚地,端起洗漱的东西,又离开了。 大概到了辰时,馆子里也开始闹腾起来,春蕊才又拿了盥洗的东西进了安容的厢房。 伺候完伶公子的盥洗穿衣后,春蕊犹犹豫豫,还是决定告诉了他家公子,毕竟那位现在可是公子心尖上的人,万一病出点好歹,她这罪过可就大了。 “伶公子,今儿早上奴婢在河边看见阿七了,他好像不太好,洗完衣服他突然就晕倒了……”春蕊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地端蓦几下伶公子的脸色。 安容神色一点未变,依然端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桌上的那枝腊梅已经萎了,另换一枝,记得挑带花骨朵儿的,这花才嫩。” 春蕊抬眼,茶几上立着一个长颈碎花蓝瓶,里面插着的腊梅,已经没了新鲜气,是该换一枝了。 “好的,奴婢回头就给您换。” 安容静倚在窗前,手执书卷,随意翻看,模样极为认真,春蕊识趣地退下,正好下楼给伶公子准备早膳。 春蕊反反复复思量着她家公子那话,腊梅已经萎了……再想起阿七今早反常的行为,恐怕伶公子已经对那个龟奴玩腻了。怪不得,这些日子从未见过那两人独处一室。对自己而言,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事,以后再也不必被一个龟奴强压一头了。喜上眉梢,脚步都走得欢快了些。 阿七回到杂役房,直接瘫倒在床上,蒙上被子昏睡了一天,直到晚上杂役房里其他三个龟奴进屋,动静挺大,阿七才猛然惊醒,可这身上的热度一点没退,而且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走去了厨房。厨房里连冷羹剩饭都没有,阿七捂着□□的肚腹,正欲回去,没想到却碰到了同样来厨房寻食的阿生。 阿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笑,“你也肚子饿啊,我晚上没吃饱。” 阿七没有太多力气说话,只笑笑点了点头。 阿生是个傻大个儿,人长得又高又壮,这饭量也比常人大得多,可是梅姨每天分配给龟奴丫鬟的饭食都是固定的,就好比晚上,每人只允许吃两个馒头。也难怪,他晚上要偷偷摸摸来这厨房了。 后来,两人一合计,竟然在厨房生火煮了点小米粥,阿七正生着病,忙活完连粥都没喝上一口,就晕倒了。阿生急了,想也没想,就把人往背上一扛,把阿七直接背回了杂役房。回去的道上,碰见了两三个丫鬟,阿生人傻,没啥心眼,竟还冲路遇的那几个丫鬟笑笑。没想到,隔了些天,谣言就来了—— 阿生跟阿七在厨房偷情。 躺在床上昏沉了两日两夜的阿七,听闻这传言,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这到底是哪个不长脑子的,他只不过身体不适,阿生背了他一段路,怎么就会传成,偷情?简直荒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紫薇酱就是我的手榴弹^_^ 四万多字了,收藏还是很低,这篇也许不是太投大家的胃口,追文的小天使,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继续坚持的动力! 第15章 龟奴配龟奴 大概三天后,阿七这风寒也好了,就是还老咳嗽。以前身子也没这般脆弱,也许是上次捱过一顿打,伤了心肺,身子骨显然没从前硬朗了,阿七自己也能感觉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整天,阿七都觉着自己飘乎乎的,脚上没有着地的踏实感,浑身没力气。饶是如此,也不能再呆在床上了,得赶紧下地干活,不然这个月的工钱也差不多快扣没了。 走到厨房想打个下手,其余人一见到他,都抿着嘴偷笑,阿七知道他们在笑话自己,两个龟奴半夜偷情,这种饭后谈资能持续半个月不衰。倒是主厨的张大娘,没说什么,翻弄大铲子在锅里炒菜,一见阿七来了,使唤他赶紧替下秋铭,去灶台边生火。 阿七得了差事,也不再理会那些私下嘀咕的丫鬟婢子,走过去干着自己的事儿。 “你说说看,咱们这馆子就这么大点地儿,怎么竟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旁边一人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嘛,两个糙汉子,有什么风情可言?还偏偏有人,好这一口。”目光所及处,是阿七。 “我今天才知道,长得丑的男人也有人疼,你看阿生不就沉迷此道嘛……” 两个人一唱一和,阿七全部都听见了,可面上依旧风波无澜,一旁炒菜的张大娘,横了那两个丫头一眼,那两人终于闭口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扛了一捆柴的阿生进来了,他看见了阿七,直接冲他直愣愣地招呼了一声,声音洪亮粗犷,厨房里突然间,除了木柴被烧的霹雳吧啦声,再者就是张大娘的炒菜声,除此之外,静悄悄一片,大家都似看好戏一般,把目光全部投向那两人。 阿七尴尬极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愣是被说得像真的,阿七方知,三人成虎,可见一斑;而这个阿生,真真应了他的长相,傻大个一只,旁人都快传得风起云涌,他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人的缺点除了饭量大,还有就是脑袋瓜子笨。 “哎你个阿七,你咋不理我咧?”阿生大嗓门,冲着阿七吆喝一声。 阿七无可奈何,只能冲着他,也笑笑,周围一圈人都扬眉看笑。 “都杵在这儿干嘛,赶紧干活!”张大娘还是有几分威严的,这么一吼,大家也不再看戏,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儿。 打从那天晚上,二人一起在厨房偷吃,这阿生心里就把阿七当成了朋友,他平时人傻话冲,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因此格外珍惜这天赐的缘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3 。他瞧着阿七被灶台口的火苗刺得眼睛都眯眯着,想到他大病初愈,连忙自告奋勇要去帮阿七生火,阿七自然是推拒。阿生一根筋,他非得要帮阿七,两人在灶台口争执了好一会儿。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低笑声,阿七泄了气,索性给阿生腾地,自己站到了一旁。 好事的桂芬管不住自己的八婆嘴趁着张大娘出去的小会儿功夫,打趣阿生,“哟,阿生,你跟阿七是啥关系啊?这平时干活,也没见着你帮帮我们啊。” 说完周围一阵哄笑,阿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嘿嘿……”阿生傻笑。 “你是不是喜欢阿七啊?” “嘿嘿……”榆木脑子的阿生,压根听不出这些丫鬟口中的喜欢是指那种喜欢,所以还是一昧的笑。 而阿七,早已受不了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了,直接走到她们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咬牙切齿状,可是这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非但不顶用,反而显得自己尤其的滑稽可笑。 “阿七,你吓唬谁呢?闪一边去!” 阿七很听话地,果真闪到了一边,灰头土脸的样子,可怜兮兮,可这心里实在憋屈,明明就没有的事情,竟被她们当成玩笑戏弄的笑谈。阿七越想越不得劲,冲着这几个丫鬟大吼,“管好你们的贱嘴!我跟阿生什么事儿都没有!下次再瞎说被我逮到,看我不打死你们!” 这话声音不小,可是显然没什么份量,桂芬她们几个并没被恐吓住,反而更加嗤之以鼻,觉得阿七有欲盖弥彰之势。 这时候,张大娘正好回来,这事儿才作罢,不然这几个丫鬟不把阿七骂得狗血淋头,绝不会收嘴。 接下来的几天,这事儿渐渐淡了,大家又有新鲜的好玩事儿,阿七跟阿生这事儿当然被抛之脑后。阿七并无多大波动,自己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自然也没什么清白名誉一说,这事儿就当屁一样,臭过,也就过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碰上安容跟春蕊,阿七绝对没把这事儿往更深层去想。 后院,寒风瑟瑟,空旷的院子里只有阿七一人,拿着大扫帚扫地。时不时有一二人经过,阿七动作丝毫不变,弯腰,扫地,伴着竹枝刮过地面的“莎莎”声。 突然,低眼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穿着藕粉色的绣鞋,阿七缓缓抬头,是春蕊。在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身着一袭白衣的安容。许久未见这人,他还是一派清冷淡漠的神情。 阿七低声下气地打了声招呼,“伶公子。” 此情此景最激动的人,一定是春蕊。真是物是人非,昨儿这人还躺在伶公子的床上,今儿这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们公子,十足的卑微样儿。自己终于不必看这个龟奴的脸色,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羞辱他。 “阿七,听他们说,你跟阿生有一晚在厨房偷摸干了些不为人知的事儿……” 阿七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安容听的,只是现在,他更纳闷,这个男人不是厌恶自己嘛,怎么现在还呆在这院子里不走。 春蕊瞧着阿七不回她的话,再瞥眼她家公子,嘴角冷笑,继续说道,“阿七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那事儿莫不是真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安容开口了,声音淡漠,“龟奴配龟奴,这样才对。” 阿七此刻脑子里倏的就想起了在野外的荒道上,这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不配。当时,阿七就想,不配就不配吧,反正自己低贱。阿七也从没去想自己到底跟谁才配。直到这会儿,这人又告诉了自己,原来龟奴跟龟奴,最配。这些日子强忍而下的痛苦,此刻翻涌而来,阿七那颗心,此刻犹如万针穿孔。 阿七抬眼,眉眼间全是隐忍的哀伤,嘴里却说出了一句连安容都未曾料到的话,“阿生……挺好的,他如果不嫌弃我是个男的,我倒想跟他过一辈子。” 明明称了心,如了意,可安容的心里却失落得很,但面上还是刚才那般淡漠,“那样最好。” 安容绕过阿七径直走开,春蕊赶忙跟了上去,临了还不忘炫耀般冲阿七横眼。 就在安容正欲拐弯时,阿七冲着那背影大声吼道,“我一直在听你的话,我没有妄想,我什么都不敢妄想了。” 安容身子明显一顿,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留下诺大的空旷院子,和院子里的阿七。 第16章 不明所以的怒意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赵明朗竟又来了,满面春风,一股子寒冬懒气都不沾,进馆后,就直接往二楼钻去。没曾想,在楼梯口间,碰到了正在擦拭栏杆的阿七,赵明朗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人正是当日那个偷听的龟奴,不免在他面前顿下了脚步。阿七感受到这位赵公子在看他,紧张害怕侵袭而来,赶忙提着投抹布的木桶跑开了。 二楼厢房,赵明朗一进门便自顾摘下披风,随意挂在屏风上,熟门熟路,在茶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青花小瓷杯,小巧精致,赵明朗喝完茶,把弄起手里的瓷杯,咋舌道,“这茶凉了,入嘴真是又苦又涩。” 安容倚在贵妃榻上,目不转睛,一眼都不曾移开,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模样极为慵懒,屋里的火炉烧得热和,安容双颊都微微晕红。 “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声音清冷,如空谷迷音。 赵明朗一脸得意,信誓旦旦地说:“安容老弟,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感谢我吧。” “何意?” “先前跟你提过的沈居正还记得吧,我托人打听到,这沈夫人每年的十二月初一都得去青庭山的陶然寺上香祈福,届时她那一双儿女都会伴随左右。” 赵明朗见安容不说话,似在沉思,不禁眉眼上调,满是意气风发,继续道,“结识不了沈居正,跟他那双儿女打打交道,也是个不错的契机。那日我再过来,与你一同去。而且……我还听说,沈家女儿可是这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安容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色相,无奈地笑笑。 赵明朗见他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4 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揶揄道,“安容老弟,这个沈大美人你想都不能想,这要是被燕燕知道,还不定怎么闹上天。” 安容依然笑笑不说话。 “对了,听说燕燕偷摸来找过你一次。你是不知道啊,这丫头回到山庄,听穆青楚说,天天足不出户,搁屋里绣花呢。我就纳闷呢,你跟她说了什么,她这性子变得真让人瞠目。” 安容沉思片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龟奴,那日也是由他领着燕燕进屋找自己的,面容微骇,手指越发用力抠住手中的书,骨节也越发分明。这下连赵明朗都心下略惊,思忖着莫不是燕燕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怒了安容?可是不应该啊,燕燕虽然玩性重,但一心向着她的安容哥哥,不至于说出恼人的话。 见安容神情陷入恍惚,赵明朗又继续试探性地说道,“我听燕燕说,她那日闹了些不愉快,是不是在你这儿碰上什么人呢?” 安容重重合上书卷,脸色暗沉,似乎疲惫不堪,阖上眼微闭一会儿,然后倏然睁开双眸,眸子倒是比刚才清亮些,可依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赵明朗瞧着面前的多年挚友,他那深沉内敛的性子,自己大概一辈子也琢磨不透。得了,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打道回府。 临了,赵明朗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上次那个龟奴,就是你把刀抵人家脖子上的那个,他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们这一馆子人,全都是怪种。”赵明朗也许是在指桑骂槐,意指安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可这话听在安容耳里,只独独听见了那个龟奴四个字,神色忽而更加晦暗,“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赵明朗真是彻底蒙了,敢情这小子听人说话捡着听,自己问他的话,他装死不答,这会儿耳朵倒是好使了,没好气地回他,“就在你们馆子大堂里。” 自从上次在后院与阿七恰巧碰面,一晃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好几回半夜睡不着时,安容总会想起那个人说的,他不敢再妄想了。明明是件好事,可自己有时候回味他绝望的话语,总似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更让安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甚至开始留意起那个叫阿生的龟奴,心慌之时,一看到阿生长得五大三粗,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踏实了不少。可自己到底在踏实什么…… “喂,我走了!” 这边赵明朗准备离开,安容才回过神,随即说道,“明朗兄,我送你下去。” “以前来,也没见你这么客气,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明朗这牢骚声虽低,但安容还是听见了。 那边梅姨听说花伶背后那靠山来了,赶紧找到了阿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此时去找花伶,免得被金主起疑,阿七直接含糊过去,只说了几字“嗯。” 看着梅姨婀娜多姿的胖乎身段,扭腰摆臀地离开,阿七叹口气,自己故意忙忙碌碌,使自己没有空闲去想那个负心人,偏有人来提醒自己,这日子真是愈发难捱了。 那位赵公子上楼没多久,阿七便见着他又下楼了。晚上的时候,阿七在大堂里瞧见了这个赵公子,上次就是因为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上楼偷窥被抓,被伶公子生生拿刀抵着脖子。心有余悸,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心里害怕不已,没敢看他。这会儿子看他从二楼下来,着一件墨蓝色宽袖长衫,腰间别一条金色腰带,举手投足间全是风华,阿七感慨一句: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啊。是不是只有这般光彩灼耀的人,才配得上安容。 阿七偷偷盯着前面渐走渐远的人,那人却突然停在馆子门口,好像在等什么。看得太过出神,全然没注意,从二楼紧接着款款而至的安容。 安容看见阿七盯着赵明朗看得仔细,陡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经过他身边时,冷冷地睨视着他。 赵明朗觉察出怪异的氛围,干咳了声,说道,“我走了啊,改天再来看你。” 阿七不敢瞅安容,也不敢干手里的活儿,只得盯着渐远的墨蓝色背影盯得出神,直到,安容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遁去了不少光亮,阿七只觉得眼前视线灰暗。 “伶公子。”阿七垂首,不敢造次,这人上次提醒得清清楚楚。 “你刚才在看什么?” 阿七依然低顺着眉眼,眉间微皱,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刚才,自己好像并没有看什么。 面前人这副温吞不语的模样更是激怒了安容,他现在真是好得很,对着自己一脸奴颜,对着别的男人倒是眼神清明透亮。安容拽起这人的衣服领口往二楼走,这一举动惊了此时馆子里其他小倌和客人,伶公子素日温和,真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不过大家都当是阿七冲撞了伶公子,看看也就过去了。不过梅姨,眼露精光,她这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安容直接把阿七拎到了自己屋里,进屋后大力一甩,阿七狼狈地趔趄在地。身上的夹袄领口被自己拽的,此时微敞开,安容盯着那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黄黄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刀疤,尤为刺眼。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粗线,好像自己十几天前在后院见着他时,他也是穿的这件。 阿七往后退缩的姿势刺痛了安容,这人明显在怕他。 安容迎着阿七害怕的目光走到了他跟前,蹲下身子,帮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他脖颈处的伤痕,凸起的触感,安容很快抽回手,随即也坐到了地面上。阿七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因为他猜不出这人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很久很久,安容才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刚才在一楼,你是在看赵明朗吗?”对,安容说的是赵明朗,而不是赵公子,这些微小的差别,恐只有安容自己知道,他是在嫉妒。 “没,我没在看他。” “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赵明朗不行,那个阿生也不行。” “知道了……” 这话听着虽然别扭,但阿七不敢忤逆这人的任何话。之前他不许自己对他存有妄想,自己一直都在逼迫自己断了念头;现在他又要自己不许看别的男人。想来想去,这人大概是要自己孤独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5 终老,身边落得个无依无靠的下场。 安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这才长舒一口,瞅着阿七身上的袄子,棉薄且破旧,就想送他件衣服,起身去柜子里翻了翻,自己的衣物并不适合他。于是,从抽屉里随便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阿七,“这几两银子你拿着去买件过冬穿的夹袄。” 阿七没伸手接,低头说道,“谢谢伶公子的好意,我这件衣服还能穿。” 安容怒从中来,狠狠掷开手里的银子,全都砸到阿七的身上。阿七忍着重物的砸落,依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识好歹。” 这是安容从鼻息间吐露的气话,阿七完全能听出这人今天的愤怒。可是他到底在恼什么?他是个喜怒哀乐不表于人前的高贵人儿,阿七自然也不再试图去揣测他今天的心思。 良久,安容缓缓说道,“滚吧。” 从进这个屋子开始,每一刻对阿七来说都是煎熬,这下听到这人的“滚”字,心里竟然无比的轻松,匆促起身,赶紧跑离了屋子。 安容还是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目光盯着茶几上的那瓶腊梅,久久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漂亮的封面,吼吼~ 第17章 陶然寺之行(一)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一,这时已属小寒,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阿七这些日子干活勤快,手上的几处冻疮越发红肿,夜间是又疼又痒,实在憋不住,挠过几下,那里面的脓包溃烂发水,疼得很,匆匆找了些破布条包扎起来。饶是如此,这手还是得逆着疼,下水洗菜淘米。 辰时,平康里,白雪掩路,细细长长生生被人踩出了一条蜿蜒小道,通向长春院。 赵明朗蓝白里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大麾,披风领口是雪白色的狐狸毛,气宇轩昂,融在了皑皑白雪中,脚下生风走进长春院,直奔二楼而去,今天便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 推开门便看见安容坐在梳妆镜前,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暗暗沉思。 “安容。”阖上门,走进屋。 “是到时候了吗?” “时辰差不多了,去晚了万一碰不上沈家人。” 安容小心翼翼地把玉放进抽屉里侧,起身,衣服早已穿戴整齐,从木杆衣架上轻轻挑起披风,给自己披上,“走吧。” 下楼的时候梅姨在大堂里揽客,瞧见这二位步履轻奇缓缓而至,满脸陪笑,随口问了句,“赵公子,这是要带花伶出去玩啊。”看似不经意的话,实则打的全是自己的小算盘,万一这爷儿带花伶跑了,梁大公子那边不好交代啊,这事儿必须得问清楚才好。 赵明朗挑眉,嘴角歪笑,“踏雪寻梅,一定要有美人相伴。” 安容在一旁微微欠身,“妈妈,奴家跟赵公子赏会儿冬景,很快便会归来。” 梅姨笑得脸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眼睛咕噜一转,不是要踏雪寻梅嘛,老娘再帮你们添个同伴。 “夏荷,去把阿七叫来。”吩咐完,在对上他们二人,“我让阿七跟着你们,这上下马车总得有个踩脚的东西,包袱什么的也得有个下人提着,这梅花开得正艳,折几枝他也好帮忙拿着。” 赵明朗皮笑肉不笑,“如此,多谢梅姨了。” 阿七走到大堂,看到那两人锦衣麾裘,十足的贵气,自己只着了件薄薄的夹袄,腰间扎着一条灰色粗带,阿七垂首不敢多看,默不作声,眉眼低敛,走到梅姨面前。 “阿七,今天伶公子跟赵公子要去外边踏雪,你且陪着他们,务必要伺候好他们二人。”眼睛眯眯着开出一道缝,细瞅赵、安二人。 “嗯。”阿七直愣愣地点头。 就这样,三人走至馆外,街道上铺了厚厚几层雪,积雪银白,照得整片天都白晃晃的,煞是明亮,馆外停着一辆马车,马夫早已恭候在外,阿七赶忙走上前,弯腰弓起身子,安容眼神有片刻动容,随即消逝,踩着那人坚硬的后背踏上了马车,赵明朗如是。 阿七直起身子,刚想跨上马车,里面的人掀帘探头,语气漠然,“这马小,承受不住四人,你且跟着马车走。”说完车帘垂下,隔绝了天地。 阿七眸色暗淡下来,应该的,自己只是个下人,不配坐在马车上,两手用力互相搓搓,再放到嘴边哈点热气,这十二月的天,冷得很。 马车走动,因为道上有积雪的缘故,车轱辘稍微陷下几分,马儿走得极慢,阿七白底黑面的鞋子沾上雪,一来二去有些湿,脚上发寒,阿七蜷着脚趾头,还是感到彻骨的冷。 赵明朗掀开车帘看到外头跟着马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男人,稍稍瞥了一眼,随即放下帘幕,“你跟那人有什么过节?”这已经是第二次看见安容针对那人了,上一次的时候还差点要了那个龟奴的命。 此刻安容正在闭目休息,听他这么一问,倏然睁开如墨的眼睛,只淡淡道,“他一个下人,不走路难不成还坐车轿?” 轿内顿时安静了,赵明朗也不自讨没趣,阖目养神,倒是安容心有些乱,掀开帘子,看见阿七踉跄地跟着马车,嘴唇洞得发紫,身上还是穿着他那件补丁夹袄,缩头缩脑的样子,愈发刺目,心里一顿,放下帘子,面色暗沉地阖上眼,不作他想,好生歇息着。 马车缓缓徐行,没多久便也到了青庭山脚,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住,阿七赶忙弯下身子,赵明朗稍睨一眼,越过阿七,从旁边跳了下来,而安容,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踩到了阿七的背上,这一脚力道极重,阿七身子不自觉地大晃了下。 这是一座巍然挺拔的山脉,全山都被白雪覆盖,从下自上望去,一片高耸入云的雪白,好不干净。陶然寺在山半腰间,上山的路早年官府修葺过,因此还算宽阔,并不陡峭,只是从山脚到山腰的距离,走路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6 怕是得走好一阵子,估计到达寺里也得中午了。 三人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上走,许是这寺里的香火很旺,这条道上积雪早已被踩空,扎扎实实辟出了一条道。 赵明朗是武学世家,自幼习武,安容别看他一副孱弱书生样儿,那武学造诣并不在赵明朗之下,因此二人脚上带点轻功,并没有多费力。倒是阿七,虽然平时粗活累活干惯了,但这山路也太远了,刚走一半便气喘吁吁,可前面的二人却一身轻松,早已甩了他老远的距离。 “安容,等会儿他吧。” 安、赵二人顿步立在山道上,等着不远处的阿七,阿七一身奴性,哪敢让主子久等,深吸口气加快了步伐,等赶上那二人时,整个人身子都似散了架,大口喘着气。安容余光瞥向那人——额角冒着细密的汗,嘴巴微张,露在外面的脖子上也流着汗,顿时有些心痒难耐,别开眼不去看他。 三人又走了很久,才到达陶然寺,赶在初一来上香的香客也挺多,赵明朗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富贵打扮的官眷,巡视了一圈,也没见着。闲庭信步,在寺庙里转转,一颗参天古树下坐着一位穿着僧袍的老者,前面置着一张木桌,这桌案前此时正围满了上山拜佛的香客。 安容不喜热闹,只稍稍看了老者一眼,粗布碎衣,树梢上的雪,飘落在老者的头发上,与花白的头发融为一色,面容祥和。 谁知—— “前面的施主。” 安容本来已经走出人丛的身影,偏偏转过了身来,那老者的目光和蔼地与他交接,略略向他们点头,安容知晓了,他这是叫的自己。 安容走了过去,人丛中自觉让出一条路,老者如同弥勒佛的面孔爬满温和的笑意,“可否让老衲看看施主的手相。” 安容平静地摊出左手,倒是一旁的赵明朗激动不已,以为这安容与佛祖有缘,得来了出家高僧的指点。 老者仔细看着掌纹,面露微笑,天下凡尘的俗事他自当看得透彻,“阿弥陀佛。”老者双手合十,“施主这一生,少时坎坷跌宕,隐忍不息,心中怨念过于深厚,不过最后倒也算得偿所愿。” 赵明朗暗暗心惊,没想到这老头儿还真有两把刷子,简单的几句把安容的身世概括得八九不离十。既然这老头儿如此神通,不如让他测测安容的姻缘,心生一念,“大师,你再帮他测测姻缘,可好?” “这位施主的天纹自小指延向中指,下而弯,多为情痴之相。”老者笑意更深,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悲喜皆系一人,大悲,大喜,方知当时道寻常,施主,自当惜取眼前人呐。” 一旁的阿七竖耳倾听,却听来了高僧这段神神叨叨的话语,他一目不识丁的人,自然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心思飞远,早已飞到别处去,落在了那一处趴在雪地里的小黄狗身上。 倒是赵明朗压抑住眼里的笑意,得意地冲安容眨眨眼睛,安容白了他一眼,三人离开了算命的摊位。 “怎么样,连大师都教你珍惜眼前人,那穆家小妹,摆明就是你命里注定的缘分。” 阿七本来看着小狗的,听到赵明朗这么一说,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女扮男装鬼灵精怪的姑娘,模样模糊了阿七记不太清,倒是忘不了她那声甜脆的“安容哥哥”,这位赵公子说的穆家小妹应该便是她吧。眼神黯淡下来,阿七心里略略难过了一会儿,脸上还是那副傻愣愣的表情,没人会窥见他的小心思的。 “走吧,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安容清冽的嗓音,如空山啼鸣,回响在这片白茫茫的佛家清净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临渊不羡鱼妹子,章章都评论,我这种小透明简直要感动哭死= =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攻菊不洁是好多人的雷点……这样看来,这篇估计又是扑街预定了23333 小天使们有什么建议可以一定要留言呀,我这个废柴正在写作的道上慢慢摸索^_^ 第18章 陶然寺之行(二) 安容和赵明朗在陶然寺随意逛逛,阿七只管跟在他们后头。苍松劲柏,显挺拔刚劲之姿,香客不少,倒也没坏了这座百年古刹的幽深僻静,熙攘中独得那份古朴,真真是世间少有的佛家清修之地。 后来三人在主殿碰见了该寺的主持,言谈间得知了沈家人的消息,原来他们早早便上山了,现已在客房歇下,看着样子大概是要留宿一晚。赵、安二人倒也不十分急切,也决定先住下,碰面的事儿再找机会。 因这日子上山拜佛的人很多,寺庙的客房很是紧缺,三人才得以分了一间小小的竹屋,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其他桌子、茶具、炭炉倒是一应俱全,推开窗帷,入眼的便是幽静的雪景。 安容进屋后,解开身上披着的大麾,单薄的身子印着人面桃花的脸,美得不似尘世中人,阿七匆匆一瞥,赶忙把屋子的炭火点上,烤红的炭发出“兹、兹”的声响,竹屋里明显暖和了起来。 “晚上怎么睡?要不我委屈一夜,跟你挤挤?”赵明朗冲着安容挑挑眉,脸上全是肆意的笑。 阿七对这话不以为意,接触久了,他凭着自己的榆木脑袋也大意猜出这二人并非那种关系,更像是密友一般,不然这位赵公子为何要苦口婆心撮合伶公子和穆姑娘。 安容没立刻回他的话,在两张床前悠悠走了几步,指着靠窗的那一张床说,“我睡这张。” 赵明朗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过来,他显然没考虑这个一路跟从的阿七。也罢,反正这人就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再者安容也不喜这个阿七,那便让他打地铺吧,这寒冬腊月,睡在地面上固然寒气袭人,可也总好过一人在屋外面对着皑皑白雪。 阿七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假装自己不存在于这间屋子里,不敢吭一声,他害怕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点燃了伶公子的怒火,被罚去睡在屋外,所以只有把头使劲儿往下低,伶公子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睡在屋子里。 赵明朗说:“一会儿出去再转转,兴许会碰见沈家人。” 话题转了,阿七吊着的心放下了,晚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7 上有块暖和的地方,不必露宿屋外了, 殊不知,从阿七垂首敛眉,再到他眸光熠熠,这一切的情绪变化,全部落入安容眼中。他心里思量什么,安容全都猜得出。不知何时,这人竟这般怕他。 从阿七身上收回短驻的目光,安容轻启口,“好。” “你还别说,这竹屋真真是雅致,若隐世于林,觅得这么一处好归处,倒也快哉。” “明朗兄,你莫不是想出家当和尚?”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阿七觉着索然无趣,跟二人打了声招呼, “公子,我出去下。” 安容拾起眸光,洒向阿七,隐隐深沉,没直接允了他。 倒是一旁的赵明朗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阿七落得轻松,便出门去了。 远远便瞧见那寺庙前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位妙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外面罩着一件雪白毛领的大红斗篷,隐隐若现的杨柳腰肢上挂着一块白玉和一条长穗儿碧色绦绳,点缀着里面的粉色衣衫,煞是俏皮可爱,那少女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那条小黄狗。她身边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俊俏公子,同样周身罩着一件鹤毛大麾,脚上的黑色皮靴稳稳扎扎地陷进雪地里。 阿七觉着这画面真美,景美,人更美,收起了欲上前的步伐,别去坏了这份好景致。 少女身边的公子许是瞧见了阿七痴呆的目光,以为是个垂涎美色的二流子,展臂挡在少女前面,面带威胁狠戾地朝着阿七看去,然后低头对着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放下手里的小狗,二人匆匆离开,离经阿七身旁时,男子特地对着阿七使了个狠眼色,阿七讪讪地垂下头,搓着满是冻疮的双手。前些日子,手上裹着的白布条被阿七扯下,因为干活不便。 等那二人走远,阿七这才走上前抱起了小黄狗,小家伙腿上好像受伤了,沾上了些许血迹,怪可怜的,阿七寻思着这人来人往的,可能是哪位香客不小心踩上了,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往回走。 回到竹屋时,两位主子已经不在,阿七把小狗放到地上,他这趟来得匆忙,并没带什么衣物,一路上背着的两个包袱都是两位主子的,阿七不敢动他们的东西,犹豫了下,撕了自己里面的衣服一角,给小狗简单地包扎了下。 阿七小时侯家里也养过一条比这大许多的大黄狗,那狗伴了阿七五年,挨饿受冷时,都是大黄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小小年纪,阿七却记得很清楚。后来啊,大黄也没等到老死的那天,被他娘跟大哥扒皮后炖了吃了,他回家见着大碗里的狗肉时,眼泪哗的掉下来,平生第一次,跟他娘大哭,却换来了一顿毒打,腰间这会儿还有印子,那年阿七也才十二岁。 这狗脸上有几道黑毛,跟他家大黄长得一模一样,鼻子陡然一酸,阿七内心嘲笑自己:大概是小时侯苦日子过得多,不知从何时心里总是揣着一份苦,细细麻麻的,这陈年的疼,就像那皓月妖娆,摆脱不得。 坐在地上靠近碳炉,冻得僵硬的手稍微暖和点,小狗安静地趴在他腿上,也不吠叫,挺通人性。屋子里异常舒服,迷迷糊糊间,阿七打起了盹,梦里出现了一个少年,在远处隐隐若现,看不真切,阿七奔了过去,那少年缓缓转身,对他报之一笑,竟是伶公子。乐呵呵的梦,睡得更沉,等他被晃醒的时候,只见赵明朗一张眉目清晰的大脸近在眼前。 “赵……公子。”阿七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却忘了腿间的小狗,小家伙“嗷呜”吱了两声被摔在地,可怜兮兮地看着阿七。 “你挺惬意啊。” “屋里太……太暖了,犯了困。”阿七双手垂在腰侧,手指绞着衣服,十分拘谨。 “这小狗哪来的?” “从雪地里捡来的。” 赵明朗没有再问话,倒是安容的目光被这只狗吸引过去,普普通通的小土狗很不起眼,不过前腿上扎着一条白布,上面印出些血红色,显然这小狗受伤了。再看那低头的人,敞开的夹袄露出里面的亵衣,衣服下摆缺了一块,再明显不过了。 “你去外面候着。”安容清润的声音飘来,阿七听话地往门口走。 “把这狗也抱走。” 阿七脚步退回几步,弯腰抱起小狗,轻步走开。 “什么时候去拜访沈家人。” 安容轻抿一口淡茶,“吃过晚饭再去罢,晚上人少,不会太招摇。” “那只能去找沈家公子了,沈夫人和沈小姐都是女流,多有不便。” “你似乎不大高兴。” 赵明朗佯装嗔怒,唉声叹气道:“哎,早点去兴许还能瞧见花容月貌的沈小姐,这大晚上的,只能去看男人了。” 安容笑笑,幽幽冒来一句,“沈小姐模样秀美,她那哥哥定然也是俊俏之人,明朗兄,大可一饱眼福。” “去,谁爱看大老爷们。” 天色渐沉时,一位穿着棉衣的小僧人送来了斋饭,三人份的,门“吱呀”打开时,安容瞧见了蹲在门口,缩着脖子的阿七,双颊都冻红了,鼻尖也泛着红,心里终是闪过一丝不忍,走了过去,“进来。” 阿七在门外蹲太久,冻得思维麻木,并没反应过来安容这话是对他说的,依然傻傻地蜷在那儿,安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进来。”门口的人还是不曾有反应。 安容伸脚踢了踢阿七,阿七抬头,先是闻见那人身上清爽的干木兰花的香味,然后那好看的人轻启柔唇,“进来吃饭。”这话听在阿七耳朵里,格外动听舒缓,如一阙悠长的小调。先前对这人的害怕、恐惧、躲避暂且抛之脑后,眼前只记着这人温柔的嗓音。 阿七把团在脚边的小狗也抱进了屋,赵明朗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三碗米饭,一盘青菜豆腐,一碟炒土豆丝,外面天冷路途略远,饭菜从斋堂送来此已经有些凉了,安容举箸,拨弄了几口饭;赵明朗也是如此,对着这些粗食,匆匆扒了几口饭,夹了两块豆腐,便不吃了。 阿七等他们吃完,才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8 敢上桌,一人狼吞虎咽,不消一会儿,一碗米饭便吃得干干净净。肚子还能填食,阿七稍稍犹豫,手微微往安容的碗移去,不时瞥几眼安容,见他没反应,便加快动作把安容的碗挪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又是一顿吞吃。 安容嘴角稍稍上扬,幅度极小,或许自己都未察觉出自己内心的激涌。阿七无意识的亲疏之分,让安容心里略略自得,这个人是自己的,旁人的碗他沾不得,也不会去沾。 赵明朗咂舌,“这饭菜,这么好吃呢?” 彼时阿七嘴里包着一口饭,不方便回话,只得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算是当作对他话语的认同,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那口,“没怎么吃过米饭……香……”言语间并没有什么躲闪,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 安容他虽在长春院呆了四年,那些个龟奴丫鬟的生活事儿他也不甚清楚,原来,在隔绝了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浮华背后,是酸人心的卑微生活,阿七露出的那段粗粗脖颈,上面赫然凸起的疤痕,安容久久凝视,眼帘也低垂着,睫毛似扑扇搭在眼睛上,遮住了眼里的隐隐情绪。 “脖子那里还疼吗?” 阿七惊讶地抬起头,却看不到那人眼里的暗涌,嘴角喜不自禁,“不……不疼了。” 赵明朗觉着此刻的安容有些奇怪,平时冷得根块木头似的,这会儿子却主动跟个下人说起话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咳了几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了。” “嗯。” 二人披上斗篷,离屋而去,阿七恋恋不舍目送着安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低下头继续扒着饭,心里喜滋滋的。可是一想起安容说自己不配,这嘴里也渐渐无味了…… 第19章 陶然寺之行(三) 沈家公子住在东南方向的一间客房里,毗邻的两间屋子住着几个下人和他的母亲妹妹。这会儿刚用过斋饭,沈佩林拿起随身携带的书籍,借着烛光,细细翻看着,神情一丝不苟很认真,沉迷于此道,直到屋子里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才方知屋外有人,心中一边责怪自己的大意,人都走到门口才发现,另一边又惊叹于造访之人内力的深厚,一般人绝对不会有如此轻的步伐,除非是个武学大器。 放下书,起身整顿下有些微皱的衣服,前去开门,“吱吖”一声,却见门外站着两位衣着华贵的人,尤其是其中一位面若冰霜的冷面公子,那长相真是绝色,不逊于女人;旁边那位浓眉大眼,剑眉入鬓,也是个偏偏佳公子,只是跟同伴一比,光华黯淡了不少。 沈佩林眼观二位造访者,语露疑惑,“二位是……” 赵明朗拱手作揖,爽朗自信地开始自荐,“在下赵明朗,这位是我的朋友安容,我们听闻沈公子同在陶然寺,特来拜访。” 沈佩林面上挂着客气的笑意,心下却腹诽,这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二位,请进吧。” 安容进去后匆匆打量起这间小屋,摆设跟他们的几乎一样,床头放着一个小包袱,散了几件随手携带的衣物,桌案上的一杯茶早已凉了,旁边搁了一本书籍——《治国经略汇编》,看来这位沈公子心怀国家,并无世家公子骄纵奢靡的做派,心里有了数,开口也就容易多了。 “沈公子平日里爱看的书籍,倒是跟在下如出一辙。” 沈佩林顺着安容的目光望去,知道他指的是方才自己翻的那本书,“哦?安公子对家国大事也有兴趣?不妨说说看。” 安容笑笑,把那盏凉茶往桌上倒了几滴,食指沾些桌上的茶水,缓缓地勾画了一个字——“梁”,而后看向沈佩林,讳莫如深。 辨不清是敌是友,沈佩林不敢妄然附和,心里如明镜,嘴上却暗暗咋舌,假装疑惑,“安公子这是何意?恕佩林愚钝,还望公子明明白白地提点下。” 一旁的赵明朗实在受不了这两人一直在卖关子,走过去拂袖擦了桌上的水迹,如墨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沈佩林,嘴唇一张一合间,说出了三个字,“梁怀石。” 沈佩林挑挑眉,一双桃花眼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这个人相貌不错,就是性格也忒鲁莽了,敌友未分明,就脱口而出这种话,自己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自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夹杂着各自的小心思,旁人看来这气氛未免有些暧昧,暗香浮动。 “明朗兄。”一旁的安容提醒着他,赵明朗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倏地移开放肆的目光,有些抱歉地望向别处,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沈佩林看在眼里,勾唇一笑,有意思,这趟陶然寺看来是不虚此行。 “梁怀如贵为当朝宰相,赵公子以后在外人面前,万不可直言宰相的名讳。” 只是一句好心之言,听在赵明朗耳朵里,却成了冷嘲热讽,差点就要撸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好小子说话都打官腔,真他娘的费事。 “哟,普天之下我只知道,只有皇上的名讳,不可一提,那梁怀石敢情已经能跟当今天子比拟了?” 安容抓住他的胳膊,想让他别再说话了,可这赵明朗好歹是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平时快言快语,这下子情绪上来了哪能刹得住。 “安容,你掐我干嘛,你掐我我也得说。” 沈佩林瞧着这个人有趣极了,打趣问道,“赵公子贵庚多少,可曾婚配?” 赵明朗本想继续说下去,看这人话题转得如此快,有些愕然地止住了话,转念一想,他问他这些干嘛,难不成……是为他妹妹做媒。随即挺直腰板,神采飞扬,全然没有刚才那般愤世嫉俗。 “在下广陵赵明朗,实岁二十六,武林前盟主赵萧正是家父,这些年无所顾忌,愧对父母,至今未曾成家立业。” 沈佩林虽然早知道这两人来头不简单,但也绝没想到叱咤武林的前盟主竟是其中一人的父亲,自古士农工商,为政者居高位,但武林人士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这东成王朝的太祖爷便是草莽出生,一呼百应,推翻了前朝当上了帝王。可见,武林之威。他的父亲虽是前任盟主,但暗暗根系的势力不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29 可估量。 赵明朗瞧着沈家公子心思深沉,面不露色,以为他在考虑是否要将妹妹许配给他,得意不已,一股喜悦爬上眉梢。 “赵公子的家世令在下望而生畏。” 听到他这么的夸奖,赵明朗简直开心得要飞起来了,索性开门见山,“沈公子谬赞了,在下听闻沈公子有一胞妹,不知……” 安容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心道你到底是陪我来办正事的,还是来替自己说媒的,打断了赵明朗的话,“素闻令尊沈大人为官清廉,是个为百姓求福祉的好官。” 沈佩林眼里深沉,心下思忖,这才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吧,但也不附和安容的话,只是笑笑,权当谦让。 倒是赵明朗口快得很,又是一顿脱口而出,“可是众所周知,令尊与梁怀石政见不合。” 沈佩林稍闪而过的狠戾,很快收起,疏离地笑道,“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不知赵公子从何处听来,家父与梁国丈同为皇上办事,互为同僚,相互间谦让有加,哪里来的政见不合之说?” 安容面如春风,也是笑笑,不说话,眉眼间的沉稳晕成了淡泊的山水。 赵明朗觉着这人也忒不实诚了,好心好意地来表明心态,望结为同盟,谁知竟是这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心里憋着股气,也不想那虚无缥缈的夫人了,直言呛道,“你这个人,真能装,令尊跟梁怀石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想求你帮忙的,现在看来,真是来错地方了,安容,我们走!” 二人转身便走,刚至门外,里面传来了一声,“等等。” 安容嘴角微扬,赵明朗抿嘴憋笑,冲安容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回去。 “你们刚才说,想让我帮忙,怎么帮?” 安容略略顿口,沉吟道,“只需要令尊将梁怀石勾结外藩,祸乱朝堂的证据递交给皇上,便可。” “证据?从哪来的证据?” “这个沈公子不必操心,我们自会办妥。” “好。” 三人之间的同盟已达成,外面的雪明晃晃的覆盖在土地上,掩盖住了一切的秘密。 回去后,推开门就看见阿七在逗弄那只小黄狗,嘴间的笑意在见到他们二人后瞬间收敛消失。 “公子。”阿七站起了身,欠身打着招呼。 “哈哈哈安容瞧见了吧,还是激将法管用,这沈家公子着了道。” 安容眼露沉色,顿声道,“你当真以为他是受了这激将法,从我们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在试探,他一直没表明立场,无非是怕咱倆是梁怀石的人,故意来套他的话。” “哎,别想了,总之这事儿成了一半,接下来就得去搜集狗贼的证据了。” 阿七听着他倆一言一语,却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蹲下身子,顺着小狗的毛。 安容从阿七身上一扫而过,从自己进门开始,这人只是介于主仆之别,起身打了声招呼而已,余下的注意力全在那条土狗身上。安容心里有些不快活,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个不快活法。 这时赵明朗大喊一声,“睡觉了,那个……叫阿七是吧,你找床被子就着打地铺吧。” 阿七知道这位爷儿要就寝了,看着安容也已经收拾妥当,钻进了被窝里,于是阿七站了起来,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 突然的黑暗包裹着整间竹屋,阿七坐在地上倚靠着桌角,闭眼睡觉。对一个下人来说,有块避风的暖屋,有火炉,已经很奢侈了。 入夜,床上的安容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倚在桌角的那人,阿七睡得很沉,轻微的鼾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清晰,安容顿感烦躁,体内自下而上蹿升起一小阵火……那人真真实实就在眼前,安容即便转过身子不看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气息,挠人心痒。 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身体竟然对那个龟奴有如此大的欲望,想来一定是在脂粉堆里呆太久,才会这般反常。 自我挣扎许久,安容最终还是走向了阿七处,黑暗中,安容的面目不甚清晰,手指微颤…… 阿七迷迷糊糊地正做着梦,感觉身上有一双手在脱他裤子,打掉它一次,那只手复又摸索上来,实在烦躁,阿七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却看见只穿着亵衣的安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正在脱他裤子,阿七发蒙,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伶公子。”声音很低,带着些迷糊的困意。 安容止住了动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冒出一句——“给我。” 阿七瞧不清他的面容,裤子已被他褪了一半,堆在膝盖处,手指微蜷,阿七呆呆地默不作声。两人就这样僵持不动,安容的手收了回去,阿七却似空了一般,赶忙抓起安容抽回的手,“我……嗯。”算是默许了。 他是个龟奴,实在轮不到自己跟主子耍性子,主子想要他就得给,况且他心里也是极喜欢安容的,甘愿被他那样对待。 那瞬间屋子里更加寂静了,阿七全身似火烧般灼热。 “背过身去。” 阿七陡升起的笑意僵住,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痴傻地问了句,“为什么……” 安容有些不耐烦,没有回他,直接把阿七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这个姿势在阿七看来极其屈辱,就像对待牲畜一般。可是自己又宽慰着自己,天仙般的人不嫌弃自己,愿意跟他干那档子事儿,总归都是他阿七赚到了。这样想着,竟然生出点自怨自艾的欢愉。 炭炉上的炭火烧得火红,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一室的迤逦春光,持续上升的温度,两人都沁出了汗,隔着夜光,阿七扭头,看见安容的脸上也有细细的汗珠,头发有几缕黏在额头上,道不尽的诱惑…… 睡梦中的赵明朗听见下面窸窸窣窣的动静,睁开睡眼,却是见到了这副景象,他虽然看到的只有安容的背面,心下却很清楚他们在干些什么,尤其是阿七隐忍的呻吟……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0 第20章 陶然寺之行(四) 翌日清晨,难得的晴空,暖阳从雪松针尖投射下来,屋檐上的雪点点融化,久违的日光普照,陶然寺一派生机祥和。 赵明朗昨夜窥见了两人的秘密,早早便醒了,看着床上恬静的安容和桌角倚睡的阿七,心里甚觉怪异,偏偏让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瞧见了这种事。但转念想想,安容呆的长春院,不就是干的这等活计嘛。 安静的睡颜,上睫毛服服贴贴地遮住眼睛,鼻梁挺拔,嘴唇晶莹的浅红色透着诱人的芬香,身上是淡淡的木兰香,真是妖孽啊。赵明朗心中暗暗咂舌,虽跟安容相识多年,但总会被他的倾城相貌所惊。可是,这样如玉的人竟会对着身份下贱的龟奴做出那等事,完全不在情理之中。 安容倏地睁开眼,却见那人灼灼目光下的打量,“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快起吧,时辰不早了。”言辞间躲躲闪闪。 赵明朗走过去,正欲伸腿踢醒阿七,忽然想起这人特殊的身份,收起了半抬的腿,只提大了嗓音,“喂,醒醒。” 阿七被叫醒,见到一旁的安容,迅速低下头,黑黄的脸上出现了几抹不经意的红晕,阿七直觉自己的脸滚烫得很。 这一切赵明朗都看在眼里,别开眼,不想再看这人羞怯的小动作,披上大麾,走到门口转头对着安容说,“我去外面转转,一会儿回来吃早饭。” 这下屋里就剩下阿七跟安容两个人,炭炉上的热气氤氲开来,弥漫在竹屋里,阿七始终不好意思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发现那双黑色锦靴离自己愈近,最后停在了自己的前面。 阿七抬首瞅了安容一眼,也不敢多看,倏的又低下了头,心里砰砰直跳,下身还残留着这人昨夜的痕迹。 “你在别扭什么?”安容的声音自阿七头顶传来。 阿七抬起头,望着安容,也不甚明白他话里所指的别扭是何意,只是摇了摇脑袋,然后又垂下了头,眼睛依然盯着安容的黑色锦靴。 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样儿,此刻红肿的双手正绞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手,高高肿肿,本来就粗短的手这会儿更像个包子,而且还是个从内腐烂的包子。 安容淡淡问道, “你的手,这个样子多久了?” 阿七再次抬头,却见安容盯着自己长满冻疮溃烂生脓的手,有些窘迫,这手实在太丑,他不想被安容瞧见,赶忙把手背到了身后,“没……没多久,冬天冷,洗……” 还没等阿七说完,安容就打断了他。想来这人不过是随便问问,阿七尴尬地止了声,怪自己,干嘛总把他的“关心”太当回事。 “昨天的事儿不必记在心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旁人面前,你还是阿七,我还是你主子,明白吗?” 不意外的,听到安容这么说,阿七居然还能笑着应他。这人向来如此,每次做完那种事,都不忘提点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贪念过多,阿七就差冲着他吼几句:我从来没有其他想法!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阿七只是自卑地点点头,大气也没敢喘一声。 “说话!” 阿七有些憋屈,他想听到自己说什么,难不成说他白嫖了自己不给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吗?思量再三,这才谨慎开口:“伶公子,阿七明白,阿七没有非分之想。”这样,他该放心了吧。 安容听到他这话,气腔里的气更加凝结,这人说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明明是件该高兴的事儿,自己却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内心空荡荡的,说不上来的感受,面上依旧平静无澜。 “就是这儿了,快请进。”门外传来了赵明朗的声音,紧跟其后的,是沈佩林和一位少女。 “刚才我去外头溜达一圈,正巧碰见了沈公子和沈小姐。” 安容眸光轻轻瞥向那二人,只匆匆一眼,便收回,颔首示意。沈蓉自从进屋后,就注意到了这位白衣少年,他清俊柔美的面容吸引着她,但自己又是闺中女儿,不宜在男子面前表露女儿家的小心思,目光衔接后,她便低下了头,双颊微微泛红。 眸光流转间,发现了那只小黄狗,这便是昨天受伤的那只,她记得。 “哥哥,你看那只小狗。”声音清冷,与她冰清玉洁的样貌如出一辙。 沈佩林看到了阿七脚边的小狗,一眼就认出了,“是昨天那只。”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了阿七,竟是昨天明目张胆窥视他妹妹的那个登徒子。 赵明朗好奇这两人与这小狗的渊源,随性问道,“你们认识它?” 沈菀幽幽道,“昨天在雪地里,见着过一次。” 赵明朗想也没想,“这狗可不就是阿七在雪地里捡着的嘛。” 沈蓉走过去蹲下身抱起小狗,逗弄了一会儿,看到这前腿上的包扎,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转头对着沈佩林撒娇似的说道,“哥哥,这小狗看来与我有缘,不如就跟我一道回去吧。” 沈佩林无奈,“你啊,这小狗可是人家的。” 这沈小姐的话听在赵明朗耳朵里就如潺潺流水温柔细致,这大好的借花献佛机会怎可错过,满脸堆笑地说,“沈小姐喜欢的话,只管带回去。” 沈蓉莞尔一笑,“谢谢。” 倒是一旁的阿七略感失落,双臂无力地垂在腰间,他捡来的小黄狗一眨眼成了别人家的,自己还争不得,谁让自己是个低廉的下人。 安容瞧着阿七落寞的神情,瞬间有些心疼,不过稍纵即逝,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把小狗腿上的布条扯掉吧,换条干净的。”说这话时,安容眼睛紧紧盯着阿七,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伤人心,他只是想看看那个龟奴别的神情,而不是永远一副奴颜。 可是,安容失望了,阿七除了把头垂得更低,再无其他动作神情了。 沈菀第一次听见安容说话,声音清徐,却带着极致的诱惑,内心微微萌动,抱着小狗的手哆嗦了一下,随即扯掉了它脚上的白布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1 ,周围的毛都沾上了血迹,好在伤口已经凝血了。 安容末了再看了眼阿七,随即“嘶”的一声扯下自己里衣的布料,给小狗细细包扎了几圈。沈菀内心泛起异样的情绪,与这人靠得如此近,闻得他身上淡淡的木兰香味,注视着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心猿意马。 阿七的指尖深深陷进手掌里,这人是故意的吧,“公子,我出去下。”随后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安容停住了正在缠绕布带的手,一瞬间的凝神,“我出去下。”拿起斗篷,匆匆披上,一阵风似地离去。 赵明朗看着一前一后走开的人,心里更是惊讶不已,难不成安容真是对那个龟奴动了情。而沈小姐,因着安容的离开,有些失落,顺手理了理鬓间的碎发,莫不是自己从雪地过来乱了妆容? 安容拽住了阿七的胳膊,遏住他前进的道路,复杂的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脸上,“你要往哪儿走!” 阿七感觉眼睛突然涩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在眼眶里落不下来,扯着嘶哑的嗓音,“我那件里衣刚换不久,不脏。” 安容不说话了,目光沉沉盯着阿七,一丝后悔钻进心间,自己刚才,确实是过分了。 刺骨的寒鞭笞着脸庞,阿七的脸因为生气有些煞白,胸口上下起伏,虽说太阳出来了,可这外面的天实在太冷,站在雪地里的阿七觉着身上全是钻入骨髓的寒意,双手因为布满冻疮而变得红肿。阿七觉着自己刚才大概是魔障了,竟然跟伶公子顶嘴,现在心绪渐渐平复后,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对不起。”阿七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声音极低。 安容却似没听见这话一般,眼睛里全是面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这人只着了薄薄的一件夹袄。随即安容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阿七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这斗篷罩在他身上,活像裹了一条大棉被。 “我不冷。”主子的衣服,阿七不敢穿。 “你穿着吧,我也不冷。” 阿七也不推让,乖乖披着安容的斗篷。 二人随后一同回到竹屋,赵明朗看见阿七身上披着的白色大麾,心里并无太大惊讶,倒是沈佩林着实震惊,刚才进屋时瞧着那个人的穿着相貌,又见他称呼赵、安二人为公子,心想就是个仆役,也没打声招呼。可这眼下,这人却披着安公子的衣服,真是神奇。 沈佩林目光注视着阿七,“这位公子是……” 阿七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特别是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引起了别人的疑惑,也没想到那声“公子”居然是叫他的。 赵明朗抢词道,“他不是什么公子,是安容的一个仆人。” 这话一出,阿七当即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公子”竟然是叫的自己,猛然尴尬来袭,阿七赶忙脱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自己的那身粗麻夹袄,脸上略带怯色,不安地垂下眼睑。 沈菀害羞道,“没想到,安公子这般体恤仆人,菀儿惭愧。” 安容挑眼,温和地说道,“沈小姐若是喜欢小狗,在下哪日亲自选只名贵的品种送至府上赠予沈小姐,这种捡来的小狗,性子野,容易咬伤人,不如就留在陶然寺,让它伴着佛祖长大。” 沈菀受宠若惊,羞赧道,“如此,菀儿先谢过安公子了,这只小狗就暂且留在这寺里吧。” 沈菀本来就对安容暗怀情愫,眼下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这个男人心思细腻,心里更是欣悦不已,只盼着哥哥与他们的情谊愈加深厚,这样自己以后兴许还能经常见着他。 沈佩林是个男人,他的想法总是要比他妹妹多些,这个安容跟他的仆人关系不见得如表面那么简单,只是他也说不出哪里怪异,罢了,他只管等着他们的证据,这些闲事与他何干。倒是他这个妹妹,看来是该给她寻个夫家了。 沈氏兄妹告辞后,赵明朗借故送送他们,也一道出去了,这下子屋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小狗带回去后,你要把他养在哪儿?” 阿七猛然抬头,眼里全是激动、狂喜,乐傻了,嘴里不停说着,“谢谢伶公子!谢谢伶公子!” “养在你那儿,我怕被人宰了吃了,不如就放在我那里吧。” “那我以后可以去你那里看它吗?” “嗯。” 阿七后来想起他们每一段的纠葛,心中不无感慨,这个人明明就是个无心之人,却还时不时地施舍他几分好,让他像条忠实的狗一般一直守着自己的主人,摇尾乞怜,一直求着他的施舍。到底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苦了,错把别人的小小善举当成自己义无反顾的理由,还是自己天生的卑微让他迷失了自己的心,明知是火坑还头也不回往里跳。 中午用过斋饭后,安容他们收拾收拾,便准备回去了。 第21章 别院过夜 三人行至山下,来时的那辆马车依然在山脚下恭候着,待见到来人时,车夫恭敬地冲赵、安二人笑笑,连忙拾掇拾掇,手中扬起马鞭,随时准备启程。 阿七有点眼力见儿,赶在那两人前头奔到了马车前,把怀里的小狗先放下,身子弯得极低,就等着那二人像来时一般从他后背上踩过去。 赵明朗愣了一会儿,这背他是踩不得的,随即看向身边的安容,他倒想看看,这人舍不舍得踩下去。此刻的赵明朗多少揣着点看好戏的心思。只见安容未有半分犹豫,一脚便踩了上去,进到了车里头,阿七身子稍微晃了一下。 这……赵明朗也就不再顾东顾西了,直接一脚踩跳上去。 车夫扬鞭抽打马背,马车在雪地里艰难移行,阿七紧跟在马车旁边,哈哈气,搓搓手,心里默默鼓气,再捱过一段路程,也就到地儿了,就有热汤热水喝了。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2 马车刚走了一小段路,“停下——”是安容的声音,随后,安容撩起车帘,探出头来,“上来。” 阿七很听话,上了马车,车厢挺大,坐三个人绰绰有余。阿七也不敢靠近那两位主子,只敢蜷在犄角里,有点局促不安。安容靠在车厢内,脸上并无憔悴感,只是在阖目养神。赵明朗倒像是累极,头歪倚着,迷迷糊糊间睡着了。马儿晃悠悠地往前走,车厢内的三人各居一隅。 突然,安容睁开眼睛,扫向犄角处的阿七,这人正睁大了眼睛在车厢内四处观望,许是头一次坐,有点新奇。脑袋瓜子转悠一遭,正好碰上了安容的目光。阿七吓了一跳,随即低下了头。安容瞧着他那副被人戳破的窘迫样儿,心下好笑,面上倒也没什么神情。 阿七这头垂了好久,估摸着这人的目光已经收回了,便缓缓把头抬起,偷窥状,往安容那里瞧上一眼。谁知——这人还在看他。 阿七又是一阵窘迫,又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脑袋垂来垂去,你也不怕它掉了?”安容清冷的声音飘飘传来。 阿七回他一句,“我脖子稳稳当当地竖在那儿,它掉不下来。” 安容笑了,阿七心里美滋滋的,他已经好久没看见伶公子笑了,而且是被自己逗笑的。 大约傍晚时分,马车才到达长春院。梅姨瞧见人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了。赶巧的是,白天的时候梁如风来过,梅姨打哈哈给搪塞过去,既然现在花伶回来了,这晚上自然是要把他送到梁大公子的别院的,只求这个赵公子今天不会在此过夜。 一进门,梅姨就迎了上来,“花伶啊,你可回来了。” 赵明朗看在满脸横肉,笑着花枝招展的鸨母,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也不想久呆了,对着安容说道,“我先回去了,今晚不陪你了,你我梦里相会。”深情的眼眸,配上这些暧昧话语,梅姨笑得极为勉强。 “赵公子,好走啊,常来啊。” 直至赵明朗消失在视线里,梅姨这才告诉花伶梁如风的事儿,让他即刻收拾收拾去别院。 安容心里直犯恶心,“妈妈现在巴结着宰相府,好像已经不把赵公子放在眼里了。” “哎哟,这话可说不得,要死人的。” “瞧妈妈紧张的,奴家只是开个玩笑,奴家对梁公子喜欢得紧呢。” 阿七在一旁看着安容,远离了长春院的他是疏离淡漠的,而每每一到此地,他就好像戴上了面具,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若是他愿意,阿七真想带他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只是这人瞧不上自己。 梅姨扭身看着一旁的阿七,红唇上扬,“阿七,你陪着伶公子去吧。” 阿七随着安容一道上了楼,放下了随行的包袱,和那只裹在棉布里的小狗。小狗脚一沾地,就撒欢似地在屋里到处溜跑,不时发出“汪汪汪——”的犬吠声,阿七冻蔫了,点着了炉子,拨了拨里面的木炭,靠近着向火,眼睛不放心地瞥上几眼安容。 安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面出神,一股子哀伤笼罩。小狗蹦蹦跳跳,在安容脚底下蹭来蹭去,像是极喜欢他。 阿七怕小黄狗不小心惹了安容,赶忙走过去准备把它抱到别处去,阿七的手刚沾上小狗的身,随即就被安容一把扯了起来,自己便一下子坐到了安容腿上。 这姿势极为暧昧,阿七扭过头去,满脸通红。但一想到,伶公子马上便要去梁如风那里,阿七这心里委实不好受。 屋里暖香浮动,催生着情欲的火苗。安容的手伸进阿七的衣服里面,使劲儿揉搓,阿七觉着疼,但也不敢吱声,由着他发泄。不消一会儿,阿七的胸前红了一片,丝丝的疼。 “疼,怎么不喊?”幽幽的声音自阿七上头传来。 阿七扭过头,正视着安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伶公子,你好受点了吗?” 安容冷哼一声,衬得唇色愈加惨白,“你知道你跟女人哪里不同吗?”手下的动作并没停止,甚至力度更大,惹得阿七倒吸口冷气。 阿七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眉目情深,把安容望进眼里。 “你没她们软。” 阿七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安容说话,听他这么一说,只当他也睡过女人,心里猛然抽疼,傻头傻脑的,冒出一句,“你也这样摸过她们吗?” 安容目光紧锁阿七,嘴角扬笑,似苦,又狠,“没有,你跟她们不同。” 阿七都能听见当时自己的心儿在颤,只是一会儿,那人又继续说道—— “你比较听话。” 阿七嘴唇颤了颤,泄了难掩的笑意,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人夸他,心里又羞又喜,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被喜悦充斥的阿七,昏了头,下一刻竟伸到自己衣服里面,握住了安容那只正在揉搓的手,略略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害羞样儿,只有唇边的笑意不减。 谁知,安容反应过来,抽出手来后猛的推倒了阿七,阿七没有半分防备,整个人扑倒在地,极为狼狈,此刻正一脸不解、无措地看着安容。 安容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眼睛都没抬,声音很轻,就像在跟阿七唠着家常,云淡风轻得很—— “你刚才抓住我的手是什么意思?你又忘了你的身份了,我不喜欢。” 如果安容当时抬眼看一眼阿七,他就会看到这人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哀恸和绝望,那种跨越千山万水以为自己离家乡很近了,越过山丘,才发现入眼的茫茫丘陵,哪里有自己家乡的影子。 “那你以后不要摸我……”半晌,阿七才哼唧出这么一句来,这话声音太低,显得毫无气力。 回应他的,是安容狠掷而来的胭脂盒。 一瞬间,屋子里安静得异常,连小黄狗都不乱动了,灰溜溜地趴在角落里,没有动静。安容此起彼伏的胸脯说明这人正承受着浓烈的怒气,阿七怕了,他惹怒了主子,“扑通”一声,阿七重重跪地,重复着奴才最擅长的磕头求饶。一遍遍的,额头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3 钝击地面的声响,更加乱了安容的心。 “起来!” 阿七没有应。 “我叫你起来!” 阿七还是没有应。 安容走上前,一把从地上捞起阿七,本想冲他发火,可是一看到这人青紫的额头和憋屈隐忍的面容,心又软了,“疼吗?” 阿七摇头,“不疼。” 安容叹口气,也没再说什么,阿七听见了他的叹息,眼神氤氲出了水渍,原来,他不是无情的狠心人,他会问阿七,你疼不疼啊,会为了阿七叹气。这样,已经很好了,自己只是一个龟奴啊,已经很好了……若是阿七得知,今日会为他稍稍叹息的男人,日后会笑着逼他离开,阿七一定会万分警醒自己:阿七啊,你这个傻子,莫要陷进去了。只是,这人生,哪里有假如可言。 安容细细描眉,抹粉,涂胭脂,不消一会儿,已不见刚才清冷颓败的神色,入目的是一个眼波流转,颠倒众生的美人,妆容很淡很轻,阿七看痴了。 半个时辰后,安容信步下楼,门口的轿撵已备好,阿七跟在一旁,一同到了梁如风在广陵城南面的别院。这是个小小的宅院,许是刻意低调,并无任何奢华特别之处,门前的额扁书着楷体的“梁宅”二字,很是工整规矩。 两人进去后,便看见梁如风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间喝酒,暴戾的气息隔得老远,安容都能嗅见,缓缓走上前去,夺去他手里的小瓷杯。 “怎么了这是?一个人偷偷地喝起闷酒来。” 梁如风瞧见来人,呲牙一笑,傻乎乎的表情,嘴里神叨叨地开始嘀咕起来,阿七暗忖,这人真是醉得不轻。 “你说我那个二弟是个什么草包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出,什么事儿偏爱压我一道。” “梁公子,您不必放在心上,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广陵城众所周知,令尊断然不会把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他的。” “可他是嫡出……还有个一母同胞的贵妃妹妹……我什么也没有。” 安容看他渐渐对着自己敞开心扉,已无当初的戒备之心,心里暗暗滋生的念头疯长,或许这个心比天高的梁大公子很快就能帮自己一个大忙。眼下,安容要做的,就是一步步指引着他往自己挖好的坑里跳。叹了口气,假意难过,“这可怎么办,只要这二公子在的一天,您心里肯定多少都有些不自在。毕竟嫡庶有别,要是梁国丈只有您一个儿子就好了。” 听闻这话,梁如风眸色一沉,他死了,那爹可不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了吗。一扫刚才的颓丧,梁如风哈哈大笑,搂着安容就往屋里走。 阿七站在原地,他不愿跟上去,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里犹如滴血般的绝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帮不了伶公子。 足足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阿七才看见从屋里颠颠撞撞走出的红衣男子,飞快奔上前去,搀扶住安容,阿七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一直搀着他走出这座宅院,乘上轿撵回了长春院。 寒冬腊月,肆意呼啸而过的风,刺骨的凉,直钻人心,跟着轿子的阿七浑身打冷颤,刚才在亭子里站了两个时辰,受尽了凉气,这会子一直哆嗦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二章还没写完,本来想存进存稿箱的,手一抖,点了发表,于是我就把它给锁啦……被自己蠢哭了,明天写完更新的时候再把它放出来 第22章 吐露心话 夜半子时,长春院一楼大堂里依然是热闹喧杂的景象,郎情君意,左拥右抱……见怪不怪了。众人瞧见门口处归来的安容,一身红色,只是那面容却是惨白。小倌们脸上不禁漾起妒意,而性质颇高的嫖客简直移不开眼,眼神死死盯着那团红影子,恨不得将他吃进肚腹,直到安容上了楼,这帮人再也瞧不见,这才作罢。大堂里照旧是歌舞升平,你侬我侬。 镂花木门砰然合上,阿七的目光紧紧攫住坐在软榻上,上身微微倚在窗沿边的安容。阿七心下一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伶公子,不管是人前娇婉奉承的他,还是背后那个冷漠疏离的他,都不是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那人从进屋后就一直未曾说话,阿七心里替他难过,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宽慰他,只得静静地呆在一旁。 很久,安容才启口,“准备一桶热水。” 阿七一听见吩咐,就忙活着去给安容烧热水,等到水烧好了,阿七拎着一大桶水进屋时,那人还是倚靠在窗沿边,只是手里多出了一块玉。他细细端看着,忽而把玉紧紧抵在胸口,贴着心房,眸子里一片血红。 阿七刚刚去厨房烧水的空档,在心里盘算了好多话,可这下子看见那人眼睛里的猩红,愣是一句话也开不了口,硬生生憋出几个字,“热水……好了。” 突然,安容抬眼,盯着阿七,“你觉得我脏吗?” “不脏。”这确实是阿七的心里话。 安容忽的笑了,又苦又涩,眉眼间的哀愁却更深,“你一个龟奴,又知道什么?过来。” 阿七走了过去,坐在塌沿边,面露忧色。安容瞧着他低头丧气、忧心忡忡的小模样,心里一阵悸动,伸手捏了捏阿七的脸颊,“太瘦,硌得慌。” “你压在我身上的时候,硌到你了吗?”阿七傻呼呼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安容始料未及的,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无所谓的,总归就是图一乐子,安容收回捏脸的手,笑了笑,“是啊,硌人得很。” “那我以后多吃点。”说完,阿七摸摸鼻子,讪讪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是纵欲过后的味道?还是梁如风的味道?” 阿七的头,似拨浪鼓摇转不停,他心里疼得很,他不喜欢安容这样作贱自己,哪怕他狠狠蹂躏自己,也好过他言辞间自伤。 猛然间,阿七抓住安容的手,把他往自己亵衣里处伸,清许的眸子,阿七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伶公子,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说到最后,声音愈低,欲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4 言又止。 “愿意什么?”声音喑哑。 “阿七……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安容顿住,转而冷笑一声,嗓音很平缓,却诉说着最伤人的话语,“可你不配啊,我怎么会跟一个龟奴过一辈子。” 阿七不说话了,他的心的的确确被伤到了,而且伤得很重,平生第一次,有种怨天怨地怨父母的感觉,他要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好了,这样就能跟伶公子相配了。这些疯狂而卑微的念头,在这个寒雪纷飞的十二月里,如那冷冽的雪渣子落进阿七的骨血里。 “水好了。”阿七转移了话题,避开谈及那些伤人自尊的话,蝼蚁自有蝼蚁的活法。 安容神色有了丝微动,把身上的红袍、里衣,一件件的脱去,很快未着片缕,抬脚踏进了木桶里,把身子,连带着头都没在水下。阿七久不见这人,不放心走了过去,却发现这人的口鼻都没在水里,以为他想不开,阿七急了,正欲伸手把这人从桶里拽出来。谁知—— “砰——”水花四溅,安容从水里探出头来,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衬着桃花面越发柔美,他看着阿七那幅惊呆痴傻的样子,挑挑眉,“把衣服脱了,进来。” 阿七回过神,随即放了心,这人只要不是干傻事就好。很快,阿七就把自己剥个精光,战战兢兢地走到桶里面去。 热气蒸腾,两人的面目都不甚清晰,热气扑腾的水面掩盖了水下那原始粗暴的动作,一会儿安容发出几声喘息,一会儿阿七也分不清是疼是悦,嗓子里嘤咛了几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桶内的水也渐渐变凉。 意识清明,阿七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喜欢在水里面做那事儿,这都是第二次这么干了,然后阿七就沉沉睡去…… 等到阿七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阳光从窗户纸里洒进来,泄了一地,阿七看着枕边的人,瞬间的恍惚,回想起昨夜的种种,自己后来精疲力尽,不知不觉睡着了,是他把自己抱到床上的吗?想到此,心里免不了一阵欣喜……这个如玉的人现在是自己的男人了,阿七心里觉着甚是满足,前面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算没白活。 沉睡中的人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阿七,阿七当时那个心潮澎拜啊,那是属于两人之间静谧缱绻的时光。 阿七大着胆子,上前啄了一口安容,蜻蜓点水,嘴唇相触的那一刻,阿七感受到了软软的触感,心里又是一阵欣喜。 “我……我真的开心,就算让我现在去死,也值了。”阿七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子,急于向心爱的人表达深深的爱意。 看着爱慕至深的男人没有说话,阿七自顾自地又说了许多话,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通通告诉面前这个交付身体的男人—— “我家在离广陵城不远的沭阳县,每年春天三四月的时候,到处都是油菜花,空气里都是花的香味,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就去我老家生活,有个小小的草屋就够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你见过的,下面还有个妹妹,阿七跟他们不亲,以后也不要来往了,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必去理会那些亲戚。” …… 阿七说了好多好多,可是安容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末了阿七还加了一句,“我还是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嫌弃就嫌弃好了……反正我死活都要赖着你……” 听到最后这句,安容才稍稍有了点反应,脸上看不出喜乐,突然狠狠地吻上了阿七,不留一丝余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握住了一块浮木。 阿七当时的心简直要化了,他热情地回应着安容,交出了自己对爱情所有的热忱和希望。可是那时的阿七啊,哪里会想到这吻只是一个长期孤独绝望之人的发泄啊,那不是爱啊,可是阿七不知道,也没人告诉阿七。 后来每隔几天,安容都会把阿七叫到自己的房间,两人之间办事的次数比以前多了。阿七这些日子稍微吃胖了点,摸在手上也没从前那般硌人……无穷无尽的纠缠,床上、软榻上、木桶里,甚至还试过在安容阅书的桌案上……这没什么,他是个男人,正值年轻气盛,有时候是有那种需求的。而阿七无疑是个最好的发泄工具,他忠诚老实,嘴巴严,最关键的是,他喜欢自己。所以,这个龟奴绝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他的事,安容很放心。 一般事后,安容都会立刻把阿七赶走,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愿严辞厉语地赶他走,再加上阿七每每都厚着脸皮,因此,偶尔阿七也得以在安容处呆上一阵。 安容通常事后会起身看看书,阿七没读过书,安容放在桌案上的那些书籍他是压根看不懂的,白纸黑字在他眼里全成了天书。阿七也不闹腾,就逗逗小狗;或者呆在一旁看着安容,静悄悄的,也不做声打扰,只看着他读书写字,每每二人目光碰撞时,阿七赶紧别开眼,假装瞥向别处。 日子如细水长流,就这么缓缓而过,在阿七心间,却渐渐汇成了一条奔腾的江河。 第23章 阿七习字 一楼大堂里,客来客往,阿七漫不经心地在堂子里收拾桌子,直到看见从二楼缓缓下来的春蕊,突然间,阿七好似来了劲儿,赶紧从楼下猫猫地走去二楼。那门没关严实,透过门间细缝,阿七瞧见安容坐于镜前,细细梳着头发,三千青丝如墨而泻,阿七虽然只看得背影,但也能想象出这人冷艳的面容。 “进来!”孤冷的声音,估计他已猜出来人是谁。 这人真是耳朵比狗都灵,心思比谁都深,阿七讪讪地走了进来,心里却想着,这可不怪我,谁让你门没掩实。 阿七走到安容身后,呆立于此,愈靠近,愈闻得他身上的淡淡香味,一种踏实的温馨感萦绕心头。安容微微扭头,余光瞥见傻愣的阿七,淡淡地说,“帮我梳头。” 受宠若惊的阿七,足足愣了好一刻,手在衣服上左蹭右蹭,还嫌手不干净,招呼没打,一溜烟跑下了楼,过了会儿又上来了,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我把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这下、干净了。”激动的言语,就像邀功讨赏的孩童一般。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5 阿七刚拾起妆台面上的榆木梳子,安容就站起了身,走到桌案边,只剩下失落的阿七独自站在妆台旁,手里紧紧握住那把木梳,藏不住的失意,“伶公子,不梳头了吗?” “不梳了。”埋首阅书的安容抬起了头,看了阿七一眼,“没什么事儿,你就下去吧。” 阿七尚还沉浸在失落的氛围中,听他这么一说,脑子回了神,想着自己刚刚上来是要来做什么的,仔细想想也没想清楚,于是只得随意诌了的缘由——“我上来看看小黄。” 安容何等的聪慧,怎会听不出这人拙劣的借口,但也懒得揭穿了,摊开书继续翻看,阿七就像一方空气飘荡在屋子里,半点声音不出,抱着小黄缩在墙角边,连动个身子都得小心谨慎着,生怕自己扰了看书之人。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门外的春蕊敲门而进,安容一抬头,才发现了窝在角落里的阿七,这人抱着小狗,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都快忘了屋子里还有这么个人。 春蕊也是没料到阿七会在此,冲阿七招呼了声,笑得极为尴尬,转而对安容说:“伶公子,您的午膳,快过年了,厨房的张婆子昨儿回了老家,厨房里也没个掌厨的,奴婢就随意给您炒了几个菜,外加炖了一碗鸡汤。” “搁桌上。” 春蕊恭敬立在一旁,等候主子吩咐,安容却挥挥手,“你先下去。” 春蕊欠欠身子恭敬退下,临走还不忘也冲阿七欠身,心里是惶恐不安,前段日子还以为伶公子玩腻了这个人,因此在他面前又耍了些威风,转眼间这人又滚到了公子床上,以后还是踏踏实实伺候主子吧,莫要再去揣测主子的意思。关门的那一刹那,春蕊最后往里面瞄了瞄,那阿七还是窝在墙角,心中不免狐疑,这哪里有半分恩宠正浓的感觉,随即又晃晃脑袋,罢了罢了,做好自己的事儿,莫要再生事端。 安容没管阿七,自顾地上桌吃起了饭,细嚼慢咽,并无太大的食欲,倒是这饭菜的香气遮不住,飘进了阿七的鼻子间,阿七用力嗅嗅,真香啊,肚子里咕噜一声,动静太大,连安容都听见了。 “过来吃吧。”安容搁下碗筷。 阿七放下小黄,赶紧奔了过来,“伶公子,你吃好了吗?” “嗯。” 这才放了心,就着安容刚刚的碗筷,狼吞虎咽一般,把桌上的饭菜全部一扫而空。正在看书的安容偶尔看他一眼,这人的吃相未免太难看,随后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到底是个卑贱的龟奴,上不得台面。 吃饱喝足,再加上屋子里暖香撩人,阿七不禁犯了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安容看着那人昏昏欲睡,却强提起精神的模样,喉结滚动,突然来了兴致,把他唤了过来。 阿七跟这人呆久,也深知这人极爱干净,一般每每做那种事的时候,阿七都得洗干净了身子,眼下,并没有热水,哪里去沐浴?阿七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来了一句,“别……还没洗……我身上脏……” 安容冷眼看了阿七一眼,一把翻过他的身子,只褪下他的袄裤,急促地发泄完了欲望。阿七又疼又绝望,上次这般在背面做,至少自己的上衣还是脱了的,今天连上衣都不用脱了。果真,只有欲望,并无情动。 事后,阿七蔫巴似的瘫在地上,安容半分的意乱情迷都没有,很快恢复了那幅孤高冷清的神色,披着单薄的衣衫,伏于案前,全神贯注地翻着手中的书页。午后的阳光泻进来,照着那人如玉的面庞,阿七的眼前好似朦胧了一片,自己甚至怀疑,方才的那一场纠缠是否真实存在,倒是腿间的湿意提醒着自己,那是真的。 阿七心眼实在,很多事儿他难过一下子也就过去了,不大会去深究,特别是跟伶公子沾上关系的事儿,他更是不愿去多想。就像现在,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安容的冷漠,只记着他给自己饭吃,这样已经很好了。 阿七忍着腿间的不适,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动静很轻,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什么事?” 阿七指着他手里的书卷,“我想习字,伶公子若是得了空,阿七想跟着学写字。” 安容搁下书,随意问道,“你来长春院之前,就一直叫阿七吗?” “不是,我叫……我叫齐光。” “哪个齐,哪个光?” 问完这话,安容笑了,他不识字,哪里知道是哪个齐哪个光,但阿七俨然已经被安容那不经意的笑容所吸引,痴痴地看傻了眼,伶公子笑了,真好看,不像这尘世里的人。 “你老家是何处?” 阿七赶忙回神,“是广陵城不远处的沭阳县,之前告诉过公子的……”后面那句含糊过去,淹没在低音里。 “沭阳。”微微沉吟,“我知道是哪个齐了。” 提笔沾墨,在一旁铺展的宣纸上,写上了“齐光”二字,不咸不淡地解释道,“齐字错不了,只是这个光,我自作主张给你写成这个,'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阿七看着宣纸上如画一般娟秀的两个字,乐呵呵地,嘴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下又是一阵感慨,今生一定不能辜负这个男人。 “谢谢伶公子。”阿七转念一想,此刻就想着把他倆的名字写在一处,这样就好像他倆之间有了爱情的信物一样,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你的名字……怎么写?” 安容这会儿心情不错,复又提笔紧挨着那两个字旁边写上了“安容”两个字,跟刚才一样,都是端庄秀丽的小楷。 “我叫安容。” 阿七扭头讶然地望着他,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自己他的名字,阿七心里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叫他安容哥哥,那时他就暗暗记下了这人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告诉自己。这么说来,他在这个人的心里是不是比一般人稍好点。 “我以后管你叫小容。”说完,阿七红了脸,低下头。 面前之人忸忸怩怩的模样着实刺伤了安容,他不喜欢这人对自己的亲近,越发的亲近,越像是自己沦为跟他们一类人一般。他不喜欢,就得尽力摆脱。手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6 里沾了墨汁的毛笔奋力一甩,直接扔在了阿七身上。 “你好像又忘了你的身份。” 阿七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因为自己眼里氤氲的泪水,他怕那人看见,迷濛的眼睛余光只看到胸前那片墨迹,印在自己的粗麻夹袄上,与衣服上原先的补丁脏渍晕在一起,这破衣服是越发的难看了。不怪这人的,今天确实是自己唐突了,怎会胆子大到敢直呼主子的小名,是自己不懂事,不怪他。 许是阿七的这般可怜神情扰乱了安容,安容眉眼间全是纠结之色,很久很久,只能叹口气,道,“你下去吧。” 阿七知道分寸的,今天是自己不对,伶公子没有打他,甚至都没有骂他,得了别人的便宜,就得好好卖份乖,努力眨了眨双眼,刚才充盈的泪珠子已经干涸,阿七笑着,笑得极为小心谨慎,“伶公子,这张纸……能送给我吗?” 声音清冷,“拿去吧。” 阿七不敢看安容一眼,畏畏缩缩地走到桌案前,小心卷起那张书着二人名字的纸,页角都给它舒展平整了,方才提起那卷纸,走了。 安容瞧着阿七落寞的背影,心里竟涌生出疼惜感,墙角边的狗吠了几声,安容这才回神。 秋官刚想从杂役房离开,远远就看到了阿七,走路的姿势不太对,秋官也没多想。 “你怎么在这儿?” 秋官把手里的两块荞麦馒头递给了阿七,“给你留的午饭。” “哼,小丫头片子,还记着哥。” “你去哪儿?一上午没见着你人。” 阿七知道这个小丫头比一般同龄人都要聪明,他现在还不想告诉他自己跟安容的事儿,扬了扬手里的馒头,闪烁其词,“谢谢了,我能去哪儿啊,干活了呗。” 秋官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不自然,她这心里是料定了,阿七有事瞒着他,再看到他左手仔细圈着的纸,问道:“阿七,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你快去忙你的吧。” 阿七回到自己的床边,把那卷纸小心翼翼铺在床上,好在纸张不大,折了几道,正好可以塞进以前的那个小木匣子里。阿七把木匣子里零零碎碎的小碎银和铜钱掏了出来,给它们装到了一个小布袋里,把宣纸服服帖帖地放置进去。以前,那些钱是阿七最宝贝的,从今往后,这张纸才是他最稀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最好那时长安妹子~ 谢谢你喜欢我的文^?_?^ 第24章 旧历年(一) 年关将至,沿着平康里,一直到城郊边上,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是热闹非凡,宜春帖子,花灯剪纸,一样样地沿道摆摊陈列出来。长春院上上下下的丫鬟龟奴,染了节日的氛围,干起活儿更加卖力了些,可这心儿都各各飞到那梦里的故土去了…… 按照惯例,逢旧历年,长春院闭馆三日,分别是除夕、正月初一和初二,愿意回家的,那就回去过个团圆年;山高路远回不去的,或是压根不想回的,那就在馆子里继续呆着,这三天也不用干活计,大家乐乐呵呵一块儿过个年。 阿七以往都是要回去的,哪怕家里人并不盼着他的归来,他都得回去一趟,骨子里叶落归根的思想根深蒂固,况且自己呆的地方离沭阳县并不远,没理由不回去的。只是,今年这光景不似往年了。 大年夜前一天,阿七瞅着同屋的另三人都在收拾包袱,互相间诉说着思乡的情切,念叨着家中的爹娘和妻子,往年,阿七还会跟他们一道说上几句,可是今年,阿七成了闷葫芦,未言一句,因为他心里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回去。 左思右想,犹犹豫豫,阿七还是去了趟二楼,侧耳贴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约约有春蕊的声音,阿七在门外揣摩着,要不要此时推门进去,谁曾想,屋里却传来一声——“谁在门外?” 问话的是春蕊,还没等阿七回答,安容倒先开了口,“进来。”声音清冷,无甚感情,这人心思深沉,想来已经猜到是阿七了。 阿七推开门,春蕊竟还向着阿七微微欠身,恭敬的神态另阿七略感不自在。安容扭头吩咐春蕊,“你先下去。” 春蕊得令,准备退下,末了还不忘多嘴一言,“那奴婢这会儿就按照公子刚才提到的去置办,您若是想起来还缺些什么,就吩咐秋铭去买,这丫头春节不回去。”然后便退下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谈论年货的事儿,听春蕊的意思,安容大概是要留在馆子里过年,心中不免惊喜,这下自己可以打定主意不回沭阳了,两人正好可以一起守岁。 阿七瞧着安容低头看书,久不言语,自己仿佛那虚空之气,耐不住性子,轻声问了句,“你过年不回去吗?” 这话对安容来说是忌讳,他一落魄公子,又能回哪儿去,可是阿七并不知晓。 阿七看安容没有理他,觉察到自己也许是刚才说错了话,谁会有家不回,除非有难言之隐,满脸的懊恼愧疚。 良久,安容合上手里的书卷,轻呷一口手边的茶,眼皮都没抬,直接问阿七,“你上来做什么?” 这人终于开口了,阿七略略有点局促,到嘴的话却一字都发不出声,但借阿七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回安容的问话。他倆之间,自己永远是那个小心翼翼掂量着对方眼色的人。 “今年我也……不回老家了。”嘴里似有话语未吐尽,一会儿阿七深吸口气,又来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过个年。” 安容眼睛直直盯着阿七,墨黑瞳仁,散发出骇人的冷意,“过年该和家里人一起,你我之间,算不上家人。” 饶是这话字字诛心,阿七却也习惯了,这人向来如此,好在自己脸皮厚,面上已经不会出现大悲大喜的情绪了,倒是心里,酸涩得很。 “我的意思是说,咱馆子里没回去的人可以一起过个年……谁说只有咱们两个了……”话语声越发的低,阿七都知道自己,虚得很。 安容没有再理阿七,也不伏案阅书,开始逗弄起了小狗,阿七心里暗自庆幸,得亏捡来了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7 这只小东西,还能借此故意跟安容说上几句。 “小黄真是胖了许多,比来时大了整整一圈儿。”阿七说完,走过去顺顺它的毛儿,小黄很抵触地吠了两声。 安容一把把小狗抱到了怀里,小黄很乖巧地偎成一团,被美人抱在怀里,它倒不叫唤了,阿七不由叹息:小小牲畜,竟也是个好色之徒。 阿七瞅着安容怀里的小黄,发现这狗儿眼睛又圆又大,眼睛珠子乌黑发亮,一想到自己跟安容做那事儿的时候,被它这双眼睛窥去了不少,心下是又羞又臊。 安容发现那人好端端的,平白无故涨红了脸,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阿七当时脑子一抽,想也没想,全部脱口,“该找根布条把小黄的眼睛蒙上。”一本正经。 “为什么?” “它总……总窥见我们的事儿,看多了害眼睛。” 安容愣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绷着张脸说了句,“哪天试试。” 这下子换阿七愣神了,不过阿七也没呆傻多久,很快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大爷老们的脸倏的一下子红了,直愣愣地看着安容,“好……好啊。” 小黄狗突然叫唤了几声,眼睛圆咕噜地盯着阿七,清澈透亮的小眼珠子,看得阿七更加羞赧,嘴角含笑,头却垂得更低了。这个小家伙太他娘的通人性了。 屋子里暖香缭绕,阿七垂在两侧间的手蠢蠢欲动,趁着摸小黄的时候,故意擦了一下安容的葇荑,这人的手凉得很,饶是这屋子被暖炉蒸得十分暖和,他这手也是拔凉拔凉的。看安容没什么反应,阿七又擦碰了一下,这次比刚才更大胆,阿七的手直接贴在安容的手背上。白皙修长的手跟粗小红肿的手黑白分明,美丑显眼。 安容知道这人的小心思,也不戳破,而是直接拂开了阿七的手,“不要逾矩。” 这四个字太过刻意无情,阿七听懂了,讪讪地垂下手,转了话,“我去买点吃食,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语毕一溜烟跑离了屋子,直接去了街市。 阿七这一年到头也没攒下多少钱,本来工钱就少,还得补贴家用,因此买了些零嘴炒货,芝麻方糖,还有些酱制的猪肘子……几乎就花掉了阿七所有钱。 这一夜注定辗转难眠,阿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可以跟安容一道守岁迎春,心里更加澎湃。随即披上衣服,穿上棉鞋,静悄悄地走向二楼。今夜,馆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难得的静谧。 那间屋子还亮着灯,昏黄的亮光明明灭灭,从窗户纸上投射出来,寒冬的夜晚,因着这几缕油光,阿七甚觉温暖,倚坐在门外,默默地伴着屋里的那人,无言的踏实感。过了许久,直到屋子里暗了下来,阿七才又悄悄地往回走,这样一来一回,阿七总觉得自己跟安容仿若同眠。 翌日,阿七早早地就起来了,馆子里的人走了大半,没走的这会儿都还在梦会周公。厨房里很冷清,阿七在炉子上炖了点昨日买来的红枣银耳,然后就忙活着炒几盘菜,按照阿七家乡的风俗,每年过年芹菜和芋头是必不可少的,寓意勤劳遇好人……直到中午,阿七才忙完,就想着跟安容一块先吃个午饭。 等到了二楼时,却发现走廊尽头安容的厢房门大开着,阿七走了过去,原来竟是赵公子和那个刁蛮的穆姑娘来了,不安之感尤其强烈,细细扎扎,在心底横冲直撞。 赵明朗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外的阿七,有些尴尬,犹豫片刻还是打了声招呼,倒是穆燕燕,依然记得原先跟阿七之间的不愉快,沉下脸子,一脸的不快。安容却是半点没有理会门外阿七的意思,接着原先他们的谈话,继续说,“好啊,正好去拜访下赵伯。” 穆燕燕听闻后眼神大放光芒,“安容哥哥,你是同意咯!正好赵伯伯跟赵伯母他们今年在我们庄子里,大家可以一块儿聚聚。” 赵明朗瞅着门外傻站的阿七,思忖着要不要带他一道去,毕竟他跟安容是那种关系,抬眼看了看安容,见他也不开口。算了,索性自己也装憨得了。 阿七听懂了,原来他是要去别处过年,这没什么的,只是白瞎了自己的一番心血,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也全搭进去了。犹如身外人,他们三人一方热闹,谈天说地布置春节的行程,阿七插嘴不得,孤零零地傻傻杵在门口,许久,阿七扯扯沙哑的嗓子,门口的那处光,逆着他的面容,看不清楚—— “你要是……早些告诉我,你不在馆子里过节,我也就回老家了……我也有家的……”阿七说完这句,便落寞地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赵明朗瞧着安容晦暗难明的面色,好半晌,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龟奴都得走了很久了,他才像是突然来了知觉,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墙面上,木质的阁楼房顿时发出轰轰的响动,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安容,就连穆燕燕也屏住了气,不敢再说一句。 良久,安容收起拳头,淋淋鲜血染红了白皙的玉手,不知灼染了谁的双眼,“咱们走吧。” 直到多年后,赵明朗再次进入陶然寺,遇到了当年的那位高僧,高僧还是祥和静然的面容,并不曾因着岁月而落入俗尘的生老病死之中,赵心中暗惊:莫非是得道高人……临走,高僧赐他一句话——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他方才明白,那个时候,安容与那龟奴融入骨血的纠缠,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第25章 旧历年(二) 安容跟着赵、穆二人去了穆啸山庄,打从那辆马车扬土启程时,阿七就一直猫在馆子门口的柱子后边,偷偷瞧着,直到马车驶入茫茫红尘,成了微小的点而不甚清晰,阿七这才转头回了馆子,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埋怨不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能跟自己过年是件福事,倘若不能,那也是应当的结局。这样想着,阿七才稍稍舒了点心。 午饭的时候,阿七自己一个人在杂役房,把自己烧的那些子菜全部吃了,一口菜一口饭,细细咀嚼,然后再慢慢吞咽下去,再来下一口……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8 如此反复,这顿饭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肚胀难受之时,阿七发现买来的酱猪肘子还没啃食,倏的想起了秋官,若是那个小丫头在,至少他还有个伴儿,两人能一道啃猪蹄,一道说上几句贴心话,可这丫头回泗河镇了…… 其余人都在一楼大堂里,阿七不愿意和他们一块儿,吃完饭后依然窝在自己的杂役房,碗筷都未曾收拾。直到暮色西沉,屋子里照进绵绵的一层柔软光辉时,阿七这才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把剩下的酱猪肘子啃掉,再把昨日买的那些花生瓜子方糖拿出一一尝食几口,好吃得很呢! 该全吃掉的,自己花了钱,费了心思,只是这肚子实在撑不下了。 “阿七,你怎的不下去,大伙儿都在呢,这会儿大堂里热闹着呢!”房间砰然被推开,阿七睁开眼睛,却发现门外站着的阿生。 阿生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桌子上的那些壳儿骨头,“好你个阿七,大伙儿还猜呢,你咋不下去,原来你竟在这偷吃。” 阿七心情沉重,此时并不喜旁人的咋咋唬唬,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挨过今年。 “我不想去,你们玩儿。” 阿生哪里肯答应,直接拽着阿七就往外面拖,阿七百般推阻,还是耐不住阿生的力气大,两人你推我桑间,阿七就被丢进了一楼大堂里。 此刻几个姑娘们正在挨个唱着家乡的小曲儿,声音软软嚅嚅的,甜人心坎,周围的男人们都在大声喝彩,姑娘们随即羞红了脸。待大伙儿瞧见阿生跟阿七时,目光不由得被这二人夺了去,回想这两人之前闹得那件事,此刻大家都来了兴致,就想着打趣几下。 再说这阿生榆木脑袋一个,压根不曾意识到众人的揶揄,此刻更是拽着阿七,让他坐在自个儿旁边。 众人嬉笑间—— “阿生,你可得照顾好阿七……”傻大个还笑着连连说是。 “阿生,瞧你这傻乐的样子,果然阿七就跟我们不一样啊。” “阿七、阿生,连名字也般配。” …… 阿七没有心思费那份口舌,就当作自己不曾听见,闷闷地坐在一旁,融不进去,阿生傻愣愣的,只知道憨笑。 大概快要到子夜时分,爆竹声愈大,大伙儿也困了,强撑着眼皮,准备挨到正点,这才算真真正正守了岁。阿七无甚兴趣,早有回房睡觉的打算,奈何阿生这个傻大个一直拖拽着不放,他非得大家伙儿一起迎年。 突然间,馆子里的大门被推开了,众人抬首,却见着一袭墨色大麾的花伶公子,面容像是累极,满脸的风尘仆仆,倒也不损他半点风华。 阿七此刻正打着瞌睡,脑袋颤颤的,感受到了周围的突然安静,可是实在太困,也懒得睁眼了。直到——有人猛然抓住他的肩膀,意欲将他提溜而起,阿七下意识地以为是阿生,不耐烦地道了句,“阿生放手,我困着呢。”然后懒懒睁开眼,见着的却是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安容…… 阿七一下子就清醒了,安容的脸色沉的厉害,特别是他扫过阿生的时候,那骇人的神色仿佛要杀人一般。众人皆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这位头牌公子抽的哪门子疯。 “跟我过来。”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一旁众人皆屏气凝神,压抑紧张的氛围,没人敢吱声。 阿七像个小媳妇似的,畏头畏脑地跟在安容身后,转而上了二楼。 一进门,阿七就被安容死死抵在木门上,重大的推力,镂花木门不免发出“吱吖吱吖”的动静,与城里的爆竹声混杂在一起,刺得阿七耳膜阵阵发颤,他知道,这人是真的怒了。 “你跟阿生什么关系!” 阿七偏头不理睬,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伶公子。 这种无力的抵抗更是深深激怒了安容,重复一遍,“你跟阿生什么关系!”,比刚才更加威慑。 阿七也急了,挣扎着跟安容反抗,可是力量间的悬殊,不是一朝一夕的,此刻占了下风,只得任由安容摆弄。 突然,安容猛然吻住了阿七,或者说是撕咬,直到两人的口唇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这才罢口。 阿七浑身像失了力,沿门滑落,一下子颓败地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洞的,惨笑一声,“你怎么回来了……”是啊,你怎么回来了,我都把东西吃了,念头灭了,你怎的又回来了。 安容也蹲了下来,与他平齐,瞧着他身上那件补丁夹袄,心里陡然一酸,没有回答阿七的话,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怎么过年了,都不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裳?”难得的温柔鼻息。 阿七怔怔地盯着安容,许久,猛然一把抱住了他,他心里是开心的,先前因为这人的失约难受了一晚上,现在全好了,对的,应该的,自己要见好就收,不能跟主子拿乔。 安容一下把这人抱到了床上,覆身上来,在他耳边又问了一句,“你跟阿生什么关系?”这话没了刚才的戾气,言语间的温柔扰得耳锅丝丝痒痒的,撩人心扉。 “没有的事儿,我听你的话,只敢看你,不敢看别的男人……除了一人。” “谁!”扣在阿七双肩上的手倏然一紧。 “我啊,我每天去河边洗衣服,那河面上映着的男人可不就是我嘛,难道我连自己都看不得了。” 安容松开手,笑了,随即开始剥阿七的衣服。 “伶公子,我还没洗澡……” 安容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脏。”但转变一想,好像哪里不对,“你怎么大过年的都不洗澡!” 阿七被他说的脸一红,幸好月色不明,并不看得清脸上的神色。 两人的衣物都已褪下,阿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小狗……小狗的眼睛!” 安容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箭在弦上,一会儿,呻吟声从阿七口里泄出来,浓浓爆竹声,掩盖了夜晚的春闺梦话…… 愿年年如此——这是阿七意识尚且清明时,心里念叨的一句话,然后便沉沉睡去。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39 却说白天的时候,安容坐上了去往穆啸山庄的马车,就一直心神不宁,手边的血迹早已干涸,凝成一团覆在手背上,穆燕燕不忍看,说了好些次让他先包扎一下,但是安容都不曾理会,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想得出神。 赵明朗了解他,也知晓他的那档子事儿,刚才安容的自残着实吓到了他,他始料未及,这人竟然陷得如此深。 一路无言,坐在车厢中的三人各怀心事,很快马车便到了山庄,赵家夫妇还未到,安容先去拜访了穆青楚和穆老庄主,老庄主的身子不大好,坐在轮椅上,由下人们贴身伺候着。 “安容哥哥,我让小叶去烫壶酒,咱们去后山的亭子间坐会儿,那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美着呢。”小叶是穆燕燕的贴身丫鬟。 赵明朗附和:“不错,这庄子里的梅景,外头少有,旁人想看都看不到。” 安容却说:“你们去吧,我得回去。” 穆燕燕一脸不解,“赵伯伯跟赵伯母还未到,你这才刚来,怎么回去了。” 安容扭头对着赵明朗,“帮我跟他们二老打声招呼,今年怕是见不成了。” 赵明朗知道他所谓何事,也不阻拦,只是暗自懊悔,刚才一并把那人带过来就好了。而穆燕燕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现下吃了味儿,肚子里盘转的话全部脱口,“是不是因为那个杂役?” “燕燕,不许胡说!”赵明朗厉声呵斥。 就连安容都不甚明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全是那人孤零零失落落的背影,想着他说,他本来是要回老家的…… “我回去了,日后得空再聚。” 赵明朗只说了“嗯”,没再多言。穆燕燕看着拂身而去的安容,不染纤尘的背影,久久的,成为了她眼中一块看不透的谜。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她才问出了口—— “他跟那个杂役是什么关系?” 赵明朗不忍心实话告诉她,只得说,“主子跟下人的关系。” “是吗?” 穆燕燕嗤笑一声,转身走了,留下凌乱的赵明朗,大过年的,这都什么事啊! 第26章 安容的妒意 翌日醒来,身侧的人还在熟睡,静缓的呼吸,阿七靠近些,就能听见,回想昨夜种种,越想越臊得慌,这人还是头一次那般温柔。他一向少言寡语,特别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但昨儿,一边做,一边却对着阿七说了许多话。 “白天的时候是不是跟我置气?” “太惯着你了,你这性子都叼了。” …… 阿七竖耳听着,身子被安容弄得难受,闷哼了几句,“没有……”,带着颤音儿,心里是又惊又喜,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把我阿七当成了他的贴心人。 不一会儿,安容也睁眼,一晌贪欢,外头的爆竹声,只增不减,新年了。 阿七连忙撑起酸痛的身子,对着安容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便窸窸窣窣地穿戴整齐,还是昨日那件被这人嫌弃的破烂夹袄。 收拾完自己,阿七便蹲下身子,小心谨慎地替安容套袜穿鞋,扶着他起身,阿七问道,“伶公子,今儿穿什么衣服?” 安容淡淡言语,“随意,就穿昨日那件。” 阿七愣住了,不是因着他这话,而是他突然淡漠的口气,跟昨夜的他,仿佛换了个人。这人的性子,真是让人摸不透。阿七叹口气,替他去屏风上取下昨日那件玄色外袍,仔细替他穿戴好。 然而,阿七不会猜到,此刻面前人的内心经历了怎样一番苦苦挣扎。一面,安容贪念着阿七的身子,喜欢他恭敬顺从的小模样;另一面,他又开始唾弃着自己,竟会对着那样一个不堪的人,恩爱缱绻,缠绵至天明。 瞧着安容久不做声,阿七轻轻抓起安容宽袖下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我!” 阿七终于知道他心里在别扭什么,无非就是睡了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卑微低贱的龟奴,又是一阵自怨自艾,阿七直杵在他身边,也不说话,等待着这人心绪的平静。 安容想了很多,阿七也想了很多,他都能预料到他跟伶公子日后的结局了,大概就是天各一方吧,以前对安容说了好些话,说要带他一块回老家沭阳,说要搭建个草屋,两人安稳一辈子,那些子话从来都是自己一方面肖想的,这人从没允诺过。即便如此,阿七也在努力着,万一哪天成真了……那也说不定。 “伶公子,要吃些什么吗,我去厨房做。” 许久,阿七的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沉静。 “早膳就罢了,中午再吃吧。” “那我去打盆热水来,你洗洗。” 木门轻轻阖上后,安容嗤笑一声,整日想这些做什么了,白白耽误时间,终归,那个龟奴是要不得的,也许过阵子自己就会玩腻了他。解乏逗趣,就是解乏逗趣,顺其自然吧。 等到阿七端着铜盆上来时,安容竟然开着窗帷,在看外面的凛冽风景,入眼的光秃残象,能有几分看头?寒气进屋,连小黄都不禁呜呜了几声。 “伶公子,先洗洗吧。”说完把铜盆搁在木架上,便不再说话了,开始逗弄起小黄狗。 寒气袭人,连屋子里的碳炉都招架不住,安容顺手关上窗户,不再远望,漱了口,洗了把脸,然后便侧躺在软榻上,手支着头,盯着桌脚下的一人一狗,半晌未说话,屋子里除了小黄的吠叫和阿七时不时的逗弄声,再有就是外边连天的爆竹声,再无其他声了。 许是感受到了后背灼热的目光,阿七回头瞅了一眼,正好撞见了安容深沉的眼神,自己当然是不好意思垂下头,安容无甚反应,依然盯着前方。等到阿七抬头时,那人还是那般姿势跟目光,原来未必是看他啊。 阿七放下小黄,走了过去,窝在榻脚,替安容捏捶腿子,粗短的手握成了小拳头样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0 ,细细麻麻的拳头,舒缓有秩地砸向安容的双腿,筋骨间一阵舒坦。阿七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主动贴着主子,讨好主子,只怕很快他就会被主子忘却,阿七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个如玉公子,因此,更得尽心尽力讨好他才对。 安容神色有了丝微动,伸手把阿七攥到了身侧,阿七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怕挤着安容,屁股只敢沾了一小块地方。 “大年夜前一天,为什么偷偷猫在门外?”安容一边伸进去揉搓着这人干瘦的身子,一边问道。 阿七抬眼,闪出一丝光芒,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到你这儿来了。” “怎不进来?” 阿七心儿颤,羞怯地解释道,“不敢进,怕扰了你。” 安容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随即一把拂开阿七,力道很大。 阿七屁股着地,有些吃痛,瞧着这人闭眼假寐,只得叹息声,到底是个无心的人啊,刚才的稍稍欣喜很快消逝。又爬了起来,给安容捏着腿。 “不必捏了,下去。”清冷的声音。 阿七无事可做,去大堂里转了转,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围在一起玩骰子,好几个姑娘们也站在一旁,看个热闹,阿七走了过去,扫了一眼,居然看见了阿生也在玩。不用猜都知道,是这帮人起哄让他玩的,他那脑袋哪里有这些人转得快,还不是只有被他们狠扒下一层皮的份儿。想着阿生这人虽傻气,但心眼好,阿七于是拍了拍阿生的肩膀。 “我找你有事儿,别玩了。” 阿生本来就是被这群人硬推着玩的,这下傻笑,挠挠头,“我不玩了,阿七找我有事儿。” 众人哪里肯罢休,言语间自然又把阿七跟阿生那档子事儿提出来说了又说,阿七听着不耐烦,面上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拽着阿生就离开人丛。 “阿七,你小子装什么呢,你就是跟这傻大个睡了,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附和,“对对对,看样子肯定不止一次了哈哈哈哈哈哈。” 淫邪的笑声刺激了阿七,脑子一热,竟然说,“我就跟他睡了怎么着,你们平时干的那些勾当还少吗!这馆子里,被你们睡过的小倌不少吧!谁又比谁高贵!” 突然,人群中安静一片,阿七以为是自己的声势吓住了他们,谁知一转头,居然看到了安容。 阿七当时就一个念头,这人不是在楼上睡觉的嘛?还有就是,他完了。 果不其然,安容走了过去,本来在玩骰子的大伙都屏住声,直呆地看着安容越走越近,然后一把拽住阿七的胳膊,往后院走。 此时的河水还是透骨的凉,冷冰冰,阿七被安容赶到了河边,踉跄倒地,样子极为狼狈。 “洗!里里外外洗干净了!” 阿七没有动作,傻傻地坐在地上,眼皮垂下,一点反应没有。 安容真是怒了,走上前抓起阿七的手就往水里按,冰冷刺骨的水,阿七反抗了几下,这人还是死死按住他的手,一会儿,阿七觉着自己的手冻着麻木了,浑身发颤,心里抖落一地冰渣子。怕了暴怒的安容,阿七只敢低咽了句,“冷……” “刚才哪只手碰到的!” “伶公子……” “哪只手拽的那个龟奴!” “右手……” 安容抓起阿七的右手,死命地搓,仿佛这手多有不洁。 本来就因为冻疮红肿破皮的手,此刻变得更加糟糕,可安容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阿七的手被搓得又麻又肿,安容才罢了手。 阿七像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上,左手包着右手,安容瞧着这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心又软了,懊恼起刚才难控的愤怒。可是,这人刚刚在大庭广众下说的那一番话,虽知道他是骗人的,那也听着不舒坦;还有他拽起那个龟奴的衣袖,着实刺伤了安容,一口气上不来,堵得慌。 “下次还敢吗?” 阿七抬眼,不屈的小眼神诉说着无言的怒火,然后很快这火又灭了下去,垂下头,沙哑着嗓子说了句,“不敢了……” 昨晚阿七并不曾注意,这会儿二人的手一番纠缠,阿七才发现,安容的右手落下了伤。 “你手怎么了?” 安容冷睨一眼阿七,没有理他,而是走上前,顺势坐到了地上,直直盯着阿七,瞧着他下垂的眼睑,再看到他红肿的小粗手,喉咙一紧,恨不得再此处办了他。把阿七的手一把拢过来,自己的大掌包裹着他粗糙的手,阿七感受到源源的热气从掌心传到心坎里,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是说去厨房给我做饭,怎跑到大堂里去了。” 阿七没理他,头偏向一旁,看都不看他。 安容知道这人耍起了性子,威胁道,“再不说,我现在就把你衣服扒光,在这儿上了你。” 阿七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很低,“离中午不是还有一会儿……”又倔强,又无奈。 安容唇角稍稍上勾,面上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情。 大年初三,长春院正常开业,又是如火如荼的热闹景象,只是这馆子里,独独少了一个阿生。大伙儿猜测,这阿生莫不是逃了?既是逃了,妈妈怎么不派人去追,反而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这个疑惑在阿七心里肆意生长,他知道,肯定跟安容有关,但又不好明着去问他。有一天,阿七实在按耐不住,旁敲侧击假装无意跟安容提起这事儿。最后的答案竟是—— “我给了他一百两,让他离开了广陵城。” 一百两……阿七想,这人真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看小攻吃醋的小模样,好爽哈哈哈哈! 第27章 可笑不自量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1 正月还没过完,穆燕燕来了,许是年长一岁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少了原先的天真刁钻,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娴静感。当时,阿七正在跑堂,一眼便看见了门口一身粉红春装的穆燕燕,这才刚立春,天气还是冷得直让人哆嗦,她这装扮倒是清新脱俗,好看得很。 阿七仔细回想,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是一身男装;第二次的时候,她是一身俏皮的窄袖短襦长裙,一抬脚,绣鞋上的小铃铛叮当叮当,清脆悦耳;这第三次,与先前两次大为不同了,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缓缓走到阿七跟前,直直睨住了阿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打量令阿七极不自在,于是便躲开了她的目光,走到了别处去。 “哟,姑娘,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梅姨花枝乱颤地走了过来,这穆燕燕一身贵气,梅姨猜想,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是聪明人,自然不敢生硬赶走她。 穆燕燕美眸流转,“开馆做生意,给钱就是爷儿,凭什么我来不得?” 说完扔出了一袋银子,听着坠地的声响,这袋子里怕是不少,梅姨乐在心里,嘴上稍微客气些,“瞧姑娘说的,这长春院做的是男人的生意,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怕是不太妥当。不过我瞧着姑娘面善,成,今天我这长春院的规矩就为你破了,不知姑娘要找哪位小倌啊?”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的钱袋,心痒着。 “花伶公子。” 听闻这句,梅姨脸上的笑倏然收起,短短时间,竟像是换了一副面孔,“这可不行。” 穆燕燕眼神锁住一旁的阿七,脸上似笑非笑,“我是花伶公子的娘子。” 阿七的手颤了下,抖落掉了手里的抹布,一转眼,便看到那个女人正紧紧盯着他,阿七弯下身子,捡起抹布就逃离开了。 倒是鸨母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然后仔细瞅瞅面前的姑娘,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姑娘,我瞅着你眼熟得很呢。” “我看您,也不面生。” 说完直接往二楼走去,梅姨在后头嚷嚷着,她却扭头一笑,“娘子找相公,你们还要拦着不成!”后面的那句话,带了点威震。 鬼使神差,从穆燕燕踏上二楼去,阿七便也跟了上去,梅姨捡起地上的钱袋,瞅着这一前一后,心里冷哼,这花伶还真是个多情种,吃得了爷们,也尝得下女人。 穆燕燕在楼梯拐角处站立,并未直接走到走廊尽头那间安容的厢房,好似特地在等着阿七。 她今天绾了一个松散的发髻,斜插鹅黄色流苏簪子,两鬓间留有几缕不经意的碎发,一头如墨的青丝垂于后背,面色白里透红,阿七看得出,她一定抹了胭脂。前两次见她,阿七虽然心有嫉妒,嫉妒她的那声安容哥哥,但也并未有过像此刻这般的惊慌感,而现在,他面前站着的,真真正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软软的女人。安容说,阿七,你没女人软…… 两人互相对视了许久,这眸子间的神色气态,恐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内心的波澜。 穆燕燕一脸高傲,多有不屑,“你跟上来做什么?”,言语间少了去年的那股子刁钻,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刻薄之意。 阿七心里虽如决堤之势,泄了气,面上倒也不输男儿家的气概,指着尽头处安容的厢房,淡淡地说,“那间屋子,你去得,我也去得。” 如果说穆燕燕在今天之前,心中尚且存疑,实在没法相信安容会跟这类人生出不一般的关系,总觉得,就该是主仆吧。但这儿,她不得不去相信自己的猜测了。因为这个男人的这副姿态俨然就是情敌间的挑衅。 穆燕燕一阵苦笑,笑自己堂堂穆啸山庄的大小姐,竟然沦落到跟这么个下贱的仆人争风吃醋的份儿,实在是损了贵气,没再理阿七,径直走到了安容的厢房,在门口小踱几步,面容平和,心情却愈发紧张。 “进来——”里面的人直接喊进,却不问门外的是谁? 安容抬头的那一霎那,有片刻的恍惚,原来不是那人,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股冲鼻的脂粉气,不浓郁,却也不淡。 穆燕燕佯怒,“怎么,安容哥哥这儿,我来不得啊!” 安容笑笑,听出了这个丫头的不悦,只当是女儿家的繁琐小事,并不打算过问,继续顺着怀里小狗的绒毛,悠闲自在。 穆燕燕被晾在一旁,心里的气出不去,更加酌心,赌气地说,“你也不问问我,今天为何不展眉?” “那你倒说说看。” 穆燕燕一字一顿,紧盯着安容的眼眸,“我在楼下碰到了那个杂役。” 安容没有说话,神色也未变,穆燕燕继续说着,“他今天跑到我跟前,跟我耀武扬威了一番。” “他说了些什么?”顺着狗毛的手略有停顿。 “他说,安容哥哥的屋子,我进得,他也进得。” 说到此,安容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阿七恭顺温和的小模样,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大着声说话,更别提说出这些话呢,没想到,他在旁人面前,倒是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果然,平日太惯着他了,让他快以为自己也成了主子。 瞧着安容愣神,穆燕燕叫了声,“安容哥哥。” 安容即刻回神,笑笑,云淡风轻,“你跟那种人置什么气?” 听着他这么说,穆燕燕已经宽心不少,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又对着安容说了好些,“我就是瞧不惯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明明穿得一身破烂,却还心比天高,可这贵贱有别,他好像是一点不懂。”末了,看着安容,穆燕燕小心地问出了声,“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安容睨住她,脸上冷凝,“你觉着呢?” 穆燕燕十分了解安容,自然也知道他这口气,多半是已经生了怒气,便再也不敢多言。 “不该问的,别问。”安容幽幽冒出这么一句。 屋子里瞬间的凝滞,穆燕燕觉察出压抑的氛围,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了,走到楼下,却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2 看见那人猫在楼梯口,用抹布擦拭着扶手,眼神却时不时扫几眼二楼,直到看到她时,这人才定了心。 穆燕燕在阿七面前顿住脚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阿七,半晌也没说句话,那种肆意旁出的目光令阿七的卑微无处遁形,临走时,她丢下句“可笑不自量!”便出了馆子。 可笑不自量。阿七没读过书,不懂,特地去问了馆子里识点字的丫鬟夏荷,夏荷说——这个啊,就是不自量力的意思,不自量力你懂吗?就是事情明明做不成,还削尖了脑袋非得去做。 阿七听闻后,在心里仔细盘算着夏荷的话,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他想,他男人肯定懂,所以他准备再去问问安容。 阿七推门进去的时候,立刻就闻到了那股脂粉味儿,安容平时虽偶尔也描眉抹粉,却是极淡的胭脂,阿七知道,这是穆燕燕身上的味道。屋子里窗户紧闭,那股香味散不去,久久弥漫。 “何事?” 安容抱着小黄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小黄很乖,睁大眼巴巴地盯着阿七。 “没什么事……上来看看你。” 安容放下书,拍拍软榻边沿,示意阿七坐过来,阿七不免一阵欣喜,赶忙小跑过去,坐了下来。 “你今天跟燕燕说了什么?” 阿七没想到他会问这事儿,抿抿嘴,不做声。 安容冷笑声,“你跟她说话时,恐不是这般低声下气的态度吧。” 阿七慌了,怔怔地望着安容,喉咙里却发不出一字一句,他委屈极了。 “你下去吧。” 阿七却像回神一般,扯了扯喑哑的嗓门,想说话,“不是……是她先……” “够了!我叫你下去。” 阿七从软榻边站起,佝偻着背,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到门口。 瞧着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安容心里萌生出些微心疼,但很快便消逝了,被寒冰覆盖,“你知道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吗?” 阿七回首,摇了摇头,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那张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间,却说出了天底下最寒阿七心的话—— “是女人的味道,你这身上一辈子也生不出这种甜香味。” 阿七落荒而逃。跟穆燕燕之间的一战,他已输的彻彻底底,他以后,不敢了。 安容收回久驻门外的眼眸,低头摸着小黄的背,一缕一缕,柔顺着小狗的绒毛,榻边的书却是半点看不进去了。 阿七也突然间明白了可笑不自量的意思,你看,有时候未必需要问出来,只需要亲身经历一番,便能切身体会它的含义。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阿七像是被那人彻底遗忘了,丢弃在荒草的夹缝里。每每夜深,抚摸床头自己刻画的“安容齐光”四个字,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真被遗弃了吗?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每次都去梦里寻他,问个清楚。梦里的他啊,模样没变,性子倒变了个彻底。两人双双在沭阳的茅草屋里住着呢…… 第28章 庙会佳节 每年的三月中旬是东成王朝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庙会,届时,那临安街将会门庭若市,来往间都是些卖小摆货的商贩、权贵、读书人,当然还有普通百姓。阿七往年这个时候,也喜欢凑热闹,往临安街最熙攘处寻去。 安容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唤阿七过去了,之前有阵子,两人几乎每天腻在一块,少年心性,干柴烈火,难免频了些。只是,自从穆燕燕上次来过之后,安容便像换了个人,阿七耐不住,后来主动去找过他一次,甚至把衣服都脱了,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却换来了他的一个“滚”字,阿七寒了心,颤抖着身子,在那人狠绝的目光下,拾起衣服穿上,之后便再也没踏上二楼过。 今儿,鸨母让阿七去二楼叫阙公子下来,说是绸缎庄的包老爷来了。他这才踏进了二楼,只是安容的厢房在尽头,阿七想着传完话便下去,估计也是碰不上面的。谁曾想,却碰到了推门而出的安容。 阿七当时傻愣着,直直地望着安容,两人之间竟如一河之隔,注视久了,阿七觉着眼睛有些干痒,伸手揉揉眼窝,手上却湿了。阿七心里唾弃着自己,只要一碰到那人,自己就不像个男人,倒像个怨妇。 很奇怪,明明该转身就走,可阿七当下脚步却似千斤沉,移不开步。安容走了过来,未言一句,拖着阿七就往自己的屋里拽,一进门,把他甩到了床塌上,幸好被褥软,不然阿七的后背一定得撞疼了。安容欺身上来,双臂撑在阿七两侧,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 “讨厌我?”突然安容冒出这么一句,眼神似痛,似狠。 阿七头撇向别处,没再看他,也没理他。 “这段日子,怎不过来?以前不是像条狗摇着尾巴求我上你吗?” 阿七突然睁大眼睛盯着安容,一脸受伤颓败的样子,却闷闷地说不出话,心里像结了冰的死河。 这副模样委实可怜,安容软下心,捏捏阿七的脸,“才胖了点,又瘦回去了。” 阿七伸手打掉了安容的手,眼神里满是倔强。 安容叹口气,翻身躺到了阿七身侧,阿七摆脱了挟制,正欲起身,却又被安容一把拽到了床上。 “你他娘的放手!”阿七怒了,安容好像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人发脾气,还以为他这种温吞的性子永远不会发火。 安容却笑了,随即摁住阿七的两个手腕,重重吻了上去,阿七紧紧闭口,奈何抵挡不住安容的猛烈攻势,不消一会儿,身子也软了下来,沉浸在久违的情欲中。 完事后,阿七也没即刻回去,窝在安容的怀里,此刻两人身上都未穿衣。不知道阿七在想什么,脑袋枕在安容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某处看得出神。安容一垂眸,便能看见这人痴呆的神情。 “看什么呢?”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3 阿七没有理他,看来是气还未消,这人真是胆子越肥了,现在竟开始恃“宠”而骄了。 “伶公子,您刚才要的……”春蕊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去,阵阵笑语卡回嗓子眼,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觉自己惹了麻烦。 安容立即把被褥往上拢了拢,盖住了阿七露在外面的脖颈,冷语道,“出去!” 这是一种极强的占有欲,自己的人只能自己窥视,怎能教不相干的旁人窥了去?安容收回冷凝的面色,低头看了眼阿七,眼窝里漾起温柔,“你就偷着乐吧。” 阿七不好意思,一下钻进了被褥里,偷着笑。之前积攒了一个月的怒气好像彻底烟消云散了,阿七心里不禁默叹,没骨气得很呐,可是有什么法子,谁让自己贪念这人。 安容知道这人躲在被子里偷着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刚才,若不是在屋内听见了那声“阙公子”,何以这么赶巧?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告诉阿七的。 广陵城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里,只要在三月中旬的庙会期间,去月老庙前那棵千年古树的枝桠上,系上一根红布条,两人再从红布条下经过,这辈子生生世世都会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阿七是个男人,本不信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但他还是提前几日跑到城西的月老庙去,虔诚地系上了一根红布条,系完后在树下,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生怕自己礼数不周神灵眷顾不到他。 这庙会佳节,梁如风自然早早就约了安容一道游玩赏春。广陵春迟,榆杨晚叶,这三月中旬方才现出春意,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候。 公鸡打鸣的时刻,天还未亮,阿七赶忙从安容床上起了来,匆匆穿好衣服,离开了屋子,他怕被人撞见。本来夜宿安容处,已是自己天大的荣宠,再被人发现,恐怕安容定会迁怒于他。阿七懂分寸,这些细节他都得一一顾虑到。 床上的安容听见动静,蓦然睁开眼,只看到那人着急忙慌离去的背影,徒留一室的清冷,天也暖和了,屋里的火炉早已撤去。安容知道,那人是怕碰到旁人。 安容眼神迷濛,回想着昨夜二人深深结合之时,自己告诉过那人,明天要去陪梁公子,当时,明显感到了怀里之人的僵硬,可自己还是狠心地往下说去,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晚上要陪梁公子睡觉。 安容想着自己真是奇怪啊,在旁人面前,自己如何如何孤冷,但是在那人面前,偏偏喜欢把自己的伤口撕给他看,他喜欢看阿七心疼痛苦的样子,或者说是病态地享受着这份心疼痛苦……人生,总是跟预想中的不一样,谁会想到,在这忍辱复仇的岁月里,会遇到这么个傻子,不过是个舒缓悲丧的玩偶而已,玩偶总归是要丢掉的……万不可丢了心…… 未过卯时,梁公子的马车就早早来到长春院外面候着,等着安容。露水湿气重,马儿的鬃毛蒙上一层水雾,看来马车到了有一会儿了。 春风和煦,吹动着杨柳枝,车声辘辘,马车徐徐地驶进繁华的临安街,阿七也跟着马车走。 “停下。” 安容清冽的声音,前面赶车的马夫勒马止行。 安容掀开旁边的的竹帘子,探头出去,“上来。” 这话显然是对着阿七说的。 两人挨着极近坐在车厢内,光线阴暗,这里面的装饰也很考究,搁着一张长条木桌,上面摆放着些水果瓜子,后面的坐榻上能卧两人还有余。比之上次去陶然寺乘坐的马车,难分高低优劣。 安容坐在一旁看着书卷,阿七静静地守在一边,两人之间挨得紧密,阿七一动不敢动,生怕扰了旁边看书的人。许是太久未动身体有些僵麻,阿七往旁边侧了侧。 这一大幅度的动作引来了安容的侧目,阿七有些窘迫,“腿有点麻。” 安容还是神色晦暗地看着他,未曾说话,阿七这下越发尴尬了,自责不已,打扰了伶公子的闲情,头略略低下,余光里的红色灼灼耀眼,他今天穿得真是妖艳,血染的朱红色印着一张白皙绝美的脸。 “你穿红色好看。”冷不丁阿七来了这么一句。 说完傻呵呵地乐了,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喃喃地加了一句,“穿白色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安容看着面前相貌普通的男人,春季时节,衣服也单薄了些,他那脖颈上的疤痕配着低矮的衣领更是明显,看着他局促不安地交叠着双手,手上的冻疮消了,还留着几块红印子,这手又常年累月地干粗活,着实不好看。这个人的身上满是生活磨难的痕迹。 “疤痕还疼吗?”安容伸手抚了上去,凸至的触感。 阿七只感到脖子上凉凉软软的细腻,肚子上窜起了一股热,随着那人的碾转触摸,那热感越发明显,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突然阿七猛然出手握住了那只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手,心下是紧张的澎湃,咽了咽口水,“不要……不要引诱我……” 安容听着这话,竟然笑了,眉眼间是让人见之忘俗的清冷,那一笑更加魅惑了阿七。 努力吞咽下口水,阿七索性心一横,直接把安容压倒在马车后面的座上,三千青丝如瀑散在坐垫上,阿七一下子就看到了安容脖子上有一块长长的细疤痕,只是以前胆子小不敢细看他,一直不曾注意到。 心中的火瞬间熄灭,阿七也学着他,用粗糙的指腹抚上了他脖颈处的粉色细痕,白玉无瑕的人竟然蒙了缺陷,阿七心疼,“这是谁干的?”眼里全是愤怒扭曲。 “我自己弄的。” 瞬间所有的言语都戛然而止了,阿七死死搂住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在他耳边,“我以后努力挣钱,把你从这个破地方接出来,我阿七发誓,我会挣钱的。” 安容眼神滞住,眼神透着浓重的哀伤,那些狰狞的记忆,随着这道疤,翻涌而来。 阿七见安容不语,只当他是嫌弃自己清贫,急于允诺,“一辈子还很长,你等我。” “好。” 安容当然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4 只是随口一句,可阿七不这样想啊,他当真了,他真真以为只要自己挣到钱,安容就愿意跟他一起走。 马车很快就到了淮木河边,赶上了节日,河面上飘着许多游船,紧挨着河岸的那条船,最为奢华,船头站着梁如风和易旬。绿水碧波,喧杂的人声承鼎沸之势,这广陵城真真到了最为繁华的时刻。 安容和阿七下了马车,走到了岸边,正对着梁如风。 “梁公子。”安容微微欠身。 “上来吧。”梁如风搀扶着安容上了游船,扫了眼阿七,凝神了一会儿,徐徐说道,“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安容沉静道:“铜富街的醉仙楼。” “有点印象,当时还有易兄。” 阿七非常讨厌这个姓梁的,招呼都不想打,可这人提到了自己,再也不能装傻充愣下去,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两位爷儿好。” “一道上来吧,伺候好你们伶公子。” 阿七面上无色,上了游船。 第29章 佛教利剑 暖风熏得游人醉,丝丝扣扣,穿过画舫,拂起了安容的衣袂,遮不住的酒香味,弥漫在整个游船里。阿七的心儿,也随着微风酒香,飘到了把酒浅酌的安容身上,玉面红袍,阿七情难自禁,移不开目。 “梁兄,听说令尊在皇上那儿力荐你去凉州,查凉州太守周玮光贪污赈灾银两之事,这事儿办成回来,梁兄必定风光无限。” 梁如风一杯苦酒入肚,自嘲一笑,“再怎么风光,也比不了人家有个尊贵的母亲,还有个时刻在圣上面前吹枕边风的亲妹妹。”这话,摆明着是说他二弟。 易旬也不作言,目眺着江面,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他跟梁如风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一旁久不做声的安容低沉道,“天道酬勤、功不唐捐这两词,梁公子真该好好琢磨琢磨。” 梁如风挑眉一笑,这话中听,甚合他意,“倾国之姿,又得这般玲珑心,你说你是不是老天派来的仙人?”随即开始打趣起安容,易旬也附和着笑笑。 安容凑上前,剥好了一颗葡萄举到梁如风嘴前,笑得妩媚动人,梁如风一时心猿意马,把手伸进他的亵衣里,搓揉着,安容不时发出几声嘤咛,阿七别开眼,不忍看,手指微颤,心绪愤恨,恨梁,也恨自己。 连久宿温柔乡的易旬都看红了脸,“咳咳,梁兄。” 梁如风大笑一声,收回手,方才因嫡庶生起的怨愤渐渐消散,情绪也稍稍平复下来。 淮木河面,游船竞立,染了节日的氛围,河面上也欢快活泼起来,歌声鼓鸣,飘来复去,赏心乐事。梁、易二人走到船头,迎风站立,在小声说着什么。 阿七看着安容微敞的衣襟,那被人搓得有些发红的肌肤,与别处的白皙肌肤相比很是刺目,阿七眼睛不禁酸涩,心里止不住的哽咽,用很低很低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晚上我给你揉揉。” 安容抬起波澜无痕的眼眸,睨了阿七一眼,眸色复杂,看不透彻。 “沈公子——” 随着易旬的声音,安容把视线投了过去,见那二人目视着前面的一艘华丽游船,再仔细看去,那船上站着的居然是沈佩林。 两船在江面上靠得越来越近,只听“嗒”的一声,穿着青色缎子衣袍的沈佩林就上了他们的画舫,往里面走马观花式地瞄上一眼,面色淡淡,不着痕迹。 梁如风作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道进了船篷里。 沈佩林看着安容,假意问道:“这位是?” 易旬抢词道:“这位是花伶公子,是梁兄的……密友。”后面那句密友听起来十足的隐晦,龙阳之好在东成王朝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这易旬也是趁机想揶揄梁如风一番。 沈佩林皮笑肉不笑,“梁公子当真是好福气。” 沈佩林嘴上说着抬举之言,心里已经把这整件事儿过了一遍——眼前的花伶就是几个月前跟他结成同盟的安容,原来他竟然是梁如风的裙下之臣,只是这么一个姿色不凡的人怎会跟梁府有如此大的仇恨。他该相信眼前之人吗?还是整件事根本就是个圈套? 是虚是实,疑幻疑真,两两梗于心间,沈佩林胸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四人小酌畅谈,安容话不多,只听着那三人在说,甭管三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一直到中午,沈佩林才告辞而去。 “这人比他那个爹灵活多了,他爹就是太迂。” “易兄,看人不能太浅。” 说完梁如风自斟一杯,眼透精光。留下风中凌乱的易旬,参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梁如风觉着这庙会索然无味,带着安容往别院去,易旬自然是识趣地打道回府,不坏人好事。 两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戌时,房间里传来阵阵呻吟声。阿七就坐在门口,嘴里噙出了一丝苦笑,伴着眼角滑落的泪。原来,仅仅一扇门之隔,就是人间和地狱。他恍然想起安容在床上压着他的时候,每每都是冷静得可怕,有时挑不起他的火,阿七总是伸手去握住安容的那坨肉,引诱着那人发出低吼声…… “吱呀——”房门打开,安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里头出来,阿七起身望着他,脸上的泪像是流不尽那般,止也止不住,用袖子揩掉了湿意。 “我们回家。” 阿七说的是家,他想给安容一个家,也盼着这人愿意把他当家人。当年的安容若是对阿七稍稍上点心,便会知道,这人的心间默默隐忍出的温情多么强烈,以至于后头这人伤透了心,才会走得那般决绝。 阿七伸手紧紧握住宽袖下的那只葇荑,一直拖着他往回走,直到上了马车,阿七都不曾松开。阿七觉着自己的喉咙似火烧一般,好多话堵在嗓子眼里,他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没钱,他给不了他养尊处优的生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5 安容从阿七粗糙的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我脏吗?”说着说着竟笑了,眼里抹不掉的自嘲。 这已是安容第二次问阿七了。 阿七突然拽住安容的手,伸到自己的亵衣里面,眼圈红了,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对着安容说:“不脏。” 阿七诱导着那只手在自己的胸前,他想让安容发泄出来……车厢内都是阿七吃痛隐忍的呻吟和安容极致的发泄。 经历完爱欲洗礼的人声音都带着颤抖,阿七说,“我想去城西的月老庙。” 安容衣衫凌乱,倚靠车厢,眼皮半搭着,“求月老赐缘吗?你觉得你配吗?”这话说得轻飘飘,威力却十分大。 阿七垂头不语,绞着衣摆,心里生生豁出一条血口子,疼得很。 “我是个男人。阿七,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吗?” 阿七不明所以望着似睡非睡的安容,艰难地吐出两字,“知道。” “他把我当女人,你也把我当女人了?” 阿七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甘心,“我没有把你当女人,我把你当我男人。”说完这话,心里坦荡点,又委屈地加了句,“你一直都知道的……” 安容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阿七,然后笑了,“所以说你下贱啊,巴巴着想当女人。” 阿七心里此刻像万箭穿心一般,那种疼,却还摆脱不得的疼,密密麻麻全部落在了心坎上,也终于知道,面前这个人,他大概没有心吧。不然何以说出这等伤人的话?阿七紧握住拳头,差一点就要挥上去,还是忍住了,伶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忍忍就好。 安容睁开半阖的眼,扫了眼阿七的手,冷语道,“想打我?” 阿七不做声,半晌,嘴里才憋出一句,“去的时候,你说,会等我,可还作数?” “那种话,从来当不得真。”安容眼眸清亮,直视阿七,“你当真了?” 阿七被他说得脸色惨白,嘴上却逞强地说道:“自然没有……我也就是想玩玩,你长得……比娘们可美多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安容恶狠狠地盯着阿七,胸口起伏着难灭的怒气。 那天回去后,阿七没有直接回杂役房睡觉,而是一个人大半夜赶了好远的路,跑到了城西的月老庙,在那棵千年古树下来回踱了一夜。 月老神灵,我的男人没有来,我把他的那份路一并走了,求你保佑我倆一世安稳恩爱。 怕月老听不见他的心里话,感受不到他的诚意,阿七从古树边一路磕到庙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一步,磕一个响头,“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沉重。 与其说阿七信了这个传说,倒不如说他走投无路,只能寄托于此。人生之大悲。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阿七才往回走,临走前在那棵古树下刻上了他倆的名字——安容,齐光。那四个字阿七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临摹了多少遍了。这世上,他唯一会写的四个字,也是那人亲自教会他的四个字,他死了也是要带进坟墓里的。 “阿七,你昨夜去哪儿呢?我们伶公子找你。” 刚回馆子,就看见在杂役房等候多时的春蕊,一脸急得焦黄,因为自己跟安容那般关系,这个丫鬟现在对他也是百般客气。 阿七没问什么事,直接去了安容的住处,一宿没睡,自己却还分外清醒。 推开门,就看见那人在逗弄小狗,当初从陶然寺带回来的小黄狗,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变成了大黄狗,阿七随手带上门,也走过去蹲下来,摸着小黄。 “把它送到太子太傅的府邸,给沈小姐。” 阿七愣住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安容抬头扫了眼阿七,手里的动作未停。 “怎么,舍不得?” 阿七闷闷地说,“小黄在你这儿呆了这么久,你对它也该有感情……” 安容收回顺毛的手,站起了身,灼灼盯着阿七,“不过就是解解乏的小畜生,能有几分感情。”说这话时,他能感受到,这个龟奴眸子里的悲哀。 阿七抬头看着安容,这人不着痕迹的脸上透着一股难言的邪气,用邪来形容一个男子,多半也是因为他生得俊美。 “你当初把它送给我了。” 安容弯腰抚上阿七粗糙的脸,凝视片刻,轻轻启唇,“你知道佛教中四大天王手里的利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阿七摇摇头,自己甚至听不懂他的话。 “是用来斩断痴念和情根的。你该好好体味体味。”安容笑了,很残忍地继续说道,“阿七,你就像这狗,我来了兴致玩两天,兴致散了,便作罢。” 阿七当时的卑微哀怜无处遁形,全部直直落入安容的眼眸里。一声未吱,阿七抱起小黄就往门外走。 因为阿七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他再如何求情,都无用。 安容隐在宽袖下的手止不住的颤,却又一遍遍提醒自己,那人只是个龟奴,自己没做错,这错生的情根早早砍断就好,免得枝节横生。如此一想,安容才得以从阿七可怜的背影中解脱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七:你他娘的太狠了! 安容:……是作者的过,这个锅他得背! 第30章 送走小黄 小黄这几月吃食不错,才五六个月,就跟别家两岁的狗儿一般大小。阿七抱着它嫌吃力,找了条绳子拴上它,往沈府牵去。小黄好像懂人语,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嘴里呜咽几声,下垂的眼皮看起来可怜至极,阿七摸摸它的头,叹了口气。 出了平康里,往城北走了许久,这才摸索到了沈府,阿七跟管家说,自己是安公子的仆人,烦请管家给沈公子通传声,很快,阿七就被邀进了府。 阿七在沈府前厅等了好一会儿,迟迟没等来沈公子,腿脚麻酸,瞅了瞅正厅里两侧摆放的紫檀木太师椅,想坐上去,可想想自己的寒碜样儿,还是莫要脏了人家的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6 椅子。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都不止,沈佩林才终于现身,身边跟着个仆人,边走还边吩咐,“刚才作的那幅画,改日去荣宝斋,请里头的孙师傅裱起来,记住了,一定得是孙师傅。” 仆人不敢怠慢,忙说,“您放心,小的一定照办,明日就去。” 阿七看着面前悠缓而至的一主一仆,垂于衣服两侧的手有点哆嗦,这还是阿七头一次来大户人家,不免有些怯场。 沈佩林瞧着阿七脚边的小狗,“是安容叫你送来的?” “嗯,他说是送给沈小姐的,之前答应过的。” 沈佩林微微蹙眉,“你叫……” “小的叫阿七。” “狗我留下了,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知晓他的意思了。” 刚才沈佩林故意来迟,给了阿七一个下马威,主要是因着游船偶遇之事,心里有些不痛快。是敌是友,尚且存疑。这当口安容遣人送来这狗,他当然也明了那位安公子的意思了。 阿七转身欲走,末了还是有些舍不得,眼神戚戚地看了眼小黄,还是狠心走了,小黄一直在背后“汪汪汪”叫唤。 狗比人可长情多了。 十二岁的时候阿七留不住家里养了多年的老狗,现在他也留不住小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没人问狗走了他难不难受,心不心疼? 回去后,阿七即刻就去了二楼,此时安容正卧于软榻,侧着身子凝神想些什么。 阿七未敲门便进了里去,二人视线碰撞,阿七难得的没有垂眼,坦荡荡地对上安容的目光,“狗送去了。”说完阿七片刻未呆,匆匆离去。 最近总是听秋官提起那位蝶公子,就是前不久梅姨花钱买来的新倌人,这小丫头说起这人,一脸愤恨。 “他怎么着你了?” “不是我,是杏林,他总是对杏林动手动脚的,杏林经常哭着跟我诉苦。阿七,蝶公子不是小倌吗?他怎么这样啊……”言语中十足的愤怒。 “他怎么哪样啊?” “他们那种人就跟女人一样,偏偏还去调戏女孩儿……” 阿七听到这话,胸口蓦然窜出一把火,“他们不是女人,他们也是男人!” 秋官被突然暴怒的阿七给吓住了。阿七瞧着小姑娘的样子,有点懊恼刚才的怒气,她就是一个孩子,怎么跟她置上气了。 “对不起……” 小丫头没回应阿七的这句道歉,一溜烟地跑了,好像是哭了? 四月份的时候,梁如风去了凉州,安容自然得了空不必去应付仇人,阿七自叹,自己已经彻底无用了。陡然生出的颓败感令阿七恐慌,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个姓梁的走了,安容没有压抑到极点的时刻,更不会唤他过去了。 连春蕊都看出阿七最近的失宠,伶公子似乎不大愿意找他,丫鬟是最势利的,春蕊尤甚,平常的时候碍着主子的眼对阿七客客气气的,现在公子都不搭理他了,自己也不必受那窝囊气,对着一个龟奴低声下气。可是有了先前的教训,春蕊也不敢太过,万一不日这人又爬到了伶公子床上。 某日,春蕊在厨房碰上了正在扫地的阿七,端起炉子上刚炖的燕窝,从他身边擦过,故意撞上阿七的胳膊肘,那滚烫的黏糊晶莹状物全都泼到了阿七身上,从阿七的领子口流进胸前,烫出了大片的红。 “哎哟,阿七你没事儿吧,这可是给伶公子熬了一上午的粥啊。” 给他吃的么,可是已经打碎了。自己多久没看见那人了,快半个月了,明明都在长春院,却怎么也见不着,连最会见风使舵的春蕊,现在都看出他阿七不招伶公子喜欢了。阿七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碗碎片和撒出的粘稠燕窝,胸口处灼灼地疼,并不在意,他是男人一点小烫伤无所谓的,只是心里不舒服,他知春蕊是故意为之—— “我来收拾,你,滚远点。” 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烦闷暴躁,破口而出的竟是对春蕊的责骂。说完阿七就后悔了,最毒妇人心,怎么刹不住嘴又把她给招惹了。 春蕊这厢气得面色煞白,嘴下刻薄,“怎么?爬上了我们公子的床,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鬼样!” 阿七彻底怒了,双目圆睁地等着她,一副要把她吃掉的样子。 春蕊正在气头上,不依不饶—— “伶公子若当真喜欢你,早就从妈妈那里把你讨了过去,伺候他的日常起居了。你阿七,也不会日日呆在这里干这些粗活!” “你放屁!”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脏兮兮的龟奴!” 受不了了,想让她闭嘴,可那张嘴就是不合上,从里面如倒豆子一般吐出的话,句句戳了阿七的心。不想再听了,阿七愤怒地猛推了春蕊一把,春蕊直接摔倒在碎瓷片上,后背渗出了血,从单薄的素色衣衫上透出来,疼得脸色惨白,嘴巴张着,连一句骂人的脏话都说不出,只用杏眼狠狠怒视着阿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由一碗燕窝引发的“血案”很快在长春院传播开来,本来只有春蕊和梅姨知晓的事儿,不消一天的工夫,几乎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 春蕊管不住嘴自然受到了梅姨的重罚,直接从上等的贴身丫鬟变成了在厨房打杂的末等丫鬟,从前受了她不少气的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落井下石地奚落她、嘲笑她。 至于阿七,梅姨思量着他身份特殊,也搞不清花伶对他是何意,本该也重罚他的,这下子倒成了难题,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长春院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阿七坏了规矩,当然是要受罚的。只是眼下这梅姨需得摸清这人对于花伶的重要性,方才能掌握了处罚的轻重。 “阿七,跟我过来。”梅姨把他叫了过去,阿七就跟在她身后,没想到竟然是去了安容的厢房。 阿七身上残留着燕窝的残渣,这会儿干了,衣服上的脏印子深深浅浅,狼藉不堪;露出的脖颈下方,还被烫红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7 阿七不想那人看到自己这副丑态,把衣服整了整,再把领口往上提了提,盖住了那块发红的地方。 安容显然已经看到了,但并不在意,眼睛只是匆匆一瞥便收回了视线,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花伶啊,本来妈妈也不想来打扰你,可眼下这馆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你倆这关系,你这让妈妈难办了……” 阿七的心此刻猛然收紧,他害怕从安容嘴里说出的伤人话,又暗自期待着从他嘴里能说出让他喜的话语,他等着,摒弃一切杂念,满脑子都是那人即将要说的话…… 安容眸色越发冷凝,不怒反笑,“旁人觉着,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梅姨做事八面玲珑,眼下早已识别出安容的不悦,显然他不愿与阿七之流扯上关系,思来想去,估计就是寂寞消遣而已,只是这龟奴却当真了。这样想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瞧你说的,还能是什么关系。今天是妈妈不对,我这就把阿七领下去,重重罚他,你且歇息着。” 狼狈不堪的模样,和狼狈不堪的心,阿七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安容,眼圈泛红,久之,开了口,“你上个月,手里还摸着我那玩意儿。”懦懦的,阿七伸手指着安容的床榻,“还记得吗,我跪在地上,嘴里含着你的物事,地上可凉了,跪久了膝盖疼……” “啪!”梅姨上前,给了阿七一耳光,脆得很,阿七顿时脸颊肿得老高。 “住口,哪有龟奴跟主子叫板的份儿。”梅姨又转头嬉笑于安容,“你歇着。” 梅姨拽着阿七就往门口走,阿七还不死心,胳膊一挥,梅姨就被拂倒在地,白白挨了一阵疼,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全是浇不灭的怒气。本来阿七这事儿,罚一顿也就得了,可眼下怕是得重罚了,依照梅姨的性子,非得扒掉他一层皮不可。 阿七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突然“咚”的一声跪地,“我难受,我心里难受……”对着安容说出这些话后,阿七恸哭起来,声音很响,似崩溃状。 连鸨母在一旁都看呆了,一个男人居然能哭成这幅样子。安容眸色晦暗,手指动了动,什么也没做。等到阿七哭累了,最后睁着猩红的眸子,望了安容一眼,便跑离开了。 等屋子里人走尽了,安容依然站在那处,看着门口,人影早已不见…… 第31章 阿七受罚 那天之后,阿七被鸨母丢进了柴房,滴水沾不得,秋官知道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第二天了,无奈门被封严实了根本进不去,窗户什么的都被木头死死钉住,这原本就是个专门关押人的废弃杂房,不见天日,把人困在这狭小的地方活活逼疯。 “阿七!阿七!我是秋官!听得见吗!”双手狠狠拍打着木门,晃动着,在这四月天的僻静荒屋,声声冗长。 “嗯……听得见。”饥饿感蔓延全身,阿七眼皮越发沉重,嗓音细若蚊鸣。 “阿七!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去找伶公子……” “什么!” “帮我……找伶公子……”气若游丝,阿七饿了快两天了,实在没有多余力气用来说话。 秋官听清了,虽有些震惊,但没有继续再问什么,一直狂奔到二楼安容的厢房,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去。 安容正侧躺在榻上翻着书,对于她的不请自来明显不悦,眉头微蹙,“出去。” 秋官心急如焚,跑快了,这会儿说话都喘着气,“伶公子,求求你、救救、阿七吧……” “扑通——”秋官跪了下来,“求求你,阿七被关在、柴房里,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会死的!秋官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不知是额头碰撞地面发出的动静搅得安容心烦意乱,还是那句“他会死的”触动了安容自认平静的心湖,安容把手里的书朝秋官狠砸了过去,“滚出去!” 秋官脑袋吃疼,却不甘心,“伶公子,阿七让奴婢来求您,您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那丫鬟脸上梨花带雨,粉面纵泪,安容瞧在眼里,着实刺目,什么时候,连一个丫鬟都对他这般死心塌地了。走了个阿生,又来了个丫头,那个龟奴真是好得很。 胸腔中自下而上窜起一股子妒意,但安容自己半点没意识到。 “出去。” 这话安容说得极轻,却带着透骨的冷,秋官抬起水雾迷蒙的眼,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求不住了。 最后一点希望没了,阿七你让我来找这人,根本就找错了,大错特错。秋官的脸上全是泪,一时间冷静得可怕,站了起来,直接走了出去。求人倒不如求天。 看着面前那间封锁紧密的柴房,秋官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她不敢发出动静,她害怕阿七听见她回来的声音,害怕阿七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她,伶公子来了吗。 给了他希望,却没帮他叫来那个人,那阿七恐怕更撑不下去了。 微风吹过,吹起了耳边的鬓发,拂到了脸颊上,引来丝丝痒意,里面的人却没一点动静,秋官的心沉了又沉。 阿七是什么时候跟那个头牌花伶公子扯上关系的,自己不是傻子,前些日子看出过阿七的异常,但她绝对没有往那二楼上住的小倌身上联系。大概秋官心里也明白,那种以色侍人的小倌断然不会有真心实意的,更何况阿七只是个相貌普通的龟奴。阿七啊,你是傻子吗? “秋官……秋官……”里面传来微弱气虚的声音,秋官不想应他,可他一直这么叫着,自己心里听着难受。 “嗯,我在。” “他……他来了吗?” 回答阿七的是良久无言的静默,没……没来吗?阿七惨淡一笑,不意外的,不难过,不能难过……为什么叫秋官去找那个人,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自己真是贱,全广陵城找不出第二个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8 像他这样怂了吧唧的男人。 阿七阖上了眼,睡着了就不饿了…… 秋官坐在石阶上,想着阿七若是这般走了,她该如何……不敢想,她要去找鸨母,现在阿七能指望的只有她了。只要鸨母松了口,阿七就有命活了。 “妈妈,求求你——阿七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梅姨甩开秋官的手,涂满丹蔻的五指拢了拢梳得乌黑水滑的头发,鼻孔里出着气,“不过就是饿了两天,他倒是精贵得很,别烦我,谁让他没伺候好主子。” “妈妈,阿七会饿死的!求求你,放他出来!”秋官的手死死攥住梅姨的裙摆,那紫红色裙摆被揪出了道道皱褶,梅姨烦了心,腿脚用了力,一下子把秋官踢到一旁。 “滚一边去,碍眼!” 说完四个龟奴强行把秋官赶离了大厅,如火的生意照常进行,大家来来往往,及时行乐,没人理会一个哭闹着的小丫鬟。 秋官回到了那间柴房门口,头抵着门,傻傻地坐着,心里只能求着老天:阿七,别死,撑下去……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阿七被放了出来,梅姨只不过想狠狠处置他一下,并不想闹出人命,饶是这样,阿七也是被折腾脱了一层皮,丢了大半条命。神志不清醒,一直是迷糊状态,本来就消瘦的人,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摸着更硌手呢。秋官不敢喂他吃太多,先是把他拍醒,喂他喝了点稀粥,人才勉勉强强有活过来的迹象。 “小容……”床上的人已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念叨这个名字了,原来他心里也装着人,小容,这大概是个女孩的名字。 第四天的时候,阿七勉勉强强痊愈了,只是早上醒来肚子空荡荡的,饿感如肚腹绞疼,床前的方桌子上摆了两个窝头,和一碗水,阿七撩开被子,走下床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那两个窝头。 阿七浑浑噩噩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正好,突然间有种见光死的感觉,伸手遮住了眼睛上方的光亮,恍然间记忆像是全消失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啥会被鸨母关进柴房…… 日头晃眼,阿七又回到了房间里,一室的清冷,阿七突然埋头窝在床角,脸上全是狰狞的哭,扯着嘴巴压抑着声音,身子止不住的颤儿…… “阿七。” 门外突然闯进的秋官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印象里阿七就是个受了天大委屈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哪怕是当初被打成重伤,也不曾流过一滴泪,他现在一定是痛苦到极点了。 绝口不提他狼狈的哭相,“昨天晚上我翻自己的钱盒子,我竟然也攒了不少钱,改天咱们得了空去外面的酒馆吃顿好的,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酒楼。” 阿七止住哭声,仍然抽搭抽搭的,春蕊叹口气,“吃顿好的,长点肉,阿七,你这几天太干瘦了。” 阿七方才有了知觉,猛然抬头,抓起秋官的手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放,神色惊慌,“你掐掐看,硌不硌人!” 秋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照着他的话,在他胳膊上稍稍掐了一道,“硌人得很呐。”这话秋官说着,本想着阿七能应下她,随她一块去大吃一顿,谁知,这话更是刺激了阿七。 “还有馍馍吗!我要吃!” 秋官只当他饿得慌,赶忙去厨房又偷了几个过来,阿七一把抢过馍馍,连水都不沾,大口咬着就往肚子里咽。 “阿七,你慢点,喝点水。” “咳、咳——”一半入肚,一半全咳吐出来,阿七不管,抓起地上嚼成一团的馍馍直往嘴里塞,也不嫌脏。 一下子,竟吃了五个馍馍。 吃完后,阿七又抓起秋官的手,“你再摸摸,还硌手吗?” 秋官不明所以,直愣愣地摇头,自己再说硌手,这人今天肚皮都得撑破。 阿七傻笑起来,脸上方才的泪迹还未干,这一笑,着实滑稽。 “他捏着,也不硌人了……”阿七傻呼呼的冒出这话,声音很低,只有自己听见。 秋官瞧着阿七憨头憨脑的傻样,心下陡酸,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那个伶公子造的孽。 秋官知道阿七的心结在哪儿,她并不吃惊阿七喜欢的人是个男人,她只是想起那人冰冷的拒绝,她便不想再让阿七在这种绝望里挣扎,她不介意在他心上再补一刀,好让他断个干净。 “我那天听你的话,去找他了,他让我滚。” 瞅着阿七突然没了动静,秋官继续往下说去,“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阿七的手绞着衣角,低头垂眉,并不答腔。 秋官叹口气,“阿七,你比我年长,你怎么活得这么糊涂?” 秋官撂下这句话就走了,阿七瘫坐在地上,保持一个姿势,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走了出去,劈柴、烧水、生火……凡是能干的事儿,他都一一去做,人忙碌了起来,脑袋却还是沉沉的,他想不明白秋官的话,他糊涂吗?他只是心上装了一个安容,为他喜,为他忧。 大概四五天之后,秋官才主动去找阿七,也没再提伶公子的事儿,二人都心照不宣,她想着,自己已经善意提醒,他愿不愿意再陷进去,那是他的事儿,自己横竖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 “走吧,今天下午事情忙完,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 “你自己的钱,你自己攒着,别乱花。” 秋官笑笑,露出了不属于自己年纪的成熟,“我攒着钱干什么呢,我爹把我卖到这里的,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还记着他们做甚,攒的钱都是自己的。” 阿七一时无言,抿唇不语,他跟秋官都是可怜人。这白茫茫的天地间,竟找不到自己的一个小家。 “阿七,就中午吧,我先去干活了。” 说完还没等阿七的回应,人便走没影了。 那丫头也不过才十六岁,看得倒像比他透彻。糊涂的只有他阿七自己,糊涂人揣着糊涂心思,过着糊里糊涂的日子……凉飕飕的……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49 第32章 一夜十两 下午的时候,在厨房里,又闹出了一件事儿。被鸨母处罚到厨房打杂的春蕊,今天被张大娘训斥了一顿,无非就是嫌她笨手笨脚,干活不利索。 可春蕊这心里头别提多憋屈了,自己本来上等丫鬟当的好好的,吃穿用度比起其他人来高出了一大截,这下子被遣到了这种破地方,能不委屈嘛。这下心里堵着气,正愁没地方撒,眼瞧着阿七抱着木柴进来。 阿七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女人,眼皮没抬一下,绕过她,把木柴放到一边。 “你瞎吗?”身后的女人怒气冲天。 阿七没理会她,干着自己的活儿,春蕊的气尤甚,冲过去直接给了阿七一个大耳刮子,没想到她会如此,阿七被扇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阿七捂着发烫的左脸,冷哼一声,“粗活干多了,力气都变大了。” 春蕊没料到这个畏畏缩缩的龟奴竟会对她还嘴,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狠狠啐了一口,“你放屁,我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狗东西害的!” 生了气,不管不顾,什么盲流子的污言秽语都炮珠似的蹦出来。厨房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阿七不甘示弱,轻飘飘来了句,“那是你活该。” 春蕊脸上涨红,嘴里憋不出话,提起拳头就往阿七身上砸,那阿七一个男人,劲儿肯定比她大好多,直接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便踉跄摔倒在地,还不死心,五指紧紧抓住阿七的裤腿。 “松手!” 哪里肯松手,抠得更紧了,你拉我退间,只听“撕拉”一声,阿七的裤腿被她生生扯下一块儿来。 本来自己就两条裤子,换着穿,现在倒好,被她愣是扯坏一条,刚才的掌掴之恨越发冒在心头,好男不打女人的狗屁传言全被抛之九霄,阿七直接把春蕊的衣服从前襟撕扯开,单薄的外衣瞬间撕拉成两块布,直接露出了里面鸳鸯成对的红肚兜。 “啊——”春蕊似疯了,紧紧护在胸前,哭天抢地。 厨房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看着一旁哭得快要抽过去的春蕊,和面无表情傻站着的阿七。 那张大娘瞧着这姑娘大庭广众露了身子,赶紧把厨房里头的男人都赶了出去,也包括阿七。 阿七没去想接下来春蕊为了报复还会做出啥事,不过也能大致猜到,依那女人的性子,免不了一顿暗qiang暗炮袭来,不过,阿七现在想的是,自己的裤子怎么办,另一条还湿着,也只能将就着穿这条了。 晌午时分,阿七和秋官碰了面,这丫头换了件崭崭新的桃红色春装,阿七都不曾见她穿过。瞧她面容,竟还抹了几许胭脂。 “阿七,你活儿干完了吧。” “嗯。” “走吧。” 透过窗帷,安容瞧着底下亲密齐走的二人,视线永远定格在那人缺失一角的裤腿上,身子越走越远,远到仿佛这辈子他再也不回来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的安容,顶着心头莫名的燥火,急冲冲跑下了二楼,挡在了阿七面前。 阿七瞧见来人,顿了脚步,低垂着眼睑,没说话。 秋官看着一旁的阿七和面前捉摸不透的伶公子,这两人一人垂首,一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时间再无吃饭的兴致,没有管他们,径直转身往回走。 等到秋官走了,安容才开口,“你要跟她去哪儿?” “吃饭。” “你是不是想跟她一起离开?” 阿七抬起眸子,澄澈洞明,嘴角扬起不正经的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还是你怕我跑了,没人给你暖床了吗?你放心,我还真舍不得你那个滋味,皮肤比女人还嫩,脸蛋比女人还美,哪怕我在下面,我也舒服。” 活脱脱像变了一个人,这人从前连正眼看自己都不好意思,哪敢像这般放肆。安容面上冷意凝聚,无名之火压不住直往上涌。 “要不今晚我去你那儿?”阿七十足的地痞流氓语气。 安容猛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身高的优势无形中压迫着阿七,眼神与之对视,“好啊。” 阿七的心里陡然一阵虚空,他嘴上再怎么逞强,假装不在乎,他的心上还是忘不掉面前的人。 晚上的时候,阿七到了安容住处。推开门的时候,那人正在看书,眼皮没抬一下。阿七也不客气,直接往安容床上一躺,两腿大叉。懒得说话,阿七闭眼假寐,一会儿便感受到眼睛上方投照下来的黑影,慢悠悠地张开眼,安容正注视着他,翦水秋瞳,藏着不为人知的魅惑心事,阿七想着,他的这双眸子也是让他慢慢陷进泥潭的罪魁祸首。 “你这床真软,以前我都没好好享受下。” “你跟那个丫鬟什么关系?” 阿七愣了,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随后心里竟生出一种甜蜜的暗爽,却嘴硬道,“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儿。” 安容冷笑,“是吗?可你算是男人吗?你脑子里想的都是被我压。” 阿七怒了,“安容,你他娘的混蛋!” 阿七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安容胁制住动弹不得,还是四平八稳地仰躺在床上。 “我最近觉得,日子甚是枯燥,我还想继续玩玩。”边说边解开阿七的衣服,那语气里横亘的妖气,阿七快要窒息了,他不喜欢这人这副口气,哪怕他吼着叫自己滚,也比说着这些暗藏刺针的话语强,那细密的针眼,直直戳进心窝,叫阿七怎么不疼? 挣扎了许久,阿七还是动弹不得,泄了气,此时自己已经被剥得只剩下破了一角的裤子。 “你不是说……你兴致散了吗……”颤抖的声音,泄露了隐藏的悲哀心事。 安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说出了那句令阿七难过至极的话,伤人骨髓—— “你上我一次床,我给你十两银子。”说完狠狠地进入了,暗哑的声音说着,“好好攒着,看看能攒多少……”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0 安容的声音越来越粗,带着意乱情迷的低沉。 眼泪从阿七的眼角滑落,沾湿了被褥,十两,他一年的工钱都没这么多,这样也好,再也不用纠结这人的心意了,还赚了钱……总归是自己赚了。 事后安容起身,背对着阿七穿衣服,漂亮的后背,光滑的肌肤,还有那未消散的淤青……今天安容也在阿七身上掐了几道青痕,是不是跟他自己身上的一样…… “伶公子,您还没付钱呢!” 回过头的安容,错愕地盯着阿七,试图从他脸上揪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可是没有,那人的脸上只有一脸痞笑。 拿了钱,阿七赶紧跑了出去,留下了一屋子的清冷,还有激烈事后的糜烂味儿。 颠颠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杂役房,这时天色已经黑了,肚子里的呼噜声提醒着阿七:你还没吃晚饭。拿着袋子里的沉甸甸的十两银子,阿七寻思着该把它们藏在哪儿,却见屋子西隅那里堆放自己衣物的大木箱子…… 听那人的话,攒着吧,看看攒到多少,他彻底不要自己……如此悲哀,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藏完了钱,阿七盖上箱子盖,却见箱子上自己刻的那两个名字,自己一遍遍深深刻画的名字,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讽刺,不仅这里,这间屋子里凡是能刻字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安容”、“阿七”……一个大男人做到如此肉麻的地方,大概是爱吧。拿着一块生锈的铁片,阿七笑着加深了那些刻痕。 “阿七,刚刚秋官来找你了。” 说话的是推门而进的龟奴大元,阿七住的杂役房总共住了四个人,这人便是其中一个。 收拾起慌张的神情,阿七回了神,“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时辰前。” 阿七冲了出去,在馆子里转了一圈,这才在后院的那条小河边找到了蹲着的秋官,夜色撩人,澄碧的河面泛着月光。 “秋官。” “阿七,小容是谁啊?是伶公子吗?”像是喃喃自语,竟有些心灰意冷。 “提这个……做什么?” 阿七虽没承认,但也没否认,秋官知道自己猜对了…… 秋官站了起身,看着阿七,“以后我只把你当哥哥,以前是我……多想了。”莫名其妙的单相思结束了…… 阿七傻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秋官突的一下抱住了他,“哥,不要再喜欢那人了。”语气诚挚动人,仿佛下一刻能哭出来。 阿七干咳了几声,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脑子成天想啥呢?” 秋官也附和着笑笑,内心越发苍凉,这个人恐怕会一条道走到黑,连劝都劝不回头,接下来的事儿,只能靠天意了,但是多半是求而不得。 “你这裤子,改天我给你补补。” “好啊。” …… 他们倆的所有动作皆落入二楼厢房里安容的眼里,包括秋官的那个拥抱。安容也不知道怎么呢,当他看到那个女孩蹲在河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移不开眼,后来阿七来了,他的心湖就如那平静的湖面,看似安宁,却暗藏着波涛。烛光熠熠,他透过窗帷窥视着一切…… 第33章 怕死的阿七 七月中旬的时候,梁如风从凉州回来了,原凉州太守周玮光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梁大公子赚足了风光,被皇上赐了个“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可谓一时风光无限。 回来当天,安容就被梁如风接到了京郊的别院。官场得意,少不了美人助兴,这天晚上直到半夜安容才被送了回去。已经记不清肆意的发泄,安容的身上深深浅浅全是淤青,老的新的,交错在一起……寒冷的双眸更是杀人饮血的恨意。 回到长春院,安容没有直接上二楼,而是去了杂役房,把睡梦里的阿七拽了起来,阿七睡得正沉,突然就被一股强大的力气生生拽醒,眯着朦胧的睡眼,意识模糊不清,透着月光大约看清了来人,并没有过多的惊喜,表现得异常平淡,“大半夜的做什么……”无声的质问,夹带这些迷糊的困意,声音压得很低,并未吵醒同屋的另三人。 安容不喜欢他的这幅疏离的样子,本就隐怒,再加上阿七那句不喜反无奈的质问,安容的火气更甚,直接拽着阿七的衣领往外面拖,阿七赤着脚被拖至二楼。 阿七没反抗,心里已经猜出是因为何事了。 一进门,安容直接把他甩到床上,阿七被人这般粗暴的对待,心里也窝了一头火,这会儿到了私密的空间,再也不想克制,“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安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开始脱衣服,阿七看着他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衬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分外刺眼,虽然早有预料,心头还是抑制不住的酸楚跟无奈,为那人,也为自己。这是个何等风华的人啊,他也有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时候,只能委身于男人;而自己,竟然只有在这人悲愤无法排遣之时,才会被他找来。 直到进入的那一刻,阿七都想不明白这滑稽的命运。 事后,安容躺在阿七一旁,侧头看着他。 阿七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望着安容,二人离得很近,彼此间的鼻音呼吸听得分外清楚,阿七平静地问道,“姓梁的回来了吗?” “嗯。” “那个人要是死掉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来找我了,也许你还会一脚把我踢开,把我赶出长春院,对吧。” 安容没有回他的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若是那一天真的到来,眼前的人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或许真像他猜想的那样,将他弃如敝履。 良久,阿七才冒出一句—— “喂,负心汉,我看上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低,语气轻佻不正经,分不清是真是假。安容看见这人说完后嘴角漾起的浅笑,似解脱,又像是奔赴战场的悲壮。 随后,那抹浅笑消失了,那人继续对着安容说,“今天的十两银子你还没给呢!”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1 时间不紧不慢的往前推移,两个月里,梁如风召过几次安容,老样子,每次安容回来后脾气阴晴不定,他那样的看上去温润儒雅的人,倒不至于怒火攻心打骂阿七,但是总是说些伤人的话,阿七心里越发沉重,身上是他肆虐后的痕迹,心里的洞却越来越大。 秋官什么都懂,但她不会主动再跟阿七提起二楼的伶公子,每次看着阿七寡言少语的样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而已,旁的什么也帮不了。 春蕊在厨房打杂了五个月后,又被梅姨差遣回去继续伺候安容,原因是她侍奉起来得心应手,别人都没她这份细致妥帖。阿七很少去安容住处,只有他召唤自己的时候,才去那二楼,做完事后,并不久呆,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己的杂役房走。 某一天,夜里子时,阿七正从安容的厢房出来,恰巧就碰到了春蕊。这天春蕊起夜后睡不着在河边逛了一圈,夏天夜晚接连不断的蛙鸣,扰人清幽,看见二楼亮着光,心想,伶公子还没睡,没准儿需要人帮衬着什么,这就走了上去。搁在以前,她未必会上去,权当看不见乐得清净,但经历那事后,更加觉得主子就是自己的天,没有主子的庇佑,自己在长春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春蕊绝对没想到,竟然在门口撞见了阿七。两人都没说话,阿七直接走开了。她心里记恨着阿七,巴不得他滚地远远的,很不想看在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可是,他是伶公子的人,她只得怒气往肚子里咽。可这气憋久了,喘气都越发困难,她想,她必须做点什么推波助澜一下,把这个阿七从伶公子身边赶走。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阿七对于伶公子来说,就是个暖床的小人儿而已,没什么感情的。 至于什么妙法?——比如伶公子的那块玉。因为自己曾在门外瞧见过伶公子摩挲着那块玉佩、暗自出神,想必一定是极其重要之物。 “伶公子,奴家看您屋子亮着,就上来瞧瞧,可是有什么事?” 满屋子的那种情欲后的味道,甜腻气息,直往喉头上涌。 “没什么事,下去。” 春蕊走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安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深远,猜不出在想什么。双肩滑落的衣衫,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皮肤,里面未着片缕…… 翌日,阿七在大堂里收拾客桌上的残羹剩饭,忽然听见梅姨谄媚刻意的笑声,还有嘴里招呼着的“爷儿,您来啦,花伶在上头呢。” 阿七扭身看见了赵明朗,一身墨色玄服,人凭添了几分严肃英气,跟梅姨客套寒暄了几句,径直走上了二楼,阿七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抹布往桌上一扔,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蹑手蹑脚,步子很轻,倚在门口,偷偷听着二人的谈话。那两人声音很低,阿七的耳朵贴在门上…… “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一个办法,我得进入梁府。” “眼下,梁怀石还活着,梁大公子断然不敢把你带回府,耐心等着吧,没准儿等梁怀石咽气了,这梁府搁到了梁如风手里,到那时,你尚有一丝机会随着他进府。”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你想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后,安容狠绝地说,“杀了梁怀石。” 赵明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杀了他?你疯了吗!你当梁怀石养的那帮家犬是吃软饭的嘛,你进去就是送死!” 门外的阿七心惊不已,他没想到,安容跟梁家人有这么大的过节,大到要灭他满门的地步,也终于懂了为什么安容讨厌梁如风,却愿意委身于他,原来,他竟然有这样的图谋…… 他不敢再听下去了,他怕自己窥见那人越来越多的秘密,正欲转身悄悄离开时—— “算了,这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对了,燕燕总向我打听你的事儿,她被青楚兄关在山庄里出不来……你父母的事儿若是尘埃落定后,你怎么打算的?” 安容沉默了一会儿,语带柔意,“她很好。” “很好你不赶紧把人家给娶了!你跟梁如风那是迫不得已,可你跟那个龟奴是怎么回事,上次去陶然寺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倆……” “明朗兄,我一直把燕燕当妹妹,至于那个龟奴……”安容顿语,脑海里突然现出了阿七脸色潮红的糜态,和咬破嘴唇也不泄出声音的隐忍模样,每次都是自己故意折腾他,他才忍不住发出点动静…… “安容?”瞧他愣神的样子,赵明朗唤了遍他的名字。 安容眼神闪过一抹不自然,继续说着,“他还没那个分量,从你口中提起他。” “你知道就好,你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无非就是几年的光阴,别玩上瘾了就好。” “等事情结束后……”安容抑制住心里肆意翻涌的不适,接着说道,“他活不活在这个世上还另说。” 阿七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他多么希望自己刚才走了,而不是听到这么残忍的一大段话。他以前觉着,安容即便不是那么喜欢他,可两人睡过这么久,总归是有点怜惜的,人是有感情的啊,可他竟然想杀了他。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腿上虚弱无力,自己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无论嘴上如何佯装,到底骨子里很自卑的,现在这当口,他想到的只有迅速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舔血疗伤。 准备转身离开子,腿晃了下,胳膊肘碰到了雕花檀木门上,轻轻撞击而留下了声响。 里头的二人皆是一惊,齐齐狠声问道,“谁!” 安容步履快速地走上去打开门,却见神情黯然的阿七,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安容知道,他什么都听到了。可奇怪的事,自己现在并不恼他在偷听,而是纠结于,为什么自己说那种话的时候,他偏偏在门口。安容大力把阿七抓了进来,“砰”的阖上门,由于阿七有点虚,被这么无意一抓,整个人趔趄在地,姿势狼狈不堪,那个人心灰意冷的样子太过明显,安容看着揪心。 “为什么躲门口偷听!” 阿七还陷在自己的哀伤中,仿若充耳未闻,持续保持那个摔倒的姿势。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2 安容顿时觉得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他生气,生气那人的无动于衷,生气那人面如死灰的神情,更生气于,他为什么偏偏听到了那段话! 后来很多年之后,安容才明白过来,当年他的无端生气,皆是因为在乎,而这世间,最难以掌控的,便是情爱。 安容直接上去拽着阿七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迎面给了他一巴掌,“你拿什么乔!我在问你话!” 这一巴掌如醍醐灌顶,阿七瞬间清醒过来,他笑了,“伶公子,能否再问一遍,小的没听清楚。” 伶公子这称呼,听在安容耳里分外刺耳,这人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我问你,为什么躲在门口偷听!”一字一顿,话语里夹带着无限怒气。 “小的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赵公子来了,上来瞧瞧伶公子有什么事需要吩咐的。” 小的,小的,一口一句小的,呵呵,他倒是把关系撇得真干净,自己偏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安容的手缓缓抚上阿七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冰凉的指尖抵在那疤痕上,来回摩挲,“你说这伤疤撕裂是什么样的痛感?”指尖微微颤抖,毒辣的语言却掩盖住这场惊慌失措的威胁较量。 阿七彻底慌了,他没有任何求饶的筹码,眼前的人可能真的要杀了他,“扑通”一声,阿七跪地,双手揪着安容两边的衣摆,平整的衣服上瞬间被他揪成一道一道的褶皱。 “小的不会说出去的!小的不会说的!伶公子饶命!我还不想死!”最后那句不想死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心里的弦忽的断裂,安容死死地盯着脚下匍匐着跪地求饶的人,脑子里闪现出那人在床上动情的呻吟,还有最近嘴角总是挂着的痞笑,绝不是现在这幅悲天悯人的惨相,他不想看见这人如此,腿上使了力,一脚把他踹到门边,直直滑出了八尺远,头部撞击到了木门上。 “滚!” 赵明朗在一旁看着这一出,不曾言语一句,那句“滚”字,倒是提点了他,安容是他的此生挚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旁观者清如他,这个龟奴此时若不死,此后必定会成为安容的软肋。 “慢着!”气语沉着威严。 已经准备爬着滚出门的阿七,听到了赵明朗的话,生生止住了步伐,一脸惊恐地回望着他。 “一年前,你把刀架在这个龟奴的脖子上,是我出口救了他,白白多活了这么久,如今也该活够了!” 阿七绝望地闭上眼,他的归期大概是到了。 隔了很久,安容才出了声,冲着阿七吼了句,“立刻滚出去!” 那话一出,赵明朗知道,安容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脸上没有太多的震惊,好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儿一般。 阿七吓得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赵明朗挑挑眉,好笑问道,“安容,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我还没玩够,他还不能死。” 赵明朗冷笑一声,不作言语,旁观者清,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的镜子明晃晃地闪着耀目的光。 第34章 打翻西瓜 今年的夏季似乎格外漫长,蛙鸣,知了声,一遍一遍宣泄着夏日的酷热,中午时分,阿七得了空,在大树底下打起了盹。树荫底下乘凉倒是催眠得很,一会儿功夫阿七就沉沉睡去。 直到秋官的声音似蚊虫似的嗡嗡在耳边作响,“阿七,阿七……” 阿七这才懒悠悠地睁开眼,脑子里还很混沌,眼神迷濛间,看见了穿得甚是清凉的秋官。抹胸搭褙子,身材单薄,看着就像个十三四岁,身板还未长齐全的小姑娘。 “大堂那边,这会儿妈妈在发西瓜跟酸梅汁,赶紧过去。” 甜丝丝的西瓜,一口咬下去全是汁儿,还有那酸溜溜的酸梅汁,光是想想,嘴里全是渗出的唾液。阿七馋了,“人人都有份吗?” “大伙儿都在那儿排着呢,去晚了兴许就排不上了。” 阿七得了消息,忙不迭地赶了去。西瓜,他还没吃过呢。 烈日当头照,空气里全是闷闷的,饶是销魂入股的美人也解不了这烈日酷暑,官场大佬儿、有钱的贵客们这种天气倒宁愿在家守着地下的“清凉殿”,周围再来两三丫鬟摇扇生风……因此中午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客人,也难怪梅姨这会儿发善心,给他们分东西吃。 春蕊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平常跟着伶公子,打赏的吃食比这些东西精细多了,这会儿受不了大堂里乌泱泱密集的人丛,去了厨房,从厨房里端走弄好的冰镇银耳羹,上去给伶公子尝尝,去去火。 走至厢房门外,春蕊怕伶公子正在小睡,停滞在门外,仔细听着,却不闻动静,于是,只得放柔了嗓子,小心唤了声—— “伶公子。” 屋里的人立即给出指示,“进来。” 此刻安容正斜躺在榻上看书,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春蕊自顾自地搁下青花小瓷碗,声音脆亮,“伶公子,这会儿天真热,奴婢冰了点银耳羹,您尝尝,正透着凉意呢。” “嗯。”还是盯着书,眼皮未抬。 “一会儿冰块化了,就失了那份冰爽的口感。” “下去。” “那奴婢先下去,您记着吃。”忙活了一阵,这会儿额头是汗珠涔涔,春蕊伸手揩去汗,不忘提醒着安容,省得他遭罪,“伶公子这会儿可别去大堂,底下乌糟糟的全是人,妈妈正在发西瓜酸梅汁,吵得很。” 没想到这么无心的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安容的注意,他的视线终于从手里捧着的书卷上移开,“等会儿。” 春蕊踏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恭敬地拘着身子等候她们公子的差遣。 “你刚才说,底下全是人?那龟奴……跟丫鬟们都在吗?” 春蕊何等的聪明,那话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3 语间明显的停顿她岂会觉察不出,眸色稍稍顿了顿,随即说道,“是的,都在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蕊带上门,拿着托盘离开了,眼睛里全是凶狠的眸光。 安容已经无心看书,心里难耐着一股躁动,他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一直想走下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久好久,安容换了件白色的干净衣衫,对着镜子观摩了好久,这才缓缓下楼,面上一扫刚才的六神无主,只剩下疏离淡漠。 隔了一阵距离,梅姨眼尖就瞧见了信步而至的安容,于是摇着百蝶穿花图案的宫扇,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哎哟,花伶啊,这么热的天,大堂里闷得很,怎的下来了?” 安容笑笑,“屋子里也闷得很,下来转转。”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大堂里的人,并没有看见那个人,心里沉了下去,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妈妈,我四处转转,您忙着。”点头示意,算是礼貌的告退。 转了一大圈,终于在柴房的院子里找到了那个人,他正坐在树荫下,捧着一角西瓜,眼巴巴地瞅着,就是不吃,舌头舔着嘴唇的四周,明显嘴里发馋,但还是不下口。安容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想法,他此刻恨不得把全城的西瓜都买下来给那人吃,意识到这点后,安容心里咯噔一下,明显被刚才怪异的思绪吓了一跳。 阿七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角西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几尺开外的安容,直到他手里的西瓜被人打翻在地,他才看到穿着白衣的安容,高挺笔直地站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掉了就掉了吧,阿七实在没有力气,也没胆量跟面前的人理论,他太怕死了。 阿七站起了身,低下头,十分恭顺地叫了声,“伶公子。” 安容没来由地窜出来一股气,他想拎着这人的衣领,厉声质问他:你把以前的阿七藏哪儿去呢!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把西瓜,打掉了。”语气很平稳,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 但阿七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刻意的味道,他知道,这人就是故意为之,突然间喉咙里窜起一股灼烧感,卡在嗓子眼里,大概是昨晚受凉了,喉咙阴疼。 安容瞧着阿七神色涣散的样子,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自己打掉了他的西瓜,他连个声都不吱。换作以前,这人早就跳脚起来,即便怕他,也会跟他顶上几嘴,而不是这副不在意的奴才样儿。 恰恰安容最厌恶的,就是阿七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特别是在他面前。 安容嘴上发了狠,就想羞辱他一番,“吃过西瓜吗?” 阿七木木地摇摇头,“没吃过。”眼睛依然还盯着地上那块瓜。来长春院的这些年,连带这次,梅姨大约就发过三次解暑凉品。前两次,阿七没那运,没排上。这次总算排上了,却落了地。 安容眼睛紧紧攫住阿七,妄图看破他那层伪面,看透到他的骨子内里。结果自己没那眼力功夫,没窥见阿七的内心,却发现那人对那块掉地的西瓜执着得很,眼睛这会儿还盯着看呢。 “没吃过吗?”安容紧承自己的上句,嘴里狠言厉语,“你陪我上床,前前后后我给过你不少钱吧。怎的,没去买一个尝尝。” 阿七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以为安容是要将那些钱要回去,眼睛动了动,然后懦懦地说,“我没动你给的钱。”说完阿七不放心,又加了句,“一分都没动。” 安容瞧着阿七畏畏缩缩的神情,越发碍眼,腿脚往前跨了跨。阿七觉察到那罩地的黑影往自己身上来了,吓得赶忙跪了下去。 “我把钱全还给你。”说完哆哆嗦嗦起身就欲往杂役房取钱。 “谁管你要钱呢!” 阿七心里更凄凉,他不要钱,那他要什么。难道还惦记着自己的命吗? 安容已感觉出这人在怕他,大意猜得出还是因着先前自己跟赵明朗说要杀他之事,心里暗自叹息,不由抬起手,想捏捏他的脸,阿七却立刻偏过头去,模样可怜,神情里全是惧意,那双实在算不得好看的小眼睛正圆睁着躲躲闪闪地提防着自己。 安容收回自己悬于半空的手,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撂下这句话,安容就走了,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身子背对着墙倚靠着,他悄悄地观察着那人。 那个人神色未变,脸上还是刚才的那副要死不活样,只见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那块西瓜,用手揩去瓜上沾粘的灰尘沙粒,然后放到了嘴边,大口大口咬起来,果然很甜呢。吃着吃着却哭了,等到啃完这块西瓜后,满是泪痕的脸上生硬地冒出一丝苦笑。 人如蝼蚁,卑贱如草,阿七总是这样劝自己。只有这样想,他才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安容溃败而逃,他不敢再观察那人了,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上前狠狠抱住他,压下这份念头,赶忙逃离开这块压抑的后院。 第35章 玉佩碎裂 春蕊这心里头一直记恨着阿七,就想找个时机泼他一盆污水,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趁早,不然自家主子对那龟奴的感情陷得愈深,自己在伶公子面前就彻底失了宠了,到那时哪怕一大缸的脏水泼下去,都未必管用。 正巧某日安容被梁大公子接了去,春蕊的心思沉了又沉,想了好久,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萌生出来。 后院厨房,择菜,洗碗,生火……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大家忙忙碌碌有说有笑,倒是阿七,蹲在一处低着头择着手里的青菜,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以往的时候,阿七还会跟大家调笑几句,只是这人的性子真是说变就变,现在的他,阴郁至极,不爱说话。 突然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一双白底绣鞋进入视线中,阿七懒得抬头,依然择着手里的菜。 “阿七。”春蕊瞧着人没反应,嘴上冷哼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呢,也十分的厌恶你,本来是想来告诉你秋官的事儿,看你这副爱搭不理的怂样,我实在是懒得提。”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4 说完抿抿鬓角一绺松弛的头发,摇头摆尾地走了,还未走远,大概才出了厨房的门。 “等等——” 春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鱼儿上钩了。 “怎么?”春蕊回首,假意不耐烦地问道。 “你刚才说秋官,她怎么了?” “她啊,早上的时候来了一拨地痞流氓,把她强制带走了,好像是她爹寻来了,哎哟那场面别提多惨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愣是被她爹揪着头发,掌掴了几十下,小脸肿得老高。” 阿七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声音喑哑,“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春蕊眼里透着精光,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七,故作蹙眉样儿思索道,“好像是,她爹看她正是大好的年纪,就又把她赎了回去,想再卖个好价钱,听说啊,是想卖到不夜城去。那不夜城可不比咱们这儿,那里头的女娃儿是真真要脱净了衣服,伺候男人的。” 印象里,秋官不喜她的家里人,这事儿她爹兴许真干的出来。 阿七扔下手里的青菜,匆忙跑了出去,把馆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没见着秋官的身影。说实话,阿七不信那个女人的话,他又跑去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摇头不知道。 跑回了厨房,春蕊还在。 “别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事儿,你在哪儿、瞧见的?”气喘吁吁,焦急的情绪一看便知。 春蕊笑了,那俗气的朱红色唇脂点缀的嘴唇,活像一个血盆大口,然后听见里面发出了声音,“就我一个人看见了,信不信由你,再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就是看那小丫头片子可怜……对了,她爹说了,拿钱就放人,左右不过就是个破鞋女儿。” “她爹说了要多少钱吗?我有钱。” 春蕊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是我家公子给的吧,呵呵,拿着伶公子给的钱充起救花英雄了,阿七,你可真会算当。” 阿七没有被她的冷嘲热讽唬住,继续问道,“在哪儿?要多少钱?” “多少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她爹也没明说,至于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兴许她爹明天还得来一趟。” 春蕊瞧着阿七深思的模样,继续拉他入沟,“阿七啊,秋官今年才十六吧,真是造孽啊。”说着说着竟然挤出了几滴泪,“我一看到她,就想起当年的我……阿七,你一定要帮帮她。” 阿七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样子,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心里就是很难受,他特别害怕秋官被她爹活活糟蹋了。 春蕊余光扫了眼阿七,知道他已经信了一大半了,于是继续说着,“我这些年七七八八也攒了点钱,一会儿我拿给你,伶公子那里有好多玉佩,全是些贵客送的,摆放了一抽屉,随便拿一块出来,公子也不会知道。再说……公子宠你,定不会说什么。” 后一句话,阿七实在不敢苟同,以前不懂事,尚还能嘴上假意咋呼几声“没有的事儿”,心里却偷着乐。如今不同了,那个男人心狠至此,是会杀他的,何谈来的宠? 因此那人的玉佩,阿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这给春蕊急的,就差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可是为了达成她的计划,她还得假意劝导,“咱倆的钱万一不够怎么办……她爹那种只认钱的大老粗,只要看到通透的玉,一定会当成无价的宝,兴许一高兴直接就把秋官给放了。” 阿七思量了片刻,幽幽说道,“随便吧,那就照你说的办……”想着,丢了一块儿玉,他也看不出。 春蕊心里满是得意,藏不住的笑意从嘴上溢出,“好咧,那我随便到伶公子那里拿块玉给你。” 阿七一直等到晚上,也没等到秋官回来,心里基本笃定,春蕊说的话是真的。已到子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杂役房准备睡觉,明天还有大事儿要干,胸口贴身放着春蕊递交给他的玉。这块玉上有个字,是那人的姓——“安”,阿七认得,这个字他在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偷摸刻划过无数遍,如今那些刻痕依然清晰。 心里藏着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木床发出“吱吱”的声音,实在心烦意乱,也不去逼着自己睡觉,索性睁眼看着屋子的房梁,暗暗出神,寂静的夜晚,一切都悄无声息。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轻微,突然门开了,借着月光,阿七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安容,长发披散在肩上,头顶的发随意绾起,以一根玉簪束之。 二人四目相对,安容走上前直接从床上拽起阿七,木床的响声越发明显。 “伶公子……” 安容没有理会他的挣扎,依然在强硬地拉扯他。 阿七气急,瞅了眼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又想起了自己偷拿了他一块玉佩,委实心虚,放弃了抵抗,很平静地说,“我……我跟你走,别把他们吵醒。” 以前,是安容千方百计的不愿他二人的事儿被旁人知道,现在倒好,不过才一年的光景,如今却反过来了。 “你怕别人知道?” 黑夜中安容的神色阿七看不清,也没想到他会这般问,压抑着声音,“嗯。”这话他觉着安容应该是乐意听见的。 安容来了气,恨不得现在当着另三人的面办了他,省得他敢藏藏掖掖的。于是大力地,安容就开始扒阿七衣服。 “别……”阿七双手死死拽住安容的手腕,不让他得逞。 大概是阿七拼死抵抗的态度伤了安容,安容收了手,鼻息吐露在阿七的脸颊上,“陪我一夜,一百两。”柔软的话语泄了深藏的情欲。 阿七愣了一会儿,傻傻地来了句,“那我今天赚了……” 安容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阿七,缓缓走到二楼的厢房,月光如银,满地的清霜。 打开屋子,梳妆台的那个抽屉却大开着,安容心慌不已,连忙走上去伸到最里侧,却摸不到那块玉佩。 阿七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模样,大概是丢了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什么,右手颤抖地紧紧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5 压在胸前。可是,春蕊说,这明明是他众多玉佩中的一个,应该不至于这么在意的。除非,春蕊从头至尾,都在骗他。 “你……你在找什么?” 安容终于放弃,失落地坐在妆台前的圆木椅上,有人动过他的东西,而且这个人熟知这块玉对他的重要性。 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拿出过那块玉,只能是极亲近的身边人无意间窥见的,亲近的人?除了春蕊,就是眼前人了。 阿七见安容坐在椅凳上不说话,又试着小心翼翼再问了一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很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安容猛然意识到什么,面带狠绝,眸光全是精锐的打量—— “你在紧张什么?” 阿七是个蠢人,学不会撒谎,他知道安容已经猜出了什么,此刻只想快速逃离这里,不然等到安容剥开他衣服抖出那件物什,以那人的性子,保不定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儿,他不想挨打,更不想死。 “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转身,一把被安容扣住,“我问你,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紧张?还是没有偷东西?” 阿七急了,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脱,没想到那人箍得更紧了。 “我现在就想上你。” “撕拉——”,布料断裂的声响,衣服瞬间被撕扯开,从怀里掉出来的玉佩,直接摔成两半。 瞬间阿七的左半边脸传来剧痛,左耳轰隆一下嗡嗡作响,嘴角还挂着渗出的血迹,安容这一掌花了不少力气。 用袖子揩去嘴边的丝丝血迹,脸上冰凉,阿七想,他大概是哭了,而后便是深深的后悔,怎的就没忍住在这人面前哭了。 安容捡起碎玉,怎么拼凑,中间都是一道裂痕,那人的眼泪滴在玉上,晶莹剔透的瞬间,灼伤了阿七的心。 阿七想,自己大抵是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突然,那人睁着猩红湿润的双眼,向他步步逼近,阿七最后的念头竟然是,若是自己有命活着,他一定要去治治春蕊那个娘们。 喉咙倏地被扼住,嗓子里进不去一点空气,阿七本能地抓住安容的那只手,试图摆脱开,未果,渐渐地,阿七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垂在衣服两侧,眼前陡然出现一片光芒,他再也不用苟且地活在世上,双眼迷离竟带着笑意,祖宗在召唤他…… 安容心里猛然剧烈刺痛,比之玉佩破裂,更让他难受的那种痛,赶紧松开了手,却见那人摔倒在地,伏在地上剧烈咳嗽。 “你该死。” 阿七头也没敢抬,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明明是夏天,却在打冷颤儿。 “小的陪,小的倾家荡产赔给您。”太害怕了,阿七边说边狠狠地磕着头,“砰、砰、砰……” 安容却笑了,蹲下身子,用手指挑起那张热泪纵横的狼狈脸,“你拿什么赔?”声音很轻缓,却在下一刻狰狞怒吼道,“你贱命一条,赔得起吗!” 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变成了这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恍惚间,阿七仿佛忘掉了这人曾经是什么样子,一年的光阴,他们竟然相伴了一年,哦,不算相伴,不能算的,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小的陪您一条命。” 安容听到这话,瞬间更加失控,拎起他,直接把阿七丢出门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七颠颠撞撞地跑开,心里悔恨着,却也愈加平静,他的小容彻底消失了,他跟那个人的纠葛,只剩下自己尚还欠他一条命。 秋官呢!秋官在哪儿!自己要去找秋官。阿七勉强穿起破碎的衣服,一个人像得了失心疯,奔跑在空无一人街衢,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作伴,苍冷萧条。 跑了好远好远,到了城郊,路过了一条大河,阿七甚至想从此跳下去,脚底一步步淌过河水,当河水渐渐蔓延到胸前时,他吓得赶紧往河岸走,果然是怕死啊。 一个人坐在河边,身上全是漉漉的湿意,混着夏天的凉风也感到有些冷,周围的蚊虫躁鸣声,阿七全然不在意,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耳,狠狠地垂打了好几下,听不见了…… 最后的时候,阿七去了趟城西的月老庙,那棵千年古树上依然挂着无数根红布条,在夜风中瑟瑟飘摇,雨水的冲刷好多都已褪了色,不知当初自己系的那根在何处,还有树皮上当初刻的名字也早已与树身浑然一体,看不到那些浅薄的划痕了。 去他娘的狗屁传说,老子再也不信了,太疼了…… 天快亮的时候,阿七落寞地往回走,跟前尘往事彻底做了个了断,从此后,他跟安容再无干系,不必再因为他而难受了。也终于知道,那种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他阿七能肖想的。 天上妖桃,云中杏蕊,岂是人人都可品尝赏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二更~别漏啦~ 第36章 玩完了 阿七回到长春院时,天已经亮了,晨光熹微,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阿七深吸口气,觉是睡不了,揉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毕竟日子还是要过啊,他还有许多活儿要干。 在厨房的时候,阿七见到了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秋官,她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阿七那时的心情简直跌宕起伏,难以描绘。显然,秋官并不是被她爹强行带走了。 “你这一天去哪儿呢!”严辞历问,心中肯定带着别样的情绪,毕竟如果不是她无故失踪,他也不会去拿那块玉佩,更不会让安容记恨上自己。 这丫头貌似也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精神又有点蔫巴。 “我问你话呢!” “是春蕊,她让我去成泽县,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几条新鲜的鲈鱼,我说为什么要去成泽县,那里离广陵城也有好几百里地,她横着眼瞪了我一下,说是那里的鲈鱼最好吃,我就怵了,也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就去了,走了一夜的路这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6 才回来。床板都沾不上,又是一天的活儿。” 果然是她在捣鬼,阿七恨自己太傻了,竟然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你怎么了?阿七。” “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把鱼给她送去吧。”怔了片刻,“等会儿,我跟你一道去。” 阿七陪着秋官把鲈鱼送到厨房,正巧春蕊正在厨房里炖汤,炭炉上放着个小瓷罐,里面不知炖的什么,往外面飘着浓浓的肉香味儿。 春蕊一眼就瞧见了进来的两个人,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哟,回来啦,还是秋官办事伶俐,我就想着今天给我们公子做鱼吃呢。” “嗯,春蕊姐,给你。”秋官把鱼递到她手上,又从怀里摸出那剩下的钱,“这是找剩的钱。” “不用了,算给你的跑腿费吧,折腾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早上去公子厢房伺候他盥洗,竟然发现了公子瘫坐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昨儿白天去见梁公子时穿的那件红色绣服,脚下是碎成两半的玉佩。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只想着栽赃阿七偷伶公子的玉,没想到,阿七直接把玉摔碎了。这下子,即便公子再如何舍不得他,也会对他心生嫌隙,久而久之就会冷落他,从而忘记阿七这个肮脏的龟奴。 “江南可采莲哟,莲叶何田田哟,鱼戏莲叶……”嘴上哼着小曲儿,心情难得的愉悦。 “所有的幺蛾子都是你整的!” 歌声被打断,春蕊不怒反细,讥讽道,“我整的?那你倒是去告诉伶公子啊,我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收下那块玉,也没让你把它摔成两半,真是可笑!” 春蕊瞅着阿七被自己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甚觉解气,一双丹凤眼更是眯得狭长,“阿七,你说这玉佩落地是个什么动静?是噼里啪啦,还是迸溅一声响啊?那声音可还脆?” 阿七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真想直接照着她的吃人皮相挥上一拳,可还是忍住了。 春蕊瞧着他黑黄的面孔,涨得通红,还有那紧握的拳头,想必是被自己气得不轻,突然就想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眼睛斜睨,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今天早上去我们公子那里,他手里还抓着那破玉,看来应该是个极其宝贝的东西呢。” 阿七这副失魂落魄眼带痛意的神色显然愉悦了春蕊,她酝酿一口嗓子,一字一顿说道,“阿七,我看你这次是玩完了。” “阿七,你们在说什么……”秋官凝神听了半天,也没理清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困惑不已。 听不进去任何话,看不清任何人,不管是颐指气使的春蕊,还是那些炒菜做饭的丫鬟婆子,或者是秋官方才疑问的话语……这些通通成了阿七眼中的一个个小小的黑点,耳边只剩下春蕊的那句:我看你这次是玩完了。 明明自己也知道啊,可是从别人口中提醒出来,还是如剜肉一般的生疼。 阿七觉着,他得去一趟安容那里,得跟他说清楚。 推开门的那一霎那,那人换上了一身简单白衣,坐在铜镜前,头发全部撩到左肩上,露出了脖颈上的那道疤。 阿七既恐慌,又愧疚,步子顿住,没敢往前,嘴里的话掂量了许久才说了出来,“伶公子,对不起……那天是春蕊她……” “砰!”额头被重物袭击的痛感传遍全身,伸手一摸,那上面一片粘稠,血液顺流进了阿七的眼睛里,阿七伸手去擦,瞬间眼窝附近刮擦出一大块血迹。 “滚出去!” 阿七最后看了眼愤怒灰败的安容,捂着受伤的额头,颓然地离开了,在楼梯口等着他的秋官,立马迎了上来。 “是不是他干的!阿七,他把你打成这样,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图,以后也不会……” 秋官叹了口气,“回屋子里,洗洗包扎下。” 阿七突然抓住了秋官的手腕,“秋官,如果……你能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这仓促的举动,竟像抓着最后一点希望。 “问这个做什么,又离开不了。” “我说,如果呢?” “那我可能会回老家吧。” “回老家……”阿七眼神迷蒙,嘴里反复念叨起这话。 那天后,阿七有次在大堂碰上了春蕊,她正跟梅姨说着什么事,弯腰哈身,眉眼间全是小人谄媚样儿,阿七更觉胸中那股子气没地儿疏。等梅姨走了,阿七走上前,直接甩了春蕊一个大耳刮子。周围全是喧杂的热闹声响,并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春蕊吃痛,恶狠狠地盯着阿七,眼神的漩涡里尽显凶残,只是这股狠劲很快便消失了,瞬间像换了个人,眼窝里竟然还现出了湿意。阿七没有功夫再跟这个女人牵缠,刚才给了她一耳光,就当作报了仇。 “给我收敛点!”丢下这句,阿七转身就欲离开。 回身的那一刻,几尺远的地方赫然站着安容,眸子清冷,直视着阿七。 春蕊走到安容跟前,泪眼迷蒙唤了声“伶公子”,阿七想,这个女人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阿七,好端端的,你打我做甚?”春蕊指着阿七,可怜兮兮地,说完竟抽搭搭地哭起来,粉面残妆,阿七若不是知晓这个女人的蛇蝎心,没准儿还会生出点怜香惜玉的滋味来。 阿七没有去看安容,眼神有点飘忽,“我想打就打了。” 安容睨了眼阿七,目光紧盯着他额角的新疤,这人自从认识了自己,好像这身上就开始伤痕累累,安容心里发了软,玉佩的事儿暂抛脑后,“那天,你要跟我说什么?” 春蕊听闻这句,随即止住了佯装的哭声,吓得面色惨白,她实在没料到伶公子竟然还会柔声细语地询问阿七那日的事儿,若是阿七全部抖落出来,自己恐怕才是那个玩完之人。 阿七瞥了眼春蕊,看着她五官俱惊的脸,只是觉着好笑,他这会儿,大可以把那日的事儿全部给安容说出来,只是自己已然不想再提起了,况且也给过她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7 教训了,犯不着把自己变成一个爱嚼舌根的女人样儿。 “那天……没事儿。” 阿七只说了这句话,春蕊悬着心总算放下了。 安容知道,他不愿意跟自己说。这不愿说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他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二层就是……这人寒了心,不想再提起了。至于阿七是哪一种,他无从去猜。不过自己给过他机会了,算是弥补他挨的那一巴掌和额角处的伤疤。 只是,安容并不知道,阿七的左耳因着他的狠手,落下了耳疾。若说弥补,哪里能补偿回来一个康健的身子啊。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没有很好,但也不坏,只是阿七的耳朵多半是聋了,这些日子一直没好转,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有时候别人在他左边说话,他听不真切,还得再问一遍,然后用右耳仔细去听。只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吃力,表面看起来倒与常人无异,所以,连秋官都不曾发现他的异样。 上次听秋官提到回家,这些时日阿七总会萌生回家的念头,可是回家了,又能怎样,娘不爱,兄弟不亲,所以这个念头闪现一会儿便会自行打消。 第37章 杏林之死(一) 很快,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就到了,梅姨办了个诗友会,趁着节日的热闹氛围,赚赚噱头,倒是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文人嘛,床上谈风月,床下说风雅。不得不说,这长春院有如今的这般红火,少不了梅姨的那些好点子。这个中年女人深谙风月场的套路,将这馆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这天阿七跟旁的一众龟奴丫鬟在大堂里布置着,梅姨另把他叫到一边,冲旁边的春芳使了眼色,春芳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红色华服交到了阿七手上。 梅姨笑着说道,“阿七啊,一会儿把这衣服送到花伶屋子里去。” 阿七搓搓手, “妈妈,还是让春芳送过去吧,小的这会儿手脏。” 梅姨和颜悦色,难得的,“去后院洗把手,我等着。” 阿七听着她强硬的口气,知道再也推却不了,只得匆匆跑到后院,洗净了手上浮尘,回来接过春芳手里的衣服。 看着阿七的背影,梅姨脑子里思量着刚刚阿七推拒不情愿的神情,不禁展露疑色,或许这么长时间了,花伶早已玩腻他,把他丢到一边了。犹记得上次阿七受罚时,花伶半点怜惜的意思都没有。 管他呢!她只盼着花伶跟任何一个人好上,龟奴也好,那几位公子哥也好,这都是她乐得瞧见的。 一旁的春芳实在好奇,不禁问道,“妈妈,为什么把伶公子的衣服交给阿七啊,奴婢直接送上去就行了。难道之前春蕊姐跟阿七在厨房打架,春蕊姐嚷嚷的那些都是真的啊。” 梅姨眼角闪出狠色,“好好干你的活儿,不该问的别多嘴。” 春芳被吓得赶忙低下头,“是。” 在门外犹豫了好久,阿七最终还是敲起了那扇门。 “进来。”清冷的声音。 春蕊看清来人,得意地冲阿七挑挑眉,而后继续帮着安容梳发,一头黑发垂在后背,如泼墨一般。 阿七直接把衣服齐整整地搁在桌上,想不惊扰那人,不动声色地静静离开,正欲蹑手蹑脚离开时,到底没能如愿—— “阿七,怎的这么没规矩,进来了也不跟我家公子打招呼。” “伶……伶公子,小的来给您送晚上要穿的衣服。” 后背佝偻着,等着那人发话,半晌还是没有任何指示,阿七这会儿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弯腰哈背地拘着。 安容阖上眼,微微侧头,沉声道,“你先下去。”这话显然是对身后梳发的春蕊说的。 春蕊不甘心地瞪了阿七一眼,然后听话地离开了。 此刻屋子里就只剩下安容和阿七两个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阿七腿有点僵,在颤抖,也许是因为害怕,此时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或者更久,妆台前的男人还是未言一句,阿七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也没敢动。 “伶公子,妈妈催您了,奴婢进来给您收拾收拾。” 是春蕊的声音,眨眼的功夫她就推门而来,盛气凌人地瞥了眼阿七,看到桌上的衣服还未动,阿七依然站在刚才的位置寸步未移,心里也摸不清她们公子是何意。 “把衣服拿过来。”安容这才有了反应。 春蕊把桌上的红衣绣服拿了过来,短短时间里,还不忘白了一眼阿七,一脸忘形的得意。 安容站了起来,春蕊伺候他换上衣服,然后便走出了门,自始至终没有跟阿七说一句话,甚至都不曾瞥视一眼阿七。 门砰然关合的声响,把阿七隔在了暗淡无光的屋子里,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阿七这才直起了腰,傻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出门。 楼下已是灯火通明,喧哗嘈杂声连成一片,那人已经盘坐在蒲团上,抚着琴,琴声悠悠,时而如湍急的猛江,时而似潺潺的细流,酥了众人的心弦,也颤了阿七的心。这般光彩卓耀的人,果真不该是属于自己的。 阿七躲在很远的门柱边偷偷看着台子上的人,场景似曾相识,一年多前,他也是站在这处窥视他,不过那时的自己瞧不上他们这种小倌,那么现在呢?比之那时,心里像是完全空了…… 安容的曲子弹奏罢,微微欠身,嘴间的笑意温柔似水,阿七空了一大截的心,顿时生疼,那人温柔的眼神好像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对着陌生的宾客,他尚且还能做到礼貌得体,偏偏对上自己,总是一副冰冷的模样,那凛冽的寒冬腊月也比不上他脸上的冷意。 安容的眼神透过眼角的余光其实早已看到了角落处的阿七,他不动声色,依然笑脸相对着宾客,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抑制不住……直到自己看到那个人转身走了,心里稍稍闪过不悦,但很快就平静无澜。 晚上大家都去大堂里凑热闹去了,杂役房里空无一人,阿七收拾收拾躺在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8 床上准备睡觉,却听见了秋官的声音。 “阿七,你在吗?”门外的秋官,焦急无神。 “什么事?我已经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七,杏林她……她……”后面是呜咽的抽泣声。 阿七穿上布鞋,赶紧下了床,秋官正窝在门外哭着,把头埋在双腿间,很是伤心。 “到底怎么了?” 一抬头,鼻涕眼泪纵横,显然她遇到了很伤心的事儿。 “杏林……她被……她出事了。” 阿七知道,秋官平时除了他,稍微关系好一点的就是杏林了,之前两人都在干下等活儿,后来听秋官抱怨过,杏林被配给那位秋蝶公子当丫鬟,往后不跟她一道了。只是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她……出了什么事儿?” 秋官收起原先的悲伤啼哭状,神情痛苦,说道,“是秋蝶公子,杏林以前就跟我抱怨过,那位公子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她,有时候甚至动手动脚,她是丫鬟,不敢说自家公子的不是,这些事儿也就忍了,可是……可是刚刚大家都在大堂里,我寻了一圈没见着她人,我就去她屋子里找她。屋梁上拴了根绳子,她就站在那个板凳上……我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腿,把她劝了下来。她跟我说,秋蝶公子……一直对她做那种事儿,还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她自己过不下去了,趁着夜深人静想了结。” 阿七看着秋官红肿的眼圈,所有话咽在肚子里,说不出口,他想告诉她,这就是生活,抱怨不得,可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些血淋淋的话自己是说不得的。依稀记得,去年梅姨把那个陈秋宝买回来时,那人还是一副大义凌然誓死不屈的样子,这才短短一年,他倒是适应得快。 “阿七,我想替杏林出口气,可我却什么也办不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坏人哪能永远逍遥啊。” 秋官蓦然抬头注视着他,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阿七身上。 阿七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神情不自在地移开了,“走吧,去看看杏林。” “嗯。” 两人走到了杏林睡的丫鬟房里,大家这会儿都在大厅里凑着热闹,此时的后院寂静无声,连脚踩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杏林!杏林!” 还没到屋子里,秋官隔着门就在喊着,无人回应,推开木门的那一刹那,惊住了——杏林悬在了房梁上,脚下是倒地的木凳…… “啊——” 秋官大叫了一声,阿七赶紧捂住她的眼睛,“走吧,不要看,咱们去把妈妈叫来,别看……” “放开我,你放开我,哥,你放开我,求求你,哥……” 她叫自己哥,可想而知她此刻的内心正遭遇着多大的伤害疼痛,可是,还是不能让她看。 “咱们找人过来。” “我想去看看她,我就看一眼,哥,她死了,她怎么会去死,我明明已经把她劝下来啊,啊——” 人若真存了心想寻短见,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言几语,就打消了念头。 阿七拖着秋官,走到大厅里,美好热闹的光景如一团繁花浮在大厅的每一寸地方,阿七左耳听不见声,这时饶是再吵杂的声音到他耳朵里也会自动削减音量。他拉着秋官直接走到梅姨跟前,受了极大刺激的秋官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疯狂崩溃,情绪缓了不少,此时就像一个受伤的小鹿紧紧挨着阿七,跟着他走到梅姨那儿。 二人先前由于挣扎冲撞,两人的头发皆零乱不堪,阿七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加像一团枯草顶在头上,而秋官,她的发髻早已偏松垂在耳侧。安容苍白的手指拿捏起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那二人,阿七抓着女人的手,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眼,眼睛稍稍屈了一下,犀利、冷峻。 大厅里的人都沉浸在愉悦的氛围中,无暇顾及狼狈的那两个人,梅姨瞧着这二人丧气的神情,没好气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日子摆着一张死人脸,净惹晦气。” “杏林死了。”阿七开口道。 梅姨不愧资历深厚,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面色下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精明,随即叫来了几个龟奴,吩咐了一阵,随着阿七他们一同往杏林的住处去。 安容长袖下的手不禁颤了颤,眼神轻飘飘地盯着离去的那些人,那人听他的话,滚得远远的,可心里依旧不甘,他的那双手,只许在抵死缠绵时由他紧紧十指相扣,交叉而握,安容眼眸越来越暗。 “伶公子!伶公子!”身旁的人大声喊了两遍,安容方才回过神来,漆黑幽深的眸子全是捉摸不透的凌光。 “伶公子,这会儿该你了,舒文公子的上联已经出好了。” “我输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两袖挥舞的清风,眨眼人就不见了。台上台下的人面对着这滑稽难解的场面,皆是满脸的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梅姨总是千方百计撮合安容跟阿七,后面会有交代…… 神助攻一枚~ 第38章 杏林之死(二) 梅姨用手里的梅花团扇遮住口鼻,生怕染上死人的污浊气,匆匆忙忙指挥着几个龟奴把尸体赶紧抬了出去。 秋官的情绪大起大落,刚才还一阵萎靡,这会儿倒似发疯一般想伸手摸上杏林冰冷的遗体,想阻止他们移动杏林,阿七在一旁死死拦抱住她,这才制住她。 阿七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直接把秋官扛了出去,紧接着杏林的尸体被草席裹着,由三个龟奴抬了出去,估计是找个乱葬岗随意一抛。数月一过,就只剩下茕茕白骨,根本辨不出死人的身份…… “妈妈,求你,不要把杏林丢到乱葬岗去!”秋官挡在了梅姨面前,重重地磕着头。 “滚开,一个卑贱的丫鬟死了也是一条贱命,难不成还要我给她立个碑不成?”梅姨鼻孔里出着气,显然对于杏林的死,她连半分同情都没有,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59 更甚的是,她觉着杏林给她凭空惹了晦气,好好的诗友会,竟然死了人。晦煞人! “妈妈,不要,求求你!” 安容隐在树下的暗处,一直冷眼旁观,直到那人也跪了下去,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妈妈。”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夜晴明,月光洒在安容身上,竟不像这凡尘里的人,好看得晃人眼。 “花伶……你怎么来了。”梅姨打量着他,一边私下暗忖着。 “今天是个吉日,发个善心,不如就赐她个碑墓吧。” 梅姨面下犯难,倒也不是舍不得这点小钱,只是这安葬丫鬟的先河实在开不得,毕竟尊卑摆在那儿。可是现下,安容都开了口,自己纵使千般不乐意,也不敢拂了这位当红头牌的面子,更何况他身后的靠山各个都是不可得罪的厉害人物。 “好好好,都依你,我明天就派人去订做一口棺材。”指挥那三个龟奴,“你们几个,把她抬回屋里吧。” 秋官跪着顶着膝盖移到了安容跟前,感激涕淋地给他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唯独阿七还是呆跪在那里,垂着头,整个人傻愣愣的。 三个龟奴跟着梅姨,一道走了,秋官起了身,直接奔到屋里,很快就传来了哭天抢地地嚎哭声。 一双赭黑色长靴现在阿七眼前,阿七知道是谁,也不说话,膝盖有些发麻,微微挺直了佝偻的背站起身来。 “伶公子。” 安容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着实来气,又不能发作,看看屋子里那具丫鬟的遗体,淡淡问道,“人怎么突然去了?” “小的也不太清楚。” 安容冷睨着阿七,这人现在恨不得跟自己保持千丈远,他刚才若是告诉自己,再软言细语相求,自己一定会帮他。可这人宁可什么也不说,只回他一句不清楚。 安容没有再继续理会阿七,也进了屋子,秋官还蹲在尸体旁抽泣,房梁悬挂的白绫,倒地的木凳,还有这个丫鬟脖子上的勒痕…… “她为什么寻死?” 秋官的眼里充溢着冰凉的泪珠,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安容两头碰壁,也不想再管这些闲事,踏出门槛,血红的广袖衣衫,映衬着漆黑的夜空,分外耀眼,行至阿七处,只略微停顿下,留下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 杏林的身后事都是秋官和阿七在忙前忙后,当初梅姨应允了一口棺材,这两人又自己掏钱把遗体运到了城西的乡野间,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了坑把棺材埋了,给杏林立了块碑。 “阿七,我现在突然明白了。”清风拂过她的面庞,鬓间的碎发随风飘飘,阿七瞅着秋官,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 “明白了什么?” 秋官深吸一口气,清冷地说,“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阿七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苟同,那是因为,胆小如鼠的人,即便活得卑如草芥,也不敢死,比如他。毕竟当湖水漫过胸前时,他最终还是被吓了回来。 “活着,才有盼头啊。”阿七低哼出一句。 “什么是盼头啊,这苦日子永远没个头。” 阿七很不喜欢这样悲天悯人的秋官,自己必须得把她从悲痛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怎么会没盼头,咱们可以整死陈秋宝。” 秋官大笑,“他是主子,我们是下人,怎么整?你告诉我!怎么整!” 阿七沉虑良久,“我会想办法的。” 杏林的死在长春院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这些年来馆子里也没少死人,梅姨甚至都没去追究杏林自杀的缘由,按她的话来说,费力不挣钱的活儿坚决不干。 只是秋蝶公子这下没人伺候,梅姨突然就想起杏林死去时,秋官情绪激动悲伤难抑的模样,于是心里很快就有了人选。 这件事后来梅姨竟是派春蕊去告知秋官的,两人相见,春蕊免不了一顿口舌上的讥讽。 “妈妈让我来知会你一声,从今天起,你搬去杏林之前的屋子。”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语气低冷,不怀好意。 秋官愣了半会儿,随即说道,“好。” 春蕊还想继续宣泄着趾高气昂的欺人傲态,横了她一眼,“哟,我该恭喜你啊,踩着小姐妹的尸体一步登天了。” 秋官丝毫未露半分怯色,言辞冰冷,“春蕊姐,要是没什么事儿,您请回,我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春蕊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扭头走了。 阿七晚上去找秋官的时候,发现她不在,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听屋子里其他三个丫鬟说起,这才知道她是顶替了杏林的位置,去侍奉那个杀千刀的陈秋宝。一时情急,赶紧跑了过去。 秋官正在杏林生前住的丫鬟房里收拾自己携带而来的衣服被褥,脸上死气沉沉,连阿七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她都不曾注意。 “听他们说,你搬到这里来了。” 秋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嗯。” 阿七环顾房间四周,简单的床榻,暗红色的小方桌,死寂的压抑感笼罩着阿七,他仿佛隐约可见,那条悬于正中的三尺白绫,还有地上面色青紫的杏林…… 他捉摸不透这个丫头脑子里怎么想的,她没哭,也没闹,反而过于安静,甚至对于自己要去服侍陈秋宝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那个陈秋宝,他是什么货色,秋官你可以……告诉……”阿七欲言又止,言语中尚有不确定。 谁知秋官竟然笑了,像是自嘲,“告诉妈妈吗?她那种利欲熏心的市侩人怎么会管我们这些低等下贱的人,估计连听都懒得去听,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别犯混儿!秋官,我说了,咱们再想办法!” “再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哥,这么多天也过去了,你想出来什么了嘛?”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0 直觉告诉阿七,这个丫头可能要干傻事,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自杀;再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逃走。不管是哪一种办法,对她来说,都是无望的深渊。阿七一定要阻止她,可是同为低等无能的下等人,他做不出言辞凿凿的许诺来,急在脸上,却无计可施,只得一遍遍告诉秋官—— “你等等,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的!” 说到最后,殊不知是在宽慰秋官,还是在给自己底气。 “哥,不会有办法的……” 秋官脸上的笑意看得阿七心惊胆战,越发觉得这个丫头越走越远,已经拉不回来,阿七不敢再看她,转身跑走了。 夜色凉如水,阿七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默许久,石头缝里是不知名的野草冒了大半个头,根茎死死扎在土里,展示着勃勃的生机。抬头望天,头顶满天繁星,皓月不见踪影。屋子里传来也大也小的鼾声,阵阵麻麻,刺激着阿七的右耳。 没有盼头的人生,无奈的人。 也许是幽蓝的天空,今日觉得甚美,也许是青翠的野草冒着勃然的生命,阿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去找安容,那人前几日出言帮助过他们,也许这件事他也能帮到忙,抱着残存的这点信念,阿七想这事儿也许还有转圜的希望。 第39章 求助无门 从杂役房到安容的住处,之间所隔,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但阿七,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阿七每走一步便会顿足,而后频频回望,望尽来路,那路上站着的分明就是个唯唯诺诺的阿七,头再转向别处,那地儿又站了一个为爱成痴的阿七,就连眼前,还紧紧跟着一个情根斩断的阿七……那自己呢,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阿七摇头笑笑,大约是个有求于人的可怜虫吧。 到了二楼,阿七刻意放缓放低自己的脚步声,踩踏着二楼的木板走至门前,里头的油灯还闪烁着光亮,看来他还未曾歇下。在屋外犹豫了好久,阿七最终还是叩起那扇门扉。 不知敲了多少下,屋里才缓缓响起清冷的声音——“谁?” 阿七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说,“是我,阿七。” 又是等了好久,本以为里面的人不允许他进来,阿七都有离开的打算了,安容方才说了句,“进来。” 安容手里拿捏着一支毛笔,笔端沾了少许墨水,桌案上是摊开的宣纸,上面着字大片,黑黑压压,阿七不认得写的什么,只了了扫了一眼,很快低下头。 夏日晚夜清凉,阿七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领口微敞,安容突觉心烦意乱,别开眼不去看他,搁下手里的笔,走到木架前,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洗手,清水软滑凉爽,躁动的身子,稍稍平复下。 “什么事?” “小的……有事想麻烦伶公子。”阿七吞吞吐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又是小的,又是伶公子,安容心里顿生冷意,倒也不急不躁,转过身淡淡说,“你且说说看。” 阿七有些胆怯,瞄了几眼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秋官被鸨母调去伺候秋蝶公子,小的担心她受苦,怕她步了杏林的后尘,所以……”微微顿下,“小的恳请伶公子,去求求妈妈,也许这事儿也就……也就罢了。” 安容眼神里的骇人气越发浓重,只是阿七低着头,丝毫未察觉,“你跟那个丫鬟倒是好得很。” 阿七笨,别人话里之意,他大概只能知会一二,所以此刻的他也未曾听明白安容话中的意思,自顾接了句,“我们是……是很亲的朋友。” 空气蓦然冷凝,半晌,安容才幽幽开口,“我帮不了你,出去。” 阿七不死心,傻站着一动不动,他这会儿能求的也只有安容了。 “我叫你出去。”安容又重复了一遍。 阿七还是没有答他,低着头,怯着步子走到桌案旁,研磨起了砚台里的墨,墨香浓郁,阿七的手握着砚石,丝毫未敢懈怠,一直在旋转碾磨…… 安容知道他的小心思,这人向来都是如此,每次有什么事儿要求到自己,也不做言,都先乖乖地帮自己干点事儿,比如捶腿、铺床、研磨……再有就是脱下裤子,趴在床上了。时间久了,安容早已摸清他的一贯套路,心情好的时候兴许还会问他几句;心情不好就也懒得问了。 这会儿,就是故技重施,安容心里又好笑又生气,狠声道,“你把这砚磨穿了,我也不会帮你。” 阿七没理他,手里的动作依然没停下,瞧着他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安容气急,走上前,遏住他的手腕,“别磨了,出去!” 阿七拧着一股气,挣脱开安容的手,惨兮兮地望着他,“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肯定滚的远远的,绝不出现在你面前。”末了,阿七垂下头,无力地嘀咕一声,“她才十六岁……” 安容言辞愈加冷淡,“出去。” 阿七猛然抬头,最后一点希望生生被掐灭,眼里只剩下绝望,颤巍巍地说,“是因为小的……之前得罪过伶公子吗?小的日后给公子做牛做马。只是现在恳请伶公子帮帮那丫头,她去了陈秋宝那里,她会死的……” 安容冷笑,“你还记得你先前得罪过我啊,我记得,你说过要赔我一条命。命都赔给我了,接下来你拿什么给我做牛做马?” 阿七静默许久,挣扎痛苦状,印在粗糙的脸上,“小的,愿意赔伶公子……睡觉。” 这人脸上一分一毫的神情都映入安容的眼帘,许是他的痛苦模样深深刺痛了自己,安容铆足气,冲着阿七吼了句,“滚!” 你现在为了那个女人,竟愿意不情不愿地委身于我,呵呵,我现在连个下等的粗使丫鬟都比不上了吗? 看着那人离去的黯淡模样,安容没有丝毫的解气,这气反而愈发苦闷,足足在心底凝结成黯然神伤的怨念。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面容、淡血的唇色……是自己模样不如从前了吗?不禁陷入了顾影自怜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1 的哀怨中…… 突的安容笑出了声,明灭的烛火,心里满是自嘲的凄凉,怎么,自己怎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龟奴啊。他不配自己如此。 阿七离开后并未直接回杂役房,而是绕到了秋官的新住处,那里已经是黑灯瞎火漆黑一片,看来已经睡下了。自己的心思沉静不少,刚刚自己去求那人,虽然抱了很大的期望,但被之拒绝,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内心虽针刺般疼了一小下,但也并没有那么疼。 最后阿七回到自己住处,躺在硌人的硬床板上,心下如海浪侵袭,一波又一波,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半夜的时候,阿七闻得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木门开了,借着月光,阿七看清了来人——是安容。 安容悄声走了过来,阿七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远道而来的黑影,心里的浪翻涌的更大了。 “伶公子?”阿七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带了几分疑惑。 安容没有说话,灼灼地把阿七望进自己的深眸中。白天自从阿七走了之后,他这脑海里全是这人倔强又可怜的神情,破牙的情种子,在心里肆意生长;可自己又无数次提醒自己,那人不堪的身份。饶是如此,都没能压住心里的念头,辗转煎熬间,竟不自觉地来到了这里。 黑暗中,屋子里另三人的鼾声清晰可闻,二人四目相对,阿七揣着害怕不安,良久,安容先开了口,“我来……”话语梗塞,余下的话全部憋在蠢蠢欲动的少年心性间。安容蓦的开始脱阿七的衣服,正值夏天,阿七睡觉时只着了一件很薄很薄的亵衣,透过月光,都能窥见里面隐隐约约的身子。 阿七傻愣愣的,任由安容脱得一丝不挂,后知后觉,身上透了凉意,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杂役房,屋里头还有其他人。 “有人。”阿七眼睛扫向旁人的床。 安容却似魔障了,不管不顾,直接从后面进去了,阿七疼的身体像被撕成两半,倒抽一口冷气,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阿七心里骂着自己,骂自己贱,身子却很快热了起来,有了欢愉之感。时至今日,阿七大概说过很多次要忘记面前的负心人,哪次不是伤心欲绝誓死不回头的气势,可又能撑多久呢?就像现在,被他压在身子下面,竟能生出感觉来,阿七知道,那不光是身体的感觉,更是他心里的那份卑微可怜的爱慕情怀。 阿七自嘲,恐怕自己要贱一辈子了。 折腾了一个时辰,阿七终于受不了了,在最后的关头忍不住叫出了声,随即赶忙捂住嘴巴,瞅了瞅同屋的另三人,还好他们还在睡。 他的一举一动皆落在安容眼里,难得的,安容的嘴角扬起一点,然后便躺到了阿七床上,搂着阿七。 食饱靥足,安容抵在阿七的耳边,“真刺激。”气息温热,酥人心胸。好在,是右耳。 阿七不习惯他这样,黑夜里羞红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好久,阿七重提白日之事——“伶公子,秋官的事儿……” 还没等阿七说完,安容就甩开他,坐起了身,盛怒却又隐忍,“怎么?你现在把你自己当成出来卖的小倌了吗?” 阿七不言语,因为自己确实存了那样的心,他想着,陪他睡一觉哄他开心,也许他会答应帮自己。可是即便自己有这份心,也是他先跑过来招惹自己的,不是吗? 安容走了,带着一身怒气离开了杂役房,同屋另三人的呼噜声不止,一阵一阵刺激着阿七的耳膜,阿七叹口气,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辗转反侧,直到天将明,阿七心里才盘算出了一个计划。 第40章 阿七的计划 这是杏林离去后,秋官第一次跟新主子碰面,无法忘怀杏林的惨死,脸上也没给陈秋宝多少好脸色,那人心思倒是通透,很快就察觉了出来。 “过来,给我梳梳头。”语气狠硬,不容置喙。 秋官听闻吩咐,走了上前,拿起搁置在紫檀梳妆台上的桃木梳子,为他梳理垂散的黑发。凑近些,鼻间的香气更加浓郁,秋官辨不出是何种香料,不过抹在这人身上,完完全全透着一股子媚俗。媚只占三分,俗得占了七分。 突然,陈秋宝抓住自己发边的右手,秋官心中惊吓,手里握着的梳子陡然落地,挣扎躲避状,可是手却被那人抓得更紧。 “蝶公子,放开奴婢!” “你之前认识我啊,明明我还是第一次跟你说话,你这小妮子眼里怎么全是些敌意?”说话轻浮随意,却带着骇人的气势。 “奴婢并不认识蝶公子!公子请放开!” 陈秋宝猛然松开那只手,松开之际又轻轻推了一把,秋官趔趄在地,姿势狼狈不堪。 藏好眼中的恨意,秋官脸上很快推满了 笑,“都怪奴婢,平时当粗使丫头当……当惯了,第一次伺候蝶公子,有些紧张……还请公子莫要跟奴婢计较。” 到底年纪还小,说违心话时,不免带些生怯紧张。 “只要你服侍好我,以后好吃的好喝的,少不了你的。” 秋官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特别是“服侍”那两字尾音拖得极长,再加上这人此时放肆无礼的打量,就是傻子也识破他的心思了。自己也终于体会到,杏林生前的绝望无助,心中的恨意越加浓重,有绵延攀升之势。 阿七即日便按照自己的计划,他先是去找了春蕊,把她约到了长春院的一处偏地。 春蕊双臂交叉于胸前,脸上还是那副盛气凌人,“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阿七从袖子中拿出十两银子递到了春蕊手上,言辞恳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春蕊没瞧上这点钱,冷哼一句,“就这么点钱,还想求我办事儿,你歇歇吧。” “办完事后,我就立刻离开长春院,以后绝不出现在你面前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2 。” 这话有些成效,春蕊眼珠子一转,明显心动了,嘴上缓了下来,“说说看,是什么事?” 阿七直言道,“我想请你假借伶公子的名义,把秋蝶公子约到一处偏僻处。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五十两白银。” 春蕊半信半疑,不知这个龟奴嘴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可架不住钱的诱惑和他允诺的事儿,沉思后说道,“假借我家公子的名头?总有一天会被蝶公子识破,那我可就惨了。” “你放心好了,到那时只需虚张声势,让妈妈以为他要逃跑,等到他逃跑被抓回来,他肯定会被活活折磨死的,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妈妈容人的度量不大。” “他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嗯,得罪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事成后我要一百两。”春蕊从下往上瞄了阿七一眼,冷嘲热讽道,“你跟了我们伶公子一年多,他没少给你钱吧。” “行,一百两。”没有半点犹豫。 阿七花费半夜思虑出的计划,其实也是漏洞百出,但是他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这个人不除掉,他迟早会祸害到秋官身上。阿七突然想起这个人刚到长春院时,那副小鹿受惊的可怜模样,逃跑后被抓回生生凌辱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这人的少年傲骨,早已蜕成了如今的淫靡放荡。或许,这夜夜笙歌的长春院,实则就是一个大染缸,自己也该及早抽身退才好。 秋风瑟瑟,抖落满地枯叶,飞舞,似百蝶。 春蕊一早就把陈秋宝约到了城外的一处荒野,漫山遍野的如火枫林,陈秋宝喜滋滋地站在山脚处,等待着安容,心里窃喜之至,垂涎那人的美色已久,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也会被他密会,还寻了这么偏僻的一处。想到即将要发生的艳遇,心绪如新潮难平。 阿七亲眼瞧着春蕊领那人离开长春院,约莫一柱香之后,料定人走得差不多远后,这才去告知了鸨母,句句激愤,急色难掩。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刚刚。” 梅姨立刻吩咐身旁的丫鬟夏荷把秋官叫了来。 “你家公子不见了,你知道吗?” 秋官见到一旁的阿七,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当下面对鸨母,也只是摇摇头,直说不知晓。 “阿七,再去找几个人,一起去找秋蝶,就是把地掘了也得给我把人带回来。” 阿七最后再目光深沉地望了秋官一眼,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亲妹妹的小姑娘,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了。阿七没有告诉秋官这件事,是有自己的思量,如若这事败露,秋官也不会被牵扯进来,她该好好活着的。之后自己会去哪儿呢?回老家吧……还有安容,这次真的是滚得远远的…… 傍晚的时候,陈秋宝被一众龟奴押了回来,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尚有青紫淤痕,这事儿闹出的动静很大,梅姨客人正盛时,也没在前面大厅里招呼,而是直接去了后院的柴房。 “你这日子是活腻了吧!” 威严的声音自带着中年妇女的精明厉害,让人不寒而栗。 陈秋宝吓得浑身发颤,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春蕊!是她!她让我去城西那处的!” 梅姨面露狠绝,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人,吩咐旁人,“去把春蕊叫来。” 春蕊被人带到柴房的路上已经把所有事都在脑子里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她心里真真跟明镜似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妈妈。”春蕊低头哈腰,十分恭顺。 梅姨刮弄着十指丹蔻,眼睛都没抬,“我听秋蝶说,是你叫他去的城西。”语气阴沉。 春蕊当下就露出一副不解委屈的小模样,“妈妈,苍天在上啊,奴婢可从来没叫蝶公子去城西。” “就是你说的!你说你家公子约我!”陈秋宝急了。 梅姨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指尖放在口前吹了吹,看着这互相争辩的二人,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她也判断不出,只是这个陈秋宝早有前科之鉴,说不定这次他就是存心想逃跑的。 正犹豫时,春蕊来了一句,“我家公子一向寡淡不问世事,怎会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妈妈,您可要查明清楚了啊。奴婢说的话若有半分虚假,就把奴婢打入拔舌地狱。” 如此狠毒的言语,梅姨心中的秤砣早已偏向春蕊,定心深思片刻,留不住心的小倌,还不如送他上黄泉,省得惹出是非来。 “你们几个,送他上路。” 上路二字,几乎是人人都懂的暗语,在长春院,每年上路的小倌不说几十个,七八个也总是有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顿住,柴房里只听得见陈秋宝哭爹喊娘的嘶吼声,梅姨没有再理会他,扭臀摆腰地走出了破旧的柴房。 春蕊瞥了眼哭成泪人的秋蝶公子,心里也没生出多少同情,只祈祷着他,做鬼后别来找自己,要找就去找阿七。想到这里,春蕊发现,阿七居然不在这儿。也没细思那人去了哪儿,春蕊直接离开柴房,去厨房做了碗莲子桂花羹,端上了二楼。 “伶公子,喝点羹汤再睡吧,您今晚都没吃东西。” “没胃口,倒了吧。” 春蕊刚想走上去帮安容宽衣解带,谁知安容摆摆手,挥退了她,春蕊识趣地默默站在一旁。 “今天妈妈叫你过去有何事儿?” 春蕊显然没料到伶公子会问她这等事,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全盘托出,毕竟这事儿跟阿七有莫大的关联。 “没……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个秋蝶公子跑了,又被捉了回来。” 安容对这事儿并没多大兴趣,只是随意问问,“他跑了,妈妈为何叫你过去?” 春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他……他说……是我把他约到偏僻的地方的……他瞎说。” 安容垂下眼帘,并无心思继续听她说道,沉声吩咐,“你且下去吧。”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3 门“吱吖”关阖而上,安容躺在软香卧榻上,这会儿天还早,今天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本以为是累的,可身子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睁眼看着床顶,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人。那天他来求自己,自己狠声拒绝了他,不知他心里作何想…… 秋官听说了陈秋宝的事儿,长吁口气,杏林的仇得以报了,很快,刚刚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眨眼间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奔到了阿七住的杂役房,床板上连块皱巴巴的被褥都没有,全空了;又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那人给她留了东西,自己枕头旁边多出了一个蓝色碎花小布的包袱。展开它,里面是真真实实的五百两银子。恐怕,阿七把他的全部身家都留给了自己……一股极大的悲念自喉间溢出,全部变成压抑喑哑的低哭声,他走了…… 一个普通小人物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甚至直到两天后,馆子里的人才发现那个叫阿七的龟奴不见了。妈妈心里堆着怒气,但也没法子,人都走了两天了,根本找不回这个人了,好在龟奴的卖身契也值不了几个钱。秋官在那事儿之后,被遣回了原来的地方,继续当着低等的粗使丫鬟。 第41章 明朗兄,我难受 安容住的厢房,站在窗户边,往外看去会看见一颗郁郁葱葱的槐树,尤其夏天,入目满眼的热闹绿意,树干高大有拔地通天之势,比周围的一圈树都要大上许多。但是昨儿,不知怎的,那棵树上一根粗大的枝桠生生断裂了,安容总觉得内心有什么事儿堵着,约莫是夏天,人难免烦躁了些,于是也没多想,在屋里翻了翻书页,却一字也看不进去。 春蕊进来的时候,安容正看着窗外出神。 “伶公子,吃点东西吧,这天难受得很。”春蕊搁下手里朱漆嵌螺甸的果盒,掀开盖子,阵阵果香,里面摆放了好几种水果,西瓜、桃儿、葡萄、香瓜。 安容走至桌前,随意拿了块西瓜,细细看着,也不下嘴,突然问道,“你吃过西瓜吗?” 不明公子怎么问出这句话,春蕊暗想,自己当然是吃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春蕊笑笑,“公子说什么呢,光您赏给奴婢,就不知吃过多少回了。” 安容收回凝神的眼眸,睨了春蕊一眼,“最近馆子里有什么大事吗?” 春蕊的心咯噔一下,不知她家公子是不是听闻了什么,关于阿七的,只是眼下,她也只能装傻充愣,“大事……不就是前几天秋蝶公子被打死了嘛。” “你去把……算了,你下去吧。” 春蕊很听话地退下了,关门的那一霎那,却看见伶公子举着一块西瓜,还在看呢。公子心思难猜,越猜头越大,春蕊叹口气,下去了。 刚才自己想说什么,你去把……其实是你去把阿七给我叫上来,但最后关头却又住了口。安容倏的笑了,自己怎么老想起那个龟奴。昨儿树断了,他就想知道那人最近在干些什么;今儿别人送来了瓜果,他就突然想起阿七可怜兮兮的吃着那块脏掉的西瓜,于是就想着叫那人上来吃。 就连安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许是天气太热了,人难免胡思乱想。 最近不知何种缘故,晚上睡得不好,想来真应了那句古话“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每每难眠时,安容习惯披衣而起,伏于案前,写写画画,那首诗他近来好像写了好几遍了。小诗一首,绚烂华丽,并无新意,但安容却似沉迷于此。 某一日,梁如风来了,直接进了安容的厢房,香炉里袅袅的淡木兰花味儿,沁人心脾,骨子里全是舒缓放松的姿态。从窗帷吹来的轻轻微风,拂起桌案上的宣纸,梁如风走上前,压住欲飞的纸张,细细读着题于上方的诗词—— “芙蓉绮帐还开掩, 翡翠珠被烂齐光。 长愿今宵奉颜色, 不爱吹箫逐凤凰。” 展开笑颜,梁如风勾起嘴唇,眼神暧昧的望着安容,“好一句长愿今宵奉颜色,卿本佳人,奈何不懂我心?” 说完执起安容的葇荑,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份原始的跳动,双双卧倒在床榻上,夏风卷起帷幔,窥视了里面的情动。 恐怕也只是一人情动罢了,安容的心口,满满充斥着那句“翡翠珠被烂齐光”,齐光……那是阿七的名字,甚至是自己自作主张给他取的。此刻,安容满脑子全是阿七在床上时,绯红的脸颊和动情的声音…… 事罢,梁如风如往常一样,在安容额头留下一吻,并未留宿,穿起衣服便走了。 安容趴在床沿上,干呕不停,却吐不出东西来,五脏六腑皆是灼烧感,这滋味太难受了,眼角滑了两行泪,凄清的夜晚,他想念着一个人。 再也呆不住,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那个人,匆匆套上宽袖衣衫,奔到了熟悉的那间杂役房,推开门扉,那张木板床上竟是空空的。一开始脑子里只想着,这么晚了这个傻人真是不省心,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后来惊觉床上连块被褥都没有,屋子里一点他的气息都没有…… 安容出来后直接去了秋官住的丫鬟房,睡梦中被人摇醒,秋官揪着脸,迷糊地问,“谁啊?”透着如水的月色,看清了床边站的人后,瞬间清醒了,坐起身,直愣愣地看着安容。 “他人呢?” 秋官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安容已经憋不住了,右手攫起她的脖颈,“他人呢!” 这声质问惊醒了同屋的另三人,迷糊间,三人恍惚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秋官床头,看不清楚是谁,但听声音,却像伶公子? 秋官被掐得双眼猩红,嘴巴微张想喘气,就在自己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刹那,面前的人却松开了手。 “阿七人呢?”这话已没刚才的咄咄逼人之势,软了些,竟带着哀求似的哽咽。 秋官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看着某一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良久,安容才有了知觉,“走了……他怎么不听话了……” 安容嘴里溢出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4 了一句似梦似痴的话,然后便失魂落魄地走了。黑夜中的背影深深印在秋官的眼眸里,那样的孤单凄凉,完全没有平日里风华绝代伶公子的一点影子。 待安容走后,那三人耐不住好奇,终是问出了声:刚才那人可是伶公子?秋官却说,也许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也许是吧,众人只当秋官刻意隐瞒,其实那人就是伶公子。联想起伶公子跟阿七闹的那件事儿,三人心潮澎湃,搁屋里谈了一宿,直至天明。 安容理不清头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龟奴,有一天会连声招呼都不打,自顾跑了。他怎么敢?自己不嗜酒,偏偏今夜心灼难安,就想着一醉方休,没准儿醒来那人又回来了。 翌日清晨,春蕊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人应,心中正狐疑着,缓缓推开门,透过狭小的门缝打量着里头的情形,却发现—— 她们家伶公子头发散乱,坐于地上,身子倚在床沿边,像是睡着了,双足附近全身大大小小的酒罐子,里面的酒从罐子里流淌出来,湿了地面,也晕染了安容的衣角,再有就是冲鼻的酒味儿。 春蕊直接大力推开门,走了过去,“伶公子,伶公子……” 接连唤了好几声,安容才有了反应,睁开眼,头疼得厉害,皱眉间仔细想了想昨晚的事儿,越想脸色越痛苦。 “阿七回来了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令春蕊惊了一下,原来她们公子已经知晓了,难道……公子这副模样是因为阿七?不敢相信,简直难以置信,春蕊在心里把这个想法掐灭了,伺候公子三年,且不说公子平日里难得饮酒,就连半分的失控都不曾有过,何曾是如今这副模样。 “你知道?”春蕊的久不做声令安容起了疑。 春蕊吓得花容失色,急于否定,“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说完怯怯地看了安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说吧。” 春蕊吓跑了胆,“扑通”跪地,“奴婢真的不知道。” 安容狠狠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倒比那说话更让春蕊胆战。 “那天,阿七……找奴婢,让奴婢假借公子您的名义把秋蝶公子约出来,奴婢就照做了,之后的事儿……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半晌,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春蕊因为害怕颤抖而摩挲地面的发出的动静,其余一切静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蕊直立起麻木的双腿,连招呼都没打,赶忙逃离开了这个憋闷窒息的屋子。此刻,就独独剩下安容一人坐在木椅上,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安容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骗子!”然后走到桌案前,把那张题有诗的宣纸撕得粉碎。 隔了些日子,赵明朗来了,一身轻衣便装,从头到脚透着清凉,手里提溜着一个食盒,带着他爹娘给安容备的青梅酒和一些甜食糕点。 来的时候,安容正在看书,并没有过多理睬赵明朗。赵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他屋子里左转转,右逛逛,手里还捏了块自己带来的糕点。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安容还是一句话没说,瞅瞅这架势,赵明朗觉得安容不太对劲。 “今儿怎么一句话不说?谁惹你了?” “看书。” 赵明朗嘟哝句,“等着吧,看成书呆子,连燕燕都不要你。” 安容没搭腔,赵明朗又自顾说道,“那青梅酒是我娘酿的,五月份的青梅,现在喝正是好时候,还有桌上那糕点,那是燕燕让我带给你的,难得这丫头还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容哥哥。” 安容这才有了点反应,放下书,“替我谢谢赵姨和燕燕。” “说到燕燕,她前几日还问我你的事呢。对了,你跟……”赵明朗迟疑下,继续说着,“你跟那个龟奴断了吗?” 所有的伪装,瞬间分崩离析,安容心里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彻底断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切无事,原来,竟是他异想天开了。他想阿七,想捏捏他的脸,笑话他瘦得皮包骨头;想给他看那首诗,然后告诉他,喏,你的名字藏在诗里面;他还想给他买好多西瓜……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赵明朗从没见过安容像此刻这样,因为他的眼睛里竟然氤氲出了水雾。 “明朗兄,我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出自新曲二首。 最近写了点后面的剧情,安容还是那副样子,云淡风轻地伤害着人,所以不要觉得他可怜!他后头还干了许多犯浑的事儿……我都想打他了! 今天上榜了,在分频红字里看到我的文了,有些开心~ 第42章 桑梓之地 “你难受什么?”赵明朗的眼睛像鹰一般紧紧盯住安容,不放过他的半点表情变化,如若可以,他甚至想撬开安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糊涂心思。 安容愣住了,抿唇不语,脸上的痛楚变成了恸心的麻木,没有接赵明朗的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的内心,阿七走了,他该无视的,可自己偏偏要命的难过。 赵明朗不死心,复又问道,“你到底在难受什么?是因为那个龟奴吗?” 空气瞬间静默,安容没点头,也没摇头,赵明朗心下却清楚了,他觉着眼前的人多半是疯了。许多年前,他的爹娘把安容救了回去,他爹跟他说,这孩子包袱重,心事藏得深,难易动情,人生道路上比别人要走得累些,让他多担待点安容。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觉着他爹说得对,料得准,可是这会儿,眼前的人却让他疑惑了,这人哪里是难易动情,分明就是个情种,这情他不但动了,而且动得深了。 赵明朗收回往昔的思绪,叹口气,“你一定是在这儿呆久了,身子出了毛病。”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5 “明朗兄,你帮我……去找找他。”灰败的眸子里全是死气沉沉。 安容的性子,他赵明朗摸不准,但有一点他可以拍胸脯断言,这人少年傲骨,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求人。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低贱的人开口求自己。原来,这人生的戏,他赵明朗竟连半分都未曾参透。 “他存了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找回来,又能如何?难不成关上他一辈子?” “他怎会存心想走?他只是在跟我闹脾气……”这话似幻似真,黏糯软语,恰似一袭温柔的江南风,也不知是说给赵明朗听的,还是自我的宽慰之言。 情痴之态,无关风月,自然也无关这炎炎夏日,可赵明朗偏偏想撕开那层花团锦簇的伪面,再清清楚楚提点安容那些内里的残忍—— “他回来了,他将如何之于你?男宠?仆人?还是你安容日后携手一生的爱人?” “我不知道……” 赵明朗冷笑一声,“我答应你,帮你去寻他,但是有些事,别玩过头了。”然后便走了。 这间屋子,风过无声,人走无踪,就连窗外的蝉鸣声都像是闻不见,一切都归于清寂,以前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阿七,窝在床上,偶尔说几句话,虽然自己不大理睬他,但屋子里总算有点动静,这样就像有活的气息了。 安容走到桌子边,打开了赵明朗送的那坛青梅酒,就着坛子喝下一口,只有酸甜味儿,哪里有半点酒味儿……到底醉不了人。 无事的时候,安容喜欢盯着窗外的那颗老槐树,枝桠旁逸斜出,但是却缺了一根,看在眼里着实不美观。渐渐的,安容眼睛扫到别处,却看见了搭着小包袱的秋官,最终没忍住,跑下了楼。 对于面前突然冲出的人,秋官本能地感到厌恶,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人又逼近了几步。 “你去哪儿?是不是去找阿七?” 秋官面容无波无澜,很平静地说,“我回老家。” “阿七也在你老家?”这话安容问急了。 “不在,我也不知他在哪儿。”秋官犹豫下,从包袱里掏出了阿七留给她的那些钱,“这些钱,还给你。花了二十两买回了卖身契,还剩四百八十两。”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阿七的钱是谁给的。 安容看着那些颇有份量的钱,不由涌上一股妒意,他连这个小丫头都替她打点好了,却连半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 “你收着吧,他给你了便是你的了。” 安容转了身子走回去了,后面传来秋官的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安容听得甚是清楚——“你有钱也不要瞧不起阿七,阿七是个好人,比谁都好!” 他是好人,而且还是个木楞的老实人,但凡自己言语稍有狠意,阿七总是垂个头,样子极为可怜,但从不跟自己争闹,他一直都很听话的,唯独这次…… 拜托赵明朗的事儿很快就有了消息,赵氏门徒众多,各方各地分布的眼线多,凭着安容画的那张阿七画像,很快就有人在沭阳县发现了阿七。 听到这处地方的时候,安容自嘲一笑,那人跟自己说过无数次要带自己回老家沭阳,可自己偏偏没放在心上。但凡自己稍微上点心,不难猜出他是去了那里。 赵明朗临走时,问了安容一句,“现在知道他在哪儿了,你是要把他找回来吗?” “嗯。”这话安容没有迟疑,阿七就该呆在他身边的。 阿七的钱几乎都留给了秋官,身上只带了三两银子,便回到了老家沭阳县。 家里不包括阿七,还有他娘、大哥和小妹三个人,那三人关系倒好得很,一看就是和睦的一家人,偏偏他们,都不待见阿七。每每想不通时,阿七就劝自己说,兴许自己上辈子造了许多孽,这辈子才娘不爱,兄妹不亲的。 但是啊,总归也是他阿七的家。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况且他除了这里,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了。 齐母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跟一旁扫地的齐小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家常,二人看见栅栏外站着的灰头土脸的阿七,面上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倒是齐母,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当下就变得乌云密布,深深的刻薄。 阿七很知趣,知道旁人的不喜,话语声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张扬,只是懦懦地说,“我回来了。” 齐母冷视了眼阿七,没理他,继续跟齐小妹说着话,只是这话语冷腔冷调,不知是在膈应谁。 虽是意料之中,但阿七心上微微有些刺疼,他尴尬地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小妹倒是先开口了,“你回来了,可家里没你住的地方……你之前住的屋子用来放杂物了。”语气不咸不淡,但至少没有齐母那般刻薄。 阿七愣愣的,有点局促,“我……我有带钱回来。” 这话一出,齐母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虽然还是板着僵硬的脸,但已经比刚才要好多了。 阿七从包袱里摸出小钱袋,全部交到了齐母手里。 齐母猴急似的连忙打开钱袋,倒出碎银子,仔细数了数,还算满意,冲齐小妹使了个眼色。三两银子虽不多,但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是挺可观的。 齐小妹假客气地说,“二哥,赶紧进来啊,我给你腾一张干净的床铺。” 这声二哥现在才喊出了声,阿七心中不免悲凉,但幸好早已习惯了。这就是他骨血至亲的家人,可以想象,他今天要是不拿出这些钱,他恐怕连家的门都进不去。 说是腾出一张床,其实就是把那间堆放杂物的平房简单收拾下,在地上铺了几块木板,再拿来一床被褥,就成了阿七晚上睡觉的地方。好在阿七心大,也不计较。 “大哥呢?” 齐小妹说,“他啊,前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了。” 正说着,喝得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味儿的齐富贵回来了,黑黝黝的脸上微醺着两坨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6 红,看他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我……我回来了,给我做饭!我饿了……” 说完就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齐小妹看不过眼,过来想把齐富贵搀到里屋去,谁知,桌上趴伏之人猛然一甩胳膊,“去,臭娘们,别动老子!” “哥,我是小妹儿,咱去里屋睡。” “滚开,给我做饭去,不然打死你们。” 显然,醉得昏昏沉沉的齐富贵并不曾发现家里多出了一个人,阿七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他的这位大哥这么多年依然是个败家的登徒浪子,每半年他去广陵城找他要的钱估计全用来买酒吃了。他娘和妹妹这么多年大概过得也不好。家里且不说没个顶梁柱,寻常的农妇家里,多出这么个游手好闲吃软饭的儿子,也是苦不堪言。 阿七跟着齐母来到厨房,齐母这么些年,人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行动也很迟缓,始终佝偻着背。阿七恍惚间,想起这个女人把自己赶出家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凶样儿,现在经历了岁月的腐蚀,只剩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露出点骇人的精光,还有,说话时的语气跟当然丝毫不差。 “娘,大哥这些年一直……”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母当头一棒给打断,“怎么?我养我儿子,我乐意,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阿七余下的话全部咽在肚子里,原来,自己的娘一直没把自己当自家人,阿七眼圈忍不住泛红,但还是憋不住了,他不想让这个女人窥见自己的软弱。 双腿虚软无力,阿七强撑着走回自己的床板,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放纵着内心的绝望,号啕大哭。 自己的一生都在渴望被别人爱,亲人也好,情人也好,哪怕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土狗,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讨好他们,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可是,怎么做都他娘的吃力不讨好。活该他如此吗,他的精力热忱全被那些人一点点糟蹋个干净。 小容,你也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电影很悲观的阐述了女主的一生:生而为人,对不起。 所幸的是,阿七会有一个好结局,可是松子却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第43章 重回长春院 半夜子时,阿七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娘跟他妹的动静,二人刻意压着声音,在找什么东西,应该说是,在翻他的东西。 阿七依然闭着眼,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窣声响。 “除了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再找找,他回来时只给了我三两,我就不信,他就这么点钱。” “娘,真没有……” “会不会藏在枕头底下……呵,真有他的。” 原来,他们打的这等主意,他所谓的亲人惦记着他的钱财,甚至连一天都坐不住,半夜鸟悄地摸到他房里,阿七内心凄凉孤苦,然后倏然张睁开眼,坐了起来。 “啊——”齐小妹吓得惊叫一声。 “二哥,你怎么……起来了?我跟娘来看看你……” 阿七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转过脸看向齐母,漆黑的夜,隐藏在黑暗中的,是阿七微微颤抖的手,“你有把我当过你儿子吗?” 齐母突然笑了,脸上满是狰狞,浑浊的双眼似乎逐渐清明起来,“我为什么要把一个杂种当儿子?” “你说什么……”阿七紧握拳头,恨不得抡上去,可父母子女的羁绊,到底是天注定的,他不敢忤逆天意。 却听齐母继续说着—— “你爹在我怀着富贵的时候,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了,那个寡妇肚子渐渐大了,藏不住啊,你爹就把她藏到了山里面,等到孩子产下后才把她接回了村。可是村里就这么大块地方,哪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这事儿就被人知道了,大家把那个寡妇抓了起来,她活该!守不住贞洁勾引男人!最后她就被浸猪笼了哈哈哈哈哈哈……” 齐母似魔障一般,瘆人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村子里,阿七的眉头越来越紧,痛苦的拧在一起,“那个寡妇……是谁?” “就是你那不要脸的亲娘!” “不可能……不可能的……爹从来没告诉我……”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村里人都管她叫阿光儿,所以,你才叫齐光。” 铮铮汉子,二十四岁的阿七受不了这样的真相,痛苦地抱头躲在角落里,他现在,连亲人都没有了…… 齐母恨那个女人,那个在夏天晚上总穿得不成规矩,拿个蒲扇,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轻轻扇着风……把她的男人也扇进了她的被窝里…… “明天早上,就滚出我家,我看见你就想起那个贱人,心里犯恶心!” 风烛残年的女人说完这些,像是彻底解脱了,身子老态龙钟,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抖得更加厉害,齐小妹搀扶住她的娘,正欲离开阿七的屋子。临了,还不忘去阿七的枕头底下摸了摸,空空如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阿七内心的惶恐无助终于击垮了自己,原来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他的亲人了……阿七把那些翻得零散的衣物收拾好,夜里就离开了这个家。 以前自己老对安容说,要带他回沭阳看油菜花,现在那个人不属于自己了,自己的家也没了。心中虽然痛苦,但却释然了许多,这么多年,苦苦萦绕心头的结,终于解开了——原来,他本来就没有家人,不怪他们不把自己当亲人看。 第二日中午,阿七终于走出了沭阳县,茫然地站在路口,赶了很久的路,自己也累了。正巧路边有个简陋的茶棚,阿七坐了下来,讨了一碗水。 “客观,听口音是沭阳人啊。” “嗯,刚打从那里来的。” 茶棚老板瞅着阿七身上背着包袱,满脸疲累,“这是要出远门呐。” “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7 找处谋生的地方。” 茶棚老板指了指东边方向,“往东边去,那里繁华着呢。” 此地三条岔路,东边是通往广陵城的,这条道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走了,南边和西边,阿七喝着水,思忖着他该往哪处走,更想着他往后怎么过活…… 突然远处一骑驶来,卷起尘土飞扬,漫天黄沙间,恍恍惚惚就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阿七才看清楚了,原来是安容。很快,人就下马到了跟前。 “你要往哪儿去?” 安容心下惊怕,若不是自己赶巧这时候来了,这人恐怕早就离了沭阳,再找到他又得费一番功夫。 阿七不答他,两只手又捧起了桌上的碗,在安容的注视下,饮下一口水,搁碗之际,手哆嗦了一下,溅出来几滴水,蓦的阿七突然跪了下来,“我不想回去……”声音又隐忍又委屈。 安容走近些,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捏上了阿七的右脸颊,迫使着他抬头与之对视,“你不想回哪儿去啊?”声音很低,但阿七却被吓得不轻。 阿七眼里满是惊恐,他骨子里还是怕眼前这个人的,他怕这人稍不顺心,就夺了他的命。怕着怕着,真话就变成了假言。 “我……我是要回长春院的。” 手里的动作加大了些,安容勾唇笑笑,“不闹了?这样才听话。” 松开手的时候,阿七的右颊出现了一大块红印子,映着他那张木呆的脸,更加滑稽,安容刚才没留神,估计是力道使大了,“疼吗?”安容伸出手抚摸上阿七的右颊,痒痒的触感,阿七心里也酥麻麻的。 阿七摇摇头,“不疼。” “跟我回去吧。” 此话一出,安容明显瞧出了阿七眸子的抵拒,却因着害怕,不敢出声,又顺从又无奈的神情,安容看在眼里,着实刺眼。 “不想回去吗?” 阿七猛然惊醒,摇摇头,“没。” 这话说得多违心啊,偏偏这人傻乎乎的,心事压根藏不住,不再管他心中何想,安容拽着阿七就上了马,正值初秋,天气乍凉还热。阿七坐在了马前,安容在后头双臂绕过他,牵住缰绳,两人身子挨得极近,阿七不觉有些燥热。待到马儿奔驰,这股热气也就消了,马上生风,安容的宽袖随风翩飞,正是大好时光打马过,爱人在怀,且风流。 怀里的人有点紧张,能感受到他整个身子都绷着,安容稍稍放缓了速度,马蹄哒哒地缓缓往前走。阿七这才松了身子,往前面挪了挪,意识到他的小动作,安容倏的又快马加鞭了起来,阿七吓得又赶紧蹭到了安容怀里。 如此移前退后,反反复复数次,安容终于忍不住,含笑打趣道,“动来动去,累不累啊?” 阿七才惊觉,这人是故意的。 快到广陵城的时候,安容下了马,阿七也跟着跳了下来。前方有一男子正等着,安容牵着马走了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我找到了。我欠他一个人情。” “安爷,这离城里还有一段路程,这马您骑着吧。” “不必了。”安容也不再多话,唤过阿七就离去了。 阿七听得云里雾里,大概听明白了,安容之所以能找到自己,大概是因为那人的主子。 安容深深睨了阿七一眼,“我托赵明朗去寻的你。” 阿七有些讶然,不光是因为这人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更因为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还会去寻自己。 “为什么……” 这话问得蹊跷,安容没理阿七,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方才到达了长春院。安容也不避讳,两人一齐进了馆子,正巧梅姨在大堂里揽客,一下子就看见了他倆。 “哟,这不是阿七嘛,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我都当你去别处发财了。”话里话外全是奚落之意,梅姨显然很不高兴,若不是碍着安容,她恨不得现下就狠狠教训他一顿。阿七不敢回嘴,默默承受着女人的嘲讽。 “他前段日子有些事,今儿才回来。” 既然安容都替他说话了,梅姨也就没再多说,眼神瞥了眼阿七,看得阿七心里发怵。 安容扫过阿七,继续说道,“妈妈,我想把阿七讨了过去,他干活勤快。” 梅姨心里冷嗤,不知他这这是床下勤快,还是床上勤快。不过她倒是十分乐见安容跟这个阿七在一块儿。 “花伶啊,妈妈一早就说过了,让他过去陪你解解乏,如今你自己都开口了,妈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安容颔首示意,带着阿七就往二楼去了。 一进门,阿七就直愣愣地站在一处,低着头,他不明白安容的意思,之前还让他滚得远远的,这会儿偏偏还让自己来服侍他。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动静,咚咚咚咚,阿七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安容却不做声,大概门外的人敲烦了,小声说道,“伶公子,是奴婢。” 阿七心道,煞星来了。 安容瞅着阿七越来越沉的面容,低沉道,“进来。” 春蕊原本一脸欣喜,当下见着了阿七,却春转寒冬,面目阴沉不悦,但很快又收拾好表情,恭敬地对安容说,“公子,奴婢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没有,你下去吧。”春蕊正欲转身离去时,安容似又想到了什么,“去厨房看看,可还有西瓜?” “是。” 春蕊离开后,阿七脸上这才没了刚才的沉重,安容眸光微瞥,大概知道他似乎很厌恶自己的丫鬟。 很快,门外就想起了杂沓的脚步声,然后敲门声也随之而来。 春蕊放下手里装着西瓜的托盘,见阿七尚还站在原处杵着,匆匆扫过几眼,春蕊便退下了。 “把那西瓜吃了。”安容正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眼皮都没抬下,随意丢出这么一句。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8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44章 白日做事 阿七看看桌上的西瓜,红囊肉厚,不觉口中生津,再瞅瞅安容,那人正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假寐,阿七犹豫再三,悄悄走了上前,抓起一块瓜,背着安容啃食入腹,嘴角满是四溢的瓜汁儿。一块不够,阿七又轻轻拿起了第二块…… 背后的安容一直睁眼看着那人的小动作,方才让他去吃瓜,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后来自己故意闭上了眼,这人才缓步上前吃了起来。真是个别扭的人! 屋子里此刻只有阿七咀嚼的动静,呱唧呱唧,滋滋啦啦,全部落于安容心间,他想,这屋子总算有了往日的活的气息。 “阿七,过来。” 嘴巴里停了下来,阿七微微有点窘迫,原想背着这人吃的,可到底被他窥见了去,抬起胳膊,就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才转身走到了安容跟前。 这人的袖子上印上了西瓜渍儿,安容叹口气,“把衣服脱了,上来。” 阿七本来还迷糊的眼神,突然闪出一丝讶然,含糊不清吐了句,“这会儿……是白天。” 安容笑了,“想什么呢?” 阿七把衣服脱了,爬上了软榻,这榻容一人尚还成,两人卧于上未免窄了些。阿七不敢挤着安容,半个身子在榻外,安容动了动,阿七差点就要滚下榻时,安容长臂一伸,把他捞了过来。 暧昧的气流,切肤的触感,安容一时心猿意马,让他脱衣服只是因为这人太不讲究,衣服上净是瓜渍儿,却不想自己被撩了一把火。安容的黑发披散如绸,拂到了阿七的脸上,带来一阵□□,阿七拂开那些发丝,身体往别处蹭了蹭,安容再也受不住,低沉道,“衣服不能白脱。” 阿七稀里糊涂间,就被安容吃了,直到那里传来一阵刺痛,阿七才猛然惊醒,躲躲闪闪这么些日子,他又跟安容纠缠到了一起。 看出了身下人的漫不经心,安容更加卖力,细密的汗,绯红的双颊,还有被汗水浸湿贴在双鬓间的几缕头发,“看着我。”陷在一场情欲之中,连说话声都带了几分颤儿。 “疼。”阿七呜咽了几声。 那里久未经人事,许是疼得厉害,安容瞧着阿七的嘴唇都犯了白,吻了吻,软言轻语哄着阿七,“再忍忍,快了。 事罢,安容顺手把他搂紧怀里,“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怀里的人没反应,依然蜷在安容胸前。 安容以为他在闹脾气,故意不理睬,凑上去,嘴唇贴在阿七的左耳上,吐露出温热的气息,“嗯?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阿七只感到耳边有一股热流,紧接着就是哄哄的声响,他听不真切。 安容咬了一口,阿七耳边传来一阵疼,这才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安容。 “我问你话呢,怎不理我?” “没听清……”这话不假,阿七左耳失聪,确实听不清。 安容只当他还在耍脾气,也没耐住性子,“你聋了?” 阿七的眼睛依稀泛起水雾,他的伤疤被这人肆无忌惮地揭下,他心里疼得厉害,从安容怀里挣脱开,阿七坐了起来,未着半缕的身子,青紫一片。 安容怒了,一把抓住阿七,“你拿什么乔?” 阿七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胸腔里憋着一股气,着实难受,“嗯,聋了……这边听不见了。” 空气瞬间凝滞,安容的眼里只看得见阿七委屈敛眉的样子,他刚才的无心之言,无疑又给这人带来了伤痛。猛然间,他想起了之前在这间屋子里,他曾甩过阿七一个巴掌,那时自己下得力道极重,这人嘴角都渗出了血。是不是那次…… “怎么……弄的?”安容艰难地开口,心里却十分害怕。 阿七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搭理安容,但那佝偻的背,脖颈间的刀痕,还有身上的淤青,让安容屏住了呼吸,心中的怜惜悔恨彻底击垮了自己。 “是不是我上次打你落下的?” 阿七听闻这句才有了反应,转过身去,看着安容,摇了摇头,“不疼。” 此刻安容才彻彻底底领悟了什么是心如刀割,他喜欢阿七听话顺从的模样,但又不喜他过于懂事,所有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因为自己会心疼。那种针刺般密密匝匝的痛感,原来自己也会有。 如果说梁如风对他的伤害是一分,那么阿七现在给他的伤害就是成倍的,安容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恸,拽过阿七又发泄了出来。他想把身下的人弄哭了,想听他说,我原谅你了,我其实没怪你,我真的不疼……那样,他的良心也会好过点。 可年少气盛的安容却不懂,喜欢是要说出来的,后悔也是要讲出来的。 被折腾了两次,阿七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安容把他横抱到床上,很快,屋外一点点日光都不见了,天色渐沉,已到酉时。黑暗中,安容把脸贴着阿七的脸颊,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这沉重的呼吸声成了安容心口一块烙印而下的伤疤,永远愈合不得。他想求他一声原谅,但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楼大堂里传来丝竹管乐声,混合着嬉笑纷杂的吵闹声,安容没点油灯,趁着月光,竟然痴痴地盯着阿七看了约莫一个时辰,一直到阿七后来醒了。 睡得有点迷糊,阿七睁开眼的时候,仿若不知身在何处,可是一眼就望到了安容的幽潭,也就想了起来,自己原来在他屋子里。 “饿吗?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阿七点点头,安容随即披衣下床了,恍如在梦里,阿七仔细揉揉眼睛,这一切竟是真的。 安容走了一道,引来了无数人侧目,一来这个时辰,他平时一般都呆在厢房内,不会出来走动;二来大家觉着,今日的伶公子似乎哪里不同,许是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跟平时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这会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69 儿厨房只有一个丫鬟在,那丫头见了安容,立马停下来手里的活儿,赶上来打招呼,殷勤而讨好。 “现在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的,奴婢……奴婢可以做。”丫鬟的话里藏不住的喜悦,又有些紧张,她作为下等的粗使丫鬟,还是头一次跟伶公子说话。近距离瞅清了这位公子,没想到竟比之前远远瞧着,还要貌美。他身上干干净净的,跟其他满身脂粉气的小倌一点都不一样。 “伶公子,您怎么下来了?” 气喘吁吁从厨房外赶来的正是春蕊,彼时她正在跟别人闲聊着,听到夏荷跑来告诉她,说是她家公子去了厨房,春蕊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刚刚去楼上,奴婢看您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还以为您睡了,您这会儿怎的下来了?要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不用了。” 断然的拒绝,春蕊此刻的眼神恨不得杀死那个拿着锅铲的丫鬟,她可真会来事。 不一会儿,那丫鬟就做好了两道菜,春蕊急忙上前,“公子,奴婢来给您端上去。” 安容本欲拒绝,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颔首同意,于是这对主仆,一前一后走回了二楼。屋子里不比刚才,此刻透着昏黄的光亮。春蕊刚欲伸手推开门,安容止住了她,“在外面等一会儿。” 进了屋,阿七正盯着床顶发呆,安容过去给他拢了拢被褥,把他身子严严实实盖住了,这才沉声道,“进来。” 春蕊实在没料到阿七竟会在此,而且还躺在她们公子的床上,提着心,吊着胆,搁下手里的托盘就想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慢着!” 春蕊转过身,脸上还是规矩得体的笑,“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有多虚。 安容看了眼阿七,冷声对春蕊说,“今日过后,你不必再来我身边侍侯了,我明日就跟妈妈提一下。” “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奴婢可以改啊,公子,奴婢伺候您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是……” 安容打断了她,“你下去吧。” “伶公子,奴婢……” “下去。”安容明显有些微怒,春蕊只得闭口不言,拿着托盘下去了。 安容也不提,他想等着阿七自己跟他主动说话,可是半柱香的时辰都已过去,阿七还像方才那样,裹紧被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终于,最后是安容败下了阵,拿这么个木讷的人实在没办法,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揉揉阿七的头发,“我把她弄走了。” “我看到了。” “你不开心吗?” 阿七抿抿唇,“开心,我确实不喜欢她。” 安容笑了,一笑倾城,大抵就是如此模样吧。 打从那日后,春蕊又就被梅姨遣到了厨房去打杂,阿七更是跟安容形影不离,除了夜里回杂役房睡觉,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块儿,偶尔阿七还会夜宿安容处,久而久之,馆子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不过安容压根不在意。安容比从前疼他,阿七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放宽了心,阿七暂且贪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幸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稍微虐点了~ 第45章 闺中之乐 十月初时候,赵明朗被他娘逼着,还是去了趟长春院,距离上次已有两月有余。不愿踏足之缘由,无非就是瞧不惯安容那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他要是换个人情深意浓,他赵明朗绝不会像这般堵心。到底,那个叫阿七的,他何德何能能配上安容,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 深秋,正是花叶凋零之季,安容偶尔临窗远望,那颗老槐树枝叶枯黄,随时有飘飘欲坠的架势,可断裂的那处地方再也没有长出新枝来,秋风萧瑟,更加显得突兀了。 阿七还在睡觉,昨夜完事后太晚了,这人倒头就睡着了,也没忍心喊醒他回杂役房,就让他一直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近些日子,又教习了他许多字,可这人写来写去,还是只会得那四个字。握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偏偏写起这四字来,一笔一画十分认真。 时辰还早,安容关上窗帷,重新回到床榻上,倒也没睡,只是靠在床头,翻了翻书,稍稍低头,就能瞧见阿七的睡颜,岁月静好,安容心里生出点踏实的温馨感,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突然,镂花木门被猛然推开,即便安容看清了来人是谁,可心里还是有些微微不悦,他掖了掖被角,将阿七盖严实了,动作温柔至极。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的动静很大,阿七惊醒了,迷糊间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赵明朗,阿七有些窘迫,就想着赶紧起来,但被褥下的手却被安容死死按住,自己动弹不得。 “明朗兄,你来了。” 赵明朗走到床边,冷眼看着阿七,“出去,我跟安容有话说。” 被褥下的那双手渐渐松开,阿七也明了了安容的意思,起床拾掇起衣服,窸窸窣窣穿上,走了出去。 “你这是上瘾了?也罢,这次不提他。梁怀石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安容眼波里全是清冷之色,隐隐约约间,就是个纤尘不染的少年,可他的内心,却背负了如此重的深仇大恨。 “杀了他,不然我没机会进梁府。他死了,最好是梁如风子代父职。” “怎么杀?” “过些日子就是他的五十大寿,届时来往的宾客混杂,只要派一人进去便可。” 赵明朗微微沉吟,“那派谁去?梁府守卫森严,一般人休想轻易混进去。再者,又有谁愿意豁出性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0 命去杀当朝宰相?” 眼波流转,赵明朗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 “谁?” “日后你就知道了。”末了赵明朗又加了句,“我也是为你好。”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安容也没多想。 赵明朗眼神若有似无往外面看了看,“我一会儿去趟七里街,有件事情要办,在你这儿呆不了多久。” 赵明朗口中的七里街离平康里并不远,阿七很快就摸索到了,秋意正浓,车马喧嚣的闹市口,人来人往,明明一派热闹之景,阿七却觉着满目苍凉,许是太久没出门了,不太适应。很快,阿七看到了赵明朗。 赵的眼神直直盯住缓步而至的阿七,他的步子迈得极艰难。 “安容说你笨,我倒觉得你挺聪明。” 阿七不语,赵明朗眼眸如深墨,一直盯着面前人,恍惚间想起去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好像是在安容的屋子里,他在门外偷看,后来被发现了闹出了点事。那时候这人的眼里尚还存着一丝光芒,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人的眼神却越来越混沌了,性子也更加沉闷。 赵明朗直接开门见山,“你是想当那个去梁府的人吗?” 阿七没有答腔,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地,似乎要把那块地望穿。 “安容吃过很多苦,他跟你提过吗?”赵明朗这话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揭开安容的陈年旧痛,让这人难受,逼着他去梁府。 阿七猛然间抬头,然后顿了顿,摇摇头。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话都跟你说。” 这话十分伤人,至少阿七疼了一下。连面前的赵公子都知晓的事儿,安容却从来不对自己说。 “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刚才在外头你也听了不少,我们正缺一个人去梁府,杀了梁怀石。” 阿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去,可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阿七怕死,而且还怕死得要命。 赵明朗看出了他的犹豫,“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寻他人便是,总归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愿意为安容豁出性命去达成这件事儿的人,应该并不好找。” 阿七的嘴唇在颤抖,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还有好多话要……交代。 “我去了,会死吗?” 赵明朗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多半是同意了,只是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惨样,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这人从没招惹过自己,自己却要逼着他去送命,心里的那根同情之弦拨动了几下,赵明朗说道,“你……实在不想去,不必勉强……” “我会死吗?” 阿七还是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话。 “不一定的……” 阿七转身往回走,入眼的浮华他全然看不清,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秋衣,这天气越发凉了。 到了馆子,阿七直接去了二楼,推开门的那刹那,安容也抬头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阿七觉着,好像也值了。 “你去哪儿了,我还四处找你呢。” 阿七奔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安容,把头埋在他肩上,直到安容肩膀上传来阵阵湿意,他才知觉,这人竟是在哭。 “怎么了?” 阿七仍伏在安容肩上,“赵公子说你过得苦,他说你过得苦,我也苦,咱倆都苦……” 安容心下一紧, “他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不答他,自顾说着,“从杂役房走到你这儿,一共得走一千二百来步,就从门口开始算起,一直算到你屋子门外,有时候步子跨大了,一千步也就走到了……每次到了这儿,我只要再抬脚走几步,就能见着你了,可我只敢窝在门外,一直呆到你屋子里再也没有光亮……” “阿七……”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以前在馆子里面呆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阿七说着说着情绪几乎失常,哭得快断气了。安容清楚,这人刚才出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稍稍平复后,阿七像疯了一般,狠狠地扒开安容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一并脱了,搂抱住安容,二人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情欲弥漫,撩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情到深处,阿七迷濛间,小声说了句,“不报仇了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这祈求的卑微语气,几乎耗尽了阿七所有的气力,说完这话后,阿七整个人就像虚了一般,如一汪水瘫倒了。 安容却瞬间清醒了,整个人彻底从情欲里脱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七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安容失了兴致,拂开阿七,阿七却死命不撒手,又重新攀上安容的身子,“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常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安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你今天碰上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赵明朗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其实直到现在,安容也没能想到,赵明朗竟会求着阿七去送死。他哪里能料想到,他的挚友逼着自己的枕边人去送死。 安容叹口气,捏了捏阿七的脸,“真丑。”说完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亲阿七,心里却想着,再丑也是自己家的,别人看不得。 阿七这些日子越发奇怪,他脸皮薄,怕别人背后议论,晚上的时候一般都会回自己的杂役房。可这几日,这人倒像天不怕地不怕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直往安容怀里蹭,蹭着蹭着又把安容点着了火。一夜下来,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阖眼。 这厢溺的是闺中之乐,安容总是戏说阿七,他要是个女的,保准儿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阿七却来了一句:祸国殃民是什么意思? 安容来了劲儿,一下子又扑倒了阿七,“就是这个意思。” 离那一日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1 愈近,安容的心思也愈加沉重,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找到替他去刺杀梁怀石的人。其一,那人必须忠诚;其二,那人于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可是二者合为一,要找出这么个人难上加难。没有哪个,愿意平白无故地替另一个人去送死。 这些阿七都看在眼里,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稍稍庆幸,还好有自己,愿意帮他达成心愿……只盼着,往后这人常开怀,日子别再过得这么苦了…… 第46章 成亲 二楼厢房,赵明朗轻呷一口茶,不急不缓,“刺杀之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说完便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稍稍有些不自在,也不再看向安容,怕漏了自己的心事。 “是谁?” “这个……你就别问了。能成固然好,成不了日后再想办法吧。”赵明朗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被屏风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吸引,破旧补丁的灰蓝衫子,明显不是安容的。又看向了别处,蛛丝马迹间总能找到那个龟奴的痕迹,赵明朗心如明镜,知道这两人恐怕一直住在一块儿。 上次过来撞见阿七在他床上,看来并非偶然。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叫阿七的?” 安容垂下的眼睑忽又抬起,眼神如墨,透着几许思量,“怎么提到他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好几次来我都瞧见他在你这儿,今天没见着,倒不习惯了。” 安容没有再答他,脑海里想着的全是阿七。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身旁人睁着眼,直直盯着床顶出神,问他何时醒的,也不理人。后来,那人穿上衣服就出了屋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赵明朗瞧着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当他在思虑明日的刺杀之事,就想给他下个定心丸,让他宽宽心,“别想了,明天一过,这事儿就结束了,你就等着……等着好消息吧。” 杀了梁怀石……于他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好消息吧。但另一方面,赵明朗内心十分不安,他不能想象安容若是知道这事,会作何反应?赌一把,赌血海深仇重于露水姻缘? 晚上,外头早已冷月如霜,阿七才回来,手上提了好些东西。他出了趟馆子,买来了一对红蜡烛,还有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就是钱不多,不然他还想去成衣铺买两身崭崭新的红衣裳,一件是自己的,一件是安容的。 “好端端的,买这些做什么?” 阿七傻愣愣地看了眼安容,嘴里的那些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忸怩紧张之态全部现在了脸上,“我想……我买着玩的。” 安容笑了,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人的小心思了,佯装不懂,只是想逗逗他。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左看看,右瞅瞅,最后盯着阿七,“真是买着玩的?那这些瓜子花生我可全吃了。” “不是买着玩的,别吃……” 安容再也忍不住,捏了捏阿七的脸,眼前人别扭木楞的傻样,深深映在了自己的眸子里,安容的嘴唇凑到阿七的右耳边,“是不是想嫁人了?” 阿七这才恍悟,这人一直都在打趣自己,似怒似喜,回了他一句,“那你娶不娶啊?” “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 两人互相打趣了几番,说的全是闺中情话,旁人若听去只会脸羞耳红,安容像是在一天天开心起来,阿七的那颗心却时悦时沉。喜的是,这人也有恣意玩笑的时候,比之以前的他,安容对自己越来越好了;忧的则是,自己跟他的快乐时光只能止在今夜了,细想来,自己这辈子,还是苦了些,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剩下…… “阿七。”安容唤了声眼前出神的人。 “难受……” “怎么呢?哪里不舒服吗?”说完安容还摸了摸阿七的额头,好在并无发烧之症。 阿七攥了攥衣角,“钱不够,没买到大红喜服……”说完,竟痛哭出来,安容也是没料到,这人会因为这事儿哭成这样,又无奈又好笑。 “我当什么事儿了,明天再买不就行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阿七更是几近奔溃。 想来,一个如此怕死的人,不是生老,也不是病死,却是要为了一个人,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黄泉路,这得多大的爱啊,才会自甘如此。 安容好生抚慰了一阵阿七,这人情绪才稍微平复些。时辰还早,安容在一旁翻看着书卷。阿七却自顾忙了起来,去后院提了一桶水,把屋子的边边角角都好好擦试了一遍,有些地方够不着,阿七踩着木凳,仔仔细细,一块地方都没放过,全部擦了干净。 安容看书之时,偶尔抬头,不解阿七今日的反常,问一句,“这么晚了,怎么干起活儿了。早点上床,我一会儿也睡了。” 阿七不理他,一人忙得热火朝天,忙完之后,点上了白天买的那一对龙凤烛,顿时屋子里明晃晃的一片光,安容抬眼间,就看到阿七在摸那对红烛。 安容终于搁下手里的书卷,走了过去,搂住阿七,“没见过像你这么猴急的,相公还没开口,你倒自己把蜡烛点上了。” 安容说了,相公二字。阿七突觉胸口一窒,那种既惊且喜的潮水翻涌而来,涌上阿七的眼里,泪水迷蒙,阿七痴痴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相公。”这话深情无比,安容的面容都被衬得又增了几分熠熠光彩。 阿七的泪水还在眼里打转,脸上却羞红了,嘴角还噙了一抹傻笑,这副模样着实不好看。 “你笑起来,真丑。” 阿七却笑得更用力了,良久,阿七止住笑意,“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一连问了三遍,阿七却似怎么也问不够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2 。安容却不耐烦了,把他直接撂倒在床上,可是—— 两人被床上的枣儿花生硌得难受,才刚躺下又弹了起身,安容越发觉着阿七傻乎乎的,净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龙凤烛的烛光烧得火红,阿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比平时稍微顺眼了几分,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解释,“这是风俗,成亲的时候都要买这些的……” 安容突然搂抱住他,附在阿七耳边,“枣、生、桂、子……那你是想给我生个小安容了?” 阿七大囧,他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这些东西是这个意思。若早早知道它的意思,阿七才不会多此一举买回来这些。 “来吧,咱们来生一个。” “我是男人……我怎么……” 接下来的话全部被吞入安容的口舌中。 身侧平稳的呼吸声,安容已经睡熟了。阿七倏的睁开眼,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安容一圈,光滑白皙的面容,睫毛搭盖在眼睛上,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想想他也不大,还比自己小上一岁。阿七大着胆子也伸出了手,捏了捏这人的脸颊,滑滑的,软软的。安容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了阿七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阿七凑近些,埋在安容的脖颈间,眼泪涌了出来,在黑夜里压抑着哭声,呢喃了好几声,“相公……” 睁眼到天明,阿七一夜无眠。 第二日安容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人已不在了,安容不知怎的,总有点心神不宁。之后赵明朗早早就过来了,跟他说了派去的人此刻大概已经到了梁府。 赵明朗瞅瞅床下全是些瓜子枣儿之类的零嘴儿,随意一问,“你最近爱吃这些啊。” 安容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兀自看向桌上那对只燃了半截的龙凤烛,很久很久,安容突然来了一句,“成亲一定要穿大红喜服吗?” “问这个做什么?” 安容念叨了几声“娘子、相公……”然后笑了,倾国之颜,一瞬间的韵味全藏在这抹笑意中。 赵明朗约莫猜出了什么,一对蜡烛,那些花生枣儿,还有安容口中的大红喜服……他不是傻子,如何不晓这是大婚才用得到的物事。他觉着,自己大抵是犯了错,心思沉了又沉,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坐多久,赵明朗就走了,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开了长春院。而安容,这厢尚还沉浸在昨日的喜悦中,后来出去,买了两件红服回来,想着,那人今晚一定得开心坏了。 耀眼刺目的红服,就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榻上,阿七若是一推门,就能立即瞧见。 阿七何时回来呢? 第47章 原是阿七 梁怀石的府邸与长春院只相隔三条街巷,位于朱雀大街,阿七来广陵城九年有余,一次都未曾来过这里。赵明朗给的寒冰银针,此刻正妥帖地藏在自己的袖子中。 三条街巷相隔的道路并不远,阿七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每往前踏近一步,他嗅到的死亡气息就越浓,内心的不安胆战就越大。 终于到了宰相府,阿七不识字本不确定,但看这府里正在操办着热闹事,又询问过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真真是宰相府。 阿七在门口荡了许久,人来人往的,好几次内心闪过就此离去的念头,他还是怕的,特别是看见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像一道血盆大口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终于,阿七还是走了上前。 “去去去,不长眼睛啊,这里可是宰相府。” 阿七小声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来找梁大公子的,烦请爷儿去通报一声,小的叫阿七,梁大公子晓得的。” 看门的仆人眼睛咕噜打量了一番,寒碜穷酸样儿,不像认得大公子的人,想了想,最后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阿七等了一会儿,那人就奔了出来,笑脸相迎,直说请阿七进去。 这梁府真是气派,刚刚在府外已经震惊了一把,这会儿进到里面转了一圈,仅凭阿七的见识,都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旖旎的奢华。七绕八转,终于被仆人带到了梁如风面前,隔绝了前厅的喧杂,这里应该是梁如风的住处。 “梁公子,我们家公子让我给您传几句话。” 梁如风挑眉,嘴角微翘,心情似乎不错,“他说了什么?” 阿七小心谨慎答道,“伶公子说您有好些日子没去了,他心里记挂着您呢。” 显然这话对梁如风很是受用,他难得跟阿七多说几句,“回去告诉他,我今天夜里接他去别院。” “好,小的替我家公子谢谢梁公子了。” 梁如风随即对着领路的仆人说,“元宝,你带着他出去,别被我爹撞见了。” 阿七笑笑跟着那个元宝走,脸上平静无澜,内心却涌动着惊涛骇浪,“大哥,今天府上有什么喜事啊,这么的热闹。” “今儿是我们老爷的五十大寿,这来祝寿的人可不少。” “是件可乐的大喜事,梁宰相的寿宴不知是何等的气派,小的还真想偷偷瞄上一眼。” 元宝满脸的得意,“那是,我们老爷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东城王朝谁见了不得下跪巴结着,行了,带你去涨涨见识,只许瞥一眼。” 阿七连忙点头道谢,腿下的步伐略显沉重。 离去正厅还有段距离,元宝的兴致不错,一张嘴兜不住底,齐刷刷地迸出不少,“本来今天我们三小姐也要来的,不过今儿宫里人来捎信,说是三小姐身子不适。我们三小姐知道是谁吗?就是当朝的皇贵妃娘娘,不知道吧。” 阿七假意很是惊讶,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会儿与梁怀石的距离是否近,袖中的银针能否准确刺入,还有,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不免有些紧张,握成拳头的手有些出汗。 不知不觉,元宝呼了一声,“到了!瞧见了吧。”手一指,“中间那个说话的就是我们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3 老爷。” 阿七顺着元宝的手望去,是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瞧着周围人的簇拥,应该就是梁怀石。 “元宝大哥,小的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 “见着了赶紧走,可别让我为难了,大少爷吩咐不能让老爷看到你。”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倏的奔到前面,元宝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大声喊叫,阿七伸出了右手,启动了机关,对准梁怀石…… 后来,全乱了,大家奔着嚷着,只有那个紫衣中年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渗出鲜红的血,眼睛都没阖上。得意了一世,银针刺入胸口的那一霎那,或许都没想通,自己怎的死了? 阿七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安容,他正站在梁怀石旁边对着自己笑,心里涌上阵阵酸涩,阿七也对着他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相公,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平化十三年,宰相梁怀石在府中被刺杀,梁贵妃闻得父死的噩耗,病情更是加重,平宣帝心疼爱妃,择日派遣刑部尚书李桂明彻查此事。 这李桂明属于“反梁”的一派,与太子太傅沈居正交情颇深。闻得此等消息,心下当即就是一惊,斗了十多年,这人居然就这么死了,难以置信,可这是皇上亲下的口谕,显然错不了,然后心里是一阵激动的狂喜。 梁怀石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容也知晓了,大仇得报,他的心中陡然空出了一块地,那么多年压在这里头的大石头全部碾成石沫,飞灰湮灭。 安容从抽屉里掏出那两瓣玉,指腹摩挲,冰凉滑腻的触感,真真实实提醒着自己,梁怀石真的死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做,他盼着,梁府抄家没落的那天…… 从下午一直等到戌时,都没见到阿七的人影,那两件喜服还齐整整地叠放在床榻上,安容走过去,倚在床头,盯着那两件衣服看得出神,周围都悄然寂静,半点声音没有。良久,安容长袖一挥,喜服拂落在地,“骗子!”伴随着自己胸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个夜似乎格外的长。 他最终还是信了自己的猜想,一个人冲出了屋子,经过大堂,人丛擦身间,满是惊艳、或臆想的嘴脸,当然还有梅姨那张疑窦顿生的神色。 可是,站在平康里那条道上,周围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安容才发觉,自己竟无处可寻那个骗子。 无路可走,安容去了趟梁府,大门紧闭,府前还悬挂着红灯笼,里头隐隐约约可听见嘈杂的声响,红事变白事,这梁府里的人此时一定乱成一锅粥。十月中旬的广陵城,夜里的风略微寒人心骨,安容在寒风里呆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叩起了那扇红色朱门。 开门的小厮早已心力交瘁,府里摊上这等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天,实在没有气力来理会这个深夜敲门的陌生人,话语里稍有不耐烦,“走走走,赶紧走。” “我是来找梁大公子的。” 小厮已经极其不耐烦,嘴里的唾骂声正欲脱口而出时,却看清了安容的面容,惊艳了一番,生生憋回了口中的话,转身去请示大公子。 没多久,安容就被请进了府中,如同阿七白天一样。 梁如风把安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离前厅有些距离。 “你怎么来了?”出了阿七那档子事,梁如风眼下对安容心生嫌隙。 “我听说了梁大人的事儿。” “我倒想问问你,那个阿七是个什么来头!” 安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来时尚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不是那人,也许那人只是出去了还没回来。但此刻,他能真切地听到滴血的声音。 “他在哪儿?” 梁如风如鹰的眼神直直盯着安容,“他一个龟奴,胆子真是大上天了,敢来刺杀当朝宰相?花伶,你说这事儿蹊不蹊跷。” 安容抬眼,眼神里一片澄澈,“那你可得好好查查,那个龟奴保不准还是哪家的死士。” 安容转身就走,却被梁如风从后面拽住胳膊,安容佯怒地转过身去,“怀疑我?” “我错了,成不成?” “我今天不过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倒好,说了这么一通,直接给我扣了这么个大高帽。” “早点回去,今日府里太乱,免不了一顿忙。”梁如风的语气明显带着点诱哄,“改天我去找你。” “这还差不多。” 终是没敢再打听阿七的消息,安容回去了。扭头离去的那一刻,眼窝里陡然生出几滴晶莹,那个小骗子,他见不着了。 翌日赵明朗推开门的那一霎那,一只酒罐子就砸了出来,那个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正双眼猩红地盯着自己。满屋子的酒气,这已是安容第二次宿醉了,偏巧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人。 “你怎么敢!”声音竟带着哭腔。 “都过去了,你父母的死你都挺过来了,阿七……你也会熬过去的……”赵明朗越说越没底气,甚至都不敢看着安容。 谁知安容听到这话,反应极大,挣扎着站了起来,直接揪住赵明朗的衣襟,“他还没死!你凭什么咒他!” 这人大概是疯了,阿七已被关押刑部,只待提堂问审,不日就会被在洞子口斩首,刺杀朝廷官员,或许还会被处以最严酷的刑罚,腰斩。 安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赵明朗,赵只得任他发泄,也不还手,领子口皱巴巴,被他攥得极紧。 大概安容自己也觉得了无意思,泄了气,松开了手,踉踉跄跄往后退,绊在凳子上,直接摔倒在地,样子很是狼狈,全然没有平时的半分傲气。情深不寿,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安容双目微闭,一室的阴沉。赵明朗犹豫间,还是说了出来,“要不去找找沈佩林,主审这件案子的李桂明与沈家私交甚笃。” “沈佩林……”安容忽然有了知觉,颤抖地拾起地上的红衣,仔细扑棱了几番,又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搁在了床上,脸颊贴上喜服,心里呢喃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4 ,阿七,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得早,今天补上昨天的一更。 谢谢心字香烧的地雷。 第48章 前往沈府 安容与赵明朗一道去了趟沈府,安容的脸上尚留着宿醉后的倦态,眼睛里全是红丝,下巴青渣泛起,消沉至极。一路的日光,恍得他脑袋难受。 “你还好吧。”赵明朗瞧出了安容的不适,面露忧色。 “没事。”眉头紧蹙,强忍下那股子不适感。 很快两人就到了沈府,自报家门后,看门的仆人客客气气地让他们稍等,不消一会儿,仆人出来通报,说是他们少爷有请。 沈府的布局很是雅致,楼阁山水间,并无浓墨的华丽,这倒跟沈大人一贯的清廉正派相符。绕过长廊,右转,便见到了沈佩林。彼时,他正在逗弄笼子里的鹦鹉,听到他们的脚步,这才罢手,转过头去,对着二人笑笑。 “梁怀石的事我听说了。”沈佩林问也没问,只当他们是为此事而来。 安容无甚力气,声音喑哑,“是阿七做的。” 沈佩林先是一惊,然后仔细凝神想了想,这才记起阿七就是在陶然庵里跟随安容的那个仆从,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人的长相他早已记不清了,没想到,也是个烈性的人。看来,这梁怀石的死多半是面前二人策划的。 安容继续说道,“我想救他。” 沈佩林不急不缓,语气倒是威慑十足,“那你可知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况且,他是重刑犯,别说救他,你连见他一面都难。” 赵明朗插话,“你不是认识李尚书嘛,他就是主审这件案子的人。” 沈佩林微怒,“家父与李尚书素来交好,李叔是个耿直严明的好官,我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仆人把他往火坑里推。再说,死的可是梁怀石,皇上都下旨彻查此事,你们不赶紧想办法撇清关系,反而还想火上浇油?” 安容“扑通”一声跪地,“求你。” 白皙的脸上痛苦疲倦交杂,沈佩林心里很是讶异,眼前的人跟那个阿七绝对不是主仆那么简单,不经问了出来,“你这么在乎他的命?他不单单是个仆人吧。” 安容低垂着眼睑,没有答他,一旁的赵明朗赶紧把安容拉扯了起来,心中也着实震惊了一把,他居然会为了那人下跪求人。相识多年,未料得这么个不喜不怒淡薄寡性的人,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之举。 “既然这么在乎,又何必让他去送死?”沈佩林不解问道。 这话一出,赵明朗面露尬色,神情稍有不适,扫了眼安容,这人还是无甚反应,一副悲恸落寞的样子。 沈佩林沉思片刻,“想救他如今就一个法子,以命换命,找个跟他体型差不多的人,李代桃僵。不过,那个人一定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然,夺人性命的事儿,我可干不来。这一切我还得问问李叔,行不行得通,他说了算。” 赵明朗咂舌,“坏人不难找。没想到,你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沈佩林顿时脸黑,“动作要快,这案子刑部估计很快就要审了。” “哥哥——”沈菀款步姗姗走过来,她本来是想来沈佩林处讨几本书,没曾想竟然碰到了安公子,头略略低下,娇羞不已,连招呼都忘了打。她的脚边,还有一只狗。 沈佩林知道他妹妹的小心思,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见着相貌不凡的男子一见倾心,这原本该是个欢喜的结局,只是这个安公子身份太特殊了,实非良配,况且,人家本来对她也没那份心思。不如,及早断了她的念想。 “菀儿,见了客人怎么不打声招呼。” 沈菀经她哥哥一提醒,脸红得更加厉害,稍稍欠身。 赵明朗来劲儿了,“沈小姐。”神色张扬。 安容颔首示意,没有开口说话,目光直直锁住那只狗。 “菀儿见过两位公子。”话语间透着小儿女家的娇羞,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下安容,却见那人一直盯着自己的狗。 沈佩林全程看清了自家妹妹的神态,面上稍有不悦,“何事?” “菀儿想管哥哥借几本书。”说完面红不已,犹豫间,还是决计说出了口,“安公子,您上次托仆人送来的那只狗,我很喜欢。” 安容缓缓向沈蓉走过去,这姑娘都能感受自己扑通而跳的心儿,但到了跟前,安容只是蹲下身去,摸了摸那只狗,给它顺顺毛,小黄似乎依旧记得他,也不吠闹。 “它长大了不少。” “是……这个小家伙很是通人性。只是刚过来的时候,半点不让我碰,我一摸它,它就开始叫唤个不停,估计还记着你呢。” “它也记着阿七。” “嗯?什么?”显然,沈蓉不知安容口里的阿七是何意。 沈佩林实在看不过眼,干咳了几声,沈蓉也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唐突,讪讪低垂下头,更加不好意思。 “菀儿,你先回去,我跟他们还有事儿要谈。”说完,又故意加了句,“安公子今日来,是为了他……娘子的事。” 原来这个清俊少年已经娶妻,沈菀刚才的娇媚瞬间消失,像打了霜的茄子,掩藏不住的失落,“原来……安公子已有家室了……” “沈小姐,在下还未曾娶亲。”赵明朗横插一嘴。 “尊夫人怎么呢?” “菀儿,下去。书在我书房里,你自己去拿。”沈佩林厉声呵斥,止住了她的问话。 沈菀大概也意识过来自己刚才的造次,临了再瞥了眼安容,见他还是那副灰败不语的神情,思忖着安夫人一定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心下一阵苦涩,然后欠身退下。 赵明朗瞧着沈菀黯然离去的背影,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下安容,心道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5 ,你大爷,伤碎了姑娘的心。 可是安容这脑子里全部都在思虑阿七的事儿,脸上一直紧绷着,半晌,兀自来了一句,“我能去看看阿七吗?” 沈佩林暗忖后,沉声道,“可以,不过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夜里再去看他吧。我去李叔府上找找他,看看夜里的时候能不能悄悄把你弄进大牢。” 赵明朗也在一旁帮衬着,“刺杀当朝宰相是个大罪,阿七肯定被看得很严,凡是跟他接触的人必然会被怀疑。还是夜里去比较妥当。” 沈佩林瞧了眼赵明朗,面露赞许,“他说的对,你们先回去吧,晚上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带你们去。” “如此,先谢过了。” 二人回到了长春院,安容整个人都快不行了,回来后就倒地不起,赵明朗赶紧吩咐丫鬟去请了大夫,一顿折腾,傍晚时分,人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再喂了他点小米粥,人总算像活过来了。阿七还没死,他倒快把自己折腾死了。 “夜里你好好歇着,我跟沈佩林一起去看看,大夫说你忧心成灾,再加上一天多没吃东西,这才昏倒了。” 安容只顾摇头,“我得去的。” 赵明朗急了,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啊,“你去什么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去!你想让阿七在牢里都不得安心啊。” “他见不着我,他如何安下心……” 赵明朗看着安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愧疚,“安容,阿七的事,对不起。” 安容没有理他,只是想起了那人临去前几天晚上,隐忍反常的模样,怪自己心大,竟然丝毫未发觉。还有那没买成的大红喜服,他当时哭的那么伤心,估计是抱了必死的心。 “是我逼着他去的……对不起。安容,你倆彼此放过吧……真的不配,等到日后所有事尘埃落定,你该去过正常的日子……他跟着你也一直在吃苦……早点放下吧。” 这些话全是赵明朗的肺腑之言,安容甚至挑不出一点毛病,他说的都对,那人跟着自己,整出了一身的伤,不如就让他离去。那便彼此放过吧,可这心结成了冰渣子,噼里啪啦,全是碎掉的动静。 安容气色苍白,喉咙里吱吱唔唔半天,终于说成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帮我告诉他,沭阳的油菜花我不去看了……他自己多珍重,别再回来了。” 赵明朗猜度着,这大概是他们二人之间特有的情话,“好,我一定带到,你歇着吧。” 距离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愈来愈近,赵明朗跟安容打声招呼,正欲前往,刚转身的那刹,安容却从身后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让他以后做事只要想着自己,别再犯傻了。” 赵明朗没有转身,“好。”然后推门而出。 安容瞧着屋子里最后一点生气渐渐消没,烛光曳曳,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心里的烛火却愈燃愈尽。枕头旁边是那两件大红袖服,安容把头移枕在袖服上,眼眸空洞无神,无奈的人生,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周上编推了,哈哈~(虽然也并没有很多人看,不过还是很开心^_^ 谢谢方块君的地雷qaq 第49章 救出阿七 赵明朗来到约定地点,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显眼,特地换了身夜行衣,这会儿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远远的,却看见沈佩林一袭月牙白的衣服,外面还罩了件披风,很乍眼,是墨蓝色。 “咱们这是去赏月,还是去牢房啊?”赵明朗撇撇嘴,心道,不是你说晚上去掩人耳目的嘛,怎么你穿的跟只花孔雀似的。 “你这身穿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去劫狱嘛。”沈佩林眉头微蹙,对他这身打扮实在不敢苟同。 “劫狱?谁说要去劫狱!” 沈佩林上下扫了他一眼,“我怕还没见到那个阿七,咱倆就被当成劫狱的,被抓了。” 赵明朗算是听明白了,这人这是在挖苦他呢,心里动了怒,一把扯下黑头巾,“这样总行了吧,要不我把衣服全脱了。” “别,非礼勿视。” 别看这赵明朗平时不好亲近的严肃样儿,一到沈佩林跟前,就跟蔫巴似的,保准儿服服帖帖的,他们虽才只有几面之缘。这世上的人啊,物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赵明朗规规矩矩地跟在沈佩林后面,进了牢房,这里面果然阴气很重,不觉寒毛竖起,不得不佩服,这沈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早早披风在肩。 二人走到了最里面,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阿七就被困禁在此。只是短短三日未见,这人活脱脱像瘦脱了一层,两眼凹陷,眼眶下全是青黑,可见这三天肯定没怎么睡。他的脚下搁了一只脏渍破损的碗,里面盛了小半碗水。 “阿七。” 听到声音,阿七缓缓抬起头,视线对上了赵、沈二人。就着昏暗的光,赵明朗瞅清了,这人的眼睛里一点精神气都没了,面如死灰,犹如一个枯槁的将死之人。 “阿七——”又叫了一声。 阿七爬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牢房的铁栏杆,透过粗大的缝儿,试图把头伸出去,许是急了,双眼都呈猩红之色。赵明朗不明所以,直问,“你做什么?” “他呢?他来了吗?”声音很轻,阿七怕把那人吓跑了。 如何跟他解释,赵明朗犯了难,直说太伤人,不直说给他存了念想,到头来反而更令人心凉。两两抉择间,自己终是选择了前者—— “他没来。” 阿七不知听没听清赵明朗的话,还是在试图够着脖子看安容是不是躲在后边。许久,他也累了,他才知道,那个人真的没来。阿七爬回原先的地方,窝在一层破稻草上,拿着块碎碗片,在墙上不停写着什么,滋滋划墙的动静,在这个寂静的牢房,更觉瘆人。 “时间不多了。”沈佩林低声提醒赵明朗,转而对着阿七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这话显然阿七听懂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6 ,又爬了过来,眼睛渐渐收缩放光,“是他让你们来的吗?”这话问得急切,可是连日的折磨,声音并无多大力气。 “嗯。”赵明朗闷声答是。 阿七跪了下来,给牢外的两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凌乱不堪的头发,破烂脏渍的牢服,还有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此刻,这样的人正对着他们,行了个大礼,两人看在眼里,都不好受,心情很是沉闷。 贫穷低贱的普通人,一如阿七,他们表达感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给人跪地磕头,古语有云,跪天跪地跪父母,阿七从来都不懂,也没资格去懂这句话。他的膝盖,廉价得很,什么人都跪得。 接下来,沈佩林低声跟阿七说完整个计划的实施过程,希望他能好好配合,毕竟这关乎他的性命。 阿七点点头,一字不落全部记在心上。 “我们不宜呆太久,方才交代的事儿,这几日你脑子里盘桓盘桓,实施那天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嗯,都记下了。” 临了,赵明朗明明已经跟着沈佩林走出老远,而后又折回了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安容交代的话告诉阿七。 其实开口很难,赵明朗一狠心,最终全部脱口而出,“安容让我告诉你,他说,他不去沭阳看油菜花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阿七方才燃起了点点希冀,一点点消失,脸色更加灰败,嘴巴嘀嘀咕咕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此时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赵明朗也是善心大发,宽慰了阿七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我没有家了……我回不去了……”阿七一面自语,一面又拾起那块破碗片在墙上发了疯似的刻画着,响声兹拉,一遍遍的,心上的那道划痕也越来越深。 写来刻去,永远是那四个字。 出了牢房,沈佩林不禁腹诽,“那天,安公子过来求我救这个阿七,甚至不惜跪地,我当以为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谊。” 赵明朗听他如此言语,未免有些不悦,随即反驳说,“他们倆的事儿,你一个旁人看得懂什么?安容跟牢里这人,实在不配,早点分开也好。” “你对这情爱倒像是有所感悟。” “那是,我还看出令妹对安容……”话到嘴边越发不是滋味,赵明朗泄了气,“算了,安容就是比我讨女人喜欢,谁让他生了副好皮囊,可我这模样,也不差啊。” 沈佩林眸色一闪,似有深意,“他不及你,你比较讨男人喜欢。”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变扭,嘴里跟着重复了遍,这才反应过来,“你别走,你什么意思啊——” 李桂明审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梁家两兄弟也来了,阿七就跪在堂下,杀人的事儿他供认不讳,其余的话他只字不言。 梁谨风气急,不顾身份,差点冲下去打死阿七,好在一旁的官差拦住了。倒是梁如风,不动声色,其实他父亲的死,他不以为意,他之所以今天来陪审,就是怕这个阿七说漏了嘴,牵扯到自己。好在这人除了认罪,倒也没说别的。 李尚书重拍堂木,“犯人阿七系沭阳县齐家村人,于平化十三年乙酉月壬子日,刺杀当朝宰相梁如风,按照东成律例,此罪当斩。于明日午时三刻,洞子口,处以腰斩极刑。” 阿七被押解回了牢房,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半夜的时候,一伙儿人把他强行带走,移花接木,牢房里睡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阿七了,身型极为相似,模样也有五分像,邋里邋遢,胡渣满脸,不仔细看谁会注意犯人已被调包。 第二天午门斩首,围观百姓颇多,按照李尚书的意思,犯人阿七罪大恶极,恐凶相煞了无辜百姓,故以黑头罩蒙住其面。 安容独自一人来到了阿七住的杂役房,还未进门,就听见屋子里的几个龟奴在小声叽咕—— “听说了吗,阿七失踪了这么些天,原来竟是去杀人去了,这杀的还不是一般人,啧啧啧,你说会不会祸及咱们馆子?” “谁知道了,那小子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这狠手。” “可别说,阿七这心思深得很,我瞧见好几次,他半夜不睡觉,在床头刻着什么东西。” 说话之人指着阿七的床头,说道,“你看看,就那几个字,这莫不是什么杀人的记号?” “去,瞎说什么,自己吓自己。” “吱吖——”门猛然被推开,三人个龟奴面面相觑,随即舔着脸笑,“伶公子,您怎么来了?” 安容也不理会他们,眼睛直接扫向了阿七的床头,字体很丑,歪歪斜斜,赫然是安容齐光四个字,那个人也只会写这四个字,还是当初自己一时兴起教他的。 手指摸上那凹陷的刻痕,很深,转眼处,却发现不光床头,连枕头旁的木匣子上也是这四字。上次这人想逃离的时候,床上该拿的都拿走了,这次他的东西全部都在。打开木头匣子,里头只放了一层纸,安容掏出那张纸,摊开…… “齐光 安容” 自己当初随意写的两个名字,被他珍藏至今,压在最隐蔽的地方,安容绝望地闭上眼,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三个龟奴摸不准这个爷儿突然造访所为何意,忽又想起馆子里之前传过一阵伶公子跟阿七的那等事儿,眼下正怵怵地看着,不敢发出动静。 “伶公子。” 其中一人试探叫了一声,惊醒了安容。 “他的东西就这些吗?” “是,阿七东西不多,除了这一床被褥,就几件衣服……” 瞧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被褥衣服,脑子里突然就现出阿七惨兮兮的小模样,安容仔细想想,这人跟着自己的时候,每次自己吃晚饭,都□□蕊稍上他一份,每每吃完,那个傻人恨不得把碗都给啃了,里里外外舔个干净,半点油渣不剩。明明自己给过他很多钱,他宁可给别人,也不舍得为自己花上一分。 “傻子。”安容轻喟着,突的又兀自笑了,这笑映着月光,整张脸都透着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7 一股无言的悲绝。 第50章 去见阿七 梁怀石死后,梁家二公子梁谨风突的一病不起,宫廷御医,江湖郎中,甚至巫婆法师都请来了,还是查不出病因。府里下人私下窃语,一致认为梁家的这处宅子冒犯了太岁,这才接二连三的出事。而梁夫人,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贵妇,这些日子,原本风华不减的面容一下子竟像苍老了十岁,日日夜夜守在儿子病榻前,半步不敢离开,整个人憔悴不堪。 梁如风走进了去,恭敬地打声招呼,“母亲。” 梁夫人理都没理他,依然双目无神地盯着床上的亲生儿子。 一直弯着腰的梁如风,眼神透瞥向床榻上,嘴角闪过一丝笑,很快又恢复了凝重的神情。 “母亲,我来照看一会儿二弟,您先回屋歇会儿。 梁夫人的贴身丫鬟晴雨也附和道,“夫人,您都三天没沾床了,这样下去没等少爷醒来,您就先病倒了。” “你巴不得他永远都醒不过来才好!”这话显然是冲着梁如风,素日高贵典雅的二品诰命夫人,此刻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毫无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梁如风知道,她已经近乎发疯的极限了。只需稍稍推波助澜,她算是完了。 “母亲,身子要紧,望您多多爱惜自己。儿子先行告退。” 梁如风走出门的那一刻,一只茶杯飞了出来,哐啷落地,碎片四溅,好戏才刚刚开始,母亲怎这般沉不住气? 也就几天的功夫,梁谨风就病故了,事发太突然,一边梁怀石尸骨未寒,一边梁府的二公子正值风华青春的年纪,却病发身亡,最终连御医都查不出病症,死得太过蹊跷,府里上下战战兢兢,笼罩在肃穆紧张的氛围中。 梁夫人彻底垮了,儿子死后,一度昏厥,最后意识也不甚清晰,嘴里说些呓语,旁人无一人听懂她的话,大概是疯了吧。其实她也不过四十的年纪,到底可惜了。梁贵妃忍着伤痛,特地回娘家看过她母亲一次,可是梁夫人已经不认人了,发起病来甚至动手扇了梁贵妃一个巴掌。 梁谨风的后事全部是梁如风在料理,当然,梁家的产业也是丝毫不差落入他手里。梁贵妃虽然不喜他这个异母哥哥,但好歹也是姓梁的。她现在虽宠冠后宫,但总有年老色衰的那天,那时候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少不了背后梁家的支撑,于是趁着盛宠之际对着皇上吹吹枕边风,这梁如风便直接从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擢升为宰相,跨度之大,不得不感叹梁贵妃的魅力无限,六宫粉黛全都不敌一个梁沐清。 梁家后院,皎洁的明月悬挂幽蓝的空中,白月光洒向地面,大树底下,斑驳的树影,近看些竟然都生起丝丝寒意,深秋之夜,夜里的湿气很重。 “大少爷。”少女看清来人,赶紧奔上前,像水蛇一般死死缠着华服之人,面上全是小女儿家的欣喜,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正是梁夫人的贴身丫鬟晴雨。 “晴雨。” “大少爷,奴婢以后能去你身边伺候吗?”温热的气息吐在梁如风的脖颈处,阵阵酥麻,情难自禁,梁如风的舌头轻轻啃噬她的耳郭,痒痒的,引得晴雨喘息不断。 “嗯……大少爷,奴婢……想一辈子服侍你。” “这恐怕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泼,情欲之火瞬间熄灭,女人睁大可怜楚楚的含泪眼眸,凝望着面前的男人,“你答应过奴婢的啊。” 梁如风猛然推开她,斜睨着她,冷淡狠绝地说,“你觉得我一个堂堂宰相会娶一个丫鬟吗?” 晴雨依旧不死心,“大少爷,奴婢愿意给您做牛做马,哪怕这辈子一直当个丫鬟,大少爷,奴婢是真心待你的啊。” 梁如风冷笑几声,“你的真心值几分钱?” “可奴婢……”晴雨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帮您害死了大少爷。” 这话没勾起男人的半点回心转意,反而成了加速她死亡的致命关键,梁如风的手突然扼住晴雨的脖子,一点一点没了声息,直到死这个女人都没想明白,前几天还跟她颠鸾倒凤、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男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变样了。 无灾无病,生龙活虎的二少爷梁谨风死于连御医都查不出病症的恶疾,原来,这一切全部是梁如风暗中投放的毒,这是西域特有的鬼毒,无色无味,混杂于饭菜中,连银针都试探不出,堪称天下百毒之首。 初冬,树叶枯黄,寒风中几乎光秃的枝桠,剩下几片叶子在瑟瑟打转,连湖面都染上了袭人的寒气,平静无澜,一点波动都没有,整片天空,瞧着灰蒙蒙的,平化十三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 长春院里依旧如火如荼,热闹旖旎的景象,暖和了客人寻欢的心。 “哟,相国大人,赶紧里面请。”这句相国大人听得梁如风心里十分受用。 梅姨是个人精,赶紧跑后跑后得忙活起来。 “夏荷,赶紧上楼把花伶叫下来。”梅姨笑着吩咐。 梁如风摆摆手,“不必,我上去便行。” “哎哟,那怎么成,相国大人您坐着,夏荷还不快去!” 没等夏荷动作,梁如风已经昂首阔步走上了二楼,梅姨瞅着远去的墨色背影,嘴角勾笑,这个花伶当真有几分本事,连心思深沉的梁相国都为他痴迷到这等地步。 屋里的炭炉烧得正火,推门瞬间带来的料峭寒意渐渐融化在楼阁暖香中,安容斜躺在贵妃榻上,眼睛阖闭,长长的睫毛投影在如玉的脸上,惹人心醉。他缓缓睁开双目,许是困意犹在,脸上尚留着朦胧的倦态。 “你来了。”声音柔缓,仿若一个久居闺中的妻子静静等待丈夫的归来。 梁如风的心瞬间柔软成一滩水,面前的人,若为女儿身,他必定娶他过门,虽成不了正室,但做个夜夜承欢的妾室,享尽福分。只可惜,他是个男人。 “你今儿倒是闲。” “有些乏了,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8 “过几天搬到我府上去吧。” “搬到你府上?我怕相国夫人吃味儿,她的夫君明着养小倌儿,而且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梁如风坐在了贵妃榻上,笑笑,“怎么,你吃味啊。”伸手抚上安容的脸颊,光滑熟悉的触感。 安容别开脸,佯装嗔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敢情儿我在相国大人眼里是块偷吃的食儿。” “后天吧,我让下人拾掇出一间屋子,保证幽静雅致,没人打扰得到你。” “那奴家先谢过相国大人了。” “小妖精——”一番温存。 梁如风满眼宠溺,“我今儿还有事,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 安容还是躺在贵妃榻上,目光空洞无神,此刻的他发了疯似的想念一个人。 阿七走后已经一月有余了,赵明朗手底下的人查出,阿七在清平镇。这个地方离广陵城不远,只需两天的脚程,骑马半天就够了。可是自己,一次都不曾去。可是他现在憋不住了,他想看见阿七,可是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能让他瞧见。 赶忙唤了丫鬟,备好洗澡水,坐在木桶里,狠狠地搓揉身上的每一块肌肤,搓得浑身发红,安容这才罢手,起身穿上一件月牙白的素色衣袍,犹记得,那人说他穿白色好看。 对着铜镜,左看右顾,松挽的发髻上插了一只青碧色的玉簪,后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簪子拔了,换上了一条锦色发条。 走到城外,在一家茶馆后院牵出一匹马,这家茶馆是赵家的,老板自然也认得安容。 安容纵马狂奔,一路往清平镇方向骑行。脑子里想着,待会儿见到他要说什么。很快,便到了。 这个地方不大,安容进入镇子后,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民风浑朴的地方,村民大多以种地为生,镇子上的商铺很少,茶馆、酒肆也就一两家。 真是太好看了,镇子上的姑娘,也没见有这么好看的,都以为是天上的下凡尘。安容迫切想找到阿七,来来往往的人,他不放过每一张脸。 突然,安容顿住了—— 前面不远处,阿七正盘坐在地上,手里的青草转来转去,一会儿一只蚱蜢栩栩如生,碧绿青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插在竹子上放到一边,继续编着下一个。 安容走了过去,目光灼灼,“我要十个,多少钱?” 久违的声音,阿七怔住,脸上的笑意全然消散,声音像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其实自己很想大声质问他:在牢里那几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还要让赵明朗来传那样绝情的话?可是这些话,他是一句都不会说的。阿七心里也明白,他们两人,彼此放过,好过再牵缠至深。 “伶公子。”阿七叫了一声。 安容不再看他,伸手拿起一只他扎的蚱蜢,仔细端摩,竟像是爱不释手。 放下了手里的青草蚱蜢,安容看向阿七,深情似水,满肚子的话最终就凝结成这么一句,“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挺好的。”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呢?” 安容眸色暗淡,抿抿嘴,不说话了。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日日夜夜受着思念之苦,怎么会过得好? 阿七瞧着安容不言一语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天色不早了,我也收摊了,去我家坐坐吧。” 安容灰暗的脸上方才浮现一丝淡淡的久违欣喜。 第51章 我嫌脏 终于到了阿七现在的家,这是一间很破旧的茅草屋,篱笆为墙,四方立柱,颤颤巍巍的,仿佛来场大风,这间屋子就能顷刻土崩坍塌。屋前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些胡萝卜跟大白菜,颇有生活气息,安容来到此处,内心也安定了不少。 还没进屋,隔壁的赵大娘探头探脑的,指着安容好奇问阿七,这人是谁,阿七言辞躲闪,只说是远房的表弟。 赵大娘也就半信半疑姑且信了,临了还不忘感慨一番——你这表弟跟你长得也太不一样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进屋后,阿七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他倒碗水喝,刚提起茶壶,晃荡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水了。 “你先坐着,我去烧点水。” 安容“嗯”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实在很小,桌子对面放了一张床榻,垂着半旧的青色床帐,屋里连衣柜都没有,床下有个木头箱子,里面估计是放衣服的。 “水好了。”家里没有茶杯,只有碗,阿七用袖子揩了揩手里的碗,尴尬地说笑,“有点脏。”给安容倒了水。 安容握着碗的手局促不安,半晌,才幽幽开口,“可还习惯?” 阿七沉默的地点点头。 安容不说话了,举起碗,喝下一口水,直直地望着阿七,眼神晦涩难明,“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成家……” 安容的手抖了一下,洒落了一滩水迹,眸色晦暗直直盯着阿七,“和谁成家?” 回答他的只有一屋子的静谧和阿七脸上时隐时现的哀恸。 “你走之后,有一天我去你住的那间杂役房,有个木匣子……你没带走。” 阿七愣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那个啊,我不要了。” 这话激到了安容,他猛然抓起阿七的手,力道很大,阿七本能地想甩开,可是没有成,只能任他抓着。手上下了狠劲儿,阿七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碎了,“疼。”忍耐不住,阿七惊呼一声,安容这才放开手。 半晌,安容才开口,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哪有娘子这么跟相公说话的。”说完竟笑了,然后眼神模糊地望着阿七,“那个木匣子,里面有张纸,是咱倆的名字,你怎么能不要?不能不要,有名字的……” 声音非常轻,带着诱哄的温柔语气,就像是寻常夫妻那般的亲昵。 阿七不愿意听这人再说下去,怕自己心软又死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79 乞白赖地回到他身边,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都不知撞了多少次墙了,也该清醒了。 “以前不懂事,不知趣地还让你教我写字,我脑子又笨,你教的名字,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白白耽误了你教习的功夫。” 这人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安容掌控不住如今的状况,抿抿嘴,然后说道,“忘了,我就再教。” “学不会了。” 安容不说话,突然死死搂抱住阿七,两人之间一点缝隙不剩,把唇贴向阿七的左耳,喃喃说着,“那就慢慢学,总会学会的。”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婉转哀求,那个乖乖呆在他身边听话的阿七,愈发离自己远了。 阿七看看夜色渐黑,挣脱开他的怀抱,“你回去吧,天也晚了。”赶客的意图十分明显。 安容也不动身,直说,“天黑路上看不清,况且从这里到广陵城,骑马也需半天的功夫,这大黑天的,骑到荒郊野外,我也没地方住宿啊。” 阿七犹豫片刻,十分无奈,“那你先在我这里住一宿吧,明早再走。” 安容不动声色,心下激动不已,正中下怀,这人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嗯。”明明心里是翻涌的欣喜,面上确实再淡漠不过了。 阿七去了灶屋,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在锅台上蒸了几个窝头,热腾腾的。 回屋的时候,安容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双手交叉,不知在想什么,阿七的一嗓,打破了他的思绪。 “只有这几个窝头了,晚上凑活着吃。” 安容接过一个窝头,细细咀嚼,偷看眼阿七,嘴角漾着笑。 晚间的时候,周围村子依然悄无声息,一片寂静。这里不比长春院,早早各家各户就灭灯睡觉了。阿七心下犯难,整个屋子里就一张床,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可是如今这样,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跟他睡在一起。 安容瞧出了他的顾虑,也不拆穿,他倒想看看,这个傻人最终怎么解决。 后来,阿七想想两个男人躺在一起,要是自己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不成。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搞得自己活像一个忠贞烈妇。 “睡吧……”阿七含糊其词。 阿七睡在床里侧,安容睡在外侧,天气寒冷,屋子里也没有取暖的炭炉,再加上床榻上只有一条薄薄的被褥,一人裹盖尚嫌不暖,两人更加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本来,阿七跟安容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后半夜的时候,阿七胳膊腿都蜷缩起来,寻着热源,整个人往安容那边凑,只是人睡着了,并没知觉。安容顺势伸手环住他,怀里的人稍感暖和点,脸上的神色才渐渐放缓。 明明怀里的人穿得很厚实,整个身子被衣服裹得紧紧的,半点肌肤都碰擦不到,但安容还是下身一热,身子不觉燥热起来,特别当阿七嘴里黏糯呓语些什么,安容更觉憋得难受。这个人,简直就是他的毒。自己并不重欲,但每每对着他,所有的理智克制都分崩离析。 自己忍得实在难受,安容抓起阿七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下,非但火没熄灭,反而有更甚之势,安容慢慢剥开怀里人的衣服,身上的新旧伤痕交错,触目惊心,还有脖子上自己划的那块刀疤……安容嘴唇轻轻贴上那块疤痕。这人也只有二十四岁,这大大小小的伤,把别人一辈子的坎坷都过了。 “对不起……”对着阿七的左耳,安容轻轻吐露出自己的心里话,欲望消散了,这会儿只剩下噬心的疼。 第二日,阿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安容搂在怀里,动弹了一下,安容便惊醒了。 阿七以为是自己半夜扑到这人怀里的,不禁有些尴尬,“把你吵……吵醒了。”不自然的,手揪着被褥。 安容的眼睛溢满深情,“我好久没睡安稳觉了。” “怎么会,你的床比我这个舒服多了。” “你离开之后,我睡得不踏实……” 又来了,阿七此时此刻真的不愿意听他说这些暧昧的情话,因为自己也摸不准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想再一头扎进深渊里了。 两人现在依然是躺在床上,正是四目相对,安容突然伸手扣住阿七的肩膀,样子极其认真严肃,“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你。” 阿七第一反应是想哭,安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管真假,要搁在从前,他阿七一定感动得痛哭流涕。他何德何能啊,能得到他的眷顾。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安容看他不言语,冲动之下,吻了上去,如暴雨狂风侵袭,愈吻愈烈,阿七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手紧紧抵在安容胸前,想要扯开两人的距离,可是未果。阿七急了,倏然一口咬在了安容的下唇上,丝丝渗血,连两人的嘴里都混着血。 安容终于松开了口,神情很是受伤。 盛怒之下,阿七一下扯开安容的衣服,看到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吻痕,阿七却忽然笑了,然后眼睛开始模糊一片,“他是不是又碰你了?” 安容怔怔地盯着阿七,眼圈泛红,却并没有答他。 “我嫌脏。”声音有气无力,仿佛耗尽了阿七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啪——”安容给了阿七一个耳光,而后怒视着他,“你再说!” “我嫌脏!” “啪——”,“你再说!” “我嫌脏。” …… 不止重复了多少次,直到阿七那张脸肿得不成样,安容才收了手,阿七也才住了口。 安容不敢再看阿七,慌乱间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最后从袖口掏出一根象牙簪子,搁在了桌上,留下一句——“这是给我娘子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根簪子,跟他当初送予安容的,如出一辙。情爱是个轮回。 床上的阿七再也支撑不住,躲在被褥里,嚎啕大哭,他刚才是故意的,故意说出那些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0 伤人的话,他哪里会嫌他脏,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那人,就怕他嫌弃自己低贱。这个人真被自己逼走了,阿七的心也像死了一般。恍惚间,阿七想起了那个晚上,几分难以置信,几分欣喜若狂,问道—— “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情景如昨,不堪回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么么哒!别漏啦~ 第52章 进入梁府 晌午时分,安容回到了长春院,早就在大堂里等候多时的梅姨,这才安了心,精明的眼睛眯眯一转,看似不经意,扭臀晃腰走了过去。 “花伶,你昨夜这是去哪儿呢?” 细心的梅姨,很快便发现了安容整个人萎靡消沉,嘴唇上的那处伤口很是明显,眼波流转间,大概猜出了一二,只是这人昨夜并未跟梁相国在一块儿,也没跟那个赵公子在一块儿,那他到底跟谁在一块儿? 见安容没有跟她客套打招呼,而是一个人直接擦过往二楼走,梅姨追了上去,提点了一声,那个赵公子来了。 推开门,不光看见了赵明朗,居然还有一身粉蓝冬装的穆燕燕。二人见之,很是惊喜,可能真的是等候多时了。 “安容哥哥——”直接奔了过去,走到安容跟前,略微娇羞,手指紧张地把弄着腰带下的穗儿。 只是当穆燕燕抬头看清楚安容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部都堵在喉咙里,那嘴唇上清清楚楚有一处伤口。自己虽然未经人事,可也看了出来,这分明是咬痕。赵明朗也看出来了,心里猜想,他恐怕是去见了那人。 屋子里瞬间的凝滞,赵明朗打破了这层尴尬,“我们等了你好久,一大早,我和燕燕就赶过来了。” 安容形色未变,还是那副低落的模样,“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们回去吧,我今天有点累。” 穆燕燕自小刁蛮任性怪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她的父兄总会想方设法的满足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她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人亦是。她嘴上虽不说,但内心早已把自己当成安容未过门的妻子。 “安容哥哥,你昨晚去哪儿呢?”这话,问得刻意,大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味。声音不似素日那分天真无邪,反而透出点让人捉摸不透的阴凉感。 赵明朗瞧这情形不对,赶紧打哈哈想把这事岔开去,内心祈祷着,这丫头可千万别问到安容嘴上的伤口。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没有等到安容的任何回应,穆燕燕又接着问了一句,“你嘴巴上是怎么弄的,破了一块口子。” 安容伸手轻轻抚上嘴唇,摸向那处伤口,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个人嘴唇的黏嚅。没曾想,这副沉醉其中的深情之态,更是刺痛了穆燕燕。 穆燕燕眸色微沉,瞧着安容那副沉醉不知痛的神态,先前若说尚有几分不确定,此刻心里却有了数,于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奔赴心头,撕咬着自己,抓心挠肺,摆脱不得。 “是谁啊?” “燕燕!”赵明朗厉声呵斥,再瞧了几眼安容,“他今天不舒服,让他歇着,咱们先回去。” “不舒服?呵,跟人闹了一夜能舒服吗?”穆燕燕已经彻底奔溃了,她不在乎自己在她安容哥哥面前失了那份纯真美好,她就想知道,他到底被谁勾了魂。 他们的话,安容都没太听清,脑子里面全是昨夜那人倔强的模样,自己下了狠手,一面心疼着他,却又动手打了他。 “我脏吗?” 安容冷不丁的一句话,赵明朗没敢吱声。 “他怎么,嫌我脏……”安容自言自语着,“哪有娘子嫌弃相公的……” 这下,就连赵明朗也被安容的话震惊得不行,他永远不会想到,他跟那个阿七之间的感情竟会那么深,他居然承认那人是他的娘子。那个阿七且不说是个男的,就是身份、相貌、学识,哪一样跟安容不是云泥之别? 安容说完这些,再也不管屋里的这二人,径直走到铜镜前坐下,手指按压住下唇的伤口,真希望,这道伤口永不会好,这样就能永远残留着那人的气息。 穆燕燕也不哭,也不闹,只是直直地望着安容,眼里似有千般怨念,半晌,才问出了口,“阿七是谁?” 赵明朗看安容的样子,今天是不会再理他们二人的,拖着穆燕燕往屋外走。 “你放开我!放开!” “你在闹什么!安容都说清楚了。” “阿七是谁!” 赵明朗当即暗下神色,沉默不语。 “你也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阿七这个人!明朗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瞧见她眼里噙满泪水,赵明朗终是不忍心,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一如亲妹。但是他又能告诉她什么呢。 “那个阿七……你是知道的,就是馆子里的那个杂役。” “原来竟是他……日久生情么?”穆燕燕眼中含泪,忽然笑了,“没关系啊,我以后跟安容哥哥有大把的时间来日久生情。” 赵明朗知道,这个丫头是个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再多劝她,以后自然有她亲爹亲哥管教她。 安容在铜镜前呆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冬梅端着碗饭过来敲门,他才恍然,已经半个日头过去了。 春蕊被遣到厨房打杂后,一直都是冬梅在料理自己的日常起居。 “伶公子,该用膳了。” “冬梅,你有喜欢的人吗?” 搁下托盘,冬梅没想到伶公子会主动跟他说话,还问这种问题,直直愣住了。 安容没等来她的回答,“你下去吧。” 明天,他就要去梁府了,从抽屉里翻出阿七留下的木匣子,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1 打开,拿出那张纸,细细展开,凝望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原处。这个东西且搁在馆子里吧,带着它去梁府,恐污了它。 翌日辰时,梁府的轿撵,就在馆子门口恭候多时。 冬梅伺候安容洗漱完,把他们家公子的衣物收拾了一番,提携着拿到下面去。在一楼大堂里碰见了梅姨,梅姨的脸色不太好,“冬梅,你这是做什么?” 冬梅欠身,“妈妈,伶公子要搬去梁府,奴婢把他的随身衣物收拾下。这会儿梁府的轿子就在外头。” 梅姨的心思不由沉下几分,面上明显不悦,但碍于梁相国,她又不能说什么。只是,这长春院开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小倌搬离了馆子,跑到客人家中去的。看来这事得报告大老板,一想到大老板欧阳笠,梅姨这张青春不在的老脸上,竟漾起了几抹红晕。 “妈妈。”冬梅唤了一声,梅姨这才回神。 “小心点拿,东西别磕坏了……” 冬梅又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安容下楼,梅姨走上前去,试探地问了几句—— “花伶啊,听冬梅说,你这是要去梁府。” “嗯。” “妈妈替你高兴,这梁府真真是个避风挡雨的大树,只是……”话语一顿。 “有什么话,您请说。” “咳,也没什么,妈妈刚才就想着,万一这赵公子来了,找不着你人,那妈妈也没法交代啊。” 安容言辞清冷,“您就说我不在,其余的您不必理会。” 说完,安容抱着一架古琴便走了。瞧着,他今日一身素白,白色常服,外面罩了件白色大麾,翻边的狐毛领子瞧着异常暖和,又平添了几分傲然的贵气。 梅姨不禁又气又叹: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人都硬气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着梁相国。 轿撵到达梁府的时候,刚过辰时,安容从里面出来,日头晃眼,今天天气倒是格外不错,湛湛青空,悠悠白云,明晃晃的暖阳。安容抬头,端看“梁府”两个大字,许久。直到,身边的小厮轻唤一句,“公子”,这才回过神。 “走偏门吧。” 几位仆从稍稍惊讶,随后领着安容往后门走去。 梁如风一大早便去了朝堂,此时还未下朝。这会儿安容由管家带领着,来到一间雅静的屋子。布置很是考究,安容只觉得有些熟悉,凝思一想,竟跟自己住的地方略略相似。 环视一圈,桌案上摞了十来本书籍,安容大约翻看一下,都是自己平时读的那些;抬眼处,水墨图案的屏风上题了一首诗句——“芙蓉绮帐还开掩,翡翠珠被烂齐光。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吹箫逐凤凰。”心口一窒,不觉又想起那个人来。 “公子,我家老爷交代,您今后就住在这处,您看看,这屋里可还缺什么,我好赶紧给您置办去。” 老管家不急不缓的腔调,安容能感觉出,这人在这府里颇有威严,管教下人估计是十拿九稳。 安容客气道,“没有需要置办的,麻烦了。” 老管家面色不变,一本正经道,“公子客气了,来者是客,这是我们梁府的待客之道。” 一句话,就把安容打入客人一列,安容心思通透,早已听出这人对自己的不喜。 “公子,有句话老奴要说在前头,东边的翠竹轩是我们夫人住的屋子,夫人喜静,公子无事的时候,少往那边去,免得扰了夫人的清静。” “好。” 不用他提点,安容也不会去那里,他来梁府,自有他的事情要办。往后的路,险象丛生,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早日结束吧,他怕他的娘子,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能坚持看下去的,我敬你是条汉子……我有时候在想,我这设定是不是太不讨喜了,太雷人了……怎么都没什么人看。呜呜,我去哭一会儿~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你们是我码字的唯一动力~ 第53章 相国夫人 大概巳时一刻的时候,梁如风下朝回来了,如今的广陵城,已是鹅毛大雪飘飞的时令,在外头走上一遭,那通身都是寒气煞人。梁如风顶着一身的冷气,直接去了安容的住处,幽静雅致的倚风阁。 安容正坐在实心圆木凳上,盯着不远处的屏风,看得出神,连人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察觉。 “想什么呢?”梁如风径自脱下锦色大麾,随手挂在衣架上,搓搓手在火炉边向火,这才稍微暖了点。 思绪收回,安容抬首睨了梁如风一眼,随即又收回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梁如风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今儿这是怎么呢?” 安容眼神望向屏风,“题的诗句,我挺喜欢。” 梁如风很是开心,大有献宝讨美人欢心的意味,“还是之前看你写的这句诗,私下揣度,你一定是极爱这首诗的,就命人做了这扇屏风。不过,这诗华丽绚彩,我实在不曾想到,你这种清淡的性子,竟会喜欢看这种闺阁情怀的诗。” 安容笑笑,“喜欢便是喜欢,哪里还能徇着人的性子。” 梁如风又东扯西扯说了些话,安容偶尔应几声。 “那个人叫阿七吧。” 隔了很久,梁如风终于还是问起了阿七的事儿,目光深邃,紧紧攫住安容的每一分动作。他心里必然是怀疑的,怀疑安容。 安容丝毫不避讳他的打量,很平静地面对他,神色一点也不紧张,坦荡如砥,“你知道的。” 梁如风挑挑眉,“知道什么?” 安容甚觉好笑,明知故问的戏码,他也不嫌繁琐,“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生前与谁人往来频繁,这些你都该是知道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梁如风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用拨火棍拨弄了几下火炉,“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怪我,怎的今儿又想起来了。” “相国大人还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2 是今日问清楚,省得过几日又怀疑到我身上。” “瞎说什么。” 安容佯怒,“他生前与我走得也颇近,应该连我也带进那刑部大牢审一审。” “好好好,今天算我多嘴了,你这张嘴啊,说不过你。” 这事儿大概便过去了,三言两语而已,虽然梁如风心里还未完全搁置下,但一时半会儿这事儿他大概不会再提了。 岔开话题,梁如风体贴地问道,“东西都整理妥当了吧。” 安容如实回答,“嗯,妥当了,我的东西并不多。” “平日里,闲着无聊,就在府上四处转转,这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赏个花,逗个鱼儿的地方还是有的。” “我可以去书房吗?” 梁如风顿了下,随即说道,“你这屋子里给你备下这么多书,还不够你看的。” 安容听出了这人话语里的不悦,也不说话了,不过,他也大致确定,梁如风的书房里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搬到梁府的第四天,安容终于见着了传闻中的梁夫人,也就是梁如风的正房。 那日,安容本意随便转转,从倚风阁往西边走,穿过游廊,却见到了一位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头上装饰甚少,只随意插了一根簪子,打扮不算艳丽,隐隐约约倒透着几分清冷,身边只跟了一个丫鬟。 本想就此掉头就走,可还是被那个女子发现了。安容私自揣度,大概这位便是翠竹轩的女主人了。 那名女子缓缓走近,安容微微颔首,她没说什么,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提点了句,“你是谁?见了夫人居然不下跪。” 女子启口,声音清冷,“安宁,咱们走吧。” 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安容一句话,安容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这个梁夫人,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仿佛周身都是谜。 晚上进膳时,梁如风如往常一样,陪安容一道。 “我今天看见你夫人了。” 听到这话,梁如风面上明显不悦,“哦,然后呢?” 安容不放过他的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她没理我,从我身边直接擦身而过。你说,府上出现了陌生的男子,她怎么都不好奇?” 梁如风冷笑一声,“这世上也少有她上心的事情,除了那个疯婆子。” 安容不死心,“什么疯婆子?” 梁如风面色暗沉,“你今天话太多了。” 安容也不做声了,继续吃着饭,他身旁的男人由于他的这么一问,好像瞬间没了食欲,扒拉了几口,就搁下碗筷,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出了倚风阁。 听着渐走渐远的脚步声,安容嘴角勾笑,看来这梁府藏掖了许多事,他会慢慢去捅破每一层窗户纸的。 已到十二月中旬,广陵城,大雪纷飞。 赵明朗一身墨色大麾出现在长春院,梅姨很紧张且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两只涂满鲜红丹蔻的手好生在赵明朗身上扑弄了一阵,把他身上沾的雪花弹掉。 “别扑弄了,伶公子在上面吧。” 梅姨的笑容瞬间凝滞,然后硬生生又憋出了尴尬至极的几分笑意,“花伶……他这会儿不在。” “不在?这么大的雪,他去哪儿呢?” “这……” 赵明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梅姨,梅姨很是发怵,这实在是叫她为难,可这个节骨眼上,她恐怕是不得不如实交代了。 “花伶,被梁相国接走了,赵公子,你也知道,宰相爷儿我们得罪不起。” 赵明朗顿沉,“他去梁府几日了?” “差不多……两个月了。” 原来,竟然都这么久了,要不是他今天正好来看安容,自己一直都蒙在鼓里。他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喜麻烦人,这么大件事都不找他商量商量。 夜里,梁府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赵明朗放了烟幕弹,安容闻得动静出来,好在梁如风已经沉睡。 “明朗兄。” “你真是好得很,连我都瞒着。” “生死攸关的事儿,不想连累你。” 赵明朗叹口气,“有什么连累的,我也并没有帮上你什么忙。有什么发现吗?” 安容摇摇头,“没有,他的书房我偷偷去过许多次,没找到任何梁怀石通敌卖国的证据。” “难道,那人死了,他儿子把他爹的东西一把火都烧了?” 安容沉吟,“依照我对梁如风的了解,这人颇为激进,我猜想,他一定接替了他父亲,继续跟突厥人往来。只是,眼下我找不到那些证据。” 赵明朗拍拍安容的胳膊,“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安容略顿,抿抿嘴,半晌才作声,“他在清平镇,明朗兄,你代我去看看他。” 人间自是有情痴,赵明朗无奈,只得应承下,“嗯,我会派手下的人去看看他。” “明朗兄,手下的人我不放心,你替我去看看他。” “你当真是对他动了真情?” 安容苦笑,“他很好,我要是早点明白,他也不会受那么多苦。等事情结束后,我就带他离开这里。还有……别跟他说,我在梁府。” 受了好友的嘱托,赵明朗隔日就去了趟清平镇,镇子不大,人来人往,也是颇为热闹,随意张望了几圈,便发现了那个人,盘坐在地上,扎着草蚱蜢,周围围了两三个小孩。 赵明朗与阿七的交集并不多,平心而论,他是瞧不上这个龟奴的,安容书香门第之后,又是温润如玉的公子,跟这种人配在一起,他都替安容委屈。不过这人本事也是大,竟能把安容迷成这样。 “阿七。” 阿七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果然不期然的是那张脸。 “赵公子。”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3 赵明朗扫了一眼他面前堆放的草条玩意儿,“这些我都要了,多少钱?” 阿七:“五十文钱。” 赵明朗掏出一小钱袋银子,扔给了阿七,说是不用找了,再无多说其他话,然后便走了。 阿七打开钱袋,粗粗看了眼,大概足足有一百两,这钱他不能要,奔了上去,把钱袋还给了赵明朗。 “不是我的钱,我不要。” 赵明朗真的不想跟这个龟奴有过多牵扯,今天来也全然是为了安容,谁知这人竟这般不知趣,给他钱,他不要。 “我也不瞒你,是安容拜托我来看你的,这钱你就当是他给的。” 阿七摇摇头,“他的钱我更不能要。” 赵明朗瞧着阿七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安容有些可怜,他惦记在心上的人貌似并不关心他,甚至有些反感他? “不要拉倒。”赵明朗收回了钱袋,直接走了。 凛冽的风中,阿七紧了紧身上的薄层夹袄,久久凝视着赵明朗离去的背影。 第54章 又一年除夕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梁府上下忙碌不已,张灯结彩,还特地从外头请来了戏班子,准备晚上热闹热闹,这府里的仆人丫鬟此刻没有一人得闲的。 这天,安容跟梁如风请求回馆子里过节。梁如风也没挽留,直接应允了,派了轿撵送安容回去。也是,这春节到了,梁府的男女主人自然是要一起过的,别管二人是有多貌合神离,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轿撵到了长春院后,抬轿的小厮们就原路回去了。而安容,并没有进入长春院,而是往清平镇的方向去了。还是去上次的茶馆提来马,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的路程,终于到了那里。 茅草屋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栅栏围绕的院子里除却一条通人的小径,其余也都被雪盖住,一片银装素裹。 安容直接进到了里面,那人躺在床上,这么冷的天,他就只裹了一条被褥。 “阿七。” 屋里没人回应。 安容走进了些,却发现阿七睡得很沉,大中午的,睡得毫无知觉,安容略感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心里好一阵难受,然后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来了,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容脱下身上的雪白披风,盖在被褥上。又赶紧去镇子上买来了炭盆和一些碳。回来的时候,阿七依然在沉睡。 许是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阿七梦里呓语了几声,细细密密,脸上出了一层汗,人说发烧得捂,汗排出来,这病也就好一大半了。 “小容……”床上的人嘤咛了一声,五官都拧在一起,极为痛苦。安容走过去,脱下衣服,也上了床,紧紧搂住他。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几个时辰过去后,外面就像笼罩了一层黑色帘幕,赶上除夕的气氛,村子里比以往要热闹些,挨家挨户此时还都亮着灯,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说话欢笑的声音。而阿七的屋子,静悄悄的很是冷清,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守岁,如若今天不是自己来了,这个傻人就只能在被褥里昏睡过去。 大约戍时,阿七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入眼处就是一个人的身体,视线往上移,才发现,是安容。头已经没白天那么难受了,可嗓子里还是干,使不出力气说话,阿七正想翻个身,一下子就惊醒了安容。 安容也没说话,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安容才开口,“好点了吗?” 阿七嗓子难受,扯着公鸭嗓,回他句,“好多了。” 安容随即起身,穿好衣服走下床,给阿七倒了一碗水。 “喝点水。” 阿七很听话地喝掉一碗水,他自己也实在太渴了,心里有好多话要对这人说,可是现在说上半句话,喉咙里都是极不舒服。 安容把炭炉里的碳拨了拨,正烧得火红,屋子里异常暖和,“今天是除夕,该守岁的。” 阿七“嗯”了声。 安容又继续说道,“过年了也没备点东西啊。” “就我一个人,省去了那些规矩习俗。” “过年了,怎么没回沭阳?” 阿七不说话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但还是被安容瞧见了。安容瞧着他,阿七坐倚在床头,一场大病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皮肤都比以往白了些,模样可怜。 半晌,那人才幽幽说道,“不回了,以后也不会回沭阳了。” 安容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为什么……” “就是不想回去了,这里挺好。” 没有人愿意游荡在外,连家都不回,这人之前说过好多次,要带着自己一同回他的老家沭阳县,他是因为自己吧,自己曾让赵明朗传话,说自己不跟他回沭阳了。 “是因为我吗?” 出其不意,阿七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关你事,我就是不想回去。” 安容也不再说了,昏暗的烛光下,阿七的脸越发消瘦,下巴冒出点青青胡渣,整个人颓丧不堪,一点生气都没有。外面万家欢乐,春节的喜乐氛围越发浓重。 “阿七啊,赵婶这儿还有块腊肉,你……”门也没敲,隔壁的赵大娘直接推门而进,就看见了阿七披衣倚在床头,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而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坐在床沿,两人唠着话。 “赵婶……” 赵大娘盯着安容仔仔细细瞅了半天,“哎哟,阿七,你表弟来了啊,你瞧瞧你这屋里,过年了也没置办点年货,这块肉你拿去蒸了,要不你倆直接跟赵婶回家吃饭吧。看你倆啥也没备,大过年的可不比平时。” 表弟?安容很快反应过来,上次自己来的时候被这位大娘看见了,阿七当时好像是说自己是他远房表弟。 安容不做声,看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4 着阿七,阿七倒是一口应承下来,“嗯,我倆收拾收拾,一会儿便去。” “行,那婶儿回去准备下,你们赶紧过来,咱今天一起守岁。” 阿七很快穿好了衣服,安容把自己的白色大麾给他披上,阿七摆手拒绝,可还是没争过安容,乖乖披上了。 到了隔壁赵大娘家,她家里除了赵大爷,还有一个女儿。 “快,进来坐。” 阿七跟安容挨坐在一起,普通农户家,这虽然是过年,桌上的菜也没几个,不过比平时那是好了一大截。 吃着饭,赵大娘总是撒眼瞅几下安容,嘴都笑咧了,饭桌间,也不避讳,直接问阿七,“你这表弟?可曾娶媳妇啊?” 阿七直接愣住了,转头看了看安容,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沉默的不语的样子,再看看对面的赵大妮,这姑娘闻得这话后,随即害羞地低下头,阿七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赵大娘一家是通过气了,摆明着想把女儿嫁给安容。 阿七刚想回赵大娘的话,一旁就不做声的安容倒是先开了口,“在下已有家室。” 这下一桌子人脸色都不太好,赵大娘赶紧笑着说过去,“也是,你这娃儿生得这般俊俏,肯定已经娶亲了……” “娘!”赵大妮似怒似羞,搁下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 赵大爷思虑着,阿七的这个表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穿着打扮相貌气质都跟他们这种村里人不一样,瞧着女儿刚才的样子,十有八九是看上这个俏公子了,自己女儿是个山村姑娘,要是能去这大户人家做妾,那也是天上掉下的大饼啊。 “阿七,你这表弟怎么称呼啊?” “他姓安。” 赵大爷干咳一声,眼睛快速瞄了眼安容,“那个安公子啊,我们家……我这老头子就直说了,我家丫头今年也有十八了,模样你也瞧见了,从小到大一直呆在村里,从没出过门。如果安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让她跟着公子,哪怕做个妾也行。” 阿七偷偷瞅了眼安容,看他一脸淡定,怕他生气,正想替他糖塞过去。谁知,这个人紧绷一脸,说道,“我家娘子是个醋坛子,我被他看得紧,不敢生其他想法。” 那赵大爷听出了安容的婉拒之意,面色一沉,也不再多说什么。倒是赵大娘,女人家嘴闲,最爱说三道四,好性儿多问了几句—— “这安夫人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俏娘子吧。” 安容的瞥了眼身旁的阿七,桌子下的手紧紧攥住阿七的手,挂着温润的笑意,并没再多说什么。 “那这位小娘子可真有福气,嫁了个这么俊俏又一心一意的郎君。” “他……生在福中不知福。” 阿七想脱开那只手,不想动作太大,“哐当”一声撞到了桌子,引来另两位的注目,赵大婶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没事,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赵婶儿,我们回去了,今儿这顿饭真香。” “着急回去干嘛,一起守岁啊。人多还热闹。” “不了不了,这几天生病了,今儿刚好些,身子乏得很,回去早点睡了。” 赵大娘也不再强留他们二人,阿七和安容这就回去了。 阿七脱下衣服,直接爬上了床,没有理会一旁站立的人。 “身子不舒服吗?”安容说完就走上去伸手摸了摸阿七的额头,还好,额头不烫。 阿七却像是被什么妖魔鬼怪触碰到一般,突然快速拂开了安容的手,避之不及,安容的手悬在半空,也不放下,暗夜里抵不住的微颤。 安容苦笑,“阿七,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阿七双眼迷蒙,“我们从一开始压根就不该认识的,你说,在长春院那么些年,你知道我这么个人,我也知道你,我们好像从来没说上一句话。要是一直都说不上话,我也不会经历后面的那些事儿了。” 安容心疼,“你后悔了?” “是啊,我后悔了,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广陵城我也回不去,只敢躲在这个小镇上,就怕别人认出我是已经被腰斩示众的罪犯。” 安容抿唇不语,那副垂眉受伤的神情刺痛了阿七的眼,自己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人难过。恍惚间,又想起了上次这人来,自己说的那些子糊涂话,一时心疼。 静默片刻,阿七缓缓执起安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你捏捏看,硌人不?” 简单的话语,将二人的心事又重新投回曾经,安容猛然抬头,眼里都能溢出光亮,颤着手,轻轻捏了捏,话语似乎哽咽在喉咙里,许久才有了动静,“瘦了。” “上次的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安容狠狠搂抱过阿七,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倚在耳边,温热情话,“阿七,你相公叫什么?” 阿七浅笑,闭眼暂享这瞬息温情,“他叫安容。” 两人一夜,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后半夜的时候,阿七咳嗽了几声,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而黑夜里,安容的眸子却越发清亮,嘴唇抵在阿七听不见的左耳边,“娘子,等我。” 安容在清平镇呆了四五天便也回去了,临了二人又说了些缠绵话语,直到前方再也看不见马的踪迹,听不见马的蹄声,阿七才意识到,那人又走了。 回了屋子,阿七发现床头多了一袋银子,打开看看,竟有不少,留了这么多钱,恐怕一时半会他不会再来了。意识到这点,突然间,一种无能无力的难受席卷了阿七。 “咳咳——”干咳了几声,阿七拍拍胸口,这身子真是越活越像个女人了。 第55章 奇怪的婆媳 近些日子,赵明朗跟沈佩林二人走得颇近,原先赵公子心里还揣着点小心思,可人家沈小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5 姐压根对他无甚意思,久而久之,只得作罢。不过,渐渐的,倒跟沈家公子越发亲厚,沈佩林直把赵明朗当成自家人,家里的诸多事儿都会与之说上一二,就连自家胞妹婚嫁之事,也跟赵明朗提过。 那日,二人雅兴大发,备了一只小舟,从淮木河一直往南划去,一直到达一处荒僻之地,河水四周枯木环绕,远远的,坐落了几户人家。效仿古人,独钓寒江雪,撑一支鱼竿,横于这无垠河面。 “赵兄,安分坐着,别乱动。” 沈佩林安安静静,极其认真地在垂钓。 赵明朗很是不屑,“这大寒天的,你若能钓上鱼来,我跟你姓。” 沈佩林挑眉笑笑,“就这么说定了,今儿我要是钓着鱼,你就改为沈姓。” 本是一句玩笑话,倒成了之后沈佩林取笑赵明朗的由头。沈氏明朗,二人之间心有戚戚,床第枕头间,不知在耳边轻吟了多少次。 赵明朗老实坐着,也不乱动,目跳苍茫河面,不禁为他的好友安容担心。日子过得飞快,上次见着他的时候还是去岁,眨眼的功夫,已经是来年了,不知那人在梁府的光景如何。再想到那个阿七,自己上次答应安容的事儿也没做到,心里委实愧疚。 沈佩林瞧着船蓬里的人沉默不言,倒有几分不习惯,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出了他的忧心。这种情绪,在这人脸上还真是少见,不免有点好奇他所想之事。 “想什么呢?” 赵明朗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沈佩林,忧心忡忡地说,“在想安容,还有他那个小情人。” 沈佩林手里的竹竿换了头方向,“这边没什么鱼。” 赵明朗向来心里不藏事,更何况沈佩林也不是外人,抱着不吐不快的心态,一下子跟倒豆子似的,全部都说了—— “安容交代我让我好好照看阿七,我去看过他一回,给了他钱,那人偏不收。这事儿一算,也有好些时候了,还是年前的事儿。我这心里吧,不太踏实,总觉得辜负了安容的嘱托。” “那还不好办,改天你再去看看他,那人日子若当真拮据不堪,你再给他钱,他哪有不收的道理?” 赵明朗摇摇头,“我看倒未必,那个阿七也是个死心眼,这点跟安容简直如出一辙。过些日子,我还得再去看看他,他要是饿死了,安容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话说到这份上,着实勾起了沈佩林的好奇心,“你那个挚友,容貌上乘,少有姑娘窥见他的那般颜色,而不动心的,居然能对阿七如此情深,也是世间少见。” 赵明朗叹口气,“恐是那个阿七有本事吧。” “情爱,越参越迷幻。”这话似有所指意,就是赵明朗没听出来。 “沈兄,我突然想起了沈小姐,前些日子听你说,令尊令堂正给她张罗亲事,可曾有中意的人选?” “怎么,你想毛遂自荐啊?”语气里说不出的醋味儿。 赵明朗突然大笑一声,“我,你还不了解嘛,郎有情,妾无意,我早就释然了。” 沈佩林稍稍安心,转而无奈地说道,“好几回旁敲侧击跟我打听安容的事儿,我看她是疯了,甚至有做妾的念头。我妹妹性子娴静,这些日子居然耍起脾气来,我爹一气之下,把她锁在闺阁里,说亲的事儿暂且搁下了。” 赵明朗听完,不觉同情起沈蓉,几面之缘,居然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男人,该说她那温柔娇弱的外表下是一颗浮动倔强的心。 “扑腾——”水花溅落的声响。 “哈哈鱼儿上钩了,赵兄,看来你这姓今天是改定了。” “去去。” 泛舟湖上,真真悠哉的一天…… 梁如风今日不在府上,跟易旬,还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在醉仙楼宴酒吃饭。询问过安容的意愿,安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独自呆在倚风阁。 夜里,树影斑驳,枝桠黑影投射在墙垣上,夜幕静远,不远处,传来女人低咽的声音,丝丝阵阵,听得人毛骨悚然…… 安容再也坐不住了,朝着声源循去,往南边走了好远,七拐八绕,到了一间青瓦屋子门前,里面亮着油灯,隐隐约约,却透出一股子阴森。院子里积雪满地,只留下一条弯曲细长的小道。 安容顺着小道走到了门前,隐在暗处,却看见了一个头发零落的老妇人,和梁夫人。 只见梁夫人轻轻拍打着妇人的后背,那妇人才稍稍镇定些,哭倒是不哭了,改成大力撕咬自己的袖口,安容不觉疑窦顿生,这个疯癫的妇人到底是谁? 那妇人抄起床上的一块枕头,死死搂在怀里,脸上带着笑,嘴里嘀咕,“儿子,快睡……娘在这儿……不怕不怕……”而后面目开始狰狞,“他害不死你的,别怕,娘在这儿……” 一连重复了好几句,“他害不死你的……” 梁夫人在一旁瞧此光景,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并没阻拦,由着这个妇人,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妇人把枕头又重新放回床上,傻乎乎地冲着梁夫人笑。 安容正欲离身,突闻得梁夫人叫了声,“娘。”身子微顿,移目重又看向屋子里的那两个女人。 “娘,瑾风已经睡着了,您也赶快睡吧……” 这一句话,如春雨惊雷,安容瞬间把一切都理出了个大概:这个疯婆子就是梁如风之前顺嘴提到的那个,是梁二公子的生母梁老夫人。 老妇人很听话地乖乖走上床睡觉了,梁夫人替她仔细掖好被子,坐在床沿边,凝视了一会儿,突然两滴泪就这么低落在衣襟上,豆大的剔透水珠,安容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梁老夫人并非梁如风生母,她这么尽心尽力服侍她,倒觉得像一对真婆媳…… 安容觉着也瞧不出什么了,微微施展轻功,遁迹于夜色中。 回到倚风阁,推开门,烛火苗被一阵风扑得四处摇曳,隐隐约约间,昏黄的屋子越发明晃。今日所见的事儿这会儿搁脑子里转悠,娘老夫人口中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6 的“他”,应该就是梁如风;还有梁夫人跟梁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奇怪;这个梁府果然是谜……只稍稍,安容便也不做想法,除去衣物,准备就寝。 入眼处的屏风却将他的思绪投到了遥远的清平镇,想起了阿七……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干些什么,或许已经睡了吧……大字不识的人,连看书消遣这事儿也做不得,这漆黑的夜晚也只能睡觉了。 想到这里,安容不自觉地唇角勾笑,脑子里突的就现出了那人从前倚在他怀里的不雅睡相,顿时安容有些口干舌燥,故意晃了晃脑袋,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怕是只能投到凉水里才能灭下这火。 昏暗的茅草屋,只有一盏油灯发出些暗淡荧光,刚刚咳嗽了一阵,阿七此时的身子出了一层汗,连额头上都是汗珠子。这寒冬腊月里,不该啊,大概是上次生病落下的病根,改天得去看看郎中。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好了些,阿七熄灭油灯,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阿七并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心里喟息着,五十三天了,过完今夜,正正好好是五十三天,都这么久了。 伸出右手自个儿捏上了自己的右脸颊,学着安容的口气对着自己说了句,“瘦了。”然后阿七便笑了,紧接着,眼角滑下了温热的湿意。 第56章 齐富贵 二月初一,是阿七的大哥来广陵城讨钱的日子,这不又到时候了。 广陵城中,繁华似锦,他大哥依照约定,早早就来到了铜富街的醉仙楼附近,等着阿七。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那个野种弟弟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会不会再给他钱。不过自己也想好了,他要是不给,自己就去他当学徒的铁匠铺子里闹,他总不能为了点钱,丢了自己讨饭的活计。 齐家大哥这种人,就是典型的黑心黑胆,平时待阿七那般苛责,倒老想着阿七给他好处,一家人几乎全靠阿七养着。 齐富贵在那里等了好些时候,还是没等到阿七,心里犯了急,淬口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果真不管他们了。没办法,只得沿着铜富街,几乎把所有的铁匠铺子都找了问了,都说没有阿七这人,失了神,像只无头苍蝇在街道上来回踱步。许久许久,都已经做好回沭阳的打算了,却碰到了刚从醉仙楼下来的梁如风。万幸,自己还认得那位爷儿。 “贵爷儿,还记得我吗?”齐富贵连忙嬉皮笑脸地哈腰过去。 梁如风微微蹙眉,显然他并不记得眼前这个市井粗民,料想着定是个想攀龙附凤的杂碎,眼带狠戾。 齐富贵瞧着梁如风神色陌生且骇人,内心胆战,却还是壮着胆子说,“贵爷儿,您不记得了吗?前年的时候,也是在这儿,我,还有我弟,还跟贵爷儿扯了几句话呢。” 梁如风想了片刻,问道,“你弟叫什么?” 齐富贵舒口气,暗自开心,连忙讨好说,“叫齐光,贵爷儿还记得吗?” 瞧着梁如风微皱眉想不起的样子,齐富贵又补了句,“好像……你们都管他叫阿七。” 阿七二字,如同鬼魅。梁如风冷哼一声,“走吧,跟我回趟府。” 齐富贵高兴坏了,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没准儿这位爷要带自己回府,帮自己在他府上谋个好差事。想着他那个野种弟弟还是有些用处的,此刻正一脸的小人得志样儿。 梁如风坐上了车轿,齐富贵跟着跑了一路,终于到了梁府。 一进府,梁管家便迎了上来,梁如风瞅了一眼身后的齐富贵,吩咐梁管家,“把这人关起来,晚些时候我有话问他。” “走。”梁管家沉稳地吆喝一声。 这边齐富贵初入梁府,早已被这富丽堂皇的奢华景色所惊,睁大双眼四处张望,不无惊叹之词。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恭恭敬敬地,顺顺服服地跟着老管家身后,还不时到处撒几眼。 进了倚风阁,安容正在作画,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纤细的毛笔,煞是好看,梁如风有些看痴了。 安容眼都未抬,依然在认真地作画,梁如风走至其身后,看向他的那幅快完成的画作,是一幅远山亭台,只是小亭子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仔细看,是两个男人。 梁如风挑眉笑笑,也不做评价,不一会儿的功夫,安容收笔,毛笔搁于笔架上,一幅画卷完成,淡墨之下衬着山远,那两个男人倒似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梁如风道,“这画可否送我?” 安容没有转过脸,直接说道,“这幅不行,你想要改天我再另作一幅。” 这人还真是冷淡得很,梁如风吃了瘪,也不再提起这画了,“跟我走。” “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竟到了梁府北面的一座很偏的屋子,那犄角里蜷缩着的人,可不就是阿七的大哥嘛,安容心里跌宕起伏。 齐富贵再笨,也知道这人对自己没有好意,除了后悔,便是惊恐,因为他不知道梁如风想干什么。自己一个山野村夫,他把自己锁在这里是为何。 “贵爷儿。”长久的压抑疲态,折磨着他,齐大富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梁如风目光清冷,注视着他,“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关在这里吗?” 齐大富连连摇头,心里害怕得紧。 “你弟弟阿七犯事了,被腰斩了,他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你是他哥,自然也活不得……” 那齐富贵吓得腿连连颤抖,“我也活不得……贵爷儿,饶命啊饶命!我跟那个阿七实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贵爷儿饶命!” “哦?” “贵爷儿,真的,小的不敢骗您啊!阿七早就被我们赶了出来,他哪里是我弟啊,他是野种,村里的一个寡妇生的,我娘可怜他,才收养了他,谁知道,这个杀千刀的浑小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报恩不说,还把家里的钱全都卷跑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7 小的这回儿来广陵城就是来要钱来的。他死得好!死得好!” 真真假假,梁如风也懒得去考究,他要想抄了阿七全家,早就把他一家子都捉来了,只是没存那份心思而已,更怕把自己认识阿七的事儿抖落出来,再者阿七也间接帮了他,不然他现在依然顶着的是梁大公子的名号,而不是梁相国。 一旁的安容,眼神越发冰冷,心里生生疼了几下。原来,那人活得这般苦,宽袖下的手拧作一团。 “虽不是亲生兄弟,他也在你家生活了这么些年,你竟然说他死得好!”梁如风冷声说道。 齐富贵那双老鼠眼眯着缝儿,扫了面前的两位大爷,心里害怕得紧,但也摸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 “这……他犯了事儿,都是他该!小的老早就觉着这小子不安分,没想到,他还去杀人呢。爷儿,您可得明察啊,小的跟那杀人犯可没关系!” 梁如风打了个哈欠,犯了困,也没那份心力再去审这人,侧头跟安容说,“走吧。” 安容看着齐富贵,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送上门来了,直接杀了丢去喂狗,我也乏了。” 齐富贵吓得双腿瑟瑟发抖,一股温意窜涌上来,竟是尿湿了裤子,这下子腿间是半分着地的力都没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哇”一声痛哭起来。 梁如风听得烦躁,上前踹了他一脚,吓得齐大富立刻止住了哭声,身子抖个不停。 “进来几个人,把这人处理了。”梁如风大声一招呼,随即进来了几个家丁打扮的仆从。 齐富贵知道自己要死了,更是大吼大哭起来,谁上前抓他,他就像疯狗一般逮着谁就下口咬。 安容掂量了下梁如风的意思,知道他也懒得再管这个人,图省心,想灭了口而已。 “你困了,就去歇着吧,这人交给我。”安容冒了一句,似不经意。 梁如风睨了他许久,眼神里多了点老谋深算的味道,半晌,才幽幽开口,“你留着何用?” 安容微微一笑,那扬起的唇隐隐绰绰挂在如玉的脸庞上,清冷之间又多了些许柔美,这二者融合的甚是巧妙,梁如风一时看呆了眼,竟忘了刚才的疑心,只沉溺在这一抹浅笑里。 “我问他点事儿,关于阿七的。” 梁如风知道,那个阿七伺候过他一阵子,也许主仆情深吧,更何况他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并未藏着掖着,想必是自己多心了。 “你问着,我去房里打个盹儿。” 安容稍稍欠身,恭送走了梁如风,然后手一挥让那几个仆从也下去了。 齐富贵也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眼前的这位绝色公子他也认得,上次见过。听到他要问自己些事儿,心里松了口气,想必一时半会儿自己死不了。 安容走到齐富贵跟前,转转手里的羊脂玉扳指,轻声启口,“你跟阿七……”眉头皱皱,喉咙里的话堵住了口。 齐富贵也是个瞧人脸色的主儿,这会儿赶忙开始娓娓道来,神情早已没了刚才那分惧怕,“爷儿,小人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啊,可没存了骗人的心,这阿七确实跟我没关系,他本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他死了也是他活该。” 安容的手隐隐颤抖,心里一阵一阵翻涌而上的憋闷感,“你们待他不好。“ 这齐富贵只想赶紧跟阿七脱开关系,言辞颇激,“是,我们平常没给过他好脸色,稍不顺意,就打他,这小子从小没少挨揍,这……要是一早知道他还敢杀人,我当年就该把他腿给打断了。” “够了!”安容止住他,又唤了外边的家仆进来,“就按照相国大人的吩咐吧。” 几个家仆不明所以。 “杀了丢出去喂狗。” “是。” “哇——”北面这间屋子只听得哭天抢地的哀号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安容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案前,盯着桌上自己所作的那幅画,久久未曾移目,想着自己还得抽空再去趟清平镇。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六一快乐~ 今天看了个段子好好笑:当我打完一盘王者荣耀的时候,别人已经看完五十页的书,或者做了半套试卷,或者欣赏了六分之一的经典电影,或者查好了出国游玩的攻略,看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王者荣耀没有我打得好了吧? ???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乐一下 第57章 来往信件 暮春三月,百花齐开。安容在倚风阁无所事事,写写字,作作画,心思难定,已经好几月过去,搜集证据的事儿迟迟未有进展,急在心里,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憋久了,人也累得慌。这日,搁下笔墨,去梁府里转了转,不想花事竟已如此热闹了。 目及处,石拱桥上赫然站着一人,身边跟着一位丫鬟,安容认得,是梁夫人。本想就此绕过,转念间,心里却琢磨出点事儿,反而走了过去。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梁夫人看着春景,恍然间念出了此句,目光哀愁,不知在想什么。湖水幽幽,风儿煦煦,眸子里的沉闷,倒有点美人伤春悲秋的意境。 “梁夫人。”安容站在桥下,作揖敬拜。 王敏君转过身子,并无太多惊异,脸上的愁怨未全收回,依稀残留几分泪迹,把身边的丫鬟遣退,此刻桥上就梁夫人跟安容二人。 “你就是那个人吧。” 安容走了上前,“夫人认得我?” 王敏君毫不避讳安容的目光,语气淡淡,“认得,花伶公子,府里的仆人老暗着说,偏偏好多话都传到了我耳里。” “夫人不恨我?” 王敏君竟然笑了,“不恨。”然后便转身欲走。 安容犹豫间,决定赌一把,日后见到梁夫人的机会并不多,“夫人,梁老夫人的病好些了吗?” 果然,王敏君转了身,既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8 惊且怒地盯着安容,“你这话是何意?” “在下只是恰巧认得一位神医,对此类病症颇有些研究,兴许还能帮上一二。” 王敏君又走回了刚才的地方,直直盯着安容,厉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有一晚,在下听见东边有哭声,循着声音,走到了一间屋子外,就看到了你和梁老夫人。” 王敏君静默良久,缓缓开口,“他不知道吧。” 安容心中知道他指的是谁,嘴上却假意疑惑,“他?夫人指谁?” “梁如风。”这话说得异常冷静,竟夹带着无限恨意。 “他不知道。” 王敏君抬眸,打量了安容一圈,“祸从口出,说话掂量着点。” 这是句威胁之语,安容却并不害怕,妇道人家,困在这大宅院里,又不得夫君庇护,能有几分气势?况且,她眸子里的哀伤骗不了人。 “夫人,那首词本是女子诀别之作,你念着,不妥。” 没曾想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却令王敏君丢盔弃甲,所有方才刻意的伪装瞬间瓦解,她失了风度,不顾及身份,恶狠狠地怒骂了安容,“一个千人睡万人骑的小倌儿,你也懂词?可笑,爬上了相国的床,你当真以为自己百无禁忌了吗?别忘了,我还是这府上的女主人。” 纵然知道她是气话,安容的脸还是沉了下来,心里的伤口无端被人撕扯开,那滋味不好受。这世上的人恐怕都如她那般想法,可笑又可悲,自己怎么在别人眼中成了这副样子,他也是有娘子的人。安容想到阿七,心才稍稍定了下来,好在还有那人在等着他,此生还能有处心安的归处。 安容不再理他,转身过去,准备往回走。 “慢着!”王敏君叫住了安容。 安容没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花伶公子,方才是我冒犯了,对不住。” 安容知道,这已是她尊严的极限,这才转过身去,眸色清冷,“无碍。” 王敏君四处看了看,“这里人多眼杂,不如去前边的凉亭吧。” 最西面的凉亭,鲜有人迹,府上仆人们很少往这边踏足,一来此处很偏,二来亭子前的那棵树上吊死过人,大家都忌讳。虽无人烟,春天时令,四周也是桃李芳菲,杨柳依依。 “你今日找我何事?” 安容颜色沉着,不急不缓,“只是碰巧遇到了夫人。” 王敏君笑了,“说吧,究竟是何事?” “夫人,你说你不恨我,我倒有点看不透你了。” “你我无仇无怨,我为什么要去恨你?这世上,我只恨一人。” 安容脱口问道,“梁如风吗?” 王敏君目光紧紧锁住安容,“我该信你吗?” “死的死,疯的疯,夫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良久,周围一片静谧,除了微风偶尔拂动树枝带来的树叶莎莎响动,再无旁的声音,终于,王敏君开了口—— “我嫁给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走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瑾风于我,更像弟弟……”梁夫人说到此,眼神朦胧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漾起丝丝笑意,很是温婉,“他之前还一直管我叫嫂子……” “梁二公子吗?” 王敏君突然转了悲,“他死的时候我没敢去看他,安宁跟我说,他整个人都脱相了,只几天而已,人就去了。没多久,娘身边的丫鬟晴雨也死了,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我知道是谁干的。”话语至此,声声都是浓烈的恨意。 “夫人。” “我知道梁如风的秘密,爹在世时,他们兄弟二人经常被爹传唤于书房,其中密说的事儿,瑾风跟我提过一次,我让他别犯混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他不听,后来,我知道了他们藏匿信件的地方。爹死了,这些自然落到了梁如风手里。” “这些信件放在什么地方?” 王敏君抬眸望了眼安容,半晌,才开口,“花伶公子,我一介女流,我如今苟且地活着,不过是为了瑾风的娘,我拿梁如风没办法,我……” 安容知道她的顾虑,她如此坦诚,必然是把这赌注全压在自己身上了,其实也不必瞒她,“夫人觉着我跟梁如风是何种关系?”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我跟你说得如此明白,你自然也该告诉我。” 安容沉思片刻,说道,“没有人愿意委身仇人,除非这仇不共戴天。况且,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我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王敏君听到娘子二字,又陡然生出了大悲之感,嘴里喃喃道,“娘子……你记着你的娘子,他记着我是他娘子吗……” 但很快,悲意转恨,眼神透着骇人的冷意,“他书房的墙上有幅吴道子的字画,字画后面是个玄关,里面摆放的东西应该是很重要的。” 原来,竟藏在这种地方,安容暗想,怪不得自己三番两次去他书房,都不曾找到。 “他快下朝了,在下告退。”走了几步,安容回身,“今天谢谢夫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安容难得备了两壶酒,江州的“醉生梦死”,人说喝了之后红尘幻境分不清,不过酒醇香味浓,还是有不少人爱喝的。梁如风这天晚上,一杯入腹,已觉神志涣散,沾上床倒头便睡了。酒当然没这效果,只不过安容在里头加了点迷幻散。 安容趁他昏睡,再次潜入他的书房,找到了梁夫人说的那幅画,掀开后墙上果然有玄关,里头放了一个木头盒子,打开一看,摆放了许多信件,安容不识突厥文字,从中抽取了一封,放入衣襟里,再把盒子盖好归于原位,离开了书房,悄无声息。 翌日,梁如风醒来,头依然昏沉,揉揉太阳穴,安容正从屋外进来,“喝点醒酒汤,昨晚喝的酒力道太大,没喝多少你就躺下了。” “头胀得很。” 安容走过去给他揉了揉,“舒服点了吗?”梁如风顺势抓住他的葇荑,身后的安容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89 脸色微沉,声音倒很清润,“我今天出去一趟。” “去哪儿?” “清和轩新进了一批古董字画,我去看看可有中意的。” “我让财贵陪你去,也好帮你提拿东西。” “不必了,也未必买,只是随便看看,一个人比较自在。” “也好,早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泰剧《逐月之月》小攻颜值真的超高!!!犯花痴到现在,耽误了我码字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也许码不完=_= 最近来了个脑洞,小攻在做质子的时候认识了御医小受,后来小攻回国后夺去了王位,并顺便灭了曾经当质子的国家,然后小受成为了战俘,嘿嘿嘿,接下来就是霸道帝王,强取豪夺了 哈哈哈哈大家喜欢啥类型啊,我这辈子最大的萌点只有一个,年上!!! 第58章 大仇得报 出了梁府,安容四处看看动静,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悄悄去了沈府,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人,人很机灵地赶忙去通报了,很快,安容被请入。 很巧,赵明朗也在沈府,那二人正在“琴瑟和鸣”,素日拿刀剑的手此时正抚着琴,说不出的怪异。安容面上虽不语,心里却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点破罢了。 “沈公子,明朗兄。”双手作揖后,安容直接从衣襟处掏出自己在梁如风书房取得的那封信件,递与沈佩林,“这是在他书房找到的。” 沈佩林展信,从上到下大概缕了遍,眼神愈发明亮,“是突厥可汗的回信,言简意赅,先是谢了梁家人敬奉的金银珠宝,匹缎绸罗,还有些贵重的稀罕物什,然后就是说了回信的来意,希望他们之间能长久往来。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儿就容易多了。” 赵明朗冷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姓梁的倒好,拿着我朝的俸禄,去巴结外藩,真是气人。一面坐享富贵荣华,另一面又在背地里勾结上了突厥人。” “与突厥交战两年,相持不下,近来听得家父说,前方战事吃紧,看来他们梁家人早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沈佩林目光犀利,直直盯着手中的信件,“等父亲一回来,我就交到他手上,然后就听天由命了。” 此事言罢,三人各有深思,良久的静默,赵明朗忽然间想起了阿七,后来自己又去看过他一次,没曾想这人居然患了病,跟他说话的短短功夫,咳嗽了好些声。此时自己犯了难,不知该不该告诉安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安容,上个月我去了趟清平镇。” 一直紧绷的神情突然放缓,安容脸上方才现出点柔情,“他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扎那卖不了几个钱的草条?” 扎草条?赵明朗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恍悟他指的是阿七在镇子上卖草蚱蜢的事儿,看来安容中途去看过那人,思忖着,阿七的病他大概已经知道,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这下心里突然舒缓起来,“他还好,就是还老咳嗽。” “咳嗽?”安容突然想了起来,过年那阵子去看阿七的时候,他正生着病,后来有些咳嗽,自己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之症,并未在意,“严重吗?” “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咳起来挺遭罪的,脸上都涨得通红……” 沈佩林干咳了几声,冲赵明朗使了使眼色,打断了他们这段对话,转了话题,“有了这信,成算就大了。” 安容有些魂不守舍,眸子里黯淡了下来,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最后也没呆多久,便告辞而去。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 沈佩林叹口气,解释道,“他现在脱不开身,你把那个阿七说得那么惨,他心里只会更加煎熬。如何破?不告诉他才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我还以为他知道呢……”赵明朗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即又打趣起来,“没想到啊,你居然还看得懂突厥文。” 沈佩林挑眉笑笑,眉眼间全是舒服的姿态,这话,他听得极悦耳。 那日离开沈府后,安容特地去了趟清和轩,买了一幅画,前朝范为的真迹,八仙朝贺图,花去三千两。随意指的一幅,安容也没赏玩的性质,只是怕万一梁如风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回府后,安容一直呆在倚风阁,脑子里反反复复,总是赵明朗的那几句话,可是身不由己,又不能立刻去阿七身边,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这种无奈又忧心的情绪席卷了安容,他走到桌案前,强迫自己临摹着一本字帖,可笔握在手,半个时辰,才只写了两三字。 好在事情办的顺利,三日便显成效。那天早上,天还灰蒙蒙亮,梁如风就被皇上身边的内侍安公公亲自进府传旨,宣他入宫觐见。 安容那时就站在梁如风身旁,这个男人起身时明显颤了一颤,聪明如他,也大概知道这个时辰来传旨,并非什么吉事,可是他一定料想不到,是如此大的灾祸。 “我去去就回。”梁如风的宽慰之言,安容心里却了如明镜,这人大概是回不来了。 前脚刚走,安容便着手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这里。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前边的梁夫人,一袭盛装,比任何时候,都要美,显然刻意装扮过。 “我听见宫里来人了。”王敏君笑了出声,霎那间的脸颊透着一股令人震撼的凄美,“我嫁给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这句话安容听她说过一次,如今再次过耳,方才明白这话里隐藏的哀怨。她也曾说过,梁瑾风于她,更像弟弟,这下子安容才明白了过来,从始至终,这个女人心里装的只有梁如风。与小叔子之间的情情爱爱,也许只是她报复自己夫君的手段。 “夫人,你多保重。”安容抿抿嘴,最终只说出了这句话。 “他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喃喃自语,犹如痴态。 安容没有再看面前哀伤残颜的女人,转身离去了。他进梁府尚不到半年,除了府里的人见过他,其余人一概不知,他浑浑噩噩地进,清清白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0 白地出,没人会知道这段过往,他脱身得了。可是王敏君不同,她是梁如风明媒正娶的夫人,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娶进门来的,大家都知道。梁如风落了马,她很快就会被扣上逆臣夫人的名头,如何脱身而去?况且,她的心大概已经死了。 不知沈太傅是如何跟皇上说的,想必也是句句酌心,字字恳切,不过一日功夫,梁府即被抄家,士兵把整个府邸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穿着深蓝色戎装的兵卒密密麻麻,把梁府围了一圈又一圈,梁夫人盛装之下,悬梁自尽;疯癫寡母大闹一场,一头磕在了古井上,汩汩冒血,断了气。 繁华十多年的梁府眨眼间成了街头百姓围观驻足的破败之地,日后兴许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安容没有再见到梁如风,听说没几天他在狱中服毒自尽了,至于那个宠冠后宫的梁贵妃,听说被打入了冷宫,也听说依然宠爱不减,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早已不那么重要了。安容抬头望天,他忍辱了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 梁府被抄后,很快梁家在广陵城遍及的产业也全部一夕间尽毁,洒金街的茶馆,遇春巷的绸缎庄,榆林街的成衣铺……当然,还有平康里的长春院。 馆子里的人连夜走的走,逃的逃,梅姨是鸨母自然逃不掉,一大群官兵来了,抓走了许多小倌丫鬟龟奴,安容站在人群里,卸下了平时的胭脂伪面,一袭青布长衫,从此后这世上再也无花伶公子,只有安容。 被官兵推搡着踉踉跄跄往前移行的梅姨,眼神却瞥向人群,直到前行了许多步,还时不时往后瞥视,果然——在人丛间,安容瞧见了头戴斗笠的欧阳笠。 一路跟踪,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 密林间,欧阳笠停下脚步,声音浑厚,惊起鸦雀。 欧阳笠缓缓转身,面容没有一丝意外,藏于袖中的手,捏起飞镖,“你的滋味,我今天还记得,虽就一次,但销魂……”眼神迷离,似沉醉在虚幻的回忆里,袖中的手慢慢抬起…… 电光火石间,那飞镖如飞纵的利剑,直直刺向安容的咽喉,安容侧身躲开,脖子间划开一道口子,隐隐的血丝。 刀剑出鞘,安容朝欧阳笠直奔而去,交手十几回合,两人精力大为损耗,安容双手后撑,坐在地上,欧阳笠颠颠撞撞朝他走来,不过八尺的距离,一根银针刺入了欧阳笠的喉咙。留一手,这是他父亲在世时,时常说的话,安容时时刻刻谨记于心。 安容起身走向欧阳笠,本意查看他身上还有什么物件,却从他衣襟处,掏出了一封信—— “梁府没落,后路皆断,望君远离是非之地,珍重。梅茹绝笔。” 梅茹……听说十多年前不夜城的头牌花魁叫梅茹,生得兔儿脸,琼瑶鼻,水蛇腰,声似黄鹂,纤纤玉手弹出的琴调似那婉转悠长的空谷足音,红了不到一年,便从此遁迹,世人只当她从良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 安容嗤笑一声,痴情女子误入烟花巷,被人所救,芳心暗许,摇身一变却成了鸨母。这本该是戏文里编排的戏码,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昨天,或者说是昨年,昨世…… 纸信丢飞在密林里,没了踪迹,安容拖着受伤的步子,一步步走出这里。不知清平镇可有油菜花?若是有,那也该是遍地金黄的时候了—— 娘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 小攻要变强大了!!!唉,最虐心的□□快来了(哭唧唧 梅茹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吧,就是梅姨,她喜欢大老板欧阳笠,这也是她总撮合安容跟阿七的原因。嘿嘿嘿,也算助攻啦 第59章 重返广陵 “阿七他弟,来了啊,他这会儿不在家。” 说话的正是阿七隔壁的赵大娘,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喂鸡食,安容把马拴在树上,径直进了阿七的家。推开栅栏门,堂屋的门并未上锁,安容直接走了进去。 没多久,安容听见了外头他跟隔壁大婶说话的动静—— “太多了,够了够了。” “树上都快被摘光了,您多拿点,下次去不一定有了。” “好好好,这些个儿还挺大,摆熟了肯定好吃。对了,阿七啊,你那个表弟来了。” 如天大的好事降临一般,阿七抱着用麻布兜住的枇杷急冲冲往家里而去,那人此刻正坐在凳上,手里把着一只碗。临到薄暮,屋子里有些暗,安容的模子,阿七看不真切。 “你……你怎么来了?”声音很轻,但语气里全是难掩的喜悦。 “想你了。” 心间如春风拂过,酥人心骨,阿七抿嘴笑笑,缓缓抬眼,却看见了安容脖子间凝血的伤痕。阿七走了过去,搁下枇杷,正欲坐上凳子,却被安容一把带进了怀里,声音是久违的干净舒缓,“我回来了。” 阿七嘴角偷笑,简单“哦”了一声,心里波澜起伏,他是真开心,“你脖子怎么了?” “不小心擦到的。” 坐在他腿上,一时尴尬,两人之间蹿涌着升腾的热流,阿七觉得口干,就着安容用过的碗,咕噜了一口,“咳咳——”正巧咳嗽,水渍撒湿了前襟。 “怎么还咳,看过大夫了吗?” “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安容这才放了心,瞧着桌上的枇杷,“在哪儿摘的?” “村子东面,有一小片地方全是枇杷树。你尝尝,这会儿还有点酸,放段日子就甜了。” 安容拿了一个,剥开皮,放进嘴里,酸甜交接,还没到成熟的时候。 阿七吞吞吐吐问道,“这次……呆几天?” 安容笑笑,把阿七搂得更紧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1 了,难得的温情,“不走了。” “哦……”阿七嘴上咸淡,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时光如水,两个月眨眼就过去了,五月中旬,天儿是真热,晚上还总有蚊子嗡嗡,阿七在床上支起了蚊帐。 晚上,两人躺在床榻上,月光洒进屋子,阿七侧头便能看见安容的脸,在那月光的晕染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光,像天上的神。 注视久了,阿七突然被安容一把提溜到怀里,左耳枕在了他的胸前。 “偷看我?”安容嘴角浅笑。 “热……睡不着……” “过阵子,咱们回广陵城吧。” 阿七本来对这话并未放在心上,随口说道,“回那儿做什么,这里挺好的。” 环住阿七的手倏然收紧,安容沉声,“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乡野里务农。功名利禄,我也渴求。” 阿七不说话了,静静地枕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胸口起伏的喘息声,原来他心上还装着功名利禄,那自己呢?也被他放在心上吗? “能不回去吗……咱们就在这儿过上一辈子……” 阿七低声下气的话语里,全是近乎卑微的祈求,安容不会听不出来,可他只是揉揉阿七的头发,“睡吧。” 那一瞬间,阿七的心还是不经意地凉了一下。 静谧的夜晚,阿七心上却难以平静,他也是人,也有私心,不去广陵城安容就永远是他的,去了就不一定了,那里有穆燕燕,或许还有其他女人,他这么招人喜欢…… 很快便是安容回返广陵城的日子,阿七在那里虽呆了许多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情,安容就不一样了,他生于斯,长于斯,更何况,那是能实现他心中渴求的好地方。 安容的随身物品不多,很快便收拾妥当了。倒是阿七,磨蹭了好久,还没收拾完。他在此处生活了大半年,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还挺多,平时日子紧凑惯了,锅碗瓢盆阿七也不舍扔下,恨不得都带走。 安容抿下一口水,瞥了眼傻愣着难以取舍的男人,“到了广陵城,再买新的。” 阿七极不乐意听他说出这句话,转过身去,从嗓子里闷哼道,“到了广陵城,人也可以换新的。”然后便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容叹口气,走了过去,捏捏他的脸,“不高兴了?” 阿七打掉了他的手,“没有。” “骗子。”安容神色一黯,再没多说什么,然后便走回到凳子上坐下。 阿七赶紧抬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他脸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阿七仔细回味了他刚才的那句话,不知他是出于柔情蜜意说的一句佯怒的情话,还是真的生气了。见好就收,阿七习惯了,自己的怨言还是收了吧,不能再想了,回广陵就回广陵吧。 “小容,这个给你。”半晌,阿七掏出一只用草条扎的小人儿,举在手上晃了晃。 安容只稍稍瞅了一眼,很快移目,“先搁那儿吧。” 这副冷淡的话语,阿七听出来了,他刚才是真生气了。可是为何生气?自己打掉了他的手,还是因为自己酸溜溜的那句话?阿七不敢问,径直走到安容跟前,把小人儿放到了桌上。 “照着你的模子扎的。” 阿七丢下小人儿,转身便又去收拾东西了,听安容的话,进了城再买新的,只带了几样贴身的衣物,其余都留下了。 出门后,阿七把门关阖好,再把院子的栅栏门也关好,隔壁的赵大婶正好在院子里,瞧见阿七挎着包袱,不禁问了句,“这是要出远门啊,啥时候回来?” 阿七支支吾吾地回答,“嗯,出……出远门。”啥时候回来?他自己也料不准,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突然间回返繁华热闹的广陵城,入眼处,全是跟清平镇不一样的景致,有一瞬间,阿七觉着不太适应,大概是自己离得太久了。 两人暂且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让跑堂的小二送了些饭菜上来,阿七赶了半天的路,早就饿了,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那份吃掉了。安容扒拉了几口饭,没什么胃口。 “我出去一趟。” 阿七正吃着饭,猛然抬头,“你去哪儿?” “你先吃着,我很快便回来。” 门“吱吖”关阖的动静,阿七凝神片刻,但很快便站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原来,他竟是去了沈府。阿七在沈府门前,傻站了好一会儿,骄阳似火,脑袋被晒得晕乎乎的,沈府的朱色大门成了晕乎的一团红色影像,怕是快要中暑了。日头真烈,阿七转身只好往回走。 上次离开得匆忙,沈家人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自己理应登门拜谢的,进了府,赵明朗也在此。两人见到他,皆是一惊。 “嚯,居然回来了,我当真以为你呆在世外桃源修仙去了。”赵明朗打趣。 “下月初三是科考。” 赵明朗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严肃正经道,“你要入仕途啊。” “嗯。” “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铺路石,安容,你可想清楚了?我虽瞧不上那个阿七,但这次,你不如带上他一起闲云野鹤得了。” 沈佩林瞧出了安容的犹豫,“安公子,眼下时局动荡,当今皇上又是这副模样,即便为官,又能施展出几分抱负?家父近来多有抱怨,嘴上老念叨着辞官归乡,他兢兢业业三十余年,如今却生了这种想法。安公子,听在下一劝,这趟浑水,趟不得。” “我入仕途不是为了施展抱负,我只是想尝尝站在高处的滋味,在地底下呆太久了,倦了。” 赵明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劝他,转言问道,“阿七呢,他跟你一道回来了吗?” “他在客栈里。”安容把手上的一卷画递予沈佩林,“听闻安大人喜欢字画,这幅是郑奎的真迹,还望收下。” “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2 您太客气了。” 三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安容便告辞了。回到客栈时,阿七正把玩着那个草扎的小人儿,听到开门的动静,蓦地回头,冲着安容的笑笑。 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安容真想带着面前的人远走高飞,但只是一晃神,人清醒过来,便不会做那种想法了。 晚上的时候,阿七主动往安容身上蹭蹭,手不安分地摸上了安容那处,安容迷迷糊糊间,软言细语地问,“睡不着吗?”声音软绵绵的,显然意识尚未清明。 “小容,我想要……” 安容渐渐清醒过来,抓住阿七的手,直接翻身把他压在床榻上,安容直视着阿七的眼睛,“今天怎么了?”这人一向对于床第之事,害羞得很,从不会主动挑火。 阿七的眼睛渐渐酸涩,他使劲儿眨了眨,这才把那股湿意压了下去,这一切被安容看在眼里,细微的隐痛感,密密匝匝刺在心间,他受不了阿七难过委屈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 “你今天……去了沈府,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跟踪我?”声音带着些微怒。 阿七侧头不再看安容,两人之间,隔着暧昧又紧张的空气,良久,安容瞧见了这人眼角的湿润,在黑夜里泛着光。 安容低头在阿七眼角亲了亲,把咸湿的泪全部吞入口腹,“怎么还哭了?今天是我不对,以后去哪儿,我都先告诉娘子,好不好……” 说了好些句枕上之言,阿七才有了反应,破涕为笑,“娘子……你就会哄我……” 床板的吱吖晃动声,还有阿七隐忍难受的呻吟,泄了这一床的秘密□□,完事后,两人身上皆是汗,安容搂住阿七,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_#今早补上补上! 第60章 备考 离下月初三还有几天,安容闭屋不出,白日的时候看看书,静静心,阿七觉察出这人藏着心事,可他不说,阿七也没敢问。 只是有一回,阿七端来饭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托盘翻地,一阵瓷器撞地的声响,安容伏案的头缓缓抬起,眉头微蹙,只稍稍瞥了一眼,随即视线再次投视到书卷之上,自始至终没有跟阿七说句话。阿七看在眼里,却埋怨不得,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就想着赶紧把残渣收拾掉,匆忙间划伤了手,一小截手指头上出现了一道深口子,里面的血涌了出来,阿七没管没顾,继续收拾着,很快碎片残渣子收拾不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从他跟自己说,梁如风死了那一回,阿七看出了安容眼睛里嗜血的快意,那明亮的眸子即便是二人深深结合之时,阿七都不曾见过。那个时候,阿七就慌张了起来,他一面因着梁如风的死而开心,一面又开始患得患失怕安容就此不要他,毕竟他倆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孽缘。 于是啊,当那天晚上阿七枕在安容的胳膊上,听他讲述梁府的破败,以及血海深仇终得报的时候,阿七主动把嘴凑了上去,往安容脖子间凑去,安容来了反应,很快翻身扑倒了他,那个时候,阿七记得,他好像哭了,害怕得哭了。 阿七下楼后,两个时辰过去了,都没回来,安容搁下书,眼神瞥向那块尚残留残迹的地板,揉揉眉心,眼露疲倦之态,那人是生气了吗?无可奈何的宠溺,安容晃晃脑袋,还是走了下去。 饭点已过,客栈大堂里吃饭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两三桌,在咂着小酒儿,投食几粒花生米,畅聊着他们的趣事儿。 阿七不在楼下,安容思忖着,这人大概是出去了。也没太多心思再去找他,索性上了楼,到了时辰,这个傻人自然就回来了。 果然,酉时未到,阿七便回来了,没跟安容打声招呼,阿七直接脱了衣服,爬上床,头朝墙侧躺着。 安容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今儿又怎么了?” “咳咳……”阿七咳嗽了几声,安容的心倏地收紧,赶紧给他拍拍后背顺顺气。 “起来,别躺着。” 阿七咳嗽得激烈,脸色涨红,听安容的话,坐起了身,这才好受了点。接过安容递来的一杯水,“咕噜”一口全给喝了,嗓子有了滋润,没刚才那般燥痒,胸口还大力地喘着气。 阿七垂着头,没看安容,自个儿在扣自个儿的手指头,安容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却看到了他手上破了一道血口子。 安容抓起阿七的手腕,隐隐的心疼,“手怎么呢?” 这话问出口,安容方才意识了过来,这人之前收拾碎碗,一定是那个时候不小心刮伤的。 安容叹声气,也没再说什么,半晌,才想了起来,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阿七中午也是给他端饭送菜才打翻了盘子。 “要不要去醉仙楼吃饭?”安容讨好问道。 阿七这才给出点反应,抬起头,直愣愣地来了句,“我在外面吃过了。” 安容脸色一沉,其实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这人明摆着跟他闹脾气,所以也不管他饿没饿肚子,先把自己肚子填饱了。 “我下去,吃饭。”丢下这么一句,安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安容回来了,瞥了眼床上的人,侧躺着一动不动,以为他睡了。径自走到桌子前,翻了翻书,纸业莎莎的响动,阿七听得一清二楚,他没睡着,只是心里的气没消,不想跟安容说话罢了。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阿七睁着眼睛想了许多,他要是但凡识点字,大概就不会整天疑神疑鬼,围着安容转了。他可以写字,可以看书,还可以弹琴呢。可这些,他通通都不会。在长春院呆了那么长时间,也只学了点如何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3 伺候主子的本事。 “你有时候,会不会在心底嘲笑我不识字啊。”本以为熟睡的人,突然从床上蹿了起来,还问了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安容突然间懵住了。 见安容僵滞的表情,阿七有些急了,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顾上穿,奔到了安容的桌前。 安容一下子把他按到了凳子上,把他的脚提到自己腿上,厉声责备,“咳嗽的人,还这么不知轻重!” 阿七见他没回答自己刚才的话,又问了遍,“你会不会嘲笑我啊?” 安容冷凝的神色缓了缓。故意凑到阿七的耳边,吹了吹气,阿七只觉着耳边一阵暖暖的气息,然后便听见这人在私语,“不识字没什么,在床上,懂得多就行……” 阿七听得面红耳赤,狠狠推开安容,却忘了自己的脚还搁在他腿上,袭击不成,自己反倒差点摔了地,还好安容从后背扶住了他。 假装镇定,阿七强撑着临危不乱的姿势,笔直地坐立在凳子上。安容被他的装模作样逗乐了,捏捏了他的脸,“还装呢。” 最后的收场,就是两人不知怎的闹到了床上,情深之时,阿七的眼神迷离,脸颊还有些坨红,喃喃自语,“你说,我在床上懂得多吗?” 谁知这话更加兴奋了安容,一次又一次的浪潮,扑打在古板僵硬的礁石上…… 最终阿七是彻底认了输,他发现,他不光不识字,连床上懂的都没安容多。 情潮渐退,两人躺在床上,夜风从窗户吹来,拂起床前的帷幔,泄了榻间的旖旎情事。 “我下月初三要参加科考。”沉默间,安容来了一句。 阿七扭头看着安容,似乎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安容也侧头望着他,笑了笑,“想当状元夫人吗?” “你要去考状元啊。” 原来他这段时间日日看书就是为了这个,只是,他该告诉自己的,那日他去了沈府,或许连那个沈公子都知晓他的心思,他却瞒着自己。 霎那间,阿七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一出折子戏,平生就看过那一回,还是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戏班子,给大家唱了三天的戏。小孩子图热闹,都爱往那戏台子底下钻,阿七被逼着在家里干活,第三天的时候才得了空溜了出去,乌压压站满了人,阿七瞧不见,于是便爬上了树。 黑头白面粉脸盘,还有头上珠宝翡翠的头饰,阿七看得开心,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出故事。后来年岁渐长,总听得村里的妇孺们谈论那一出好几年前的戏,阿七这才知道——戏名叫《姻缘误》,男子考取状元后,抛弃糟糠之妻,成了驸马的故事。 阿七想,这状元真不是个好词儿,跟负心汉差不多一个意思,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去扭转。 安容看阿七没说话,似有所思,把他往怀里搂了搂。 “热……”阿七止住了安容的动作。 也许是真嫌热,也许是推拒之言,谁知道呢。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阿七想把这个戏说给安容听,仔细想想又作罢了,两个原因使然:其一,安容是个读书人,他该听过的;其二,自己是个男的,不能跟戏里的糟糠之妻相类比。 各怀心事,两人各自占一方,在夏夜的清风里,渐渐睡过去了。 自从阿七知道了安容的意图,心里虽不痛快,但也一心一意盼着他好,这不白天的时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又是给他磨墨,又是扇风,又是端茶送水的,伺候起来无微不至。 阿七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安容看书觉着累了,两人就耳鬓厮磨一阵儿,说些悄悄话,净是些闺房蜜语,阿七却直板板地坐在凳子上,佯装正派,安容每次看他假模假样的姿态,更想逗逗他,于是说得越发露骨,阿七憋不住了,这才露了羞态。 安容把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着实有趣,乐出了声,阿七莫名看着身旁的人,正经说道,“一点都不好笑……”心里却甜蜜得很呢。 安容把手伸进阿七衣服里,满是挑逗的动作,轻轻掐了掐阿七,眼神迷离似引诱,“重说,好不好笑……” 这人怎么这样!阿七终于在淫威下妥协了,“还是有点好笑的……”然后深深望了眼安容,绯红的脸颊,清澈的眸子,还有隐隐约约浮在脸上的笑,“小容,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话不是迫于淫威,阿七是真心的,特别是他咧起唇角,眸子里现出点干净的媚态,然后用又低沉又故意捉弄的嗓音说话的时候,阿七最是沉迷。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永远只能被他一人所看该多好,别人窥见不得,阿七暗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一枝水雷童鞋,祝金榜题名!!! 第61章 安容的婚事 泥金帖子,姓标红纸,官差们敲锣打鼓,一路往客栈而来,阿七知道,喜事来了。安容淡定从容,并未有太多大喜之感,只是走至阿七跟前,柔声问道,“猜猜,中的可是状元?” 在这当口,阿七心下沉重,因此对于安容的玩笑话,阿七没去应承,推搡着把他往楼下赶去,“状元郎,快去快去,你的好事来了。” 安容走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下阿七一个人,突然间,阿七陡生出凄清孤苦的感觉,大概是客房里太静了。 阿七觉着自己有点坏,有时候自己甚至盼着安容落榜,但有时候又盼着他得偿所愿。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些日子以来,阿七晚上几乎难以彻夜酣睡,他醒的愈发早了,然后便巴巴地睁着眼,直到天明,耳边是安容轻微的呼吸声。 没多久,安容奔了上来,难掩的激动,狠狠抱住阿七,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4 在他耳边一遍遍念叨,“阿七,我真开心……”看来,他是真开心。 过了几天,宫里居然来人了,说是要请安容入宫面圣。随传的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卷圣旨,照字念着,阿七低垂的头,忍不住稍稍抬起看了他一眼,原来太监长这个样子。 晚上的时候,安容回来了。大概皇上对他颇为满意,赏了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另外还赐给他一座府邸,在雨花巷。那是某位大人的家宅,大人告老还乡后,这座宅子就空了,不过日后这宅子就是“安府”了。 入官一月以来,安容的官场应酬也多了,大家都想睹一睹状元爷的风采。因此,大多数时候,安容一身酒气回来时,阿七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好几次大概喝多了,回来后趁着酒劲儿,还会摸到阿七后面,深深进入。阿七每次都被他折腾得睡意全无,然后守着这床榻间挥散不去的靡靡味道,一夜天明。 府里的人知道他们大人一直跟那个长相粗俗的人同吃同住,只以为是个贴身的仆从,或者是什么远亲,从来不会把他倆的关系往那方面去想。 有一天,安容从外边回来后,直接进了寝居,阿七正握笔在写字,拿捏毛笔的姿势甚是笨拙。 “你回来了。” 安容走了过去,瞥了眼阿七写的忸忸怩怩的字,神色冷凝,半晌,没开口说话。 阿七也发觉了这人今日的怪异,搁下笔不禁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不说话。” “阿七,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听得云里雾里,阿七此时也糊涂了,好端端的他怎么说这些,刚想张嘴问他遇到了什么事,那人又继续说道—— “阿七……我要成亲了,是周太尉的女儿……” 一瞬间的呆滞,很快眼睛里晕出了水雾,阿七用力眨了眨,冲安容笑笑,“咱们家小容真招人喜欢。”话毕,所有的情绪一泻千里,阿七再也掩藏不住,埋下身子崩溃大哭。 安容不敢看他,如同战场逃兵,跑出了屋子。 哭累了,阿七缓缓站起身,凝视了桌上自己写的那四个字,看了许久,而后像疯了一般,把纸扯碎,洒满一地。 果然,状元不是个好词儿。 晚间的时候,安容喝得烂醉如泥回来了,阿七正在收拾包袱,安容见状,凭借着仅存的清醒意识,一把夺走阿七手里的包袱,双眼猩红,狠声问道,“你想走?”眼神里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你又喝酒了。” “你是不是想走!” 阿七不语,时至今日,他倆走到如此地步,大概都是命吧。自己苦惯了,他能接受,大不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血,余下的人生都用来疗伤。 安容急了,厉声又问,“是不是想走!是不是!” “嗯。”阿七艰难地从喉咙里闷哼出一句,这话却更加激怒了安容,他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把阿七直接扔到床上,随即开始扒阿七的衣服,夏季时分,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很快,阿七就赤着身子躺在床上。 阿七没什么过激的反应,相反,他很乖,任凭安容摆布,直到安容把嘴凑到他脖子间时,阿七才出了声,“小容,你把我当人看了吗?我也是人啊,我也会难过……咳咳——” 说完后,阿七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许久许久,咳嗽声才渐渐平复。安容在一旁慌了,这灼心的声音,他恨不得替这人受了身上的疾患疼痛。 “她好看吗?”猛然间,阿七来了这么一句。 安容抿唇不语,阿七却开始喃喃自语,“她是女人,肯定软软的……你捏她脸的时候,指尖儿肯定会觉着又软又滑,不像我,粗糙干瘦得硌手……” “我不捏她的脸,我只捏你的脸。”沉默的人突然作声。 阿七却笑了,笑容又酸又涩,“你就是个骗子,我不信你了……” “阿七,你不许离开我……”似乎哀求。 “好啊,我不走,我以后就赖在你这儿了,你有了婆娘我也缠着你,气死那个娘们儿……” 安容晦暗的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些许光亮,如同一个孩童,满怀期待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七突然伸出胳膊搂抱住安容,把这人死死箍在自己身上,两人脸颊相贴,夏日的燥热,还有两人之间摩擦出的火热,又是一夜缱绻。这夜,阿七放开了好多,像是一夜之间学会了许多新招式。他会眯着一双小眼睛,把安容故意望进眸子里;会凑到安容耳边吹气,撩他发痒;甚至还会用手一路点火,粗糙的手,别有一番快感。 两人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儿,日子安安稳稳地过,有一天,赵明朗来了,这还是搬到这座新府邸后,这人头一次来。 如同以前一样,赵明朗还是不太待见阿七,阿七很知趣地退下了。 “当官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府邸气派着呢。”酸溜溜的口气,不知他在暗生什么气。 “今儿来,有什么事?” 赵明朗算是最不喜卖关子的人,凡事都喜欢开门见山摊开来说,这不,既然安容都开口问了,他哪有瞒着不说的道理。 “燕燕已经二十二了,这段日子她哥一直忙着帮他张罗亲事,这山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以前不提这事儿,那是你有苦衷,只是现在你仇也报了,还考了状元,当了官,这事儿就不能不提,你总不能把人好好一姑娘,白白蹉跎了,你说你……” “明朗兄,我快成亲了。” 所有赵明朗酝酿出的一肚子话瞬间戛然而止,“和谁?” “周太尉的女儿。” 赵明朗冷哼,“果然啊,做了官,干事儿都有魄力。” 撂下这句奚落嘲讽之话,赵明朗便走出了门,阿七还一直站在门外,赵明朗冲他使了个眼色,阿七明白过来,随即跟了上去。 “你知道他要成亲了吗?” 阿七垂着头在摩挲自己的手背,“知道。” “你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5 是没脸没皮吗?还死赖着不走。” 这话很伤人,阿七抬起头,嘴里似有话说,但最终只是眼神更加黯淡下去,嘴里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赵明朗瞧着他这副受伤的模样,自觉刚才自己的话太过分了,他生安容的气,却把火撒在了阿七身上,其实这人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做什么非要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呢。 “唉,算了,你……保重吧。” 赵明朗离开了安府,阿七却很想笑,自己到底是有多惨,连那个一向讨厌自己的人都露出了那副怜惜的神情。 安容的正日子在八月初八,仔细算算,还剩下一月不到。嫁娶的事儿都是他自己一人在操办,阿七从不过问,安容也不跟他提,二人之间心照不宣。只是,有时候府里的仆人老是趁安容不在府时,悠闲自在地聊会儿天,夸夸那个周家的女儿如何如何貌美,如何如何知书达理,顺便再感叹下自家的老爷如何如何英俊多才,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一次,阿七听见了,没忍住,没好气地问了句,“你们见过那个周小姐啊?怎么就知道她貌美呢?怎么就知道她知书达理呢?”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方才谈论的话哪里惹着了面前的人。 阿七的病没见好转,却一天比一天严重,请过大夫,大夫只说需要宽心静养,不能太过忧心,最后还晦涩地提醒,房事不宜过多。 大夫走后,阿七忍俊不禁笑了,安容佯怒,“你还笑,这些日子,晚上你老实点,踏实睡觉。” 阿七脸上的笑意倏然僵住,他不是不想踏实睡觉,他只是觉着,抵死缠绵也是种难得的福分,就怕往后这样的福分他肖想不得,一人孤老到死……倒不如死在这床榻上,死在他怀里,可好? 第62章 搬去城郊 八月初一,离日子越来越近,早上的时候,府里的丫鬟毕恭毕敬地双手托着赶制出的大红喜服,送进安容寝居,给他试穿下,看看腰身长短可还适合。 弯弯曲曲的游廊,顶上的绿叶盖出一片荫翳来,昨儿还是炎炎酷暑,今儿倒像一夜秋意,风吹在身上,清凉得狠。小丫鬟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托衣走来,尽头处,偏巧碰到了阿七。 其实阿七对于安容大婚之事,除了初闻时的绝望愤怒,现在早已心绪平静了,倒不是对此心如止水,而是看透了许多,知道自己争不来。可眼前的红,却像那漫天大火,热气腾腾,烧人肉骨。 “咳咳——”阿七喘咳了许久,眼前的丫鬟不安地站立于前,不明白这位“二老爷”把她拦下是何事。咳嗽声停止,阿七眼睛都虚肿起来,不知是被红灼伤有了湿意,还是咳得太用力,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阿七用力一扯,衣服直接掉落在地,小丫鬟吓得呆住了,一动没敢动,嘴里嘀咕着,“这……这脏了……” 蹲下身子,阿七死死盯着被自己打落在地的喜服,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抚上了这衣服上华丽精致的一针一线,细密的针脚在衣襟处勾出淡雅的兰花,想必绣娘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管自己叫娘子,又算什么呢,阿七想,大概是叫着玩的,自己连套像样的喜服都没穿过,哪怕是朴素不带绣线的衣服,只要是红的就好了,自己都没穿过。 阿七起身走了,后续的事儿就是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搁置在桌上的那套喜服。 “你拿衣服撒什么气?”一进门,安容就脱口而问。 阿七走过去又把那衣服掷到地上,悻悻然,“看着碍眼。” 安容知道阿七心里难受,因此也由着他来,柔声说,“过来。” 阿七没有理他,眼睛依然直直地瞅着地上的红衣,安容叹声气,走到了阿七跟前,声音温和清润,“这次做衣服的绣娘手艺不错,天渐渐凉了,我让她们给你做了几身秋衣。” 阿七闻得此言,突然间抬起了头,眼神复杂,“你怎么不让她们也给我做身喜服?” 一时间,安容被堵得哑口无言,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恍惚间,他忆起那个夜晚,面前的人恸哭着说,他钱不够了,没买到喜服。 “阿七……”安容心疼不已。 阿七却忽的笑了,十分夸张的笑意,“你看你,逗你玩呢。” 八月初二那日,门外来了一人,安容不在府里,管家进来告知阿七,说是外头来了个小丫头,嚷嚷着认识老爷,阿七颇为好奇,走至府门口,一看,顿时悲喜交加——时隔一年,居然又见到了秋官。 阿七吩咐下人上了茶果点心,两人就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互诉一年的光阴。 “我回泗河镇没多久,又回了广陵,我去长春院找过你,他们都说你杀人了,被……”余下的话,秋官没说出来。 “幸好没死成,你怎么……咳咳——” 又是一顿重咳,整个肺儿都快被咳了出来,秋官听得心惊,“你怎么害了病……” 阿七咳得难受,摆摆手,咳喘稍定,抿了一口茶,“不碍事,不是什么大病,你怎么又回了广陵?” “我爹收了别人家的钱,把我许给村里的一个鳏夫,我逃了出来,在铜富街的一家包子铺里给人做包子。” “那样,好啊……” 秋官语带犹豫,吞吞吐吐地问,“阿七,你现在跟伶公子在一块儿吗?我上次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一路跟他,才知道这处地方,今儿来,本想问问他你的事儿,没曾想居然看到你了……” 阿七愣了愣,转而说道,“他现在对我可好呢,我过得好着呢。” 秋官笑了笑,她是打心眼里替阿七开心。 两人又絮叨了不少长春院的事儿,皆是唏嘘不已,话后,阿七想着留她一块吃个晚饭,这丫头却说要急着回去。送走了秋官,阿七一人傻乐了好久。 安容忙着嫁娶的事儿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6 ,白天顾不上阿七,昨儿晚上搂着这人的时候,发现他越发的瘦了,还咳了一夜,自己昨夜也没睡实,就想着,忙完手里的事儿,等周青和过门后就带着他去趟西平,听说那里有位神医叫郭侠,人称“赛华佗”。治好了病,再把他养胖点。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自己得了官途,阿七也在身边,时不时地能看见他,安容总觉得老天也没多亏待他。 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光泄进来,安容动了动麻木的右臂,怀里的人不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安容心下一痒,低头在阿七鼻尖上琢了一口。 这浅琢的酥麻,阿七犹似梦里切肤体味,倏然睁开了眼,瞧见了满脸深情的安容,“你何时醒的?咳咳——” 安容赶忙把阿七侧翻过身,手臂伸到他后背,给他顺气,这声声激烈的喘咳声,安容的心犹如堕坠深渊,摸不着边儿。 “怎么又严重了?” 阿七知道这人忧心,强憋住喉咙里叫嚣的痒意,不敢出声,直到满脸涨红,实在憋不住了,才又卡出了声。 安容也知晓这人的心意,满腔满腹更是心疼,恨不得替他遭了这份罪。 “今天,你就搬去城郊那处宅子吧。” 阿七愣了片刻,才幽幽对上安容的眼眸,“离你大婚不是,咳咳——不是还有几日吗?” 安容叹口气,这个傻人啊,竟会生出这般想法。 “城郊那里空气好些,比城里头新鲜,你的身子才好得快。”说完把阿七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阿七贴耳听着安容的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动静,感受到了这人鲜活的生命,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就随着这人缓纵有序的起伏,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阿七有点想哭,他这辈子能遇到安容,能躺在他心上,他多少带点感激。可是,命运无奈,却又要生生将这人从自己身边夺了去。 “你要是不娶妻就好了。”这的的确确是阿七的心里话。 安容揉揉阿七的头发,在他头上印上一吻,“不是说好了嘛,我会记着常去看你。” 常去看你……这四个字安容使得好,阿七纵然有满肚子的愤懑也只能憋回去,你看,这人都说了,会去看他,他还有什么不满?阿七想啊,自己确实应该知足,可这心却不受自己控制,那道口子却撕扯得越来越大了…… “咳咳——” 安容连忙给阿七顺着气,要不是婚期将近,他现在恨不得就带着这人去找郭侠。 “你躺着,今天别下床了,外面有风,还是呆在屋子里捂捂。” 说完安容掀被,准备下床,却被阿七一把抓住。 “别走。” 安容无奈解释道,“我去唤人,拿点吃的过来。” 阿七这才松了手。 两人在屋子里呆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安容瞧着外面日头正好,就想着赶紧安排车马把这人送到城郊的宅子去,好在那儿安心休养着。 迷迷糊糊阿七后来又睡着了,等到睁眼的时候,安容已经不在边上,失落感袭来,但又强迫着自己去接受这种感觉,因为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后,往后的日子这种感觉只会增不会减。 “吱吖——”木门开启,安容从外头进来了,风尘仆仆,映着清冷的面容间多了几分成熟的滋味。 “收拾收拾,这会儿就过去吧。” 阿七知道他说的去哪儿,死死揪住被褥,因为,他实在不想去,不想一个人去面对满地清霜,深夜空守。 “我不想去。” “听话,这是为你好。” 安容在阿七每次闹脾气的时候,都会搬出那两字来——听话。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可是阿七细细咂在心口,总能咂出点物是人非的无奈感。 这一次也是,阿七又是无奈地妥协了。 阿七的衣食起居,安容从不假手他人,此刻他正在收拾阿七出门要带的包裹,阿七就在一旁瞧着他忙前忙后。 “你大婚的时候,我要过来吗?” 安容手顿住,心头一紧,“不要了……我那时候会很忙,也没工夫去接你。” 阿七眼圈红了,“那你会跟她同房吗……” 安容没回答阿七的话,其实也不用他回答,阿七已然知晓答案,哪里有新婚当日不睡在一起的? “那你们……一定会生娃娃吧……” 安容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了,他疼,自己也不好受,快速走至床沿边,用力吻了上去,直到阿七阵阵咳嗽,安容才移开嘴,两人的唇都是通红。 阿七笑了,还不死心,眸子清亮,又问了安容,“会生娃娃吗?” 安容垂眸不语,阿七却将自己的心狠狠撕开,用尽了力,“生娃娃好啊,像你。” 说完后阿七就翻过身面对着墙,不再看着安容这面,生了孩子,这人恐怕再也记不住他了,这世上血脉相承多么可贵。他阿七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男人,一辈子只能呆在城郊的宅子里,眼巴巴盼着他的到来,然后孤独到死…… “我不想去城郊……”阿七嘀咕完这句话,就阖上了眼。 第63章 阿七之“死” 虽是初秋,可阿七的身子受不了半点风,安容在他外面给他罩了件披风,一把横抱过他,这人如今已经瘦得轻飘飘的,抱在手里,骨头硌手。走到府外备好的车马前。这一抱,倒是惊住了不少仆人,直直看傻了眼。 从寝居到马车的距离,很短,却在阿七心里走了一世,他的手紧紧搂住安容的脖子,以后怕是再也搂不着了。 把阿七送至城郊后,安容并未久呆,便回来了,临走前,那人一直对着自己笑,安容不喜他这笑,又是一顿耳鬓厮磨,那人最后说了好多话—— 什么天凉多加衣,平日里让着点周小姐,女人要哄着来,还有,嘴里念叨了好几遍要好好保重。 安容一一应承下来,他现在就想着这婚赶紧办成了,他好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7 得空带阿七去寻医看病,顺便带他游历山川风土。 安容回府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事宜,毕竟婚期还有三日就到了。 翌日,赵明朗和沈佩林来了。赵明朗已然忘了上次跟安容闹的不愉快,既然好友大婚,他这做朋友的理应提前过来看看。两人相携而来,如今二人得了滋润,面上是如沐春风,他们简单问了下准备的事宜。 “怎么没看到阿七?”赵明朗如是问。 “昨儿把他送去城郊了,他身子不好。” 赵明朗揶揄道,“这样也好,不管是他瞧见周小姐,还是周小姐瞧见他,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安容没再搭腔,而一旁的沈佩林眸色暗沉,对于这件事儿,他一直存着不满,只觉着那个叫阿七的男人未免太过可怜了,可是自己是一外人,不便多说什么。 赵明朗瞧着瞬间诡异的氛围,叹声气,自己又不是傻子,怎猜不到安容的心思,“一会儿我跟佩林去看看他,你且宽心办你的事儿。” 城郊别院,坐落在一户村子里,周围尚有几户人家,花草树木,周遭围了满,这儿的景致是真不错,想必安容寻这处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守门的是安容府上的管家,跟他打了招呼,由着他的指引,赵明朗和沈佩林很快就摸到了阿七的厢房。 犹记得安容千叮咛万嘱咐,门进去后一定要关严实,不得进风,这会儿他们二人进去后,仔仔细细把门关好了。 阿七背朝里面,不知是不是在睡觉,挥退了屋子里的两个丫鬟,赵明朗轻走上前,轻轻唤了声,“阿七。” 这人很快给了反应,转过身来,原来并没有睡着。 阿七眼窝凹成了两个大窟窿,身上瘦的都快脱相了,明明上个月赵明朗找他谈话那次,他还不是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我们来看看你。”说完赵明朗便觉,单说这句略略怪异,有点临终探望的意思,末了又加了句,“身子好些了吗?” 阿七没理会赵明朗,眼皮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明朗其实对阿七也没多大的感情,朋友吗?显然算不上,不过因着安容的关系才与他相熟了些,其实骨子里未必多看得起他。这会儿这人如此不给面子,赵明朗也懒得再跟他嘘寒问暖,拉着沈佩林就往外走。 “咳咳——” 床上的人突然剧烈的干咳,脸涨得通红,整个肺都快咳吐而出,赵明朗终究还是软了心,毕竟这人现在这般模样,自己也有责任;倘若这人某一日死了,他赵明朗也算得上推他入地狱的凶手了。 沈佩林去桌案上倒了杯水递给阿七,阿七颤抖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情况好多了,咳嗽也止住了。 “好好的人,被你们折腾成这样。”撂下这话,沈佩林便离开了屋子,赵明朗知道他责骂谁,无非就是自己和安容。 这下屋里就剩下赵明朗跟阿七两个人了。 良久,赵明朗先开了口,“阿七,以前的事儿,对不住。” 阿七不是圣人,相反,他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面前的人。 “你跟小容是真好。” 没来由的阿七冒出这么一句,赵明朗有些发怔,只得接下他的话,“是啊,我们认识许多年了。” 阿七许是不太舒服,微微挪了挪身子,忽然笑了,“你们会是一辈子朋友的,我死了,你们之间更能合得来。” 饶是他说的是实话,但这话也太令人神伤了,“别瞎说,安容说,要带你去找赛华佗,会好的。” 阿七笑着摇摇头,嘴唇哆哆嗦嗦,眼里全是湿意,这一刻,连赵明朗都瞧出了可怜腐朽的滋味,只听他说—— “好不了了,咳咳——在他身边,让我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我心里闷,闷得烧心,像要死了……” 赵明朗说了许多宽慰阿七的话,阿七却一句都听不进去,挣扎着就要爬起身,赵明朗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手里使了点劲儿,把这人压回了床上。 “别乱动,你这身子经不住折腾。” 阿七满眼湿意酝酿成了惊天的瀑布,侵袭而下,他抓着赵明朗的胳膊,求他,“我要离开这儿,帮我告诉秋官,她在铜富街,求她带我走……我不想呆在这儿等死……咳咳——” 最终赵明朗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可以帮你,但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阿七笑了,这人真是他的知心密友啊,“好。” 安容大婚前一天晚上,赵、沈二人还是决定告诉他阿七的事儿,本来赵明朗想压到他成亲后,沈佩林等了他一眼,说着,“你要不想安容记恨上你一辈子,现在就去告诉他。”所以啊,他俩来了。 明日就要大婚,安容却半点喜气都没有,这个时候还倚在软榻上看着书,“何事?” 二人除去蓑衣,扑腾几下衣衫,袖口衣摆处不免沾了些泥浆,外头这雨可真大。走进些看,这人翻阅的竟是一本医书,赵明朗想要说的话立刻卡回了嗓子眼。 久不作声,安容抬首,睨了眼他们二人,云淡风轻地又问了遍,“今儿有什么事儿吗?” “是阿七,前阵子我跟佩林去城郊看了看他。” 说到这人,安容才放下了手里的书,眼神里满是溺得化不开的温柔,“他啊,好久没见着他了。”神游片刻,来了一句,“想他了。”然后是柔柔的笑意挂在嘴边。 “轰隆——”一声巨响,秋雷乍动,万物惊蛰起,只是这雨势磅礴,安容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梅雨季节,他跟阿七窝在宅子里,两人成天就拘泥在一张床上,连饭菜都是在房内解决的,那二十来日,阿七足足瘦了一圈儿,到底是晚上太累了。 “安容。”赵明朗看着嘴边含笑,目光幽远的安容,不觉唤了他一声。 “嗯?” 赵明朗说不出那些话,沈佩林面无表情,十分严肃,这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8 恶人不如就他来当吧。 “安公子,有件事儿,我跟明朗觉着应该告诉你。” 安容扫了眼他们二人,“什么事?” “阿七,去了。”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安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怎么也不懂那几个字的意思,或者说他不愿去懂。 “去了。”突然间安容喉咙里一阵腥甜,“他去哪儿呢?他又不听话了……” 沈佩林以为安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残忍地解释了遍,“阿七……他死了。” 喉咙里的那股子甜腻感再也憋不住,一口气全吐了出来,竟是丝丝血迹,染红了襟口,眸子里全是悲凉。 “什么时候?” 沈佩林掂量了几许,小心回答,“这月初六,没熬过去……” 初六,就是昨天,安容想到了什么,竟像疯了一样,“他在哪儿!” “骨灰被秋官带走了。” “他最后……可有提到我?” 赵明朗瞅了一眼安容,“没有。”犹豫片刻,终还是狠下心来,“阿七只说,他疼。” 安容的手瞬间无力地垂在塌沿边,嘴角尚有未干的血迹,只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咳嗽,好端端的一个人却成了病秧子,用情至深,才至如此。沈佩林也不忍再看他,却又不禁扪心自问,这么欺骗他,到底是对是错? 赵、沈二人留下句,“节哀——”便告退了,余下的事儿还得安容自己慢慢去释怀。 外面的雨没有停的趋势,里面的咳嗽声一会儿有,一会儿断的,沈佩林穿上蓑衣,叹口气,“这两人,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雨势渐大,一夜的咳嗽悲喘。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大家都挺讨厌安容,所以我砍了点大纲,早点虐安容。这章之后,就是狗血的虐攻了(今天是两更,别漏啦=_= 我挺喜欢大家在评论里讨论剧情的啊哈哈哈,谢谢小仙女们一路看到现在,蠢作者给小仙女们鞠个躬! 我发现了一个bug,楔子里是阿七死的时候是春天=_= 第64章 阿七“死”后(虐攻) 安容一病不起,这病来得突然,跟周家女儿的婚事,显然无法如期。 周太尉过府探病,正是安容昏沉不醒的时候,进了屋子,瞧见了床边的痰盂里,竟有血迹,这心都凉了。宁可自己在广陵城出尽洋相,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出了安府,周太尉直跺脚,嘴里念着,“糊涂啊,糊涂啊……”想必是在懊悔自己不摸清人家底细,就稀里糊涂地把女儿许给了病秧子。 后来城里头,只说新晋的状元郎是个痨病鬼,周家自毁婚约,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多了,也就知晓了这不婚的原因。 如花似玉芳龄佳,配得良才众人羡,无奈状元痨病苦,一朝毁约脱苦海。女儿,终难自弃! 如此这般说法,周家女儿的声誉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害。一时笑谈而已,过了这阵,或许又有哪家惹了事,这事儿也就真真过去了。 安容把自己闷在房里数日,谁也不见,赵明朗中途还来过一次,他想劝劝安容看淡些,人间情爱不过那么回事儿,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爱人尚在身边,自己再说这话儿,未免太过虚情假意。 大概十天之后,安容才走了出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青色胡渣,在嘴周围,样子实在颓废,赵明朗和沈佩林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委实难过,多么光彩卓耀的人,怎会颓丧成如此模样。 “安容。”赵明朗轻唤一声。 安容看了一眼他跟沈,眼窝里生出点湿意来,他跟阿七本也可以如此的。 “我去趟城郊。” “我们陪你一道去。” “不必了。”安容一笑,苍白的面容上竟看不出一点生的迹象,“我想一个人。” 城郊别院,秋意比城里头浓,别院周遭的树啊、花啊,早已现出凋零之形。 那间屋子的门紧紧关着,上次把他送到这处时,那人的手紧紧拽着自己,可是当时自己着急回去,只随意软言哄了阿七几句,都没细看他一下,就回府了。 老管家迎了上来,战战兢兢,毕竟这“二老爷”是在他手底下殁了的,他这心里害怕得很,没底气地唤道,“老爷。” “他最后病得那般重,也没见着你知我一声。”语气里竟是要杀人的骇意。 “扑通——”老管家赶忙跪了下来,他内心知晓安容跟阿七的事儿,因此此刻才吓破了胆,说话都颤颤巍巍,“老奴瞧着……阿七公子跟之前差不多,也没……也没当回事儿,谁也不曾想,他……他竟走了。”说完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哀转久绝,闻者悽悽,可怜他年过半百,却还得遭受这份提心吊胆的罪儿。 许久,只听得老管家恸哭的动静,偶有几只寒鸦掠过。 “这座宅子,你守着吧,他住的那间屋子,把门封了。”最后的叮嘱,话语里的凄凉意,在这初秋的天儿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是。” 安容走了,回到府上,一众仆人迎了上来,赵明朗不放心安容,一直在安府等着他回来。 “把阿七的东西从这房里搬出来。” 仆人不明主子的意思,只得照办,不消一会儿,里面但凡是阿七用过的,穿过的,全部被搬挪到屋前的空地上。 安容一脸凝重,寒冷如冰霜,吩咐下人,“拿个火折子过来。” 很快下人就递来了火折子,安容点燃,一把丢进了阿七的那堆东西里,里面混着一些衣物,因此火烧得极快。 赵明朗看呆了,他冲着安容吼道,“你犯什么混儿!他就这么点东西,你还一把火烧个干净!他上了黄泉,去哪里寻他生前的家!” 安容却笑了,神情可怖,嘴里叨念着,“他都不要我了,连半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我还记着他做什么……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统统都烧了!”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99 “烧吧烧吧,他成了孤魂野鬼就如你愿了!”赵明朗气急。 火势渐大,浓烟迷漫上空,众人皆掩面以防眼熏之苦,唯独安容,睁大个眼,死死盯着,突然,又像发了疯一般,冲向了火堆,夺出了那个草扎的小蚱蜢,可惜已被火□□,一半已变焦炭。 安容小心地扑棱一番,碳渣子掉了,蚱蜢只剩下半截身子,贴在怀里,极其宝贝,嘴里嘀咕了句,“阿七……” 大概十来天后,府上来了个送衣服的绣娘,说是他们老爷吩咐做的,管事的仆人付了钱,收下衣服,是三套秋衣,做工很是讲究,只当是安容的衣物。 安容下朝回来后,一进寝居,便瞧见了搁置在平头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正好丫鬟青竹端来早膳,顺口提了句,“是之前的绣娘送来的。” “你下去吧。” 青竹退下,走出时把门带上。 安容摸上平头案上的衣物,眼神朦胧,兀自冒出了句,“你这瘦巴巴的身子,穿上一定难看。”后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又笑了,“我替你收着,养胖了再给你穿。” 一室的潇冷,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那些贴心的私语,都成了安容一人的自言自语。 安容坐了下来,把脸贴在衣服上,上头的绣线引起凸凸的触感,仿佛阿七粗糙的手一般。安容缓缓闭上眼,片刻的安宁,恍惚间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阿七的模样,倒三角的眼,下垂的唇角,还有身上总是穿着洗的破烂泛白的衣服,哪怕跟了自己之后,也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你穿上肯定好看。”安容改了之前的话,然后嘴里又反复叨念了几句,“我都没有给你买过新衣裳……” 这话的意思不对头,买过的啊,这三件衣物不就是安容的一番心意嘛,只是,这人没机会穿罢了。 秋夜温和,裹紧被褥便可一夜酣睡的时节,不似炎夏,也不似寒冬,这正正好好是最舒适的时候。但安容,却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阿七在城郊的床上,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初始,安容会披衣下榻,点起油灯,看看书,其实不是看什么“正经”的书,而是几本佛经,他反复地细读,反复地抄写,心里的那股子闷气才会压下去,才不至于闷得心疼。 这挑灯夜读的事儿,也只能持续了两三天,人长久的夜不寐,整个人都快失了精气神。于是,安容又开始喝酒,喝醉了也就能躺床上稍微眯个眼,醉酒招梦,他开始梦到阿七,梦里的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说着贴心的话,也没做什么,只是为何,他晨时醒来的时候,亵裤里全是梦遗的痕迹。 醉酒招梦这事儿,没那么神乎,一个月安容大概也就只能梦到阿七两三次。而且,这番梦里的经历着实不好受,因为醒来后他觉着整颗心越来越空,摸不着人…… 许久之后,安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病了。他询问过大夫,有什么法子不让自己去梦到死去的人。 这话实在不像从一个惊才艳艳的状元郎口中问出来的,这大夫也是一愣,只说也许是思念过度,随后又开了点安神的药方,心里却直道,哪有这种奇法子!真是为难医者,倒不如去找个喊魂的师婆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府里的下人绝口不提阿七的事儿,那间位于府东面,安容和阿七住过的厢房也被封锁了,外头拴了个很重的锁头。安容此后搬到了离之最远的西面去住。 很快,这事儿就过去了,安容好像也走出来了,他晚上不喝酒也能渐渐睡着了。 元正,给假七日,安容去了趟清平镇,再次回到那间茅草屋,寒冬落了雪,顶上是白白一层。 隔壁那户人家仍在,见到安容,赵大婶意外嚷道,“阿七他弟,跟阿七回来过年吗?” 难得,安容竟然回了她,简单的一字,“嗯。” “阿七呢,怎的没回来?” “他……嫌路远。” 这理由虽然十足怪异,但赵大婶也没多想,嘴上叹了句,“这孩子……” 本来安容面上还很镇定,一听这话,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了,更别提内心那翻江倒海的哀痛,不过,他喜欢跟面前的女人说话,因为这会让自己觉着,阿七还在,他只是嫌路远,没来而已。 晚上的时候,赵大婶似去年,把安容喊了去一道吃饭,饭桌上赵大婶又提了许多句阿七,说了他好些话,安容只笑笑,不说话。临走的时候,安容还管赵大婶要了一些过年自家炒的豆子花生,说是自己要带回去给阿七尝尝。 寡淡凉薄的性子,竟能跟一位不甚熟悉的农妇往来相交一顿饭食的功夫,实在难得。回了茅草屋,安容搁下炒货,剥了一粒花生米扔嘴里,细细嚼着,酥香满口。 营造了一晚上的那人还在的假象,随着这粒花生米,嚼烂入腹。 哦,那人已不在了…… 入夜,躺在二人缠绵过无数次的床榻上,久违的不寐,又来了,一夜未眠,翌日醒来偏还精神着,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擦拭一遍,忙完这些,安容阖上门,离开了这里。 只是一日的功夫,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 第65章 小孙(一)(虐攻) 平化十七年,也就是阿七走的第四年,安容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姿色平平的男人进了府,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就是老爷圈养的男宠。倒是赵明朗疑惑了许久,这些人毫无半点显眼之处,安容怎么好似瞎了眼一般,不过,他这心里还是替他这个好友高兴的,至少他已经走出来了,往后的事儿慢慢来。 直到有一天,沈佩林问他,你看看这些男的,长得像谁?他才猛然惊醒——有些是眉眼,有些是嘴巴,还有些是身型……总之无一例外的,都像那人。 原来,安容并没有走出来,反而更走进去了。 那几个男宠,赵明朗只匆匆见过几面,连名儿都对不上,只认识其中一个叫小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0 孙的,安容最宠的也是他,赵明朗一看便知,因为那个小孙最像阿七,像个六七分还不止。 小孙仗着宠爱,在府里有恃无恐,全把自己当半个老爷,安容其实都知道,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高兴就好,这下,小孙的气焰更盛了。 如今正值春季,杨柳依依,趁着东风摇曳生姿,满城飘絮。去年十月的时候,安容曾在他住的寝居前头撒了几把油菜花的种子,今年来看,这些种子居然长成了灿黄灿黄的油菜花,颜色扎眼,与周围几棵古朴的老槐树相较,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安容偏偏最爱的,就是他寝居前亲手植的油菜花。这些天无事的时候,常常搬来一把躺椅,静静坐在花丛里,挨到暮色西沉。就像今儿,太阳也好,安容就在花丛里躺了一会儿。 暖阳催人眠,迷迷糊糊间,却听见了人声,伴随着急促而纷沓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假寐的人不由皱皱眉头,这些动静已惹他不悦了。 “老爷,不好了,孙公子出事了——” 这个孙公子自然就是指小孙,一个男人久居自己主子的后室,不成体统,连这称号也是这位老管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得出的叫法,真是难为他了。 “他又怎么呢?”小孙爱好争风吃醋,时常搞些小动作,把安容骗过去,不是今儿头疼脑热,就是明儿食不下咽,但偏偏,安容每次都吃他的计。这回安容思忖着,恐又是那么回事。 “孙公子落水了,这会儿被救了上来,人还没醒来呢。” “好端端的,怎么落下水了。”安容依旧卧在躺椅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这……”老管家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了口,“他跟另两位公子不知为何,犯起了冲突,三人吵着吵着,孙公子就落了水。” “走,去看看他。”安容终于起了身,边走边问,“请大夫了吗?” “梅香去唤了。” 终于到了小孙住的兰芳园,床前围了两三个丫鬟,还有一名大夫,估计就是梅香刚唤来的,安容走上前去,见这人已经醒了,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儿,见了安容也不招呼,许是在耍性子。 那位大夫作揖行礼,“安大人。” “如何?” “这位公子水呛着了咽喉,这水吐出来,现在已无大碍了。” 安容给老管家使了眼色,老管家会意,立刻付了诊金送走大夫。 “你们几个也下去。”这话正是对着那几个丫鬟说的。 小孙瞧着屋子里就剩下他跟安容两人,那股子撒娇劲儿又上来了,抽噎几下,“爷儿,他们两个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安容笑笑,坐在了床沿边,这一笑,颇有些皮里阳秋的意味,小孙心下发怵,以为自己的苦肉计使过了头。 “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平白无故会把你往河里推?” 这句话听得小孙喜滋滋的,特别是“人家”那两个字,明显的溪壑之隔,显然爷儿待自己,要比那两人亲得多。 小孙持着撒娇的口吻,“爷儿,晚上您来我这吧。” “好啊。”安容不假思索,随即应下。 晚上,小孙在寝居来回踱步,焦急难耐,时不时地往外面看看,半点人影都见不着,瞧瞧时辰,已经戌时二刻了。 “主子,早些歇着吧,今儿您受惊了。” 小孙不理会婢女的话,一个人奔了出去,“主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梅香的声音在黑夜里尤为响亮,但并没唤回小孙的步伐。 书房里,安容从一方木盒里,拿出那只烧毁了半截的草蚱蜢,细细摩挲,几年前的好些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 睹物思人,只会给自己招不痛快,安容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他明白着呢。这些年他鲜少去触及回忆,也难得拿出那半截的草蚱蜢去凭吊逝人。只是今天,他看着小孙躺在床上的模样,像极了阿七生病卧床的样子,心里隐藏的陈年哀痛又浮了上来,屏人呼吸。 “爷儿,说好了的,你怎么没来!”门砰然被推开,小孙正站在门外,满脸的不高兴。 屋内的烛光,屋外的黑夜,而他恰恰站在了两端的中间,面容隐隐约约,平时六七分的相像,此刻升至八九分,安容的喉头一紧,话语哽住,目光紧紧攫住十尺以外的人。 很久很久,小孙以为自己坏了规矩,爷儿心下不悦,正准备开口求饶道歉的时刻,安容却开了口,“过来。”声音嘶哑,如千年老调。 阿七在世时,自己也总喜欢,隔着数步,唤他过来。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其实已然变得彻彻底底。 小孙喜不自禁,进了屋子,走到安容跟前,细细的嗓音,“爷儿。” 安容伸手捏了捏小孙的脸,嘴里喃喃道,“不是他……”垂下手不再理会身旁的人,又自顾抚上了草蚱蜢。 “爷儿……” 小孙方才稍稍起伏的愉悦全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尴尬,还有委屈。他此刻僵立于爷儿的面前,却像个生分的外人。 “出去。”声冷骇人。 “爷儿,是我哪儿做的不对吗?”小孙穷途末路,大着胆子抓了安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蹭,“你摸摸啊,爷儿,你再摸摸。” 安容抽出手,力道太大太急,小孙直接摔倒在地,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珠,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安容嗤笑一声,心里那块用针线缝合上的洞,随着这一笑,又倏的撕扯开来。阿七才不会像这样,从来自己叫他出去,他就会乖乖出去;他的脸也没这么细滑,手指靠近他嘴角那块,还会摸出扎手的硬胡渣;他很瘦,脸颊还硌手…… “你出去吧。”良久,安容吐露出这几个字,深沉的眸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小孙走了,屋子里悄悄然,就剩下安容一人。 “我没捏他,我以为是你……”安容一面看着草蚱蜢,一面说着,“赵明朗说我把你东西烧了,你找不着回家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1 的路,成了孤魂野鬼。可你肯定不会狠心不回家的,咱家就咱两人,除了我这儿,你也没地方去啊。阿七,你说是不是啊?你最近长点肉了吗,要是还那么瘦,那三件新衣裳我就给你扔了,不给你留着了。对了,屋子前的油菜花开了,你现在回家,还能看见……” 这晚安容絮絮叨叨了很久,像要把这几年憋在心里的话通通都告诉阿七,好让他记着回家的路。 翌日安容亲自买了些纸钱,天黑的时候,一把火点着全部烧给了阿七,这世上除了自己,也没人给他烧纸了,多烧点,他好有钱吃饱喝足,长胖点…… 府里的人,瞧着莫名的火堆,还有那随风飘飞的几张纸钱,阴森凄冷,直觉夜晚的风吹得人汗毛竖起。 小孙那日从安容处回兰芳园,趴在床上嗷嗷直哭,半点看不出男人样儿,就像个娇滴滴的深闺怨妇,梅香在一旁怎么劝都不管用,就说着,“主子,奴婢把老爷喊来。” 谁知这话一出,小孙反而不哭了,操着沙哑的嗓子吼道,“你回来,不许去!” 这下梅香算是知道他在哭什么了,大概是从老爷那儿找了不痛快,梅香叹声气,心道,长得再像也不是原先的人,这不是上赶着找罪受嘛。 只是,这些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这个主子的,自己是个下人,察言观色就好,不该提的,绝不能提。 恍惚间,梅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几年前在府里住过一阵的“二老爷”,他性子憨厚,对着下人没半点厉色,就是身子不好,经常咳嗽不止。后来他被老爷送出了府,听说没几天人就去了。唉,也是个可怜的人。 只不过,自家老爷自从“二老爷”死后,活像变了个人,他照常吃饭,也偶尔会笑,但梅香瞅着,就觉着人不对了,像是失了魂。 梅香晃晃脑袋,不做他想,这日子啊,其实淡得很。 第66章 小孙(二)(虐攻) 小孙那日哭了一宿,第二日眼睛肿成了核桃,泪珠子不断,嗒嗒落下,砸在心口,偏还砸出个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来,更加知道,爷儿就是天,就是赏他饭吃的主儿。 梅香用冷汗巾给他敷了又敷,这红肿的眼才稍微消点,然后往床里头瞅瞅,那枕头上,一大片湿迹。 “主子,要吃点什么吗?” 小孙顶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恹恹问道,“爷儿呢,爷儿今儿去哪儿呢?” “这会儿老爷定是在早朝呢,还没回来。” 小孙垂下头,“哦,是了。”他其实心里想问,爷儿是不是生了我的气,去找那姓陈的,或者姓徐的去了,但是他不便在一个丫鬟面前把自己的苦水全部抖出来,那样太没面子。 梅香瞧着他神情恍惚的模样,又问了遍,“主子,早膳吃点什么?” “没胃口。”话音刚落,又转而说道,“那两人有什么动静啊?” 梅香猜出了他的心思,专捡好听的说,也不管是真是假,只是一昧地哄主子开心,“听说被老爷训斥一顿,现在该是在反省着。” 小孙这才转悲为喜,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晚上的时候,小孙也是亲眼瞧见了安容在府里烧纸,其他仆人只敢远远躲着看,他却走了上前,离安容只有几步之遥,那双眼睛还肿着。 形容哀伤,一字未言,安容给阿七烧完纸钱便转身回屋,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站着的小孙。 几年不沾的酒,晚上,安容又沾上了,而且都是整坛整坛的,关紧屋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他今晚想阿七了,他想去梦里见见他,就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想没想他?还有心口一直堵了一句话从没问过他,他今儿想一并问了——当年,你为什么走得那么狠心? 扎扎实实灌下一大坛子酒,安容身上到处都是酒渍,湿了衣裳,喝着喝着,连眼睛都湿了,这还是阿七走后,安容头一次哭,他藏了这么多年的假面瞬间撕毁,他心里难受,难受得发疼。 借酒消愁,旨在消愁,却平生添出悔意,如江流湖泊,逞浩荡奔腾之势,到头来,千般万般痛楚,却只在心儿上,化成短短一言,阿七,你原谅我,好不好? 安容在阿七走后的三年,终是承认,当年他的荒唐决定,阿七定是恨他的。 是了,就是这种悔恨的情绪,掺杂在对亡灵的思念中,安容突觉胸膈之间,都在闷闷作痛,提起酒坛子,又喝下一口,眼神似幻即离,他才稍稍觉着,心里舒坦些了。 小孙在门口徘徊许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今天他成了笑话,顶着核桃眼儿,出了兰芳园来找安容,就为了让他怜惜几番,可谁知不如他愿,爷儿连瞧都没瞧他一眼,本来就闷闷不乐,这下更是不是滋味。 推开门,入眼的一幕却让小孙不知自己该不该踏进去——安容倚在床沿边,周围全是酒罐子,酒气溢满整间屋子。 “爷儿。”小孙赶紧奔了上去。 安容一把拂开小孙搀扶的手,挣扎着去摸索地上的酒罐,小孙见状,复又攀上安容的胳膊,“爷儿,别喝了!”情真意切,甚至还落了几滴泪。 “松手!” “爷儿,您别喝了!” 安容放下了手里的酒罐,双颊坨红,眼睛怔怔地不知望向何处,嘴里呢喃着,“阿七,阿七……” 小孙呆立一旁,看着平日风姿绰约的爷儿全然没了那副神姿,眼里看得心疼,偏又从他口里还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心里也跟着反复念了几遍——阿七。 突然间,看着酒后犯晕的安容,小孙动了念头。 年初的时候,他还是个在梨园唱戏的小生,有次应召去朝中大臣家唱戏,被爷儿看上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2 从园主那儿买了回来,同来的还有那两人。如今,已有四月了,却从没碰过他。 小孙慢慢除去身上的衣物,然后伸手欲解开安容的衣物,指尖刚碰到他的衣领,就被安容拽开。 “爷儿,让我服侍您吧。” “你不是他,不是他……”如此说了好些遍,然后醉眼迷朦,自顾说道,“他去哪儿呢……” “阿七是谁?”小孙没抵住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 谁知这话一出,安容来了反应,一把揪住小孙,把他提溜出去,“砰——”门关阖而上。 被安容扔出来后,小孙像是失了神,光着身子落寞离去。这一夜,安容把自己关在房里,彻夜酩酊。 回到兰芳园,小孙倒没像昨日那般,哭闹一夜,他傻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梅香在一旁惶恐而站,半晌,他才出口问了句,“梅香,你知道阿七是谁吗?” 阿七就是“二老爷”,梅香自然知道,只是她不知怎么开这口。 “这……主子你怎么提到那人了?” “我从爷儿口里听到的。”小孙收回失落之色,瞅了眼梅香,“你知道他?” “是,奴婢刚进府的时候,他就在了,不过……” “不过什么?”小孙来了兴趣。 “不过后来他死了……老爷还为此大病了一场,在自己房中闷了十来天,谁也不见。” “死了……”小孙轻轻咂念,转而又问道,“他跟爷儿是何种关系?” 梅香小心瞧着小孙的颜色,艰难说道,“他跟老爷同睡一屋。” 话说到这份上,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了,同睡一屋,往深了去想,就是夜夜同榻而眠。小孙心里头泛起酸水,不过却又自我安慰,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为什么会死?” “在府上的时候就一直生着病,后来老爷把他送到城郊去静养,没过几天在那儿去了……老爷一把火把他的东西全烧了,把他住过的屋子也给锁了……府里上上下下从此之后,再不许提'二老爷'” “这样啊,你下去吧……” 梅香乖乖退下,关上门的那一刻,还不放心地往里看了看,只见小孙一动不动呆坐在凳子上,脸上没什么情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小孙总算搞清楚了安容这几日的反常,想必昨晚的纸钱也是烧给那个阿七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连死了还能被爷儿深深记住。小孙这心里是又嫉妒又羡慕。 几日后,安容又恢复如初,只是小孙的地位像是突然一落千丈,安容连着两天都没有唤他过来陪吃饭,而是叫了小陈。 小陈属于眉眼极像阿七的那类人,也是个倒三角眼,这日安容下朝回来用早膳,就让他坐在一旁。小陈很是受宠若惊,他年纪尚小,眉眼间总是怯生生的,比之阿七,多了份稚气。 安容在吃着饭,见他干坐着,筷子也不动,便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小陈这下开心极了,一口吞下鱼肉,就着扒了好几口饭。 瞧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更加像阿七了。不对,阿七比他还更傻气,青菜都能吃得很香。 “好吃吗?”难得,安容主动挑起话。 “好吃。”眼睛咕噜一转,突然间想到了那事,声音矮了下来,“大人,那天,我没有推小孙,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安容直直盯着他的眼,话语里竟然带有一丝温情,“我知道。” 小陈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微红了脸,垂下了头,小口扒着碗里的饭。 “你多大了?” 吃着饭的人猛然抬头,咽下嘴里的饭,恭恭敬敬地回了句,“十七了。” 安容起身,“吃完饭,来我房里。” 小陈赶紧撂下碗筷,站起了身,“大人,我也吃好了。” 安容扫了眼他碗里尚留一半的米饭,倒也没说什么,小陈跟着安容,去了他西面的寝居。 在门口,两人碰到了早早久侯在此的小孙,小陈害怕地往安容身后躲了躲,他心里还记着小孙落水的事儿,怕得很。而小孙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 其实小陈是三人中最懵懂的那个,他稀里糊涂地进了府,府里的老爷给他好吃的,好穿的,还住那么个大屋子,他就觉着老爷是个大好人,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而小孙跟小徐就不同了,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男宠,只是这男宠现在尚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头衔。 “爷儿。”声音惨兮兮的,像是在抱怨多日来受到的冷落。 安容没有管他,领着小陈直接进了屋子,小陈临进前,还不安地瞅了小孙一眼。 “大人,他好像还在上生我的气。”进了屋,小陈来了一句。 安容笑笑,知道他还在说落水的事儿,果真是孩子心性,想法总是直来直去,与成人不同。 安容换下朝福,坐在镜前,摘下头上的冠,一头黑发如绸子般垂在身后,“过来,给我梳梳头。” 小陈很听话地走过去,拿起桃木梳子,慢慢细细地为安容梳着头,突然,看到了一根白头发,“大人,你头上有根白头发。” 许久,屋子里都没有半点动静,小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握在手里的木梳也没敢继续梳下去。 “拔了吧。”安容一面吩咐,一面心里喟息,人会老啊,不知自己以后下了黄泉,阿七还认不认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让他倆见面了?…… 第67章 重提旧事(虐攻) 四月十六,适逢穆老庄主六十大寿,穆家兄妹自然是要隆重操办一番,也借着喜事驱驱作祟的邪气,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3 好让老庄主的沉疴旧疾,不至一日重似一日。 安容与穆家来往相交多年,这等交情自然是非去不可的,这日下朝回来,换下官服,便急匆匆坐上马车赶往穆啸山庄。 进庄后,安容先去拜访了久卧病榻的老庄主。穆老庄主该是病情又重了,脸色蜡黄,嘴里一直叨叨念念着什么,连人都不认了,穆家兄妹一直守在床榻边,寸步不离,照这情形,怕是油尽灯枯,捱不过几日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安容每念及此,总会想到阿七,这下心里实在不好受。 从老庄主那处出来后,在山庄四处转了转,四月芳菲天,蓝天白云,从高处的亭子间放眼望去,庄子四周是青葱翠绿的山峦,飞檐琉璃瓦房一座连成一座,蔚为壮观气派,安容沉醉于美景,心里难得的平静。 正欲走下亭子,却听见后面传来两人嬉笑的动静,疑似故人入亭,安容转身,果然——是赵明朗和沈佩林。 那二人皆着同色长袍,就连束腰的宽边锦带都为一色,大概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不知沈佩林说了句什么,惹得赵明朗咧嘴大笑,心情很是畅快。 他们成双入对,都是快乐之人,安容眉眼下垂,脸上掩不住的落寞神色,想就此悄然离去。 “安容!”赵明朗眼尖,还是看见了他。 安容转过身去,声音萎靡,“明朗兄,沈公子。” “何时来的?” “刚来。” “我跟佩林闲着无事,正想四处转转,你跟我们……” 没等说完,安容打断了他的话,“我刚转了一遭,景儿也赏过了,我就先回去。” 说完安容转身便走,白色的背影成了蜿蜒石路上一道寂寥的四月之景,赵明朗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年初,他府上来了几个新人,甭管长得多么像阿七,自己想着,来了人,热闹起来,安容定然能稍微舒心点。可如今来看,那时的自己真是一派天真,他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赵明朗收回久驻的眼,侧头对沈佩林说,“你说,要不要告诉他……阿七的事儿?” 沈佩林突然盯着赵明朗,眸色暗沉,“那人走的时候病的那样重,且不说他现在还在不在这世上,再者说来,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让你们这般作贱?” “唉!”赵明朗吃了瘪,小声嘀咕,“我不是那种意思。” 自觉理亏,赵明朗也没去再争辩什么,两人也去亭子间坐了坐。 寿诞开始,老庄主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腿上搭了件薄褥子,眼神浑浊,褥子下的手颤抖不停,嘴里发不出半句声音,人已到“大渐”之期。 满座宾客,顿时无声,车轱辘转动,老庄主被推进了室内。穆青楚出来说了些话,当谈及父亲的病时,强忍住悲伤情绪,宣布开席。 这顿饭大家吃得索然无味,想想一代盟主缠绵病榻,成了消瘦模样,大家皆生出英雄迟暮的痛惜感。 席散,天色已晚,安容本欲回去,穆燕燕却叫住了他,两人觅得一处适合谈话的地方。 三年前,穆燕燕嫁作他人妇,当年垂散于后背的黑发如今被绾成妇人的发髻,岁月的刻痕,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无所顾忌的少女天性,两人现下对立而坐,中间隔着的却是三年的时光。 “安容哥哥,我……”余下的话,怎么也难以开口。 “嗯?” “有件事,搁我心里好久了……对不起。” 安容没有说话,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道歉,眼睛注视着石桌上细密的纹路,看得出神。 穆燕燕继续说道,“三年前,明朗哥哥过来告诉我,说你要成亲了,我很生气,第二天就跑到了你府上,当时你没在府,我却见着了阿七。” 提到阿七,安容倏然抬眼,眼神晦暗难明。 “我跟他说了好多话,我……我当时也是昏了头,管不住嘴……对不起。” “你跟他说了什么?” …… 三年前,秋意正浓,正是赏菊的好时候,阿七强撑着身子,刚把东面屋子前的菊花修剪了几下,残叶烂瓣除去,朵朵都是婀娜多姿,放下剪刀的那当口,一道黑色阴影笼罩而下。 阿七看清来人,并没多问,转而把她领到了正厅,吩咐下人端茶送水。 “他要成亲了,是吗?” 阿七眉眼低垂,没说话,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他从安容手里拔下来的,说是“跟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送过自己什么东西,这个就当送的了”,玩笑之言,只有阿七才知道这话里的心酸。只是这扳指套在他手上,璞玉成了糟粕。 穆燕燕冷笑几声,“到头来,我没成,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阿七还是没有回她,正好丫鬟刚沏好的茶上来了,阿七亲自斟茶,穆燕燕被三番两次无视,心里憋着气,怒言道,“知道为什么吗?别说娶一个男人是件见不得光的事儿,可你连孩子都生不了,他总不能巴巴守着你一辈子。” 阿七拿着青瓷茶壶的手抖了几下,茶水溅到了茶几上,还有手上……烫得很。 那茶自然是没喝成,穆燕燕转身便离了府。没多久,她就从赵明朗那里听闻了阿七的死讯,震惊之余,全是对那日的愧疚。这三年来,这内疚只增不减。 听闻穆燕燕诉说的一切,安容缓缓站起身,连看都没再看面前的女人一眼,转身便走了,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吼出来的——“安容哥哥,对不起。” 走了一路,安容觉着胸口顿疼,慢慢颓坐在地面上,他想起了阿七可怜委屈地问他,会不会跟周小姐生孩子。自己当时根本连否认都没否认,甚至还把他丢去了城郊别院,那个人当时是不是恨死自己了。 很久很久,直到半夜子时,赵明朗才在庄子里的一条羊肠小道上找到了安容。 “起来。”赵明朗一把捞起安容。 “他会不会恨我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4 ?”安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赵明朗心知肚明。 “不会的,阿七不记仇。” 把安容带到了山庄里一间空余的客房,总算把安容弄到了床上,给他盖上被褥,正准备走时,却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声响,他竟然在哭。 这还是赵明朗第一次看他哭,许多年前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眼神呆滞不言一语,那个时候他都没落一滴泪,今天居然哭了。要不是燕燕晚上过来找他,她觉着安容有些不太对劲,让他去寻寻安容,他这会儿早就梦会周公了。 赵明朗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哭久了,声音才止住,安容睁着猩红的眼,“我有时侯,真的很想阿七……” 瞧着安容痛苦不堪的模样,赵明朗几欲脱口而出,阿七可能没死,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了沈佩林白日的那番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后来,赵明朗说了好些宽慰的话,也不知安容听进去了几句,后半夜的时候才沉沉睡去。赵明朗打打哈欠,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屋子里烛火未灭,沈佩林一直在等他,赵明朗窸窸窣窣脱掉衣服上了床,可这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说,安容会不会一直都这样啊?” “谁知道呢。” “唉,我发现啥事儿问你,你嘴里蹦不出一句好话来。” 沈佩林突然严肃了起来,正色道,“一,我跟安公子并不是很熟,他素来性子如何,我一概不知;二,他现在这副样子,那也是他该,我就觉着那个阿七很可怜;三,你老在我面前安容长安容短的,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大爷的,赶紧睡,越说越肉麻。” 第二日,安容便离开了山庄,走之前未跟一人打招呼,独自来,再独自回,这世上,他只剩下踽踽独行。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让他倆见面了^_^ 第68章 四平遇春蕊 西平县,距离广陵城大约有八百里的距离,不算隔得远,但也不近了。除非骑马赶驴,不然走路,也得耗你个十来日。 三年前,阿七顶着一身病痛离开广陵,来到了这里。老听安容说,要带他去四平找赛华佗治病,那人最终也没带他来,他只好自己来了。这一晃,便是三年,病治好了,还跟秋官一起在县城摆摊卖起了葱油饼。 阿七心善,周围一圈卖布料的、卖猪肉的……每次饼一出锅,阿七总会给周围人先尝尝,县城不大,这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了临邑街上有个卖葱油饼的中年男子,饼好吃,人还善良。这下,慕名来光顾阿七摊子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他跟秋官每日很早便要起来和面,摊饼,摆摊……日复一日,一年到头,挣的钱也还算可观。 小日子过得挺舒心,一般早上出摊,过了辰时便可收摊回家,晚上花生米加腌制的小咸鱼,再沽几口酒,偶尔街东头还有江湖人杂耍,阿七都会去凑个热闹。 要说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刚来四平的第二年,他做主,以秋官兄长的身份替她寻了户人家,那男的在四平县专门帮人跑腿送信来赚取点跑路费,从小死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不富裕,人长得还算周正,也挺老实,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秋官对那男人也颇有些好感,于是阿七就提了一提,两人就成了。 好景不长,两人成亲半年后,秋官的男人说是要去外头谋生,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几个月后,当初一同去的几个人回来了,一打听,才知道他男人染了痢疾死在半道上。秋官没哭没闹,又回来继续跟阿七卖着葱油饼,六月后,诞下一子。这是阿七心头的痛事,每每想到,都会自责不已,倘若不是他的主意,秋官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不过二人之后再也未提过秋官那个短命的相公,就跟从前一样,和面,摊饼,撒葱花……只不过阿七身后背了个娃儿。尚是咿咿呀呀学语的年纪,小嘴儿老是嘚啵嘚啵几下,不知在说什么,周围人得闲总喜欢逗几下这个小家伙。 这是阿七心头自责的事儿,还有件令人惶恐的事儿,就是前段日子,碰到了一位故人,这是阿七始料未及的。 那日孩子哇哇直哭,大概是饿了,秋官就把孩子抱回家吃奶去了,摊子就阿七一人照看着,正好赶上忙的时候,买饼的客人挺多,旁边卖布料的婶儿还帮忙在一旁打了下手,可今儿的人实在是多,阿七忙得连抬眼的功夫都没有。 就在阿七把饼递到客人手上,等着他付钱的当口,那客人迟迟未有动作,阿七不禁抬头看了一看——居然是春蕊。 自从阿七离了长春院,再也没有见过馆子里的人,掐指一算,四年多了。春蕊也是满脸震惊,这内心波动不亚于阿七,她甚至开始汗毛竖起直打哆嗦,死了四年多的人居然在异乡又被她碰上了。 “你是……阿七?”春蕊尚且存疑。 “嗯。”阿七没有否认。 “这……我刚才在对面瞅了你好久,太像了,没敢认。” 后面的客人开始嚷嚷,春蕊赶紧移到旁边,还站在摊子周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阿七能猜得出,她大概有好多话要说,叙旧谈不上,可能就是异乡碰到熟人难免想与之攀谈几句。 一个时辰后,阿七收摊准备回家,收拾完毕,瞥了眼春蕊,她就直杵杵地站在前面,阿七说了句,“我家就在前头,去坐坐吧。”春蕊很是高兴,一路跟着阿七回了家。 “回来了,刚把他哄睡下。”秋官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两个女人碰面,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就是一出戏,春蕊是天生的戏子,所以她能客客气气地逢人就打招呼;秋官听着她不阴不阳的腔调,未发一言,直接就把这开场戏演砸了。 春蕊从不是个薄脸皮的人,因此她也完全没把秋官的冷脸色当回事。阿七给春蕊倒了杯水,她就直接坐了下来,抿下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开始了她的“说书”戏码。 “长春院被官府抄了后,我就逃出了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5 馆子,回了老家,嫁了人,我男人是贩卖茶叶的,我总跟着他,四处跑,这不前几天刚到这四平县,谁曾想居然碰到了你倆,你们说巧不巧。唉,几年前,阿七你的事儿馆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你死了,真没想到今儿……” 春蕊说了好多,阿七跟秋官都在听着,甭管以前多有嫌隙,总归是个认识的人,这在四面陌生、举目无亲的异乡,总能生出点难得的安心。 说着说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内室倏的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秋官赶忙进了去。春蕊很是讶然,再看看秋官梳着的妇人发髻,自己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春蕊笑了笑,“挺好挺好。” 阿七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但也懒得费口舌去解释什么,本就是片刻的相逢,日后再见到,微乎其微。 春蕊一咕噜喝完了那杯水,起身,作欲走之势,临走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提到了一人—— “还记得伶公子吗?”春蕊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阿七,见他无甚反应,继续说道,“他现在当官了,官做得还挺大,我中途也回过广陵城几趟,见着过他一次,伶公子变化太大了,我第一眼都没敢认,只当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仔细瞅瞅,才发现就是他。” 说了这么多,阿七脸上都没太大波澜,春蕊也觉着自己的话大概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还多少带点冒犯的意思,毕竟阿七跟伶公子以前是那样的关系,现在人家娃儿都落地了,还搁人眼前提伶公子,就太说不过去了。 “阿七,我先回去了……” 阿七也没挽留的意思,只说了句“嗯”,语气淡淡,春蕊转身走了。 “她走了啊。”秋官从内室走了出来,“我在里头都听见了,她嗓门那么大。” 阿七垂下眼,抿抿嘴,“其实也没什么的,他肯定已经成亲了……我没多想,就是突然听她提到过去的事儿,有点感概。” “你没想就好,那人也不能想。” 秋官永远都不会忘了,三年前有位姓赵的公子来找她,说是阿七病得十分严重,她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看到的就是瘦得几乎没人形的阿七躺在床榻上,嘴里嘀咕着,“我不想呆在这儿等死了……” 秋官强忍住戳心的疼,走到床榻边,“阿七,你说他现在待你好得很,全是骗人的吧。” …… 春蕊走后,中午的时候,阿七便把本该晚上才喝的酒拿出来自斟自饮,秋官知道他心里别扭,也没去劝阻他,只说,“我去给你炒个下酒菜。” 过了会儿,下酒菜上桌,简单的一道炒鸡蛋。此时阿七已经醉得不轻,双颊都呈坨红,嘴里嗫嚅着,“你说他现在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都三年了,肯定有了,我在说什么呢,脑袋胀……”说完竟狠狠敲了几下头。 秋官知道,这是阿七的一道心病,三年前,赛华佗能治好他的咳喘之症,却医不好他心里的病。这块心病,沉浮了三年,如今只是见了春蕊,只是听她说了几句安容,却又犯了。 难得的,秋官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了,“阿七,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老想他?” 阿七愣住了,却也瞬间清醒了许多,“有的时候,我也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偏偏就冒出个他的影子来,渐渐的,那团影子开始模糊,然后就变成了葱油饼。我就在心里想,我大概已经不是很想他了……” 秋官被他逗乐了,“大概你现在心里想的只有葱油饼。” 阿七没有附和她的话,久久沉默,最终说了句,“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 一面说脑子里又想他,一面又说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秋官到底也没能搞清楚,这是想还是不想?就在秋官苦苦琢磨不得解的时候,却听阿七又说,“想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再跟他过下去是另一回事儿,卖卖葱油饼,挣点小钱买酒吃,挺好。” 这拗口难懂的言辞,大概是目不识丁的阿七说得最有学识的一番话,秋官想,还好她听懂了最后一句—— “卖卖葱油饼,挣点小钱买酒吃,挺好。” 第69章 也许没死? 七月盛夏,茶商们开始各城各县,贩卖夏茶。越是繁华的地方,这喝茶的门道越是讲究,茶叶的需求量也大。因此,每年时逢茶叶采摘的时节,这天子都城来来往往间的小商贩,其中茶商就得占个一半。 春蕊的男人就是干这一行的,手里有点闲钱,生意也越干越大,还特地雇了六个人专门供应广陵城这一块。喝茶的达官显贵多,通常都是茶叶运到各位老爷的府上,老管家秤秤斤两足不足,再按斤付钱,这单生意便是成了。往年都是如此,从没出过纰漏,只是今年却碰了件麻烦事。 这六个人里头有个叫周扬的孩子,年轻气盛,脾气爆了点,几日前送茶去吴侍郎府,那吴府的管家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儿,非说这茶缺了一斤,那孩子一听就急了,这还了得,一斤茶可是不少的钱啊,这下两人就开始争执了起来。后来不知怎的,脾气没压住,这孩子动手打了人。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事,顶多赔点钱,大不了这茶叶就当亏本卖了。但恰恰这吴侍郎是个护短的主子,又十分爱脸面,再加上这位管家捂着疼,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吴侍郎一听,怒从心来,把这孩子以故意伤人的罪名弄进了大牢去,这还不止,还把他的老板,也就是春蕊的男人也一并关了进去。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比那路边的乞丐好不了哪去。春蕊在客栈里急的团团转,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思虑来思虑去,她决定去找找她昔日侍奉的主子。 此时安容的官职已拜至翰林院掌管学士,虽不及侍郎,但好得也是位重臣,自然春蕊是不懂这些繁缛的官名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6 的,她只知道,伶公子当着很大的官。 两个月前,安容只要无事,便会唤来小陈,渐渐的,这孩子已不似当初那般怯生生的。安容下朝回来,照例会喊他过来一同用早膳,吃过饭便会带着他去书房呆上片刻。 一般都是安容在一旁看着书,小陈就搁老远坐着。偶尔眼睛疲惫时,安容就抬眼瞅瞅几丈之外的人,瞧瞧他的眉眼,有时竟会看得出神,直到那孩子发现了这目光,不好意思低下头,安容才收起眼神,复又投向书卷。 这些天,安容一时兴起,开始教小陈写字,这孩子年纪小,人很机灵,学起来上手很快,安容教得也不费力。 几天的工夫,这孩子就学会了三首诗,写起来字体虽歪歪扭扭,好在一撇一捺都极规矩,初学至此,已是十分有天赋的了。 这日屋内闷热,没有一丝风,外头的腾腾热气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安容唤丫鬟拿了点冰镇的西瓜来,小陈吃得极开心,又忍不住写了一会儿字。 正写着时,小陈抬起头,好性问道,“大人,你的名字怎么写?” 安容执书的手抖了一下,那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凝重,只觉嗓子里蹿里一团火,烧的整个喉咙连吐气都很艰难。西瓜、名字……叫他怎能不想起那个死去的人? 小陈见安容久久未有反应,连神色都变得冷凝,自觉刚才的话冒犯了,握住笔继续写着纸上未完成的诗。 安容却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我的名字这样写。”写完后端摩片刻,又继续提笔说道,“你的名字是这个。” 软白的宣纸上出现了四个字眼——“安容齐光。” 光影重叠,今日往昔,不知身处何方,也不知面前为何人,眉眼间的恍惚,安容想,就让他暂且贪享欢愉,佯装成一场大梦吧。 西瓜的凉气还没散,就听见门外府里的仆人在叩门,“咚咚咚——”极其单调又扰心的动静,安容把笔搁在笔架,眉头紧锁,小陈侧头瞧了瞧,觉察出安容的不悦,随即小声问道,“大人,要去开门吗?” 小陈作欲走的动作,安容摆摆手止住了他,瞥了雕花木门,沉声道,“进来。” 仆人进屋,依次对二人拱手,才毕恭毕敬地陈述今日的事儿,“大人,府门外来了一名女子,说是认识您,她说她叫春蕊。” 安容面容无大波澜,这个名字也丝毫没有牵动他心里的弦,只是淡淡回拒,“不见。” 倒是小陈听在耳里,提笔在宣纸上快速写下“春蕊”二字,转而献宝似的对着安容,“你看,是这样写吗?” 那因为略略微笑而更加下垂的眼角,晃神间,好似阿七又回来了,安容叹声气,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了。 这厢仆人还哈腰弯背,诚惶诚恐地等着吩咐,安容突然间心情不错,改了主意,“领她去正厅,我随后就来。” 安容从笔架上再拿一笔,展开一张新的宣纸,提上新诗一首,温和说道,“今日再练练这首诗,回头我要检查。” 说完搁下笔,便离了屋子。 正厅里,屋梁高悬,厅堂敞亮,初入时甚至有一丝阴凉感,春蕊却是满头大汗,在紫檀木太师椅前踱来踱去。 忽闻一阵轻缓有序的脚步声,春蕊赶忙出屋相迎,安容没有说什么,进了屋直接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丫鬟连忙去伺候茶水。 春蕊走至安容跟前,先是“噗咚”一声下跪,然后便语带凝咽道一声,“伶公子——”接下来的话语皆吞没在她沙哑的抽哭声中。 这一招使得极妙,先是自降身份跪地求人,让别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拜;再者哭音颤心,但凡有点怜香惜玉的人都会不忍拒绝她。 但安容恰恰相反,一来他因为阿七的缘故,对这个侍奉自己多年的丫鬟并无多大好感;二来,他十分不喜欢别人叫他“伶公子”,今日要不是小陈的一句无心之言,他甚至不会来见她。 “何事?”安容眉尖一挑。 听闻这话,春蕊喜从心来,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止住吧嗒吧嗒的哭声,陈述道,“奴家男人是贩卖茶叶的,前几日给百里巷的吴侍郎府上送茶叶,手下的人嘴巴不干净,冲撞了吴府的管家,这……奴家男人就被关进了大牢。伶公子,求……” 安容敛眉不悦,冷清言语,“你回去吧,这个忙我帮不了。” 春蕊先是呆滞住,而后反应过来,拼命磕头,额头磕出了一大片青紫的印子,“伶公子,求求您!奴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求求您!” “够了!”安容喝声止住,“你回去吧。” 丫鬟正好端茶来厅,安容微微阖目,凝神片刻,掀开杯盖,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安容用杯盖轻掠茶杯,好让窜涌而上的热气散去,重复一个动作许久,春蕊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安容漫不经心丢下一句,“你回去吧,跪再久也没用。”话毕,轻呷一口茶,热茶入喉,只觉着嗓子里难得的清润,舒服极了。 春蕊不死心,继续哀求,“看在奴家尽心尽力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公子,您帮帮我吧。” 安容此刻连半句话都不想与之多说,只等这热茶吃尽,便起身回房,那孩子的诗估计还在练着呢。 春蕊依然跪地不起,她心中方才的期待已渐渐落空,粉妆残面,现下的模样定是狼狈不堪。不知怎的,春蕊竟在这无措的时候,能眯着一双眼,对着昔日的主子说起了从前的事儿—— “馆子被官兵抄后,我就回了老家,嫁了人,日子正是慢慢变好的时候,可谁知竟会生出这样的事儿。公子,您不帮我,也罢了。我再去寻寻别的法子……” 话虽这么说,但春蕊心中,还是希望能触及点到安容的同情之心的。 春蕊的话刚说完,安容正好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便走了出去,临了转头看着春蕊,“这里没有伶公子。” “大人,奴家知道了。”春蕊此刻才是彻彻底底失望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7 了,她不好,别人也别想好,于是复又冷声道,“对了,我前阵子还碰到了阿七。” 安容本已走出数步的身子,猛然回身,眼睛瞬间由黑白转为猩红,连声音都带着颤儿,“你说什么?” 春蕊以为自己戳人不堪过往的目的已经达成,扯大嗓门说道,“大人,我说,我前阵子碰到了阿七。您不会不记得他吧。”最后的那句意味深长,夹带嘲讽。 这算什么?梦?还是虚妄?安容二十七的生涯中,第一次体味到浮生若梦的滋味,他甚至开始沉溺在这一方梦境里,这比他以往做过的任何梦都要真实,都要让他的心大力地发颤。 许久,安容都斜倚在门沿上,身上突然间的虚浮无力,他只得如此才能强撑着立在此处。 “你再说一遍。”声音很轻,还带些恳求的语气。 连春蕊都发现了他的异样,愣在一旁,嘴里的话也没有再说。 安容的面色突然的苍白起来,眼眶里似乎溢出点水来,他又低言低语对着春蕊说起了话,“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我答应你去救你相公。”声音非常清徐,他怕自己声音太大,吓着了面前的女人,以至于她说不出话。 春蕊转悲为喜,“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安容不想听这句,低声又说道,“你再说一遍。” “阿七的事儿吗?”春蕊想了想,她好像刚才只提到了这人,“我几个月前在四平县碰到了他跟秋官,他倆在摆摊卖饼。” “他……他在卖饼?”安容说着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子便滚落而下,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当下的心境。那是种既害怕又惊喜的复杂心情。怕是一场虚空,喜是为何?自然是已死的人也许还活着。 安容倚在门沿处伫立许久,等待自己起落的心情稍稍平复,转而又问了春蕊许多话,春蕊都一一回答。 安容此刻就一个想法,他得去趟四平,哪怕那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他都要去亲自看一看。也许,他的娘子真的回来了。 第70章 重逢 安容连夜赶往了四平,无月,星稀,整条道上除了达达的马蹄声,再无其他动静。如此快马加鞭,大概明晚便可到达,安容的手紧紧勒住缰绳,太过用力手心都沁出了汗。 脑海里盘旋着过往的事儿,历历在目,很是清晰。 离四平越来越近,安容心中忐忑不安,本以为死去的人居然还活着,那他当初为什么要走;还有,一会儿见着他,这开口要说些什么;他还想问他,阿七你有想我吗? 进了四平县内,县城不大,跟当地百姓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临邑街,再按照春蕊的提示,街头左数第三户人家便是。 奔波了一天一夜,面容憔悴,衣衫染上黄沙灰尘,安容把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抿整齐了,方才扣起门扉。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门“吱呀”一声,来开门的人正是本已生死相隔的阿七。 两人对视许久,安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怕眨眼的工夫这人又没了,阿七就傻愣愣地杵在门口。直到里头传来秋官的声音——“谁来了?”两人才如梦初醒。 “小容,你来了啊。”阿七先开的口,声音很平静,就像相识多年的好友来家中拜访,主人出门迎接那般。 安容喉头滚动一下,抑制住喉间的灼烧感,“嗯。” 阿七转头冲里面喊道,“秋官,是伶公子来了。” 秋官不知安容本名,阿七与之解释,称呼安容为伶公子,这话没说错,可有心人如安容,却觉得分外刺耳,似乎在有意划开沟壑。这三人中,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 秋官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那一瞬间,安容的眼睛死死盯住秋官怀里的娃儿,先是觉得荒谬,然后像是被人扯住了心,疼得难受。 阿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他误会了,秋官难以忽略安容晦暗难明的目光,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屋内就剩下昏黄的烛火还在闪着明灭的光,安容的面容,一夜风霜,除了嘴角的皲裂惨白,还有那双眸子几无光亮,净是落寞。跋山涉水来寻你,你却已有家室。安容此刻的心里只想问他,阿七,你心里有我没有?但他不敢问,男人成家已娶妻,况且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无言,阿七笑了笑,眼角更加下垂,一如从前,“进来吧。” 安容坐上长条凳子,阿七给他倒了杯水,“喝点水。” 一夜不眠不休,不啖不饮,安容的脸色很不好看,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眼神盯着桌上的水出神,却也不喝。 阿七这心里也不好受,他不喜欢这人颓丧的样子,他该是得偿所愿意气风发。突然间的静默,中间相隔的是三年断裂的光阴。 “我没有娶周小姐。”良久,安容突然说道。 阿七点手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内室一阵婴儿哭闹声,哇哇呀呀,还伴着秋官软软黏黏的哄睡声。安容难自控地将视线投向内室,一股酸涩在心底漾开,他开始嫉妒起屋里的那个女人,还有她怀里的孩子。 如鲠在喉,安容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令人窒息的灼烧感愈来愈烈,只能不停摩挲手背,来缓解这蚀心的疼。 阿七瞧出了他的不自在,“你坐着,我去给你去弄点吃的。” 给他摊了块饼,煮了点粥,阿七做完这餐,赶紧给安容端了上去。 “我现在就在这条街上卖葱油饼。”阿七还伸手往南边指了指,“日子还行,你过得好吗?” “我,也还好。”安容细细咀嚼着手里的饼,再慢慢喝着粥,吃得极慢极慢,他怕自己吃完了,阿七就得回里屋陪他的老婆孩子,就不管他了。 这种卑微难自控的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8 念头,像杂草一样在安容的心头肆意丛生,越长越长,越生越茂。心上一片荒芜,从此再无春秋。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安容自觉再无理由呆下去,眸色暗淡,“阿七,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只是,他刚来,又无亲戚在此地,能回哪儿去。当然这只是阿七暗想的,嘴上却客客气气地说,“要走了啊,我送送你。” 阿七把安容送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门口,两人都顿住,阿七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鞋,安容则是凝视着阿七,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两人的关系中,阿七在试图理清那两条交错的线,可安容,却希望这线越缠越乱,把他倆生生世世都缠在一起才好。 “阿七,你回去吧,我明儿去看你。” 这是安容第二次说——我明儿去看你。他怕阿七不知道,怕他不在家等他,更怕他又像三年前那样突然间消失的一点踪迹都不剩。 “小容,你赶了一天的路吧。” 安容猛然从心底滋生出点喜悦来,他的娘子还是关心他的,那种卑微的喜悦令他想哭,却并不能落泪,只是沙哑地应了声,“嗯。”怕阿七忧虑,又小心翼翼加了句,“不累。” 阿七怔怔地望着安容,“你好好歇息一宿,明天回广陵城吧。” 此刻,如果安容手里有一把刀,他真想二人就此了结了,大不了来世再重新开始。 你看,这个人多狠心啊,自己刚来,他就要逼着我回去,他好去回家陪他的老婆孩子,他们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是我的家呢?我的家早在三年前就没了。 “明儿不是说好去看你的吗?阿七,你赶快回去,我进去了。” 说完安容就匆匆进了客栈,他不敢再听这人说下去,他怕从那人嘴里听到更绝情的话。躲在客栈门口,安容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罪人,窥视着阿七的一切动作举止。 阿七没站多久,也就回去了。安容连忙跨步出去,看着远去的背影,哪怕阿七的身影早已隐在黑夜里看不见,他也没舍得离去,一直目视前方。黑夜如幕,掩盖了世间的爱恨情仇。 很久很久,安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朝着远方大喊,“娘子——” 可是无一人回应,只有客栈的账房先生惊了一下,陡然惊坐起,嘴里牢骚抱怨了几句。安容付了钱,上了二楼的客房。 第二日,阿七的葱油饼摊子前,多了个谪仙般的人,周围卖猪肉的大兄弟,还有那卖布匹的大婶儿,都好奇问,阿七,这人是谁啊? 阿七笑笑,没答他们的话,秋官瞥了眼这两人,从阿七背上抱下孩子,“阿七,我带娃儿先回去。” 秋官走后,安容就帮着阿七收钱,忙活了两个时辰,上午已过去大半,阿七看看日头,准备收摊回去。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安容忽然问出这话。 “叫牙崽。” 安容嘴里叨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这要是他跟阿七的孩子就好了,可阿七是个男人,不会生孩子,不然自己一定要让他生一窝儿,让他有眷念的理由,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一个人躲到别处去。 “阿七,我能留在这儿吗?” 阿七收拾摊位的手顿住了,脸上是不解的神色,“留在四平吗?那你不当官了吗?” “你要是让我留下来,我就不当……” 安容话还未说完,阿七却打断了他,“小容,可我已经成家了啊,咱们总不能三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吧。” 这话真狠,把所有的退路都给截断了,其实安容不是没有生过这样的糊涂心思,他昨儿躺在客栈的床榻上,想了很多,要是阿七不嫌弃他,他愿意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就搁一个屋檐下呆着,他只要天天能见着他的娘子就好了。 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啊,可是安容昨夜却因为这个荒唐想法而热血喷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现在,连这点糊涂心思都是奢望。 “你回广陵吧。”阿七一面忙着手里的活儿,一面说道。 “我不回去……那里又不是我家……”后面的那句话安容说得很低,阿七自然是没听见。 很久很久之前,这个世上,安容就只剩下阿七这一个家人了,他像一个顽劣的孩童尽情挥霍着阿七的纵容宠爱,却从不回报以同样的爱。他想,家人嘛,反正永远也隔断不开,所以他凭着自己的性子去娶妻,他甚至还把阿七送到城郊去。直到有一天,他的家人突然撒手不管他了,这个少年才开始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阿七没再理会安容,收拾完摊位,一人推着小板车往家走。 安容望着离去的男人背影,再一次,他又被丢在了身后。昨儿他赶马来的路上,甚至开始幻想重逢的那一刻是个怎样的场面。再次见到阿七,自己一定要假装嗔怒狠狠责备他一番,然后看着这人低眉顺眼满脸委屈的小模样,再把他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上一句,阿七,我想你了。 只是现在,他除了面对这一方冷清的背影,还有阿七的妻子孩子,他什么也没有了。他连说那句“我想你了”的资格都没有。 第71章 纠缠 寻常百姓家,粗茶淡饭,谈笑风生间,别有一番乐趣。 当安容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的就是阿七跟秋官有说有笑的场景,饭桌上搁了三副碗筷,一盘韭菜,一盘小鱼咸菜,还有一坛子酒。 “阿七,我回来了。”声音很轻。 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这话从安容嗓子眼里冒出来,那就变了味儿,多少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回来回来,有家才能回,可安容的家又在哪儿呢。恐怕连他自己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09 都不知晓。 阿七招呼他上桌吃饭,今儿特地备了酒,秋官也差不多猜出点什么,她夹了几筷子菜,托着碗,回房去吃了。堂屋之中,饭桌之上,就只剩下两盘菜,一坛酒,还有这两个男人。 阿七给两人的碗里都满上酒,酒从碗口溢出,流到桌上,湿了一大块。阿七举起碗,一口全喝了,砸砸口舌,全是桂花的清香味。 阿七醉眼迷离,这会儿双颊已有些许坨红,“在……前头赵老头的酒铺里沽的,他说是上好的桂花酿,五十文钱。” 这样的阿七是安容从未见过的,惺忪醉态,那双下垂的倒三角眼里此刻却流露出复杂情绪,安容抿唇不语,定定地望着阿七。 安容也拿起碗,一饮而尽,唇舌间也是淡淡的桂花香。 时间上的错乱荒唐,二人闭口不提。 “阿七。”面对一室的酒气与凝重氛围,安容艰难开口,“让我回家,好不好?”近乎哀求,这般低声下气的安容,要是搁以前,阿七肯定舍不得看他这样。那个时候的阿七啊,哪怕安容稍一皱眉,他都会心神不宁许久,恨不得替安容把那份烦扰给受了。 物是人非,是这世间最要人命的东西。明明景儿还是昨日的景儿,可偏偏人却不是昨日的人。 阿七笑了笑,扬着似醉非醉的脸,“小容,你要回哪个家啊?” “阿七,我没有娶周小姐。” 安容重复昨日的话语,他没有娶周小姐。大概是年岁渐长,人也老了,这话不是昨日刚提过嘛。 阿七没有接安容的话,再给自己倒了一碗,还是一口全喝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阿七倒头伏在桌上,侧头看着安容,安容也自上而下望着他,目光的交汇,是彼此都隐忍不提的心事。 平化十二年夏,也就是五年多前,丫鬟春蕊的无心举措,阿七稀里糊涂地走进二楼廊尽处的那间厢房,安容塞给了他点蜜果零嘴儿,阿七整个人方才开始陷进这场无处着力的情爱里。那个时候,阿七喜欢悄悄蹲在二楼的走廊里伴着安容屋里的烛火熄灭,守着自以为是的家。后来心中的人渐渐跟自己有了纠缠,哪怕这纠缠始于愤恨与尊严,阿七还是开心的,他感恩戴德,尽心尽力“服侍”安容,哪怕对方说些再难听的话,阿七都能忍住不去计较,他小心翼翼地维持二人的错乱关系。再后来的故事,就是戏文里的“姻缘误”了。缘都误了,去哪里安身立命?可是现在,安容说他要回家,阿七想,这家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 “小容,我这样看你,你还是那么好看。”酒酣处,人说的话未必是什么重要的话,但一定是真心流露之言。 “阿七,我知道错了,让我回家,我想回家。”安容哭了,但是压抑住不敢放出声,他怕里屋的秋官听见,又得是一场无比荒谬的场面。 “小容,”说完阿七直起头,扫了一圈堂屋各处,“你看看我这屋里,哪块地方能给你安个家,你把那块地儿挖走,揣好了,带回广陵去,你说好不好?”说到最后,阿七的眼睛里全是莹湿的红色。 安容一脸狼狈,神情惨兮看着阿七,“别说了,阿七,我难受……” “回去吧,明儿就走。”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尽,安容恍惚间,已分不清是幻是真,凭着仅有的意识,他说了句,“好,我走。” 再到晚上,阿七如同昨夜一般,还是把安容送到了那家客栈,一路无言,两人一左一右,沉默着来。 临别之际,安容让阿七跟他一道上去坐坐,阿七没有任何理由去婉拒这人的最后请求,他跟着安容来到了他投宿的客房。 点上油灯,勉强有丝光亮,客房很小,一张挂有青砂帷帐的床,一个小方桌搁床前正正方方摆着,除此再无其他装饰。 “比咱们在清平镇的家还要简陋。”安容说着话,眼睛对上阿七,这个家自然就是指的那间茅草屋,两人曾在那儿有过一段短暂的时光。岁月太匆匆了,转眼什么都好似变了个样儿。 阿七难以接下他的话茬,转而说道,“我走了,明儿我来送你。” “你不管你的葱油饼摊子了。”安容死死盯住阿七,试图从他脸上窥见其他情绪。 “一天而已,也不差这一天的钱。” …… 夜凉如水,那方小小的床榻上两道身影在交缠,一上一下,一人强势,一人由被迫到妥协,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响动,泄了这一床的激烈情事。 当安容完完全全进入阿七时,他就像一个初尝云雨的楞头小子,那一刻天与地的眩晕,他没忍住哭了出来,嘴里一直呢喃着,“阿七,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自己强迫了阿七吗?还是得从头算起,对不起把他扔到了遥远的城郊? 这一场床事两人都很痛苦,安容急于宣泄自己的隐痛,阿七如同死鱼一动不动。由于过激,阿七的后面被安容整出了血,面色除了稍微惨白点,倒是无波无澜,只是睁着眼傻傻地望着床顶。 他们,又纠缠在了一起。孽债啊!这是阿七尚有意识的时候,脑子里唯一能辨识出来的话。 安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睛止不住涌出热泪,他撑起身子,把阿七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床上,然后像一个炽热的少年用嘴唇吻过阿七的每一寸肌肤,眼角的泪滴在阿七身上,切肤灼热,他从没像此刻这般虔诚过,在自己的娘子面前,安容现在自卑到无处遁形,他只有抚摸亲吻着阿七,心里面才能踏实下来。 做完这一切,安容凑到阿七的右耳边,用极其哽咽的哭音,“娘子,带我回家……” 情爱迷人眼,扰人心,噬人血,可偏偏这么个狗屁东西,还往往成了文人骚客的吟咏对象。他们为之欢喜,为之忧,一如此间的安容,好皮囊又如何,身居高位又如何,还不是只敢趁人入睡,才有此偷摸一着,如同乞者。 后半夜的时候阿七醒来,借着月色,对上安容的深眸,阿七没有打他也没骂他,只是从他怀里挣脱开,穿起衣服就要走。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0 安容未言半句,也窸窣穿戴整齐,紧紧跟在阿七身后,两人相隔不过几尺的距离。漆黑的街道,两人一前一后,远远的,更夫打更鸣锣,“咚咚”声,一慢三快,连着三次,看来已是四更天了。 回了家,阿七关上门,把安容隔绝在门外,然后一人瘫倚在木门上,门外是安容急促凶猛的敲门声,震得午夜不得安分,也吵醒了睡梦中的秋官。 躲在门后,这一切都被秋官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到底是造化弄人,两人居然能把这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阿七在她心里,就是她的兄长,三年前,当阿七告诉他,安容对他很好的时候,她是真心替他高兴。可是呢,这份好就是把人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病秧子吗?她才决定带走了阿七,这些年,日子不好不坏,至少阿七是健健康康的。 可是现在,她目睹了面前的一切,旁观者清,她深知这两人之间是谁也插不进去的孽缘。 翌日,安容再次来到阿七的家,谁知,阿七并不在家。昨夜安容回到客栈后,一夜无眠。 “伶公子。”两人坐立于桌子两面,面对面而坐。 “嗯。” “那个孩子不是阿七的,我之前嫁过人。你以后……对阿七好点,他受了很多苦。” 安容猛然抬头,面上又惊又喜,声音都开始发颤儿,“不是阿七的,不是他的……”喃喃自语,不停重复这话。 大概半个时辰阿七回来了,安容还是坐在桌子前,未曾移开,他一直在等阿七,他有好些话要问这人。 “我给你买了点吃的,你带上。”阿七说着就把安容往外面攥扯。 安容不动,阿七吼了出来,“走啊!” “我不走。”竟有些委屈。 “小容,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他娘的算什么!” 秋官见状,抱着牙崽离开了屋子,孩子可能受了惊吓,此刻正哇哇直哭。 安容十分难受,他只能深深看着阿七,却开不了口。 “我三年前,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你在哪儿!我病得快死了,你在哪儿!哦,对了,你在忙着娶妻生子。状元郎,你在忙着娶妻生子!啊——”终于,阿七还是说出了梗在心间的那道陈年旧痛,然后失声痛哭。 安容奔上前紧紧搂着阿七,阿七一口咬在了安容的肩膀上,用牙齿死死咬住衣服里的肉,哪怕嘴里渗出血腥味儿,阿七都没松口。 血与泪,到底哪个更痛些?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得乱七八糟的……糟心啊 第72章 解开心结? 撩开安容肩上的衣服,那里森然就是一排出血的牙印,触目惊心,阿七自觉刚才嘴上下了狠劲儿,此刻眼神直视那处伤口尤其出神。 “疼吗?”阿七问。 安容喉头滚动,这番慰问令他心生动容,“不疼。” 阿七把他领到卧房,给他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物。自己身板不比安容,衣服的尺寸显然他不合身,硬生生套在身上,勒得紧紧的,细看之下,多了一分滑稽,但依然不失倾城色。 两人自进卧房后,一句话未说,安容脱下的衣物阿七直街拿去洗了。安容静坐床沿边,打量了一圈阿七夜夜枕眠的地方——黄花梨木架子床,三面是细细雕浮的镂空图纹,床上铺了层凉席,一个枕头,一条薄被褥;屋里靠墙那处是张半旧的平头案,上面积了层灰。正是白天,卧房里的光线却不是很足,显得阴暗暗的。方寸之地,倒是很温馨质朴,一如他倆在清平镇的“家”。 不一会儿,阿七就进屋了。两人此刻就搁床沿边坐着,半晌,阿七才开了口。 “衣服我给你洗了。” “嗯。”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安容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几眼阿七,侧面看不清情绪,只看到阿七眼睛睁得大大的,目视前方。 “跟我回广陵吧。” 良久,阿七都不曾回他的话,彼此的气息盘旋在白日的卧房,声声细微。 安容以为此话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阿七却突然说道,“我都快记不得广陵城是什么样子了,我跟秋官坐小毛驴车从湘淮绕过,来到四平的。”声音里似有怀想,似有别的莫名愁绪,“以前总听你念叨四平有个赛华佗,我便过来治病了。” 这是安容终身的隐痛,三年前他本该亲自带阿七来寻医治病的,到了,是自己毁了约。安容藏好悔意,小心翼翼接下阿七的话,“这咳喘的病怎么治好的?” “我不懂药方子,郭大夫开什么我便去药铺抓什么。喝了两月的药,这病也好了大半了。” 安容附和道,“之前看过那么多大夫都无济于事,这人真有些本事。” 阿七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笑意里的无可奈何和隐忍不提,安容窥视得一清二楚,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阿七的这道笑上。这世上也许真有神医,可身陷愁闷里,再高明的医术也医不好人的病。 两人间难得的安静,再也不是那些血泪的交融,安容终于还是提起了三年前的事—— “赵明朗跟我说,你去了。我当时就问他,你去了哪儿?他又说,你死了……阿七,他说你死了……” 时至今日,哪怕阿七实实在在地坐在自己跟前,安容还是会心悸后怕,再提往事,他的话里都是颤抖的压抑哭音。 阿七侧过身子,伸手捏了捏安容的脸颊,“小容,别哭。” 安容奔溃忍不住,一头埋进阿七的腿上,呜咽哽泣,哭相狼狈,毫无平素的一贯清冷。廿七岁的男人哭成这样,也是实在少见的。 阿七之于安容,其实早已是融入骨血的家人,这份情,身体上的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1 交缠远远不够,安容贪念面前人的一切,鼻尖吐露的气息,瘦得硌手的脸颊,还有阿七那份永远傻愣愣的模样。廿七岁的安容奢望一个家,他想跟阿七相依为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可廿八岁的阿七心里已经没了家的念头,得过且过吧。 连着两夜没合眼,又是一场大哭,安容后来趴在阿七腿上直接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安容发现自己已躺在了阿七的架子床上,天色已暗,安容起身,走至卧房门口,该说他醒的正是时候吗? “你要跟他回广陵吗?”秋官问道。 阿七回以沉默,安容从暗处瞧着阿七的脸色,猜不出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这日子啊,你想往好了过,它就能往好了过。阿七,你跟他回去吧。” 安容躲在暗处,手指微颤,他在等着阿七的回答,心里期盼、紧张,害怕。 “那饼摊子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大不了早上少卖点。” “牙崽呢?你一个人怎么把娃儿养大?” 秋官强忍下心里的那股酸涩,强撑起笑面,“你就别寻思我了,哥,你跟他走吧。我看他这次是认真的。” 秋官如今孤儿寡母的境况,阿七一直悔恨自责,倘若不是他擅作主张,替她说了那桩亲事,她何以至于此。因了这层缘由,阿七也走不开。更何况,他也不大愿意随那人回去。 安容遁藏暗后,情绪难平,他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话,一个没忍住,他走了出来,声音喑哑而带讨好地说,“你可以带着秋官一同回去的,我那地方大,住的下的。” 两人皆震惊,秋官直言,“不必不必,太麻烦了。”而阿七,脸色暗沉,没有说话。许久,他才站起身,“吃饭吧,早上的饼还剩了点。”说完,阿七便去端上饼来。 这顿饭吃得完全不是滋味,三人各吃各的,食不语,心事各怀,安容饼啃下一半,再次提起,“你们随我回去吧。” 秋官扭头看了看阿七,随即说道,“你们吃着,我去看看孩子。”匆忙间找了个借口,这下子堂屋里又只剩下这两人了。 “阿七,咱们回家吧。” “家在哪儿?城郊的那处别院吗?”这根刺恐怕一辈子都会卡在阿七的嗓子眼里,如影随行。 “阿七,我没有娶周小姐。我……没有成亲。” 阿七抬眼怔怔地看着安容,“小容,我已经二十八了,我没力气折腾了。三年前,在清平镇,你来找我,咱们要是一直在那儿呆着,那该多好。我种点菜,就在咱家的院子里;你最好去当个教书先生,白天去教那帮崽子们,晚上回来教我。小容,我不是没想过……后来不敢想了,再也不想了。” 阿七大口咬了块葱油饼,嚼着嚼着泪流满面,阿七嗫嚅,“这饼太干了。” 安容心口憋闷,给阿七倒了杯水,“要是你想……咱们还回清平镇去。” 阿七摇摇头,“不回了,折腾不动了。” 此刻的安容内心淌过一条静谧的河,纹丝不动的河面上,荇菜水藻泛滥,明明一片绿意,那水下是遮挡不住的恶臭,这河竟是条永无源头的死河。安容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无助,阿七让他走,他尚可以厚着脸皮不听他言,执意留此。可阿七说他折腾不动了,那他又当如何? “我吃好了。”说完安容走出屋子,遁迹于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人还未回来,阿七只当他是回客栈了。就在自己准备脱衣睡觉的时候,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 打开门——却是安容。失意,落寞,还有脸上山川般的痛苦刻痕,阿七都瞧得清清楚楚。 “阿七,我没有地方去。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哪里都没有我的家,广陵城那座大宅子冷冰冰的,那也不是我的家。阿七,你说,我的家在哪儿?” 当安容语带无助,话藏哽咽,说这番话时,阿七的心一点也不好受,从一开始,他阿七就受不了安容受一点委屈,就像现在,他一句话没说,把安容带进了卧房。 把安容按到床上,阿七弯腰替他脱去黑靴,再除去足衣,最后阿七把安容的衣服也解去。这一切,安容屏气观望,偶尔阿七的指尖擦到自己的身子,他依然会有灼热感。 阿七出去了,不一会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绞了一把汗巾,开始慢慢替安容擦拭身子,彼此无一人开口说话,却心有戚戚,平静下暗涌着骇浪。 弄完一切,阿七脱下衣服上床,紧紧搂抱住安容,月光洒进来,床上是相拥而卧的两个沉默人。 良久,阿七先开的口。 “小容,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活在这世上,唯唯诺诺过了二十多年。小容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挖空心思最想得到的,也不过一个你。我跟你回去,你别这样了。”阿七苦笑,“我心里也不好受。” 安容立刻转悲为喜,在阿七怀里蹭了蹭,一阵酥痒,扬起头问阿七,“娘子,你相公叫什么?” “他叫安容。” “你相公叫什么?” “他叫安容。” …… 这晚也不知问了多少遍,一如阿七从前问他那般。这夜,安容搂着阿七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阿七迷迷糊糊困意混沌,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后半夜的时候声音才渐渐止住…… 阿七终是决定跟安容回了广陵,两人商议后,两天后便走,秋官不舍是难免的,但她也是真心替阿七开心的,这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 他该过的日子?恐是连阿七自己都不甚明了。安容想要一个家,给他一个便是了。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2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打我,我会继续虐攻的! 第73章 一场闹剧 三年终归,茶馆酒肆三三两两临街而立;卖胭脂水粉的姑娘轻薄纱衣,粉红襦裙,那面颊上都抹着粉,描着眉呢……这便是雨花巷如今的景致。再往南面走去,两座巍然屹立的石狮间一面朱漆正门,上面赫然书着“安府”二字,那个“安”字阿七认得。经历两日一夜,途中暂住客栈一宿,于翌日傍晚时分终于到了。 暮色黄昏,阿七抬头望着那扇朱门,躲了三年,终还是回了这里,心中不免生出点惆怅来。 “阿七。”安容在旁唤了一声,阿七这才回神过来,敷衍地笑笑,并不愉快。 进去后,老管家一路忙前忙后,哈腰躬身跟着安容,以备有任何吩咐。这个管家阿七瞅着面生,不是原先那个。府里面的一众丫鬟仆人阿七隐约有点印象,只有几个是生面孔。那些记得“二老爷”的仆从,皆是震惊恐惧,已死的人突然又出现了,还是在这么个愈渐昏暗的晚上。但面上并不敢表露出惊讶来,还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 阿七随安容走至最西面的寝居,屋内的装饰淡雅简朴,跟之前他倆住的东面厢房如出一辙。 “怎么搬到这边来了?” 安容一怔,含糊其词,“那边屋子漏雨,修修补补,后来也懒得再搬回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就想起纷沓的脚步声,还有略带稚气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是小陈,说话间直接推门进来了,安容紧张地看着阿七。 阿七也觉察出氛围怪异,这人的打扮不像下人,而且如此高声喝叫,毫无规矩,看来并不是这府里的仆人。 小陈一派天真,他显然没有把阿七当回事,还以为是正在跟安容说事的下人,于是洋洋得意自顾说道,“大人,您上次教的那句诗,我反反复复练了好几遍,就等……” “你先下去。”安容打断了小陈的话,脸色不自然地瞅瞅阿七。 小陈虽然话不吐不快,但很听话,即刻便退下了。 人去楼空,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垂眼不语,心中已猜出个大概。三年的时间不短了,足够换间枕眠的屋子,再换个说贴心话的人。 “我去……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再……再备点晚膳。”安容落荒而逃,他怕阿七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一切也就准备妥当,下人们抬来木桶,再装满热水,很快屋子里热气腾腾,氤氲开来。 奇怪的是,安容自刚才出去后,迟迟未回来,阿七也不再等他了,直接脱去衣物,坐进了木桶里。赶了许久的路,人困倦至极,又得以热水浴身,脸色坨红,不一会儿阿七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倚在木桶边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阿七是被安容从水里拽了出来,哗啦的水声,一地湿答答的水迹,好梦被扰,阿七皱眉,“怎么了?” 安容木然地呆立在阿七面前,很久,喉头滚动,他才艰难地开口,“别吓我……” 刚才安容进屋子的时候,在木桶边沿没见着阿七,走进了些,发现这人整个身子,包括口鼻都淹在水里,冲动之下,就有了此举。 阿七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会儿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下,不免尴尬,于是阿七还是坐了下来,把身子隐在水下,然后又说道,“太困了,刚才都快睡着了。” 安容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长吁口气,坐在木桶旁,抚上阿七的头发,凑近闻了闻,“有味儿了,你这几天没洗了。” “也就……半年吧。” “瞎说。”说着安容解开阿七的青色发带,手里沾上水,从头到尾缕几遍,动作轻柔而舒缓。 阿七溺在这一方温柔中,微阖双眼,随意问了句,“刚才那个莽撞的孩子是谁?” 安容帮阿七洗头的手倏然止住动作,“就是一个下人。” 阿七清晰感受到这人的僵硬,也没再多问什么,泡在桶里,暂且小憩片刻。 “老爷,老爷——”连着数声的嚷叫,想必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 “老爷,那孙公子正在闹呢,大哭大闹,就是不走……” 阿七转头对向安容,“你去看看吧。” 安容推开门走了,临了还回头看看阿七,“等我回来。”孙公子该是刚才那个孩子吧,阿七如是想。 安容方才让管家各自给了他们五百两,以前留着他们,无非是怀着份对阿七的念想,可是,这会儿阿七都回来了,他们自然也就失了那份用处。安容自认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办起事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小徐和小陈倒没有过激的举动,小徐在一旁沉默并不说话,而小陈就是个孩子,这会儿还惦记着他那句诗呢,见到安容第一句话便是——“大人,什么时候我再把那诗写给您看看。” 而小孙,鼻涕眼泪一把,在撒泼打滚闹腾呢。“爷儿,凭什么好……好端端地恁把人赶走?” 安容眉头微蹙,明显不悦,吩咐左右,“把人赶出府。” “我不走!我不走!”那厢正是又哭又闹,拳头乱挥,仆从们也不敢上前,不是怕他的花拳绣腿,而是怕不小心碰伤了他。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小孙与老爷是那般关系。 一直服侍小孙的婢女梅香此刻也在一旁,看这情形,委实不好受,只能悄悄别开眼。 僵持不下又是一阵磨蹭哭喊,阿七这时却过来了。眼前所见的一切,他完全看不明白,一个男人瘫坐于地,哭得毫无半点形象。这人身旁还站着两个手提包袱、衣着鲜华之人,其中就有刚才在西厢房碰到的那个孩子。除这三人,周围还有许多丫鬟仆人。 安容赶紧走到阿七身边,语带慌张,“回去吧,这里乱得很,下人……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3 犯了错,正按规矩伺候家法……你先回房,我一会儿过来陪你用膳。” 阿七简单应了声,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人看,心中狐疑。 见着了阿七的梅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惊魂甫定,这才意识过来老爷今日为何要整这一出。原来,是“原配”的主子没有死,这会儿回来了。 小孙也瞧见了阿七,此刻正睁着核桃眼紧紧盯着他呢。只是这越打量越叫人心凉,自己的模样竟然跟那人如此相似。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爷儿会对他那般关怀备至?这些疑问如坠石一般,砸向小孙心口,他即便被扫地出门,也得“死”个明白。 “爷儿,他是谁?”目光哀怨戚戚。 安容急怒,“把他架出去!” “爷儿,你好狠的心,年初你把我们几个接进府来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无情的样子。”小孙声泪俱下,句句斥责。小陈和小徐此刻一句话不敢说,一直静站着。 阿七虽然笨,此刻也听明白了,转身回了西面的屋子。安容吩咐管家把这事办妥,不许再扰他,随即赶紧离开了这里。 桌上搁了几盘子菜,还有两碗饭,阿七举箸拨动碗里的米饭,却迟迟不下嘴,安容杵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半晌,阿七还是问出了口,“那几个人是谁啊?” “不懂规矩……犯了事儿的下人。” “还骗我呢。”阿七笑笑,但这一笑令安容无比心虚发怵。 “我以为……你死了。”即便是现在,他提起阿七的“死”,心中还是一股子灼烧感。 “哦,所以你就找了他们?”阿七反问。 “我没有碰他们。” 阿七叹口气,“吃饭吧。” 这一餐,吃得实在没有滋味,两人彼此也不说话。安容不时瞥几眼阿七,心里着实不安。 今晚夜色微凉,两人同床,身上只盖了条薄褥子。因着先前的事儿,二人此刻都各揣心事,犹如同床异梦。 安容把阿七往怀里搂了搂,阿七直言,“热。”夜色凉如水,他却说热,安容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阿七,我没有碰他们。”安容低声下气又解释一遍,气息温热,缭绕在阿七耳边。 你看这个人啊,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确确实实养了三个男人在府上,甚至当初怎么对自己的,这人也怎么去对那三人,他不是还教他们写字嘛。现在一句我没碰他们,就把他的错事推得一干二净。到底,这场情爱里自己永远处在下风。 “睡吧。”阿七说道。 安容手脚开始不老实,在阿七身上摩挲点火,忍得受不了了,安容刚想除去两人的亵衣,阿七却来了句,“今儿累了。” 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身子,生生扑了这突如其来的火。 第74章 拔菜苗 西厢房的前头正是一片地,阿七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把原先的花花树树让府里的下人移植走了,亲自种了些萝卜、葱和韭菜。人一忙活起来,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好歹有个事可做。 暮色西沉,光亮不再,天地间蒙上一层昏黄的幕布。阿七瞅着白天自己种的小菜苗暗自发呆,这时辰,若在四平,该是到了他咂咂小酒儿的时候。来此也有七天了,对比来看,还是觉着以前的日子好。这儿,太憋闷了。 亥时一刻,安容才从外头回来,一身酒气,阿七都已经歇下了。 以为阿七睡了,安容也没点灯,借着月光摸索上床,嘴里嗫嚅,“娘子,娘子……”酒劲儿上来,人也开始不安分,阿七被他折腾醒了,还未十分清醒,勉强睁开眼,迷糊问道,“怎还不睡?” “阿七,咱们已经好久……”话语间,全是醉人的情欲。 “睡吧,太累了。” 这话,又是当头一盆凉水,本来还迷醉的人,突然翻身将阿七压在身上,屋里昏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良久,安容才幽幽开口,“你哪次不累?”声音如诉如怨。然后翻身下来,蜷在一旁睡觉。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安容平稳的呼吸声,阿七知道这人已经睡熟了。可是自己,却开始辗转反侧,久久会不了周公。 时夜已深,夜色悄寂,阿七想了好些事。大多还是过去三年在四平恣意潇洒的日子,那个时候真是舒服啊。悠哉悠哉的,还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在想想现在,就如同一个怨妇一般,困在这四周危樯的府邸,这实在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儿。 这些子糊涂心思,有一就有二,想一次就会再想第二次,按理说他现在的日子,是他曾经感激涕淋神之向往的,只是现在来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偶尔,阿七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厌倦了安容。但随即这想法就被自我抛弃了,然后再自嘲一笑,那安容是个有钱有权又有貌的人,还轮不到你阿七来厌倦人家。但,那又是为何?难不成自己年纪大了,什么都失了兴致? 翌日,阿七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不在。片刻失神,但很快便甩头不想。起来盥洗用膳后,就想着去伺候他种的那些子幼苗。 才一夜的功夫,那座悉心呵护的菜园子被夷为平地,几个下人来来往往,搬来些花草树苗。为首指挥的人,是管家。 阿七走过去询问下大致情况。 这管家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老爷说是……说是看着碍眼,还让换回原先的树和花。” 是了,不是他的意思,底下的人哪敢这样做。阿七沉声道,“停下,让他们别搬了。” 管家迟疑不决,“这……老爷会怪罪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4 的。” “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着。” 辰时七刻,安容下朝归来,直接来了西厢房。进到院子里,就瞧见了七八个仆人在那块平地上杵着,大概猜出点什么,安容径直进了屋子里去。 刚一进门,阿七就直面问道,“那是你的意思?” 安容回首看了看外面,走到屏风里边,褪下官服,换了身常服,再走至红松木圆桌前,倒了杯茶自顾坐下,轻轻抿一口,安容才不急不缓说道,“好好的树花,被你糟蹋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牢骚话,阿七明显听出了他的怒意,只怪他倆之间太过捻熟,彼此只要稍微一个表情,或是一句口气,就能听出这话是喜是怒了。 “也是,这屋子前头还是该种些花花树树,才好看。”阿七附和,随即冲着外面的几个人喊道,“把那树好好栽上,一棵一棵栽,栽扎实了。” 安容抬头,盯着面前的人,目光如深渊,“怎不问我为何拔了你的菜苗子?” “您是这府里的爷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我问东问西的份儿!” 安容蓦地站起身,神色晦暗难明,“以后说话,不要阴不阴,阳不阳的。”说完安容便离开了西厢房。 来去匆匆,这家真是越来越不像家了。阿七老在想,他要是不回来,安容也许就跟那个孩子在这屋子里颂诗写字,快快乐乐,他们倒才像个家。 自上午忿然离去后,直到晚上,安容才回了房,这其间踪迹,阿七一概不知。此刻阿七正盯着蜡烛发呆,火苗闪烁,明暗不一。他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只能靠此来打发无聊的日子了。 “阿七……”安容喊了一声,似还有话说,但就是迟迟未开口。 “哦,你回来了。”照本宣科般的应付,每日都是如此,疲倦至极。大概总有一天会累吧。 突然安容冲上前,搂住坐在实心圆木凳上的阿七,把下巴抵在阿七头上方,卸下满脸惫态,语音喑哑,“阿七,白日的事儿,是我不对。” 阿七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没错,你说的对啊,我确实阴不阴阳不阳的,你看我,明显不男不女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容极力辩解,他白天虽生气,脱口而出一句混账话,但也绝不是那种意思。 “哪个意思啊?”阿七叹声气,“小容,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我自己的。你看,我若是娶个媳妇,那家里总归有她在等我归来,我心里尚有无限盼头;可我现在成了这样,日夜困在这座宅子里,我看不懂书啊,我也不会写字,你让我一天天能做些什么?真不如,不回来的好。” 从什么时候呢?安容开始满心满肺的不安。大概从寻到了他再把他带了回来,阿七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三年前,阿七还是个死活要赖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才三年,一切都好似变了。 “那你如何想的?”许久,安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那孩子不错,不如让他……陪着你,你往后也不会太寂寞,好歹两个人也算是个家了。” 安容久不作言,就是眼神嗜血地盯着阿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而且是一败涂地,脸色苍白落寞,“我明儿把那些菜种上,这种胡话以后别再说了。” 阿七想把话挑明,不想再拖着,“你教过他写字吧。是不是啊?” 安容垂眼并没否认,阿七继续说道,“他年纪小,肯定上手快,不像我,脑袋笨学来学去也就那几个字。你当初教他习字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慢声细语,极其耐心?是了,一定是这样,那孩子肯定也像我一样着了迷。你看……明明换个人,你这日子也是过了。” 小容,我在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容突然一把拽过阿七,把他拖到桌案边,“坐下。开始学,现在就学。你说你笨,那就每天都学,不信你学不会。”狠声厉语,安容处于盛怒之下。 “我困了。”阿七欲起身,却被安容压制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凳上。 案上累着十来本书籍字帖,青花细纹断砚,还有各色笔筒。只是这些东西现在看来,都是冷冰冰的物件,阿七碰也不想碰。 两人争执不下,各自拗着性子,到最后还是安容软下话来,“唉,睡去吧。”这一场无硝烟的较量,他又输了。 两人脱衣上床,共枕眠,安容极大的不安神,紧紧搂抱住阿七,一面贪婪地看着这人的模样,一面喃喃道,“你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哪有做娘子的,把相公往别人那里推的。我这次先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没有下次了。阿七,以后别说那话了,好不好?” 如此低声婉求,阿七也狠不下心不去理他,只得应他一声,“嗯,睡吧。” 谁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令安容高兴得忘乎所以,又搂着阿七说了好些话,什么以后只教他一个人写字,什么娘子一点也不笨……诸如此类的,全是些伉俪情深的闺房话。阿七后来迷糊间睡去,已听不清耳边的人在说什么。而安容,却因这小小的悸动一夜未曾合眼,借了月光,把自己的娘子搂在怀里看了又看,再浅啄几口。 第二日阿七再次醒来时,如往常一样,身侧人早已上早朝去了。推开门,却见屋子前似昨日那般,站了七八个人。 管家见“二老爷”醒来,赶忙上前招呼,“主子,是老爷的意思,说是还种回先前的菜苗子。” 阿七瞥看一眼那处空地,密密麻麻全是绿油油的。 其实昨日安容拔阿七菜苗的缘由,绝非一时兴起,只是他觉着,阿七近日冷淡如斯,每晚又总以累极为藉词,也许是白日太累的缘故,因此才生了这等想法。只是,阿七没问,他也不会去说道。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5 第75章 城西月老庙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八,这是个极特殊的日子。三年前,这本该是安容跟周太尉之女大婚的日子。与三年前一样,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瓢泼秋雨。 阿七无事,搬来一把木椅,看着屋檐下垂如瀑布的雨帘,再看看院子里的那块小菜圃。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从前的事儿,可还是忍不住自脑子里再回顾一遍旧事,心境一如当年,还是会感无奈与绝望,还有那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无能无力。 他从没问过安容当年之事,甚至连半点旁敲侧击的打听都没有,阿七只是不想给自己添堵。其实,他只要随便叫住府里的任何一个旧人,就可知晓当年的事,但阿七却并未这么干。 人生一世,糊涂难得,刨根究底究竟有什么好?倒不如自欺欺人,尚可觅一处安宁。 不一会儿,远远瞧见——安容与一仆人愈走愈近,仆人在旁,毕恭毕敬为主撑一把油纸伞,伞面不大,安容的左半边袖子湿了一块儿。两人走至屋前。 安容挥退仆人,一人站在门槛处紧紧望着阿七,凝视半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自己想看见的焦急情绪。终是无奈,安容进了屋子。 今天下朝后猛然来了这场大雨,乘轿回府的途中他满心期许——阿七也许就站在府门口四处张望,也许手里早早就备下了一把油纸伞……可府前,除了管家和一个仆人在着急忙慌左顾右盼,哪里有半点那个人的影子? 安容自顾褪下潮湿的官服,阿七维持一个姿势不变,自始至终没跟安容说一句话。安容本就不悦,此时更是愠怒,但他又没法跟阿七置气,只得冲着无辜桌椅茶具撒气。 “砰——”茶杯落地的碎片迸溅声。 阿七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了看安容,再投眼过去,瞥几眼地上破碎的杯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阿七随意一句。 “屋外有什么可看的?值得你看那么久?”安容嗔怒,话语里全是责备之气。 阿七抬头再看眼安容,站起身把木椅搬回原处,再说句,“也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安容伸手揉揉眉心,似乎疲惫至极。他们两人,一个进,一个退;一个如情窦初开,贪婪对方的柔意,一个却如龙钟老态,守着日子垂暮到死,再也不问及对方。如此这般,怎会不累?而且是两人都累。 “唉。”——安容又是一声自叹,这也是他最近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阿七,我头发湿了,过来给我擦擦头发。”两相尴尬,安容得以想出这么一个妙计。 阿七走了过去,拿起面盆架上的白汗巾,给安容擦擦湿了几绺的头发。几缕黑发凝成一股,阿七为之细细捻揉。那手置于头顶,温柔摩挲,安容这才顺了心,有种温心娘子在侧,天下幸事不过如此的感怀。 “好了,已经干了。”阿七哪里晓得,这短短功夫,安容想了这么多。 “你刚才在看什么?”安容柔声问道。 “雨好大……” “你还知道雨大,也不拿把伞,去门口等着我。”些微的责意,安容只是想讨个安慰。 “你是老爷,府里为你撑伞的人多的是,不差我一个。” 安容怒急,“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怎能一样!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阿七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清楚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一针见血,直刺人心,安容面色顿时苍白难看,刚刚还能为自己埋怨几句,这会儿唯有沉默不语,眼神闪烁,心里无比的害怕。 “阿七……”许久,安容只能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阿七茫茫然地看着屋外,看得久了,也未曾看清前路在哪儿,“小容,三年前的雨也有这么大吧……记不太清了……” 这话教他如何回答?安容走到了阿七跟前,蹲下身去,把头枕在阿七腿上,模样眷念无比。耳边是哗哗之雨声,安容佯装安逸,不接下阿七方才的话。 “你三年前,为何没有娶周小姐?”心结憋心里,阿七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安容抬头,目光灼灼直视阿七,许久才艰难吐出,“我以为你死了……” 只是短短六个字,阿七并不能从中知悉前因后果,可是看安容此刻的模样,他未必肯说,自己也就没再问下去。 那日雨天,雨珠嘀嗒缠绵,二人在屋里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再未说过一句话。安容伏案翻看了一整天的书,阿七则是看了一整天的雨。偶尔两人目光衔接,都是安容,慌张别开眼。 几天后,阿七难得去了安府的最东面,也是他曾经和安容住过的地方。这里已荒草丛生,久无人迹,门上还悬了把铁锁,上面早已锈迹斑斑。 阿七点破窗棂纸,从一小洞眼往里窥视一番,屋子倒还是原先的屋子,只是里面几乎空无一物,别说那些摆饰小件儿了,就连那枕眠的床榻竟也不见了。疑惑在心,阿七若有所思离开了东面。 想了一路,只勉强得出一论——大概是他当年要娶妻,便一并把自己的东西都扔了吧。饶是知道安容这样做,有他的思量,阿七还是实实在在又为此难过了一阵。安府这么大,连容他小小一屋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夜里二人同卧一床,安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条红绳,什么都没说,直接给阿七系上了一根,并打成死结,然后举着手里的另一根,“帮我也系上。” “这是什么?”阿七一面系,一面不解问道。 “我白天去了趟城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6 西的月老庙,自那儿求的两条红绳。” 阿七的手倏然顿住,语气凝重,“你还信这个啊?” “怎么不信?据说灵得很。” 城西月老庙,千年古树,红色绦绳,这事儿阿七也干过,他当初还磕了一路头,额头好几天都一片青紫呢。不过传说就是传说,到底,月老也没赐给他良缘。 安容瞧阿七突然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紧张问道,“想什么呢?” “想这条红绳,为何这么多人信?连你都信?” “你没求过,怎知不灵?” “你怎知我没求过……”阿七嗫嚅一句。 “什么时候求的?”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果真是忘了。” 安容心头一滞,隐隐约约有印象,但不甚清晰,“那你说说看。” “不想提了。” 安容不罢休,这夜一直缠着阿七问,直到最后阿七被他缠得烦了,才把好几年前的事儿又给他重述一遍—— “就是那时候,大概乞巧节吧,我也记不太清了,别人都说城西月老庙灵验,我就去求了两条红绳,准备带你去的,你没去……” 话说到此,安容才依稀有了点记忆,当时好像是从梁如风的别院回来,阿七说他想去月老庙,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安容不敢想了,以他当初恶劣的脾性,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七,咱明儿去趟城西,好不好?” “去那儿做什么,我又不信那个。”阿七直接回绝。 这一夜安容紧紧搂抱住阿七,两人切肤相亲,中间没有一丝缝隙,阿七被勒得不舒服,安容也没放手。他怕自己一放手,这人就随着那些尘封的往事,把他一并给抛了。 第二日,雨过天晴,虽不见太阳,但空气间已呈清新之态,泥土草儿都是芬芳的味道,安容下朝回来时,已过辰时。 “阿七,随我去处地方。”安容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进门,就冒出此话。 “去哪儿。” “ 城西。” 阿七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就随了他的愿了。稍作收拾,便随他一道出了府门。 马车驶去城西,一路达达,不是佳节,今儿来此庙的人并不多。古树历经一夜大雨,更显勃然生机;树上垂垂挂挂许多红绳,乍眼看去,还以为满树红花。 安容领着阿七去月老佛像前拜了拜,小心翼翼,诚之又诚,一拜三扣首,心中叨念:愿花常开,人常在。 阿七不信这个,只得站在一旁,四处瞥视几眼。 此处风景,一人跪地,一人独站,两心不通,不知姻缘能否赐?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文案,跟之前的比,哪个好啊^_^ 第76章 阿七失踪 阿七最近又开始重操旧业,拾掇些草条开始编小物什,醉心于此,自得其乐。安容每每下朝回来,都与之静静呆于西厢房,享受闺中闲情。阿七编织,安容就在一旁看书练字,二人不多言语,安容却能从这静谧中品出淡淡温情来,甚觉满足。只是偶尔,当他抬头凝视阿七的时候,不禁腹诽,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了吗?也许是错觉吧。 八月中旬,赵明朗过府,如往常一样,安容自然是在寝居陪着阿七,听到管家门外通报时,阿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而安容,只略感烦躁。 “让他稍候,我随后就来。”安容交代下去,管家领命离去。 安容走至阿七跟前,拿起他编好的一支草蚱蜢,细细观摩,“这个送给我吧。” “你喜欢就拿去。” 安容将那支蚱蜢妥善藏于衣襟处,弯腰贴上阿七的右耳,温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安容便走出屋门。屋子里就只剩下阿七一人,触景伤情,这赵明朗就好比是那不堪回首的景儿,此时的阿七不免又想到了自己三年前,被困在城郊别院,身边无人陪的惨况。唉,阿七晃晃脑袋,不愿再去忆及过往。 正厅,紫檀太师椅上悠闲自在地坐着一人,轻嗅茶香,细咂一口,浑身舒服酣畅。闻得脚步声,赵明朗抬头,爽朗一声,“安容!”道不尽的春风得意。 安容紧紧凝视对方的一言一行,似乎是无尽打量,赵明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稍显局促,“怎么了?今儿怎么这般看我?” 安容就站在赵明朗的跟前,突然间凝重的氛围,赵明朗干咳了几声,略略缓解下尴尬,只是他实在猜不出安容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你为何说他死了?”突然间的质问,安容双目猩红,大有大动干戈的架势。 赵明朗并无多大意外,既然人没死,安容就有极大的可能再次碰见那人,当年自己撒的弥天大谎自然就会有败露的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这当口他稍显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才开口,“是他求的我。” 虽然早有防备,但安容亲耳听见这话,心还是重重疼了几下。他的娘子,在三年前——曾经抛弃过他。那自己这些年的醉生梦死,那人恐怕半点心疼都没有吧。 “他……求你什么?”安容整个面色愈发苍白。 赵明朗略略看几眼安容,如实陈述,“他说,他想离开这里,我就送他离开了。” “他要走,怎不带上我……” 安容落寞转身,脸上的情绪悲恸欲绝,赵明朗瞅着茶几上的青花瓷杯,拿起再吃一口茶,“唉,孽缘啊。”无端叹息,他方才,竟有些同情安容。 安容回到西厢房时,阿七还在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7 忙活自己手里的草条儿,聚精会神,安容走到他身旁坐下,贪婪地看着阿七,“阿七,你以后也教我编这个吧。” 阿七手里的草条抽出来,穿出去,灵巧无比,一会儿又一只小兔子出来了,阿七简单应下,“好啊。” 这声“好啊”,如同天籁,安容的胸口起伏着巨大的喜悦,方才因为赵明朗那番话而倍感落寞的自己,此刻却因着自己娘子的这句允诺,而变得汹涌澎湃。 “阿七,我们一直这样过到老。”安容痴痴地等着阿七的回应。 这回阿七没有应声,良久的寂静,安容激涌的心也慢慢下沉。 后来的日子里,安容果真跟着阿七开始学起了编织,明明是双拿笔抚琴的手,却偏偏学起这种粗糙玩意儿,一双葇荑满是划痕,交织触目。阿七不傻,知道这人是故意如此,但自己已不敢再如当年,沉沦温柔,沦陷到深渊。 三年前,安容到底是赠了阿七一场空欢喜。让他往后的人生,都变得更加胆小害怕,不敢再轻易交心。 日子平静如水,安容想,只要人在身边就好,看得到,摸得着,就好。那些两情相悦的事儿,随缘吧。 安府门前的某个偏僻角落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正是梅香,男的正是几个月前还尚是主子的小孙。 “主……你怎么来了?”梅香惊讶。 “梅香,爷儿最近还……提到我吗?” 梅香心里害怕,左顾右看,就怕被人瞧见,于是领着小孙往远处走了点。 “您别来了,快回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爷儿惯着小陈也就罢了,怎的还把我们都扫出门了?那个人……是谁?” 梅香故意压低声音,“唉,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二老爷,他死而复生了,这事儿蹊跷得很。” 哦,原来是爷儿醉酒时声声念念的阿七回来了。小孙又问,“我跟他长得真的很像吗?” 梅香沉默着点点头。 连梅香也觉着像,小孙经彻底失了魂,喃喃自语,“爷儿,他真是好狠的心。” 广陵城地广人多,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有体态端正的官老爷,自然就有衣衫褴褛的地痞流氓。安府坐落的那条雨花巷,街边就有不少干些偷鸡摸狗勾当的小混混。 小孙把目光投向这些人,他现在只想干一件事。有些事,他得寻个明白。 阿七鲜少出府,基本都是闷在屋子里,要不就是侍弄那片小菜圃。那些小混子们在安府门前守了得有半月之久,才等到了阿七出府门。 一阵天黑地暗,阿七就被罩上黑袋,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走了很远,大概是个荒僻之地,阿七双手缚后,被绑在一棵树干上。黑袋掀开,得见光明,阿七见到了几月前安容赶走的那个人。 “五十两,我雇人把你绑来的。”小孙笑说。 阿七双手被束,试着挣脱,无奈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挣开不得,短短功夫,只感觉到手腕处的勒疼。 “你叫阿七?”小孙明知故问。 阿七蹙眉,“你是之前府里的人?” “是啊,爷儿把我们几个赶出府的时候,你不是瞧见了吗?怎么,觉着无比威风吧。” 阿七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面前的人为爱成魔,也许会杀了自己也说不定,想到死,阿七还是害怕的,“你要杀我?” 小孙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地看,良久才细声说道,“我就是个梨园唱戏的戏子,我这双手可不是用来杀人的。” 如此阿七稍稍安下心,“那你抓我过来做什么?” 小孙茫然,“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刚进府的时候,爷儿可宠我了,小陈小徐都算不得什么,爷儿就喜欢阖着眼侧卧在软榻上,听我唱戏曲儿,我就一直给爷儿唱,我有一副好嗓子,爷儿爱听……可是有一天,我从爷儿的嘴里听到了阿七两个字,我就慌了,我就去问梅香,阿七是谁,她跟我说,阿七是府里的二老爷,是爷儿以前的枕边人,可是他死了……” 说到此,阿七依然沉默,小孙抬眼看着阿七,“你不是死了吗?”话语里千般怨念。 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自顾说道,“没有你,爷儿也不会不像以前了,还有小陈,爷儿也喜欢他……” 阿七难以不动容,眼前的人一如当年的自己,可是当年的安容并不会阖着眼侧卧在软榻间,与他暂享安稳。他倆之间的交集,从来都只在床上,还有安容指着鼻子声声咒骂,你配吗? 都是过去好久的事儿了,这会儿却又想了起来,阿七自叹,自己还真是个没福气的人,偏爱给自己找罪受。 小孙走过去给阿七松了绑,“你回去吧,帮我给爷儿带句话……”稍微顿住,复又说道,“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那边安容翻遍了府里的各个角落都找不着阿七,又派家丁把广陵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大致找了一遍,都不见踪迹。安容死了心,人生再临绝望之境。他真该找条铁链子把阿七拴在家里,哪怕这人恨他一辈子,总归他还能日日见着这人。 安容一人回到了西厢房,紧闭屋门,蜷缩在二人夜夜枕眠的床榻上,从薄暮一直到黑夜。手里紧紧握着半月前他从阿七那处讨要过来的草蚱蜢。 戌时一刻,阿七从荒野处回来了,冬夜寒风刺骨,阿七正欲从游廊穿过,去往最西面,却听见了几个仆人聚在前边小声交谈—— “你们说说看,这二老爷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一下子人又不见了。” “嘘,这种话别瞎说,真要如此,老爷真是命苦。” “老爷会不会像三年前似的,以为人死了,又生一场大病?” “谁知道呢。” “这二老爷到底在闹腾什么,老爷这么个人……算了算了不说了。” …… 三年前,他生过大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8 病,阿七心里反复叨念方才仆人口中的话。只是,这些事那人从来没跟自己提及过。 阿七径直绕过那几个仆人,走到西厢房,推开门便看见了床榻上缩成一团的安容。阿七走至床边,轻轻拍了拍他—— “小容。” 第77章 相拥而眠 安容惊醒,倏然睁开眼,阿七就站在床沿边低头看着自己,他扯了扯干哑的嗓子,“阿七。”一声低喃而已,安容甚至没敢问,你今天去哪儿呢? 阿七也顺势倒在床榻间,两人身子紧挨着,屋内暖香迷绕,阿七身上还穿着外袍,自觉有些热,起身刚想脱去外层的袍子,安容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眼神晦暗,“阿七,别走……”如此小心胆怯,安容此生再也不想去经历第二遍爱人的离去。 阿七转头与之解释,“屋里太热了,我把外袍脱去。”末了加了句,“我不走。” 安容这才松开手,屋里油灯未点,阿七径自上前点上油灯,顿时一片光亮,借着灯光,阿七回首看了看安容,这人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眸光中全是渴求与深情。阿七解去外袍,又躺回原先的地方。 静谧冬夜,一窗之隔,外面朔风凛冽,屋内暖香绕枕,阿七环抱住安容,将之按在自己胸前,温柔安详,正是交心的好时刻。 “小容,你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你怎么不告诉我?”阿七柔声问道。 思绪抛回三年前,安容把自己闷在东厢房里,任何人都不见,他那个时候,有想过不如随了阿七而去,可是十多天后,他却熬过去了。 心门紧闭,他假装自己熬过去了。 这些事安容封锁在记忆里,不愿提及,此时被阿七硬生生又牵扯出来,一如当年,他的那颗心还是会陡然生疼。 长久的静默,阿七又唤一声,“小容……” 这声低语竟像唤醒了知觉,安容猛然抱住阿七,两人脸颊相贴,“阿七,你以后去哪儿,都把我也带上,好不好?”颤抖的哭腔,里面净是卑微的哀求。 阿七点点头,“好。我以后去哪儿都把咱们小容带着。” 这夜两人紧紧相偎,就竖躺在床榻间,身上都未盖被褥,紧拥而眠。后夜,饶是屋内火炉正盛,两人也受尽了寒气。 翌日醒来,阿七只觉得喉咙有些干疼,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小容……” 一连唤了几声,身旁的人才有了点知觉,“嗯……”嘴里混沌不清,双颊绯红,阿七伸手摸上他的额头,烫得很。阿七赶忙起身,把安容挪到被褥里。 内心急切,阿七连忙去吩咐下人请了大夫,又让丫鬟去厨房熬了点小米粥,然后自己便坐在床沿边守着安容,拧一把湿汗巾,替他一遍遍擦拭滚烫的额头。 大夫来看过,说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气,这才染上风寒。这场病来得急,阿七实在忧心。 一旁的丫鬟顺嘴提说,“老爷昨日找了您一整天,可急坏了。家福他们几个这会儿还在外面找着。”话语间略有埋怨,似是替安容抱不平。 阿七没有搭腔,仔细给安容掖紧被褥,把他凌乱的发丝整整齐齐抿在两旁,露出苍白柔美的一张脸,叹了一声,“傻子。” 大夫开了药方,阿七吩咐丫鬟去药铺抓药,这才安心下来。 下午的时候,安容才醒了过来,阿七许是太累了,这会儿倚在床柱上睡着了。 安容从被褥里伸出手,抚上阿七的脸颊,真实的触感令自己无比踏实,不觉眼眶湿热,伊人在前,如梦了无痕,只怕一抬手,人影即灭。 突然间的温热,阿七从迷糊里陡然惊醒,揉揉眼窝,他瞧清楚了安容眼里晕染的水迹,替他揩去,再顺手按住安容贴在自己右脸的手,“饿吗?你一天都没吃。” “娘子,我真想一直病着。”病中痴语,安容此刻活像一个蜂蝶随香的少年郎,沉迷于自家娘子,盼其多予疼爱。 早有谶言,世间夫妻,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但此言,于安容来说,未免谬论矣。夫妻恩爱,自然是要付出万分的深情,况且爱意藏不住的。 “别说傻话,我让底下的人熬点粥。”阿七又让丫鬟再熬一碗米粥,桌上的那碗已凉。 一勺一勺喂安容喝粥,安容每喝下一口,都要瞧瞧阿七脸上的柔情,心中甜化了。一碗小米粥,吃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吃完后,安容脸色才好了点,午后静谧,两人居于一室。 “三年前你生病的时候,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小容,三年前是怎么回事?”旧话重提,阿七今日铁了心要弄个明白。 “我以为……你死了,心里难受,阿七,你不许再吓我了。” “然后呢?”阿七的心骤然一紧。 安容艰难说道,“我把自己关在咱们以前住的屋子里,我就躺在咱们那张床上,我想,你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心疼我,你马上就会回来看我了,我等了十多天,你都没来……阿七,我当时恨死你了……” 不知怎的,阿七此时脑子里闪现出东厢房里空无一物的景象,他之前凭着自己的想象,断定了是安容负心薄幸把他的东西给扔了,现在想来,绝非那么回事,只是当年这人到底还干了什么傻事。 “小容,东厢房里为什么空了?” 安容目光迷离,“我把你的东西都烧掉了,看不见,我心里就能舒坦点……” 安容这三年,一直把自己禁锢在悔恨的牢笼里,未能脱身,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千疮百孔。阿七心里难受,他的小容遭了那么多罪,本该从此开开心心地过活,却为了自己,折腾成这样。 “小容,咱两扯平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19 你说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的心结才算是彻彻底底解开了。 夜晚,安容还稍有些鼻塞声重,阿七把这人搂进怀里,两人都睡不着,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但从始自终,安容一直没敢问阿七今日为何离开了一整天。 不过,倒是阿七自己主动提到了白天的事儿——“我今儿被一个人抓走了,不过,很快他就把我给放了。你猜是谁?” “谁?”安容急切。 “你猜猜看,你认识的。” 安容无意去猜,阿七佯装生气,捏了捏怀里人的细滑脸蛋,“就是之前你府里的人,就是……长得最像我的那个。不过,真的像吗?” “他啊……”安容反应过来是小孙,但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阿七,我不喜欢他……” “你啊,真傻。对了,那人特地让我告诉你,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你看你,又惹下一笔情债,负心汉。” 安容知道阿七是在逗自己,心下又惊又喜,因为风寒而软趴趴的身子这会儿来了点力气,一下子把阿七压在身下,嘴唇凑上去亲了好几口,“娘子……” “别闹,你还病着呢。” 安容也只是亲了几下,便老实躺到一旁去了,从被褥里紧紧握住阿七的手,“娘子,我下辈子还要碰见你。” “你留个记号,我去孟婆那里投胎后,好去寻你。” “对了。”安容突然想到了什么,“阿七,你摸摸看,我脖颈处的疤痕,你有,我也有,这就是记号了。” 阿七佯怒,“哦,你当初差点要杀了我,原来是为了给我留个记号啊。” 安容听出了这人话语背后的宠溺,心里犯甜,终是没忍住,欺身上去,阿七怕他病中吃力,搂住安容翻了个身。 “这次……我在上面。”不知是情欲的羞红,还是屋内太热了,此刻阿七满脸涨红,额头全是细密的汗。 安容病娇一笑,如寒冰乍破,春风缕缕,世间景色都不及这笑。“娘子,你在上面做什么?” 阿七支支吾吾,含糊其言,“我在上面……动。” 缱绻一夜,只是,这人不是病着吗,怎么后来阿七都累得睁不开眼皮,这人还紧紧缠着阿七,激起数层波涛。 第78章 大结局 来年开春的时候,安容还是辞官了,阿七在旁没少劝他,这人一概不听。人生匆匆数十载,安容余下的人生,只想跟阿七悠闲自在地腻在一起。官场浮沉,如履薄冰,此后他再也不必为之思虑,他的一颗心该完完整整只想着他娘子一人。 满城飘絮,熙熙攘攘间,尽是花红翠绿,一年里最热闹的时节,那天的日头明媚,风拂过,阵阵惬意。安容遣散了府里的下人,雨花巷的那座宅子就此空落。 临走时,阿七频频回首,满是眷念,毕竟在此住过一阵子,有感情的。 安容瞅着阿七依依不舍之态,打趣说,“娘子,要不咱们别走了。” 阿七小声嘀咕,含含糊糊,“走是要走的,就是有点舍不得。” “你该不会还惦记着你那菜圃里的小菜苗吧。”安容揶揄。 阿七这回没理他,自个儿提脚就往前走,安容在后紧紧追逐。 感怀惜别之际,不兴这么煞风景的! 两人先是去见了赵明朗,对于他们的到来,赵明朗并不意外。话也不多,无非就是些远行赠别之言,最后,赵明朗转向阿七,“阿七,以前的事,对不住,你倆好好的。” “嗯。” 阿七知道,这人的话是完完全全发自肺腑的,以前确实不喜欢这人,但往后,再次见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他跟安容又是如此交情,那些恼人的往事,早已如烟散灭了。 安容再去见过赵父、赵母,便辞别而去。两人共乘一骥,离开了广陵城,直接去了四平。 一年不到,牙崽长大了不少,嘴里咿呀咿呀已会喊人了,秋官指着阿七,冲着牙崽说,“叫舅舅,叫舅舅……” 牙崽嘴里叽叽咕咕,“舅——舅舅——”三人皆被逗笑。 秋官还在临邑街上卖葱油饼,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后来雇了个阿婆帮衬着,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阿七与安容在四平呆了小半月,便匆匆离去。临了辞别之际,秋官抱着孩子把他们送到街尾。 “秋官,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阿七终是舍不下这个相识多年的妹妹。 秋官笑笑,“我是做娘的人了,这里就是我家。哥,以后常来。” 阿七了然,秋官已为人母,牙崽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自己呢?自己也一样,小容在哪里,哪里便是他阿七的家。此生的羁绊,刻在血肉里,谁也分离不开。 一路上,安容带着阿七游山玩水,先是去了北方看荒烟大漠;然后一路向西,去看了传说中的佛像神塔,两人跪拜在佛像前三叩首,许了誓言;最后两人再次回到南方,去了明燕镇,见到了满山满树的如火枫叶,这么一晃,大半年已去。 “阿七,抱紧了。”马蹄达达,一路驰骋。 “咱们这是去哪儿?” “回家。” 阔别多年,两人兜兜转转大半个东成疆土,最终还是回到了清平镇的那个茅草屋。 隔壁赵婶几年不见,明显老了许多,此刻正在院子里拾掇杂物,听见了马声,这才抬头仔细瞧着远来的二人,眼神里全是风烛霜华。 “好啊,好啊。”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0 赵大娘双目混沌,身子佝偻得更厉害了。 原来,两年前赵婶的女儿嫁给了邻村的人,去年赵婶的老伴儿也走了,这下子家里就剩下赵婶一人,孤苦凄凉,人也就一下子苍老了。 夜里,阿七枕在安容怀上,不发一言。安容瞧出了这人藏着心事,嘴唇抵在阿七头上亲了亲。温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说,咱们老了是什么样子?” “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安容顿了下,“我再想想,你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走不动路了。” “老了……也就几十载而已,也快了。”阿七自顾感慨,最后还是问出了心下最怕的话,“小容,咱们老了,倘若我先去了,或是你先去了,那剩下的人……” 安容搂紧了阿七,“咱们不会那样的,倘若我先去了,我就把你一并带走,要是你先走了,我就把你身后事料理完,再随你去。咱们,谁也不会独活……” “唉,不提了不提了。”阿七害怕这些沉重之言,赶紧打岔过去,心中也有了底,他倆最后必是一死一随,这样最好了。 两人在清平镇住下,阿七白日去镇子上卖饼,安容成了教书先生,就教村里的孩子读书习字。阿七每每收摊回来,就在私塾门口伫立许久,瞧着安容教书育人的模样,有时看得痴了,被那帮学生娃子看见了都浑然不知。 “老师,老师!”学生们怂恿着安容往外看,安容瞥去,两人四目交汇,阿七赶紧垂头推着小车往家走,安容也会心一笑,而后继续恢复严师模样,领着孩子们颂读。 晚上,阿七有算账的习惯,通常就是把今日的开销和挣得钱一块合计合计,这不现在阿七就在倒饬他今天挣来的一堆铜钱,仔仔细细数了又数,嘴里边还不停嘟囔着,“那个老张今日又赊账了,已经是第三天了,明天再过来,我可不能心软……” “小财迷。”安容调笑他。 村里的夜晚平静如水,除了偶尔的犬吠声,几无别的杂音,屋内烛光摇曳,阿七忙完手头里的铜板,准备再编会儿草条。 安容满目情深地凝视阿七,看得久了,连醉心于编织的阿七都发现了,“你早点上床,我忙完这些。”阿七依然低着头,手里抽来穿去。 “阿七,咱们成婚吧。” 阿七猛然抬头,愣了半晌,才说道,“咱们不是已经……你都管我叫了这么久的娘子,还不算啊……” “明天我去镇子上的成衣铺做两件喜服。大红喜服,我娘子穿上肯定好看。” 阿七的指尖颤了一下,原来这人从不曾忘记。 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八,他们二人在清平镇并无亲戚,婚礼那天,除了几个邻舍,再无旁人。观礼之众人,或惊奇,或诚挚祝福,面上皆是一团喜气。二人没有高堂,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后,这仪式算是完成了。 龙凤高烛,大红喜服,熠熠生辉。二人吃过合卺酒,双双倒于床榻间。两人没有解衣行房事,只是互贴脸颊,柔情蜜意自在这彼此相拥间。 “娘子,叫声相公听听。”安容软声诱哄阿七。 “相公。”叫完阿七就脸红了,红服映衬,红烛照耀,阿七的脸此刻分外好看。 “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了。”安容亲亲阿七,格外温柔。 “六年了,咱倆都认识六年了……真好。”阿七痴语,这一切于他而言,是他此生做的最美的一场梦。 第79章 番外:安容 欲和爱,本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有欲无爱是悲情的,有爱无欲也见不得多么值得称颂。我与阿七,始于前者,当我渐入此境,才发觉欲和爱就在一念间,跨了过去,这欲望也就成了爱。 刚认识我娘子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怕你怕他,怕左怕右。当我第一次把他压在身子底下的时候,他只挣扎了几下就妥协了。我从梁如风那里失去的东西,我从他身上又找了回来,如此苟且,我唤他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渐迷人眼,渐遁此情,我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还是我日益膨胀的欲望。我开始贪念这个人的身子,我喜欢看他听话乖顺的一面,和情欲来时隐忍克制的神情。 那个时候啊,我就是个会嫉妒会惆怅的少年,我不喜欢阿七盯着别的男人看,赵明朗不行,那个阿生也不行。所以我给了阿生一百两,把他打发走了,落得个清静。 闲来无事,恰巧我心情不错的时候,我会教阿七习字,可他太笨了,学来学去就只会写我和他的名字。我真是又喜又无奈。喜他永远只会书写我倆的情缘,又无奈于,我娘子真是个木头脑袋。 平化十二年那个春节,阿七说了好几次要与我一道守岁,我听在心里,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当时就想着,与他过,也行。 后来赵明朗和穆燕燕过来了,他们邀我一道去庄子里过节,大家热闹一下,我没理由拒绝。 当阿七知道这事儿,他就站在屋子门外,对我说,他也有家的,他本来也是要回家的……我当时的心情并不好受,我狠狠将手砸向墙面,试图去平息这股莫名的烦躁。大概那个时候,我娘子已不知不觉跑进了我心里,只是我当时浑然不知。 后来,我还是从穆啸山庄赶了回来,那夜又是一夜折腾,外面是连天爆竹声,屋内是阿七隐忍的呻吟。 我待阿七并不好,偶尔我那骨子里的自尊心会犯浑儿,它提醒着我,不该如此,不该跟一个身份卑贱的人有过多纠缠。然后,我便会对着我娘子说很多难听的话,看着他低眉顺眼不发一言的委屈神情,我知道我得逞了,我的自尊再一次闪闪发光,可我心里并没有预料中的开心解脱,这是为什么?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清楚这种复杂的心境。 阿七从陶然寺带回一只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1 狗,我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我逼迫他把那狗送人了。 狗走了,便不会有睹物思人这一说,可我低估了阿七对我的影响,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他在我身下的踏实感,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我又把阿七唤到了跟前。一夜十两,这钱他一年都挣不到,我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这是场交易,我并没有对这个龟奴动情。这样,我能安心下来。我有了碰他身子的由头。 我娘子喜欢狗,但我们此后的日子里却从未养过狗,这是我的私心,我怕他又记起这一出,心里对我埋下怨。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直到有一天,阿七把我的玉佩摔碎了,我打了他,后来的一切渐渐失了控。 他走了,一个人离开了广陵城。我无从去体会我娘子当时的心情,后来我也从不曾去问过他,我猜想,他肯定是寒透了心。 犹如一出戏,千里寻妻,最终双双把家还。我还是把他找了回来。我与他就日日夜夜腻在我的厢房中,溺的是闺房之爱,听的是枕上之言。我娘子喜欢叽叽咕咕在我耳边说好些话,我偏偏沉迷此道,有时候,我恨不得抛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我要把他宠在掌心里,再听他在我身下哭喊求饶的声音。 可我父母九泉之下必不答应,你看,人生哪里是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太多无奈了。 赵明朗与我商议一计——刺杀梁怀石,我苦于没有人选,他让我不必担心,他有了中意的人。我问他是谁,他也并不告知。 当消息传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我娘子替我杀了仇人,我很想他,想见见他,可他身陷牢狱,我却见不着。 我求了沈佩林去救我娘子,他答应了。赵明朗去前对我说,让我跟阿七彼此放过。我想着,他跟了我之后,没享过一天的福,却折腾了一身的伤,好啊,那就放过啊。可是,当我放开他,我突然间就好似成了人间的一缕孤魂,我找不到着力的地方。 后来我还是违诺了,我不要放开阿七,我要跟他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哪怕我倆都鲜血淋漓。赵明朗说阿七在清平镇,我便去了那里,有怨有恨,我娘子哭了,我知道他肯定也舍不下我。稀里糊涂我倆算是解开了之前的心结。我心里发誓,等报完仇,我就回来找他。 梁如风死了,梁府破败,长春院一夕之间成为危地,逃的逃,抓的抓,我抬头望天,长吁口气,这么多的忍辱负重,终于熬过去了。说不出什么滋味,就觉着身上的大石头不见了,但也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我马不停蹄赶往清平镇,我与阿七终是彻底团聚了。我们在清平,度过了两个月的田园时光,日子惬意舒坦,吹吹风,种种菜。 本来所有的故事都会止于此,接下来就是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可我犯了我此生最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有时天真地想,倘若那时,我没有生出那种混蛋想法,我的娘子也不会抛下我,一人躲去遥远的四平。可人生哪里有后悔药可买? 我当了官,想一步登天,我决定娶大官府第之女,我把我娘子送到了城郊去。我当时明知道他难过,我还是狠下了心,我甚至开始麻痹自己,我对自己说,阿七不会离开的,他会一直乖乖等着你。他那时候病得那般重,我却把他一人丢在别处,我好去迎娶别的女人。罪大恶极吧,大概直到死,我也没法从心底原谅自己。 我记着是秋雨,还打雷了,赵明朗跑来跟我说,阿七去了。我给自己当场编织了一个梦境,我问沈,阿七去哪儿?可是沈佩林却真真切切再戳我痛处,他说,阿七死了。 轰隆一声,嗓子眼里一股腥甜,我吐了出来,我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以为人生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阿七真狠。 我把自己困在屋子里,这十来天,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他,可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我还是会想他。我摔碎了案几上的彩釉瓷瓶,这本是用来插花的瓷器,阿七生前,却偏偏用来插鸡毛掸子。他说,这才是过日子。 我拿着破碎的瓷片,往手腕上划,当我划下第一道的时候,我止住了手,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一时,我想开了。 我把他的东西全烧了,烧得干净,可当火苗吞噬一切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怕这个傻子在黄泉真成了孤魂野鬼,寻不着回家的路。我扑了上去,从火里夺回他扎的一支草蚱蜢。 你看,这个人多坏啊。他都死了,还要来算计我。把我扔在冰冷的府里,替他守着来路。 一晃多年,当年的事,渐渐过去,府里的下人没人再敢提他。只有我知道,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有多可悲,我在梦里会跟一个死人缠绵一宿。 小孙他们几个,是几年之后的事了。我去梨园观戏,碰巧见着了他在台上唱戏。阴曹地府与人间的距离,那一刻,仿佛只有台上台下那么短。是了,我的娘子又回来了。 我把他带进了府,后来,我又带进了小陈和小徐。 我把亏欠阿七的宠爱全给了小孙,因为他最像我的娘子。我骗自己,那是阿七投胎的肉身,这样想着,我也能浑噩一生,反正人生岁月也没多长。 如果不是那日春蕊来府,我恐怕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原来,我的娘子并没有死。 那时,我是什么心情?我连每一下喘息都小心谨慎,怕自己玷污了这场好梦,我小声问春蕊,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连夜奔波去了四平,我穿了一身白衣,阿七常说,我穿白衣最好看。 到了门口,我仔仔细细把衣服抿整齐了,扑棱掉一路的尘土。这样,我永远都是阿七眼里俊朗的相公。我轻轻叩门,咚咚咚三下,短短功夫,我把想要说的话又酝酿了一遍。 我娘子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也愣住了。他转头对着屋里的秋官说话,说我来了。 我清楚看见秋官手里抱着的孩子,若我是个女人,我想我的目光当时一定无比哀怨。 我开始疯狂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2 嫉妒屋里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阿七把我送到了一家客栈,第二日我又去找他,他还是要赶我走。后来,在客栈里,我把他狠狠压在了身下。那一场情事,我和他都极痛苦。可我没办法,我只有进入他的时候,我才能稍微安心。 最后的最后,阿七还是跟我回了广陵。在安府度过数月,我辞官陪他游山玩水去了。 我倆最终还是回到了清平镇,那个有着最初美好的地方。 我当了教书先生,我娘子干起了老本行。 即便如今阿七在旁,我也时常做起那个噩梦,阿七病骨支离地站在我床头,我哭喊着对他说,“娘子,我错了。”他却笑了,拿起一把刀狠狠刺进了自己胸口,刹那间的红,我的梦也醒了。 每次醒来,我都要紧紧搂住阿七,他似梦似醒地嗫嚅几声,我会抵在他右耳边,一遍遍问他,“娘子,你原谅我了吗?”无人回应,我却固执地重复此举。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该受的罪。 我本不信佛,可自从阿七回到身边后,我开始信了。每次遇见大大小小的神像,我都要虔诚跪拜—— 人死后若有轮回,我佛慈悲,保佑我和我娘子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第80章 番外:赵明朗 平化七年冬,从广陵城折返密山的途中,那是个晚上,大雨刚停,道路泥泞,途经一片林子的时候,隐隐约约瞧见前面躺了个人。是死是活?我走近些,探探鼻息,竟是个活人。好在离家不远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人搀扶回去。 屋内火炉烧得正热,烛光明亮,我帮这人脱去了湿衣衫,把他安置在我的床榻上。打了盆热水,替他仔细擦拭被泥水浸染的脸颊,卸下那层泥面,我才发觉,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称呼一个男人为美人,倒不是我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好看的女人,而是这人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眉目如画,高鼻丹唇,但并不入俗,反而蕴着一股脱尘的水秀。 我母亲略通点医术,随后我便去把我爹娘唤来。母亲搭上这人的脉,表情镇定,说这人大约是受尽了寒气,又被雨水浇淋,这才昏迷不醒。 煮了点姜汤,又往火炉里多添了点炭,一时间屋子里温热如春。 这人占了我的床,我只好伏在桌案上将就一夜,但睡得并不熟。后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我听见了这人在说梦话,大概是“爹、娘……”喊了几声,便又昏睡过去。 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很快我就梦会周公去了。 翌日,我尚还迷糊,听见一阵窸窣的动静,艰难睁开眼,这人居然醒了,此刻正半撑着身子,环顾四周,试图知晓自己身处何处。他很快便发现了我在看他。 他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儿?”、“你是谁?”,而是说了句“谢谢”,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往后的几个月,他就在我家住下了。他话很少,经常一个闷在屋子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我跟他进行了一番情真意切的促膝长谈。 可这人除了告诉我他叫安容,年十七,广陵人氏,其他一概不提。我有些生气,显然这小子没把我这个救命恩人放在眼里。 某日饭间,家父与我提了几句如今朝堂的局势,言谈间多有激愤,含沙射影讽刺了几句当朝宰相梁怀石。父亲乃一武林人士,能愤慨至此,可见那个狗屁宰相多么混蛋了! 谁曾想,这么一番饭桌之言,却叫那个安容真真敞开了心扉—— 原来他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被梁陷害,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活口。 我与爹娘三人皆对这个少年无限同情,那顿饭吃得委实不是滋味,大家仿佛都沉浸在悲伤怜悯中。 后来,穆燕燕那个大小姐来我这儿,认识了安容。打那以后,隔三差五就听见她在我耳边叨念她的安容哥哥,我想这个小妮子大概是真动心了。我一心想撮合他俩,奈何安容并无此意。我思忖着,也许是害羞?也许是家仇未报?总归得有个原因。 又过了几个月,已是平化八年了。安容不知从哪儿听得梁家的大公子好男色,又知平康里的那家长春院是梁家人的产业。他便想入馆当小倌,以此接近梁家人。这实在是下下之策,我母亲怜他年少经此劫难,言语间多番劝阻,可他不听。这人的性子还真是执拗得很。没办法,他非得去,我们如何也左右不了。 自他去了平康里,往后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我初次见到阿七的时候,他正躲在门外偷听,安容当时举着匕首搁在他脖子间,只要稍稍往深了点划下去,那人当场便会毙命,可我阻止了安容。有时我想,当时我要是没冲好人,安容现在会怎样? 第二次见着阿七的时候,是去陶然寺,都怪我睡得不熟,不然也不会窥见他倆的秘密。我当时脑袋一片茫然,我实在想不通安容竟会对着那个卑贱的龟奴做出那等事。 后来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为他是一时冲动,谁知这人却越陷越深。 安容生于衣冠之家,举止高雅,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倘若不是家门出此横祸,他这一生该是顺风顺水,人人羡嫉的。谋取功名,再配一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作妇,那该是何等的福气。可这世上,哪里有假如可言?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还是希望安容能娶燕燕,他们两个,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好友,若能结成连理,我自然是十分乐见。于是我去他府上,又与他提了燕燕的事儿,可这回,这人告诉我,他快成亲了,娶的是周太尉的女儿。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阿七怎么办?绝不是因为我可怜那个人,而是他俩羁绊已久,我好奇于安容会如何安置这人。 八月初五我去安容府上,问他大婚事宜,略表关心。我这才知道,阿七被安容送去了城郊。想着这人也实在可怜,加上佩林对于安容的做派不敢苟同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3 ,我决定去城郊看看阿七。 这人瘦脱了形,眼窝凹陷,身子是真的得病了,我觉着,心病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当他抓住我的胳膊,求我送他离开时,我成全了他,但我有条件——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广陵,永远不要再回到安容身边。 本以为会是个难办的僵局,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后来他真的信守承诺,永远消失了。 我决计不曾料到,阿七的“死”,会对安容打击这么深。我原想着,过个一年半载,这念头也该断了,可是没有,时间愈久,这道沉疴旧疾愈发严重,大有夺心夺命的架势。这是我做主的决定,安容如此,我也有责任。有时我动了心思,我想不如把一切都告知他吧,他乐意跟那龟奴过一辈子,那就过一辈子吧,我再也不管他了。 跃跃欲试的时候,佩林阻止了我。他大声斥责我,说阿七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被你们这般糟践。我退却了,我甚至开始反思他的一番话。那个阿七除了出身低贱,长相粗陋,好像并没有干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儿,相反他对安容一定很好,不然安容那个冷清的性子,绝不会对他如此依恋。这么一想,我仿佛成了恶人。 我时常去看安容,他已然是一副醉生梦死不知梦醒何处的颓废样儿,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我知道他内里已经绝望如死灰。我总劝他,看开点,阿七兴许只是觉着人间过烦了,换个地方过日子了。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后,他就睁着一副炯大的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我,嘴里嘀咕,“他过烦了,想走就走,我呢——我还在家呢。” 唉,这话还不如不说。 我难得静下心来读书,有一次我看书时偶得一句箴言——人间别久不成悲。我反复品味此言,低吟数遍,我觉着,这话简直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再一次,我又找了安容,我把这诗念给他听,我就站在他跟前,表情十分庄重严肃,我给他念了三遍这句话。 “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切伤痛,都会淡忘在时间里。安容是聪明人,他总该懂这话的意思吧。 那天的结果,是他疯了一般把我赶出了府,我完全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后来我问佩林,他告诉我,这句话如何能当着安容的面说,亏你还把它当成劝慰之言。越听越糊涂,只听他沉吟道来,安容该是怕九泉之下的阿七渐渐忘了伤痛,也把他彻底忘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没有爱,存着恨,也是一种维系。安容大概便是这么想的,他宁愿阿七恨死他,也不愿那人忘掉他。可笑吧,大活人能跟一个鬼计较这些,除了用情至深,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平化十七年,安容还是找到了阿七,没过多久,安容便辞官离开了广陵,临行前来与我告别,我与阿七郑重道歉,阿七原谅了我,我除了欣慰,然后就是强烈的不舍,下一次再见到他们不知是猴年马月。 几年后,我与佩林去了趟陶然寺,本是为双亲祈福,却意外的,又碰见了当年的那个高僧。高僧再赐我一言——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恍惚间,我记起安容第一次见高僧时,得其赐教,让之惜取眼前人。 原来,这两人的爱恨纠缠,早已是命中注定的,随缘,随因果循环,他俩就该在一起。那一刻,我仿佛了悟了真谛。 至于我跟佩林,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81章 番外:转世 齐国公府的小世子,是个滔天的混世魔王,二十的年纪,不学无术,成天不是调戏府里的丫鬟,就是捉弄府里的小厮。无奈,这个小世子蒙得祖母溺爱,上头又只有两个姐姐,宁国公每次看到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世子,名齐渊,出世时脖颈处有一道肉色凸痕,齐老太太特命道士来看过,那名道士玄乎说了一通,净是些命理术语,大意如此,说是小世子前世缘续,这道疤痕就是转世带来的,这天下大概只有那位缘中人能降住他。 齐渊知悉这个说法,更是洋洋自得,成天嚷嚷着,他的娘子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正待字闺中,等着自己去娶她。 四月十八,国公府来了一对父子,原来是冲州的巡盐御史安深与其子。这人曾经受过国公府的恩惠,此次调职进京,这第一脚自然就跨进了国公府。 他的儿子,年方十七,眉清目秀,有种孱弱之态。话语极少,除了必要的招呼,基本是静坐一旁,不做声。 拜访完齐国公,安家父子特地去看了看老太太。寒暄一阵,老太太似乎对安深的儿子颇有兴趣,一连问了好多这孩子的事儿。 “长得真俊。多大了?”齐老太太满目慈祥。 安辰恭敬起身作揖,不卑不亢回答,“十七了。” 正值初夏,衣领不高,安辰的脖颈有一段露在外边,也是老太太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 “这孩子,脖子上可是受过伤?” 安深回道,“是出娘胎便带的,大约是胎记。” “也是巧了。”老太太暗暗惊奇,“我那顽劣的孙儿脖颈处也有一道,也是天生的。绿娆你看像不像?” 绿娆正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此刻笑应着,“老太太慧眼,这胎记可不就跟咱们小少爷的一模一样。” 旁边的几个丫鬟也附和:“连位置都是一样的呢。” 老太太笑说,“不知我那孙儿这会儿在不在府,不然定要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 绿娆心细,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寻寻小少爷。 不一会儿,就听见厅堂外咋咋唬唬的动静,“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阵骚动,混世魔王来了。 一进屋,齐渊就瞧见了安辰,自顶至踵好好打量了安辰一番,眸如山水,红唇翘鼻,还有眼角时隐时现的心事。 齐渊霸道惯了,今儿倒是一反常态,难得的安静下来,居然问起了老太太,“祖奶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4 奶,这位便是与我有缘的弟弟吧。” 老太太一见着爱孙,心儿都化了,赶忙向安深介绍,“这个就是我那顽劣的孙儿了。” 安深一番夸赞,“小少爷年纪轻轻,已有当年齐国公的风范。”这是过誉之言,但老太太却分外受用。 “弟弟,走。”小魔王的魔爪伸到了安辰身上,“我带你四处转转。” 安辰随齐渊出了厅堂,小霸王大摇大摆晃荡了大半个府宅,突然顿步,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辰。”声音咸淡。 齐渊当即挫败,这人也太冷淡了,顿生一计,“哎呦,肚子疼。” 安辰刚走过去,就被齐渊一把推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池水不深,可安辰扑腾了几下便渐渐没声,小魔王急了,许是碰到了旱鸭子。情急之下,纵入水中,把他托了上来,安辰一阵咳嗽,好在肚子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脚踝处汩汩冒血,大概是磕到了水里的石头。齐渊自认倒霉,捉弄不成,反而惹了麻烦。 “上来。”弯下身子,做扎马步的姿势。 安辰没理会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齐渊更加郁闷,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走上前,挡在他前头,“上来。”安辰被齐渊背进了自己卧房。 两人全身尽湿,一路过去,招摇惹眼,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厅堂之中的老太太跟安辰他爹口中。 老太太料想定是自家孙儿惹下的事儿,这真是坏了待客之道,心下焦急如焚,连忙过去。 免不了一顿责骂,小魔王虽然无法无天,倒也实诚,坦白说,是自己不小心把安辰碰跌进了池子里,这才磕到了脚踝。只是,自己这番举动,他换了个说辞。 自此,安辰就在国公府小住一阵,被安排进了府宅西面的竹亭轩,与齐渊的住处挨得十分近。小魔王像是寻到了新鲜的事物,三天两头的往竹亭轩跑。两人便由此渐渐相熟,这也是他们最初的开端。 关系渐熟,齐渊便告知了胎记一事,把那道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安辰,说完即开始打趣,“有缘吧,不如你来给我当媳妇。” 玩笑话而已,安辰却把这话落在了心间。 一经数年,当年的清冷少年早已褪去稚气,成了人人惊羡的权相。而齐国公府的小世子,得祖荫庇,袭承爵位。本该是两段人生,安辰却偏偏将此扯成一段。 齐渊二十七岁那年,终于娶妻,其妻绮年玉貌,知书达理。成亲前一晚,齐渊一人独站危楼,凭栏远望,幽黑夜空,他看不清前路。他想着,只要那小子过来带他走,哪怕天下人骂他不知廉耻,贱人贱骨,他愿意抛弃男人的尊严,也不当什么狗屁国公爷,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可那人没来,一夜酩酊,从此自己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齐渊二十九岁时,皇帝大薨,年幼太子即位,安辰成了辅国重臣。新帝登基那日,齐渊见到了三年未见的安辰,他一身蓝白蟒服,记忆中的他尚还残存一丝温情,此刻的他,只是个冰冷的政客。齐渊匆匆一瞥,便再也不去看他。前尘往事,就该散去。 登基大典后,便是皇宫盛筵,众官可携女眷。 你如今娇妻在旁,我也已有夫人作陪。终是,相看两厌。 安辰娶的是太尉之女,那个传说中的帝都第一才女,又有倾城之貌。他们两个,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二人姻缘乃帝都佳话,传唱许久。 有时齐渊会想,以前,在情事方面,安辰都极为粗暴,不分场合的宣泄,密林里、书房间,就连自己贪玩时爬的那棵老树,他们也试过。那他的妻子呢?他们也是这样吗?齐渊自嘲一笑,只有不爱的人才会被粗暴廉价的对待,他的妻子该是被他宠在手上疼爱的吧。 为什么两人会走到这步田地呢?齐渊想,大概是他父亲去后,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其实他们也有过年少恣意的时光的。 那顿晚宴齐渊食之无味,他的妻今天倒是兴致不错,特地一身华服,满面浓妆,头上珠翠环绕,十足的雍容华贵。齐渊知道,她今儿没少花心思捯饬,就为了在女人堆里赢得些微骄傲。只是,她们无论如何点缀,都不及优雅淡然的相国夫人。 她哪怕不施粉面,都自有独特的气质,把这些人压下一头去。 是不是夫妻二人呆久了,愈来愈像。齐渊想,他的妻嫁于他时,也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与他呆久了,却越来越来像个庸脂俗粉。那相国夫人却越来越像安相国,夫妻双双不食人间烟火,气质傲群。看来,这最大的罪人还是自己。 是错觉吧,安辰那小子怎么老往自己这里瞥。齐渊苦涩摇摇头,一杯酒入腹,大概是幻觉吧。两人决裂时,这人亲口说自己恶心,从前全是欲望作祟,没有半分爱意。他这会儿怎会看自己呢。 晚宴散后,齐渊与妻乘马车回府,二人已然上车。却见帘外有人说话——“相国大人有事要与国公爷商议。” 齐渊喝大了,头昏昏沉沉的,胡乱答应,便颤颤悠悠走下了马车。安辰就站在前头候着自己,随他一直往前走,却到了一间客栈。 刚进门,齐渊就被抵在门后,酒劲儿上来,齐渊自觉头要炸裂,这会儿闹腾了好几下,但都逃脱不开。 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环顾左右,安辰正眸色深沉地盯着自己,齐渊大惊,原来昨夜的放纵,不是梦。 “你说我把齐国公府抄了,怎么样?”温热的鼻息,安辰甚至舔了舔齐渊的耳锅,暖香暧昧。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安辰笑说,“就是把你搞得家破人亡。” “为什么!”齐渊双目猩红,双手卡在安辰的脖颈间。 安辰一把钳制住齐渊的双手,狠戾道,“你爹害死了我爹,我念及情分,放过你,你居然还敢娶妻!” “怎么可能……”齐渊喃喃自语,似是大受打击。 齐渊拾穿起衣物,落荒而逃,床上的人久久凝望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分卷阅读125 那人远去的背影,自喟道,“你真是我的毒……”说完抚上脖颈那道疤痕。 恍惚间,安辰想起少年时的齐渊,意气风发,“不如你来给我当媳妇……”这话成了真,只不过谁是媳妇却反了过来。 这辈子,哪怕我倆至死方休,我也绝不放手了。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紫薇酱就是我的手榴弹_ 四万多字了,收藏还是很低,这篇也许不是太投大家的胃口,追文的小天使,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继续坚持的动力! 第15章 龟奴配龟奴 大概三天后,阿七这风寒也好了,就是还老咳嗽。以前身子也没这般脆弱,也许是上次捱过一顿打,伤了心肺,身子骨显然没从前硬朗了,阿七自己也能感觉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整天,阿七都觉着自己飘乎乎的,脚上没有着地的踏实感,浑身没力气。饶是如此,也不能再呆在床上了,得赶紧下地干活,不然这个月的工钱也差不多快扣没了。 走到厨房想打个下手,其余人一见到他,都抿着嘴偷笑,阿七知道他们在笑话自己,两个龟奴半夜偷情,这种饭后谈资能持续半个月不衰。倒是主厨的张大娘,没说什么,翻弄大铲子在锅里炒菜,一见阿七来了,使唤他赶紧替下秋铭,去灶台边生火。 阿七得了差事,也不再理会那些私下嘀咕的丫鬟婢子,走过去干着自己的事儿。 “你说说看,咱们这馆子就这么大点地儿,怎么竟出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旁边一人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嘛,两个糙汉子,有什么风情可言?还偏偏有人,好这一口。”目光所及处,是阿七。 “我今天才知道,长得丑的男人也有人疼,你看阿生不就沉迷此道嘛……” 两个人一唱一和,阿七全部都听见了,可面上依旧风波无澜,一旁炒菜的张大娘,横了那两个丫头一眼,那两人终于闭口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扛了一捆柴的阿生进来了,他看见了阿七,直接冲他直愣愣地招呼了一声,声音洪亮粗犷,厨房里突然间,除了木柴被烧的霹雳吧啦声,再者就是张大娘的炒菜声,除此之外,静悄悄一片,大家都似看好戏一般,把目光全部投向那两人。 阿七尴尬极了,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愣是被说得像真的,阿七方知,三人成虎,可见一斑;而这个阿生,真真应了他的长相,傻大个一只,旁人都快传得风起云涌,他自己,一点察觉都没有。这人的缺点除了饭量大,还有就是脑袋瓜子笨。 “哎你个阿七,你咋不理我咧?”阿生大嗓门,冲着阿七吆喝一声。 阿七无可奈何,只能冲着他,也笑笑,周围一圈人都扬眉看笑。 “都杵在这儿干嘛,赶紧干活!”张大娘还是有几分威严的,这么一吼,大家也不再看戏,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儿。 打从那天晚上,二人一起在厨房偷吃,这阿生心里就把阿七当成了朋友,他平时人傻话冲,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一直都是形单影只,因此格外珍惜这天赐的缘分。他瞧着阿七被灶台口的火苗刺得眼睛都眯眯着,想到他大病初愈,连忙自告奋勇要去帮阿七生火,阿七自然是推拒。阿生一根筋,他非得要帮阿七,两人在灶台口争执了好一会儿。四周全是此起彼伏的低笑声,阿七泄了气,索性给阿生腾地,自己站到了一旁。 好事的桂芬管不住自己的八婆嘴趁着张大娘出去的小会儿功夫,打趣阿生,“哟,阿生,你跟阿七是啥关系啊?这平时干活,也没见着你帮帮我们啊。” 说完周围一阵哄笑,阿七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嘿嘿……”阿生傻笑。 “你是不是喜欢阿七啊?” “嘿嘿……”榆木脑子的阿生,压根听不出这些丫鬟口中的喜欢是指那种喜欢,所以还是一昧的笑。 而阿七,早已受不了这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了,直接走到她们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们,咬牙切齿状,可是这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容非但不顶用,反而显得自己尤其的滑稽可笑。 “阿七,你吓唬谁呢?闪一边去!” 阿七很听话地,果真闪到了一边,灰头土脸的样子,可怜兮兮,可这心里实在憋屈,明明就没有的事情,竟被她们当成玩笑戏弄的笑谈。阿七越想越不得劲,冲着这几个丫鬟大吼,“管好你们的贱嘴!我跟阿生什么事儿都没有!下次再瞎说被我逮到,看我不打死你们!” 这话声音不小,可是显然没什么份量,桂芬她们几个并没被恐吓住,反而更加嗤之以鼻,觉得阿七有欲盖弥彰之势。 这时候,张大娘正好回来,这事儿才作罢,不然这几个丫鬟不把阿七骂得狗血淋头,绝不会收嘴。 接下来的几天,这事儿渐渐淡了,大家又有新鲜的好玩事儿,阿七跟阿生这事儿当然被抛之脑后。阿七并无多大波动,自己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自然也没什么清白名誉一说,这事儿就当屁一样,臭过,也就过了。 如果不是那一天碰上安容跟春蕊,阿七绝对没把这事儿往更深层去想。 后院,寒风瑟瑟,空旷的院子里只有阿七一人,拿着大扫帚扫地。时不时有一二人经过,阿七动作丝毫不变,弯腰,扫地,伴着竹枝刮过地面的“莎莎”声。 突然,低眼处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脚,穿着藕粉色的绣鞋,阿七缓缓抬头,是春蕊。在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身着一袭白衣的安容。许久未见这人,他还是一派清冷淡漠的神情。 阿七低声下气地打了声招呼,“伶公子。” 此情此景最激动的人,一定是春蕊。真是物是人非,昨儿这人还躺在伶公子的床上,今儿这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们公子,十足的卑微样儿。自己终于不必看这个龟奴的脸色,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羞辱他。 “阿七,听他们说,你跟阿生有一晚在厨房偷摸干了些不为人知的事儿……” 阿七知道她是故意说给安容听的,只是现在,他更纳闷,这个男人不是厌恶自己嘛,怎么现在还呆在这院子里不走。 春蕊瞧着阿七不回她的话,再瞥眼她家公子,嘴角冷笑,继续说道,“阿七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那事儿莫不是真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安容开口了,声音淡漠,“龟奴配龟奴,这样才对。” 阿七此刻脑子里倏的就想起了在野外的荒道上,这人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不配。当时,阿七就想,不配就不配吧,反正自己低贱。阿七也从没去想自己到底跟谁才配。直到这会儿,这人又告诉了自己,原来龟奴跟龟奴,最配。这些日子强忍而下的痛苦,此刻翻涌而来,阿七那颗心,此刻犹如万针穿孔。 阿七抬眼,眉眼间全是隐忍的哀伤,嘴里却说出了一句连安容都未曾料到的话,“阿生……挺好的,他如果不嫌弃我是个男的,我倒想跟他过一辈子。” 明明称了心,如了意,可安容的心里却失落得很,但面上还是刚才那般淡漠,“那样最好。” 安容绕过阿七径直走开,春蕊赶忙跟了上去,临了还不忘炫耀般冲阿七横眼。 就在安容正欲拐弯时,阿七冲着那背影大声吼道,“我一直在听你的话,我没有妄想,我什么都不敢妄想了。” 安容身子明显一顿,但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留下诺大的空旷院子,和院子里的阿七。 第16章 不明所以的怒意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赵明朗竟又来了,满面春风,一股子寒冬懒气都不沾,进馆后,就直接往二楼钻去。没曾想,在楼梯口间,碰到了正在擦拭栏杆的阿七,赵明朗一下子就认出了面前人正是当日那个偷听的龟奴,不免在他面前顿下了脚步。阿七感受到这位赵公子在看他,紧张害怕侵袭而来,赶忙提着投抹布的木桶跑开了。 二楼厢房,赵明朗一进门便自顾摘下披风,随意挂在屏风上,熟门熟路,在茶几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青花小瓷杯,小巧精致,赵明朗喝完茶,把弄起手里的瓷杯,咋舌道,“这茶凉了,入嘴真是又苦又涩。” 安容倚在贵妃榻上,目不转睛,一眼都不曾移开,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模样极为慵懒,屋里的火炉烧得热和,安容双颊都微微晕红。 “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声音清冷,如空谷迷音。 赵明朗一脸得意,信誓旦旦地说:“安容老弟,你好好想想该怎么感谢我吧。” “何意?” “先前跟你提过的沈居正还记得吧,我托人打听到,这沈夫人每年的十二月初一都得去青庭山的陶然寺上香祈福,届时她那一双儿女都会伴随左右。” 赵明朗见安容不说话,似在沉思,不禁眉眼上调,满是意气风发,继续道,“结识不了沈居正,跟他那双儿女打打交道,也是个不错的契机。那日我再过来,与你一同去。而且……我还听说,沈家女儿可是这广陵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安容瞧他那副吊儿郎当的色相,无奈地笑笑。 赵明朗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揶揄道,“安容老弟,这个沈大美人你想都不能想,这要是被燕燕知道,还不定怎么闹上天。” 安容依然笑笑不说话。 “对了,听说燕燕偷摸来找过你一次。你是不知道啊,这丫头回到山庄,听穆青楚说,天天足不出户,搁屋里绣花呢。我就纳闷呢,你跟她说了什么,她这性子变得真让人瞠目。” 安容沉思片刻,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那个龟奴,那日也是由他领着燕燕进屋找自己的,面容微骇,手指越发用力抠住手中的书,骨节也越发分明。这下连赵明朗都心下略惊,思忖着莫不是燕燕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怒了安容?可是不应该啊,燕燕虽然玩性重,但一心向着她的安容哥哥,不至于说出恼人的话。 见安容神情陷入恍惚,赵明朗又继续试探性地说道,“我听燕燕说,她那日闹了些不愉快,是不是在你这儿碰上什么人呢?” 安容重重合上书卷,脸色暗沉,似乎疲惫不堪,阖上眼微闭一会儿,然后倏然睁开双眸,眸子倒是比刚才清亮些,可依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赵明朗瞧着面前的多年挚友,他那深沉内敛的性子,自己大概一辈子也琢磨不透。得了,也不再自讨没趣,索性打道回府。 临了,赵明朗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上次那个龟奴,就是你把刀抵人家脖子上的那个,他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好歹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你们这一馆子人,全都是怪种。”赵明朗也许是在指桑骂槐,意指安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可这话听在安容耳里,只独独听见了那个龟奴四个字,神色忽而更加晦暗,“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赵明朗真是彻底蒙了,敢情这小子听人说话捡着听,自己问他的话,他装死不答,这会儿耳朵倒是好使了,没好气地回他,“就在你们馆子大堂里。” 自从上次在后院与阿七恰巧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一晃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好几回半夜睡不着时,安容总会想起那个人说的,他不敢再妄想了。明明是件好事,可自己有时候回味他绝望的话语,总似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更让安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甚至开始留意起那个叫阿生的龟奴,心慌之时,一看到阿生长得五大三粗,心里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踏实了不少。可自己到底在踏实什么…… “喂,我走了!” 这边赵明朗准备离开,安容才回过神,随即说道,“明朗兄,我送你下去。” “以前来,也没见你这么客气,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明朗这牢骚声虽低,但安容还是听见了。 那边梅姨听说花伶背后那靠山来了,赶紧找到了阿七,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此时去找花伶,免得被金主起疑,阿七直接含糊过去,只说了几字“嗯。” 看着梅姨婀娜多姿的胖乎身段,扭腰摆臀地离开,阿七叹口气,自己故意忙忙碌碌,使自己没有空闲去想那个负心人,偏有人来提醒自己,这日子真是愈发难捱了。 那位赵公子上楼没多久,阿七便见着他又下楼了。晚上的时候,阿七在大堂里瞧见了这个赵公子,上次就是因为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上楼偷窥被抓,被伶公子生生拿刀抵着脖子。心有余悸,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心里害怕不已,没敢看他。这会儿子看他从二楼下来,着一件墨蓝色宽袖长衫,腰间别一条金色腰带,举手投足间全是风华,阿七感慨一句:也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啊。是不是只有这般光彩灼耀的人,才配得上安容。 阿七偷偷盯着前面渐走渐远的人,那人却突然停在馆子门口,好像在等什么。看得太过出神,全然没注意,从二楼紧接着款款而至的安容。 安容看见阿七盯着赵明朗看得仔细,陡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经过他身边时,冷冷地睨视着他。 赵明朗觉察出怪异的氛围,干咳了声,说道,“我走了啊,改天再来看你。” 阿七不敢瞅安容,也不敢干手里的活儿,只得盯着渐远的墨蓝色背影盯得出神,直到,安容直戳戳地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遁去了不少光亮,阿七只觉得眼前视线灰暗。 “伶公子。”阿七垂首,不敢造次,这人上次提醒得清清楚楚。 “你刚才在看什么?” 阿七依然低顺着眉眼,眉间微皱,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刚才,自己好像并没有看什么。 面前人这副温吞不语的模样更是激怒了安容,他现在真是好得很,对着自己一脸奴颜,对着别的男人倒是眼神清明透亮。安容拽起这人的衣服领口往二楼走,这一举动惊了此时馆子里其他小倌和客人,伶公子素日温和,真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不过大家都当是阿七冲撞了伶公子,看看也就过去了。不过梅姨,眼露精光,她这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安容直接把阿七拎到了自己屋里,进屋后大力一甩,阿七狼狈地趔趄在地。身上的夹袄领口被自己拽的,此时微敞开,安容盯着那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黄黄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刀疤,尤为刺眼。再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补丁粗线,好像自己十几天前在后院见着他时,他也是穿的这件。 阿七往后退缩的姿势刺痛了安容,这人明显在怕他。 安容迎着阿七害怕的目光走到了他跟前,蹲下身子,帮他理了理衣襟,又摸了摸他脖颈处的伤痕,凸起的触感,安容很快抽回手,随即也坐到了地面上。阿七身子抖得越发厉害,因为他猜不出这人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 很久很久,安容才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刚才在一楼,你是在看赵明朗吗?”对,安容说的是赵明朗,而不是赵公子,这些微小的差别,恐只有安容自己知道,他是在嫉妒。 “没,我没在看他。” “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赵明朗不行,那个阿生也不行。” “知道了……” 这话听着虽然别扭,但阿七不敢忤逆这人的任何话。之前他不许自己对他存有妄想,自己一直都在逼迫自己断了念头;现在他又要自己不许看别的男人。想来想去,这人大概是要自己孤独终老,身边落得个无依无靠的下场。 安容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这才长舒一口,瞅着阿七身上的袄子,棉薄且破旧,就想送他件衣服,起身去柜子里翻了翻,自己的衣物并不适合他。于是,从抽屉里随便掏出几两银子,递给阿七,“这几两银子你拿着去买件过冬穿的夹袄。” 阿七没伸手接,低头说道,“谢谢伶公子的好意,我这件衣服还能穿。” 安容怒从中来,狠狠掷开手里的银子,全都砸到阿七的身上。阿七忍着重物的砸落,依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识好歹。” 这是安容从鼻息间吐露的气话,阿七完全能听出这人今天的愤怒。可是他到底在恼什么?他是个喜怒哀乐不表于人前的高贵人儿,阿七自然也不再试图去揣测他今天的心思。 良久,安容缓缓说道,“滚吧。” 从进这个屋子开始,每一刻对阿七来说都是煎熬,这下听到这人的“滚”字,心里竟然无比的轻松,匆促起身,赶紧跑离了屋子。 安容还是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目光盯着茶几上的那瓶腊梅,久久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漂亮的封面,吼吼~ 第17章 陶然寺之行(一)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初一,这时已属小寒,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外面一片银装素裹,阿七这些日子干活勤快,手上的几处冻疮越发红肿,夜间是又疼又痒,实在憋不住,挠过几下,那里面的脓包溃烂发水,疼得很,匆匆找了些破布条包扎起来。饶是如此,这手还是得逆着疼,下水洗菜淘米。 辰时,平康里,白雪掩路,细细长长生生被人踩出了一条蜿蜒小道,通向长春院。 赵明朗蓝白里衣,外面罩着一件白色大麾,披风领口是雪白色的狐狸毛,气宇轩昂,融在了皑皑白雪中,脚下生风走进长春院,直奔二楼而去,今天便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 推开门便看见安容坐在梳妆镜前,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暗暗沉思。 “安容。”阖上门,走进屋。 “是到时候了吗?” “时辰差不多了,去晚了万一碰不上沈家人。” 安容小心翼翼地把玉放进抽屉里侧,起身,衣服早已穿戴整齐,从木杆衣架上轻轻挑起披风,给自己披上,“走吧。” 下楼的时候梅姨在大堂里揽客,瞧见这二位步履轻奇缓缓而至,满脸陪笑,随口问了句,“赵公子,这是要带花伶出去玩啊。”看似不经意的话,实则打的全是自己的小算盘,万一这爷儿带花伶跑了,梁大公子那边不好交代啊,这事儿必须得问清楚才好。 赵明朗挑眉,嘴角歪笑,“踏雪寻梅,一定要有美人相伴。” 安容在一旁微微欠身,“妈妈,奴家跟赵公子赏会儿冬景,很快便会归来。” 梅姨笑得脸上的肉都快溢出来了,眼睛咕噜一转,不是要踏雪寻梅嘛,老娘再帮你们添个同伴。 “夏荷,去把阿七叫来。”吩咐完,在对上他们二人,“我让阿七跟着你们,这上下马车总得有个踩脚的东西,包袱什么的也得有个下人提着,这梅花开得正艳,折几枝他也好帮忙拿着。” 赵明朗皮笑肉不笑,“如此,多谢梅姨了。” 阿七走到大堂,看到那两人锦衣麾裘,十足的贵气,自己只着了件薄薄的夹袄,腰间扎着一条灰色粗带,阿七垂首不敢多看,默不作声,眉眼低敛,走到梅姨面前。 “阿七,今天伶公子跟赵公子要去外边踏雪,你且陪着他们,务必要伺候好他们二人。”眼睛眯眯着开出一道缝,细瞅赵、安二人。 “嗯。”阿七直愣愣地点头。 就这样,三人走至馆外,街道上铺了厚厚几层雪,积雪银白,照得整片天都白晃晃的,煞是明亮,馆外停着一辆马车,马夫早已恭候在外,阿七赶忙走上前,弯腰弓起身子,安容眼神有片刻动容,随即消逝,踩着那人坚硬的后背踏上了马车,赵明朗如是。 阿七直起身子,刚想跨上马车,里面的人掀帘探头,语气漠然,“这马小,承受不住四人,你且跟着马车走。”说完车帘垂下,隔绝了天地。 阿七眸色暗淡下来,应该的,自己只是个下人,不配坐在马车上,两手用力互相搓搓,再放到嘴边哈点热气,这十二月的天,冷得很。 马车走动,因为道上有积雪的缘故,车轱辘稍微陷下几分,马儿走得极慢,阿七白底黑面的鞋子沾上雪,一来二去有些湿,脚上发寒,阿七蜷着脚趾头,还是感到彻骨的冷。 赵明朗掀开车帘看到外头跟着马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男人,稍稍瞥了一眼,随即放下帘幕,“你跟那人有什么过节?”这已经是第二次看见安容针对那人了,上一次的时候还差点要了那个龟奴的命。 此刻安容正在闭目休息,听他这么一问,倏然睁开如墨的眼睛,只淡淡道,“他一个下人,不走路难不成还坐车轿?” 轿内顿时安静了,赵明朗也不自讨没趣,阖目养神,倒是安容心有些乱,掀开帘子,看见阿七踉跄地跟着马车,嘴唇洞得发紫,身上还是穿着他那件补丁夹袄,缩头缩脑的样子,愈发刺目,心里一顿,放下帘子,面色暗沉地阖上眼,不作他想,好生歇息着。 马车缓缓徐行,没多久便也到了青庭山脚,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住,阿七赶忙弯下身子,赵明朗稍睨一眼,越过阿七,从旁边跳了下来,而安容,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踩到了阿七的背上,这一脚力道极重,阿七身子不自觉地大晃了下。 这是一座巍然挺拔的山脉,全山都被白雪覆盖,从下自上望去,一片高耸入云的雪白,好不干净。陶然寺在山半腰间,上山的路早年官府修葺过,因此还算宽阔,并不陡峭,只是从山脚到山腰的距离,走路怕是得走好一阵子,估计到达寺里也得中午了。 三人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上走,许是这寺里的香火很旺,这条道上积雪早已被踩空,扎扎实实辟出了一条道。 赵明朗是武学世家,自幼习武,安容别看他一副孱弱书生样儿,那武学造诣并不在赵明朗之下,因此二人脚上带点轻功,并没有多费力。倒是阿七,虽然平时粗活累活干惯了,但这山路也太远了,刚走一半便气喘吁吁,可前面的二人却一身轻松,早已甩了他老远的距离。 “安容,等会儿他吧。” 安、赵二人顿步立在山道上,等着不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处的阿七,阿七一身奴性,哪敢让主子久等,深吸口气加快了步伐,等赶上那二人时,整个人身子都似散了架,大口喘着气。安容余光瞥向那人――额角冒着细密的汗,嘴巴微张,露在外面的脖子上也流着汗,顿时有些心痒难耐,别开眼不去看他。 三人又走了很久,才到达陶然寺,赶在初一来上香的香客也挺多,赵明朗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富贵打扮的官眷,巡视了一圈,也没见着。闲庭信步,在寺庙里转转,一颗参天古树下坐着一位穿着僧袍的老者,前面置着一张木桌,这桌案前此时正围满了上山拜佛的香客。 安容不喜热闹,只稍稍看了老者一眼,粗布碎衣,树梢上的雪,飘落在老者的头发上,与花白的头发融为一色,面容祥和。 谁知―― “前面的施主。” 安容本来已经走出人丛的身影,偏偏转过了身来,那老者的目光和蔼地与他交接,略略向他们点头,安容知晓了,他这是叫的自己。 安容走了过去,人丛中自觉让出一条路,老者如同弥勒佛的面孔爬满温和的笑意,“可否让老衲看看施主的手相。” 安容平静地摊出左手,倒是一旁的赵明朗激动不已,以为这安容与佛祖有缘,得来了出家高僧的指点。 老者仔细看着掌纹,面露微笑,天下凡尘的俗事他自当看得透彻,“阿弥陀佛。”老者双手合十,“施主这一生,少时坎坷跌宕,隐忍不息,心中怨念过于深厚,不过最后倒也算得偿所愿。” 赵明朗暗暗心惊,没想到这老头儿还真有两把刷子,简单的几句把安容的身世概括得八九不离十。既然这老头儿如此神通,不如让他测测安容的姻缘,心生一念,“大师,你再帮他测测姻缘,可好?” “这位施主的天纹自小指延向中指,下而弯,多为情痴之相。”老者笑意更深,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悲喜皆系一人,大悲,大喜,方知当时道寻常,施主,自当惜取眼前人呐。” 一旁的阿七竖耳倾听,却听来了高僧这段神神叨叨的话语,他一目不识丁的人,自然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心思飞远,早已飞到别处去,落在了那一处趴在雪地里的小黄狗身上。 倒是赵明朗压抑住眼里的笑意,得意地冲安容眨眨眼睛,安容白了他一眼,三人离开了算命的摊位。 “怎么样,连大师都教你珍惜眼前人,那穆家小妹,摆明就是你命里注定的缘分。” 阿七本来看着小狗的,听到赵明朗这么一说,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个女扮男装鬼灵精怪的姑娘,模样模糊了阿七记不太清,倒是忘不了她那声甜脆的“安容哥哥”,这位赵公子说的穆家小妹应该便是她吧。眼神黯淡下来,阿七心里略略难过了一会儿,脸上还是那副傻愣愣的表情,没人会窥见他的小心思的。 “走吧,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安容清冽的嗓音,如空山啼鸣,回响在这片白茫茫的佛家清净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临渊不羡鱼妹子,章章都评论,我这种小透明简直要感动哭死= =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攻菊不洁是好多人的雷点……这样看来,这篇估计又是扑街预定了23333 小天使们有什么建议可以一定要留言呀,我这个废柴正在写作的道上慢慢摸索_ 第18章 陶然寺之行(二) 安容和赵明朗在陶然寺随意逛逛,阿七只管跟在他们后头。苍松劲柏,显挺拔刚劲之姿,香客不少,倒也没坏了这座百年古刹的幽深僻静,熙攘中独得那份古朴,真真是世间少有的佛家清修之地。 后来三人在主殿碰见了该寺的主持,言谈间得知了沈家人的消息,原来他们早早便上山了,现已在客房歇下,看着样子大概是要留宿一晚。赵、安二人倒也不十分急切,也决定先住下,碰面的事儿再找机会。 因这日子上山拜佛的人很多,寺庙的客房很是紧缺,三人才得以分了一间小小的竹屋,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其他桌子、茶具、炭炉倒是一应俱全,推开窗帷,入眼的便是幽静的雪景。 安容进屋后,解开身上披着的大麾,单薄的身子印着人面桃花的脸,美得不似尘世中人,阿七匆匆一瞥,赶忙把屋子的炭火点上,烤红的炭发出“兹、兹”的声响,竹屋里明显暖和了起来。 “晚上怎么睡?要不我委屈一夜,跟你挤挤?”赵明朗冲着安容挑挑眉,脸上全是肆意的笑。 阿七对这话不以为意,接触久了,他凭着自己的榆木脑袋也大意猜出这二人并非那种关系,更像是密友一般,不然这位赵公子为何要苦口婆心撮合伶公子和穆姑娘。 安容没立刻回他的话,在两张床前悠悠走了几步,指着靠窗的那一张床说,“我睡这张。” 赵明朗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过来,他显然没考虑这个一路跟从的阿七。也罢,反正这人就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再者安容也不喜这个阿七,那便让他打地铺吧,这寒冬腊月,睡在地面上固然寒气袭人,可也总好过一人在屋外面对着皑皑白雪。 阿七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假装自己不存在于这间屋子里,不敢吭一声,他害怕自己无意的一句话点燃了伶公子的怒火,被罚去睡在屋外,所以只有把头使劲儿往下低,伶公子也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睡在屋子里。 赵明朗说:“一会儿出去再转转,兴许会碰见沈家人。” 话题转了,阿七吊着的心放下了,晚上有块暖和的地方,不必露宿屋外了, 殊不知,从阿七垂首敛眉,再到他眸光熠熠,这一切的情绪变化,全部落入安容眼中。他心里思量什么,安容全都猜得出。不知何时,这人竟这般怕他。 从阿七身上收回短驻的目光,安容轻启口,“好。” “你还别说,这竹屋真真是雅致,若隐世于林,觅得这么一处好归处,倒也快哉。” “明朗兄,你莫不是想出家当和尚?”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阿七觉着索然无趣,跟二人打了声招呼,“公子,我出去下。” 安容拾起眸光,洒向阿七,隐隐深沉,没直接允了他。 倒是一旁的赵明朗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阿七落得轻松,便出门去了。 远远便瞧见那寺庙前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位妙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外面罩着一件雪白毛领的大红斗篷,隐隐若现的杨柳腰肢上挂着一块白玉和一条长穗儿碧色绦绳,点缀着里面的粉色衣衫,煞是俏皮可爱,那少女怀里抱着的可不就是那条小黄狗。她身边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俊俏公子,同样周身罩着一件鹤毛大麾,脚上的黑色皮靴稳稳扎扎地陷进雪地里。 阿七觉着这画面真美,景美,人更美,收起了欲上前的步伐,别去坏了这份好景致。 少女身边的公子许是瞧见了阿七痴呆的目光,以为是个垂涎美色的二流子,展臂挡在少女前面,面带威胁狠戾地朝着阿七看去,然后低头对着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少女放下手里的小狗,二人匆匆离开,离经阿七身旁时,男子特地对着阿七使了个狠眼色,阿七讪讪地垂下头,搓着满是冻疮的双手。前些日子,手上裹着的白布条被阿七扯下,因为干活不便。 等那二人走远,阿七这才走上前抱起了小黄狗,小家伙腿上好像受伤了,沾上了些许血迹,怪可怜的,阿七寻思着这人来人往的,可能是哪位香客不小心踩上了,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往回走。 回到竹屋时,两位主子已经不在,阿七把小狗放到地上,他这趟来得匆忙,并没带什么衣物,一路上背着的两个包袱都是两位主子的,阿七不敢动他们的东西,犹豫了下,撕了自己里面的衣服一角,给小狗简单地包扎了下。 阿七小时侯家里也养过一条比这大许多的大黄狗,那狗伴了阿七五年,挨饿受冷时,都是大黄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小小年纪,阿七却记得很清楚。后来啊,大黄也没等到老死的那天,被他娘跟大哥扒皮后炖了吃了,他回家见着大碗里的狗肉时,眼泪哗的掉下来,平生第一次,跟他娘大哭,却换来了一顿毒打,腰间这会儿还有印子,那年阿七也才十二岁。 这狗脸上有几道黑毛,跟他家大黄长得一模一样,鼻子陡然一酸,阿七内心嘲笑自己:大概是小时侯苦日子过得多,不知从何时心里总是揣着一份苦,细细麻麻的,这陈年的疼,就像那皓月妖娆,摆脱不得。 坐在地上靠近碳炉,冻得僵硬的手稍微暖和点,小狗安静地趴在他腿上,也不吠叫,挺通人性。屋子里异常舒服,迷迷糊糊间,阿七打起了盹,梦里出现了一个少年,在远处隐隐若现,看不真切,阿七奔了过去,那少年缓缓转身,对他报之一笑,竟是伶公子。乐呵呵的梦,睡得更沉,等他被晃醒的时候,只见赵明朗一张眉目清晰的大脸近在眼前。 “赵……公子。”阿七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却忘了腿间的小狗,小家伙“嗷呜”吱了两声被摔在地,可怜兮兮地看着阿七。 “你挺惬意啊。” “屋里太……太暖了,犯了困。”阿七双手垂在腰侧,手指绞着衣服,十分拘谨。 “这小狗哪来的?” “从雪地里捡来的。” 赵明朗没有再问话,倒是安容的目光被这只狗吸引过去,普普通通的小土狗很不起眼,不过前腿上扎着一条白布,上面印出些血红色,显然这小狗受伤了。再看那低头的人,敞开的夹袄露出里面的亵衣,衣服下摆缺了一块,再明显不过了。 “你去外面候着。”安容清润的声音飘来,阿七听话地往门口走。 “把这狗也抱走。” 阿七脚步退回几步,弯腰抱起小狗,轻步走开。 “什么时候去拜访沈家人。” 安容轻抿一口淡茶,“吃过晚饭再去罢,晚上人少,不会太招摇。” “那只能去找沈家公子了,沈夫人和沈小姐都是女流,多有不便。” “你似乎不大高兴。” 赵明朗佯装嗔怒,唉声叹气道:“哎,早点去兴许还能瞧见花容月貌的沈小姐,这大晚上的,只能去看男人了。” 安容笑笑,幽幽冒来一句,“沈小姐模样秀美,她那哥哥定然也是俊俏之人,明朗兄,大可一饱眼福。” “去,谁爱看大老爷们。” 天色渐沉时,一位穿着棉衣的小僧人送来了斋饭,三人份的,门“吱呀”打开时,安容瞧见了蹲在门口,缩着脖子的阿七,双颊都冻红了,鼻尖也泛着红,心里终是闪过一丝不忍,走了过去,“进来。” 阿七在门外蹲太久,冻得思维麻木,并没反应过来安容这话是对他说的,依然傻傻地蜷在那儿,安容耐着性子,又重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一遍,“进来。”门口的人还是不曾有反应。 安容伸脚踢了踢阿七,阿七抬头,先是闻见那人身上清爽的干木兰花的香味,然后那好看的人轻启柔唇,“进来吃饭。”这话听在阿七耳朵里,格外动听舒缓,如一阙悠长的小调。先前对这人的害怕、恐惧、躲避暂且抛之脑后,眼前只记着这人温柔的嗓音。 阿七把团在脚边的小狗也抱进了屋,赵明朗从食盒里拿出饭菜,三碗米饭,一盘青菜豆腐,一碟炒土豆丝,外面天冷路途略远,饭菜从斋堂送来此已经有些凉了,安容举箸,拨弄了几口饭;赵明朗也是如此,对着这些粗食,匆匆扒了几口饭,夹了两块豆腐,便不吃了。 阿七等他们吃完,才敢上桌,一人狼吞虎咽,不消一会儿,一碗米饭便吃得干干净净。肚子还能填食,阿七稍稍犹豫,手微微往安容的碗移去,不时瞥几眼安容,见他没反应,便加快动作把安容的碗挪到了自己面前,低头又是一顿吞吃。 安容嘴角稍稍上扬,幅度极小,或许自己都未察觉出自己内心的激涌。阿七无意识的亲疏之分,让安容心里略略自得,这个人是自己的,旁人的碗他沾不得,也不会去沾。 赵明朗咂舌,“这饭菜,这么好吃呢?” 彼时阿七嘴里包着一口饭,不方便回话,只得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算是当作对他话语的认同,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那口,“没怎么吃过米饭……香……”言语间并没有什么躲闪,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儿。 安容他虽在长春院呆了四年,那些个龟奴丫鬟的生活事儿他也不甚清楚,原来,在隔绝了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浮华背后,是酸人心的卑微生活,阿七露出的那段粗粗脖颈,上面赫然凸起的疤痕,安容久久凝视,眼帘也低垂着,睫毛似扑扇搭在眼睛上,遮住了眼里的隐隐情绪。 “脖子那里还疼吗?” 阿七惊讶地抬起头,却看不到那人眼里的暗涌,嘴角喜不自禁,“不……不疼了。” 赵明朗觉着此刻的安容有些奇怪,平时冷得根块木头似的,这会儿子却主动跟个下人说起话来,实在是匪夷所思,咳了几声,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了。” “嗯。” 二人披上斗篷,离屋而去,阿七恋恋不舍目送着安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低下头继续扒着饭,心里喜滋滋的。可是一想起安容说自己不配,这嘴里也渐渐无味了…… 第19章 陶然寺之行(三) 沈家公子住在东南方向的一间客房里,毗邻的两间屋子住着几个下人和他的母亲妹妹。这会儿刚用过斋饭,沈佩林拿起随身携带的书籍,借着烛光,细细翻看着,神情一丝不苟很认真,沉迷于此道,直到屋子里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才方知屋外有人,心中一边责怪自己的大意,人都走到门口才发现,另一边又惊叹于造访之人内力的深厚,一般人绝对不会有如此轻的步伐,除非是个武学大器。 放下书,起身整顿下有些微皱的衣服,前去开门,“吱吖”一声,却见门外站着两位衣着华贵的人,尤其是其中一位面若冰霜的冷面公子,那长相真是绝色,不逊于女人;旁边那位浓眉大眼,剑眉入鬓,也是个偏偏佳公子,只是跟同伴一比,光华黯淡了不少。 沈佩林眼观二位造访者,语露疑惑,“二位是……” 赵明朗拱手作揖,爽朗自信地开始自荐,“在下赵明朗,这位是我的朋友安容,我们听闻沈公子同在陶然寺,特来拜访。” 沈佩林面上挂着客气的笑意,心下却腹诽,这二人明显是有备而来。 “二位,请进吧。” 安容进去后匆匆打量起这间小屋,摆设跟他们的几乎一样,床头放着一个小包袱,散了几件随手携带的衣物,桌案上的一杯茶早已凉了,旁边搁了一本书籍――《治国经略汇编》,看来这位沈公子心怀国家,并无世家公子骄纵奢靡的做派,心里有了数,开口也就容易多了。 “沈公子平日里爱看的书籍,倒是跟在下如出一辙。” 沈佩林顺着安容的目光望去,知道他指的是方才自己翻的那本书,“哦?安公子对家国大事也有兴趣?不妨说说看。” 安容笑笑,把那盏凉茶往桌上倒了几滴,食指沾些桌上的茶水,缓缓地勾画了一个字――“梁”,而后看向沈佩林,讳莫如深。 辨不清是敌是友,沈佩林不敢妄然附和,心里如明镜,嘴上却暗暗咋舌,假装疑惑,“安公子这是何意?恕佩林愚钝,还望公子明明白白地提点下。” 一旁的赵明朗实在受不了这两人一直在卖关子,走过去拂袖擦了桌上的水迹,如墨的眸子紧紧注视着沈佩林,嘴唇一张一合间,说出了三个字,“梁怀石。” 沈佩林挑挑眉,一双桃花眼带着若有似无的打量,这个人相貌不错,就是性格也忒鲁莽了,敌友未分明,就脱口而出这种话,自己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自己,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夹杂着各自的小心思,旁人看来这气氛未免有些暧昧,暗香浮动。 “明朗兄。”一旁的安容提醒着他,赵明朗这才发现自己的唐突,倏地移开放肆的目光,有些抱歉地望向别处,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沈佩林看在眼里,勾唇一笑,有意思,这趟陶然寺看来是不虚此行。 “梁怀如贵为当朝宰相,赵公子以后在外人面前,万不可直言宰相的名讳。” 只是一句好心之言,听在赵明朗耳朵里,却成了冷嘲热讽,差点就要撸起袖子,跟他干一架,好小子说话都打官腔,真他娘的费事。 “哟,普天之下我只知道,只有皇上的名讳,不可一提,那梁怀石敢情已经能跟当今天子比拟了?” 安容抓住他的胳膊,想让他别再说话了,可这赵明朗好歹是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平时快言快语,这下子情绪上来了哪能刹得住。 “安容,你掐我干嘛,你掐我我也得说。” 沈佩林瞧着这个人有趣极了,打趣问道,“赵公子贵庚多少,可曾婚配?” 赵明朗本想继续说下去,看这人话题转得如此快,有些愕然地止住了话,转念一想,他问他这些干嘛,难不成……是为他妹妹做媒。随即挺直腰板,神采飞扬,全然没有刚才那般愤世嫉俗。 “在下广陵赵明朗,实岁二十六,武林前盟主赵萧正是家父,这些年无所顾忌,愧对父母,至今未曾成家立业。” 沈佩林虽然早知道这两人来头不简单,但也绝没想到叱咤武林的前盟主竟是其中一人的父亲,自古士农工商,为政者居高位,但武林人士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这东成王朝的太祖爷便是草莽出生,一呼百应,推翻了前朝当上了帝王。可见,武林之威。他的父亲虽是前任盟主,但暗暗根系的势力不可估量。 赵明朗瞧着沈家公子心思深沉,面不露色,以为他在考虑是否要将妹妹许配给他,得意不已,一股喜悦爬上眉梢。 “赵公子的家世令在下望而生畏。” 听到他这么的夸奖,赵明朗简直开心得要飞起来了,索性开门见山,“沈公子谬赞了,在下听闻沈公子有一胞妹,不知……” 安容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心道你到底是陪我来办正事的,还是来替自己说媒的,打断了赵明朗的话,“素闻令尊沈大人为官清廉,是个为百姓求福祉的好官。” 沈佩林眼里深沉,心下思忖,这才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吧,但也不附和安容的话,只是笑笑,权当谦让。 倒是赵明朗口快得很,又是一顿脱口而出,“可是众所周知,令尊与梁怀石政见不合。” 沈佩林稍闪而过的狠戾,很快收起,疏离地笑道,“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儿,不知赵公子从何处听来,家父与梁国丈同为皇上办事,互为同僚,相互间谦让有加,哪里来的政见不合之说?” 安容面如春风,也是笑笑,不说话,眉眼间的沉稳晕成了淡泊的山水。 赵明朗觉着这人也忒不实诚了,好心好意地来表明心态,望结为同盟,谁知竟是这副拒人于千里的态度,心里憋着股气,也不想那虚无缥缈的夫人了,直言呛道,“你这个人,真能装,令尊跟梁怀石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想求你帮忙的,现在看来,真是来错地方了,安容,我们走!” 二人转身便走,刚至门外,里面传来了一声,“等等。” 安容嘴角微扬,赵明朗抿嘴憋笑,冲安容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回去。 “你们刚才说,想让我帮忙,怎么帮?” 安容略略顿口,沉吟道,“只需要令尊将梁怀石勾结外藩,祸乱朝堂的证据递交给皇上,便可。” “证据?从哪来的证据?” “这个沈公子不必操心,我们自会办妥。” “好。” 三人之间的同盟已达成,外面的雪明晃晃的覆盖在土地上,掩盖住了一切的秘密。 回去后,推开门就看见阿七在逗弄那只小黄狗,嘴间的笑意在见到他们二人后瞬间收敛消失。 “公子。”阿七站起了身,欠身打着招呼。 “哈哈哈安容瞧见了吧,还是激将法管用,这沈家公子着了道。” 安容眼露沉色,顿声道,“你当真以为他是受了这激将法,从我们刚进屋的时候他就在试探,他一直没表明立场,无非是怕咱z是梁怀石的人,故意来套他的话。” “哎,别想了,总之这事儿成了一半,接下来就得去搜集狗贼的证据了。” 阿七听着他z一言一语,却不懂他们在讲什么,蹲下身子,顺着小狗的毛。 安容从阿七身上一扫而过,从自己进门开始,这人只是介于主仆之别,起身打了声招呼而已,余下的注意力全在那条土狗身上。安容心里有些不快活,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个不快活法。 这时赵明朗大喊一声,“睡觉了,那个……叫阿七是吧,你找床被子就着打地铺吧。” 阿七知道这位爷儿要就寝了,看着安容也已经收拾妥当,钻进了被窝里,于是阿七站了起来,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 突然的黑暗包裹着整间竹屋,阿七坐在地上倚靠着桌角,闭眼睡觉。对一个下人来说,有块避风的暖屋,有火炉,已经很奢侈了。 入夜,床上的安容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倚在桌角的那人,阿七睡得很沉,轻微的鼾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清晰,安容顿感烦躁,体内自下而上蹿升起一小阵火……那人真真实实就在眼前,安容即便转过身子不看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气息,挠人心痒。 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身体竟然对那个龟奴有如此大的欲望,想来一定是在脂粉堆里呆太久,才会这般反常。 自我挣扎许久,安容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终还是走向了阿七处,黑暗中,安容的面目不甚清晰,手指微颤…… 阿七迷迷糊糊地正做着梦,感觉身上有一双手在脱他裤子,打掉它一次,那只手复又摸索上来,实在烦躁,阿七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却看见只穿着亵衣的安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正在脱他裤子,阿七发蒙,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伶公子。”声音很低,带着些迷糊的困意。 安容止住了动作,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冒出一句――“给我。” 阿七瞧不清他的面容,裤子已被他褪了一半,堆在膝盖处,手指微蜷,阿七呆呆地默不作声。两人就这样僵持不动,安容的手收了回去,阿七却似空了一般,赶忙抓起安容抽回的手,“我……嗯。”算是默许了。 他是个龟奴,实在轮不到自己跟主子耍性子,主子想要他就得给,况且他心里也是极喜欢安容的,甘愿被他那样对待。 那瞬间屋子里更加寂静了,阿七全身似火烧般灼热。 “背过身去。” 阿七陡升起的笑意僵住,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竟然痴傻地问了句,“为什么……” 安容有些不耐烦,没有回他,直接把阿七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这个姿势在阿七看来极其屈辱,就像对待牲畜一般。可是自己又宽慰着自己,天仙般的人不嫌弃自己,愿意跟他干那档子事儿,总归都是他阿七赚到了。这样想着,竟然生出点自怨自艾的欢愉。 炭炉上的炭火烧得火红,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一室的迤逦春光,持续上升的温度,两人都沁出了汗,隔着夜光,阿七扭头,看见安容的脸上也有细细的汗珠,头发有几缕黏在额头上,道不尽的诱惑…… 睡梦中的赵明朗听见下面oo的动静,睁开睡眼,却是见到了这副景象,他虽然看到的只有安容的背面,心下却很清楚他们在干些什么,尤其是阿七隐忍的呻吟……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一快乐~ 第20章 陶然寺之行(四) 翌日清晨,难得的晴空,暖阳从雪松针尖投射下来,屋檐上的雪点点融化,久违的日光普照,陶然寺一派生机祥和。 赵明朗昨夜窥见了两人的秘密,早早便醒了,看着床上恬静的安容和桌角倚睡的阿七,心里甚觉怪异,偏偏让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瞧见了这种事。但转念想想,安容呆的长春院,不就是干的这等活计嘛。 安静的睡颜,上睫毛服服贴贴地遮住眼睛,鼻梁挺拔,嘴唇晶莹的浅红色透着诱人的芬香,身上是淡淡的木兰香,真是妖孽啊。赵明朗心中暗暗咂舌,虽跟安容相识多年,但总会被他的倾城相貌所惊。可是,这样如玉的人竟会对着身份下贱的龟奴做出那等事,完全不在情理之中。 安容倏地睁开眼,却见那人灼灼目光下的打量,“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快起吧,时辰不早了。”言辞间躲躲闪闪。 赵明朗走过去,正欲伸腿踢醒阿七,忽然想起这人特殊的身份,收起了半抬的腿,只提大了嗓音,“喂,醒醒。” 阿七被叫醒,见到一旁的安容,迅速低下头,黑黄的脸上出现了几抹不经意的红晕,阿七直觉自己的脸滚烫得很。 这一切赵明朗都看在眼里,别开眼,不想再看这人羞怯的小动作,披上大麾,走到门口转头对着安容说,“我去外面转转,一会儿回来吃早饭。” 这下屋里就剩下阿七跟安容两个人,炭炉上的热气氤氲开来,弥漫在竹屋里,阿七始终不好意思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发现那双黑色锦靴离自己愈近,最后停在了自己的前面。 阿七抬首瞅了安容一眼,也不敢多看,倏的又低下了头,心里砰砰直跳,下身还残留着这人昨夜的痕迹。 “你在别扭什么?”安容的声音自阿七头顶传来。 阿七抬起头,望着安容,也不甚明白他话里所指的别扭是何意,只是摇了摇脑袋,然后又垂下了头,眼睛依然盯着安容的黑色锦靴。 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样儿,此刻红肿的双手正绞着自己的衣角,那双手,高高肿肿,本来就粗短的手这会儿更像个包子,而且还是个从内腐烂的包子。 安容淡淡问道,“你的手,这个样子多久了?” 阿七再次抬头,却见安容盯着自己长满冻疮溃烂生脓的手,有些窘迫,这手实在太丑,他不想被安容瞧见,赶忙把手背到了身后,“没……没多久,冬天冷,洗……” 还没等阿七说完,安容就打断了他。想来这人不过是随便问问,阿七尴尬地止了声,怪自己,干嘛总把他的“关心”太当回事。 “昨天的事儿不必记在心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旁人面前,你还是阿七,我还是你主子,明白吗?” 不意外的,听到安容这么说,阿七居然还能笑着应他。这人向来如此,每次做完那种事,都不忘提点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能贪念过多,阿七就差冲着他吼几句:我从来没有其他想法!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阿七只是自卑地点点头,大气也没敢喘一声。 “说话!” 阿七有些憋屈,他想听到自己说什么,难不成说他白嫖了自己不给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吗?思量再三,这才谨慎开口:“伶公子,阿七明白,阿七没有非分之想。”这样,他该放心了吧。 安容听到他这话,气腔里的气更加凝结,这人说对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明明是件该高兴的事儿,自己却全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内心空荡荡的,说不上来的感受,面上依旧平静无澜。 “就是这儿了,快请进。”门外传来了赵明朗的声音,紧跟其后的,是沈佩林和一位少女。 “刚才我去外头溜达一圈,正巧碰见了沈公子和沈小姐。” 安容眸光轻轻瞥向那二人,只匆匆一眼,便收回,颔首示意。沈蓉自从进屋后,就注意到了这位白衣少年,他清俊柔美的面容吸引着她,但自己又是闺中女儿,不宜在男子面前表露女儿家的小心思,目光衔接后,她便低下了头,双颊微微泛红。 眸光流转间,发现了那只小黄狗,这便是昨天受伤的那只,她记得。 “哥哥,你看那只小狗。”声音清冷,与她冰清玉洁的样貌如出一辙。 沈佩林看到了阿七脚边的小狗,一眼就认出了,“是昨天那只。”目光渐渐上移,看到了阿七,竟是昨天明目张胆窥视他妹妹的那个登徒子。 赵明朗好奇这两人与这小狗的渊源,随性问道,“你们认识它?” 沈菀幽幽道,“昨天在雪地里,见着过一次。” 赵明朗想也没想,“这狗可不就是阿七在雪地里捡着的嘛。” 沈蓉走过去蹲下身抱起小狗,逗弄了一会儿,看到这前腿上的包扎,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转头对着沈佩林撒娇似的说道,“哥哥,这小狗看来与我有缘,不如就跟我一道回去吧。” 沈佩林无奈,“你啊,这小狗可是人家的。” 这沈小姐的话听在赵明朗耳朵里就如潺潺流水温柔细致,这大好的借花献佛机会怎可错过,满脸堆笑地说,“沈小姐喜欢的话,只管带回去。” 沈蓉莞尔一笑,“谢谢。” 倒是一旁的阿七略感失落,双臂无力地垂在腰间,他捡来的小黄狗一眨眼成了别人家的,自己还争不得,谁让自己是个低廉的下人。 安容瞧着阿七落寞的神情,瞬间有些心疼,不过稍纵即逝,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把小狗腿上的布条扯掉吧,换条干净的。”说这话时,安容眼睛紧紧盯着阿七,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伤人心,他只是想看看那个龟奴别的神情,而不是永远一副奴颜。 可是,安容失望了,阿七除了把头垂得更低,再无其他动作神情了。 沈菀第一次听见安容说话,声音清徐,却带着极致的诱惑,内心微微萌动,抱着小狗的手哆嗦了一下,随即扯掉了它脚上的白布,周围的毛都沾上了血迹,好在伤口已经凝血了。 安容末了再看了眼阿七,随即“嘶”的一声扯下自己里衣的布料,给小狗细细包扎了几圈。沈菀内心泛起异样的情绪,与这人靠得如此近,闻得他身上淡淡的木兰香味,注视着他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心猿意马。 阿七的指尖深深陷进手掌里,这人是故意的吧,“公子,我出去下。”随后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安容停住了正在缠绕布带的手,一瞬间的凝神,“我出去下。”拿起斗篷,匆匆披上,一阵风似地离去。 赵明朗看着一前一后走开的人,心里更是惊讶不已,难不成安容真是对那个龟奴动了情。而沈小姐,因着安容的离开,有些失落,顺手理了理鬓间的碎发,莫不是自己从雪地过来乱了妆容? 安容拽住了阿七的胳膊,遏住他前进的道路,复杂的目光全部落在他的脸上,“你要往哪儿走!” 阿七感觉眼睛突然涩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在眼眶里落不下来,扯着嘶哑的嗓音,“我那件里衣刚换不久,不脏。” 安容不说话了,目光沉沉盯着阿七,一丝后悔钻进心间,自己刚才,确实是过分了。 刺骨的寒鞭笞着脸庞,阿七的脸因为生气有些煞白,胸口上下起伏,虽说太阳出来了,可这外面的天实在太冷,站在雪地里的阿七觉着身上全是钻入骨髓的寒意,双手因为布满冻疮而变得红肿。阿七觉着自己刚才大概是魔障了,竟然跟伶公子顶嘴,现在心绪渐渐平复后,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对不起。”阿七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声音极低。 安容却似没听见这话一般,眼睛里全是面前这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这人只着了薄薄的一件夹袄。随即安容脱下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阿七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这斗篷罩在他身上,活像裹了一条大棉被。 “我不冷。”主子的衣服,阿七不敢穿。 “你穿着吧,我也不冷。” 阿七也不推让,乖乖披着安容的斗篷。 二人随后一同回到竹屋,赵明朗看见阿七身上披着的白色大麾,心里并无太大惊讶,倒是沈佩林着实震惊,刚才进屋时瞧着那个人的穿着相貌,又见他称呼赵、安二人为公子,心想就是个仆役,也没打声招呼。可这眼下,这人却披着安公子的衣服,真是神奇。 沈佩林目光注视着阿七,“这位公子是……” 阿七没意识到自己的出现,特别是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引起了别人的疑惑,也没想到那声“公子”居然是叫他的。 赵明朗抢词道,“他不是什么公子,是安容的一个仆人。” 这话一出,阿七当即反应过来,刚刚那声“公子”竟然是叫的自己,猛然尴尬来袭,阿七赶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自己的那身粗麻夹袄,脸上略带怯色,不安地垂下眼睑。 沈菀害羞道,“没想到,安公子这般体恤仆人,菀儿惭愧。” 安容挑眼,温和地说道,“沈小姐若是喜欢小狗,在下哪日亲自选只名贵的品种送至府上赠予沈小姐,这种捡来的小狗,性子野,容易咬伤人,不如就留在陶然寺,让它伴着佛祖长大。” 沈菀受宠若惊,羞赧道,“如此,菀儿先谢过安公子了,这只小狗就暂且留在这寺里吧。” 沈菀本来就对安容暗怀情愫,眼下他这么一说,更加觉得这个男人心思细腻,心里更是欣悦不已,只盼着哥哥与他们的情谊愈加深厚,这样自己以后兴许还能经常见着他。 沈佩林是个男人,他的想法总是要比他妹妹多些,这个安容跟他的仆人关系不见得如表面那么简单,只是他也说不出哪里怪异,罢了,他只管等着他们的证据,这些闲事与他何干。倒是他这个妹妹,看来是该给她寻个夫家了。 沈氏兄妹告辞后,赵明朗借故送送他们,也一道出去了,这下子屋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 “小狗带回去后,你要把他养在哪儿?” 阿七猛然抬头,眼里全是激动、狂喜,乐傻了,嘴里不停说着,“谢谢伶公子!谢谢伶公子!” “养在你那儿,我怕被人宰了吃了,不如就放在我那里吧。” “那我以后可以去你那里看它吗?” “嗯。” 阿七后来想起他们每一段的纠葛,心中不无感慨,这个人明明就是个无心之人,却还时不时地施舍他几分好,让他像条忠实的狗一般一直守着自己的主人,摇尾乞怜,一直求着他的施舍。到底是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苦了,错把别人的小小善举当成自己义无反顾的理由,还是自己天生的卑微让他迷失了自己的心,明知是火坑还头也不回往里跳。 中午用过斋饭后,安容他们收拾收拾,便准备回去了。 第21章 别院过夜 三人行至山下,来时的那辆马车依然在山脚下恭候着,待见到来人时,车夫恭敬地冲赵、安二人笑笑,连忙拾掇拾掇,手中扬起马鞭,随时准备启程。 阿七有点眼力见儿,赶在那两人前头奔到了马车前,把怀里的小狗先放下,身子弯得极低,就等着那二人像来时一般从他后背上踩过去。 赵明朗愣了一会儿,这背他是踩不得的,随即看向身边的安容,他倒想看看,这人舍不舍得踩下去。此刻的赵明朗多少揣着点看好戏的心思。只见安容未有半分犹豫,一脚便踩了上去,进到了车里头,阿七身子稍微晃了一下。 这……赵明朗也就不再顾东顾西了,直接一脚踩跳上去。 车夫扬鞭抽打马背,马车在雪地里艰难移行,阿七紧跟在马车旁边,哈哈气,搓搓手,心里默默鼓气,再捱过一段路程,也就到地儿了,就有热汤热水喝了。 马车刚走了一小段路,“停下――”是安容的声音,随后,安容撩起车帘,探出头来,“上来。” 阿七很听话,上了马车,车厢挺大,坐三个人绰绰有余。阿七也不敢靠近那两位主子,只敢蜷在犄角里,有点局促不安。安容靠在车厢内,脸上并无憔悴感,只是在阖目养神。赵明朗倒像是累极,头歪倚着,迷迷糊糊间睡着了。马儿晃悠悠地往前走,车厢内的三人各居一隅。 突然,安容睁开眼睛,扫向犄角处的阿七,这人正睁大了眼睛在车厢内四处观望,许是头一次坐,有点新奇。脑袋瓜子转悠一遭,正好碰上了安容的目光。阿七吓了一跳,随即低下了头。安容瞧着他那副被人戳破的窘迫样儿,心下好笑,面上倒也没什么神情。 阿七这头垂了好久,估摸着这人的目光已经收回了,便缓缓把头抬起,偷窥状,往安容那里瞧上一眼。谁知――这人还在看他。 阿七又是一阵窘迫,又赶忙把头低了下来。 “脑袋垂来垂去,你也不怕它掉了?”安容清冷的声音飘飘传来。 阿七回他一句,“我脖子稳稳当当地竖在那儿,它掉不下来。” 安容笑了,阿七心里美滋滋的,他已经好久没看见伶公子笑了,而且是被自己逗笑的。 大约傍晚时分,马车才到达长春院。梅姨瞧见人回来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了。赶巧的是,白天的时候梁如风来过,梅姨打哈哈给搪塞过去,既然现在花伶回来了,这晚上自然是要把他送到梁大公子的别院的,只求这个赵公子今天不会在此过夜。 一进门,梅姨就迎了上来,“花伶啊,你可回来了。” 赵明朗看在满脸横肉,笑着花枝招展的鸨母,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也不想久呆了,对着安容说道,“我先回去了,今晚不陪你了,你我梦里相会。”深情的眼眸,配上这些暧昧话语,梅姨笑得极为勉强。 “赵公子,好走啊,常来啊。” 直至赵明朗消失在视线里,梅姨这才告诉花伶梁如风的事儿,让他即刻收拾收拾去别院。 安容心里直犯恶心,“妈妈现在巴结着宰相府,好像已经不把赵公子放在眼里了。” “哎哟,这话可说不得,要死人的。” “瞧妈妈紧张的,奴家只是开个玩笑,奴家对梁公子喜欢得紧呢。” 阿七在一旁看着安容,远离了长春院的他是疏离淡漠的,而每每一到此地,他就好像戴上了面具,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若是他愿意,阿七真想带他远离这个肮脏的地方,只是这人瞧不上自己。 梅姨扭身看着一旁的阿七,红唇上扬,“阿七,你陪着伶公子去吧。” 阿七随着安容一道上了楼,放下了随行的包袱,和那只裹在棉布里的小狗。小狗脚一沾地,就撒欢似地在屋里到处溜跑,不时发出“汪汪汪――”的犬吠声,阿七冻蔫了,点着了炉子,拨了拨里面的木炭,靠近着向火,眼睛不放心地瞥上几眼安容。 安容坐在铜镜前,看着镜面出神,一股子哀伤笼罩。小狗蹦蹦跳跳,在安容脚底下蹭来蹭去,像是极喜欢他。 阿七怕小黄狗不小心惹了安容,赶忙走过去准备把它抱到别处去,阿七的手刚沾上小狗的身,随即就被安容一把扯了起来,自己便一下子坐到了安容腿上。 这姿势极为暧昧,阿七扭过头去,满脸通红。但一想到,伶公子马上便要去梁如风那里,阿七这心里委实不好受。 屋里暖香浮动,催生着情欲的火苗。安容的手伸进阿七的衣服里面,使劲儿揉搓,阿七觉着疼,但也不敢吱声,由着他发泄。不消一会儿,阿七的胸前红了一片,丝丝的疼。 “疼,怎么不喊?”幽幽的声音自阿七上头传来。 阿七扭过头,正视着安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伶公子,你好受点了吗?” 安容冷哼一声,衬得唇色愈加惨白,“你知道你跟女人哪里不同吗?”手下的动作并没停止,甚至力度更大,惹得阿七倒吸口冷气。 阿七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眉目情深,把安容望进眼里。 “你没她们软。” 阿七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安容说话,听他这么一说,只当他也睡过女人,心里猛然抽疼,傻头傻脑的,冒出一句,“你也这样摸过她们吗?” 安容目光紧锁阿七,嘴角扬笑,似苦,又狠,“没有,你跟她们不同。” 阿七都能听见当时自己的心儿在颤,只是一会儿,那人又继续说道―― “你比较听话。” 阿七嘴唇颤了颤,泄了难掩的笑意,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人夸他,心里又羞又喜,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被喜悦充斥的阿七,昏了头,下一刻竟伸到自己衣服里面,握住了安容那只正在揉搓的手,略略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害羞样儿,只有唇边的笑意不减。 谁知,安容反应过来,抽出手来后猛的推倒了阿七,阿七没有半分防备,整个人扑倒在地,极为狼狈,此刻正一脸不解、无措地看着安容。 安容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眼睛都没抬,声音很轻,就像在跟阿七唠着家常,云淡风轻得很―― “你刚才抓住我的手是什么意思?你又忘了你的身份了,我不喜欢。” 如果安容当时抬眼看一眼阿七,他就会看到这人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哀恸和绝望,那种跨越千山万水以为自己离家乡很近了,越过山丘,才发现入眼的茫茫丘陵,哪里有自己家乡的影子。 “那你以后不要摸我……”半晌,阿七才哼唧出这么一句来,这话声音太低,显得毫无气力。 回应他的,是安容狠掷而来的胭脂盒。 一瞬间,屋子里安静得异常,连小黄狗都不乱动了,灰溜溜地趴在角落里,没有动静。安容此起彼伏的胸脯说明这人正承受着浓烈的怒气,阿七怕了,他惹怒了主子,“扑通”一声,阿七重重跪地,重复着奴才最擅长的磕头求饶。一遍遍的,额头钝击地面的声响,更加乱了安容的心。 “起来!” 阿七没有应。 “我叫你起来!” 阿七还是没有应。 安容走上前,一把从地上捞起阿七,本想冲他发火,可是一看到这人青紫的额头和憋屈隐忍的面容,心又软了,“疼吗?” 阿七摇头,“不疼。” 安容叹口气,也没再说什么,阿七听见了他的叹息,眼神氤氲出了水渍,原来,他不是无情的狠心人,他会问阿七,你疼不疼啊,会为了阿七叹气。这样,已经很好了,自己只是一个龟奴啊,已经很好了……若是阿七得知,今日会为他稍稍叹息的男人,日后会笑着逼他离开,阿七一定会万分警醒自己:阿七啊,你这个傻子,莫要陷进去了。只是,这人生,哪里有假如可言。 安容细细描眉,抹粉,涂胭脂,不消一会儿,已不见刚才清冷颓败的神色,入目的是一个眼波流转,颠倒众生的美人,妆容很淡很轻,阿七看痴了。 半个时辰后,安容信步下楼,门口的轿撵已备好,阿七跟在一旁,一同到了梁如风在广陵城南面的别院。这是个小小的宅院,许是刻意低调,并无任何奢华特别之处,门前的额扁书着楷体的“梁宅”二字,很是工整规矩。 两人进去后,便看见梁如风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间喝酒,暴戾的气息隔得老远,安容都能嗅见,缓缓走上前去,夺去他手里的小瓷杯。 “怎么了这是?一个人偷偷地喝起闷酒来。” 梁如风瞧见来人,呲牙一笑,傻乎乎的表情,嘴里神叨叨地开始嘀咕起来,阿七暗忖,这人真是醉得不轻。 “你说我那个二弟是个什么草包东西!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嫡出,什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儿偏爱压我一道。” “梁公子,您不必放在心上,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广陵城众所周知,令尊断然不会把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他的。” “可他是嫡出……还有个一母同胞的贵妃妹妹……我什么也没有。” 安容看他渐渐对着自己敞开心扉,已无当初的戒备之心,心里暗暗滋生的念头疯长,或许这个心比天高的梁大公子很快就能帮自己一个大忙。眼下,安容要做的,就是一步步指引着他往自己挖好的坑里跳。叹了口气,假意难过,“这可怎么办,只要这二公子在的一天,您心里肯定多少都有些不自在。毕竟嫡庶有别,要是梁国丈只有您一个儿子就好了。” 听闻这话,梁如风眸色一沉,他死了,那爹可不就只有我一个儿子了吗。一扫刚才的颓丧,梁如风哈哈大笑,搂着安容就往屋里走。 阿七站在原地,他不愿跟上去,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里犹如滴血般的绝望,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帮不了伶公子。 足足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阿七才看见从屋里颠颠撞撞走出的红衣男子,飞快奔上前去,搀扶住安容,阿七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一直搀着他走出这座宅院,乘上轿撵回了长春院。 寒冬腊月,肆意呼啸而过的风,刺骨的凉,直钻人心,跟着轿子的阿七浑身打冷颤,刚才在亭子里站了两个时辰,受尽了凉气,这会子一直哆嗦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二章还没写完,本来想存进存稿箱的,手一抖,点了发表,于是我就把它给锁啦……被自己蠢哭了,明天写完更新的时候再把它放出来 第22章 吐露心话 夜半子时,长春院一楼大堂里依然是热闹喧杂的景象,郎情君意,左拥右抱……见怪不怪了。众人瞧见门口处归来的安容,一身红色,只是那面容却是惨白。小倌们脸上不禁漾起妒意,而性质颇高的嫖客简直移不开眼,眼神死死盯着那团红影子,恨不得将他吃进肚腹,直到安容上了楼,这帮人再也瞧不见,这才作罢。大堂里照旧是歌舞升平,你侬我侬。 镂花木门砰然合上,阿七的目光紧紧攫住坐在软榻上,上身微微倚在窗沿边的安容。阿七心下一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脆弱的伶公子,不管是人前娇婉奉承的他,还是背后那个冷漠疏离的他,都不是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那人从进屋后就一直未曾说话,阿七心里替他难过,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宽慰他,只得静静地呆在一旁。 很久,安容才启口,“准备一桶热水。” 阿七一听见吩咐,就忙活着去给安容烧热水,等到水烧好了,阿七拎着一大桶水进屋时,那人还是倚靠在窗沿边,只是手里多出了一块玉。他细细端看着,忽而把玉紧紧抵在胸口,贴着心房,眸子里一片血红。 阿七刚刚去厨房烧水的空档,在心里盘算了好多话,可这下子看见那人眼睛里的猩红,愣是一句话也开不了口,硬生生憋出几个字,“热水……好了。” 突然,安容抬眼,盯着阿七,“你觉得我脏吗?” “不脏。”这确实是阿七的心里话。 安容忽的笑了,又苦又涩,眉眼间的哀愁却更深,“你一个龟奴,又知道什么?过来。” 阿七走了过去,坐在塌沿边,面露忧色。安容瞧着他低头丧气、忧心忡忡的小模样,心里一阵悸动,伸手捏了捏阿七的脸颊,“太瘦,硌得慌。” “你压在我身上的时候,硌到你了吗?”阿七傻呼呼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安容始料未及的,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无所谓的,总归就是图一乐子,安容收回捏脸的手,笑了笑,“是啊,硌人得很。” “那我以后多吃点。”说完,阿七摸摸鼻子,讪讪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是纵欲过后的味道?还是梁如风的味道?” 阿七的头,似拨浪鼓摇转不停,他心里疼得很,他不喜欢安容这样作贱自己,哪怕他狠狠蹂躏自己,也好过他言辞间自伤。 猛然间,阿七抓住安容的手,把他往自己亵衣里处伸,清许的眸子,阿七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伶公子,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说到最后,声音愈低,欲言又止。 “愿意什么?”声音喑哑。 “阿七……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安容顿住,转而冷笑一声,嗓音很平缓,却诉说着最伤人的话语,“可你不配啊,我怎么会跟一个龟奴过一辈子。” 阿七不说话了,他的心的的确确被伤到了,而且伤得很重,平生第一次,有种怨天怨地怨父母的感觉,他要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就好了,这样就能跟伶公子相配了。这些疯狂而卑微的念头,在这个寒雪纷飞的十二月里,如那冷冽的雪渣子落进阿七的骨血里。 “水好了。”阿七转移了话题,避开谈及那些伤人自尊的话,蝼蚁自有蝼蚁的活法。 安容神色有了丝微动,把身上的红袍、里衣,一件件的脱去,很快未着片缕,抬脚踏进了木桶里,把身子,连带着头都没在水下。阿七久不见这人,不放心走了过去,却发现这人的口鼻都没在水里,以为他想不开,阿七急了,正欲伸手把这人从桶里拽出来。谁知―― “砰――”水花四溅,安容从水里探出头来,脸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衬着桃花面越发柔美,他看着阿七那幅惊呆痴傻的样子,挑挑眉,“把衣服脱了,进来。” 阿七回过神,随即放了心,这人只要不是干傻事就好。很快,阿七就把自己剥个精光,战战兢兢地走到桶里面去。 热气蒸腾,两人的面目都不甚清晰,热气扑腾的水面掩盖了水下那原始粗暴的动作,一会儿安容发出几声喘息,一会儿阿七也分不清是疼是悦,嗓子里嘤咛了几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桶内的水也渐渐变凉。 意识清明,阿七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人真是喜欢在水里面做那事儿,这都是第二次这么干了,然后阿七就沉沉睡去…… 等到阿七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阳光从窗户纸里洒进来,泄了一地,阿七看着枕边的人,瞬间的恍惚,回想起昨夜的种种,自己后来精疲力尽,不知不觉睡着了,是他把自己抱到床上的吗?想到此,心里免不了一阵欣喜……这个如玉的人现在是自己的男人了,阿七心里觉着甚是满足,前面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算没白活。 沉睡中的人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阿七,阿七当时那个心潮澎拜啊,那是属于两人之间静谧缱绻的时光。 阿七大着胆子,上前啄了一口安容,蜻蜓点水,嘴唇相触的那一刻,阿七感受到了软软的触感,心里又是一阵欣喜。 “我……我真的开心,就算让我现在去死,也值了。”阿七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小子,急于向心爱的人表达深深的爱意。 看着爱慕至深的男人没有说话,阿七自顾自地又说了许多话,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通通告诉面前这个交付身体的男人―― “我家在离广陵城不远的沭阳县,每年春天三四月的时候,到处都是油菜花,空气里都是花的香味,以后,若是有机会,咱们就去我老家生活,有个小小的草屋就够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你见过的,下面还有个妹妹,阿七跟他们不亲,以后也不要来往了,咱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必去理会那些亲戚。” …… 阿七说了好多好多,可是安容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末了阿七还加了一句,“我还是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嫌弃就嫌弃好了……反正我死活都要赖着你……” 听到最后这句,安容才稍稍有了点反应,脸上看不出喜乐,突然狠狠地吻上了阿七,不留一丝余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握住了一块浮木。 阿七当时的心简直要化了,他热情地回应着安容,交出了自己对爱情所有的热忱和希望。可是那时的阿七啊,哪里会想到这吻只是一个长期孤独绝望之人的发泄啊,那不是爱啊,可是阿七不知道,也没人告诉阿七。 后来每隔几天,安容都会把阿七叫到自己的房间,两人之间办事的次数比以前多了。阿七这些日子稍微吃胖了点,摸在手上也没从前那般硌人……无穷无尽的纠缠,床上、软榻上、木桶里,甚至还试过在安容阅书的桌案上……这没什么,他是个男人,正值年轻气盛,有时候是有那种需求的。而阿七无疑是个最好的发泄工具,他忠诚老实,嘴巴严,最关键的是,他喜欢自己。所以,这个龟奴绝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他的事,安容很放心。 一般事后,安容都会立刻把阿七赶走,但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不愿严辞厉语地赶他走,再加上阿七每每都厚着脸皮,因此,偶尔阿七也得以在安容处呆上一阵。 安容通常事后会起身看看书,阿七没读过书,安容放在桌案上的那些书籍他是压根看不懂的,白纸黑字在他眼里全成了天书。阿七也不闹腾,就逗逗小狗;或者呆在一旁看着安容,静悄悄的,也不做声打扰,只看着他读书写字,每每二人目光碰撞时,阿七赶紧别开眼,假装瞥向别处。 日子如细水长流,就这么缓缓而过,在阿七心间,却渐渐汇成了一条奔腾的江河。 第23章 阿七习字 一楼大堂里,客来客往,阿七漫不经心地在堂子里收拾桌子,直到看见从二楼缓缓下来的春蕊,突然间,阿七好似来了劲儿,赶紧从楼下猫猫地走去二楼。那门没关严实,透过门间细缝,阿七瞧见安容坐于镜前,细细梳着头发,三千青丝如墨而泻,阿七虽然只看得背影,但也能想象出这人冷艳的面容。 “进来!”孤冷的声音,估计他已猜出来人是谁。 这人真是耳朵比狗都灵,心思比谁都深,阿七讪讪地走了进来,心里却想着,这可不怪我,谁让你门没掩实。 阿七走到安容身后,呆立于此,愈靠近,愈闻得他身上的淡淡香味,一种踏实的温馨感萦绕心头。安容微微扭头,余光瞥见傻愣的阿七,淡淡地说,“帮我梳头。” 受宠若惊的阿七,足足愣了好一刻,手在衣服上左蹭右蹭,还嫌手不干净,招呼没打,一溜烟跑下了楼,过了会儿又上来了,声音带着些微的喘息,“我把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这下、干净了。”激动的言语,就像邀功讨赏的孩童一般。 阿七刚拾起妆台面上的榆木梳子,安容就站起了身,走到桌案边,只剩下失落的阿七独自站在妆台旁,手里紧紧握住那把木梳,藏不住的失意,“伶公子,不梳头了吗?” “不梳了。”埋首阅书的安容抬起了头,看了阿七一眼,“没什么事儿,你就下去吧。” 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尚还沉浸在失落的氛围中,听他这么一说,脑子回了神,想着自己刚刚上来是要来做什么的,仔细想想也没想清楚,于是只得随意诌了的缘由――“我上来看看小黄。” 安容何等的聪慧,怎会听不出这人拙劣的借口,但也懒得揭穿了,摊开书继续翻看,阿七就像一方空气飘荡在屋子里,半点声音不出,抱着小黄缩在墙角边,连动个身子都得小心谨慎着,生怕自己扰了看书之人。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门外的春蕊敲门而进,安容一抬头,才发现了窝在角落里的阿七,这人抱着小狗,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都快忘了屋子里还有这么个人。 春蕊也是没料到阿七会在此,冲阿七招呼了声,笑得极为尴尬,转而对安容说:“伶公子,您的午膳,快过年了,厨房的张婆子昨儿回了老家,厨房里也没个掌厨的,奴婢就随意给您炒了几个菜,外加炖了一碗鸡汤。” “搁桌上。” 春蕊恭敬立在一旁,等候主子吩咐,安容却挥挥手,“你先下去。” 春蕊欠欠身子恭敬退下,临走还不忘也冲阿七欠身,心里是惶恐不安,前段日子还以为伶公子玩腻了这个人,因此在他面前又耍了些威风,转眼间这人又滚到了公子床上,以后还是踏踏实实伺候主子吧,莫要再去揣测主子的意思。关门的那一刹那,春蕊最后往里面瞄了瞄,那阿七还是窝在墙角,心中不免狐疑,这哪里有半分恩宠正浓的感觉,随即又晃晃脑袋,罢了罢了,做好自己的事儿,莫要再生事端。 安容没管阿七,自顾地上桌吃起了饭,细嚼慢咽,并无太大的食欲,倒是这饭菜的香气遮不住,飘进了阿七的鼻子间,阿七用力嗅嗅,真香啊,肚子里咕噜一声,动静太大,连安容都听见了。 “过来吃吧。”安容搁下碗筷。 阿七放下小黄,赶紧奔了过来,“伶公子,你吃好了吗?” “嗯。” 这才放了心,就着安容刚刚的碗筷,狼吞虎咽一般,把桌上的饭菜全部一扫而空。正在看书的安容偶尔看他一眼,这人的吃相未免太难看,随后云淡风轻地摇摇头,到底是个卑贱的龟奴,上不得台面。 吃饱喝足,再加上屋子里暖香撩人,阿七不禁犯了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安容看着那人昏昏欲睡,却强提起精神的模样,喉结滚动,突然来了兴致,把他唤了过来。 阿七跟这人呆久,也深知这人极爱干净,一般每每做那种事的时候,阿七都得洗干净了身子,眼下,并没有热水,哪里去沐浴?阿七有点不好意思,吞吞吐吐来了一句,“别……还没洗……我身上脏……” 安容冷眼看了阿七一眼,一把翻过他的身子,只褪下他的袄裤,急促地发泄完了欲望。阿七又疼又绝望,上次这般在背面做,至少自己的上衣还是脱了的,今天连上衣都不用脱了。果真,只有欲望,并无情动。 事后,阿七蔫巴似的瘫在地上,安容半分的意乱情迷都没有,很快恢复了那幅孤高冷清的神色,披着单薄的衣衫,伏于案前,全神贯注地翻着手中的书页。午后的阳光泻进来,照着那人如玉的面庞,阿七的眼前好似朦胧了一片,自己甚至怀疑,方才的那一场纠缠是否真实存在,倒是腿间的湿意提醒着自己,那是真的。 阿七心眼实在,很多事儿他难过一下子也就过去了,不大会去深究,特别是跟伶公子沾上关系的事儿,他更是不愿去多想。就像现在,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安容的冷漠,只记着他给自己饭吃,这样已经很好了。 阿七忍着腿间的不适,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动静很轻,还是被那人发现了。 “什么事?” 阿七指着他手里的书卷,“我想习字,伶公子若是得了空,阿七想跟着学写字。” 安容搁下书,随意问道,“你来长春院之前,就一直叫阿七吗?” “不是,我叫……我叫齐光。” “哪个齐,哪个光?” 问完这话,安容笑了,他不识字,哪里知道是哪个齐哪个光,但阿七俨然已经被安容那不经意的笑容所吸引,痴痴地看傻了眼,伶公子笑了,真好看,不像这尘世里的人。 “你老家是何处?” 阿七赶忙回神,“是广陵城不远处的沭阳县,之前告诉过公子的……”后面那句含糊过去,淹没在低音里。 “沭阳。”微微沉吟,“我知道是哪个齐了。” 提笔沾墨,在一旁铺展的宣纸上,写上了“齐光”二字,不咸不淡地解释道,“齐字错不了,只是这个光,我自作主张给你写成这个,'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阿七看着宣纸上如画一般娟秀的两个字,乐呵呵地,嘴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下又是一阵感慨,今生一定不能辜负这个男人。 “谢谢伶公子。”阿七转念一想,此刻就想着把他z的名字写在一处,这样就好像他z之间有了爱情的信物一样,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你的名字……怎么写?” 安容这会儿心情不错,复又提笔紧挨着那两个字旁边写上了“安容”两个字,跟刚才一样,都是端庄秀丽的小楷。 “我叫安容。” 阿七扭头讶然地望着他,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告诉自己他的名字,阿七心里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叫他安容哥哥,那时他就暗暗记下了这人的名字,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告诉自己。这么说来,他在这个人的心里是不是比一般人稍好点。 “我以后管你叫小容。”说完,阿七红了脸,低下头。 面前之人忸忸怩怩的模样着实刺伤了安容,他不喜欢这人对自己的亲近,越发的亲近,越像是自己沦为跟他们一类人一般。他不喜欢,就得尽力摆脱。手里沾了墨汁的毛笔奋力一甩,直接扔在了阿七身上。 “你好像又忘了你的身份。” 阿七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因为自己眼里氤氲的泪水,他怕那人看见,迷鞯难劬t喙庵豢吹叫厍澳瞧墨迹,印在自己的粗麻夹袄上,与衣服上原先的补丁脏渍晕在一起,这破衣服是越发的难看了。不怪这人的,今天确实是自己唐突了,怎会胆子大到敢直呼主子的小名,是自己不懂事,不怪他。 许是阿七的这般可怜神情扰乱了安容,安容眉眼间全是纠结之色,很久很久,只能叹口气,道,“你下去吧。” 阿七知道分寸的,今天是自己不对,伶公子没有打他,甚至都没有骂他,得了别人的便宜,就得好好卖份乖,努力眨了眨双眼,刚才充盈的泪珠子已经干涸,阿七笑着,笑得极为小心谨慎,“伶公子,这张纸……能送给我吗?” 声音清冷,“拿去吧。” 阿七不敢看安容一眼,畏畏缩缩地走到桌案前,小心卷起那张书着二人名字的纸,页角都给它舒展平整了,方才提起那卷纸,走了。 安容瞧着阿七落寞的背影,心里竟涌生出疼惜感,墙角边的狗吠了几声,安容这才回神。 秋官刚想从杂役房离开,远远就看到了阿七,走路的姿势不太对,秋官也没多想。 “你怎么在这儿?” 秋官把手里的两块荞麦馒头递给了阿七,“给你留的午饭。” “哼,小丫头片子,还记着哥。” “你去哪儿?一上午没见着你人。” 阿七知道这个小丫头比一般同龄人都要聪明,他现在还不想告诉他自己跟安容的事儿,扬了扬手里的馒头,闪烁其词,“谢谢了,我能去哪儿啊,干活了呗。” 秋官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不自然,她这心里是料定了,阿七有事瞒着他,再看到他左手仔细圈着的纸,问道:“阿七,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你快去忙你的吧。” 阿七回到自己的床边,把那卷纸小心翼翼铺在床上,好在纸张不大,折了几道,正好可以塞进以前的那个小木匣子里。阿七把木匣子里零零碎碎的小碎银和铜钱掏了出来,给它们装到了一个小布袋里,把宣纸服服帖帖地放置进去。以前,那些钱是阿七最宝贝的,从今往后,这张纸才是他最稀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最好那时长安妹子~ 谢谢你喜欢我的文?_? 第24章 旧历年(一) 年关将至,沿着平康里,一直到城郊边上,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是热闹非凡,宜春帖子,花灯剪纸,一样样地沿道摆摊陈列出来。长春院上上下下的丫鬟龟奴,染了节日的氛围,干起活儿更加卖力了些,可这心儿都各各飞到那梦里的故土去了…… 按照惯例,逢旧历年,长春院闭馆三日,分别是除夕、正月初一和初二,愿意回家的,那就回去过个团圆年;山高路远回不去的,或是压根不想回的,那就在馆子里继续呆着,这三天也不用干活计,大家乐乐呵呵一块儿过个年。 阿七以往都是要回去的,哪怕家里人并不盼着他的归来,他都得回去一趟,骨子里叶落归根的思想根深蒂固,况且自己呆的地方离沭阳县并不远,没理由不回去的。只是,今年这光景不似往年了。 大年夜前一天,阿七瞅着同屋的另三人都在收拾包袱,互相间诉说着思乡的情切,念叨着家中的爹娘和妻子,往年,阿七还会跟他们一道说上几句,可是今年,阿七成了闷葫芦,未言一句,因为他心里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回去。 左思右想,犹犹豫豫,阿七还是去了趟二楼,侧耳贴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约约有春蕊的声音,阿七在门外揣摩着,要不要此时推门进去,谁曾想,屋里却传来一声――“谁在门外?” 问话的是春蕊,还没等阿七回答,安容倒先开了口,“进来。”声音清冷,无甚感情,这人心思深沉,想来已经猜到是阿七了。 阿七推开门,春蕊竟还向着阿七微微欠身,恭敬的神态另阿七略感不自在。安容扭头吩咐春蕊,“你先下去。” 春蕊得令,准备退下,末了还不忘多嘴一言,“那奴婢这会儿就按照公子刚才提到的去置办,您若是想起来还缺些什么,就吩咐秋铭去买,这丫头春节不回去。”然后便退下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谈论年货的事儿,听春蕊的意思,安容大概是要留在馆子里过年,心中不免惊喜,这下自己可以打定主意不回沭阳了,两人正好可以一起守岁。 阿七瞧着安容低头看书,久不言语,自己仿佛那虚空之气,耐不住性子,轻声问了句,“你过年不回去吗?” 这话对安容来说是忌讳,他一落魄公子,又能回哪儿去,可是阿七并不知晓。 阿七看安容没有理他,觉察到自己也许是刚才说错了话,谁会有家不回,除非有难言之隐,满脸的懊恼愧疚。 良久,安容合上手里的书卷,轻呷一口手边的茶,眼皮都没抬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直接问阿七,“你上来做什么?” 这人终于开口了,阿七略略有点局促,到嘴的话却一字都发不出声,但借阿七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不回安容的问话。他z之间,自己永远是那个小心翼翼掂量着对方眼色的人。 “今年我也……不回老家了。”嘴里似有话语未吐尽,一会儿阿七深吸口气,又来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过个年。” 安容眼睛直直盯着阿七,墨黑瞳仁,散发出骇人的冷意,“过年该和家里人一起,你我之间,算不上家人。” 饶是这话字字诛心,阿七却也习惯了,这人向来如此,好在自己脸皮厚,面上已经不会出现大悲大喜的情绪了,倒是心里,酸涩得很。 “我的意思是说,咱馆子里没回去的人可以一起过个年……谁说只有咱们两个了……”话语声越发的低,阿七都知道自己,虚得很。 安容没有再理阿七,也不伏案阅书,开始逗弄起了小狗,阿七心里暗自庆幸,得亏捡来了这只小东西,还能借此故意跟安容说上几句。 “小黄真是胖了许多,比来时大了整整一圈儿。”阿七说完,走过去顺顺它的毛儿,小黄很抵触地吠了两声。 安容一把把小狗抱到了怀里,小黄很乖巧地偎成一团,被美人抱在怀里,它倒不叫唤了,阿七不由叹息:小小牲畜,竟也是个好色之徒。 阿七瞅着安容怀里的小黄,发现这狗儿眼睛又圆又大,眼睛珠子乌黑发亮,一想到自己跟安容做那事儿的时候,被它这双眼睛窥去了不少,心下是又羞又臊。 安容发现那人好端端的,平白无故涨红了脸,狐疑道,“你在想什么?” 阿七当时脑子一抽,想也没想,全部脱口,“该找根布条把小黄的眼睛蒙上。”一本正经。 “为什么?” “它总……总窥见我们的事儿,看多了害眼睛。” 安容愣了片刻,很快便明白了过来,绷着张脸说了句,“哪天试试。” 这下子换阿七愣神了,不过阿七也没呆傻多久,很快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大爷老们的脸倏的一下子红了,直愣愣地看着安容,“好……好啊。” 小黄狗突然叫唤了几声,眼睛圆咕噜地盯着阿七,清澈透亮的小眼珠子,看得阿七更加羞赧,嘴角含笑,头却垂得更低了。这个小家伙太他娘的通人性了。 屋子里暖香缭绕,阿七垂在两侧间的手蠢蠢欲动,趁着摸小黄的时候,故意擦了一下安容的|荑,这人的手凉得很,饶是这屋子被暖炉蒸得十分暖和,他这手也是拔凉拔凉的。看安容没什么反应,阿七又擦碰了一下,这次比刚才更大胆,阿七的手直接贴在安容的手背上。白皙修长的手跟粗小红肿的手黑白分明,美丑显眼。 安容知道这人的小心思,也不戳破,而是直接拂开了阿七的手,“不要逾矩。” 这四个字太过刻意无情,阿七听懂了,讪讪地垂下手,转了话,“我去买点吃食,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语毕一溜烟跑离了屋子,直接去了街市。 阿七这一年到头也没攒下多少钱,本来工钱就少,还得补贴家用,因此买了些零嘴炒货,芝麻方糖,还有些酱制的猪肘子……几乎就花掉了阿七所有钱。 这一夜注定辗转难眠,阿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可以跟安容一道守岁迎春,心里更加澎湃。随即披上衣服,穿上棉鞋,静悄悄地走向二楼。今夜,馆子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难得的静谧。 那间屋子还亮着灯,昏黄的亮光明明灭灭,从窗户纸上投射出来,寒冬的夜晚,因着这几缕油光,阿七甚觉温暖,倚坐在门外,默默地伴着屋里的那人,无言的踏实感。过了许久,直到屋子里暗了下来,阿七才又悄悄地往回走,这样一来一回,阿七总觉得自己跟安容仿若同眠。 翌日,阿七早早地就起来了,馆子里的人走了大半,没走的这会儿都还在梦会周公。厨房里很冷清,阿七在炉子上炖了点昨日买来的红枣银耳,然后就忙活着炒几盘菜,按照阿七家乡的风俗,每年过年芹菜和芋头是必不可少的,寓意勤劳遇好人……直到中午,阿七才忙完,就想着跟安容一块先吃个午饭。 等到了二楼时,却发现走廊尽头安容的厢房门大开着,阿七走了过去,原来竟是赵公子和那个刁蛮的穆姑娘来了,不安之感尤其强烈,细细扎扎,在心底横冲直撞。 赵明朗一下子就看到了门外的阿七,有些尴尬,犹豫片刻还是打了声招呼,倒是穆燕燕,依然记得原先跟阿七之间的不愉快,沉下脸子,一脸的不快。安容却是半点没有理会门外阿七的意思,接着原先他们的谈话,继续说,“好啊,正好去拜访下赵伯。” 穆燕燕听闻后眼神大放光芒,“安容哥哥,你是同意咯!正好赵伯伯跟赵伯母他们今年在我们庄子里,大家可以一块儿聚聚。” 赵明朗瞅着门外傻站的阿七,思忖着要不要带他一道去,毕竟他跟安容是那种关系,抬眼看了看安容,见他也不开口。算了,索性自己也装憨得了。 阿七听懂了,原来他是要去别处过年,这没什么的,只是白瞎了自己的一番心血,自己为数不多的钱也全搭进去了。犹如身外人,他们三人一方热闹,谈天说地布置春节的行程,阿七插嘴不得,孤零零地傻傻杵在门口,许久,阿七扯扯沙哑的嗓子,门口的那处光,逆着他的面容,看不清楚―― “你要是……早些告诉我,你不在馆子里过节,我也就回老家了……我也有家的……”阿七说完这句,便落寞地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赵明朗瞧着安容晦暗难明的面色,好半晌,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龟奴都得走了很久了,他才像是突然来了知觉,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墙面上,木质的阁楼房顿时发出轰轰的响动,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安容,就连穆燕燕也屏住了气,不敢再说一句。 良久,安容收起拳头,淋淋鲜血染红了白皙的玉手,不知灼染了谁的双眼,“咱们走吧。” 直到多年后,赵明朗再次进入陶然寺,遇到了当年的那位高僧,高僧还是祥和静然的面容,并不曾因着岁月而落入俗尘的生老病死之中,赵心中暗惊:莫非是得道高人……临走,高僧赐他一句话――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他方才明白,那个时候,安容与那龟奴融入骨血的纠缠,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第25章 旧历年(二) 安容跟着赵、穆二人去了穆啸山庄,打从那辆马车扬土启程时,阿七就一直猫在馆子门口的柱子后边,偷偷瞧着,直到马车驶入茫茫红尘,成了微小的点而不甚清晰,阿七这才转头回了馆子,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埋怨不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能跟自己过年是件福事,倘若不能,那也是应当的结局。这样想着,阿七才稍稍舒了点心。 午饭的时候,阿七自己一个人在杂役房,把自己烧的那些子菜全部吃了,一口菜一口饭,细细咀嚼,然后再慢慢吞咽下去,再来下一口……如此反复,这顿饭足足吃了快两个时辰。肚胀难受之时,阿七发现买来的酱猪肘子还没啃食,倏的想起了秋官,若是那个小丫头在,至少他还有个伴儿,两人能一道啃猪蹄,一道说上几句贴心话,可这丫头回泗河镇了…… 其余人都在一楼大堂里,阿七不愿意和他们一块儿,吃完饭后依然窝在自己的杂役房,碗筷都未曾收拾。直到暮色西沉,屋子里照进绵绵的一层柔软光辉时,阿七这才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把剩下的酱猪肘子啃掉,再把昨日买的那些花生瓜子方糖拿出一一尝食几口,好吃得很呢! 该全吃掉的,自己花了钱,费了心思,只是这肚子实在撑不下了。 “阿七,你怎的不下去,大伙儿都在呢,这会儿大堂里热闹着呢!”房间砰然被推开,阿七睁开眼睛,却发现门外站着的阿生。 阿生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桌子上的那些壳儿骨头,“好你个阿七,大伙儿还猜呢,你咋不下去,原来你竟在这偷吃。” 阿七心情沉重,此时并不喜旁人的咋咋唬唬,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挨过今年。 “我不想去,你们玩儿。” 阿生哪里肯答应,直接拽着阿七就往外面拖,阿七百般推阻,还是耐不住阿生的力气大,两人你推我桑间,阿七就被丢进了一楼大堂里。 此刻几个姑娘们正在挨个唱着家乡的小曲儿,声音软软嚅嚅的,甜人心坎,周围的男人们都在大声喝彩,姑娘们随即羞红了脸。待大伙儿瞧见阿生跟阿七时,目光不由得被这二人夺了去,回想这两人之前闹得那件事,此刻大家都来了兴致,就想着打趣几下。 再说这阿生榆木脑袋一个,压根不曾意识到众人的揶揄,此刻更是拽着阿七,让他坐在自个儿旁边。 众人嬉笑间―― “阿生,你可得照顾好阿七……”傻大个还笑着连连说是。 “阿生,瞧你这傻乐的样子,果然阿七就跟我们不一样啊。” “阿七、阿生,连名字也般配。” …… 阿七没有心思费那份口舌,就当作自己不曾听见,闷闷地坐在一旁,融不进去,阿生傻愣愣的,只知道憨笑。 大概快要到子夜时分,爆竹声愈大,大伙儿也困了,强撑着眼皮,准备挨到正点,这才算真真正正守了岁。阿七无甚兴趣,早有回房睡觉的打算,奈何阿生这个傻大个一直拖拽着不放,他非得大家伙儿一起迎年。 突然间,馆子里的大门被推开了,众人抬首,却见着一袭墨色大麾的花伶公子,面容像是累极,满脸的风尘仆仆,倒也不损他半点风华。 阿七此刻正打着瞌睡,脑袋颤颤的,感受到了周围的突然安静,可是实在太困,也懒得睁眼了。直到――有人猛然抓住他的肩膀,意欲将他提溜而起,阿七下意识地以为是阿生,不耐烦地道了句,“阿生放手,我困着呢。”然后懒懒睁开眼,见着的却是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安容…… 阿七一下子就清醒了,安容的脸色沉的厉害,特别是他扫过阿生的时候,那骇人的神色仿佛要杀人一般。众人皆是心惊胆战,不知道这位头牌公子抽的哪门子疯。 “跟我过来。”声音很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威严,一旁众人皆屏气凝神,压抑紧张的氛围,没人敢吱声。 阿七像个小媳妇似的,畏头畏脑地跟在安容身后,转而上了二楼。 一进门,阿七就被安容死死抵在木门上,重大的推力,镂花木门不免发出“吱吖吱吖”的动静,与城里的爆竹声混杂在一起,刺得阿七耳膜阵阵发颤,他知道,这人是真的怒了。 “你跟阿生什么关系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 阿七偏头不理睬,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伶公子。 这种无力的抵抗更是深深激怒了安容,重复一遍,“你跟阿生什么关系!”,比刚才更加威慑。 阿七也急了,挣扎着跟安容反抗,可是力量间的悬殊,不是一朝一夕的,此刻占了下风,只得任由安容摆弄。 突然,安容猛然吻住了阿七,或者说是撕咬,直到两人的口唇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这才罢口。 阿七浑身像失了力,沿门滑落,一下子颓败地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洞的,惨笑一声,“你怎么回来了……”是啊,你怎么回来了,我都把东西吃了,念头灭了,你怎的又回来了。 安容也蹲了下来,与他平齐,瞧着他身上那件补丁夹袄,心里陡然一酸,没有回答阿七的话,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怎么过年了,都不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裳?”难得的温柔鼻息。 阿七怔怔地盯着安容,许久,猛然一把抱住了他,他心里是开心的,先前因为这人的失约难受了一晚上,现在全好了,对的,应该的,自己要见好就收,不能跟主子拿乔。 安容一下把这人抱到了床上,覆身上来,在他耳边又问了一句,“你跟阿生什么关系?”这话没了刚才的戾气,言语间的温柔扰得耳锅丝丝痒痒的,撩人心扉。 “没有的事儿,我听你的话,只敢看你,不敢看别的男人……除了一人。” “谁!”扣在阿七双肩上的手倏然一紧。 “我啊,我每天去河边洗衣服,那河面上映着的男人可不就是我嘛,难道我连自己都看不得了。” 安容松开手,笑了,随即开始剥阿七的衣服。 “伶公子,我还没洗澡……” 安容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脏。”但转变一想,好像哪里不对,“你怎么大过年的都不洗澡!” 阿七被他说的脸一红,幸好月色不明,并不看得清脸上的神色。 两人的衣物都已褪下,阿七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小狗……小狗的眼睛!” 安容哪里还有时间管这些,箭在弦上,一会儿,呻吟声从阿七口里泄出来,浓浓爆竹声,掩盖了夜晚的春闺梦话…… 愿年年如此――这是阿七意识尚且清明时,心里念叨的一句话,然后便沉沉睡去。 却说白天的时候,安容坐上了去往穆啸山庄的马车,就一直心神不宁,手边的血迹早已干涸,凝成一团覆在手背上,穆燕燕不忍看,说了好些次让他先包扎一下,但是安容都不曾理会,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想得出神。 赵明朗了解他,也知晓他的那档子事儿,刚才安容的自残着实吓到了他,他始料未及,这人竟然陷得如此深。 一路无言,坐在车厢中的三人各怀心事,很快马车便到了山庄,赵家夫妇还未到,安容先去拜访了穆青楚和穆老庄主,老庄主的身子不大好,坐在轮椅上,由下人们贴身伺候着。 “安容哥哥,我让小叶去烫壶酒,咱们去后山的亭子间坐会儿,那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美着呢。”小叶是穆燕燕的贴身丫鬟。 赵明朗附和:“不错,这庄子里的梅景,外头少有,旁人想看都看不到。” 安容却说:“你们去吧,我得回去。” 穆燕燕一脸不解,“赵伯伯跟赵伯母还未到,你这才刚来,怎么回去了。” 安容扭头对着赵明朗,“帮我跟他们二老打声招呼,今年怕是见不成了。” 赵明朗知道他所谓何事,也不阻拦,只是暗自懊悔,刚才一并把那人带过来就好了。而穆燕燕也是个玲珑剔透之人,现下吃了味儿,肚子里盘转的话全部脱口,“是不是因为那个杂役?” “燕燕,不许胡说!”赵明朗厉声呵斥。 就连安容都不甚明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全是那人孤零零失落落的背影,想着他说,他本来是要回老家的…… “我回去了,日后得空再聚。” 赵明朗只说了“嗯”,没再多言。穆燕燕看着拂身而去的安容,不染纤尘的背影,久久的,成为了她眼中一块看不透的谜。直到背影彻底消失,她才问出了口―― “他跟那个杂役是什么关系?” 赵明朗不忍心实话告诉她,只得说,“主子跟下人的关系。” “是吗?” 穆燕燕嗤笑一声,转身走了,留下凌乱的赵明朗,大过年的,这都什么事啊! 第26章 安容的妒意 翌日醒来,身侧的人还在熟睡,静缓的呼吸,阿七靠近些,就能听见,回想昨夜种种,越想越臊得慌,这人还是头一次那般温柔。他一向少言寡语,特别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但昨儿,一边做,一边却对着阿七说了许多话。 “白天的时候是不是跟我置气?” “太惯着你了,你这性子都叼了。” …… 阿七竖耳听着,身子被安容弄得难受,闷哼了几句,“没有……”,带着颤音儿,心里是又惊又喜,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把我阿七当成了他的贴心人。 不一会儿,安容也睁眼,一晌贪欢,外头的爆竹声,只增不减,新年了。 阿七连忙撑起酸痛的身子,对着安容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便oo地穿戴整齐,还是昨日那件被这人嫌弃的破烂夹袄。 收拾完自己,阿七便蹲下身子,小心谨慎地替安容套袜穿鞋,扶着他起身,阿七问道,“伶公子,今儿穿什么衣服?” 安容淡淡言语,“随意,就穿昨日那件。” 阿七愣住了,不是因着他这话,而是他突然淡漠的口气,跟昨夜的他,仿佛换了个人。这人的性子,真是让人摸不透。阿七叹口气,替他去屏风上取下昨日那件玄色外袍,仔细替他穿戴好。 然而,阿七不会猜到,此刻面前人的内心经历了怎样一番苦苦挣扎。一面,安容贪念着阿七的身子,喜欢他恭敬顺从的小模样;另一面,他又开始唾弃着自己,竟会对着那样一个不堪的人,恩爱缱绻,缠绵至天明。 瞧着安容久不做声,阿七轻轻抓起安容宽袖下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我!” 阿七终于知道他心里在别扭什么,无非就是睡了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卑微低贱的龟奴,又是一阵自怨自艾,阿七直杵在他身边,也不说话,等待着这人心绪的平静。 安容想了很多,阿七也想了很多,他都能预料到他跟伶公子日后的结局了,大概就是天各一方吧,以前对安容说了好些话,说要带他一块回老家沭阳,说要搭建个草屋,两人安稳一辈子,那些子话从来都是自己一方面肖想的,这人从没允诺过。即便如此,阿七也在努力着,万一哪天成真了……那也说不定。 “伶公子,要吃些什么吗,我去厨房做。” 许久,阿七的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沉静。 “早膳就罢了,中午再吃吧。” “那我去打盆热水来,你洗洗。” 木门轻轻阖上后,安容嗤笑一声,整日想这些做什么了,白白耽误时间,终归,那个龟奴是要不得的,也许过阵子自己就会玩腻了他。解乏逗趣,就是解乏逗趣,顺其自然吧。 等到阿七端着铜盆上来时,安容竟然开着窗帷,在看外面的凛冽风景,入眼的光秃残象,能有几分看头?寒气进屋,连小黄都不禁呜呜了几声。 “伶公子,先洗洗吧。”说完把铜盆搁在木架上,便不再说话了,开始逗弄起小黄狗。 寒气袭人,连屋子里的碳炉都招架不住,安容顺手关上窗户,不再远望,漱了口,洗了把脸,然后便侧躺在软榻上,手支着头,盯着桌脚下的一人一狗,半晌未说话,屋子里除了小黄的吠叫和阿七时不时的逗弄声,再有就是外边连天的爆竹声,再无其他声了。 许是感受到了后背灼热的目光,阿七回头瞅了一眼,正好撞见了安容深沉的眼神,自己当然是不好意思垂下头,安容无甚反应,依然盯着前方。等到阿七抬头时,那人还是那般姿势跟目光,原来未必是看他啊。 阿七放下小黄,走了过去,窝在榻脚,替安容捏捶腿子,粗短的手握成了小拳头样,细细麻麻的拳头,舒缓有秩地砸向安容的双腿,筋骨间一阵舒坦。阿七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主动贴着主子,讨好主子,只怕很快他就会被主子忘却,阿七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个如玉公子,因此,更得尽心尽力讨好他才对。 安容神色有了丝微动,伸手把阿七攥到了身侧,阿七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怕挤着安容,屁股只敢沾了一小块地方。 “大年夜前一天,为什么偷偷猫在门外?”安容一边伸进去揉搓着这人干瘦的身子,一边问道。 阿七抬眼,闪出一丝光芒,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睡不着,不知不觉就到你这儿来了。” “怎不进来?” 阿七心儿颤,羞怯地解释道,“不敢进,怕扰了你。” 安容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随即一把拂开阿七,力道很大。 阿七屁股着地,有些吃痛,瞧着这人闭眼假寐,只得叹息声,到底是个无心的人啊,刚才的稍稍欣喜很快消逝。又爬了起来,给安容捏着腿。 “不必捏了,下去。”清冷的声音。 阿七无事可做,去大堂里转了转,乌泱泱的一大帮子人围在一起玩骰子,好几个姑娘们也站在一旁,看个热闹,阿七走了过去,扫了一眼,居然看见了阿生也在玩。不用猜都知道,是这帮人起哄让他玩的,他那脑袋哪里有这些人转得快,还不是只有被他们狠扒下一层皮的份儿。想着阿生这人虽傻气,但心眼好,阿七于是拍了拍阿生的肩膀。 “我找你有事儿,别玩了。” 阿生本来就是被这群人硬推着玩的,这下傻笑,挠挠头,“我不玩了,阿七找我有事儿。” 众人哪里肯罢休,言语间自然又把阿七跟阿生那档子事儿提出来说了又说,阿七听着不耐烦,面上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拽着阿生就离开人丛。 “阿七,你小子装什么呢,你就是跟这傻大个睡了,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附和,“对对对,看样子肯定不止一次了哈哈哈哈哈哈。” 淫邪的笑声刺激了阿七,脑子一热,竟然说,“我就跟他睡了怎么着,你们平时干的那些勾当还少吗!这馆子里,被你们睡过的小倌不少吧!谁又比谁高贵!” 突然,人群中安静一片,阿七以为是自己的声势吓住了他们,谁知一转头,居然看到了安容。 阿七当时就一个念头,这人不是在楼上睡觉的嘛?还有就是,他完了。 果不其然,安容走了过去,本来在玩骰子的大伙都屏住声,直呆地看着安容越走越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然后一把拽住阿七的胳膊,往后院走。 此时的河水还是透骨的凉,冷冰冰,阿七被安容赶到了河边,踉跄倒地,样子极为狼狈。 “洗!里里外外洗干净了!” 阿七没有动作,傻傻地坐在地上,眼皮垂下,一点反应没有。 安容真是怒了,走上前抓起阿七的手就往水里按,冰冷刺骨的水,阿七反抗了几下,这人还是死死按住他的手,一会儿,阿七觉着自己的手冻着麻木了,浑身发颤,心里抖落一地冰渣子。怕了暴怒的安容,阿七只敢低咽了句,“冷……” “刚才哪只手碰到的!” “伶公子……” “哪只手拽的那个龟奴!” “右手……” 安容抓起阿七的右手,死命地搓,仿佛这手多有不洁。 本来就因为冻疮红肿破皮的手,此刻变得更加糟糕,可安容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阿七的手被搓得又麻又肿,安容才罢了手。 阿七像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上,左手包着右手,安容瞧着这人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心又软了,懊恼起刚才难控的愤怒。可是,这人刚刚在大庭广众下说的那一番话,虽知道他是骗人的,那也听着不舒坦;还有他拽起那个龟奴的衣袖,着实刺伤了安容,一口气上不来,堵得慌。 “下次还敢吗?” 阿七抬眼,不屈的小眼神诉说着无言的怒火,然后很快这火又灭了下去,垂下头,沙哑着嗓子说了句,“不敢了……” 昨晚阿七并不曾注意,这会儿二人的手一番纠缠,阿七才发现,安容的右手落下了伤。 “你手怎么了?” 安容冷睨一眼阿七,没有理他,而是走上前,顺势坐到了地上,直直盯着阿七,瞧着他下垂的眼睑,再看到他红肿的小粗手,喉咙一紧,恨不得再此处办了他。把阿七的手一把拢过来,自己的大掌包裹着他粗糙的手,阿七感受到源源的热气从掌心传到心坎里,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是说去厨房给我做饭,怎跑到大堂里去了。” 阿七没理他,头偏向一旁,看都不看他。 安容知道这人耍起了性子,威胁道,“再不说,我现在就把你衣服扒光,在这儿上了你。” 阿七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很低,“离中午不是还有一会儿……”又倔强,又无奈。 安容唇角稍稍上勾,面上还是那副冰冷的神情。 大年初三,长春院正常开业,又是如火如荼的热闹景象,只是这馆子里,独独少了一个阿生。大伙儿猜测,这阿生莫不是逃了?既是逃了,妈妈怎么不派人去追,反而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这个疑惑在阿七心里肆意生长,他知道,肯定跟安容有关,但又不好明着去问他。有一天,阿七实在按耐不住,旁敲侧击假装无意跟安容提起这事儿。最后的答案竟是―― “我给了他一百两,让他离开了广陵城。” 一百两……阿七想,这人真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看小攻吃醋的小模样,好爽哈哈哈哈! 第27章 可笑不自量 正月还没过完,穆燕燕来了,许是年长一岁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少了原先的天真刁钻,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娴静感。当时,阿七正在跑堂,一眼便看见了门口一身粉红春装的穆燕燕,这才刚立春,天气还是冷得直让人哆嗦,她这装扮倒是清新脱俗,好看得很。 阿七仔细回想,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是一身男装;第二次的时候,她是一身俏皮的窄袖短襦长裙,一抬脚,绣鞋上的小铃铛叮当叮当,清脆悦耳;这第三次,与先前两次大为不同了,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缓缓走到阿七跟前,直直睨住了阿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打量令阿七极不自在,于是便躲开了她的目光,走到了别处去。 “哟,姑娘,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梅姨花枝乱颤地走了过来,这穆燕燕一身贵气,梅姨猜想,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是聪明人,自然不敢生硬赶走她。 穆燕燕美眸流转,“开馆做生意,给钱就是爷儿,凭什么我来不得?” 说完扔出了一袋银子,听着坠地的声响,这袋子里怕是不少,梅姨乐在心里,嘴上稍微客气些,“瞧姑娘说的,这长春院做的是男人的生意,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怕是不太妥当。不过我瞧着姑娘面善,成,今天我这长春院的规矩就为你破了,不知姑娘要找哪位小倌啊?”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地上的钱袋,心痒着。 “花伶公子。” 听闻这句,梅姨脸上的笑倏然收起,短短时间,竟像是换了一副面孔,“这可不行。” 穆燕燕眼神锁住一旁的阿七,脸上似笑非笑,“我是花伶公子的娘子。” 阿七的手颤了下,抖落掉了手里的抹布,一转眼,便看到那个女人正紧紧盯着他,阿七弯下身子,捡起抹布就逃离开了。 倒是鸨母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然后仔细瞅瞅面前的姑娘,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姑娘,我瞅着你眼熟得很呢。” “我看您,也不面生。” 说完直接往二楼走去,梅姨在后头嚷嚷着,她却扭头一笑,“娘子找相公,你们还要拦着不成!”后面的那句话,带了点威震。 鬼使神差,从穆燕燕踏上二楼去,阿七便也跟了上去,梅姨捡起地上的钱袋,瞅着这一前一后,心里冷哼,这花伶还真是个多情种,吃得了爷们,也尝得下女人。 穆燕燕在楼梯拐角处站立,并未直接走到走廊尽头那间安容的厢房,好似特地在等着阿七。 她今天绾了一个松散的发髻,斜插鹅黄色流苏簪子,两鬓间留有几缕不经意的碎发,一头如墨的青丝垂于后背,面色白里透红,阿七看得出,她一定抹了胭脂。前两次见她,阿七虽然心有嫉妒,嫉妒她的那声安容哥哥,但也并未有过像此刻这般的惊慌感,而现在,他面前站着的,真真正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软软的女人。安容说,阿七,你没女人软…… 两人互相对视了许久,这眸子间的神色气态,恐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内心的波澜。 穆燕燕一脸高傲,多有不屑,“你跟上来做什么?”,言语间少了去年的那股子刁钻,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刻薄之意。 阿七心里虽如决堤之势,泄了气,面上倒也不输男儿家的气概,指着尽头处安容的厢房,淡淡地说,“那间屋子,你去得,我也去得。” 如果说穆燕燕在今天之前,心中尚且存疑,实在没法相信安容会跟这类人生出不一般的关系,总觉得,就该是主仆吧。但这儿,她不得不去相信自己的猜测了。因为这个男人的这副姿态俨然就是情敌间的挑衅。 穆燕燕一阵苦笑,笑自己堂堂穆啸山庄的大小姐,竟然沦落到跟这么个下贱的仆人争风吃醋的份儿,实在是损了贵气,没再理阿七,径直走到了安容的厢房,在门口小踱几步,面容平和,心情却愈发紧张。 “进来――”里面的人直接喊进,却不问门外的是谁? 安容抬头的那一霎那,有片刻的恍惚,原来不是那人,随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一股冲鼻的脂粉气,不浓郁,却也不淡。 穆燕燕佯怒,“怎么,安容哥哥这儿,我来不得啊!” 安容笑笑,听出了这个丫头的不悦,只当是女儿家的繁琐小事,并不打算过问,继续顺着怀里小狗的绒毛,悠闲自在。 穆燕燕被晾在一旁,心里的气出不去,更加酌心,赌气地说,“你也不问问我,今天为何不展眉?” “那你倒说说看。” 穆燕燕一字一顿,紧盯着安容的眼眸,“我在楼下碰到了那个杂役。” 安容没有说话,神色也未变,穆燕燕继续说着,“他今天跑到我跟前,跟我耀武扬威了一番。” “他说了些什么?”顺着狗毛的手略有停顿。 “他说,安容哥哥的屋子,我进得,他也进得。” 说到此,安容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了阿七恭顺温和的小模样,在他面前从来不敢大着声说话,更别提说出这些话呢,没想到,他在旁人面前,倒是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果然,平日太惯着他了,让他快以为自己也成了主子。 瞧着安容愣神,穆燕燕叫了声,“安容哥哥。” 安容即刻回神,笑笑,云淡风轻,“你跟那种人置什么气?” 听着他这么说,穆燕燕已经宽心不少,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又对着安容说了好些,“我就是瞧不惯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明明穿得一身破烂,却还心比天高,可这贵贱有别,他好像是一点不懂。”末了,看着安容,穆燕燕小心地问出了声,“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安容睨住她,脸上冷凝,“你觉着呢?” 穆燕燕十分了解安容,自然也知道他这口气,多半是已经生了怒气,便再也不敢多言。 “不该问的,别问。”安容幽幽冒出这么一句。 屋子里瞬间的凝滞,穆燕燕觉察出压抑的氛围,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了,走到楼下,却看见那人猫在楼梯口,用抹布擦拭着扶手,眼神却时不时扫几眼二楼,直到看到她时,这人才定了心。 穆燕燕在阿七面前顿住脚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阿七,半晌也没说句话,那种肆意旁出的目光令阿七的卑微无处遁形,临走时,她丢下句“可笑不自量!”便出了馆子。 可笑不自量。阿七没读过书,不懂,特地去问了馆子里识点字的丫鬟夏荷,夏荷说――这个啊,就是不自量力的意思,不自量力你懂吗?就是事情明明做不成,还削尖了脑袋非得去做。 阿七听闻后,在心里仔细盘算着夏荷的话,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他想,他男人肯定懂,所以他准备再去问问安容。 阿七推门进去的时候,立刻就闻到了那股脂粉味儿,安容平时虽偶尔也描眉抹粉,却是极淡的胭脂,阿七知道,这是穆燕燕身上的味道。屋子里窗户紧闭,那股香味散不去,久久弥漫。 “何事?” 安容抱着小黄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卷书,小黄很乖,睁大眼巴巴地盯着阿七。 “没什么事……上来看看你。” 安容放下书,拍拍软榻边沿,示意阿七坐过来,阿七不免一阵欣喜,赶忙小跑过去,坐了下来。 “你今天跟燕燕说了什么?” 阿七没想到他会问这事儿,抿抿嘴,不做声。 安容冷笑声,“你跟她说话时,恐不是这般低声下气的态度吧。” 阿七慌了,怔怔地望着安容,喉咙里却发不出一字一句,他委屈极了。 “你下去吧。” 阿七却像回神一般,扯了扯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哑的嗓门,想说话,“不是……是她先……” “够了!我叫你下去。” 阿七从软榻边站起,佝偻着背,拖着无力的脚步,走到门口。 瞧着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安容心里萌生出些微心疼,但很快便消逝了,被寒冰覆盖,“你知道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吗?” 阿七回首,摇了摇头,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那张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间,却说出了天底下最寒阿七心的话―― “是女人的味道,你这身上一辈子也生不出这种甜香味。” 阿七落荒而逃。跟穆燕燕之间的一战,他已输的彻彻底底,他以后,不敢了。 安容收回久驻门外的眼眸,低头摸着小黄的背,一缕一缕,柔顺着小狗的绒毛,榻边的书却是半点看不进去了。 阿七也突然间明白了可笑不自量的意思,你看,有时候未必需要问出来,只需要亲身经历一番,便能切身体会它的含义。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阿七像是被那人彻底遗忘了,丢弃在荒草的夹缝里。每每夜深,抚摸床头自己刻画的“安容齐光”四个字,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真被遗弃了吗?想也想不明白,只能每次都去梦里寻他,问个清楚。梦里的他啊,模样没变,性子倒变了个彻底。两人双双在沭阳的茅草屋里住着呢…… 第28章 庙会佳节 每年的三月中旬是东成王朝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庙会,届时,那临安街将会门庭若市,来往间都是些卖小摆货的商贩、权贵、读书人,当然还有普通百姓。阿七往年这个时候,也喜欢凑热闹,往临安街最熙攘处寻去。 安容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唤阿七过去了,之前有阵子,两人几乎每天腻在一块,少年心性,干柴烈火,难免频了些。只是,自从穆燕燕上次来过之后,安容便像换了个人,阿七耐不住,后来主动去找过他一次,甚至把衣服都脱了,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却换来了他的一个“滚”字,阿七寒了心,颤抖着身子,在那人狠绝的目光下,拾起衣服穿上,之后便再也没踏上二楼过。 今儿,鸨母让阿七去二楼叫阙公子下来,说是绸缎庄的包老爷来了。他这才踏进了二楼,只是安容的厢房在尽头,阿七想着传完话便下去,估计也是碰不上面的。谁曾想,却碰到了推门而出的安容。 阿七当时傻愣着,直直地望着安容,两人之间竟如一河之隔,注视久了,阿七觉着眼睛有些干痒,伸手揉揉眼窝,手上却湿了。阿七心里唾弃着自己,只要一碰到那人,自己就不像个男人,倒像个怨妇。 很奇怪,明明该转身就走,可阿七当下脚步却似千斤沉,移不开步。安容走了过来,未言一句,拖着阿七就往自己的屋里拽,一进门,把他甩到了床塌上,幸好被褥软,不然阿七的后背一定得撞疼了。安容欺身上来,双臂撑在阿七两侧,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看着。 “讨厌我?”突然安容冒出这么一句,眼神似痛,似狠。 阿七头撇向别处,没再看他,也没理他。 “这段日子,怎不过来?以前不是像条狗摇着尾巴求我上你吗?” 阿七突然睁大眼睛盯着安容,一脸受伤颓败的样子,却闷闷地说不出话,心里像结了冰的死河。 这副模样委实可怜,安容软下心,捏捏阿七的脸,“才胖了点,又瘦回去了。” 阿七伸手打掉了安容的手,眼神里满是倔强。 安容叹口气,翻身躺到了阿七身侧,阿七摆脱了挟制,正欲起身,却又被安容一把拽到了床上。 “你他娘的放手!”阿七怒了,安容好像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人发脾气,还以为他这种温吞的性子永远不会发火。 安容却笑了,随即摁住阿七的两个手腕,重重吻了上去,阿七紧紧闭口,奈何抵挡不住安容的猛烈攻势,不消一会儿,身子也软了下来,沉浸在久违的情欲中。 完事后,阿七也没即刻回去,窝在安容的怀里,此刻两人身上都未穿衣。不知道阿七在想什么,脑袋枕在安容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某处看得出神。安容一垂眸,便能看见这人痴呆的神情。 “看什么呢?” 阿七没有理他,看来是气还未消,这人真是胆子越肥了,现在竟开始恃“宠”而骄了。 “伶公子,您刚才要的……”春蕊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去,阵阵笑语卡回嗓子眼,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觉自己惹了麻烦。 安容立即把被褥往上拢了拢,盖住了阿七露在外面的脖颈,冷语道,“出去!” 这是一种极强的占有欲,自己的人只能自己窥视,怎能教不相干的旁人窥了去?安容收回冷凝的面色,低头看了眼阿七,眼窝里漾起温柔,“你就偷着乐吧。” 阿七不好意思,一下钻进了被褥里,偷着笑。之前积攒了一个月的怒气好像彻底烟消云散了,阿七心里不禁默叹,没骨气得很呐,可是有什么法子,谁让自己贪念这人。 安容知道这人躲在被子里偷着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刚才,若不是在屋内听见了那声“阙公子”,何以这么赶巧?不过,这些他是不会告诉阿七的。 广陵城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里,只要在三月中旬的庙会期间,去月老庙前那棵千年古树的枝桠上,系上一根红布条,两人再从红布条下经过,这辈子生生世世都会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阿七是个男人,本不信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但他还是提前几日跑到城西的月老庙去,虔诚地系上了一根红布条,系完后在树下,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生怕自己礼数不周神灵眷顾不到他。 这庙会佳节,梁如风自然早早就约了安容一道游玩赏春。广陵春迟,榆杨晚叶,这三月中旬方才现出春意,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候。 公鸡打鸣的时刻,天还未亮,阿七赶忙从安容床上起了来,匆匆穿好衣服,离开了屋子,他怕被人撞见。本来夜宿安容处,已是自己天大的荣宠,再被人发现,恐怕安容定会迁怒于他。阿七懂分寸,这些细节他都得一一顾虑到。 床上的安容听见动静,蓦然睁开眼,只看到那人着急忙慌离去的背影,徒留一室的清冷,天也暖和了,屋里的火炉早已撤去。安容知道,那人是怕碰到旁人。 安容眼神迷鳎回想着昨夜二人深深结合之时,自己告诉过那人,明天要去陪梁公子,当时,明显感到了怀里之人的僵硬,可自己还是狠心地往下说去,自己说了什么?好像是――晚上要陪梁公子睡觉。 安容想着自己真是奇怪啊,在旁人面前,自己如何如何孤冷,但是在那人面前,偏偏喜欢把自己的伤口撕给他看,他喜欢看阿七心疼痛苦的样子,或者说是病态地享受着这份心疼痛苦……人生,总是跟预想中的不一样,谁会想到,在这忍辱复仇的岁月里,会遇到这么个傻子,不过是个舒缓悲丧的玩偶而已,玩偶总归是要丢掉的……万不可丢了心…… 未过卯时,梁公子的马车就早早来到长春院外面候着,等着安容。露水湿气重,马儿的鬃毛蒙上一层水雾,看来马车到了有一会儿了。 春风和煦,吹动着杨柳枝,车声辘辘,马车徐徐地驶进繁华的临安街,阿七也跟着马车走。 “停下。” 安容清冽的声音,前面赶车的马夫勒马止行。 安容掀开旁边的的竹帘子,探头出去,“上来。” 这话显然是对着阿七说的。 两人挨着极近坐在车厢内,光线阴暗,这里面的装饰也很考究,搁着一张长条木桌,上面摆放着些水果瓜子,后面的坐榻上能卧两人还有余。比之上次去陶然寺乘坐的马车,难分高低优劣。 安容坐在一旁看着书卷,阿七静静地守在一边,两人之间挨得紧密,阿七一动不敢动,生怕扰了旁边看书的人。许是太久未动身体有些僵麻,阿七往旁边侧了侧。 这一大幅度的动作引来了安容的侧目,阿七有些窘迫,“腿有点麻。” 安容还是神色晦暗地看着他,未曾说话,阿七这下越发尴尬了,自责不已,打扰了伶公子的闲情,头略略低下,余光里的红色灼灼耀眼,他今天穿得真是妖艳,血染的朱红色印着一张白皙绝美的脸。 “你穿红色好看。”冷不丁阿七来了这么一句。 说完傻呵呵地乐了,又似想到了什么,又喃喃地加了一句,“穿白色也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安容看着面前相貌普通的男人,春季时节,衣服也单薄了些,他那脖颈上的疤痕配着低矮的衣领更是明显,看着他局促不安地交叠着双手,手上的冻疮消了,还留着几块红印子,这手又常年累月地干粗活,着实不好看。这个人的身上满是生活磨难的痕迹。 “疤痕还疼吗?”安容伸手抚了上去,凸至的触感。 阿七只感到脖子上凉凉软软的细腻,肚子上窜起了一股热,随着那人的碾转触摸,那热感越发明显,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突然阿七猛然出手握住了那只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手,心下是紧张的澎湃,咽了咽口水,“不要……不要引诱我……” 安容听着这话,竟然笑了,眉眼间是让人见之忘俗的清冷,那一笑更加魅惑了阿七。 努力吞咽下口水,阿七索性心一横,直接把安容压倒在马车后面的座上,三千青丝如瀑散在坐垫上,阿七一下子就看到了安容脖子上有一块长长的细疤痕,只是以前胆子小不敢细看他,一直不曾注意到。 心中的火瞬间熄灭,阿七也学着他,用粗糙的指腹抚上了他脖颈处的粉色细痕,白玉无瑕的人竟然蒙了缺陷,阿七心疼,“这是谁干的?”眼里全是愤怒扭曲。 “我自己弄的。” 瞬间所有的言语都戛然而止了,阿七死死搂住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人,在他耳边,“我以后努力挣钱,把你从这个破地方接出来,我阿七发誓,我会挣钱的。” 安容眼神滞住,眼神透着浓重的哀伤,那些狰狞的记忆,随着这道疤,翻涌而来。 阿七见安容不语,只当他是嫌弃自己清贫,急于允诺,“一辈子还很长,你等我。” “好。” 安容当然只是随口一句,可阿七不这样想啊,他当真了,他真真以为只要自己挣到钱,安容就愿意跟他一起走。 马车很快就到了淮木河边,赶上了节日,河面上飘着许多游船,紧挨着河岸的那条船,最为奢华,船头站着梁如风和易旬。绿水碧波,喧杂的人声承鼎沸之势,这广陵城真真到了最为繁华的时刻。 安容和阿七下了马车,走到了岸边,正对着梁如风。 “梁公子。”安容微微欠身。 “上来吧。”梁如风搀扶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安容上了游船,扫了眼阿七,凝神了一会儿,徐徐说道,“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安容沉静道:“铜富街的醉仙楼。” “有点印象,当时还有易兄。” 阿七非常讨厌这个姓梁的,招呼都不想打,可这人提到了自己,再也不能装傻充愣下去,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两位爷儿好。” “一道上来吧,伺候好你们伶公子。” 阿七面上无色,上了游船。 第29章 佛教利剑 暖风熏得游人醉,丝丝扣扣,穿过画舫,拂起了安容的衣袂,遮不住的酒香味,弥漫在整个游船里。阿七的心儿,也随着微风酒香,飘到了把酒浅酌的安容身上,玉面红袍,阿七情难自禁,移不开目。 “梁兄,听说令尊在皇上那儿力荐你去凉州,查凉州太守周玮光贪污赈灾银两之事,这事儿办成回来,梁兄必定风光无限。” 梁如风一杯苦酒入肚,自嘲一笑,“再怎么风光,也比不了人家有个尊贵的母亲,还有个时刻在圣上面前吹枕边风的亲妹妹。”这话,摆明着是说他二弟。 易旬也不作言,目眺着江面,他自己何尝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他跟梁如风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一旁久不做声的安容低沉道,“天道酬勤、功不唐捐这两词,梁公子真该好好琢磨琢磨。” 梁如风挑眉一笑,这话中听,甚合他意,“倾国之姿,又得这般玲珑心,你说你是不是老天派来的仙人?”随即开始打趣起安容,易旬也附和着笑笑。 安容凑上前,剥好了一颗葡萄举到梁如风嘴前,笑得妩媚动人,梁如风一时心猿意马,把手伸进他的亵衣里,搓揉着,安容不时发出几声嘤咛,阿七别开眼,不忍看,手指微颤,心绪愤恨,恨梁,也恨自己。 连久宿温柔乡的易旬都看红了脸,“咳咳,梁兄。” 梁如风大笑一声,收回手,方才因嫡庶生起的怨愤渐渐消散,情绪也稍稍平复下来。 淮木河面,游船竞立,染了节日的氛围,河面上也欢快活泼起来,歌声鼓鸣,飘来复去,赏心乐事。梁、易二人走到船头,迎风站立,在小声说着什么。 阿七看着安容微敞的衣襟,那被人搓得有些发红的肌肤,与别处的白皙肌肤相比很是刺目,阿七眼睛不禁酸涩,心里止不住的哽咽,用很低很低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晚上我给你揉揉。” 安容抬起波澜无痕的眼眸,睨了阿七一眼,眸色复杂,看不透彻。 “沈公子――” 随着易旬的声音,安容把视线投了过去,见那二人目视着前面的一艘华丽游船,再仔细看去,那船上站着的居然是沈佩林。 两船在江面上靠得越来越近,只听“嗒”的一声,穿着青色缎子衣袍的沈佩林就上了他们的画舫,往里面走马观花式地瞄上一眼,面色淡淡,不着痕迹。 梁如风作了个“请”的手势,三人一道进了船篷里。 沈佩林看着安容,假意问道:“这位是?” 易旬抢词道:“这位是花伶公子,是梁兄的……密友。”后面那句密友听起来十足的隐晦,龙阳之好在东成王朝不是什么稀罕事,想来这易旬也是趁机想揶揄梁如风一番。 沈佩林皮笑肉不笑,“梁公子当真是好福气。” 沈佩林嘴上说着抬举之言,心里已经把这整件事儿过了一遍――眼前的花伶就是几个月前跟他结成同盟的安容,原来他竟然是梁如风的裙下之臣,只是这么一个姿色不凡的人怎会跟梁府有如此大的仇恨。他该相信眼前之人吗?还是整件事根本就是个圈套? 是虚是实,疑幻疑真,两两梗于心间,沈佩林胸中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四人小酌畅谈,安容话不多,只听着那三人在说,甭管三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这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一直到中午,沈佩林才告辞而去。 “这人比他那个爹灵活多了,他爹就是太迂。” “易兄,看人不能太浅。” 说完梁如风自斟一杯,眼透精光。留下风中凌乱的易旬,参不透他话中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梁如风觉着这庙会索然无味,带着安容往别院去,易旬自然是识趣地打道回府,不坏人好事。 两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戌时,房间里传来阵阵呻吟声。阿七就坐在门口,嘴里噙出了一丝苦笑,伴着眼角滑落的泪。原来,仅仅一扇门之隔,就是人间和地狱。他恍然想起安容在床上压着他的时候,每每都是冷静得可怕,有时挑不起他的火,阿七总是伸手去握住安容的那坨肉,引诱着那人发出低吼声…… “吱呀――”房门打开,安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里头出来,阿七起身望着他,脸上的泪像是流不尽那般,止也止不住,用袖子揩掉了湿意。 “我们回家。” 阿七说的是家,他想给安容一个家,也盼着这人愿意把他当家人。当年的安容若是对阿七稍稍上点心,便会知道,这人的心间默默隐忍出的温情多么强烈,以至于后头这人伤透了心,才会走得那般决绝。 阿七伸手紧紧握住宽袖下的那只|荑,一直拖着他往回走,直到上了马车,阿七都不曾松开。阿七觉着自己的喉咙似火烧一般,好多话堵在嗓子眼里,他想说,我们离开这里吧。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没钱,他给不了他养尊处优的生活。 安容从阿七粗糙的手掌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我脏吗?”说着说着竟笑了,眼里抹不掉的自嘲。 这已是安容第二次问阿七了。 阿七突然拽住安容的手,伸到自己的亵衣里面,眼圈红了,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对着安容说:“不脏。” 阿七诱导着那只手在自己的胸前,他想让安容发泄出来……车厢内都是阿七吃痛隐忍的呻吟和安容极致的发泄。 经历完爱欲洗礼的人声音都带着颤抖,阿七说,“我想去城西的月老庙。” 安容衣衫凌乱,倚靠车厢,眼皮半搭着,“求月老赐缘吗?你觉得你配吗?”这话说得轻飘飘,威力却十分大。 阿七垂头不语,绞着衣摆,心里生生豁出一条血口子,疼得很。 “我是个男人。阿七,你知道我是个男人吗?” 阿七不明所以望着似睡非睡的安容,艰难地吐出两字,“知道。” “他把我当女人,你也把我当女人了?” 阿七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甘心,“我没有把你当女人,我把你当我男人。”说完这话,心里坦荡点,又委屈地加了句,“你一直都知道的……” 安容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阿七,然后笑了,“所以说你下贱啊,巴巴着想当女人。” 阿七心里此刻像万箭穿心一般,那种疼,却还摆脱不得的疼,密密麻麻全部落在了心坎上,也终于知道,面前这个人,他大概没有心吧。不然何以说出这等伤人的话?阿七紧握住拳头,差一点就要挥上去,还是忍住了,伶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忍忍就好。 安容睁开半阖的眼,扫了眼阿七的手,冷语道,“想打我?” 阿七不做声,半晌,嘴里才憋出一句,“去的时候,你说,会等我,可还作数?” “那种话,从来当不得真。”安容眼眸清亮,直视阿七,“你当真了?” 阿七被他说得脸色惨白,嘴上却逞强地说道:“自然没有……我也就是想玩玩,你长得……比娘们可美多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安容恶狠狠地盯着阿七,胸口起伏着难灭的怒气。 那天回去后,阿七没有直接回杂役房睡觉,而是一个人大半夜赶了好远的路,跑到了城西的月老庙,在那棵千年古树下来回踱了一夜。 月老神灵,我的男人没有来,我把他的那份路一并走了,求你保佑我z一世安稳恩爱。 怕月老听不见他的心里话,感受不到他的诚意,阿七从古树边一路磕到庙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一步,磕一个响头,“咚、咚、咚……”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沉重。 与其说阿七信了这个传说,倒不如说他走投无路,只能寄托于此。人生之大悲。 直到天边微微泛白,阿七才往回走,临走前在那棵古树下刻上了他z的名字――安容,齐光。那四个字阿七已经数不清看了多少遍,临摹了多少遍了。这世上,他唯一会写的四个字,也是那人亲自教会他的四个字,他死了也是要带进坟墓里的。 “阿七,你昨夜去哪儿呢?我们伶公子找你。” 刚回馆子,就看见在杂役房等候多时的春蕊,一脸急得焦黄,因为自己跟安容那般关系,这个丫鬟现在对他也是百般客气。 阿七没问什么事,直接去了安容的住处,一宿没睡,自己却还分外清醒。 推开门,就看见那人在逗弄小狗,当初从陶然寺带回来的小黄狗,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一眨眼就变成了大黄狗,阿七随手带上门,也走过去蹲下来,摸着小黄。 “把它送到太子太傅的府邸,给沈小姐。” 阿七愣住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安容抬头扫了眼阿七,手里的动作未停。 “怎么,舍不得?” 阿七闷闷地说,“小黄在你这儿呆了这么久,你对它也该有感情……” 安容收回顺毛的手,站起了身,灼灼盯着阿七,“不过就是解解乏的小畜生,能有几分感情。”说这话时,他能感受到,这个龟奴眸子里的悲哀。 阿七抬头看着安容,这人不着痕迹的脸上透着一股难言的邪气,用邪来形容一个男子,多半也是因为他生得俊美。 “你当初把它送给我了。” 安容弯腰抚上阿七粗糙的脸,凝视片刻,轻轻启唇,“你知道佛教中四大天王手里的利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阿七摇摇头,自己甚至听不懂他的话。 “是用来斩断痴念和情根的。你该好好体味体味。”安容笑了,很残忍地继续说道,“阿七,你就像这狗,我来了兴致玩两天,兴致散了,便作罢。” 阿七当时的卑微哀怜无处遁形,全部直直落入安容的眼眸里。一声未吱,阿七抱起小黄就往门外走。 因为阿七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他再如何求情,都无用。 安容隐在宽袖下的手止不住的颤,却又一遍遍提醒自己,那人只是个龟奴,自己没做错,这错生的情根早早砍断就好,免得枝节横生。如此一想,安容才得以从阿七可怜的背影中解脱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七:你他娘的太狠了! 安容:……是作者的过,这个锅他得背! 第30章 送走小黄 小黄这几月吃食不错,才五六个月,就跟别家两岁的狗儿一般大小。阿七抱着它嫌吃力,找了条绳子拴上它,往沈府牵去。小黄好像懂人语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知道自己要被送走,嘴里呜咽几声,下垂的眼皮看起来可怜至极,阿七摸摸它的头,叹了口气。 出了平康里,往城北走了许久,这才摸索到了沈府,阿七跟管家说,自己是安公子的仆人,烦请管家给沈公子通传声,很快,阿七就被邀进了府。 阿七在沈府前厅等了好一会儿,迟迟没等来沈公子,腿脚麻酸,瞅了瞅正厅里两侧摆放的紫檀木太师椅,想坐上去,可想想自己的寒碜样儿,还是莫要脏了人家的椅子。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都不止,沈佩林才终于现身,身边跟着个仆人,边走还边吩咐,“刚才作的那幅画,改日去荣宝斋,请里头的孙师傅裱起来,记住了,一定得是孙师傅。” 仆人不敢怠慢,忙说,“您放心,小的一定照办,明日就去。” 阿七看着面前悠缓而至的一主一仆,垂于衣服两侧的手有点哆嗦,这还是阿七头一次来大户人家,不免有些怯场。 沈佩林瞧着阿七脚边的小狗,“是安容叫你送来的?” “嗯,他说是送给沈小姐的,之前答应过的。” 沈佩林微微蹙眉,“你叫……” “小的叫阿七。” “狗我留下了,你且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知晓他的意思了。” 刚才沈佩林故意来迟,给了阿七一个下马威,主要是因着游船偶遇之事,心里有些不痛快。是敌是友,尚且存疑。这当口安容遣人送来这狗,他当然也明了那位安公子的意思了。 阿七转身欲走,末了还是有些舍不得,眼神戚戚地看了眼小黄,还是狠心走了,小黄一直在背后“汪汪汪”叫唤。 狗比人可长情多了。 十二岁的时候阿七留不住家里养了多年的老狗,现在他也留不住小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没人问狗走了他难不难受,心不心疼? 回去后,阿七即刻就去了二楼,此时安容正卧于软榻,侧着身子凝神想些什么。 阿七未敲门便进了里去,二人视线碰撞,阿七难得的没有垂眼,坦荡荡地对上安容的目光,“狗送去了。”说完阿七片刻未呆,匆匆离去。 最近总是听秋官提起那位蝶公子,就是前不久梅姨花钱买来的新倌人,这小丫头说起这人,一脸愤恨。 “他怎么着你了?” “不是我,是杏林,他总是对杏林动手动脚的,杏林经常哭着跟我诉苦。阿七,蝶公子不是小倌吗?他怎么这样啊……”言语中十足的愤怒。 “他怎么哪样啊?” “他们那种人就跟女人一样,偏偏还去调戏女孩儿……” 阿七听到这话,胸口蓦然窜出一把火,“他们不是女人,他们也是男人!” 秋官被突然暴怒的阿七给吓住了。阿七瞧着小姑娘的样子,有点懊恼刚才的怒气,她就是一个孩子,怎么跟她置上气了。 “对不起……” 小丫头没回应阿七的这句道歉,一溜烟地跑了,好像是哭了? 四月份的时候,梁如风去了凉州,安容自然得了空不必去应付仇人,阿七自叹,自己已经彻底无用了。陡然生出的颓败感令阿七恐慌,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个姓梁的走了,安容没有压抑到极点的时刻,更不会唤他过去了。 连春蕊都看出阿七最近的失宠,伶公子似乎不大愿意找他,丫鬟是最势利的,春蕊尤甚,平常的时候碍着主子的眼对阿七客客气气的,现在公子都不搭理他了,自己也不必受那窝囊气,对着一个龟奴低声下气。可是有了先前的教训,春蕊也不敢太过,万一不日这人又爬到了伶公子床上。 某日,春蕊在厨房碰上了正在扫地的阿七,端起炉子上刚炖的燕窝,从他身边擦过,故意撞上阿七的胳膊肘,那滚烫的黏糊晶莹状物全都泼到了阿七身上,从阿七的领子口流进胸前,烫出了大片的红。 “哎哟,阿七你没事儿吧,这可是给伶公子熬了一上午的粥啊。” 给他吃的么,可是已经打碎了。自己多久没看见那人了,快半个月了,明明都在长春院,却怎么也见不着,连最会见风使舵的春蕊,现在都看出他阿七不招伶公子喜欢了。阿七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碗碎片和撒出的粘稠燕窝,胸口处灼灼地疼,并不在意,他是男人一点小烫伤无所谓的,只是心里不舒服,他知春蕊是故意为之―― “我来收拾,你,滚远点。” 不知怎的,心里一阵烦闷暴躁,破口而出的竟是对春蕊的责骂。说完阿七就后悔了,最毒妇人心,怎么刹不住嘴又把她给招惹了。 春蕊这厢气得面色煞白,嘴下刻薄,“怎么?爬上了我们公子的床,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鬼样!” 阿七彻底怒了,双目圆睁地等着她,一副要把她吃掉的样子。 春蕊正在气头上,不依不饶―― “伶公子若当真喜欢你,早就从妈妈那里把你讨了过去,伺候他的日常起居了。你阿七,也不会日日呆在这里干这些粗活!” “你放屁!”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脏兮兮的龟奴!” 受不了了,想让她闭嘴,可那张嘴就是不合上,从里面如倒豆子一般吐出的话,句句戳了阿七的心。不想再听了,阿七愤怒地猛推了春蕊一把,春蕊直接摔倒在碎瓷片上,后背渗出了血,从单薄的素色衣衫上透出来,疼得脸色惨白,嘴巴张着,连一句骂人的脏话都说不出,只用杏眼狠狠怒视着阿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由一碗燕窝引发的“血案”很快在长春院传播开来,本来只有春蕊和梅姨知晓的事儿,不消一天的工夫,几乎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 春蕊管不住嘴自然受到了梅姨的重罚,直接从上等的贴身丫鬟变成了在厨房打杂的末等丫鬟,从前受了她不少气的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落井下石地奚落她、嘲笑她。 至于阿七,梅姨思量着他身份特殊,也搞不清花伶对他是何意,本该也重罚他的,这下子倒成了难题,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长春院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阿七坏了规矩,当然是要受罚的。只是眼下这梅姨需得摸清这人对于花伶的重要性,方才能掌握了处罚的轻重。 “阿七,跟我过来。”梅姨把他叫了过去,阿七就跟在她身后,没想到竟然是去了安容的厢房。 阿七身上残留着燕窝的残渣,这会儿干了,衣服上的脏印子深深浅浅,狼藉不堪;露出的脖颈下方,还被烫红了。 阿七不想那人看到自己这副丑态,把衣服整了整,再把领口往上提了提,盖住了那块发红的地方。 安容显然已经看到了,但并不在意,眼睛只是匆匆一瞥便收回了视线,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花伶啊,本来妈妈也不想来打扰你,可眼下这馆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你z这关系,你这让妈妈难办了……” 阿七的心此刻猛然收紧,他害怕从安容嘴里说出的伤人话,又暗自期待着从他嘴里能说出让他喜的话语,他等着,摒弃一切杂念,满脑子都是那人即将要说的话…… 安容眸色越发冷凝,不怒反笑,“旁人觉着,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梅姨做事八面玲珑,眼下早已识别出安容的不悦,显然他不愿与阿七之流扯上关系,思来想去,估计就是寂寞消遣而已,只是这龟奴却当真了。这样想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瞧你说的,还能是什么关系。今天是妈妈不对,我这就把阿七领下去,重重罚他,你且歇息着。” 狼狈不堪的模样,和狼狈不堪的心,阿七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安容,眼圈泛红,久之,开了口,“你上个月,手里还摸着我那玩意儿。”懦懦的,阿七伸手指着安容的床榻,“还记得吗,我跪在地上,嘴里含着你的物事,地上可凉了,跪久了膝盖疼……” “啪!”梅姨上前,给了阿七一耳光,脆得很,阿七顿时脸颊肿得老高。 “住口,哪有龟奴跟主子叫板的份儿。”梅姨又转头嬉笑于安容,“你歇着。” 梅姨拽着阿七就往门口走,阿七还不死心,胳膊一挥,梅姨就被拂倒在地,白白挨了一阵疼,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全是浇不灭的怒气。本来阿七这事儿,罚一顿也就得了,可眼下怕是得重罚了,依照梅姨的性子,非得扒掉他一层皮不可。 阿七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突然“咚”的一声跪地,“我难受,我心里难受……”对着安容说出这些话后,阿七恸哭起来,声音很响,似崩溃状。 连鸨母在一旁都看呆了,一个男人居然能哭成这幅样子。安容眸色晦暗,手指动了动,什么也没做。等到阿七哭累了,最后睁着猩红的眸子,望了安容一眼,便跑离开了。 等屋子里人走尽了,安容依然站在那处,看着门口,人影早已不见…… 第31章 阿七受罚 那天之后,阿七被鸨母丢进了柴房,滴水沾不得,秋官知道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是第二天了,无奈门被封严实了根本进不去,窗户什么的都被木头死死钉住,这原本就是个专门关押人的废弃杂房,不见天日,把人困在这狭小的地方活活逼疯。 “阿七!阿七!我是秋官!听得见吗!”双手狠狠拍打着木门,晃动着,在这四月天的僻静荒屋,声声冗长。 “嗯……听得见。”饥饿感蔓延全身,阿七眼皮越发沉重,嗓音细若蚊鸣。 “阿七!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去找伶公子……” “什么!” “帮我……找伶公子……”气若游丝,阿七饿了快两天了,实在没有多余力气用来说话。 秋官听清了,虽有些震惊,但没有继续再问什么,一直狂奔到二楼安容的厢房,没有敲门,直接进了去。 安容正侧躺在榻上翻着书,对于她的不请自来明显不悦,眉头微蹙,“出去。” 秋官心急如焚,跑快了,这会儿说话都喘着气,“伶公子,求求你、救救、阿七吧……” “扑通――”秋官跪了下来,“求求你,阿七被关在、柴房里,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会死的!秋官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不知是额头碰撞地面发出的动静搅得安容心烦意乱,还是那句“他会死的”触动了安容自认平静的心湖,安容把手里的书朝秋官狠砸了过去,“滚出去!” 秋官脑袋吃疼,却不甘心,“伶公子,阿七让奴婢来求您,您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那丫鬟脸上梨花带雨,粉面纵泪,安容瞧在眼里,着实刺目,什么时候,连一个丫鬟都对他这般死心塌地了。走了个阿生,又来了个丫头,那个龟奴真是好得很。 胸腔中自下而上窜起一股子妒意,但安容自己半点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意识到。 “出去。” 这话安容说得极轻,却带着透骨的冷,秋官抬起水雾迷蒙的眼,她知道,眼前的人是求不住了。 最后一点希望没了,阿七你让我来找这人,根本就找错了,大错特错。秋官的脸上全是泪,一时间冷静得可怕,站了起来,直接走了出去。求人倒不如求天。 看着面前那间封锁紧密的柴房,秋官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她不敢发出动静,她害怕阿七听见她回来的声音,害怕阿七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她,伶公子来了吗。 给了他希望,却没帮他叫来那个人,那阿七恐怕更撑不下去了。 微风吹过,吹起了耳边的鬓发,拂到了脸颊上,引来丝丝痒意,里面的人却没一点动静,秋官的心沉了又沉。 阿七是什么时候跟那个头牌花伶公子扯上关系的,自己不是傻子,前些日子看出过阿七的异常,但她绝对没有往那二楼上住的小倌身上联系。大概秋官心里也明白,那种以色侍人的小倌断然不会有真心实意的,更何况阿七只是个相貌普通的龟奴。阿七啊,你是傻子吗? “秋官……秋官……”里面传来微弱气虚的声音,秋官不想应他,可他一直这么叫着,自己心里听着难受。 “嗯,我在。” “他……他来了吗?” 回答阿七的是良久无言的静默,没……没来吗?阿七惨淡一笑,不意外的,不难过,不能难过……为什么叫秋官去找那个人,因为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自己真是贱,全广陵城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怂了吧唧的男人。 阿七阖上了眼,睡着了就不饿了…… 秋官坐在石阶上,想着阿七若是这般走了,她该如何……不敢想,她要去找鸨母,现在阿七能指望的只有她了。只要鸨母松了口,阿七就有命活了。 “妈妈,求求你――阿七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梅姨甩开秋官的手,涂满丹蔻的五指拢了拢梳得乌黑水滑的头发,鼻孔里出着气,“不过就是饿了两天,他倒是精贵得很,别烦我,谁让他没伺候好主子。” “妈妈,阿七会饿死的!求求你,放他出来!”秋官的手死死攥住梅姨的裙摆,那紫红色裙摆被揪出了道道皱褶,梅姨烦了心,腿脚用了力,一下子把秋官踢到一旁。 “滚一边去,碍眼!” 说完四个龟奴强行把秋官赶离了大厅,如火的生意照常进行,大家来来往往,及时行乐,没人理会一个哭闹着的小丫鬟。 秋官回到了那间柴房门口,头抵着门,傻傻地坐着,心里只能求着老天:阿七,别死,撑下去……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阿七被放了出来,梅姨只不过想狠狠处置他一下,并不想闹出人命,饶是这样,阿七也是被折腾脱了一层皮,丢了大半条命。神志不清醒,一直是迷糊状态,本来就消瘦的人,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摸着更硌手呢。秋官不敢喂他吃太多,先是把他拍醒,喂他喝了点稀粥,人才勉勉强强有活过来的迹象。 “小容……”床上的人已经不止一次在梦里念叨这个名字了,原来他心里也装着人,小容,这大概是个女孩的名字。 第四天的时候,阿七勉勉强强痊愈了,只是早上醒来肚子空荡荡的,饿感如肚腹绞疼,床前的方桌子上摆了两个窝头,和一碗水,阿七撩开被子,走下床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那两个窝头。 阿七浑浑噩噩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正好,突然间有种见光死的感觉,伸手遮住了眼睛上方的光亮,恍然间记忆像是全消失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为啥会被鸨母关进柴房…… 日头晃眼,阿七又回到了房间里,一室的清冷,阿七突然埋头窝在床角,脸上全是狰狞的哭,扯着嘴巴压抑着声音,身子止不住的颤儿…… “阿七。” 门外突然闯进的秋官看到他这副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印象里阿七就是个受了天大委屈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哪怕是当初被打成重伤,也不曾流过一滴泪,他现在一定是痛苦到极点了。 绝口不提他狼狈的哭相,“昨天晚上我翻自己的钱盒子,我竟然也攒了不少钱,改天咱们得了空去外面的酒馆吃顿好的,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酒楼。” 阿七止住哭声,仍然抽搭抽搭的,春蕊叹口气,“吃顿好的,长点肉,阿七,你这几天太干瘦了。” 阿七方才有了知觉,猛然抬头,抓起秋官的手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放,神色惊慌,“你掐掐看,硌不硌人!” 秋官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照着他的话,在他胳膊上稍稍掐了一道,“硌人得很呐。”这话秋官说着,本想着阿七能应下她,随她一块去大吃一顿,谁知,这话更是刺激了阿七。 “还有馍馍吗!我要吃!” 秋官只当他饿得慌,赶忙去厨房又偷了几个过来,阿七一把抢过馍馍,连水都不沾,大口咬着就往肚子里咽。 “阿七,你慢点,喝点水。” “咳、咳――”一半入肚,一半全咳吐出来,阿七不管,抓起地上嚼成一团的馍馍直往嘴里塞,也不嫌脏。 一下子,竟吃了五个馍馍。 吃完后,阿七又抓起秋官的手,“你再摸摸,还硌手吗?” 秋官不明所以,直愣愣地摇头,自己再说硌手,这人今天肚皮都得撑破。 阿七傻笑起来,脸上方才的泪迹还未干,这一笑,着实滑稽。 “他捏着,也不硌人了……”阿七傻呼呼的冒出这话,声音很低,只有自己听见。 秋官瞧着阿七憨头憨脑的傻样,心下陡酸,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那个伶公子造的孽。 秋官知道阿七的心结在哪儿,她并不吃惊阿七喜欢的人是个男人,她只是想起那人冰冷的拒绝,她便不想再让阿七在这种绝望里挣扎,她不介意在他心上再补一刀,好让他断个干净。 “我那天听你的话,去找他了,他让我滚。” 瞅着阿七突然没了动静,秋官继续往下说去,“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阿七的手绞着衣角,低头垂眉,并不答腔。 秋官叹口气,“阿七,你比我年长,你怎么活得这么糊涂?” 秋官撂下这句话就走了,阿七瘫坐在地上,保持一个姿势,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走了出去,劈柴、烧水、生火……凡是能干的事儿,他都一一去做,人忙碌了起来,脑袋却还是沉沉的,他想不明白秋官的话,他糊涂吗?他只是心上装了一个安容,为他喜,为他忧。 大概四五天之后,秋官才主动去找阿七,也没再提伶公子的事儿,二人都心照不宣,她想着,自己已经善意提醒,他愿不愿意再陷进去,那是他的事儿,自己横竖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 “走吧,今天下午事情忙完,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 “你自己的钱,你自己攒着,别乱花。” 秋官笑笑,露出了不属于自己年纪的成熟,“我攒着钱干什么呢,我爹把我卖到这里的,他们都不要我了,我还记着他们做甚,攒的钱都是自己的。” 阿七一时无言,抿唇不语,他跟秋官都是可怜人。这白茫茫的天地间,竟找不到自己的一个小家。 “阿七,就中午吧,我先去干活了。” 说完还没等阿七的回应,人便走没影了。 那丫头也不过才十六岁,看得倒像比他透彻。糊涂的只有他阿七自己,糊涂人揣着糊涂心思,过着糊里糊涂的日子……凉飕飕的…… 第32章 一夜十两 下午的时候,在厨房里,又闹出了一件事儿。被鸨母处罚到厨房打杂的春蕊,今天被张大娘训斥了一顿,无非就是嫌她笨手笨脚,干活不利索。 可春蕊这心里头别提多憋屈了,自己本来上等丫鬟当的好好的,吃穿用度比起其他人来高出了一大截,这下子被遣到了这种破地方,能不委屈嘛。这下心里堵着气,正愁没地方撒,眼瞧着阿七抱着木柴进来。 阿七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女人,眼皮没抬一下,绕过她,把木柴放到一边。 “你瞎吗?”身后的女人怒气冲天。 阿七没理会她,干着自己的活儿,春蕊的气尤甚,冲过去直接给了阿七一个大耳刮子,没想到她会如此,阿七被扇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阿七捂着发烫的左脸,冷哼一声,“粗活干多了,力气都变大了。” 春蕊没料到这个畏畏缩缩的龟奴竟会对她还嘴,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狠狠啐了一口,“你放屁,我变成这样,都是你这个狗东西害的!” 生了气,不管不顾,什么盲流子的污言秽语都炮珠似的蹦出来。厨房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阿七不甘示弱,轻飘飘来了句,“那是你活该。” 春蕊脸上涨红,嘴里憋不出话,提起拳头就往阿七身上砸,那阿七一个男人,劲儿肯定比她大好多,直接狠狠推了她一把,她便踉跄摔倒在地,还不死心,五指紧紧抓住阿七的裤腿。 “松手!” 哪里肯松手,抠得更紧了,你拉我退间,只听“撕拉”一声,阿七的裤腿被她生生扯下一块儿来。 本来自己就两条裤子,换着穿,现在倒好,被她愣是扯坏一条,刚才的掌掴之恨越发冒在心头,好男不打女人的狗屁传言全被抛之九霄,阿七直接把春蕊的衣服从前襟撕扯开,单薄的外衣瞬间撕拉成两块布,直接露出了里面鸳鸯成对的红肚兜。 “啊――”春蕊似疯了,紧紧护在胸前,哭天抢地。 厨房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看着一旁哭得快要抽过去的春蕊,和面无表情傻站着的阿七。 那张大娘瞧着这姑娘大庭广众露了身子,赶紧把厨房里头的男人都赶了出去,也包括阿七。 阿七没去想接下来春蕊为了报复还会做出啥事,不过也能大致猜到,依那女人的性子,免不了一顿暗qiang暗炮袭来,不过,阿七现在想的是,自己的裤子怎么办,另一条还湿着,也只能将就着穿这条了。 晌午时分,阿七和秋官碰了面,这丫头换了件崭崭新的桃红色春装,阿七都不曾见她穿过。瞧她面容,竟还抹了几许胭脂。 “阿七,你活儿干完了吧。” “嗯。” “走吧。” 透过窗帷,安容瞧着底下亲密齐走的二人,视线永远定格在那人缺失一角的裤腿上,身子越走越远,远到仿佛这辈子他再也不回来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的安容,顶着心头莫名的燥火,急冲冲跑下了二楼,挡在了阿七面前。 阿七瞧见来人,顿了脚步,低垂着眼睑,没说话。 秋官看着一旁的阿七和面前捉摸不透的伶公子,这两人一人垂首,一人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一时间再无吃饭的兴致,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管他们,径直转身往回走。 等到秋官走了,安容才开口,“你要跟她去哪儿?” “吃饭。” “你是不是想跟她一起离开?” 阿七抬起眸子,澄澈洞明,嘴角扬起不正经的笑,“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还是你怕我跑了,没人给你暖床了吗?你放心,我还真舍不得你那个滋味,皮肤比女人还嫩,脸蛋比女人还美,哪怕我在下面,我也舒服。” 活脱脱像变了一个人,这人从前连正眼看自己都不好意思,哪敢像这般放肆。安容面上冷意凝聚,无名之火压不住直往上涌。 “要不今晚我去你那儿?”阿七十足的地痞流氓语气。 安容猛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身高的优势无形中压迫着阿七,眼神与之对视,“好啊。” 阿七的心里陡然一阵虚空,他嘴上再怎么逞强,假装不在乎,他的心上还是忘不掉面前的人。 晚上的时候,阿七到了安容住处。推开门的时候,那人正在看书,眼皮没抬一下。阿七也不客气,直接往安容床上一躺,两腿大叉。懒得说话,阿七闭眼假寐,一会儿便感受到眼睛上方投照下来的黑影,慢悠悠地张开眼,安容正注视着他,翦水秋瞳,藏着不为人知的魅惑心事,阿七想着,他的这双眸子也是让他慢慢陷进泥潭的罪魁祸首。 “你这床真软,以前我都没好好享受下。” “你跟那个丫鬟什么关系?” 阿七愣了,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随后心里竟生出一种甜蜜的暗爽,却嘴硬道,“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儿。” 安容冷笑,“是吗?可你算是男人吗?你脑子里想的都是被我压。” 阿七怒了,“安容,你他娘的混蛋!” 阿七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安容胁制住动弹不得,还是四平八稳地仰躺在床上。 “我最近觉得,日子甚是枯燥,我还想继续玩玩。”边说边解开阿七的衣服,那语气里横亘的妖气,阿七快要窒息了,他不喜欢这人这副口气,哪怕他吼着叫自己滚,也比说着这些暗藏刺针的话语强,那细密的针眼,直直戳进心窝,叫阿七怎么不疼? 挣扎了许久,阿七还是动弹不得,泄了气,此时自己已经被剥得只剩下破了一角的裤子。 “你不是说……你兴致散了吗……”颤抖的声音,泄露了隐藏的悲哀心事。 安容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说出了那句令阿七难过至极的话,伤人骨髓―― “你上我一次床,我给你十两银子。”说完狠狠地进入了,暗哑的声音说着,“好好攒着,看看能攒多少……” 安容的声音越来越粗,带着意乱情迷的低沉。 眼泪从阿七的眼角滑落,沾湿了被褥,十两,他一年的工钱都没这么多,这样也好,再也不用纠结这人的心意了,还赚了钱……总归是自己赚了。 事后安容起身,背对着阿七穿衣服,漂亮的后背,光滑的肌肤,还有那未消散的淤青……今天安容也在阿七身上掐了几道青痕,是不是跟他自己身上的一样…… “伶公子,您还没付钱呢!” 回过头的安容,错愕地盯着阿七,试图从他脸上揪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可是没有,那人的脸上只有一脸痞笑。 拿了钱,阿七赶紧跑了出去,留下了一屋子的清冷,还有激烈事后的糜烂味儿。 颠颠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杂役房,这时天色已经黑了,肚子里的呼噜声提醒着阿七:你还没吃晚饭。拿着袋子里的沉甸甸的十两银子,阿七寻思着该把它们藏在哪儿,却见屋子西隅那里堆放自己衣物的大木箱子…… 听那人的话,攒着吧,看看攒到多少,他彻底不要自己……如此悲哀,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藏完了钱,阿七盖上箱子盖,却见箱子上自己刻的那两个名字,自己一遍遍深深刻画的名字,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讽刺,不仅这里,这间屋子里凡是能刻字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安容”、“阿七”……一个大男人做到如此肉麻的地方,大概是爱吧。拿着一块生锈的铁片,阿七笑着加深了那些刻痕。 “阿七,刚刚秋官来找你了。” 说话的是推门而进的龟奴大元,阿七住的杂役房总共住了四个人,这人便是其中一个。 收拾起慌张的神情,阿七回了神,“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时辰前。” 阿七冲了出去,在馆子里转了一圈,这才在后院的那条小河边找到了蹲着的秋官,夜色撩人,澄碧的河面泛着月光。 “秋官。” “阿七,小容是谁啊?是伶公子吗?”像是喃喃自语,竟有些心灰意冷。 “提这个……做什么?” 阿七虽没承认,但也没否认,秋官知道自己猜对了…… 秋官站了起身,看着阿七,“以后我只把你当哥哥,以前是我……多想了。”莫名其妙的单相思结束了…… 阿七傻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秋官突的一下抱住了他,“哥,不要再喜欢那人了。”语气诚挚动人,仿佛下一刻能哭出来。 阿七干咳了几声,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这脑子成天想啥呢?” 秋官也附和着笑笑,内心越发苍凉,这个人恐怕会一条道走到黑,连劝都劝不回头,接下来的事儿,只能靠天意了,但是多半是求而不得。 “你这裤子,改天我给你补补。” “好啊。” …… 他们z的所有动作皆落入二楼厢房里安容的眼里,包括秋官的那个拥抱。安容也不知道怎么呢,当他看到那个女孩蹲在河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移不开眼,后来阿七来了,他的心湖就如那平静的湖面,看似安宁,却暗藏着波涛。烛光熠熠,他透过窗帷窥视着一切…… 第33章 怕死的阿七 七月中旬的时候,梁如风从凉州回来了,原凉州太守周玮光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梁大公子赚足了风光,被皇上赐了个“都察院右副督御史”,可谓一时风光无限。 回来当天,安容就被梁如风接到了京郊的别院。官场得意,少不了美人助兴,这天晚上直到半夜安容才被送了回去。已经记不清肆意的发泄,安容的身上深深浅浅全是淤青,老的新的,交错在一起……寒冷的双眸更是杀人饮血的恨意。 回到长春院,安容没有直接上二楼,而是去了杂役房,把睡梦里的阿七拽了起来,阿七睡得正沉,突然就被一股强大的力气生生拽醒,眯着朦胧的睡眼,意识模糊不清,透着月光大约看清了来人,并没有过多的惊喜,表现得异常平淡,“大半夜的做什么……”无声的质问,夹带这些迷糊的困意,声音压得很低,并未吵醒同屋的另三人。 安容不喜欢他的这幅疏离的样子,本就隐怒,再加上阿七那句不喜反无奈的质问,安容的火气更甚,直接拽着阿七的衣领往外面拖,阿七赤着脚被拖至二楼。 阿七没反抗,心里已经猜出是因为何事了。 一进门,安容直接把他甩到床上,阿七被人这般粗暴的对待,心里也窝了一头火,这会儿到了私密的空间,再也不想克制,“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安容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开始脱衣服,阿七看着他身上一块一块的淤青,衬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分外刺眼,虽然早有预料,心头还是抑制不住的酸楚跟无奈,为那人,也为自己。这是个何等风华的人啊,他也有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时候,只能委身于男人;而自己,竟然只有在这人悲愤无法排遣之时,才会被他找来。 直到进入的那一刻,阿七都想不明白这滑稽的命运。 事后,安容躺在阿七一旁,侧头看着他。 阿七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望着安容,二人离得很近,彼此间的鼻音呼吸听得分外清楚,阿七平静地问道,“姓梁的回来了吗?” “嗯。” “那个人要是死掉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来找我了,也许你还会一脚把我踢开,把我赶出长春院,对吧。” 安容没有回他的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若是那一天真的到来,眼前的人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或许真像他猜想的那样,将他弃如敝履。 良久,阿七才冒出一句―― “喂,负心汉,我看上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低,语气轻佻不正经,分不清是真是假。安容看见这人说完后嘴角漾起的浅笑,似解脱,又像是奔赴战场的悲壮。 随后,那抹浅笑消失了,那人继续对着安容说,“今天的十两银子你还没给呢!” 时间不紧不慢的往前推移,两个月里,梁如风召过几次安容,老样子,每次安容回来后脾气阴晴不定,他那样的看上去温润儒雅的人,倒不至于怒火攻心打骂阿七,但是总是说些伤人的话,阿七心里越发沉重,身上是他肆虐后的痕迹,心里的洞却越来越大。 秋官什么都懂,但她不会主动再跟阿七提起二楼的伶公子,每次看着阿七寡言少语的样子,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而已,旁的什么也帮不了。 春蕊在厨房打杂了五个月后,又被梅姨差遣回去继续伺候安容,原因是她侍奉起来得心应手,别人都没她这份细致妥帖。阿七很少去安容住处,只有他召唤自己的时候,才去那二楼,做完事后,并不久呆,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己的杂役房走。 某一天,夜里子时,阿七正从安容的厢房出来,恰巧就碰到了春蕊。这天春蕊起夜后睡不着在河边逛了一圈,夏天夜晚接连不断的蛙鸣,扰人清幽,看见二楼亮着光,心想,伶公子还没睡,没准儿需要人帮衬着什么,这就走了上去。搁在以前,她未必会上去,权当看不见乐得清净,但经历那事后,更加觉得主子就是自己的天,没有主子的庇佑,自己在长春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春蕊绝对没想到,竟然在门口撞见了阿七。两人都没说话,阿七直接走开了。她心里记恨着阿七,巴不得他滚地远远的,很不想看在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可是,他是伶公子的人,她只得怒气往肚子里咽。可这气憋久了,喘气都越发困难,她想,她必须做点什么推波助澜一下,把这个阿七从伶公子身边赶走。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阿七对于伶公子来说,就是个暖床的小人儿而已,没什么感情的。 至于什么妙法?――比如伶公子的那块玉。因为自己曾在门外瞧见过伶公子摩挲着那块玉佩、暗自出神,想必一定是极其重要之物。 “伶公子,奴家看您屋子亮着,就上来瞧瞧,可是有什么事?” 满屋子的那种情欲后的味道,甜腻气息,直往喉头上涌。 “没什么事,下去。” 春蕊走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安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深远,猜不出在想什么。双肩滑落的衣衫,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皮肤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里面未着片缕…… 翌日,阿七在大堂里收拾客桌上的残羹剩饭,忽然听见梅姨谄媚刻意的笑声,还有嘴里招呼着的“爷儿,您来啦,花伶在上头呢。” 阿七扭身看见了赵明朗,一身墨色玄服,人凭添了几分严肃英气,跟梅姨客套寒暄了几句,径直走上了二楼,阿七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抹布往桌上一扔,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蹑手蹑脚,步子很轻,倚在门口,偷偷听着二人的谈话。那两人声音很低,阿七的耳朵贴在门上…… “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一个办法,我得进入梁府。” “眼下,梁怀石还活着,梁大公子断然不敢把你带回府,耐心等着吧,没准儿等梁怀石咽气了,这梁府搁到了梁如风手里,到那时,你尚有一丝机会随着他进府。”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那你想怎么办?” 良久的沉默后,安容狠绝地说,“杀了梁怀石。” 赵明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杀了他?你疯了吗!你当梁怀石养的那帮家犬是吃软饭的嘛,你进去就是送死!” 门外的阿七心惊不已,他没想到,安容跟梁家人有这么大的过节,大到要灭他满门的地步,也终于懂了为什么安容讨厌梁如风,却愿意委身于他,原来,他竟然有这样的图谋…… 他不敢再听下去了,他怕自己窥见那人越来越多的秘密,正欲转身悄悄离开时―― “算了,这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对了,燕燕总向我打听你的事儿,她被青楚兄关在山庄里出不来……你父母的事儿若是尘埃落定后,你怎么打算的?” 安容沉默了一会儿,语带柔意,“她很好。” “很好你不赶紧把人家给娶了!你跟梁如风那是迫不得已,可你跟那个龟奴是怎么回事,上次去陶然寺的时候,我就发现你z……” “明朗兄,我一直把燕燕当妹妹,至于那个龟奴……”安容顿语,脑海里突然现出了阿七脸色潮红的糜态,和咬破嘴唇也不泄出声音的隐忍模样,每次都是自己故意折腾他,他才忍不住发出点动静…… “安容?”瞧他愣神的样子,赵明朗唤了遍他的名字。 安容眼神闪过一抹不自然,继续说着,“他还没那个分量,从你口中提起他。” “你知道就好,你也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无非就是几年的光阴,别玩上瘾了就好。” “等事情结束后……”安容抑制住心里肆意翻涌的不适,接着说道,“他活不活在这个世上还另说。” 阿七突然很想放声大笑,他多么希望自己刚才走了,而不是听到这么残忍的一大段话。他以前觉着,安容即便不是那么喜欢他,可两人睡过这么久,总归是有点怜惜的,人是有感情的啊,可他竟然想杀了他。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腿上虚弱无力,自己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无论嘴上如何佯装,到底骨子里很自卑的,现在这当口,他想到的只有迅速逃离这里,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舔血疗伤。 准备转身离开子,腿晃了下,胳膊肘碰到了雕花檀木门上,轻轻撞击而留下了声响。 里头的二人皆是一惊,齐齐狠声问道,“谁!” 安容步履快速地走上去打开门,却见神情黯然的阿七,垂着头,并没有看他。安容知道,他什么都听到了。可奇怪的事,自己现在并不恼他在偷听,而是纠结于,为什么自己说那种话的时候,他偏偏在门口。安容大力把阿七抓了进来,“砰”的阖上门,由于阿七有点虚,被这么无意一抓,整个人趔趄在地,姿势狼狈不堪,那个人心灰意冷的样子太过明显,安容看着揪心。 “为什么躲门口偷听!” 阿七还陷在自己的哀伤中,仿若充耳未闻,持续保持那个摔倒的姿势。 安容顿时觉得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他生气,生气那人的无动于衷,生气那人面如死灰的神情,更生气于,他为什么偏偏听到了那段话! 后来很多年之后,安容才明白过来,当年他的无端生气,皆是因为在乎,而这世间,最难以掌控的,便是情爱。 安容直接上去拽着阿七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迎面给了他一巴掌,“你拿什么乔!我在问你话!” 这一巴掌如醍醐灌顶,阿七瞬间清醒过来,他笑了,“伶公子,能否再问一遍,小的没听清楚。” 伶公子这称呼,听在安容耳里分外刺耳,这人就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 “我问你,为什么躲在门口偷听!”一字一顿,话语里夹带着无限怒气。 “小的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看赵公子来了,上来瞧瞧伶公子有什么事需要吩咐的。” 小的,小的,一口一句小的,呵呵,他倒是把关系撇得真干净,自己偏不想让他称心如意。 安容的手缓缓抚上阿七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冰凉的指尖抵在那疤痕上,来回摩挲,“你说这伤疤撕裂是什么样的痛感?”指尖微微颤抖,毒辣的语言却掩盖住这场惊慌失措的威胁较量。 阿七彻底慌了,他没有任何求饶的筹码,眼前的人可能真的要杀了他,“扑通”一声,阿七跪地,双手揪着安容两边的衣摆,平整的衣服上瞬间被他揪成一道一道的褶皱。 “小的不会说出去的!小的不会说的!伶公子饶命!我还不想死!”最后那句不想死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 心里的弦忽的断裂,安容死死地盯着脚下匍匐着跪地求饶的人,脑子里闪现出那人在床上动情的呻吟,还有最近嘴角总是挂着的痞笑,绝不是现在这幅悲天悯人的惨相,他不想看见这人如此,腿上使了力,一脚把他踹到门边,直直滑出了八尺远,头部撞击到了木门上。 “滚!” 赵明朗在一旁看着这一出,不曾言语一句,那句“滚”字,倒是提点了他,安容是他的此生挚友,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旁观者清如他,这个龟奴此时若不死,此后必定会成为安容的软肋。 “慢着!”气语沉着威严。 已经准备爬着滚出门的阿七,听到了赵明朗的话,生生止住了步伐,一脸惊恐地回望着他。 “一年前,你把刀架在这个龟奴的脖子上,是我出口救了他,白白多活了这么久,如今也该活够了!” 阿七绝望地闭上眼,他的归期大概是到了。 隔了很久,安容才出了声,冲着阿七吼了句,“立刻滚出去!” 那话一出,赵明朗知道,安容已经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脸上没有太多的震惊,好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儿一般。 阿七吓得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赵明朗挑挑眉,好笑问道,“安容,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我还没玩够,他还不能死。” 赵明朗冷笑一声,不作言语,旁观者清,他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的镜子明晃晃地闪着耀目的光。 第34章 打翻西瓜 今年的夏季似乎格外漫长,蛙鸣,知了声,一遍一遍宣泄着夏日的酷热,中午时分,阿七得了空,在大树底下打起了盹。树荫底下乘凉倒是催眠得很,一会儿功夫阿七就沉沉睡去。 直到秋官的声音似蚊虫似的嗡嗡在耳边作响,“阿七,阿七……” 阿七这才懒悠悠地睁开眼,脑子里还很混沌,眼神迷骷洌看见了穿得甚是清凉的秋官。抹胸搭褙子,身材单薄,看着就像个十三四岁,身板还未长齐全的小姑娘。 “大堂那边,这会儿妈妈在发西瓜跟酸梅汁,赶紧过去。” 甜丝丝的西瓜,一口咬下去全是汁儿,还有那酸溜溜的酸梅汁,光是想想,嘴里全是渗出的唾液。阿七馋了,“人人都有份吗?” “大伙儿都在那儿排着呢,去晚了兴许就排不上了。” 阿七得了消息,忙不迭地赶了去。西瓜,他还没吃过呢。 烈日当头照,空气里全是闷闷的,饶是销魂入股的美人也解不了这烈日酷暑,官场大佬儿、有钱的贵客们这种天气倒宁愿在家守着地下的“清凉殿”,周围再来两三丫鬟摇扇生风……因此中午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客人,也难怪梅姨这会儿发善心,给他们分东西吃。 春蕊自然是瞧不上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平常跟着伶公子,打赏的吃食比这些东西精细多了,这会儿受不了大堂里乌泱泱密集的人丛,去了厨房,从厨房里端走弄好的冰镇银耳羹,上去给伶公子尝尝,去去火。 走至厢房门外,春蕊怕伶公子正在小睡,停滞在门外,仔细听着,却不闻动静,于是,只得放柔了嗓子,小心唤了声―― “伶公子。” 屋里的人立即给出指示,“进来。” 此刻安容正斜躺在榻上看书,视线始终不曾移开。 春蕊自顾自地搁下青花小瓷碗,声音脆亮,“伶公子,这会儿天真热,奴婢冰了点银耳羹,您尝尝,正透着凉意呢。” “嗯。”还是盯着书,眼皮未抬。 “一会儿冰块化了,就失了那份冰爽的口感。” “下去。” “那奴婢先下去,您记着吃。”忙活了一阵,这会儿额头是汗珠涔涔,春蕊伸手揩去汗,不忘提醒着安容,省得他遭罪,“伶公子这会儿可别去大堂,底下乌糟糟的全是人,妈妈正在发西瓜酸梅汁,吵得很。” 没想到这么无心的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安容的注意,他的视线终于从手里捧着的书卷上移开,“等会儿。” 春蕊踏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转身恭敬地拘着身子等候她们公子的差遣。 “你刚才说,底下全是人?那龟奴……跟丫鬟们都在吗?” 春蕊何等的聪明,那话语间明显的停顿她岂会觉察不出,眸色稍稍顿了顿,随即说道,“是的,都在呢。”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蕊带上门,拿着托盘离开了,眼睛里全是凶狠的眸光。 安容已经无心看书,心里难耐着一股躁动,他的脚像是不听使唤,一直想走下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久好久,安容换了件白色的干净衣衫,对着镜子观摩了好久,这才缓缓下楼,面上一扫刚才的六神无主,只剩下疏离淡漠。 隔了一阵距离,梅姨眼尖就瞧见了信步而至的安容,于是摇着百蝶穿花图案的宫扇,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哎哟,花伶啊,这么热的天,大堂里闷得很,怎的下来了?” 安容笑笑,“屋子里也闷得很,下来转转。”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大堂里的人,并没有看见那个人,心里沉了下去,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妈妈,我四处转转,您忙着。”点头示意,算是礼貌的告退。 转了一大圈,终于在柴房的院子里找到了那个人,他正坐在树荫下,捧着一角西瓜,眼巴巴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着,就是不吃,舌头舔着嘴唇的四周,明显嘴里发馋,但还是不下口。安容突然就生出了一种想法,他此刻恨不得把全城的西瓜都买下来给那人吃,意识到这点后,安容心里咯噔一下,明显被刚才怪异的思绪吓了一跳。 阿七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这角西瓜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几尺开外的安容,直到他手里的西瓜被人打翻在地,他才看到穿着白衣的安容,高挺笔直地站立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掉了就掉了吧,阿七实在没有力气,也没胆量跟面前的人理论,他太怕死了。 阿七站起了身,低下头,十分恭顺地叫了声,“伶公子。” 安容没来由地窜出来一股气,他想拎着这人的衣领,厉声质问他:你把以前的阿七藏哪儿去呢!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把西瓜,打掉了。”语气很平稳,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 但阿七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刻意的味道,他知道,这人就是故意为之,突然间喉咙里窜起一股灼烧感,卡在嗓子眼里,大概是昨晚受凉了,喉咙阴疼。 安容瞧着阿七神色涣散的样子,不知又神游到了何处,自己打掉了他的西瓜,他连个声都不吱。换作以前,这人早就跳脚起来,即便怕他,也会跟他顶上几嘴,而不是这副不在意的奴才样儿。 恰恰安容最厌恶的,就是阿七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特别是在他面前。 安容嘴上发了狠,就想羞辱他一番,“吃过西瓜吗?” 阿七木木地摇摇头,“没吃过。”眼睛依然还盯着地上那块瓜。来长春院的这些年,连带这次,梅姨大约就发过三次解暑凉品。前两次,阿七没那运,没排上。这次总算排上了,却落了地。 安容眼睛紧紧攫住阿七,妄图看破他那层伪面,看透到他的骨子内里。结果自己没那眼力功夫,没窥见阿七的内心,却发现那人对那块掉地的西瓜执着得很,眼睛这会儿还盯着看呢。 “没吃过吗?”安容紧承自己的上句,嘴里狠言厉语,“你陪我上床,前前后后我给过你不少钱吧。怎的,没去买一个尝尝。” 阿七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以为安容是要将那些钱要回去,眼睛动了动,然后懦懦地说,“我没动你给的钱。”说完阿七不放心,又加了句,“一分都没动。” 安容瞧着阿七畏畏缩缩的神情,越发碍眼,腿脚往前跨了跨。阿七觉察到那罩地的黑影往自己身上来了,吓得赶忙跪了下去。 “我把钱全还给你。”说完哆哆嗦嗦起身就欲往杂役房取钱。 “谁管你要钱呢!” 阿七心里更凄凉,他不要钱,那他要什么。难道还惦记着自己的命吗? 安容已感觉出这人在怕他,大意猜得出还是因着先前自己跟赵明朗说要杀他之事,心里暗自叹息,不由抬起手,想捏捏他的脸,阿七却立刻偏过头去,模样可怜,神情里全是惧意,那双实在算不得好看的小眼睛正圆睁着躲躲闪闪地提防着自己。 安容收回自己悬于半空的手,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撂下这句话,安容就走了,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身子背对着墙倚靠着,他悄悄地观察着那人。 那个人神色未变,脸上还是刚才的那副要死不活样,只见他捡起地上掉落的那块西瓜,用手揩去瓜上沾粘的灰尘沙粒,然后放到了嘴边,大口大口咬起来,果然很甜呢。吃着吃着却哭了,等到啃完这块西瓜后,满是泪痕的脸上生硬地冒出一丝苦笑。 人如蝼蚁,卑贱如草,阿七总是这样劝自己。只有这样想,他才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安容溃败而逃,他不敢再观察那人了,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上前狠狠抱住他,压下这份念头,赶忙逃离开这块压抑的后院。 第35章 玉佩碎裂 春蕊这心里头一直记恨着阿七,就想找个时机泼他一盆污水,思来想去,这事还是得趁早,不然自家主子对那龟奴的感情陷得愈深,自己在伶公子面前就彻底失了宠了,到那时哪怕一大缸的脏水泼下去,都未必管用。 正巧某日安容被梁大公子接了去,春蕊的心思沉了又沉,想了好久,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萌生出来。 后院厨房,择菜,洗碗,生火……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大家忙忙碌碌有说有笑,倒是阿七,蹲在一处低着头择着手里的青菜,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以往的时候,阿七还会跟大家调笑几句,只是这人的性子真是说变就变,现在的他,阴郁至极,不爱说话。 突然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一双白底绣鞋进入视线中,阿七懒得抬头,依然择着手里的菜。 “阿七。”春蕊瞧着人没反应,嘴上冷哼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呢,也十分的厌恶你,本来是想来告诉你秋官的事儿,看你这副爱搭不理的怂样,我实在是懒得提。” 说完抿抿鬓角一绺松弛的头发,摇头摆尾地走了,还未走远,大概才出了厨房的门。 “等等――” 春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鱼儿上钩了。 “怎么?”春蕊回首,假意不耐烦地问道。 “你刚才说秋官,她怎么了?” “她啊,早上的时候来了一拨地痞流氓,把她强制带走了,好像是她爹寻来了,哎哟那场面别提多惨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愣是被她爹揪着头发,掌掴了几十下,小脸肿得老高。” 阿七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声音喑哑,“有说……是怎么回事吗?” 春蕊眼里透着精光,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七,故作蹙眉样儿思索道,“好像是,她爹看她正是大好的年纪,就又把她赎了回去,想再卖个好价钱,听说啊,是想卖到不夜城去。那不夜城可不比咱们这儿,那里头的女娃儿是真真要脱净了衣服,伺候男人的。” 印象里,秋官不喜她的家里人,这事儿她爹兴许真干的出来。 阿七扔下手里的青菜,匆忙跑了出去,把馆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没见着秋官的身影。说实话,阿七不信那个女人的话,他又跑去问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摇头不知道。 跑回了厨房,春蕊还在。 “别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事儿,你在哪儿、瞧见的?”气喘吁吁,焦急的情绪一看便知。 春蕊笑了,那俗气的朱红色唇脂点缀的嘴唇,活像一个血盆大口,然后听见里面发出了声音,“就我一个人看见了,信不信由你,再说,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就是看那小丫头片子可怜……对了,她爹说了,拿钱就放人,左右不过就是个破鞋女儿。” “她爹说了要多少钱吗?我有钱。” 春蕊翻了个白眼,讥讽道,“是我家公子给的吧,呵呵,拿着伶公子给的钱充起救花英雄了,阿七,你可真会算当。” 阿七没有被她的冷嘲热讽唬住,继续问道,“在哪儿?要多少钱?” “多少钱嘛,当然是越多越好,她爹也没明说,至于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兴许她爹明天还得来一趟。” 春蕊瞧着阿七深思的模样,继续拉他入沟,“阿七啊,秋官今年才十六吧,真是造孽啊。”说着说着竟然挤出了几滴泪,“我一看到她,就想起当年的我……阿七,你一定要帮帮她。” 阿七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样子,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心里就是很难受,他特别害怕秋官被她爹活活糟蹋了。 春蕊余光扫了眼阿七,知道他已经信了一大半了,于是继续说着,“我这些年七七八八也攒了点钱,一会儿我拿给你,伶公子那里有好多玉佩,全是些贵客送的,摆放了一抽屉,随便拿一块出来,公子也不会知道。再说……公子宠你,定不会说什么。” 后一句话,阿七实在不敢苟同,以前不懂事,尚还能嘴上假意咋呼几声“没有的事儿”,心里却偷着乐。如今不同了,那个男人心狠至此,是会杀他的,何谈来的宠? 因此那人的玉佩,阿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这给春蕊急的,就差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可是为了达成她的计划,她还得假意劝导,“咱z的钱万一不够怎么办……她爹那种只认钱的大老粗,只要看到通透的玉,一定会当成无价的宝,兴许一高兴直接就把秋官给放了。” 阿七思量了片刻,幽幽说道,“随便吧,那就照你说的办……”想着,丢了一块儿玉,他也看不出。 春蕊心里满是得意,藏不住的笑意从嘴上溢出,“好咧,那我随便到伶公子那里拿块玉给你。” 阿七一直等到晚上,也没等到秋官回来,心里基本笃定,春蕊说的话是真的。已到子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杂役房准备睡觉,明天还有大事儿要干,胸口贴身放着春蕊递交给他的玉。这块玉上有个字,是那人的姓――“安”,阿七认得,这个字他在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偷摸刻划过无数遍,如今那些刻痕依然清晰。 心里藏着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木床发出“吱吱”的声音,实在心烦意乱,也不去逼着自己睡觉,索性睁眼看着屋子的房梁,暗暗出神,寂静的夜晚,一切都悄无声息。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很轻微,突然门开了,借着月光,阿七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安容,长发披散在肩上,头顶的发随意绾起,以一根玉簪束之。 二人四目相对,安容走上前直接从床上拽起阿七,木床的响声越发明显。 “伶公子……” 安容没有理会他的挣扎,依然在强硬地拉扯他。 阿七气急,瞅了眼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又想起了自己偷拿了他一块玉佩,委实心虚,放弃了抵抗,很平静地说,“我……我跟你走,别把他们吵醒。” 以前,是安容千方百计的不愿他二人的事儿被旁人知道,现在倒好,不过才一年的光景,如今却反过来了。 “你怕别人知道?” 黑夜中安容的神色阿七看不清,也没想到他会这般问,压抑着声音,“嗯。”这话他觉着安容应该是乐意听见的。 安容来了气,恨不得现在当着另三人的面办了他,省得他敢藏藏掖掖的。于是大力地,安容就开始扒阿七衣服。 “别……”阿七双手死死拽住安容的手腕,不让他得逞。 大概是阿七拼死抵抗的态度伤了安容,安容收了手,鼻息吐露在阿七的脸颊上,“陪我一夜,一百两。”柔软的话语泄了深藏的情欲。 阿七愣了一会儿,傻傻地来了句,“那我今天赚了……” 安容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阿七,缓缓走到二楼的厢房,月光如银,满地的清霜。 打开屋子,梳妆台的那个抽屉却大开着,安容心慌不已,连忙走上去伸到最里侧,却摸不到那块玉佩。 阿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模样,大概是丢了什么东西,突然意识到什么,右手颤抖地紧紧压在胸前。可是,春蕊说,这明明是他众多玉佩中的一个,应该不至于这么在意的。除非,春蕊从头至尾,都在骗他。 “你……你在找什么?” 安容终于放弃,失落地坐在妆台前的圆木椅上,有人动过他的东西,而且这个人熟知这块玉对他的重要性。 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拿出过那块玉,只能是极亲近的身边人无意间窥见的,亲近的人?除了春蕊,就是眼前人了。 阿七见安容坐在椅凳上不说话,又试着小心翼翼再问了一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很紧张,说话都不利索了,安容猛然意识到什么,面带狠绝,眸光全是精锐的打量―― “你在紧张什么?” 阿七是个蠢人,学不会撒谎,他知道安容已经猜出了什么,此刻只想快速逃离这里,不然等到安容剥开他衣服抖出那件物什,以那人的性子,保不定会对他做出什么事儿,他不想挨打,更不想死。 “我先回去了。” 还没等转身,一把被安容扣住,“我问你,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紧张?还是没有偷东西?” 阿七急了,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挣脱,没想到那人箍得更紧了。 “我现在就想上你。” “撕拉――”,布料断裂的声响,衣服瞬间被撕扯开,从怀里掉出来的玉佩,直接摔成两半。 瞬间阿七的左半边脸传来剧痛,左耳轰隆一下嗡嗡作响,嘴角还挂着渗出的血迹,安容这一掌花了不少力气。 用袖子揩去嘴边的丝丝血迹,脸上冰凉,阿七想,他大概是哭了,而后便是深深的后悔,怎的就没忍住在这人面前哭了。 安容捡起碎玉,怎么拼凑,中间都是一道裂痕,那人的眼泪滴在玉上,晶莹剔透的瞬间,灼伤了阿七的心。 阿七想,自己大抵是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 突然,那人睁着猩红湿润的双眼,向他步步逼近,阿七最后的念头竟然是,若是自己有命活着,他一定要去治治春蕊那个娘们。 喉咙倏地被扼住,嗓子里进不去一点空气,阿七本能地抓住安容的那只手,试图摆脱开,未果,渐渐地,阿七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垂在衣服两侧,眼前陡然出现一片光芒,他再也不用苟且地活在世上,双眼迷离竟带着笑意,祖宗在召唤他…… 安容心里猛然剧烈刺痛,比之玉佩破裂,更让他难受的那种痛,赶紧松开了手,却见那人摔倒在地,伏在地上剧烈咳嗽。 “你该死。” 阿七头也没敢抬,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明明是夏天,却在打冷颤儿。 “小的陪,小的倾家荡产赔给您。”太害怕了,阿七边说边狠狠地磕着头,“砰、砰、砰……” 安容却笑了,蹲下身子,用手指挑起那张热泪纵横的狼狈脸,“你拿什么赔?”声音很轻缓,却在下一刻狰狞怒吼道,“你贱命一条,赔得起吗!” 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变成了这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恍惚间,阿七仿佛忘掉了这人曾经是什么样子,一年的光阴,他们竟然相伴了一年,哦,不算相伴,不能算的,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小的陪您一条命。” 安容听到这话,瞬间更加失控,拎起他,直接把阿七丢出门外,“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七颠颠撞撞地跑开,心里悔恨着,却也愈加平静,他的小容彻底消失了,他跟那个人的纠葛,只剩下自己尚还欠他一条命。 秋官呢!秋官在哪儿!自己要去找秋官。阿七勉强穿起破碎的衣服,一个人像得了失心疯,奔跑在空无一人街衢,周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作伴,苍冷萧条。 跑了好远好远,到了城郊,路过了一条大河,阿七甚至想从此跳下去,脚底一步步淌过河水,当河水渐渐蔓延到胸前时,他吓得赶紧往河岸走,果然是怕死啊。 一个人坐在河边,身上全是漉漉的湿意,混着夏天的凉风也感到有些冷,周围的蚊虫躁鸣声,阿七全然不在意,伸手摸向自己的左耳,狠狠地垂打了好几下,听不见了…… 最后的时候,阿七去了趟城西的月老庙,那棵千年古树上依然挂着无数根红布条,在夜风中瑟瑟飘摇,雨水的冲刷好多都已褪了色,不知当初自己系的那根在何处,还有树皮上当初刻的名字也早已与树身浑然一体,看不到那些浅薄的划痕了。 去他娘的狗屁传说,老子再也不信了,太疼了…… 天快亮的时候,阿七落寞地往回走,跟前尘往事彻底做了个了断,从此后,他跟安容再无干系,不必再因为他而难受了。也终于知道,那种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他阿七能肖想的。 天上妖桃,云中杏蕊,岂是人人都可品尝赏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二更~别漏啦~ 第36章 玩完了 阿七回到长春院时,天已经亮了,晨光熹微,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阿七深吸口气,觉是睡不了,揉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毕竟日子还是要过啊,他还有许多活儿要干。 在厨房的时候,阿七见到了失踪了一天一夜的秋官,她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阿七那时的心情简直跌宕起伏,难以描绘。显然,秋官并不是被她爹强行带走了。 “你这一天去哪儿呢!”严辞历问,心中肯定带着别样的情绪,毕竟如果不是她无故失踪,他也不会去拿那块玉佩,更不会让安容记恨上自己。 这丫头貌似也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精神又有点蔫巴。 “我问你话呢!” “是春蕊,她让我去成泽县,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几条新鲜的鲈鱼,我说为什么要去成泽县,那里离广陵城也有好几百里地,她横着眼瞪了我一下,说是那里的鲈鱼最好吃,我就怵了,也没来得及跟你打声招呼就去了,走了一夜的路这才回来。床板都沾不上,又是一天的活儿。” 果然是她在捣鬼,阿七恨自己太傻了,竟然信了那个女人的话。 “你怎么了?阿七。” “没什么,想通了一些事,把鱼给她送去吧。”怔了片刻,“等会儿,我跟你一道去。” 阿七陪着秋官把鲈鱼送到厨房,正巧春蕊正在厨房里炖汤,炭炉上放着个小瓷罐,里面不知炖的什么,往外面飘着浓浓的肉香味儿。 春蕊一眼就瞧见了进来的两个人,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哟,回来啦,还是秋官办事伶俐,我就想着今天给我们公子做鱼吃呢。” “嗯,春蕊姐,给你。”秋官把鱼递到她手上,又从怀里摸出那剩下的钱,“这是找剩的钱。” “不用了,算给你的跑腿费吧,折腾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早上去公子厢房伺候他盥洗,竟然发现了公子瘫坐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昨儿白天去见梁公子时穿的那件红色绣服,脚下是碎成两半的玉佩。一切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她只想着栽赃阿七偷伶公子的玉,没想到,阿七直接把玉摔碎了。这下子,即便公子再如何舍不得他,也会对他心生嫌隙,久而久之就会冷落他,从而忘记阿七这个肮脏的龟奴。 “江南可采莲哟,莲叶何田田哟,鱼戏莲叶……”嘴上哼着小曲儿,心情难得的愉悦。 “所有的幺蛾子都是你整的!” 歌声被打断,春蕊不怒反细,讥讽道,“我整的?那你倒是去告诉伶公子啊,我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收下那块玉,也没让你把它摔成两半,真是可笑!” 春蕊瞅着阿七被自己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心里甚觉解气,一双丹凤眼更是眯得狭长,“阿七,你说这玉佩落地是个什么动静?是噼里啪啦,还是迸溅一声响啊?那声音可还脆?” 阿七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真想直接照着她的吃人皮相挥上一拳,可还是忍住了。 春蕊瞧着他黑黄的面孔,涨得通红,还有那紧握的拳头,想必是被自己气得不轻,突然就想往他的伤口上撒把盐,眼睛斜睨,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今天早上去我们公子那里,他手里还抓着那破玉,看来应该是个极其宝贝的东西呢。” 阿七这副失魂落魄眼带痛意的神色显然愉悦了春蕊,她酝酿一口嗓子,一字一顿说道,“阿七,我看你这次是玩完了。” “阿七,你们在说什么……”秋官凝神听了半天,也没理清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困惑不已。 听不进去任何话,看不清任何人,不管是颐指气使的春蕊,还是那些炒菜做饭的丫鬟婆子,或者是秋官方才疑问的话语……这些通通成了阿七眼中的一个个小小的黑点,耳边只剩下春蕊的那句:我看你这次是玩完了。 明明自己也知道啊,可是从别人口中提醒出来,还是如剜肉一般的生疼。 阿七觉着,他得去一趟安容那里,得跟他说清楚。 推开门的那一霎那,那人换上了一身简单白衣,坐在铜镜前,头发全部撩到左肩上,露出了脖颈上的那道疤。 阿七既恐慌,又愧疚,步子顿住,没敢往前,嘴里的话掂量了许久才说了出来,“伶公子,对不起……那天是春蕊她……” “砰!”额头被重物袭击的痛感传遍全身,伸手一摸,那上面一片粘稠,血液顺流进了阿七的眼睛里,阿七伸手去擦,瞬间眼窝附近刮擦出一大块血迹。 “滚出去!” 阿七最后看了眼愤怒灰败的安容,捂着受伤的额头,颓然地离开了,在楼梯口等着他的秋官,立马迎了上来。 “是不是他干的!阿七,他把你打成这样,你到底图什么啊?” “我什么也没图,以后也不会……” 秋官叹了口气,“回屋子里,洗洗包扎下。” 阿七突然抓住了秋官的手腕,“秋官,如果……你能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这仓促的举动,竟像抓着最后一点希望。 “问这个做什么,又离开不了。” “我说,如果呢?” “那我可能会回老家吧。” “回老家……”阿七眼神迷蒙,嘴里反复念叨起这话。 那天后,阿七有次在大堂碰上了春蕊,她正跟梅姨说着什么事,弯腰哈身,眉眼间全是小人谄媚样儿,阿七更觉胸中那股子气没地儿疏。等梅姨走了,阿七走上前,直接甩了春蕊一个大耳刮子。周围全是喧杂的热闹声响,并没人留意到这一幕。 春蕊吃痛,恶狠狠地盯着阿七,眼神的漩涡里尽显凶残,只是这股狠劲很快便消失了,瞬间像换了个人,眼窝里竟然还现出了湿意。阿七没有功夫再跟这个女人牵缠,刚才给了她一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就当作报了仇。 “给我收敛点!”丢下这句,阿七转身就欲离开。 回身的那一刻,几尺远的地方赫然站着安容,眸子清冷,直视着阿七。 春蕊走到安容跟前,泪眼迷蒙唤了声“伶公子”,阿七想,这个女人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阿七,好端端的,你打我做甚?”春蕊指着阿七,可怜兮兮地,说完竟抽搭搭地哭起来,粉面残妆,阿七若不是知晓这个女人的蛇蝎心,没准儿还会生出点怜香惜玉的滋味来。 阿七没有去看安容,眼神有点飘忽,“我想打就打了。” 安容睨了眼阿七,目光紧盯着他额角的新疤,这人自从认识了自己,好像这身上就开始伤痕累累,安容心里发了软,玉佩的事儿暂抛脑后,“那天,你要跟我说什么?” 春蕊听闻这句,随即止住了佯装的哭声,吓得面色惨白,她实在没料到伶公子竟然还会柔声细语地询问阿七那日的事儿,若是阿七全部抖落出来,自己恐怕才是那个玩完之人。 阿七瞥了眼春蕊,看着她五官俱惊的脸,只是觉着好笑,他这会儿,大可以把那日的事儿全部给安容说出来,只是自己已然不想再提起了,况且也给过她教训了,犯不着把自己变成一个爱嚼舌根的女人样儿。 “那天……没事儿。” 阿七只说了这句话,春蕊悬着心总算放下了。 安容知道,他不愿意跟自己说。这不愿说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他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二层就是……这人寒了心,不想再提起了。至于阿七是哪一种,他无从去猜。不过自己给过他机会了,算是弥补他挨的那一巴掌和额角处的伤疤。 只是,安容并不知道,阿七的左耳因着他的狠手,落下了耳疾。若说弥补,哪里能补偿回来一个康健的身子啊。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没有很好,但也不坏,只是阿七的耳朵多半是聋了,这些日子一直没好转,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有时候别人在他左边说话,他听不真切,还得再问一遍,然后用右耳仔细去听。只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有些吃力,表面看起来倒与常人无异,所以,连秋官都不曾发现他的异样。 上次听秋官提到回家,这些时日阿七总会萌生回家的念头,可是回家了,又能怎样,娘不爱,兄弟不亲,所以这个念头闪现一会儿便会自行打消。 第37章 杏林之死(一) 很快,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就到了,梅姨办了个诗友会,趁着节日的热闹氛围,赚赚噱头,倒是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文人嘛,床上谈风月,床下说风雅。不得不说,这长春院有如今的这般红火,少不了梅姨的那些好点子。这个中年女人深谙风月场的套路,将这馆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这天阿七跟旁的一众龟奴丫鬟在大堂里布置着,梅姨另把他叫到一边,冲旁边的春芳使了眼色,春芳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红色华服交到了阿七手上。 梅姨笑着说道,“阿七啊,一会儿把这衣服送到花伶屋子里去。” 阿七搓搓手, “妈妈,还是让春芳送过去吧,小的这会儿手脏。” 梅姨和颜悦色,难得的,“去后院洗把手,我等着。” 阿七听着她强硬的口气,知道再也推却不了,只得匆匆跑到后院,洗净了手上浮尘,回来接过春芳手里的衣服。 看着阿七的背影,梅姨脑子里思量着刚刚阿七推拒不情愿的神情,不禁展露疑色,或许这么长时间了,花伶早已玩腻他,把他丢到一边了。犹记得上次阿七受罚时,花伶半点怜惜的意思都没有。 管他呢!她只盼着花伶跟任何一个人好上,龟奴也好,那几位公子哥也好,这都是她乐得瞧见的。 一旁的春芳实在好奇,不禁问道,“妈妈,为什么把伶公子的衣服交给阿七啊,奴婢直接送上去就行了。难道之前春蕊姐跟阿七在厨房打架,春蕊姐嚷嚷的那些都是真的啊。” 梅姨眼角闪出狠色,“好好干你的活儿,不该问的别多嘴。” 春芳被吓得赶忙低下头,“是。” 在门外犹豫了好久,阿七最终还是敲起了那扇门。 “进来。”清冷的声音。 春蕊看清来人,得意地冲阿七挑挑眉,而后继续帮着安容梳发,一头黑发垂在后背,如泼墨一般。 阿七直接把衣服齐整整地搁在桌上,想不惊扰那人,不动声色地静静离开,正欲蹑手蹑脚离开时,到底没能如愿―― “阿七,怎的这么没规矩,进来了也不跟我家公子打招呼。” “伶……伶公子,小的来给您送晚上要穿的衣服。” 后背佝偻着,等着那人发话,半晌还是没有任何指示,阿七这会儿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弯腰哈背地拘着。 安容阖上眼,微微侧头,沉声道,“你先下去。”这话显然是对身后梳发的春蕊说的。 春蕊不甘心地瞪了阿七一眼,然后听话地离开了。 此刻屋子里就只剩下安容和阿七两个人,长久保持一个姿势,阿七腿有点僵,在颤抖,也许是因为害怕,此时屋子里出奇的安静。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或者更久,妆台前的男人还是未言一句,阿七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也没敢动。 “伶公子,妈妈催您了,奴婢进来给您收拾收拾。” 是春蕊的声音,眨眼的功夫她就推门而来,盛气凌人地瞥了眼阿七,看到桌上的衣服还未动,阿七依然站在刚才的位置寸步未移,心里也摸不清她们公子是何意。 “把衣服拿过来。”安容这才有了反应。 春蕊把桌上的红衣绣服拿了过来,短短时间里,还不忘白了一眼阿七,一脸忘形的得意。 安容站了起来,春蕊伺候他换上衣服,然后便走出了门,自始至终没有跟阿七说一句话,甚至都不曾瞥视一眼阿七。 门砰然关合的声响,把阿七隔在了暗淡无光的屋子里,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阿七这才直起了腰,傻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出门。 楼下已是灯火通明,喧哗嘈杂声连成一片,那人已经盘坐在蒲团上,抚着琴,琴声悠悠,时而如湍急的猛江,时而似潺潺的细流,酥了众人的心弦,也颤了阿七的心。这般光彩卓耀的人,果真不该是属于自己的。 阿七躲在很远的门柱边偷偷看着台子上的人,场景似曾相识,一年多前,他也是站在这处窥视他,不过那时的自己瞧不上他们这种小倌,那么现在呢?比之那时,心里像是完全空了…… 安容的曲子弹奏罢,微微欠身,嘴间的笑意温柔似水,阿七空了一大截的心,顿时生疼,那人温柔的眼神好像永远不会属于自己。对着陌生的宾客,他尚且还能做到礼貌得体,偏偏对上自己,总是一副冰冷的模样,那凛冽的寒冬腊月也比不上他脸上的冷意。 安容的眼神透过眼角的余光其实早已看到了角落处的阿七,他不动声色,依然笑脸相对着宾客,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抑制不住……直到自己看到那个人转身走了,心里稍稍闪过不悦,但很快就平静无澜。 晚上大家都去大堂里凑热闹去了,杂役房里空无一人,阿七收拾收拾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却听见了秋官的声音。 “阿七,你在吗?”门外的秋官,焦急无神。 “什么事?我已经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七,杏林她……她……”后面是呜咽的抽泣声。 阿七穿上布鞋,赶紧下了床,秋官正窝在门外哭着,把头埋在双腿间,很是伤心。 “到底怎么了?” 一抬头,鼻涕眼泪纵横,显然她遇到了很伤心的事儿。 “杏林……她被……她出事了。” 阿七知道,秋官平时除了他,稍微关系好一点的就是杏林了,之前两人都在干下等活儿,后来听秋官抱怨过,杏林被配给那位秋蝶公子当丫鬟,往后不跟她一道了。只是她究竟出什么事了。 “她……出了什么事儿?” 秋官收起原先的悲伤啼哭状,神情痛苦,说道,“是秋蝶公子,杏林以前就跟我抱怨过,那位公子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她,有时候甚至动手动脚,她是丫鬟,不敢说自家公子的不是,这些事儿也就忍了,可是……可是刚刚大家都在大堂里,我寻了一圈没见着她人,我就去她屋子里找她。屋梁上拴了根绳子,她就站在那个板凳上……我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腿,把她劝了下来。她跟我说,秋蝶公子……一直对她做那种事儿,还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她自己过不下去了,趁着夜深人静想了结。” 阿七看着秋官红肿的眼圈,所有话咽在肚子里,说不出口,他想告诉她,这就是生活,抱怨不得,可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些血淋淋的话自己是说不得的。依稀记得,去年梅姨把那个陈秋宝买回来时,那人还是一副大义凌然誓死不屈的样子,这才短短一年,他倒是适应得快。 “阿七,我想替杏林出口气,可我却什么也办不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坏人哪能永远逍遥啊。” 秋官蓦然抬头注视着他,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阿七身上。 阿七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神情不自在地移开了,“走吧,去看看杏林。” “嗯。” 两人走到了杏林睡的丫鬟房里,大家这会儿都在大厅里凑着热闹,此时的后院寂静无声,连脚踩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杏林!杏林!” 还没到屋子里,秋官隔着门就在喊着,无人回应,推开木门的那一刹那,惊住了――杏林悬在了房梁上,脚下是倒地的木凳…… “啊――” 秋官大叫了一声,阿七赶紧捂住她的眼睛,“走吧,不要看,咱们去把妈妈叫来,别看……” “放开我,你放开我,哥,你放开我,求求你,哥……” 她叫自己哥,可想而知她此刻的内心正遭遇着多大的伤害疼痛,可是,还是不能让她看。 “咱们找人过来。” “我想去看看她,我就看一眼,哥,她死了,她怎么会去死,我明明已经把她劝下来啊,啊――” 人若真存了心想寻短见,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言几语,就打消了念头。 阿七拖着秋官,走到大厅里,美好热闹的光景如一团繁花浮在大厅的每一寸地方,阿七左耳听不见声,这时饶是再吵杂的声音到他耳朵里也会自动削减音量。他拉着秋官直接走到梅姨跟前,受了极大刺激的秋官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疯狂崩溃,情绪缓了不少,此时就像一个受伤的小鹿紧紧挨着阿七,跟着他走到梅姨那儿。 二人先前由于挣扎冲撞,两人的头发皆零乱不堪,阿七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加像一团枯草顶在头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秋官,她的发髻早已偏松垂在耳侧。安容苍白的手指拿捏起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那二人,阿七抓着女人的手,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眼,眼睛稍稍屈了一下,犀利、冷峻。 大厅里的人都沉浸在愉悦的氛围中,无暇顾及狼狈的那两个人,梅姨瞧着这二人丧气的神情,没好气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日子摆着一张死人脸,净惹晦气。” “杏林死了。”阿七开口道。 梅姨不愧资历深厚,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面色下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精明,随即叫来了几个龟奴,吩咐了一阵,随着阿七他们一同往杏林的住处去。 安容长袖下的手不禁颤了颤,眼神轻飘飘地盯着离去的那些人,那人听他的话,滚得远远的,可心里依旧不甘,他的那双手,只许在抵死缠绵时由他紧紧十指相扣,交叉而握,安容眼眸越来越暗。 “伶公子!伶公子!”身旁的人大声喊了两遍,安容方才回过神来,漆黑幽深的眸子全是捉摸不透的凌光。 “伶公子,这会儿该你了,舒文公子的上联已经出好了。” “我输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两袖挥舞的清风,眨眼人就不见了。台上台下的人面对着这滑稽难解的场面,皆是满脸的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梅姨总是千方百计撮合安容跟阿七,后面会有交代…… 神助攻一枚~ 第38章 杏林之死(二) 梅姨用手里的梅花团扇遮住口鼻,生怕染上死人的污浊气,匆匆忙忙指挥着几个龟奴把尸体赶紧抬了出去。 秋官的情绪大起大落,刚才还一阵萎靡,这会儿倒似发疯一般想伸手摸上杏林冰冷的遗体,想阻止他们移动杏林,阿七在一旁死死拦抱住她,这才制住她。 阿七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直接把秋官扛了出去,紧接着杏林的尸体被草席裹着,由三个龟奴抬了出去,估计是找个乱葬岗随意一抛。数月一过,就只剩下茕茕白骨,根本辨不出死人的身份…… “妈妈,求你,不要把杏林丢到乱葬岗去!”秋官挡在了梅姨面前,重重地磕着头。 “滚开,一个卑贱的丫鬟死了也是一条贱命,难不成还要我给她立个碑不成?”梅姨鼻孔里出着气,显然对于杏林的死,她连半分同情都没有,更甚的是,她觉着杏林给她凭空惹了晦气,好好的诗友会,竟然死了人。晦煞人! “妈妈,不要,求求你!” 安容隐在树下的暗处,一直冷眼旁观,直到那人也跪了下去,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妈妈。”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夜晴明,月光洒在安容身上,竟不像这凡尘里的人,好看得晃人眼。 “花伶……你怎么来了。”梅姨打量着他,一边私下暗忖着。 “今天是个吉日,发个善心,不如就赐她个碑墓吧。” 梅姨面下犯难,倒也不是舍不得这点小钱,只是这安葬丫鬟的先河实在开不得,毕竟尊卑摆在那儿。可是现下,安容都开了口,自己纵使千般不乐意,也不敢拂了这位当红头牌的面子,更何况他身后的靠山各个都是不可得罪的厉害人物。 “好好好,都依你,我明天就派人去订做一口棺材。”指挥那三个龟奴,“你们几个,把她抬回屋里吧。” 秋官跪着顶着膝盖移到了安容跟前,感激涕淋地给他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唯独阿七还是呆跪在那里,垂着头,整个人傻愣愣的。 三个龟奴跟着梅姨,一道走了,秋官起了身,直接奔到屋里,很快就传来了哭天抢地地嚎哭声。 一双赭黑色长靴现在阿七眼前,阿七知道是谁,也不说话,膝盖有些发麻,微微挺直了佝偻的背站起身来。 “伶公子。” 安容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着实来气,又不能发作,看看屋子里那具丫鬟的遗体,淡淡问道,“人怎么突然去了?” “小的也不太清楚。” 安容冷睨着阿七,这人现在恨不得跟自己保持千丈远,他刚才若是告诉自己,再软言细语相求,自己一定会帮他。可这人宁可什么也不说,只回他一句不清楚。 安容没有再继续理会阿七,也进了屋子,秋官还蹲在尸体旁抽泣,房梁悬挂的白绫,倒地的木凳,还有这个丫鬟脖子上的勒痕…… “她为什么寻死?” 秋官的眼里充溢着冰凉的泪珠,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安容两头碰壁,也不想再管这些闲事,踏出门槛,血红的广袖衣衫,映衬着漆黑的夜空,分外耀眼,行至阿七处,只略微停顿下,留下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 杏林的身后事都是秋官和阿七在忙前忙后,当初梅姨应允了一口棺材,这两人又自己掏钱把遗体运到了城西的乡野间,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了坑把棺材埋了,给杏林立了块碑。 “阿七,我现在突然明白了。”清风拂过她的面庞,鬓间的碎发随风飘飘,阿七瞅着秋官,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 “明白了什么?” 秋官深吸一口气,清冷地说,“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阿七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苟同,那是因为,胆小如鼠的人,即便活得卑如草芥,也不敢死,比如他。毕竟当湖水漫过胸前时,他最终还是被吓了回来。 “活着,才有盼头啊。”阿七低哼出一句。 “什么是盼头啊,这苦日子永远没个头。” 阿七很不喜欢这样悲天悯人的秋官,自己必须得把她从悲痛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怎么会没盼头,咱们可以整死陈秋宝。” 秋官大笑,“他是主子,我们是下人,怎么整?你告诉我!怎么整!” 阿七沉虑良久,“我会想办法的。” 杏林的死在长春院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这些年来馆子里也没少死人,梅姨甚至都没去追究杏林自杀的缘由,按她的话来说,费力不挣钱的活儿坚决不干。 只是秋蝶公子这下没人伺候,梅姨突然就想起杏林死去时,秋官情绪激动悲伤难抑的模样,于是心里很快就有了人选。 这件事后来梅姨竟是派春蕊去告知秋官的,两人相见,春蕊免不了一顿口舌上的讥讽。 “妈妈让我来知会你一声,从今天起,你搬去杏林之前的屋子。”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语气低冷,不怀好意。 秋官愣了半会儿,随即说道,“好。” 春蕊还想继续宣泄着趾高气昂的欺人傲态,横了她一眼,“哟,我该恭喜你啊,踩着小姐妹的尸体一步登天了。” 秋官丝毫未露半分怯色,言辞冰冷,“春蕊姐,要是没什么事儿,您请回,我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春蕊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扭头走了。 阿七晚上去找秋官的时候,发现她不在,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听屋子里其他三个丫鬟说起,这才知道她是顶替了杏林的位置,去侍奉那个杀千刀的陈秋宝。一时情急,赶紧跑了过去。 秋官正在杏林生前住的丫鬟房里收拾自己携带而来的衣服被褥,脸上死气沉沉,连阿七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她都不曾注意。 “听他们说,你搬到这里来了。” 秋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嗯。” 阿七环顾房间四周,简单的床榻,暗红色的小方桌,死寂的压抑感笼罩着阿七,他仿佛隐约可见,那条悬于正中的三尺白绫,还有地上面色青紫的杏林…… 他捉摸不透这个丫头脑子里怎么想的,她没哭,也没闹,反而过于安静,甚至对于自己要去服侍陈秋宝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那个陈秋宝,他是什么货色,秋官你可以……告诉……”阿七欲言又止,言语中尚有不确定。 谁知秋官竟然笑了,像是自嘲,“告诉妈妈吗?她那种利欲熏心的市侩人怎么会管我们这些低等下贱的人,估计连听都懒得去听,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别犯混儿!秋官,我说了,咱们再想办法!” “再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哥,这么多天也过去了,你想出来什么了嘛?” 直觉告诉阿七,这个丫头可能要干傻事,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自杀;再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逃走。不管是哪一种办法,对她来说,都是无望的深渊。阿七一定要阻止她,可是同为低等无能的下等人,他做不出言辞凿凿的许诺来,急在脸上,却无计可施,只得一遍遍告诉秋官―― “你等等,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的!” 说到最后,殊不知是在宽慰秋官,还是在给自己底气。 “哥,不会有办法的……” 秋官脸上的笑意看得阿七心惊胆战,越发觉得这个丫头越走越远,已经拉不回来,阿七不敢再看她,转身跑走了。 夜色凉如水,阿七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默许久,石头缝里是不知名的野草冒了大半个头,根茎死死扎在土里,展示着勃勃的生机。抬头望天,头顶满天繁星,皓月不见踪影。屋子里传来也大也小的鼾声,阵阵麻麻,刺激着阿七的右耳。 没有盼头的人生,无奈的人。 也许是幽蓝的天空,今日觉得甚美,也许是青翠的野草冒着勃然的生命,阿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去找安容,那人前几日出言帮助过他们,也许这件事他也能帮到忙,抱着残存的这点信念,阿七想这事儿也许还有转圜的希望。 第39章 求助无门 从杂役房到安容的住处,之间所隔,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但阿七,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阿七每走一步便会顿足,而后频频回望,望尽来路,那路上站着的分明就是个唯唯诺诺的阿七,头再转向别处,那地儿又站了一个为爱成痴的阿七,就连眼前,还紧紧跟着一个情根斩断的阿七……那自己呢,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阿七摇头笑笑,大约是个有求于人的可怜虫吧。 到了二楼,阿七刻意放缓放低自己的脚步声,踩踏着二楼的木板走至门前,里头的油灯还闪烁着光亮,看来他还未曾歇下。在屋外犹豫了好久,阿七最终还是叩起那扇门扉。 不知敲了多少下,屋里才缓缓响起清冷的声音――“谁?” 阿七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说,“是我,阿七。” 又是等了好久,本以为里面的人不允许他进来,阿七都有离开的打算了,安容方才说了句,“进来。” 安容手里拿捏着一支毛笔,笔端沾了少许墨水,桌案上是摊开的宣纸,上面着字大片,黑黑压压,阿七不认得写的什么,只了了扫了一眼,很快低下头。 夏日晚夜清凉,阿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着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领口微敞,安容突觉心烦意乱,别开眼不去看他,搁下手里的笔,走到木架前,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洗手,清水软滑凉爽,躁动的身子,稍稍平复下。 “什么事?” “小的……有事想麻烦伶公子。”阿七吞吞吐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又是小的,又是伶公子,安容心里顿生冷意,倒也不急不躁,转过身淡淡说,“你且说说看。” 阿七有些胆怯,瞄了几眼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秋官被鸨母调去伺候秋蝶公子,小的担心她受苦,怕她步了杏林的后尘,所以……”微微顿下,“小的恳请伶公子,去求求妈妈,也许这事儿也就……也就罢了。” 安容眼神里的骇人气越发浓重,只是阿七低着头,丝毫未察觉,“你跟那个丫鬟倒是好得很。” 阿七笨,别人话里之意,他大概只能知会一二,所以此刻的他也未曾听明白安容话中的意思,自顾接了句,“我们是……是很亲的朋友。” 空气蓦然冷凝,半晌,安容才幽幽开口,“我帮不了你,出去。” 阿七不死心,傻站着一动不动,他这会儿能求的也只有安容了。 “我叫你出去。”安容又重复了一遍。 阿七还是没有答他,低着头,怯着步子走到桌案旁,研磨起了砚台里的墨,墨香浓郁,阿七的手握着砚石,丝毫未敢懈怠,一直在旋转碾磨…… 安容知道他的小心思,这人向来都是如此,每次有什么事儿要求到自己,也不做言,都先乖乖地帮自己干点事儿,比如捶腿、铺床、研磨……再有就是脱下裤子,趴在床上了。时间久了,安容早已摸清他的一贯套路,心情好的时候兴许还会问他几句;心情不好就也懒得问了。 这会儿,就是故技重施,安容心里又好笑又生气,狠声道,“你把这砚磨穿了,我也不会帮你。” 阿七没理他,手里的动作依然没停下,瞧着他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安容气急,走上前,遏住他的手腕,“别磨了,出去!” 阿七拧着一股气,挣脱开安容的手,惨兮兮地望着他,“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肯定滚的远远的,绝不出现在你面前。”末了,阿七垂下头,无力地嘀咕一声,“她才十六岁……” 安容言辞愈加冷淡,“出去。” 阿七猛然抬头,最后一点希望生生被掐灭,眼里只剩下绝望,颤巍巍地说,“是因为小的……之前得罪过伶公子吗?小的日后给公子做牛做马。只是现在恳请伶公子帮帮那丫头,她去了陈秋宝那里,她会死的……” 安容冷笑,“你还记得你先前得罪过我啊,我记得,你说过要赔我一条命。命都赔给我了,接下来你拿什么给我做牛做马?” 阿七静默许久,挣扎痛苦状,印在粗糙的脸上,“小的,愿意赔伶公子……睡觉。” 这人脸上一分一毫的神情都映入安容的眼帘,许是他的痛苦模样深深刺痛了自己,安容铆足气,冲着阿七吼了句,“滚!” 你现在为了那个女人,竟愿意不情不愿地委身于我,呵呵,我现在连个下等的粗使丫鬟都比不上了吗? 看着那人离去的黯淡模样,安容没有丝毫的解气,这气反而愈发苦闷,足足在心底凝结成黯然神伤的怨念。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的面容、淡血的唇色……是自己模样不如从前了吗?不禁陷入了顾影自怜的哀怨中…… 突的安容笑出了声,明灭的烛火,心里满是自嘲的凄凉,怎么,自己怎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一个低贱的龟奴啊。他不配自己如此。 阿七离开后并未直接回杂役房,而是绕到了秋官的新住处,那里已经是黑灯瞎火漆黑一片,看来已经睡下了。自己的心思沉静不少,刚刚自己去求那人,虽然抱了很大的期望,但被之拒绝,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内心虽针刺般疼了一小下,但也并没有那么疼。 最后阿七回到自己住处,躺在硌人的硬床板上,心下如海浪侵袭,一波又一波,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半夜的时候,阿七闻得门外oo的动静,很快木门开了,借着月光,阿七看清了来人――是安容。 安容悄声走了过来,阿七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远道而来的黑影,心里的浪翻涌的更大了。 “伶公子?”阿七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带了几分疑惑。 安容没有说话,灼灼地把阿七望进自己的深眸中。白天自从阿七走了之后,他这脑海里全是这人倔强又可怜的神情,破牙的情种子,在心里肆意生长;可自己又无数次提醒自己,那人不堪的身份。饶是如此,都没能压住心里的念头,辗转煎熬间,竟不自觉地来到了这里。 黑暗中,屋子里另三人的鼾声清晰可闻,二人四目相对,阿七揣着害怕不安,良久,安容先开了口,“我来……”话语梗塞,余下的话全部憋在蠢蠢欲动的少年心性间。安容蓦的开始脱阿七的衣服,正值夏天,阿七睡觉时只着了一件很薄很薄的亵衣,透过月光,都能窥见里面隐隐约约的身子。 阿七傻愣愣的,任由安容脱得一丝不挂,后知后觉,身上透了凉意,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杂役房,屋里头还有其他人。 “有人。”阿七眼睛扫向旁人的床。 安容却似魔障了,不管不顾,直接从后面进去了,阿七疼的身体像被撕成两半,倒抽一口冷气,用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阿七心里骂着自己,骂自己贱,身子却很快热了起来,有了欢愉之感。时至今日,阿七大概说过很多次要忘记面前的负心人,哪次不是伤心欲绝誓死不回头的气势,可又能撑多久呢?就像现在,被他压在身子下面,竟能生出感觉来,阿七知道,那不光是身体的感觉,更是他心里的那份卑微可怜的爱慕情怀。 阿七自嘲,恐怕自己要贱一辈子了。 折腾了一个时辰,阿七终于受不了了,在最后的关头忍不住叫出了声,随即赶忙捂住嘴巴,瞅了瞅同屋的另三人,还好他们还在睡。 他的一举一动皆落在安容眼里,难得的,安容的嘴角扬起一点,然后便躺到了阿七床上,搂着阿七。 食饱靥足,安容抵在阿七的耳边,“真刺激。”气息温热,酥人心胸。好在,是右耳。 阿七不习惯他这样,黑夜里羞红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好久,阿七重提白日之事――“伶公子,秋官的事儿……” 还没等阿七说完,安容就甩开他,坐起了身,盛怒却又隐忍,“怎么?你现在把你自己当成出来卖的小倌了吗?” 阿七不言语,因为自己确实存了那样的心,他想着,陪他睡一觉哄他开心,也许他会答应帮自己。可是即便自己有这份心,也是他先跑过来招惹自己的,不是吗? 安容走了,带着一身怒气离开了杂役房,同屋另三人的呼噜声不止,一阵一阵刺激着阿七的耳膜,阿七叹口气,又是一个难眠的夜。 辗转反侧,直到天将明,阿七心里才盘算出了一个计划。 第40章 阿七的计划 这是杏林离去后,秋官第一次跟新主子碰面,无法忘怀杏林的惨死,脸上也没给陈秋宝多少好脸色,那人心思倒是通透,很快就察觉了出来。 “过来,给我梳梳头。”语气狠硬,不容置喙。 秋官听闻吩咐,走了上前,拿起搁置在紫檀梳妆台上的桃木梳子,为他梳理垂散的黑发。凑近些,鼻间的香气更加浓郁,秋官辨不出是何种香料,不过抹在这人身上,完完全全透着一股子媚俗。媚只占三分,俗得占了七分。 突然,陈秋宝抓住自己发边的右手,秋官心中惊吓,手里握着的梳子陡然落地,挣扎躲避状,可是手却被那人抓得更紧。 “蝶公子,放开奴婢!” “你之前认识我啊,明明我还是第一次跟你说话,你这小妮子眼里怎么全是些敌意?”说话轻浮随意,却带着骇人的气势。 “奴婢并不认识蝶公子!公子请放开!” 陈秋宝猛然松开那只手,松开之际又轻轻推了一把,秋官趔趄在地,姿势狼狈不堪。 藏好眼中的恨意,秋官脸上很快推满了 笑,“都怪奴婢,平时当粗使丫头当……当惯了,第一次伺候蝶公子,有些紧张……还请公子莫要跟奴婢计较。” 到底年纪还小,说违心话时,不免带些生怯紧张。 “只要你服侍好我,以后好吃的好喝的,少不了你的。” 秋官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特别是“服侍”那两字尾音拖得极长,再加上这人此时放肆无礼的打量,就是傻子也识破他的心思了。自己也终于体会到,杏林生前的绝望无助,心中的恨意越加浓重,有绵延攀升之势。 阿七即日便按照自己的计划,他先是去找了春蕊,把她约到了长春院的一处偏地。 春蕊双臂交叉于胸前,脸上还是那副盛气凌人,“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阿七从袖子中拿出十两银子递到了春蕊手上,言辞恳切,“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儿。” 春蕊没瞧上这点钱,冷哼一句,“就这么点钱,还想求我办事儿,你歇歇吧。” “办完事后,我就立刻离开长春院,以后绝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有些成效,春蕊眼珠子一转,明显心动了,嘴上缓了下来,“说说看,是什么事?” 阿七直言道,“我想请你假借伶公子的名义,把秋蝶公子约到一处偏僻处。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五十两白银。” 春蕊半信半疑,不知这个龟奴嘴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可架不住钱的诱惑和他允诺的事儿,沉思后说道,“假借我家公子的名头?总有一天会被蝶公子识破,那我可就惨了。” “你放心好了,到那时只需虚张声势,让妈妈以为他要逃跑,等到他逃跑被抓回来,他肯定会被活活折磨死的,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妈妈容人的度量不大。” “他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嗯,得罪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事成后我要一百两。”春蕊从下往上瞄了阿七一眼,冷嘲热讽道,“你跟了我们伶公子一年多,他没少给你钱吧。” “行,一百两。”没有半点犹豫。 阿七花费半夜思虑出的计划,其实也是漏洞百出,但是他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这个人不除掉,他迟早会祸害到秋官身上。阿七突然想起这个人刚到长春院时,那副小鹿受惊的可怜模样,逃跑后被抓回生生凌辱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短短一年的光景,这人的少年傲骨,早已蜕成了如今的淫靡放荡。或许,这夜夜笙歌的长春院,实则就是一个大染缸,自己也该及早抽身退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好。 秋风瑟瑟,抖落满地枯叶,飞舞,似百蝶。 春蕊一早就把陈秋宝约到了城外的一处荒野,漫山遍野的如火枫林,陈秋宝喜滋滋地站在山脚处,等待着安容,心里窃喜之至,垂涎那人的美色已久,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也会被他密会,还寻了这么偏僻的一处。想到即将要发生的艳遇,心绪如新潮难平。 阿七亲眼瞧着春蕊领那人离开长春院,约莫一柱香之后,料定人走得差不多远后,这才去告知了鸨母,句句激愤,急色难掩。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刚刚。” 梅姨立刻吩咐身旁的丫鬟夏荷把秋官叫了来。 “你家公子不见了,你知道吗?” 秋官见到一旁的阿七,眉头微皱,总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当下面对鸨母,也只是摇摇头,直说不知晓。 “阿七,再去找几个人,一起去找秋蝶,就是把地掘了也得给我把人带回来。” 阿七最后再目光深沉地望了秋官一眼,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亲妹妹的小姑娘,也许这就是最后一眼了。阿七没有告诉秋官这件事,是有自己的思量,如若这事败露,秋官也不会被牵扯进来,她该好好活着的。之后自己会去哪儿呢?回老家吧……还有安容,这次真的是滚得远远的…… 傍晚的时候,陈秋宝被一众龟奴押了回来,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尚有青紫淤痕,这事儿闹出的动静很大,梅姨客人正盛时,也没在前面大厅里招呼,而是直接去了后院的柴房。 “你这日子是活腻了吧!” 威严的声音自带着中年妇女的精明厉害,让人不寒而栗。 陈秋宝吓得浑身发颤,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春蕊!是她!她让我去城西那处的!” 梅姨面露狠绝,目不斜视地盯着面前人,吩咐旁人,“去把春蕊叫来。” 春蕊被人带到柴房的路上已经把所有事都在脑子里捋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她心里真真跟明镜似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妈妈。”春蕊低头哈腰,十分恭顺。 梅姨刮弄着十指丹蔻,眼睛都没抬,“我听秋蝶说,是你叫他去的城西。”语气阴沉。 春蕊当下就露出一副不解委屈的小模样,“妈妈,苍天在上啊,奴婢可从来没叫蝶公子去城西。” “就是你说的!你说你家公子约我!”陈秋宝急了。 梅姨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指尖放在口前吹了吹,看着这互相争辩的二人,孰是孰非,孰真孰假,她也判断不出,只是这个陈秋宝早有前科之鉴,说不定这次他就是存心想逃跑的。 正犹豫时,春蕊来了一句,“我家公子一向寡淡不问世事,怎会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妈妈,您可要查明清楚了啊。奴婢说的话若有半分虚假,就把奴婢打入拔舌地狱。” 如此狠毒的言语,梅姨心中的秤砣早已偏向春蕊,定心深思片刻,留不住心的小倌,还不如送他上黄泉,省得惹出是非来。 “你们几个,送他上路。” 上路二字,几乎是人人都懂的暗语,在长春院,每年上路的小倌不说几十个,七八个也总是有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顿住,柴房里只听得见陈秋宝哭爹喊娘的嘶吼声,梅姨没有再理会他,扭臀摆腰地走出了破旧的柴房。 春蕊瞥了眼哭成泪人的秋蝶公子,心里也没生出多少同情,只祈祷着他,做鬼后别来找自己,要找就去找阿七。想到这里,春蕊发现,阿七居然不在这儿。也没细思那人去了哪儿,春蕊直接离开柴房,去厨房做了碗莲子桂花羹,端上了二楼。 “伶公子,喝点羹汤再睡吧,您今晚都没吃东西。” “没胃口,倒了吧。” 春蕊刚想走上去帮安容宽衣解带,谁知安容摆摆手,挥退了她,春蕊识趣地默默站在一旁。 “今天妈妈叫你过去有何事儿?” 春蕊显然没料到伶公子会问她这等事,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全盘托出,毕竟这事儿跟阿七有莫大的关联。 “没……没什么事儿,就是那个秋蝶公子跑了,又被捉了回来。” 安容对这事儿并没多大兴趣,只是随意问问,“他跑了,妈妈为何叫你过去?” 春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他……他说……是我把他约到偏僻的地方的……他瞎说。” 安容垂下眼帘,并无心思继续听她说道,沉声吩咐,“你且下去吧。” 门“吱吖”关阖而上,安容躺在软香卧榻上,这会儿天还早,今天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本以为是累的,可身子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睁眼看着床顶,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人。那天他来求自己,自己狠声拒绝了他,不知他心里作何想…… 秋官听说了陈秋宝的事儿,长吁口气,杏林的仇得以报了,很快,刚刚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眨眼间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奔到了阿七住的杂役房,床板上连块皱巴巴的被褥都没有,全空了;又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那人给她留了东西,自己枕头旁边多出了一个蓝色碎花小布的包袱。展开它,里面是真真实实的五百两银子。恐怕,阿七把他的全部身家都留给了自己……一股极大的悲念自喉间溢出,全部变成压抑喑哑的低哭声,他走了…… 一个普通小人物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甚至直到两天后,馆子里的人才发现那个叫阿七的龟奴不见了。妈妈心里堆着怒气,但也没法子,人都走了两天了,根本找不回这个人了,好在龟奴的卖身契也值不了几个钱。秋官在那事儿之后,被遣回了原来的地方,继续当着低等的粗使丫鬟。 第41章 明朗兄,我难受 安容住的厢房,站在窗户边,往外看去会看见一颗郁郁葱葱的槐树,尤其夏天,入目满眼的热闹绿意,树干高大有拔地通天之势,比周围的一圈树都要大上许多。但是昨儿,不知怎的,那棵树上一根粗大的枝桠生生断裂了,安容总觉得内心有什么事儿堵着,约莫是夏天,人难免烦躁了些,于是也没多想,在屋里翻了翻书页,却一字也看不进去。 春蕊进来的时候,安容正看着窗外出神。 “伶公子,吃点东西吧,这天难受得很。”春蕊搁下手里朱漆嵌螺甸的果盒,掀开盖子,阵阵果香,里面摆放了好几种水果,西瓜、桃儿、葡萄、香瓜。 安容走至桌前,随意拿了块西瓜,细细看着,也不下嘴,突然问道,“你吃过西瓜吗?” 不明公子怎么问出这句话,春蕊暗想,自己当然是吃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春蕊笑笑,“公子说什么呢,光您赏给奴婢,就不知吃过多少回了。” 安容收回凝神的眼眸,睨了春蕊一眼,“最近馆子里有什么大事吗?” 春蕊的心咯噔一下,不知她家公子是不是听闻了什么,关于阿七的,只是眼下,她也只能装傻充愣,“大事……不就是前几天秋蝶公子被打死了嘛。” “你去把……算了,你下去吧。” 春蕊很听话地退下了,关门的那一霎那,却看见伶公子举着一块西瓜,还在看呢。公子心思难猜,越猜头越大,春蕊叹口气,下去了。 刚才自己想说什么,你去把……其实是你去把阿七给我叫上来,但最后关头却又住了口。安容倏的笑了,自己怎么老想起那个龟奴。昨儿树断了,他就想知道那人最近在干些什么;今儿别人送来了瓜果,他就突然想起阿七可怜兮兮的吃着那块脏掉的西瓜,于是就想着叫那人上来吃。 就连安容自己,都猜不透自己。许是天气太热了,人难免胡思乱想。 最近不知何种缘故,晚上睡得不好,想来真应了那句古话“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每每难眠时,安容习惯披衣而起,伏于案前,写写画画,那首诗他近来好像写了好几遍了。小诗一首,绚烂华丽,并无新意,但安容却似沉迷于此。 某一日,梁如风来了,直接进了安容的厢房,香炉里袅袅的淡木兰花味儿,沁人心脾,骨子里全是舒缓放松的姿态。从窗帷吹来的轻轻微风,拂起桌案上的宣纸,梁如风走上前,压住欲飞的纸张,细细读着题于上方的诗词―― “芙蓉绮帐还开掩, 翡翠珠被烂齐光。 长愿今宵奉颜色, 不爱吹箫逐凤凰。” 展开笑颜,梁如风勾起嘴唇,眼神暧昧的望着安容,“好一句长愿今宵奉颜色,卿本佳人,奈何不懂我心?” 说完执起安容的|荑,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份原始的跳动,双双卧倒在床榻上,夏风卷起帷幔,窥视了里面的情动。 恐怕也只是一人情动罢了,安容的心口,满满充斥着那句“翡翠珠被烂齐光”,齐光……那是阿七的名字,甚至是自己自作主张给他取的。此刻,安容满脑子全是阿七在床上时,绯红的脸颊和动情的声音…… 事罢,梁如风如往常一样,在安容额头留下一吻,并未留宿,穿起衣服便走了。 安容趴在床沿上,干呕不停,却吐不出东西来,五脏六腑皆是灼烧感,这滋味太难受了,眼角滑了两行泪,凄清的夜晚,他想念着一个人。 再也呆不住,他无论如何都要去找那个人,匆匆套上宽袖衣衫,奔到了熟悉的那间杂役房,推开门扉,那张木板床上竟是空空的。一开始脑子里只想着,这么晚了这个傻人真是不省心,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后来惊觉床上连块被褥都没有,屋子里一点他的气息都没有…… 安容出来后直接去了秋官住的丫鬟房,睡梦中被人摇醒,秋官揪着脸,迷糊地问,“谁啊?”透着如水的月色,看清了床边站的人后,瞬间清醒了,坐起身,直愣愣地看着安容。 “他人呢?” 秋官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安容已经憋不住了,右手攫起她的脖颈,“他人呢!” 这声质问惊醒了同屋的另三人,迷糊间,三人恍惚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秋官床头,看不清楚是谁,但听声音,却像伶公子? 秋官被掐得双眼猩红,嘴巴微张想喘气,就在自己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刹那,面前的人却松开了手。 “阿七人呢?”这话已没刚才的咄咄逼人之势,软了些,竟带着哀求似的哽咽。 秋官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地看着某一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良久,安容才有了知觉,“走了……他怎么不听话了……” 安容嘴里溢出了一句似梦似痴的话,然后便失魂落魄地走了。黑夜中的背影深深印在秋官的眼眸里,那样的孤单凄凉,完全没有平日里风华绝代伶公子的一点影子。 待安容走后,那三人耐不住好奇,终是问出了声:刚才那人可是伶公子?秋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说,也许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来的也许是吧,众人只当秋官刻意隐瞒,其实那人就是伶公子。联想起伶公子跟阿七闹的那件事儿,三人心潮澎湃,搁屋里谈了一宿,直至天明。 安容理不清头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唯唯诺诺的龟奴,有一天会连声招呼都不打,自顾跑了。他怎么敢?自己不嗜酒,偏偏今夜心灼难安,就想着一醉方休,没准儿醒来那人又回来了。 翌日清晨,春蕊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人应,心中正狐疑着,缓缓推开门,透过狭小的门缝打量着里头的情形,却发现―― 她们家伶公子头发散乱,坐于地上,身子倚在床沿边,像是睡着了,双足附近全身大大小小的酒罐子,里面的酒从罐子里流淌出来,湿了地面,也晕染了安容的衣角,再有就是冲鼻的酒味儿。 春蕊直接大力推开门,走了过去,“伶公子,伶公子……” 接连唤了好几声,安容才有了反应,睁开眼,头疼得厉害,皱眉间仔细想了想昨晚的事儿,越想脸色越痛苦。 “阿七回来了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令春蕊惊了一下,原来她们公子已经知晓了,难道……公子这副模样是因为阿七?不敢相信,简直难以置信,春蕊在心里把这个想法掐灭了,伺候公子三年,且不说公子平日里难得饮酒,就连半分的失控都不曾有过,何曾是如今这副模样。 “你知道?”春蕊的久不做声令安容起了疑。 春蕊吓得花容失色,急于否定,“不,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说完怯怯地看了安容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说吧。” 春蕊吓跑了胆,“扑通”跪地,“奴婢真的不知道。” 安容狠狠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倒比那说话更让春蕊胆战。 “那天,阿七……找奴婢,让奴婢假借公子您的名义把秋蝶公子约出来,奴婢就照做了,之后的事儿……奴婢真的不知道了。” 半晌,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春蕊因为害怕颤抖而摩挲地面的发出的动静,其余一切静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蕊直立起麻木的双腿,连招呼都没打,赶忙逃离开了这个憋闷窒息的屋子。此刻,就独独剩下安容一人坐在木椅上,想些什么。 许久许久,安容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骗子!”然后走到桌案前,把那张题有诗的宣纸撕得粉碎。 隔了些日子,赵明朗来了,一身轻衣便装,从头到脚透着清凉,手里提溜着一个食盒,带着他爹娘给安容备的青梅酒和一些甜食糕点。 来的时候,安容正在看书,并没有过多理睬赵明朗。赵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他屋子里左转转,右逛逛,手里还捏了块自己带来的糕点。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安容还是一句话没说,瞅瞅这架势,赵明朗觉得安容不太对劲。 “今儿怎么一句话不说?谁惹你了?” “看书。” 赵明朗嘟哝句,“等着吧,看成书呆子,连燕燕都不要你。” 安容没搭腔,赵明朗又自顾说道,“那青梅酒是我娘酿的,五月份的青梅,现在喝正是好时候,还有桌上那糕点,那是燕燕让我带给你的,难得这丫头还心心念念着她的安容哥哥。” 安容这才有了点反应,放下书,“替我谢谢赵姨和燕燕。” “说到燕燕,她前几日还问我你的事呢。对了,你跟……”赵明朗迟疑下,继续说着,“你跟那个龟奴断了吗?” 所有的伪装,瞬间分崩离析,安容心里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彻底断了。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切无事,原来,竟是他异想天开了。他想阿七,想捏捏他的脸,笑话他瘦得皮包骨头;想给他看那首诗,然后告诉他,喏,你的名字藏在诗里面;他还想给他买好多西瓜…… “你今儿到底怎么了?”赵明朗从没见过安容像此刻这样,因为他的眼睛里竟然氤氲出了水雾。 “明朗兄,我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诗出自新曲二首。 最近写了点后面的剧情,安容还是那副样子,云淡风轻地伤害着人,所以不要觉得他可怜!他后头还干了许多犯浑的事儿……我都想打他了! 今天上榜了,在分频红字里看到我的文了,有些开心~ 第42章 桑梓之地 “你难受什么?”赵明朗的眼睛像鹰一般紧紧盯住安容,不放过他的半点表情变化,如若可以,他甚至想撬开安容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糊涂心思。 安容愣住了,抿唇不语,脸上的痛楚变成了恸心的麻木,没有接赵明朗的话,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自己的内心,阿七走了,他该无视的,可自己偏偏要命的难过。 赵明朗不死心,复又问道,“你到底在难受什么?是因为那个龟奴吗?” 空气瞬间静默,安容没点头,也没摇头,赵明朗心下却清楚了,他觉着眼前的人多半是疯了。许多年前,他的爹娘把安容救了回去,他爹跟他说,这孩子包袱重,心事藏得深,难易动情,人生道路上比别人要走得累些,让他多担待点安容。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觉着他爹说得对,料得准,可是这会儿,眼前的人却让他疑惑了,这人哪里是难易动情,分明就是个情种,这情他不但动了,而且动得深了。 赵明朗收回往昔的思绪,叹口气,“你一定是在这儿呆久了,身子出了毛病。” “明朗兄,你帮我……去找找他。”灰败的眸子里全是死气沉沉。 安容的性子,他赵明朗摸不准,但有一点他可以拍胸脯断言,这人少年傲骨,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求人。可现在,他却为了一个低贱的人开口求自己。原来,这人生的戏,他赵明朗竟连半分都未曾参透。 “他存了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找回来,又能如何?难不成关上他一辈子?” “他怎会存心想走?他只是在跟我闹脾气……”这话似幻似真,黏糯软语,恰似一袭温柔的江南风,也不知是说给赵明朗听的,还是自我的宽慰之言。 情痴之态,无关风月,自然也无关这炎炎夏日,可赵明朗偏偏想撕开那层花团锦簇的伪面,再清清楚楚提点安容那些内里的残忍―― “他回来了,他将如何之于你?男宠?仆人?还是你安容日后携手一生的爱人?” “我不知道……” 赵明朗冷笑一声,“我答应你,帮你去寻他,但是有些事,别玩过头了。”然后便走了。 这间屋子,风过无声,人走无踪,就连窗外的蝉鸣声都像是闻不见,一切都归于清寂,以前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阿七,窝在床上,偶尔说几句话,虽然自己不大理睬他,但屋子里总算有点动静,这样就像有活的气息了。 安容走到桌子边,打开了赵明朗送的那坛青梅酒,就着坛子喝下一口,只有酸甜味儿,哪里有半点酒味儿……到底醉不了人。 无事的时候,安容喜欢盯着窗外的那颗老槐树,枝桠旁逸斜出,但是却缺了一根,看在眼里着实不美观。渐渐的,安容眼睛扫到别处,却看见了搭着小包袱的秋官,最终没忍住,跑下了楼。 对于面前突然冲出的人,秋官本能地感到厌恶,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这人又逼近了几步。 “你去哪儿?是不是去找阿七?” 秋官面容无波无澜,很平静地说,“我回老家。” “阿七也在你老家?”这话安容问急了。 “不在,我也不知他在哪儿。”秋官犹豫下,从包袱里掏出了阿七留给她的那些钱,“这些钱,还给你。花了二十两买回了卖身契,还剩四百八十两。”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阿七的钱是谁给的。 安容看着那些颇有份量的钱,不由涌上一股妒意,他连这个小丫头都替她打点好了,却连半句话都不曾留给自己。 “你收着吧,他给你了便是你的了。” 安容转了身子走回去了,后面传来秋官的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安容听得甚是清楚――“你有钱也不要瞧不起阿七,阿七是个好人,比谁都好!” 他是好人,而且还是个木楞的老实人,但凡自己言语稍有狠意,阿七总是垂个头,样子极为可怜,但从不跟自己争闹,他一直都很听话的,唯独这次…… 拜托赵明朗的事儿很快就有了消息,赵氏门徒众多,各方各地分布的眼线多,凭着安容画的那张阿七画像,很快就有人在沭阳县发现了阿七。 听到这处地方的时候,安容自嘲一笑,那人跟自己说过无数次要带自己回老家沭阳,可自己偏偏没放在心上。但凡自己稍微上点心,不难猜出他是去了那里。 赵明朗临走时,问了安容一句,“现在知道他在哪儿了,你是要把他找回来吗?” “嗯。”这话安容没有迟疑,阿七就该呆在他身边的。 阿七的钱几乎都留给了秋官,身上只带了三两银子,便回到了老家沭阳县。 家里不包括阿七,还有他娘、大哥和小妹三个人,那三人关系倒好得很,一看就是和睦的一家人,偏偏他们,都不待见阿七。每每想不通时,阿七就劝自己说,兴许自己上辈子造了许多孽,这辈子才娘不爱,兄妹不亲的。 但是啊,总归也是他阿七的家。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况且他除了这里,好像也没地方可去了。 齐母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纳鞋底,跟一旁扫地的齐小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家常,二人看见栅栏外站着的灰头土脸的阿七,面上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倒是齐母,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当下就变得乌云密布,深深的刻薄。 阿七很知趣,知道旁人的不喜,话语声完全没有风尘仆仆的张扬,只是懦懦地说,“我回来了。” 齐母冷视了眼阿七,没理他,继续跟齐小妹说着话,只是这话语冷腔冷调,不知是在膈应谁。 虽是意料之中,但阿七心上微微有些刺疼,他尴尬地杵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小妹倒是先开口了,“你回来了,可家里没你住的地方……你之前住的屋子用来放杂物了。”语气不咸不淡,但至少没有齐母那般刻薄。 阿七愣愣的,有点局促,“我……我有带钱回来。” 这话一出,齐母的脸色才稍稍缓和,虽然还是板着僵硬的脸,但已经比刚才要好多了。 阿七从包袱里摸出小钱袋,全部交到了齐母手里。 齐母猴急似的连忙打开钱袋,倒出碎银子,仔细数了数,还算满意,冲齐小妹使了个眼色。三两银子虽不多,但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是挺可观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齐小妹假客气地说,“二哥,赶紧进来啊,我给你腾一张干净的床铺。” 这声二哥现在才喊出了声,阿七心中不免悲凉,但幸好早已习惯了。这就是他骨血至亲的家人,可以想象,他今天要是不拿出这些钱,他恐怕连家的门都进不去。 说是腾出一张床,其实就是把那间堆放杂物的平房简单收拾下,在地上铺了几块木板,再拿来一床被褥,就成了阿七晚上睡觉的地方。好在阿七心大,也不计较。 “大哥呢?” 齐小妹说,“他啊,前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了。” 正说着,喝得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味儿的齐富贵回来了,黑黝黝的脸上微醺着两坨红,看他眼神迷离,显然醉得不轻。 “我……我回来了,给我做饭!我饿了……” 说完就趴在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齐小妹看不过眼,过来想把齐富贵搀到里屋去,谁知,桌上趴伏之人猛然一甩胳膊,“去,臭娘们,别动老子!” “哥,我是小妹儿,咱去里屋睡。” “滚开,给我做饭去,不然打死你们。” 显然,醉得昏昏沉沉的齐富贵并不曾发现家里多出了一个人,阿七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他的这位大哥这么多年依然是个败家的登徒浪子,每半年他去广陵城找他要的钱估计全用来买酒吃了。他娘和妹妹这么多年大概过得也不好。家里且不说没个顶梁柱,寻常的农妇家里,多出这么个游手好闲吃软饭的儿子,也是苦不堪言。 阿七跟着齐母来到厨房,齐母这么些年,人更加苍老、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行动也很迟缓,始终佝偻着背。阿七恍惚间,想起这个女人把自己赶出家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凶样儿,现在经历了岁月的腐蚀,只剩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时不时露出点骇人的精光,还有,说话时的语气跟当然丝毫不差。 “娘,大哥这些年一直……”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母当头一棒给打断,“怎么?我养我儿子,我乐意,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指点点。” 阿七余下的话全部咽在肚子里,原来,自己的娘一直没把自己当自家人,阿七眼圈忍不住泛红,但还是憋不住了,他不想让这个女人窥见自己的软弱。 双腿虚软无力,阿七强撑着走回自己的床板,躺在床上,再也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放纵着内心的绝望,号啕大哭。 自己的一生都在渴望被别人爱,亲人也好,情人也好,哪怕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土狗,他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讨好他们,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可是,怎么做都他娘的吃力不讨好。活该他如此吗,他的精力热忱全被那些人一点点糟蹋个干净。 小容,你也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电影很悲观的阐述了女主的一生:生而为人,对不起。 所幸的是,阿七会有一个好结局,可是松子却悲惨地离开了人世。 第43章 重回长春院 半夜子时,阿七迷迷糊糊间,听见他娘跟他妹的动静,二人刻意压着声音,在找什么东西,应该说是,在翻他的东西。 阿七依然闭着眼,听着耳边传来的o声响。 “除了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再找找,他回来时只给了我三两,我就不信,他就这么点钱。” “娘,真没有……” “会不会藏在枕头底下……呵,真有他的。” 原来,他们打的这等主意,他所谓的亲人惦记着他的钱财,甚至连一天都坐不住,半夜鸟悄地摸到他房里,阿七内心凄凉孤苦,然后倏然张睁开眼,坐了起来。 “啊――”齐小妹吓得惊叫一声。 “二哥,你怎么……起来了?我跟娘来看看你……” 阿七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转过脸看向齐母,漆黑的夜,隐藏在黑暗中的,是阿七微微颤抖的手,“你有把我当过你儿子吗?” 齐母突然笑了,脸上满是狰狞,浑浊的双眼似乎逐渐清明起来,“我为什么要把一个杂种当儿子?” “你说什么……”阿七紧握拳头,恨不得抡上去,可父母子女的羁绊,到底是天注定的,他不敢忤逆天意。 却听齐母继续说着―― “你爹在我怀着富贵的时候,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了,那个寡妇肚子渐渐大了,藏不住啊,你爹就把她藏到了山里面,等到孩子产下后才把她接回了村。可是村里就这么大块地方,哪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这事儿就被人知道了,大家把那个寡妇抓了起来,她活该!守不住贞洁勾引男人!最后她就被浸猪笼了哈哈哈哈哈哈……” 齐母似魔障一般,}人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村子里,阿七的眉头越来越紧,痛苦的拧在一起,“那个寡妇……是谁?” “就是你那不要脸的亲娘!” “不可能……不可能的……爹从来没告诉我……”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村里人都管她叫阿光儿,所以,你才叫齐光。” 铮铮汉子,二十四岁的阿七受不了这样的真相,痛苦地抱头躲在角落里,他现在,连亲人都没有了…… 齐母恨那个女人,那个在夏天晚上总穿得不成规矩,拿个蒲扇,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轻轻扇着风……把她的男人也扇进了她的被窝里…… “明天早上,就滚出我家,我看见你就想起那个贱人,心里犯恶心!” 风烛残年的女人说完这些,像是彻底解脱了,身子老态龙钟,在寂静无声的夜里,抖得更加厉害,齐小妹搀扶住她的娘,正欲离开阿七的屋子。临了,还不忘去阿七的枕头底下摸了摸,空空如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阿七内心的惶恐无助终于击垮了自己,原来这个世上早就没有他的亲人了……阿七把那些翻得零散的衣物收拾好,夜里就离开了这个家。 以前自己老对安容说,要带他回沭阳看油菜花,现在那个人不属于自己了,自己的家也没了。心中虽然痛苦,但却释然了许多,这么多年,苦苦萦绕心头的结,终于解开了――原来,他本来就没有家人,不怪他们不把自己当亲人看。 第二日中午,阿七终于走出了沭阳县,茫然地站在路口,赶了很久的路,自己也累了。正巧路边有个简陋的茶棚,阿七坐了下来,讨了一碗水。 “客观,听口音是沭阳人啊。” “嗯,刚打从那里来的。” 茶棚老板瞅着阿七身上背着包袱,满脸疲累,“这是要出远门呐。” “找处谋生的地方。” 茶棚老板指了指东边方向,“往东边去,那里繁华着呢。” 此地三条岔路,东边是通往广陵城的,这条道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走了,南边和西边,阿七喝着水,思忖着他该往哪处走,更想着他往后怎么过活…… 突然远处一骑驶来,卷起尘土飞扬,漫天黄沙间,恍恍惚惚就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阿七才看清楚了,原来是安容。很快,人就下马到了跟前。 “你要往哪儿去?” 安容心下惊怕,若不是自己赶巧这时候来了,这人恐怕早就离了沭阳,再找到他又得费一番功夫。 阿七不答他,两只手又捧起了桌上的碗,在安容的注视下,饮下一口水,搁碗之际,手哆嗦了一下,溅出来几滴水,蓦的阿七突然跪了下来,“我不想回去……”声音又隐忍又委屈。 安容走近些,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捏上了阿七的右脸颊,迫使着他抬头与之对视,“你不想回哪儿去啊?”声音很低,但阿七却被吓得不轻。 阿七眼里满是惊恐,他骨子里还是怕眼前这个人的,他怕这人稍不顺心,就夺了他的命。怕着怕着,真话就变成了假言。 “我……我是要回长春院的。” 手里的动作加大了些,安容勾唇笑笑,“不闹了?这样才听话。” 松开手的时候,阿七的右颊出现了一大块红印子,映着他那张木呆的脸,更加滑稽,安容刚才没留神,估计是力道使大了,“疼吗?”安容伸出手抚摸上阿七的右颊,痒痒的触感,阿七心里也酥麻麻的。 阿七摇摇头,“不疼。” “跟我回去吧。” 此话一出,安容明显瞧出了阿七眸子的抵拒,却因着害怕,不敢出声,又顺从又无奈的神情,安容看在眼里,着实刺眼。 “不想回去吗?” 阿七猛然惊醒,摇摇头,“没。” 这话说得多违心啊,偏偏这人傻乎乎的,心事压根藏不住,不再管他心中何想,安容拽着阿七就上了马,正值初秋,天气乍凉还热。阿七坐在了马前,安容在后头双臂绕过他,牵住缰绳,两人身子挨得极近,阿七不觉有些燥热。待到马儿奔驰,这股热气也就消了,马上生风,安容的宽袖随风翩飞,正是大好时光打马过,爱人在怀,且风流。 怀里的人有点紧张,能感受到他整个身子都绷着,安容稍稍放缓了速度,马蹄哒哒地缓缓往前走。阿七这才松了身子,往前面挪了挪,意识到他的小动作,安容倏的又快马加鞭了起来,阿七吓得又赶紧蹭到了安容怀里。 如此移前退后,反反复复数次,安容终于忍不住,含笑打趣道,“动来动去,累不累啊?” 阿七才惊觉,这人是故意的。 快到广陵城的时候,安容下了马,阿七也跟着跳了下来。前方有一男子正等着,安容牵着马走了过去。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我找到了。我欠他一个人情。” “安爷,这离城里还有一段路程,这马您骑着吧。” “不必了。”安容也不再多话,唤过阿七就离去了。 阿七听得云里雾里,大概听明白了,安容之所以能找到自己,大概是因为那人的主子。 安容深深睨了阿七一眼,“我托赵明朗去寻的你。” 阿七有些讶然,不光是因为这人能猜透自己的心思,更因为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还会去寻自己。 “为什么……” 这话问得蹊跷,安容没理阿七,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方才到达了长春院。安容也不避讳,两人一齐进了馆子,正巧梅姨在大堂里揽客,一下子就看见了他z。 “哟,这不是阿七嘛,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我都当你去别处发财了。”话里话外全是奚落之意,梅姨显然很不高兴,若不是碍着安容,她恨不得现下就狠狠教训他一顿。阿七不敢回嘴,默默承受着女人的嘲讽。 “他前段日子有些事,今儿才回来。” 既然安容都替他说话了,梅姨也就没再多说,眼神瞥了眼阿七,看得阿七心里发怵。 安容扫过阿七,继续说道,“妈妈,我想把阿七讨了过去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他干活勤快。” 梅姨心里冷嗤,不知他这这是床下勤快,还是床上勤快。不过她倒是十分乐见安容跟这个阿七在一块儿。 “花伶啊,妈妈一早就说过了,让他过去陪你解解乏,如今你自己都开口了,妈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安容颔首示意,带着阿七就往二楼去了。 一进门,阿七就直愣愣地站在一处,低着头,他不明白安容的意思,之前还让他滚得远远的,这会儿偏偏还让自己来服侍他。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动静,咚咚咚咚,阿七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安容却不做声,大概门外的人敲烦了,小声说道,“伶公子,是奴婢。” 阿七心道,煞星来了。 安容瞅着阿七越来越沉的面容,低沉道,“进来。” 春蕊原本一脸欣喜,当下见着了阿七,却春转寒冬,面目阴沉不悦,但很快又收拾好表情,恭敬地对安容说,“公子,奴婢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没有,你下去吧。”春蕊正欲转身离去时,安容似又想到了什么,“去厨房看看,可还有西瓜?” “是。” 春蕊离开后,阿七脸上这才没了刚才的沉重,安容眸光微瞥,大概知道他似乎很厌恶自己的丫鬟。 很快,门外就想起了杂沓的脚步声,然后敲门声也随之而来。 春蕊放下手里装着西瓜的托盘,见阿七尚还站在原处杵着,匆匆扫过几眼,春蕊便退下了。 “把那西瓜吃了。”安容正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眼皮都没抬下,随意丢出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 第44章 白日做事 阿七看看桌上的西瓜,红囊肉厚,不觉口中生津,再瞅瞅安容,那人正斜躺在软榻上,闭目假寐,阿七犹豫再三,悄悄走了上前,抓起一块瓜,背着安容啃食入腹,嘴角满是四溢的瓜汁儿。一块不够,阿七又轻轻拿起了第二块…… 背后的安容一直睁眼看着那人的小动作,方才让他去吃瓜,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后来自己故意闭上了眼,这人才缓步上前吃了起来。真是个别扭的人! 屋子里此刻只有阿七咀嚼的动静,呱唧呱唧,滋滋啦啦,全部落于安容心间,他想,这屋子总算有了往日的活的气息。 “阿七,过来。” 嘴巴里停了下来,阿七微微有点窘迫,原想背着这人吃的,可到底被他窥见了去,抬起胳膊,就着袖子,抹了一把脸,才转身走到了安容跟前。 这人的袖子上印上了西瓜渍儿,安容叹口气,“把衣服脱了,上来。” 阿七本来还迷糊的眼神,突然闪出一丝讶然,含糊不清吐了句,“这会儿……是白天。” 安容笑了,“想什么呢?” 阿七把衣服脱了,爬上了软榻,这榻容一人尚还成,两人卧于上未免窄了些。阿七不敢挤着安容,半个身子在榻外,安容动了动,阿七差点就要滚下榻时,安容长臂一伸,把他捞了过来。 暧昧的气流,切肤的触感,安容一时心猿意马,让他脱衣服只是因为这人太不讲究,衣服上净是瓜渍儿,却不想自己被撩了一把火。安容的黑发披散如绸,拂到了阿七的脸上,带来一阵□□,阿七拂开那些发丝,身体往别处蹭了蹭,安容再也受不住,低沉道,“衣服不能白脱。” 阿七稀里糊涂间,就被安容吃了,直到那里传来一阵刺痛,阿七才猛然惊醒,躲躲闪闪这么些日子,他又跟安容纠缠到了一起。 看出了身下人的漫不经心,安容更加卖力,细密的汗,绯红的双颊,还有被汗水浸湿贴在双鬓间的几缕头发,“看着我。”陷在一场情欲之中,连说话声都带了几分颤儿。 “疼。”阿七呜咽了几声。 那里久未经人事,许是疼得厉害,安容瞧着阿七的嘴唇都犯了白,吻了吻,软言轻语哄着阿七,“再忍忍,快了。 事罢,安容顺手把他搂紧怀里,“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怀里的人没反应,依然蜷在安容胸前。 安容以为他在闹脾气,故意不理睬,凑上去,嘴唇贴在阿七的左耳上,吐露出温热的气息,“嗯?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阿七只感到耳边有一股热流,紧接着就是哄哄的声响,他听不真切。 安容咬了一口,阿七耳边传来一阵疼,这才抬起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安容。 “我问你话呢,怎不理我?” “没听清……”这话不假,阿七左耳失聪,确实听不清。 安容只当他还在耍脾气,也没耐住性子,“你聋了?” 阿七的眼睛依稀泛起水雾,他的伤疤被这人肆无忌惮地揭下,他心里疼得厉害,从安容怀里挣脱开,阿七坐了起来,未着半缕的身子,青紫一片。 安容怒了,一把抓住阿七,“你拿什么乔?” 阿七指了指自己的左耳,胸腔里憋着一股气,着实难受,“嗯,聋了……这边听不见了。” 空气瞬间凝滞,安容的眼里只看得见阿七委屈敛眉的样子,他刚才的无心之言,无疑又给这人带来了伤痛。猛然间,他想起了之前在这间屋子里,他曾甩过阿七一个巴掌,那时自己下得力道极重,这人嘴角都渗出了血。是不是那次…… “怎么……弄的?”安容艰难地开口,心里却十分害怕。 阿七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搭理安容,但那佝偻的背,脖颈间的刀痕,还有身上的淤青,让安容屏住了呼吸,心中的怜惜悔恨彻底击垮了自己。 “是不是我上次打你落下的?” 阿七听闻这句才有了反应,转过身去,看着安容,摇了摇头,“不疼。” 此刻安容才彻彻底底领悟了什么是心如刀割,他喜欢阿七听话顺从的模样,但又不喜他过于懂事,所有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因为自己会心疼。那种针刺般密密匝匝的痛感,原来自己也会有。 如果说梁如风对他的伤害是一分,那么阿七现在给他的伤害就是成倍的,安容抑制不住心中的哀恸,拽过阿七又发泄了出来。他想把身下的人弄哭了,想听他说,我原谅你了,我其实没怪你,我真的不疼……那样,他的良心也会好过点。 可年少气盛的安容却不懂,喜欢是要说出来的,后悔也是要讲出来的。 被折腾了两次,阿七终于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安容把他横抱到床上,很快,屋外一点点日光都不见了,天色渐沉,已到酉时。黑暗中,安容把脸贴着阿七的脸颊,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这沉重的呼吸声成了安容心口一块烙印而下的伤疤,永远愈合不得。他想求他一声原谅,但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楼大堂里传来丝竹管乐声,混合着嬉笑纷杂的吵闹声,安容没点油灯,趁着月光,竟然痴痴地盯着阿七看了约莫一个时辰,一直到阿七后来醒了。 睡得有点迷糊,阿七睁开眼的时候,仿若不知身在何处,可是一眼就望到了安容的幽潭,也就想了起来,自己原来在他屋子里。 “饿吗?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阿七点点头,安容随即披衣下床了,恍如在梦里,阿七仔细揉揉眼睛,这一切竟是真的。 安容走了一道,引来了无数人侧目,一来这个时辰,他平时一般都呆在厢房内,不会出来走动;二来大家觉着,今日的伶公子似乎哪里不同,许是那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跟平时的模样实在大相径庭。 这会儿厨房只有一个丫鬟在,那丫头见了安容,立马停下来手里的活儿,赶上来打招呼,殷勤而讨好。 “现在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的,奴婢……奴婢可以做。”丫鬟的话里藏不住的喜悦,又有些紧张,她作为下等的粗使丫鬟,还是头一次跟伶公子说话。近距离瞅清了这位公子,没想到竟比之前远远瞧着,还要貌美。他身上干干净净的,跟其他满身脂粉气的小倌一点都不一样。 “伶公子,您怎么下来了?” 气喘吁吁从厨房外赶来的正是春蕊,彼时她正在跟别人闲聊着,听到夏荷跑来告诉她,说是她家公子去了厨房,春蕊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刚刚去楼上,奴婢看您屋子里黑灯瞎火的,还以为您睡了,您这会儿怎的下来了?要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不用了。” 断然的拒绝,春蕊此刻的眼神恨不得杀死那个拿着锅铲的丫鬟,她可真会来事。 不一会儿,那丫鬟就做好了两道菜,春蕊急忙上前,“公子,奴婢来给您端上去。” 安容本欲拒绝,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颔首同意,于是这对主仆,一前一后走回了二楼。屋子里不比刚才,此刻透着昏黄的光亮。春蕊刚欲伸手推开门,安容止住了她,“在外面等一会儿。” 进了屋,阿七正盯着床顶发呆,安容过去给他拢了拢被褥,把他身子严严实实盖住了,这才沉声道,“进来。” 春蕊实在没料到阿七竟会在此,而且还躺在她们公子的床上,提着心,吊着胆,搁下手里的托盘就想赶紧离开这里。 谁知――“慢着!” 春蕊转过身,脸上还是规矩得体的笑,“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有多虚。 安容看了眼阿七,冷声对春蕊说,“今日过后,你不必再来我身边侍侯了,我明日就跟妈妈提一下。” “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奴婢可以改啊,公子,奴婢伺候您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是……” 安容打断了她,“你下去吧。” “伶公子,奴婢……” “下去。”安容明显有些微怒,春蕊只得闭口不言,拿着托盘下去了。 安容也不提,他想等着阿七自己跟他主动说话,可是半柱香的时辰都已过去,阿七还像方才那样,裹紧被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终于,最后是安容败下了阵,拿这么个木讷的人实在没办法,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揉揉阿七的头发,“我把她弄走了。” “我看到了。” “你不开心吗?” 阿七抿抿唇,“开心,我确实不喜欢她。” 安容笑了,一笑倾城,大抵就是如此模样吧。 打从那日后,春蕊又就被梅姨遣到了厨房去打杂,阿七更是跟安容形影不离,除了夜里回杂役房睡觉,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块儿,偶尔阿七还会夜宿安容处,久而久之,馆子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不过安容压根不在意。安容比从前疼他,阿七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放宽了心,阿七暂且贪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幸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稍微虐点了~ 第45章 闺中之乐 十月初时候,赵明朗被他娘逼着,还是去了趟长春院,距离上次已有两月有余。不愿踏足之缘由,无非就是瞧不惯安容那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他要是换个人情深意浓,他赵明朗绝不会像这般堵心。到底,那个叫阿七的,他何德何能能配上安容,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 深秋,正是花叶凋零之季,安容偶尔临窗远望,那颗老槐树枝叶枯黄,随时有飘飘欲坠的架势,可断裂的那处地方再也没有长出新枝来,秋风萧瑟,更加显得突兀了。 阿七还在睡觉,昨夜完事后太晚了,这人倒头就睡着了,也没忍心喊醒他回杂役房,就让他一直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近些日子,又教习了他许多字,可这人写来写去,还是只会得那四个字。握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偏偏写起这四字来,一笔一画十分认真。 时辰还早,安容关上窗帷,重新回到床榻上,倒也没睡,只是靠在床头,翻了翻书,稍稍低头,就能瞧见阿七的睡颜,岁月静好,安容心里生出点踏实的温馨感,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突然,镂花木门被猛然推开,即便安容看清了来人是谁,可心里还是有些微微不悦,他掖了掖被角,将阿七盖严实了,动作温柔至极。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的动静很大,阿七惊醒了,迷糊间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赵明朗,阿七有些窘迫,就想着赶紧起来,但被褥下的手却被安容死死按住,自己动弹不得。 “明朗兄,你来了。” 赵明朗走到床边,冷眼看着阿七,“出去,我跟安容有话说。” 被褥下的那双手渐渐松开,阿七也明了了安容的意思,起床拾掇起衣服,oo穿上,走了出去。 “你这是上瘾了?也罢,这次不提他。梁怀石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安容眼波里全是清冷之色,隐隐约约间,就是个纤尘不染的少年,可他的内心,却背负了如此重的深仇大恨。 “杀了他,不然我没机会进梁府。他死了,最好是梁如风子代父职。” “怎么杀?” “过些日子就是他的五十大寿,届时来往的宾客混杂,只要派一人进去便可。” 赵明朗微微沉吟,“那派谁去?梁府守卫森严,一般人休想轻易混进去。再者,又有谁愿意豁出性命去杀当朝宰相?” 眼波流转,赵明朗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 “谁?” “日后你就知道了。”末了赵明朗又加了句,“我也是为你好。”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安容也没多想。 赵明朗眼神若有似无往外面看了看,“我一会儿去趟七里街,有件事情要办,在你这儿呆不了多久。” 赵明朗口中的七里街离平康里并不远,阿七很快就摸索到了,秋意正浓,车马喧嚣的闹市口,人来人往,明明一派热闹之景,阿七却觉着满目苍凉,许是太久没出门了,不太适应。很快,阿七看到了赵明朗。 赵的眼神直直盯住缓步而至的阿七,他的步子迈得极艰难。 “安容说你笨,我倒觉得你挺聪明。” 阿七不语,赵明朗眼眸如深墨,一直盯着面前人,恍惚间想起去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好像是在安容的屋子里,他在门外偷看,后来被发现了闹出了点事。那时候这人的眼里尚还存着一丝光芒,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人的眼神却越来越混沌了,性子也更加沉闷。 赵明朗直接开门见山,“你是想当那个去梁府的人吗?” 阿七没有答腔,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地,似乎要把那块地望穿。 “安容吃过很多苦,他跟你提过吗?”赵明朗这话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揭开安容的陈年旧痛,让这人难受,逼着他去梁府。 阿七猛然间抬头,然后顿了顿,摇摇头。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话都跟你说。” 这话十分伤人,至少阿七疼了一下。连面前的赵公子都知晓的事儿,安容却从来不对自己说。 “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刚才在外头你也听了不少,我们正缺一个人去梁府,杀了梁怀石。” 阿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去,可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阿七怕死,而且还怕死得要命。 赵明朗看出了他的犹豫,“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寻他人便是,总归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愿意为安容豁出性命去达成这件事儿的人,应该并不好找。” 阿七的嘴唇在颤抖,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还有好多话要……交代。 “我去了,会死吗?” 赵明朗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多半是同意了,只是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惨样,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这人从没招惹过自己,自己却要逼着他去送命,心里的那根同情之弦拨动了几下,赵明朗说道,“你……实在不想去,不必勉强……” “我会死吗?” 阿七还是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话。 “不一定的……” 阿七转身往回走,入眼的浮华他全然看不清,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秋衣,这天气越发凉了。 到了馆子,阿七直接去了二楼,推开门的那刹那,安容也抬头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阿七觉着,好像也值了。 “你去哪儿了,我还四处找你呢。” 阿七奔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安容,把头埋在他肩上,直到安容肩膀上传来阵阵湿意,他才知觉,这人竟是在哭。 “怎么了?” 阿七仍伏在安容肩上,“赵公子说你过得苦,他说你过得苦,我也苦,咱z都苦……” 安容心下一紧,“他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不答他,自顾说着,“从杂役房走到你这儿,一共得走一千二百来步,就从门口开始算起,一直算到你屋子门外,有时候步子跨大了,一千步也就走到了……每次到了这儿,我只要再抬脚走几步,就能见着你了,可我只敢窝在门外,一直呆到你屋子里再也没有光亮……” “阿七……”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以前在馆子里面呆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阿七说着说着情绪几乎失常,哭得快断气了。安容清楚,这人刚才出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稍稍平复后,阿七像疯了一般,狠狠地扒开安容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一并脱了,搂抱住安容,二人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情欲弥漫,撩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情到深处,阿七迷骷洌小声说了句,“不报仇了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这祈求的卑微语气,几乎耗尽了阿七所有的气力,说完这话后,阿七整个人就像虚了一般,如一汪水瘫倒了。 安容却瞬间清醒了,整个人彻底从情欲里脱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七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安容失了兴致,拂开阿七,阿七却死命不撒手,又重新攀上安容的身子,“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常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安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你今天碰上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赵明朗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其实直到现在,安容也没能想到,赵明朗竟会求着阿七去送死。他哪里能料想到,他的挚友逼着自己的枕边人去送死。 安容叹口气,捏了捏阿七的脸,“真丑。”说完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亲阿七,心里却想着,再丑也是自己家的,别人看不得。 阿七这些日子越发奇怪,他脸皮薄,怕别人背后议论,晚上的时候一般都会回自己的杂役房。可这几日,这人倒像天不怕地不怕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直往安容怀里蹭,蹭着蹭着又把安容点着了火。一夜下来,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阖眼。 这厢溺的是闺中之乐,安容总是戏说阿七,他要是个女的,保准儿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阿七却来了一句:祸国殃民是什么意思? 安容来了劲儿,一下子又扑倒了阿七,“就是这个意思。” 离那一日愈近,安容的心思也愈加沉重,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找到替他去刺杀梁怀石的人。其一,那人必须忠诚;其二,那人于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可是二者合为一,要找出这么个人难上加难。没有哪个,愿意平白无故地替另一个人去送死。 这些阿七都看在眼里,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稍稍庆幸,还好有自己,愿意帮他达成心愿……只盼着,往后这人常开怀,日子别再过得这么苦了…… 第46章 成亲 二楼厢房,赵明朗轻呷一口茶,不急不缓,“刺杀之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说完便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稍稍有些不自在,也不再看向安容,怕漏了自己的心事。 “是谁?” “这个……你就别问了。能成固然好,成不了日后再想办法吧。”赵明朗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被屏风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吸引,破旧补丁的灰蓝衫子,明显不是安容的。又看向了别处,蛛丝马迹间总能找到那个龟奴的痕迹,赵明朗心如明镜,知道这两人恐怕一直住在一块儿。 上次过来撞见阿七在他床上,看来并非偶然。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叫阿七的?” 安容垂下的眼睑忽又抬起,眼神如墨,透着几许思量,“怎么提到他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好几次来我都瞧见他在你这儿,今天没见着,倒不习惯了。” 安容没有再答他,脑海里想着的全是阿七。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身旁人睁着眼,直直盯着床顶出神,问他何时醒的,也不理人。后来,那人穿上衣服就出了屋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赵明朗瞧着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当他在思虑明日的刺杀之事,就想给他下个定心丸,让他宽宽心,“别想了,明天一过,这事儿就结束了,你就等着……等着好消息吧。” 杀了梁怀石……于他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好消息吧。但另一方面,赵明朗内心十分不安,他不能想象安容若是知道这事,会作何反应?赌一把,赌血海深仇重于露水姻缘? 晚上,外头早已冷月如霜,阿七才回来,手上提了好些东西。他出了趟馆子,买来了一对红蜡烛,还有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就是钱不多,不然他还想去成衣铺买两身崭崭新的红衣裳,一件是自己的,一件是安容的。 “好端端的,买这些做什么?” 阿七傻愣愣地看了眼安容,嘴里的那些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忸怩紧张之态全部现在了脸上,“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想……我买着玩的。” 安容笑了,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人的小心思了,佯装不懂,只是想逗逗他。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左看看,右瞅瞅,最后盯着阿七,“真是买着玩的?那这些瓜子花生我可全吃了。” “不是买着玩的,别吃……” 安容再也忍不住,捏了捏阿七的脸,眼前人别扭木楞的傻样,深深映在了自己的眸子里,安容的嘴唇凑到阿七的右耳边,“是不是想嫁人了?” 阿七这才恍悟,这人一直都在打趣自己,似怒似喜,回了他一句,“那你娶不娶啊?” “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 两人互相打趣了几番,说的全是闺中情话,旁人若听去只会脸羞耳红,安容像是在一天天开心起来,阿七的那颗心却时悦时沉。喜的是,这人也有恣意玩笑的时候,比之以前的他,安容对自己越来越好了;忧的则是,自己跟他的快乐时光只能止在今夜了,细想来,自己这辈子,还是苦了些,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剩下…… “阿七。”安容唤了声眼前出神的人。 “难受……” “怎么呢?哪里不舒服吗?”说完安容还摸了摸阿七的额头,好在并无发烧之症。 阿七攥了攥衣角,“钱不够,没买到大红喜服……”说完,竟痛哭出来,安容也是没料到,这人会因为这事儿哭成这样,又无奈又好笑。 “我当什么事儿了,明天再买不就行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阿七更是几近奔溃。 想来,一个如此怕死的人,不是生老,也不是病死,却是要为了一个人,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黄泉路,这得多大的爱啊,才会自甘如此。 安容好生抚慰了一阵阿七,这人情绪才稍微平复些。时辰还早,安容在一旁翻看着书卷。阿七却自顾忙了起来,去后院提了一桶水,把屋子的边边角角都好好擦试了一遍,有些地方够不着,阿七踩着木凳,仔仔细细,一块地方都没放过,全部擦了干净。 安容看书之时,偶尔抬头,不解阿七今日的反常,问一句,“这么晚了,怎么干起活儿了。早点上床,我一会儿也睡了。” 阿七不理他,一人忙得热火朝天,忙完之后,点上了白天买的那一对龙凤烛,顿时屋子里明晃晃的一片光,安容抬眼间,就看到阿七在摸那对红烛。 安容终于搁下手里的书卷,走了过去,搂住阿七,“没见过像你这么猴急的,相公还没开口,你倒自己把蜡烛点上了。” 安容说了,相公二字。阿七突觉胸口一窒,那种既惊且喜的潮水翻涌而来,涌上阿七的眼里,泪水迷蒙,阿七痴痴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相公。”这话深情无比,安容的面容都被衬得又增了几分熠熠光彩。 阿七的泪水还在眼里打转,脸上却羞红了,嘴角还噙了一抹傻笑,这副模样着实不好看。 “你笑起来,真丑。” 阿七却笑得更用力了,良久,阿七止住笑意,“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一连问了三遍,阿七却似怎么也问不够。安容却不耐烦了,把他直接撂倒在床上,可是―― 两人被床上的枣儿花生硌得难受,才刚躺下又弹了起身,安容越发觉着阿七傻乎乎的,净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龙凤烛的烛光烧得火红,阿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比平时稍微顺眼了几分,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解释,“这是风俗,成亲的时候都要买这些的……” 安容突然搂抱住他,附在阿七耳边,“枣、生、桂、子……那你是想给我生个小安容了?” 阿七大澹他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这些东西是这个意思。若早早知道它的意思,阿七才不会多此一举买回来这些。 “来吧,咱们来生一个。” “我是男人……我怎么……” 接下来的话全部被吞入安容的口舌中。 身侧平稳的呼吸声,安容已经睡熟了。阿七倏的睁开眼,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安容一圈,光滑白皙的面容,睫毛搭盖在眼睛上,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想想他也不大,还比自己小上一岁。阿七大着胆子也伸出了手,捏了捏这人的脸颊,滑滑的,软软的。安容睡梦中无意识地抓住了阿七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处。 阿七凑近些,埋在安容的脖颈间,眼泪涌了出来,在黑夜里压抑着哭声,呢喃了好几声,“相公……” 睁眼到天明,阿七一夜无眠。 第二日安容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人已不在了,安容不知怎的,总有点心神不宁。之后赵明朗早早就过来了,跟他说了派去的人此刻大概已经到了梁府。 赵明朗瞅瞅床下全是些瓜子枣儿之类的零嘴儿,随意一问,“你最近爱吃这些啊。” 安容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兀自看向桌上那对只燃了半截的龙凤烛,很久很久,安容突然来了一句,“成亲一定要穿大红喜服吗?” “问这个做什么?” 安容念叨了几声“娘子、相公……”然后笑了,倾国之颜,一瞬间的韵味全藏在这抹笑意中。 赵明朗约莫猜出了什么,一对蜡烛,那些花生枣儿,还有安容口中的大红喜服……他不是傻子,如何不晓这是大婚才用得到的物事。他觉着,自己大抵是犯了错,心思沉了又沉,话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没坐多久,赵明朗就走了,带着满腹的愧疚离开了长春院。而安容,这厢尚还沉浸在昨日的喜悦中,后来出去,买了两件红服回来,想着,那人今晚一定得开心坏了。 耀眼刺目的红服,就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榻上,阿七若是一推门,就能立即瞧见。 阿七何时回来呢? 第47章 原是阿七 梁怀石的府邸与长春院只相隔三条街巷,位于朱雀大街,阿七来广陵城九年有余,一次都未曾来过这里。赵明朗给的寒冰银针,此刻正妥帖地藏在自己的袖子中。 三条街巷相隔的道路并不远,阿七却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每往前踏近一步,他嗅到的死亡气息就越浓,内心的不安胆战就越大。 终于到了宰相府,阿七不识字本不确定,但看这府里正在操办着热闹事,又询问过对面卖糖葫芦的小贩,真真是宰相府。 阿七在门口荡了许久,人来人往的,好几次内心闪过就此离去的念头,他还是怕的,特别是看见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像一道血盆大口要把自己吸进去一般。终于,阿七还是走了上前。 “去去去,不长眼睛啊,这里可是宰相府。” 阿七小声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来找梁大公子的,烦请爷儿去通报一声,小的叫阿七,梁大公子晓得的。” 看门的仆人眼睛咕噜打量了一番,寒碜穷酸样儿,不像认得大公子的人,想了想,最后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阿七等了一会儿,那人就奔了出来,笑脸相迎,直说请阿七进去。 这梁府真是气派,刚刚在府外已经震惊了一把,这会儿进到里面转了一圈,仅凭阿七的见识,都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旖旎的奢华。七绕八转,终于被仆人带到了梁如风面前,隔绝了前厅的喧杂,这里应该是梁如风的住处。 “梁公子,我们家公子让我给您传几句话。” 梁如风挑眉,嘴角微翘,心情似乎不错,“他说了什么?” 阿七小心谨慎答道,“伶公子说您有好些日子没去了,他心里记挂着您呢。” 显然这话对梁如风很是受用,他难得跟阿七多说几句,“回去告诉他,我今天夜里接他去别院。” “好,小的替我家公子谢谢梁公子了。” 梁如风随即对着领路的仆人说,“元宝,你带着他出去,别被我爹撞见了。” 阿七笑笑跟着那个元宝走,脸上平静无澜,内心却涌动着惊涛骇浪,“大哥,今天府上有什么喜事啊,这么的热闹。” “今儿是我们老爷的五十大寿,这来祝寿的人可不少。” “是件可乐的大喜事,梁宰相的寿宴不知是何等的气派,小的还真想偷偷瞄上一眼。” 元宝满脸的得意,“那是,我们老爷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东城王朝谁见了不得下跪巴结着,行了,带你去涨涨见识,只许瞥一眼。” 阿七连忙点头道谢,腿下的步伐略显沉重。 离去正厅还有段距离,元宝的兴致不错,一张嘴兜不住底,齐刷刷地迸出不少,“本来今天我们三小姐也要来的,不过今儿宫里人来捎信,说是三小姐身子不适。我们三小姐知道是谁吗?就是当朝的皇贵妃娘娘,不知道吧。” 阿七假意很是惊讶,心里却在盘算着一会儿与梁怀石的距离是否近,袖中的银针能否准确刺入,还有,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不免有些紧张,握成拳头的手有些出汗。 不知不觉,元宝呼了一声,“到了!瞧见了吧。”手一指,“中间那个说话的就是我们老爷。” 阿七顺着元宝的手望去,是一位身着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瞧着周围人的簇拥,应该就是梁怀石。 “元宝大哥,小的还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 “见着了赶紧走,可别让我为难了,大少爷吩咐不能让老爷看到你。” 说时迟那时快,阿七倏的奔到前面,元宝没反应过来,也不敢大声喊叫,阿七伸出了右手,启动了机关,对准梁怀石…… 后来,全乱了,大家奔着嚷着,只有那个紫衣中年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渗出鲜红的血,眼睛都没阖上。得意了一世,银针刺入胸口的那一霎那,或许都没想通,自己怎的死了? 阿七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安容,他正站在梁怀石旁边对着自己笑,心里涌上阵阵酸涩,阿七也对着他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相公,我都要死了,你还笑…… 平化十三年,宰相梁怀石在府中被刺杀,梁贵妃闻得父死的噩耗,病情更是加重,平宣帝心疼爱妃,择日派遣刑部尚书李桂明彻查此事。 这李桂明属于“反梁”的一派,与太子太傅沈居正交情颇深。闻得此等消息,心下当即就是一惊,斗了十多年,这人居然就这么死了,难以置信,可这是皇上亲下的口谕,显然错不了,然后心里是一阵激动的狂喜。 梁怀石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容也知晓了,大仇得报,他的心中陡然空出了一块地,那么多年压在这里头的大石头全部碾成石沫,飞灰湮灭。 安容从抽屉里掏出那两瓣玉,指腹摩挲,冰凉滑腻的触感,真真实实提醒着自己,梁怀石真的死了,接下来还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多事等着他做,他盼着,梁府抄家没落的那天…… 从下午一直等到戌时,都没见到阿七的人影,那两件喜服还齐整整地叠放在床榻上,安容走过去,倚在床头,盯着那两件衣服看得出神,周围都悄然寂静,半点声音没有。良久,安容长袖一挥,喜服拂落在地,“骗子!”伴随着自己胸口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这个夜似乎格外的长。 他最终还是信了自己的猜想,一个人冲出了屋子,经过大堂,人丛擦身间,满是惊艳、或臆想的嘴脸,当然还有梅姨那张疑窦顿生的神色。 可是,站在平康里那条道上,周围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安容才发觉,自己竟无处可寻那个骗子。 无路可走,安容去了趟梁府,大门紧闭,府前还悬挂着红灯笼,里头隐隐约约可听见嘈杂的声响,红事变白事,这梁府里的人此时一定乱成一锅粥。十月中旬的广陵城,夜里的风略微寒人心骨,安容在寒风里呆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叩起了那扇红色朱门。 开门的小厮早已心力交瘁,府里摊上这等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天,实在没有气力来理会这个深夜敲门的陌生人,话语里稍有不耐烦,“走走走,赶紧走。” “我是来找梁大公子的。” 小厮已经极其不耐烦,嘴里的唾骂声正欲脱口而出时,却看清了安容的面容,惊艳了一番,生生憋回了口中的话,转身去请示大公子。 没多久,安容就被请进了府中,如同阿七白天一样。 梁如风把安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离前厅有些距离。 “你怎么来了?”出了阿七那档子事,梁如风眼下对安容心生嫌隙。 “我听说了梁大人的事儿。” “我倒想问问你,那个阿七是个什么来头!” 安容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来时尚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不是那人,也许那人只是出去了还没回来。但此刻,他能真切地听到滴血的声音。 “他在哪儿?” 梁如风如鹰的眼神直直盯着安容,“他一个龟奴,胆子真是大上天了,敢来刺杀当朝宰相?花伶,你说这事儿蹊不蹊跷。” 安容抬眼,眼神里一片澄澈,“那你可得好好查查,那个龟奴保不准还是哪家的死士。” 安容转身就走,却被梁如风从后面拽住胳膊,安容佯怒地转过身去,“怀疑我?” “我错了,成不成?” “我今天不过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倒好,说了这么一通,直接给我扣了这么个大高帽。” “早点回去,今日府里太乱,免不了一顿忙。”梁如风的语气明显带着点诱哄,“改天我去找你。” “这还差不多。” 终是没敢再打听阿七的消息,安容回去了。扭头离去的那一刻,眼窝里陡然生出几滴晶莹,那个小骗子,他见不着了。 翌日赵明朗推开门的那一霎那,一只酒罐子就砸了出来,那个人颓废地坐在地上,正双眼猩红地盯着自己。满屋子的酒气,这已是安容第二次宿醉了,偏巧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人。 “你怎么敢!”声音竟带着哭腔。 “都过去了,你父母的死你都挺过来了,阿七……你也会熬过去的……”赵明朗越说越没底气,甚至都不敢看着安容。 谁知安容听到这话,反应极大,挣扎着站了起来,直接揪住赵明朗的衣襟,“他还没死!你凭什么咒他!” 这人大概是疯了,阿七已被关押刑部,只待提堂问审,不日就会被在洞子口斩首,刺杀朝廷官员,或许还会被处以最严酷的刑罚,腰斩。 安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赵明朗,赵只得任他发泄,也不还手,领子口皱巴巴,被他攥得极紧。 大概安容自己也觉得了无意思,泄了气,松开了手,踉踉跄跄往后退,绊在凳子上,直接摔倒在地,样子很是狼狈,全然没有平时的半分傲气。情深不寿,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安容双目微闭,一室的阴沉。赵明朗犹豫间,还是说了出来,“要不去找找沈佩林,主审这件案子的李桂明与沈家私交甚笃。” “沈佩林……”安容忽然有了知觉,颤抖地拾起地上的红衣,仔细扑棱了几番,又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搁在了床上,脸颊贴上喜服,心里呢喃着,阿七,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得早,今天补上昨天的一更。 谢谢心字香烧的地雷。 第48章 前往沈府 安容与赵明朗一道去了趟沈府,安容的脸上尚留着宿醉后的倦态,眼睛里全是红丝,下巴青渣泛起,消沉至极。一路的日光,恍得他脑袋难受。 “你还好吧。”赵明朗瞧出了安容的不适,面露忧色。 “没事。”眉头紧蹙,强忍下那股子不适感。 很快两人就到了沈府,自报家门后,看门的仆人客客气气地让他们稍等,不消一会儿,仆人出来通报,说是他们少爷有请。 沈府的布局很是雅致,楼阁山水间,并无浓墨的华丽,这倒跟沈大人一贯的清廉正派相符。绕过长廊,右转,便见到了沈佩林。彼时,他正在逗弄笼子里的鹦鹉,听到他们的脚步,这才罢手,转过头去,对着二人笑笑。 “梁怀石的事我听说了。”沈佩林问也没问,只当他们是为此事而来。 安容无甚力气,声音喑哑,“是阿七做的。” 沈佩林先是一惊,然后仔细凝神想了想,这才记起阿七就是在陶然庵里跟随安容的那个仆从,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那人的长相他早已记不清了,没想到,也是个烈性的人。看来,这梁怀石的死多半是面前二人策划的。 安容继续说道,“我想救他。” 沈佩林不急不缓,语气倒是威慑十足,“那你可知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况且,他是重刑犯,别说救他,你连见他一面都难。” 赵明朗插话,“你不是认识李尚书嘛,他就是主审这件案子的人。” 沈佩林微怒,“家父与李尚书素来交好,李叔是个耿直严明的好官,我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仆人把他往火坑里推。再说,死的可是梁怀石,皇上都下旨彻查此事,你们不赶紧想办法撇清关系,反而还想火上浇油?” 安容“扑通”一声跪地,“求你。” 白皙的脸上痛苦疲倦交杂,沈佩林心里很是讶异,眼前的人跟那个阿七绝对不是主仆那么简单,不经问了出来,“你这么在乎他的命?他不单单是个仆人吧。” 安容低垂着眼睑,没有答他,一旁的赵明朗赶紧把安容拉扯了起来,心中也着实震惊了一把,他居然会为了那人下跪求人。相识多年,未料得这么个不喜不怒淡薄寡性的人,也会有如此低声下气之举。 “既然这么在乎,又何必让他去送死?”沈佩林不解问道。 这话一出,赵明朗面露尬色,神情稍有不适,扫了眼安容,这人还是无甚反应,一副悲恸落寞的样子。 沈佩林沉思片刻,“想救他如今就一个法子,以命换命,找个跟他体型差不多的人,李代桃僵。不过,那个人一定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然,夺人性命的事儿,我可干不来。这一切我还得问问李叔,行不行得通,他说了算。” 赵明朗咂舌,“坏人不难找。没想到,你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沈佩林顿时脸黑,“动作要快,这案子刑部估计很快就要审了。” “哥哥――”沈菀款步姗姗走过来,她本来是想来沈佩林处讨几本书,没曾想竟然碰到了安公子,头略略低下,娇羞不已,连招呼都忘了打。她的脚边,还有一只狗。 沈佩林知道他妹妹的小心思,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见着相貌不凡的男子一见倾心,这原本该是个欢喜的结局,只是这个安公子身份太特殊了,实非良配,况且,人家本来对她也没那份心思。不如,及早断了她的念想。 “菀儿,见了客人怎么不打声招呼。” 沈菀经她哥哥一提醒,脸红得更加厉害,稍稍欠身。 赵明朗来劲儿了,“沈小姐。”神色张扬。 安容颔首示意,没有开口说话,目光直直锁住那只狗。 “菀儿见过两位公子。”话语间透着小儿女家的娇羞,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下安容,却见那人一直盯着自己的狗。 沈佩林全程看清了自家妹妹的神态,面上稍有不悦,“何事?” “菀儿想管哥哥借几本书。”说完面红不已,犹豫间,还是决计说出了口,“安公子,您上次托仆人送来的那只狗,我很喜欢。” 安容缓缓向沈蓉走过去,这姑娘都能感受自己扑通而跳的心儿,但到了跟前,安容只是蹲下身去,摸了摸那只狗,给它顺顺毛,小黄似乎依旧记得他,也不吠闹。 “它长大了不少。” “是……这个小家伙很是通人性。只是刚过来的时候,半点不让我碰,我一摸它,它就开始叫唤个不停,估计还记着你呢。” “它也记着阿七。” “嗯?什么?”显然,沈蓉不知安容口里的阿七是何意。 沈佩林实在看不过眼,干咳了几声,沈蓉也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唐突,讪讪低垂下头,更加不好意思。 “菀儿,你先回去,我跟他们还有事儿要谈。”说完,又故意加了句,“安公子今日来,是为了他……娘子的事。” 原来这个清俊少年已经娶妻,沈菀刚才的娇媚瞬间消失,像打了霜的茄子,掩藏不住的失落,“原来……安公子已有家室了……” “沈小姐,在下还未曾娶亲。”赵明朗横插一嘴。 “尊夫人怎么呢?” “菀儿,下去。书在我书房里,你自己去拿。”沈佩林厉声呵斥,止住了她的问话。 沈菀大概也意识过来自己刚才的造次,临了再瞥了眼安容,见他还是那副灰败不语的神情,思忖着安夫人一定是个天仙般的人儿,心下一阵苦涩,然后欠身退下。 赵明朗瞧着沈菀黯然离去的背影,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下安容,心道,你大爷,伤碎了姑娘的心。 可是安容这脑子里全部都在思虑阿七的事儿,脸上一直紧绷着,半晌,兀自来了一句,“我能去看看阿七吗?” 沈佩林暗忖后,沉声道,“可以,不过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去,夜里再去看他吧。我去李叔府上找找他,看看夜里的时候能不能悄悄把你弄进大牢。” 赵明朗也在一旁帮衬着,“刺杀当朝宰相是个大罪,阿七肯定被看得很严,凡是跟他接触的人必然会被怀疑。还是夜里去比较妥当。” 沈佩林瞧了眼赵明朗,面露赞许,“他说的对,你们先回去吧,晚上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带你们去。” “如此,先谢过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二人回到了长春院,安容整个人都快不行了,回来后就倒地不起,赵明朗赶紧吩咐丫鬟去请了大夫,一顿折腾,傍晚时分,人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再喂了他点小米粥,人总算像活过来了。阿七还没死,他倒快把自己折腾死了。 “夜里你好好歇着,我跟沈佩林一起去看看,大夫说你忧心成灾,再加上一天多没吃东西,这才昏倒了。” 安容只顾摇头,“我得去的。” 赵明朗急了,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啊,“你去什么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去!你想让阿七在牢里都不得安心啊。” “他见不着我,他如何安下心……” 赵明朗看着安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煎熬愧疚,“安容,阿七的事,对不起。” 安容没有理他,只是想起了那人临去前几天晚上,隐忍反常的模样,怪自己心大,竟然丝毫未发觉。还有那没买成的大红喜服,他当时哭的那么伤心,估计是抱了必死的心。 “是我逼着他去的……对不起。安容,你z彼此放过吧……真的不配,等到日后所有事尘埃落定,你该去过正常的日子……他跟着你也一直在吃苦……早点放下吧。” 这些话全是赵明朗的肺腑之言,安容甚至挑不出一点毛病,他说的都对,那人跟着自己,整出了一身的伤,不如就让他离去。那便彼此放过吧,可这心结成了冰渣子,噼里啪啦,全是碎掉的动静。 安容气色苍白,喉咙里吱吱唔唔半天,终于说成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帮我告诉他,沭阳的油菜花我不去看了……他自己多珍重,别再回来了。” 赵明朗猜度着,这大概是他们二人之间特有的情话,“好,我一定带到,你歇着吧。” 距离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愈来愈近,赵明朗跟安容打声招呼,正欲前往,刚转身的那刹,安容却从身后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让他以后做事只要想着自己,别再犯傻了。” 赵明朗没有转身,“好。”然后推门而出。 安容瞧着屋子里最后一点生气渐渐消没,烛光曳曳,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亮,心里的烛火却愈燃愈尽。枕头旁边是那两件大红袖服,安容把头移枕在袖服上,眼眸空洞无神,无奈的人生,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周上编推了,哈哈~(虽然也并没有很多人看,不过还是很开心_ 谢谢方块君的地雷qaq 第49章 救出阿七 赵明朗来到约定地点,为了不让自己太过显眼,特地换了身夜行衣,这会儿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远远的,却看见沈佩林一袭月牙白的衣服,外面还罩了件披风,很乍眼,是墨蓝色。 “咱们这是去赏月,还是去牢房啊?”赵明朗撇撇嘴,心道,不是你说晚上去掩人耳目的嘛,怎么你穿的跟只花孔雀似的。 “你这身穿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去劫狱嘛。”沈佩林眉头微蹙,对他这身打扮实在不敢苟同。 “劫狱?谁说要去劫狱!” 沈佩林上下扫了他一眼,“我怕还没见到那个阿七,咱z就被当成劫狱的,被抓了。” 赵明朗算是听明白了,这人这是在挖苦他呢,心里动了怒,一把扯下黑头巾,“这样总行了吧,要不我把衣服全脱了。” “别,非礼勿视。” 别看这赵明朗平时不好亲近的严肃样儿,一到沈佩林跟前,就跟蔫巴似的,保准儿服服帖帖的,他们虽才只有几面之缘。这世上的人啊,物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赵明朗规规矩矩地跟在沈佩林后面,进了牢房,这里面果然阴气很重,不觉寒毛竖起,不得不佩服,这沈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早早披风在肩。 二人走到了最里面,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阿七就被困禁在此。只是短短三日未见,这人活脱脱像瘦脱了一层,两眼凹陷,眼眶下全是青黑,可见这三天肯定没怎么睡。他的脚下搁了一只脏渍破损的碗,里面盛了小半碗水。 “阿七。” 听到声音,阿七缓缓抬起头,视线对上了赵、沈二人。就着昏暗的光,赵明朗瞅清了,这人的眼睛里一点精神气都没了,面如死灰,犹如一个枯槁的将死之人。 “阿七――”又叫了一声。 阿七爬了过来,双手紧紧抓住牢房的铁栏杆,透过粗大的缝儿,试图把头伸出去,许是急了,双眼都呈猩红之色。赵明朗不明所以,直问,“你做什么?” “他呢?他来了吗?”声音很轻,阿七怕把那人吓跑了。 如何跟他解释,赵明朗犯了难,直说太伤人,不直说给他存了念想,到头来反而更令人心凉。两两抉择间,自己终是选择了前者―― “他没来。” 阿七不知听没听清赵明朗的话,还是在试图够着脖子看安容是不是躲在后边。许久,他也累了,他才知道,那个人真的没来。阿七爬回原先的地方,窝在一层破稻草上,拿着块碎碗片,在墙上不停写着什么,滋滋划墙的动静,在这个寂静的牢房,更觉}人。 “时间不多了。”沈佩林低声提醒赵明朗,转而对着阿七说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这话显然阿七听懂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又爬了过来,眼睛渐渐收缩放光,“是他让你们来的吗?”这话问得急切,可是连日的折磨,声音并无多大力气。 “嗯。”赵明朗闷声答是。 阿七跪了下来,给牢外的两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凌乱不堪的头发,破烂脏渍的牢服,还有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此刻,这样的人正对着他们,行了个大礼,两人看在眼里,都不好受,心情很是沉闷。 贫穷低贱的普通人,一如阿七,他们表达感谢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给人跪地磕头,古语有云,跪天跪地跪父母,阿七从来都不懂,也没资格去懂这句话。他的膝盖,廉价得很,什么人都跪得。 接下来,沈佩林低声跟阿七说完整个计划的实施过程,希望他能好好配合,毕竟这关乎他的性命。 阿七点点头,一字不落全部记在心上。 “我们不宜呆太久,方才交代的事儿,这几日你脑子里盘桓盘桓,实施那天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嗯,都记下了。” 临了,赵明朗明明已经跟着沈佩林走出老远,而后又折回了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安容交代的话告诉阿七。 其实开口很难,赵明朗一狠心,最终全部脱口而出,“安容让我告诉你,他说,他不去沭阳看油菜花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阿七方才燃起了点点希冀,一点点消失,脸色更加灰败,嘴巴嘀嘀咕咕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此时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赵明朗也是善心大发,宽慰了阿七几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我没有家了……我回不去了……”阿七一面自语,一面又拾起那块破碗片在墙上发了疯似的刻画着,响声兹拉,一遍遍的,心上的那道划痕也越来越深。 写来刻去,永远是那四个字。 出了牢房,沈佩林不禁腹诽,“那天,安公子过来求我救这个阿七,甚至不惜跪地,我当以为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谊。” 赵明朗听他如此言语,未免有些不悦,随即反驳说,“他们z的事儿,你一个旁人看得懂什么?安容跟牢里这人,实在不配,早点分开也好。” “你对这情爱倒像是有所感悟。” “那是,我还看出令妹对安容……”话到嘴边越发不是滋味,赵明朗泄了气,“算了,安容就是比我讨女人喜欢,谁让他生了副好皮囊,可我这模样,也不差啊。” 沈佩林眸色一闪,似有深意,“他不及你,你比较讨男人喜欢。”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变扭,嘴里跟着重复了遍,这才反应过来,“你别走,你什么意思啊――” 李桂明审理这件案子的时候,梁家两兄弟也来了,阿七就跪在堂下,杀人的事儿他供认不讳,其余的话他只字不言。 梁谨风气急,不顾身份,差点冲下去打死阿七,好在一旁的官差拦住了。倒是梁如风,不动声色,其实他父亲的死,他不以为意,他之所以今天来陪审,就是怕这个阿七说漏了嘴,牵扯到自己。好在这人除了认罪,倒也没说别的。 李尚书重拍堂木,“犯人阿七系沭阳县齐家村人,于平化十三年乙酉月壬子日,刺杀当朝宰相梁如风,按照东成律例,此罪当斩。于明日午时三刻,洞子口,处以腰斩极刑。” 阿七被押解回了牢房,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半夜的时候,一伙儿人把他强行带走,移花接木,牢房里睡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阿七了,身型极为相似,模样也有五分像,邋里邋遢,胡渣满脸,不仔细看谁会注意犯人已被调包。 第二天午门斩首,围观百姓颇多,按照李尚书的意思,犯人阿七罪大恶极,恐凶相煞了无辜百姓,故以黑头罩蒙住其面。 安容独自一人来到了阿七住的杂役房,还未进门,就听见屋子里的几个龟奴在小声叽咕―― “听说了吗,阿七失踪了这么些天,原来竟是去杀人去了,这杀的还不是一般人,啧啧啧,你说会不会祸及咱们馆子?” “谁知道了,那小子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这狠手。” “可别说,阿七这心思深得很,我瞧见好几次,他半夜不睡觉,在床头刻着什么东西。” 说话之人指着阿七的床头,说道,“你看看,就那几个字,这莫不是什么杀人的记号?” “去,瞎说什么,自己吓自己。” “吱吖――”门猛然被推开,三人个龟奴面面相觑,随即舔着脸笑,“伶公子,您怎么来了?” 安容也不理会他们,眼睛直接扫向了阿七的床头,字体很丑,歪歪斜斜,赫然是安容齐光四个字,那个人也只会写这四个字,还是当初自己一时兴起教他的。 手指摸上那凹陷的刻痕,很深,转眼处,却发现不光床头,连枕头旁的木匣子上也是这四字。上次这人想逃离的时候,床上该拿的都拿走了,这次他的东西全部都在。打开木头匣子,里头只放了一层纸,安容掏出那张纸,摊开…… “齐光 安容” 自己当初随意写的两个名字,被他珍藏至今,压在最隐蔽的地方,安容绝望地闭上眼,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三个龟奴摸不准这个爷儿突然造访所为何意,忽又想起馆子里之前传过一阵伶公子跟阿七的那等事儿,眼下正怵怵地看着,不敢发出动静。 “伶公子。” 其中一人试探叫了一声,惊醒了安容。 “他的东西就这些吗?” “是,阿七东西不多,除了这一床被褥,就几件衣服……” 瞧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被褥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服,脑子里突然就现出阿七惨兮兮的小模样,安容仔细想想,这人跟着自己的时候,每次自己吃晚饭,都□□蕊稍上他一份,每每吃完,那个傻人恨不得把碗都给啃了,里里外外舔个干净,半点油渣不剩。明明自己给过他很多钱,他宁可给别人,也不舍得为自己花上一分。 “傻子。”安容轻喟着,突的又兀自笑了,这笑映着月光,整张脸都透着一股无言的悲绝。 第50章 去见阿七 梁怀石死后,梁家二公子梁谨风突的一病不起,宫廷御医,江湖郎中,甚至巫婆法师都请来了,还是查不出病因。府里下人私下窃语,一致认为梁家的这处宅子冒犯了太岁,这才接二连三的出事。而梁夫人,一个养在深闺之中的贵妇,这些日子,原本风华不减的面容一下子竟像苍老了十岁,日日夜夜守在儿子病榻前,半步不敢离开,整个人憔悴不堪。 梁如风走进了去,恭敬地打声招呼,“母亲。” 梁夫人理都没理他,依然双目无神地盯着床上的亲生儿子。 一直弯着腰的梁如风,眼神透瞥向床榻上,嘴角闪过一丝笑,很快又恢复了凝重的神情。 “母亲,我来照看一会儿二弟,您先回屋歇会儿。 梁夫人的贴身丫鬟晴雨也附和道,“夫人,您都三天没沾床了,这样下去没等少爷醒来,您就先病倒了。” “你巴不得他永远都醒不过来才好!”这话显然是冲着梁如风,素日高贵典雅的二品诰命夫人,此刻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毫无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梁如风知道,她已经近乎发疯的极限了。只需稍稍推波助澜,她算是完了。 “母亲,身子要紧,望您多多爱惜自己。儿子先行告退。” 梁如风走出门的那一刻,一只茶杯飞了出来,哐啷落地,碎片四溅,好戏才刚刚开始,母亲怎这般沉不住气? 也就几天的功夫,梁谨风就病故了,事发太突然,一边梁怀石尸骨未寒,一边梁府的二公子正值风华青春的年纪,却病发身亡,最终连御医都查不出病症,死得太过蹊跷,府里上下战战兢兢,笼罩在肃穆紧张的氛围中。 梁夫人彻底垮了,儿子死后,一度昏厥,最后意识也不甚清晰,嘴里说些呓语,旁人无一人听懂她的话,大概是疯了吧。其实她也不过四十的年纪,到底可惜了。梁贵妃忍着伤痛,特地回娘家看过她母亲一次,可是梁夫人已经不认人了,发起病来甚至动手扇了梁贵妃一个巴掌。 梁谨风的后事全部是梁如风在料理,当然,梁家的产业也是丝毫不差落入他手里。梁贵妃虽然不喜他这个异母哥哥,但好歹也是姓梁的。她现在虽宠冠后宫,但总有年老色衰的那天,那时候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少不了背后梁家的支撑,于是趁着盛宠之际对着皇上吹吹枕边风,这梁如风便直接从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擢升为宰相,跨度之大,不得不感叹梁贵妃的魅力无限,六宫粉黛全都不敌一个梁沐清。 梁家后院,皎洁的明月悬挂幽蓝的空中,白月光洒向地面,大树底下,斑驳的树影,近看些竟然都生起丝丝寒意,深秋之夜,夜里的湿气很重。 “大少爷。”少女看清来人,赶紧奔上前,像水蛇一般死死缠着华服之人,面上全是小女儿家的欣喜,这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正是梁夫人的贴身丫鬟晴雨。 “晴雨。” “大少爷,奴婢以后能去你身边伺候吗?”温热的气息吐在梁如风的脖颈处,阵阵酥麻,情难自禁,梁如风的舌头轻轻啃噬她的耳郭,痒痒的,引得晴雨喘息不断。 “嗯……大少爷,奴婢……想一辈子服侍你。” “这恐怕不行。”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泼,情欲之火瞬间熄灭,女人睁大可怜楚楚的含泪眼眸,凝望着面前的男人,“你答应过奴婢的啊。” 梁如风猛然推开她,斜睨着她,冷淡狠绝地说,“你觉得我一个堂堂宰相会娶一个丫鬟吗?” 晴雨依旧不死心,“大少爷,奴婢愿意给您做牛做马,哪怕这辈子一直当个丫鬟,大少爷,奴婢是真心待你的啊。” 梁如风冷笑几声,“你的真心值几分钱?” “可奴婢……”晴雨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帮您害死了大少爷。” 这话没勾起男人的半点回心转意,反而成了加速她死亡的致命关键,梁如风的手突然扼住晴雨的脖子,一点一点没了声息,直到死这个女人都没想明白,前几天还跟她颠鸾倒凤、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男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变样了。 无灾无病,生龙活虎的二少爷梁谨风死于连御医都查不出病症的恶疾,原来,这一切全部是梁如风暗中投放的毒,这是西域特有的鬼毒,无色无味,混杂于饭菜中,连银针都试探不出,堪称天下百毒之首。 初冬,树叶枯黄,寒风中几乎光秃的枝桠,剩下几片叶子在瑟瑟打转,连湖面都染上了袭人的寒气,平静无澜,一点波动都没有,整片天空,瞧着灰蒙蒙的,平化十三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 长春院里依旧如火如荼,热闹旖旎的景象,暖和了客人寻欢的心。 “哟,相国大人,赶紧里面请。”这句相国大人听得梁如风心里十分受用。 梅姨是个人精,赶紧跑后跑后得忙活起来。 “夏荷,赶紧上楼把花伶叫下来。”梅姨笑着吩咐。 梁如风摆摆手,“不必,我上去便行。” “哎哟,那怎么成,相国大人您坐着,夏荷还不快去!” 没等夏荷动作,梁如风已经昂首阔步走上了二楼,梅姨瞅着远去的墨色背影,嘴角勾笑,这个花伶当真有几分本事,连心思深沉的梁相国都为他痴迷到这等地步。 屋里的炭炉烧得正火,推门瞬间带来的料峭寒意渐渐融化在楼阁暖香中,安容斜躺在贵妃榻上,眼睛阖闭,长长的睫毛投影在如玉的脸上,惹人心醉。他缓缓睁开双目,许是困意犹在,脸上尚留着朦胧的倦态。 “你来了。”声音柔缓,仿若一个久居闺中的妻子静静等待丈夫的归来。 梁如风的心瞬间柔软成一滩水,面前的人,若为女儿身,他必定娶他过门,虽成不了正室,但做个夜夜承欢的妾室,享尽福分。只可惜,他是个男人。 “你今儿倒是闲。” “有些乏了,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过几天搬到我府上去吧。” “搬到你府上?我怕相国夫人吃味儿,她的夫君明着养小倌儿,而且还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梁如风坐在了贵妃榻上,笑笑,“怎么,你吃味啊。”伸手抚上安容的脸颊,光滑熟悉的触感。 安容别开脸,佯装嗔怒,“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敢情儿我在相国大人眼里是块偷吃的食儿。” “后天吧,我让下人拾掇出一间屋子,保证幽静雅致,没人打扰得到你。” “那奴家先谢过相国大人了。” “小妖精――”一番温存。 梁如风满眼宠溺,“我今儿还有事,后天我派人过来接你。” 安容还是躺在贵妃榻上,目光空洞无神,此刻的他发了疯似的想念一个人。 阿七走后已经一月有余了,赵明朗手底下的人查出,阿七在清平镇。这个地方离广陵城不远,只需两天的脚程,骑马半天就够了。可是自己,一次都不曾去。可是他现在憋不住了,他想看见阿七,可是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能让他瞧见。 赶忙唤了丫鬟,备好洗澡水,坐在木桶里,狠狠地搓揉身上的每一块肌肤,搓得浑身发红,安容这才罢手,起身穿上一件月牙白的素色衣袍,犹记得,那人说他穿白色好看。 对着铜镜,左看右顾,松挽的发髻上插了一只青碧色的玉簪,后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把簪子拔了,换上了一条锦色发条。 走到城外,在一家茶馆后院牵出一匹马,这家茶馆是赵家的,老板自然也认得安容。 安容纵马狂奔,一路往清平镇方向骑行。脑子里想着,待会儿见到他要说什么。很快,便到了。 这个地方不大,安容进入镇子后,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民风浑朴的地方,村民大多以种地为生,镇子上的商铺很少,茶馆、酒肆也就一两家。 真是太好看了,镇子上的姑娘,也没见有这么好看的,都以为是天上的下凡尘。安容迫切想找到阿七,来来往往的人,他不放过每一张脸。 突然,安容顿住了―― 前面不远处,阿七正盘坐在地上,手里的青草转来转去,一会儿一只蚱蜢栩栩如生,碧绿青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插在竹子上放到一边,继续编着下一个。 安容走了过去,目光灼灼,“我要十个,多少钱?” 久违的声音,阿七怔住,脸上的笑意全然消散,声音像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其实自己很想大声质问他:在牢里那几日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还要让赵明朗来传那样绝情的话?可是这些话,他是一句都不会说的。阿七心里也明白,他们两人,彼此放过,好过再牵缠至深。 “伶公子。”阿七叫了一声。 安容不再看他,伸手拿起一只他扎的蚱蜢,仔细端摩,竟像是爱不释手。 放下了手里的青草蚱蜢,安容看向阿七,深情似水,满肚子的话最终就凝结成这么一句,“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挺好的。”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呢?” 安容眸色暗淡,抿抿嘴,不说话了。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日日夜夜受着思念之苦,怎么会过得好? 阿七瞧着安容不言一语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天色不早了,我也收摊了,去我家坐坐吧。” 安容灰暗的脸上方才浮现一丝淡淡的久违欣喜。 第51章 我嫌脏 终于到了阿七现在的家,这是一间很破旧的茅草屋,篱笆为墙,四方立柱,颤颤巍巍的,仿佛来场大风,这间屋子就能顷刻土崩坍塌。屋前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些胡萝卜跟大白菜,颇有生活气息,安容来到此处,内心也安定了不少。 还没进屋,隔壁的赵大娘探头探脑的,指着安容好奇问阿七,这人是谁,阿七言辞躲闪,只说是远房的表弟。 赵大娘也就半信半疑姑且信了,临了还不忘感慨一番――你这表弟跟你长得也太不一样了,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进屋后,阿七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他倒碗水喝,刚提起茶壶,晃荡了一下,发现里面没水了。 “你先坐着,我去烧点水。” 安容“嗯”了一声,然后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屋子实在很小,桌子对面放了一张床榻,垂着半旧的青色床帐,屋里连衣柜都没有,床下有个木头箱子,里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计是放衣服的。 “水好了。”家里没有茶杯,只有碗,阿七用袖子揩了揩手里的碗,尴尬地说笑,“有点脏。”给安容倒了水。 安容握着碗的手局促不安,半晌,才幽幽开口,“可还习惯?” 阿七沉默的地点点头。 安容不说话了,举起碗,喝下一口水,直直地望着阿七,眼神晦涩难明,“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成家……” 安容的手抖了一下,洒落了一滩水迹,眸色晦暗直直盯着阿七,“和谁成家?” 回答他的只有一屋子的静谧和阿七脸上时隐时现的哀恸。 “你走之后,有一天我去你住的那间杂役房,有个木匣子……你没带走。” 阿七愣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那个啊,我不要了。” 这话激到了安容,他猛然抓起阿七的手,力道很大,阿七本能地想甩开,可是没有成,只能任他抓着。手上下了狠劲儿,阿七只觉得自己的骨头快碎了,“疼。”忍耐不住,阿七惊呼一声,安容这才放开手。 半晌,安容才开口,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哪有娘子这么跟相公说话的。”说完竟笑了,然后眼神模糊地望着阿七,“那个木匣子,里面有张纸,是咱z的名字,你怎么能不要?不能不要,有名字的……” 声音非常轻,带着诱哄的温柔语气,就像是寻常夫妻那般的亲昵。 阿七不愿意听这人再说下去,怕自己心软又死乞白赖地回到他身边,人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都不知撞了多少次墙了,也该清醒了。 “以前不懂事,不知趣地还让你教我写字,我脑子又笨,你教的名字,我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白白耽误了你教习的功夫。” 这人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安容掌控不住如今的状况,抿抿嘴,然后说道,“忘了,我就再教。” “学不会了。” 安容不说话,突然死死搂抱住阿七,两人之间一点缝隙不剩,把唇贴向阿七的左耳,喃喃说着,“那就慢慢学,总会学会的。”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婉转哀求,那个乖乖呆在他身边听话的阿七,愈发离自己远了。 阿七看看夜色渐黑,挣脱开他的怀抱,“你回去吧,天也晚了。”赶客的意图十分明显。 安容也不动身,直说,“天黑路上看不清,况且从这里到广陵城,骑马也需半天的功夫,这大黑天的,骑到荒郊野外,我也没地方住宿啊。” 阿七犹豫片刻,十分无奈,“那你先在我这里住一宿吧,明早再走。” 安容不动声色,心下激动不已,正中下怀,这人还是舍不得自己的。 “嗯。”明明心里是翻涌的欣喜,面上确实再淡漠不过了。 阿七去了灶屋,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在锅台上蒸了几个窝头,热腾腾的。 回屋的时候,安容还是坐在那张凳子上,双手交叉,不知在想什么,阿七的一嗓,打破了他的思绪。 “只有这几个窝头了,晚上凑活着吃。” 安容接过一个窝头,细细咀嚼,偷看眼阿七,嘴角漾着笑。 晚间的时候,周围村子依然悄无声息,一片寂静。这里不比长春院,早早各家各户就灭灯睡觉了。阿七心下犯难,整个屋子里就一张床,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可是如今这样,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跟他睡在一起。 安容瞧出了他的顾虑,也不拆穿,他倒想看看,这个傻人最终怎么解决。 后来,阿七想想两个男人躺在一起,要是自己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不成。总是担心这担心那,搞得自己活像一个忠贞烈妇。 “睡吧……”阿七含糊其词。 阿七睡在床里侧,安容睡在外侧,天气寒冷,屋子里也没有取暖的炭炉,再加上床榻上只有一条薄薄的被褥,一人裹盖尚嫌不暖,两人更加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本来,阿七跟安容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后半夜的时候,阿七胳膊腿都蜷缩起来,寻着热源,整个人往安容那边凑,只是人睡着了,并没知觉。安容顺势伸手环住他,怀里的人稍感暖和点,脸上的神色才渐渐放缓。 明明怀里的人穿得很厚实,整个身子被衣服裹得紧紧的,半点肌肤都碰擦不到,但安容还是下身一热,身子不觉燥热起来,特别当阿七嘴里黏糯呓语些什么,安容更觉憋得难受。这个人,简直就是他的毒。自己并不重欲,但每每对着他,所有的理智克制都分崩离析。 自己忍得实在难受,安容抓起阿七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下,非但火没熄灭,反而有更甚之势,安容慢慢剥开怀里人的衣服,身上的新旧伤痕交错,触目惊心,还有脖子上自己划的那块刀疤……安容嘴唇轻轻贴上那块疤痕。这人也只有二十四岁,这大大小小的伤,把别人一辈子的坎坷都过了。 “对不起……”对着阿七的左耳,安容轻轻吐露出自己的心里话,欲望消散了,这会儿只剩下噬心的疼。 第二日,阿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安容搂在怀里,动弹了一下,安容便惊醒了。 阿七以为是自己半夜扑到这人怀里的,不禁有些尴尬,“把你吵……吵醒了。”不自然的,手揪着被褥。 安容的眼睛溢满深情,“我好久没睡安稳觉了。” “怎么会,你的床比我这个舒服多了。” “你离开之后,我睡得不踏实……” 又来了,阿七此时此刻真的不愿意听他说这些暧昧的情话,因为自己也摸不准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他不想再一头扎进深渊里了。 两人现在依然是躺在床上,正是四目相对,安容突然伸手扣住阿七的肩膀,样子极其认真严肃,“我有时候,真的很想你。” 阿七第一反应是想哭,安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管真假,要搁在从前,他阿七一定感动得痛哭流涕。他何德何能啊,能得到他的眷顾。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安容看他不言语,冲动之下,吻了上去,如暴雨狂风侵袭,愈吻愈烈,阿七力气没他大,挣脱不开,手紧紧抵在安容胸前,想要扯开两人的距离,可是未果。阿七急了,倏然一口咬在了安容的下唇上,丝丝渗血,连两人的嘴里都混着血。 安容终于松开了口,神情很是受伤。 盛怒之下,阿七一下扯开安容的衣服,看到他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吻痕,阿七却忽然笑了,然后眼睛开始模糊一片,“他是不是又碰你了?” 安容怔怔地盯着阿七,眼圈泛红,却并没有答他。 “我嫌脏。”声音有气无力,仿佛耗尽了阿七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啪――”安容给了阿七一个耳光,而后怒视着他,“你再说!” “我嫌脏!” “啪――”,“你再说!” “我嫌脏。” …… 不止重复了多少次,直到阿七那张脸肿得不成样,安容才收了手,阿七也才住了口。 安容不敢再看阿七,慌乱间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最后从袖口掏出一根象牙簪子,搁在了桌上,留下一句――“这是给我娘子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根簪子,跟他当初送予安容的,如出一辙。情爱是个轮回。 床上的阿七再也支撑不住,躲在被褥里,嚎啕大哭,他刚才是故意的,故意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哪里会嫌他脏,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那人,就怕他嫌弃自己低贱。这个人真被自己逼走了,阿七的心也像死了一般。恍惚间,阿七想起了那个晚上,几分难以置信,几分欣喜若狂,问道―― “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情景如昨,不堪回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么么哒!别漏啦~ 第52章 进入梁府 晌午时分,安容回到了长春院,早就在大堂里等候多时的梅姨,这才安了心,精明的眼睛眯眯一转,看似不经意,扭臀晃腰走了过去。 “花伶,你昨夜这是去哪儿呢?” 细心的梅姨,很快便发现了安容整个人萎靡消沉,嘴唇上的那处伤口很是明显,眼波流转间,大概猜出了一二,只是这人昨夜并未跟梁相国在一块儿,也没跟那个赵公子在一块儿,那他到底跟谁在一块儿? 见安容没有跟她客套打招呼,而是一个人直接擦过往二楼走,梅姨追了上去,提点了一声,那个赵公子来了。 推开门,不光看见了赵明朗,居然还有一身粉蓝冬装的穆燕燕。二人见之,很是惊喜,可能真的是等候多时了。 “安容哥哥――”直接奔了过去,走到安容跟前,略微娇羞,手指紧张地把弄着腰带下的穗儿。 只是当穆燕燕抬头看清楚安容后,所有想说的话全部都堵在喉咙里,那嘴唇上清清楚楚有一处伤口。自己虽然未经人事,可也看了出来,这分明是咬痕。赵明朗也看出来了,心里猜想,他恐怕是去见了那人。 屋子里瞬间的凝滞,赵明朗打破了这层尴尬,“我们等了你好久,一大早,我和燕燕就赶过来了。” 安容形色未变,还是那副低落的模样,“没什么事儿的话,你们回去吧,我今天有点累。” 穆燕燕自小刁蛮任性怪了,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她的父兄总会想方设法的满足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她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人亦是。她嘴上虽不说,但内心早已把自己当成安容未过门的妻子。 “安容哥哥,你昨晚去哪儿呢?”这话,问得刻意,大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意味。声音不似素日那分天真无邪,反而透出点让人捉摸不透的阴凉感。 赵明朗瞧这情形不对,赶紧打哈哈想把这事岔开去,内心祈祷着,这丫头可千万别问到安容嘴上的伤口。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没有等到安容的任何回应,穆燕燕又接着问了一句,“你嘴巴上是怎么弄的,破了一块口子。” 安容伸手轻轻抚上嘴唇,摸向那处伤口,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个人嘴唇的黏嚅。没曾想,这副沉醉其中的深情之态,更是刺痛了穆燕燕。 穆燕燕眸色微沉,瞧着安容那副沉醉不知痛的神态,先前若说尚有几分不确定,此刻心里却有了数,于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嫉妒奔赴心头,撕咬着自己,抓心挠肺,摆脱不得。 “是谁啊?” “燕燕!”赵明朗厉声呵斥,再瞧了几眼安容,“他今天不舒服,让他歇着,咱们先回去。” “不舒服?呵,跟人闹了一夜能舒服吗?”穆燕燕已经彻底奔溃了,她不在乎自己在她安容哥哥面前失了那份纯真美好,她就想知道,他到底被谁勾了魂。 他们的话,安容都没太听清,脑子里面全是昨夜那人倔强的模样,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下了狠手,一面心疼着他,却又动手打了他。 “我脏吗?” 安容冷不丁的一句话,赵明朗没敢吱声。 “他怎么,嫌我脏……”安容自言自语着,“哪有娘子嫌弃相公的……” 这下,就连赵明朗也被安容的话震惊得不行,他永远不会想到,他跟那个阿七之间的感情竟会那么深,他居然承认那人是他的娘子。那个阿七且不说是个男的,就是身份、相貌、学识,哪一样跟安容不是云泥之别? 安容说完这些,再也不管屋里的这二人,径直走到铜镜前坐下,手指按压住下唇的伤口,真希望,这道伤口永不会好,这样就能永远残留着那人的气息。 穆燕燕也不哭,也不闹,只是直直地望着安容,眼里似有千般怨念,半晌,才问出了口,“阿七是谁?” 赵明朗看安容的样子,今天是不会再理他们二人的,拖着穆燕燕往屋外走。 “你放开我!放开!” “你在闹什么!安容都说清楚了。” “阿七是谁!” 赵明朗当即暗下神色,沉默不语。 “你也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阿七这个人!明朗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瞧见她眼里噙满泪水,赵明朗终是不忍心,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一如亲妹。但是他又能告诉她什么呢。 “那个阿七……你是知道的,就是馆子里的那个杂役。” “原来竟是他……日久生情么?”穆燕燕眼中含泪,忽然笑了,“没关系啊,我以后跟安容哥哥有大把的时间来日久生情。” 赵明朗知道,这个丫头是个倔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再多劝她,以后自然有她亲爹亲哥管教她。 安容在铜镜前呆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冬梅端着碗饭过来敲门,他才恍然,已经半个日头过去了。 春蕊被遣到厨房打杂后,一直都是冬梅在料理自己的日常起居。 “伶公子,该用膳了。” “冬梅,你有喜欢的人吗?” 搁下托盘,冬梅没想到伶公子会主动跟他说话,还问这种问题,直直愣住了。 安容没等来她的回答,“你下去吧。” 明天,他就要去梁府了,从抽屉里翻出阿七留下的木匣子,打开,拿出那张纸,细细展开,凝望了一会儿,又放回了原处。这个东西且搁在馆子里吧,带着它去梁府,恐污了它。 翌日辰时,梁府的轿撵,就在馆子门口恭候多时。 冬梅伺候安容洗漱完,把他们家公子的衣物收拾了一番,提携着拿到下面去。在一楼大堂里碰见了梅姨,梅姨的脸色不太好,“冬梅,你这是做什么?” 冬梅欠身,“妈妈,伶公子要搬去梁府,奴婢把他的随身衣物收拾下。这会儿梁府的轿子就在外头。” 梅姨的心思不由沉下几分,面上明显不悦,但碍于梁相国,她又不能说什么。只是,这长春院开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小倌搬离了馆子,跑到客人家中去的。看来这事得报告大老板,一想到大老板欧阳笠,梅姨这张青春不在的老脸上,竟漾起了几抹红晕。 “妈妈。”冬梅唤了一声,梅姨这才回神。 “小心点拿,东西别磕坏了……” 冬梅又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安容下楼,梅姨走上前去,试探地问了几句―― “花伶啊,听冬梅说,你这是要去梁府。” “嗯。” “妈妈替你高兴,这梁府真真是个避风挡雨的大树,只是……”话语一顿。 “有什么话,您请说。” “咳,也没什么,妈妈刚才就想着,万一这赵公子来了,找不着你人,那妈妈也没法交代啊。” 安容言辞清冷,“您就说我不在,其余的您不必理会。” 说完,安容抱着一架古琴便走了。瞧着,他今日一身素白,白色常服,外面罩了件白色大麾,翻边的狐毛领子瞧着异常暖和,又平添了几分傲然的贵气。 梅姨不禁又气又叹: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人都硬气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着梁相国。 轿撵到达梁府的时候,刚过辰时,安容从里面出来,日头晃眼,今天天气倒是格外不错,湛湛青空,悠悠白云,明晃晃的暖阳。安容抬头,端看“梁府”两个大字,许久。直到,身边的小厮轻唤一句,“公子”,这才回过神。 “走偏门吧。” 几位仆从稍稍惊讶,随后领着安容往后门走去。 梁如风一大早便去了朝堂,此时还未下朝。这会儿安容由管家带领着,来到一间雅静的屋子。布置很是考究,安容只觉得有些熟悉,凝思一想,竟跟自己住的地方略略相似。 环视一圈,桌案上摞了十来本书籍,安容大约翻看一下,都是自己平时读的那些;抬眼处,水墨图案的屏风上题了一首诗句――“芙蓉绮帐还开掩,翡翠珠被烂齐光。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吹箫逐凤凰。”心口一窒,不觉又想起那个人来。 “公子,我家老爷交代,您今后就住在这处,您看看,这屋里可还缺什么,我好赶紧给您置办去。” 老管家不急不缓的腔调,安容能感觉出,这人在这府里颇有威严,管教下人估计是十拿九稳。 安容客气道,“没有需要置办的,麻烦了。” 老管家面色不变,一本正经道,“公子客气了,来者是客,这是我们梁府的待客之道。” 一句话,就把安容打入客人一列,安容心思通透,早已听出这人对自己的不喜。 “公子,有句话老奴要说在前头,东边的翠竹轩是我们夫人住的屋子,夫人喜静,公子无事的时候,少往那边去,免得扰了夫人的清静。” “好。” 不用他提点,安容也不会去那里,他来梁府,自有他的事情要办。往后的路,险象丛生,如履薄冰,一步走错便会摔得粉身碎骨。早日结束吧,他怕他的娘子,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能坚持看下去的,我敬你是条汉子……我有时候在想,我这设定是不是太不讨喜了,太雷人了……怎么都没什么人看。呜呜,我去哭一会儿~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你们是我码字的唯一动力~ 第53章 相国夫人 大概巳时一刻的时候,梁如风下朝回来了,如今的广陵城,已是鹅毛大雪飘飞的时令,在外头走上一遭,那通身都是寒气煞人。梁如风顶着一身的冷气,直接去了安容的住处,幽静雅致的倚风阁。 安容正坐在实心圆木凳上,盯着不远处的屏风,看得出神,连人走到他身旁,都未曾察觉。 “想什么呢?”梁如风径自脱下锦色大麾,随手挂在衣架上,搓搓手在火炉边向火,这才稍微暖了点。 思绪收回,安容抬首睨了梁如风一眼,随即又收回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梁如风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今儿这是怎么呢?” 安容眼神望向屏风,“题的诗句,我挺喜欢。” 梁如风很是开心,大有献宝讨美人欢心的意味,“还是之前看你写的这句诗,私下揣度,你一定是极爱这首诗的,就命人做了这扇屏风。不过,这诗华丽绚彩,我实在不曾想到,你这种清淡的性子,竟会喜欢看这种闺阁情怀的诗。” 安容笑笑,“喜欢便是喜欢,哪里还能徇着人的性子。” 梁如风又东扯西扯说了些话,安容偶尔应几声。 “那个人叫阿七吧。” 隔了很久,梁如风终于还是问起了阿七的事儿,目光深邃,紧紧攫住安容的每一分动作。他心里必然是怀疑的,怀疑安容。 安容丝毫不避讳他的打量,很平静地面对他,神色一点也不紧张,坦荡如砥,“你知道的。” 梁如风挑挑眉,“知道什么?” 安容甚觉好笑,明知故问的戏码,他也不嫌繁琐,“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生前与谁人往来频繁,这些你都该是知道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梁如风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用拨火棍拨弄了几下火炉,“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怪我,怎的今儿又想起来了。” “相国大人还是今日问清楚,省得过几日又怀疑到我身上。” “瞎说什么。” 安容佯怒,“他生前与我走得也颇近,应该连我也带进那刑部大牢审一审。” “好好好,今天算我多嘴了,你这张嘴啊,说不过你。” 这事儿大概便过去了,三言两语而已,虽然梁如风心里还未完全搁置下,但一时半会儿这事儿他大概不会再提了。 岔开话题,梁如风体贴地问道,“东西都整理妥当了吧。” 安容如实回答,“嗯,妥当了,我的东西并不多。” “平日里,闲着无聊,就在府上四处转转,这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赏个花,逗个鱼儿的地方还是有的。” “我可以去书房吗?” 梁如风顿了下,随即说道,“你这屋子里给你备下这么多书,还不够你看的。” 安容听出了这人话语里的不悦,也不说话了,不过,他也大致确定,梁如风的书房里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搬到梁府的第四天,安容终于见着了传闻中的梁夫人,也就是梁如风的正房。 那日,安容本意随便转转,从倚风阁往西边走,穿过游廊,却见到了一位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头上装饰甚少,只随意插了一根簪子,打扮不算艳丽,隐隐约约倒透着几分清冷,身边只跟了一个丫鬟。 本想就此掉头就走,可还是被那个女子发现了。安容私自揣度,大概这位便是翠竹轩的女主人了。 那名女子缓缓走近,安容微微颔首,她没说什么,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提点了句,“你是谁?见了夫人居然不下跪。” 女子启口,声音清冷,“安宁,咱们走吧。” 从始至终没有问过安容一句话,安容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这个梁夫人,大大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仿佛周身都是谜。 晚上进膳时,梁如风如往常一样,陪安容一道。 “我今天看见你夫人了。” 听到这话,梁如风面上明显不悦,“哦,然后呢?” 安容不放过他的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她没理我,从我身边直接擦身而过。你说,府上出现了陌生的男子,她怎么都不好奇?” 梁如风冷笑一声,“这世上也少有她上心的事情,除了那个疯婆子。” 安容不死心,“什么疯婆子?” 梁如风面色暗沉,“你今天话太多了。” 安容也不做声了,继续吃着饭,他身旁的男人由于他的这么一问,好像瞬间没了食欲,扒拉了几口,就搁下碗筷,招呼都不打,径直走出了倚风阁。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听着渐走渐远的脚步声,安容嘴角勾笑,看来这梁府藏掖了许多事,他会慢慢去捅破每一层窗户纸的。 已到十二月中旬,广陵城,大雪纷飞。 赵明朗一身墨色大麾出现在长春院,梅姨很紧张且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两只涂满鲜红丹蔻的手好生在赵明朗身上扑弄了一阵,把他身上沾的雪花弹掉。 “别扑弄了,伶公子在上面吧。” 梅姨的笑容瞬间凝滞,然后硬生生又憋出了尴尬至极的几分笑意,“花伶……他这会儿不在。” “不在?这么大的雪,他去哪儿呢?” “这……” 赵明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梅姨,梅姨很是发怵,这实在是叫她为难,可这个节骨眼上,她恐怕是不得不如实交代了。 “花伶,被梁相国接走了,赵公子,你也知道,宰相爷儿我们得罪不起。” 赵明朗顿沉,“他去梁府几日了?” “差不多……两个月了。” 原来,竟然都这么久了,要不是他今天正好来看安容,自己一直都蒙在鼓里。他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不喜麻烦人,这么大件事都不找他商量商量。 夜里,梁府四周都是静悄悄的,赵明朗放了烟幕弹,安容闻得动静出来,好在梁如风已经沉睡。 “明朗兄。” “你真是好得很,连我都瞒着。” “生死攸关的事儿,不想连累你。” 赵明朗叹口气,“有什么连累的,我也并没有帮上你什么忙。有什么发现吗?” 安容摇摇头,“没有,他的书房我偷偷去过许多次,没找到任何梁怀石通敌卖国的证据。” “难道,那人死了,他儿子把他爹的东西一把火都烧了?” 安容沉吟,“依照我对梁如风的了解,这人颇为激进,我猜想,他一定接替了他父亲,继续跟突厥人往来。只是,眼下我找不到那些证据。” 赵明朗拍拍安容的胳膊,“一切小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安容略顿,抿抿嘴,半晌才作声,“他在清平镇,明朗兄,你代我去看看他。” 人间自是有情痴,赵明朗无奈,只得应承下,“嗯,我会派手下的人去看看他。” “明朗兄,手下的人我不放心,你替我去看看他。” “你当真是对他动了真情?” 安容苦笑,“他很好,我要是早点明白,他也不会受那么多苦。等事情结束后,我就带他离开这里。还有……别跟他说,我在梁府。” 受了好友的嘱托,赵明朗隔日就去了趟清平镇,镇子不大,人来人往,也是颇为热闹,随意张望了几圈,便发现了那个人,盘坐在地上,扎着草蚱蜢,周围围了两三个小孩。 赵明朗与阿七的交集并不多,平心而论,他是瞧不上这个龟奴的,安容书香门第之后,又是温润如玉的公子,跟这种人配在一起,他都替安容委屈。不过这人本事也是大,竟能把安容迷成这样。 “阿七。” 阿七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果然不期然的是那张脸。 “赵公子。” 赵明朗扫了一眼他面前堆放的草条玩意儿,“这些我都要了,多少钱?” 阿七:“五十文钱。” 赵明朗掏出一小钱袋银子,扔给了阿七,说是不用找了,再无多说其他话,然后便走了。 阿七打开钱袋,粗粗看了眼,大概足足有一百两,这钱他不能要,奔了上去,把钱袋还给了赵明朗。 “不是我的钱,我不要。” 赵明朗真的不想跟这个龟奴有过多牵扯,今天来也全然是为了安容,谁知这人竟这般不知趣,给他钱,他不要。 “我也不瞒你,是安容拜托我来看你的,这钱你就当是他给的。” 阿七摇摇头,“他的钱我更不能要。” 赵明朗瞧着阿七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安容有些可怜,他惦记在心上的人貌似并不关心他,甚至有些反感他? “不要拉倒。”赵明朗收回了钱袋,直接走了。 凛冽的风中,阿七紧了紧身上的薄层夹袄,久久凝视着赵明朗离去的背影。 第54章 又一年除夕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天,梁府上下忙碌不已,张灯结彩,还特地从外头请来了戏班子,准备晚上热闹热闹,这府里的仆人丫鬟此刻没有一人得闲的。 这天,安容跟梁如风请求回馆子里过节。梁如风也没挽留,直接应允了,派了轿撵送安容回去。也是,这春节到了,梁府的男女主人自然是要一起过的,别管二人是有多貌合神离,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轿撵到了长春院后,抬轿的小厮们就原路回去了。而安容,并没有进入长春院,而是往清平镇的方向去了。还是去上次的茶馆提来马,快马加鞭赶了大半天的路程,终于到了那里。 茅草屋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栅栏围绕的院子里除却一条通人的小径,其余也都被雪盖住,一片银装素裹。 安容直接进到了里面,那人躺在床上,这么冷的天,他就只裹了一条被褥。 “阿七。” 屋里没人回应。 安容走进了些,却发现阿七睡得很沉,大中午的,睡得毫无知觉,安容略感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心里好一阵难受,然后又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来了,不然真不敢想象他一个人呆在这里会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容脱下身上的雪白披风,盖在被褥上。又赶紧去镇子上买来了炭盆和一些碳。回来的时候,阿七依然在沉睡。 许是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阿七梦里呓语了几声,细细密密,脸上出了一层汗,人说发烧得捂,汗排出来,这病也就好一大半了。 “小容……”床上的人嘤咛了一声,五官都拧在一起,极为痛苦。安容走过去,脱下衣服,也上了床,紧紧搂住他。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几个时辰过去后,外面就像笼罩了一层黑色帘幕,赶上除夕的气氛,村子里比以往要热闹些,挨家挨户此时还都亮着灯,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说话欢笑的声音。而阿七的屋子,静悄悄的很是冷清,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聚在一起守岁,如若今天不是自己来了,这个傻人就只能在被褥里昏睡过去。 大约戍时,阿七终于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入眼处就是一个人的身体,视线往上移,才发现,是安容。头已经没白天那么难受了,可嗓子里还是干,使不出力气说话,阿七正想翻个身,一下子就惊醒了安容。 安容也没说话,两人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安容才开口,“好点了吗?” 阿七嗓子难受,扯着公鸭嗓,回他句,“好多了。” 安容随即起身,穿好衣服走下床,给阿七倒了一碗水。 “喝点水。” 阿七很听话地喝掉一碗水,他自己也实在太渴了,心里有好多话要对这人说,可是现在说上半句话,喉咙里都是极不舒服。 安容把炭炉里的碳拨了拨,正烧得火红,屋子里异常暖和,“今天是除夕,该守岁的。” 阿七“嗯”了声。 安容又继续说道,“过年了也没备点东西啊。” “就我一个人,省去了那些规矩习俗。” “过年了,怎么没回沭阳?” 阿七不说话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但还是被安容瞧见了。安容瞧着他,阿七坐倚在床头,一场大病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连带着皮肤都比以往白了些,模样可怜。 半晌,那人才幽幽说道,“不回了,以后也不会回沭阳了。” 安容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为什么……” “就是不想回去了,这里挺好。” 没有人愿意游荡在外,连家都不回,这人之前说过好多次,要带着自己一同回他的老家沭阳县,他是因为自己吧,自己曾让赵明朗传话,说自己不跟他回沭阳了。 “是因为我吗?” 出其不意,阿七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关你事,我就是不想回去。” 安容也不再说了,昏暗的烛光下,阿七的脸越发消瘦,下巴冒出点青青胡渣,整个人颓丧不堪,一点生气都没有。外面万家欢乐,春节的喜乐氛围越发浓重。 “阿七啊,赵婶这儿还有块腊肉,你……”门也没敲,隔壁的赵大娘直接推门而进,就看见了阿七披衣倚在床头,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而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坐在床沿,两人唠着话。 “赵婶……” 赵大娘盯着安容仔仔细细瞅了半天,“哎哟,阿七,你表弟来了啊,你瞧瞧你这屋里,过年了也没置办点年货,这块肉你拿去蒸了,要不你z直接跟赵婶回家吃饭吧。看你z啥也没备,大过年的可不比平时。” 表弟?安容很快反应过来,上次自己来的时候被这位大娘看见了,阿七当时好像是说自己是他远房表弟。 安容不做声,看着阿七,阿七倒是一口应承下来,“嗯,我z收拾收拾,一会儿便去。” “行,那婶儿回去准备下,你们赶紧过来,咱今天一起守岁。” 阿七很快穿好了衣服,安容把自己的白色大麾给他披上,阿七摆手拒绝,可还是没争过安容,乖乖披上了。 到了隔壁赵大娘家,她家里除了赵大爷,还有一个女儿。 “快,进来坐。” 阿七跟安容挨坐在一起,普通农户家,这虽然是过年,桌上的菜也没几个,不过比平时那是好了一大截。 吃着饭,赵大娘总是撒眼瞅几下安容,嘴都笑咧了,饭桌间,也不避讳,直接问阿七,“你这表弟?可曾娶媳妇啊?” 阿七直接愣住了,转头看了看安容,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沉默的不语的样子,再看看对面的赵大妮,这姑娘闻得这话后,随即害羞地低下头,阿七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看来赵大娘一家是通过气了,摆明着想把女儿嫁给安容。 阿七刚想回赵大娘的话,一旁就不做声的安容倒是先开了口,“在下已有家室。” 这下一桌子人脸色都不太好,赵大娘赶紧笑着说过去,“也是,你这娃儿生得这般俊俏,肯定已经娶亲了……” “娘!”赵大妮似怒似羞,搁下碗筷就回了自己的房。 赵大爷思虑着,阿七的这个表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穿着打扮相貌气质都跟他们这种村里人不一样,瞧着女儿刚才的样子,十有八九是看上这个俏公子了,自己女儿是个山村姑娘,要是能去这大户人家做妾,那也是天上掉下的大饼啊。 “阿七,你这表弟怎么称呼啊?” “他姓安。” 赵大爷干咳一声,眼睛快速瞄了眼安容,“那个安公子啊,我们家……我这老头子就直说了,我家丫头今年也有十八了,模样你也瞧见了,从小到大一直呆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里,从没出过门。如果安公子不嫌弃的话,就让她跟着公子,哪怕做个妾也行。” 阿七偷偷瞅了眼安容,看他一脸淡定,怕他生气,正想替他糖塞过去。谁知,这个人紧绷一脸,说道,“我家娘子是个醋坛子,我被他看得紧,不敢生其他想法。” 那赵大爷听出了安容的婉拒之意,面色一沉,也不再多说什么。倒是赵大娘,女人家嘴闲,最爱说三道四,好性儿多问了几句―― “这安夫人一定是个如花似玉的俏娘子吧。” 安容的瞥了眼身旁的阿七,桌子下的手紧紧攥住阿七的手,挂着温润的笑意,并没再多说什么。 “那这位小娘子可真有福气,嫁了个这么俊俏又一心一意的郎君。” “他……生在福中不知福。” 阿七想脱开那只手,不想动作太大,“哐当”一声撞到了桌子,引来另两位的注目,赵大婶问了句,“怎么了这是?“ “没事,不小心磕到了桌子。赵婶儿,我们回去了,今儿这顿饭真香。” “着急回去干嘛,一起守岁啊。人多还热闹。” “不了不了,这几天生病了,今儿刚好些,身子乏得很,回去早点睡了。” 赵大娘也不再强留他们二人,阿七和安容这就回去了。 阿七脱下衣服,直接爬上了床,没有理会一旁站立的人。 “身子不舒服吗?”安容说完就走上去伸手摸了摸阿七的额头,还好,额头不烫。 阿七却像是被什么妖魔鬼怪触碰到一般,突然快速拂开了安容的手,避之不及,安容的手悬在半空,也不放下,暗夜里抵不住的微颤。 安容苦笑,“阿七,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阿七双眼迷蒙,“我们从一开始压根就不该认识的,你说,在长春院那么些年,你知道我这么个人,我也知道你,我们好像从来没说上一句话。要是一直都说不上话,我也不会经历后面的那些事儿了。” 安容心疼,“你后悔了?” “是啊,我后悔了,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广陵城我也回不去,只敢躲在这个小镇上,就怕别人认出我是已经被腰斩示众的罪犯。” 安容抿唇不语,那副垂眉受伤的神情刺痛了阿七的眼,自己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人难过。恍惚间,又想起了上次这人来,自己说的那些子糊涂话,一时心疼。 静默片刻,阿七缓缓执起安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你捏捏看,硌人不?” 简单的话语,将二人的心事又重新投回曾经,安容猛然抬头,眼里都能溢出光亮,颤着手,轻轻捏了捏,话语似乎哽咽在喉咙里,许久才有了动静,“瘦了。” “上次的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安容狠狠搂抱过阿七,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倚在耳边,温热情话,“阿七,你相公叫什么?” 阿七浅笑,闭眼暂享这瞬息温情,“他叫安容。” 两人一夜,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后半夜的时候,阿七咳嗽了几声,终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而黑夜里,安容的眸子却越发清亮,嘴唇抵在阿七听不见的左耳边,“娘子,等我。” 安容在清平镇呆了四五天便也回去了,临了二人又说了些缠绵话语,直到前方再也看不见马的踪迹,听不见马的蹄声,阿七才意识到,那人又走了。 回了屋子,阿七发现床头多了一袋银子,打开看看,竟有不少,留了这么多钱,恐怕一时半会他不会再来了。意识到这点,突然间,一种无能无力的难受席卷了阿七。 “咳咳――”干咳了几声,阿七拍拍胸口,这身子真是越活越像个女人了。 第55章 奇怪的婆媳 近些日子,赵明朗跟沈佩林二人走得颇近,原先赵公子心里还揣着点小心思,可人家沈小姐压根对他无甚意思,久而久之,只得作罢。不过,渐渐的,倒跟沈家公子越发亲厚,沈佩林直把赵明朗当成自家人,家里的诸多事儿都会与之说上一二,就连自家胞妹婚嫁之事,也跟赵明朗提过。 那日,二人雅兴大发,备了一只小舟,从淮木河一直往南划去,一直到达一处荒僻之地,河水四周枯木环绕,远远的,坐落了几户人家。效仿古人,独钓寒江雪,撑一支鱼竿,横于这无垠河面。 “赵兄,安分坐着,别乱动。” 沈佩林安安静静,极其认真地在垂钓。 赵明朗很是不屑,“这大寒天的,你若能钓上鱼来,我跟你姓。” 沈佩林挑眉笑笑,“就这么说定了,今儿我要是钓着鱼,你就改为沈姓。” 本是一句玩笑话,倒成了之后沈佩林取笑赵明朗的由头。沈氏明朗,二人之间心有戚戚,床第枕头间,不知在耳边轻吟了多少次。 赵明朗老实坐着,也不乱动,目跳苍茫河面,不禁为他的好友安容担心。日子过得飞快,上次见着他的时候还是去岁,眨眼的功夫,已经是来年了,不知那人在梁府的光景如何。再想到那个阿七,自己上次答应安容的事儿也没做到,心里委实愧疚。 沈佩林瞧着船蓬里的人沉默不言,倒有几分不习惯,转头看了他一眼,却看出了他的忧心。这种情绪,在这人脸上还真是少见,不免有点好奇他所想之事。 “想什么呢?” 赵明朗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沈佩林,忧心忡忡地说,“在想安容,还有他那个小情人。” 沈佩林手里的竹竿换了头方向,“这边没什么鱼。” 赵明朗向来心里不藏事,更何况沈佩林也不是外人,抱着不吐不快的心态,一下子跟倒豆子似的,全部都说了―― “安容交代我让我好好照看阿七,我去看过他一回,给了他钱,那人偏不收。这事儿一算,也有好些时候了,还是年前的事儿。我这心里吧,不太踏实,总觉得辜负了安容的嘱托。” “那还不好办,改天你再去看看他,那人日子若当真拮据不堪,你再给他钱,他哪有不收的道理?” 赵明朗摇摇头,“我看倒未必,那个阿七也是个死心眼,这点跟安容简直如出一辙。过些日子,我还得再去看看他,他要是饿死了,安容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话说到这份上,着实勾起了沈佩林的好奇心,“你那个挚友,容貌上乘,少有姑娘窥见他的那般颜色,而不动心的,居然能对阿七如此情深,也是世间少见。” 赵明朗叹口气,“恐是那个阿七有本事吧。” “情爱,越参越迷幻。”这话似有所指意,就是赵明朗没听出来。 “沈兄,我突然想起了沈小姐,前些日子听你说,令尊令堂正给她张罗亲事,可曾有中意的人选?” “怎么,你想毛遂自荐啊?”语气里说不出的醋味儿。 赵明朗突然大笑一声,“我,你还不了解嘛,郎有情,妾无意,我早就释然了。” 沈佩林稍稍安心,转而无奈地说道,“好几回旁敲侧击跟我打听安容的事儿,我看她是疯了,甚至有做妾的念头。我妹妹性子娴静,这些日子居然耍起脾气来,我爹一气之下,把她锁在闺阁里,说亲的事儿暂且搁下了。” 赵明朗听完,不觉同情起沈蓉,几面之缘,居然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男人,该说她那温柔娇弱的外表下是一颗浮动倔强的心。 “扑腾――”水花溅落的声响。 “哈哈鱼儿上钩了,赵兄,看来你这姓今天是改定了。” “去去。” 泛舟湖上,真真悠哉的一天…… 梁如风今日不在府上,跟易旬,还有几个官场上的朋友,在醉仙楼宴酒吃饭。询问过安容的意愿,安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独自呆在倚风阁。 夜里,树影斑驳,枝桠黑影投射在墙垣上,夜幕静远,不远处,传来女人低咽的声音,丝丝阵阵,听得人毛骨悚然…… 安容再也坐不住了,朝着声源循去,往南边走了好远,七拐八绕,到了一间青瓦屋子门前,里面亮着油灯,隐隐约约,却透出一股子阴森。院子里积雪满地,只留下一条弯曲细长的小道。 安容顺着小道走到了门前,隐在暗处,却看见了一个头发零落的老妇人,和梁夫人。 只见梁夫人轻轻拍打着妇人的后背,那妇人才稍稍镇定些,哭倒是不哭了,改成大力撕咬自己的袖口,安容不觉疑窦顿生,这个疯癫的妇人到底是谁? 那妇人抄起床上的一块枕头,死死搂在怀里,脸上带着笑,嘴里嘀咕,“儿子,快睡……娘在这儿……不怕不怕……”而后面目开始狰狞,“他害不死你的,别怕,娘在这儿……” 一连重复了好几句,“他害不死你的……” 梁夫人在一旁瞧此光景,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并没阻拦,由着这个妇人,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妇人把枕头又重新放回床上,傻乎乎地冲着梁夫人笑。 安容正欲离身,突闻得梁夫人叫了声,“娘。”身子微顿,移目重又看向屋子里的那两个女人。 “娘,瑾风已经睡着了,您也赶快睡吧……” 这一句话,如春雨惊雷,安容瞬间把一切都理出了个大概:这个疯婆子就是梁如风之前顺嘴提到的那个,是梁二公子的生母梁老夫人。 老妇人很听话地乖乖走上床睡觉了,梁夫人替她仔细掖好被子,坐在床沿边,凝视了一会儿,突然两滴泪就这么低落在衣襟上,豆大的剔透水珠,安容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梁老夫人并非梁如风生母,她这么尽心尽力服侍她,倒觉得像一对真婆媳…… 安容觉着也瞧不出什么了,微微施展轻功,遁迹于夜色中。 回到倚风阁,推开门,烛火苗被一阵风扑得四处摇曳,隐隐约约间,昏黄的屋子越发明晃。今日所见的事儿这会儿搁脑子里转悠,娘老夫人口中的“他”,应该就是梁如风;还有梁夫人跟梁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奇怪;这个梁府果然是谜……只稍稍,安容便也不做想法,除去衣物,准备就寝。 入眼处的屏风却将他的思绪投到了遥远的清平镇,想起了阿七……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干些什么,或许已经睡了吧……大字不识的人,连看书消遣这事儿也做不得,这漆黑的夜晚也只能睡觉了。 想到这里,安容不自觉地唇角勾笑,脑子里突的就现出了那人从前倚在他怀里的不雅睡相,顿时安容有些口干舌燥,故意晃了晃脑袋,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怕是只能投到凉水里才能灭下这火。 昏暗的茅草屋,只有一盏油灯发出些暗淡荧光,刚刚咳嗽了一阵,阿七此时的身子出了一层汗,连额头上都是汗珠子。这寒冬腊月里,不该啊,大概是上次生病落下的病根,改天得去看看郎中。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感觉好了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阿七熄灭油灯,爬上了床。 躺在床上,阿七并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床顶,心里喟息着,五十三天了,过完今夜,正正好好是五十三天,都这么久了。 伸出右手自个儿捏上了自己的右脸颊,学着安容的口气对着自己说了句,“瘦了。”然后阿七便笑了,紧接着,眼角滑下了温热的湿意。 第56章 齐富贵 二月初一,是阿七的大哥来广陵城讨钱的日子,这不又到时候了。 广陵城中,繁华似锦,他大哥依照约定,早早就来到了铜富街的醉仙楼附近,等着阿七。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那个野种弟弟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会不会再给他钱。不过自己也想好了,他要是不给,自己就去他当学徒的铁匠铺子里闹,他总不能为了点钱,丢了自己讨饭的活计。 齐家大哥这种人,就是典型的黑心黑胆,平时待阿七那般苛责,倒老想着阿七给他好处,一家人几乎全靠阿七养着。 齐富贵在那里等了好些时候,还是没等到阿七,心里犯了急,淬口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果真不管他们了。没办法,只得沿着铜富街,几乎把所有的铁匠铺子都找了问了,都说没有阿七这人,失了神,像只无头苍蝇在街道上来回踱步。许久许久,都已经做好回沭阳的打算了,却碰到了刚从醉仙楼下来的梁如风。万幸,自己还认得那位爷儿。 “贵爷儿,还记得我吗?”齐富贵连忙嬉皮笑脸地哈腰过去。 梁如风微微蹙眉,显然他并不记得眼前这个市井粗民,料想着定是个想攀龙附凤的杂碎,眼带狠戾。 齐富贵瞧着梁如风神色陌生且骇人,内心胆战,却还是壮着胆子说,“贵爷儿,您不记得了吗?前年的时候,也是在这儿,我,还有我弟,还跟贵爷儿扯了几句话呢。” 梁如风想了片刻,问道,“你弟叫什么?” 齐富贵舒口气,暗自开心,连忙讨好说,“叫齐光,贵爷儿还记得吗?” 瞧着梁如风微皱眉想不起的样子,齐富贵又补了句,“好像……你们都管他叫阿七。” 阿七二字,如同鬼魅。梁如风冷哼一声,“走吧,跟我回趟府。” 齐富贵高兴坏了,以为自己捡到了大便宜,没准儿这位爷要带自己回府,帮自己在他府上谋个好差事。想着他那个野种弟弟还是有些用处的,此刻正一脸的小人得志样儿。 梁如风坐上了车轿,齐富贵跟着跑了一路,终于到了梁府。 一进府,梁管家便迎了上来,梁如风瞅了一眼身后的齐富贵,吩咐梁管家,“把这人关起来,晚些时候我有话问他。” “走。”梁管家沉稳地吆喝一声。 这边齐富贵初入梁府,早已被这富丽堂皇的奢华景色所惊,睁大双眼四处张望,不无惊叹之词。听到有人叫他,连忙恭恭敬敬地,顺顺服服地跟着老管家身后,还不时到处撒几眼。 进了倚风阁,安容正在作画,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纤细的毛笔,煞是好看,梁如风有些看痴了。 安容眼都未抬,依然在认真地作画,梁如风走至其身后,看向他的那幅快完成的画作,是一幅远山亭台,只是小亭子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仔细看,是两个男人。 梁如风挑眉笑笑,也不做评价,不一会儿的功夫,安容收笔,毛笔搁于笔架上,一幅画卷完成,淡墨之下衬着山远,那两个男人倒似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梁如风道,“这画可否送我?” 安容没有转过脸,直接说道,“这幅不行,你想要改天我再另作一幅。” 这人还真是冷淡得很,梁如风吃了瘪,也不再提起这画了,“跟我走。” “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原来竟到了梁府北面的一座很偏的屋子,那犄角里蜷缩着的人,可不就是阿七的大哥嘛,安容心里跌宕起伏。 齐富贵再笨,也知道这人对自己没有好意,除了后悔,便是惊恐,因为他不知道梁如风想干什么。自己一个山野村夫,他把自己锁在这里是为何。 “贵爷儿。”长久的压抑疲态,折磨着他,齐大富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梁如风目光清冷,注视着他,“知道我为何要把你关在这里吗?” 齐大富连连摇头,心里害怕得紧。 “你弟弟阿七犯事了,被腰斩了,他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你是他哥,自然也活不得……” 那齐富贵吓得腿连连颤抖,“我也活不得……贵爷儿,饶命啊饶命!我跟那个阿七实在一点关系也没有啊!贵爷儿饶命!” “哦?” “贵爷儿,真的,小的不敢骗您啊!阿七早就被我们赶了出来,他哪里是我弟啊,他是野种,村里的一个寡妇生的,我娘可怜他,才收养了他,谁知道,这个杀千刀的浑小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报恩不说,还把家里的钱全都卷跑了……小的这回儿来广陵城就是来要钱来的。他死得好!死得好!” 真真假假,梁如风也懒得去考究,他要想抄了阿七全家,早就把他一家子都捉来了,只是没存那份心思而已,更怕把自己认识阿七的事儿抖落出来,再者阿七也间接帮了他,不然他现在依然顶着的是梁大公子的名号,而不是梁相国。 一旁的安容,眼神越发冰冷,心里生生疼了几下。原来,那人活得这般苦,宽袖下的手拧作一团。 “虽不是亲生兄弟,他也在你家生活了这么些年,你竟然说他死得好!”梁如风冷声说道。 齐富贵那双老鼠眼眯着缝儿,扫了面前的两位大爷,心里害怕得紧,但也摸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 “这……他犯了事儿,都是他该!小的老早就觉着这小子不安分,没想到,他还去杀人呢。爷儿,您可得明察啊,小的跟那杀人犯可没关系!” 梁如风打了个哈欠,犯了困,也没那份心力再去审这人,侧头跟安容说,“走吧。” 安容看着齐富贵,问道,“这人怎么处置?” “送上门来了,直接杀了丢去喂狗,我也乏了。” 齐富贵吓得双腿瑟瑟发抖,一股温意窜涌上来,竟是尿湿了裤子,这下子腿间是半分着地的力都没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哇”一声痛哭起来。 梁如风听得烦躁,上前踹了他一脚,吓得齐大富立刻止住了哭声,身子抖个不停。 “进来几个人,把这人处理了。”梁如风大声一招呼,随即进来了几个家丁打扮的仆从。 齐富贵知道自己要死了,更是大吼大哭起来,谁上前抓他,他就像疯狗一般逮着谁就下口咬。 安容掂量了下梁如风的意思,知道他也懒得再管这个人,图省心,想灭了口而已。 “你困了,就去歇着吧,这人交给我。”安容冒了一句,似不经意。 梁如风睨了他许久,眼神里多了点老谋深算的味道,半晌,才幽幽开口,“你留着何用?” 安容微微一笑,那扬起的唇隐隐绰绰挂在如玉的脸庞上,清冷之间又多了些许柔美,这二者融合的甚是巧妙,梁如风一时看呆了眼,竟忘了刚才的疑心,只沉溺在这一抹浅笑里。 “我问他点事儿,关于阿七的。” 梁如风知道,那个阿七伺候过他一阵子,也许主仆情深吧,更何况他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并未藏着掖着,想必是自己多心了。 “你问着,我去房里打个盹儿。” 安容稍稍欠身,恭送走了梁如风,然后手一挥让那几个仆从也下去了。 齐富贵也听见了这两人的对话,眼前的这位绝色公子他也认得,上次见过。听到他要问自己些事儿,心里松了口气,想必一时半会儿自己死不了。 安容走到齐富贵跟前,转转手里的羊脂玉扳指,轻声启口,“你跟阿七……”眉头皱皱,喉咙里的话堵住了口。 齐富贵也是个瞧人脸色的主儿,这会儿赶忙开始娓娓道来,神情早已没了刚才那分惧怕,“爷儿,小人刚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啊,可没存了骗人的心,这阿七确实跟我没关系,他本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他死了也是他活该。” 安容的手隐隐颤抖,心里一阵一阵翻涌而上的憋闷感,“你们待他不好。“ 这齐富贵只想赶紧跟阿七脱开关系,言辞颇激,“是,我们平常没给过他好脸色,稍不顺意,就打他,这小子从小没少挨揍,这……要是一早知道他还敢杀人,我当年就该把他腿给打断了。” “够了!”安容止住他,又唤了外边的家仆进来,“就按照相国大人的吩咐吧。” 几个家仆不明所以。 “杀了丢出去喂狗。” “是。” “哇――”北面这间屋子只听得哭天抢地的哀号声,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安容回到自己屋里,坐在案前,盯着桌上自己所作的那幅画,久久未曾移目,想着自己还得抽空再去趟清平镇。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六一快乐~ 今天看了个段子好好笑:当我打完一盘王者荣耀的时候,别人已经看完五十页的书,或者做了半套试卷,或者欣赏了六分之一的经典电影,或者查好了出国游玩的攻略,看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王者荣耀没有我打得好了吧? ???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乐一下 第57章 来往信件 暮春三月,百花齐开。安容在倚风阁无所事事,写写字,作作画,心思难定,已经好几月过去,搜集证据的事儿迟迟未有进展,急在心里,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憋久了,人也累得慌。这日,搁下笔墨,去梁府里转了转,不想花事竟已如此热闹了。 目及处,石拱桥上赫然站着一人,身边跟着一位丫鬟,安容认得,是梁夫人。本想就此绕过,转念间,心里却琢磨出点事儿,反而走了过去。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梁夫人看着春景,恍然间念出了此句,目光哀愁,不知在想什么。湖水幽幽,风儿煦煦,眸子里的沉闷,倒有点美人伤春悲秋的意境。 “梁夫人。”安容站在桥下,作揖敬拜。 王敏君转过身子,并无太多惊异,脸上的愁怨未全收回,依稀残留几分泪迹,把身边的丫鬟遣退,此刻桥上就梁夫人跟安容二人。 “你就是那个人吧。” 安容走了上前,“夫人认得我?” 王敏君毫不避讳安容的目光,语气淡淡,“认得,花伶公子,府里的仆人老暗着说,偏偏好多话都传到了我耳里。” “夫人不恨我?” 王敏君竟然笑了,“不恨。”然后便转身欲走。 安容犹豫间,决定赌一把,日后见到梁夫人的机会并不多,“夫人,梁老夫人的病好些了吗?” 果然,王敏君转了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既惊且怒地盯着安容,“你这话是何意?” “在下只是恰巧认得一位神医,对此类病症颇有些研究,兴许还能帮上一二。” 王敏君又走回了刚才的地方,直直盯着安容,厉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有一晚,在下听见东边有哭声,循着声音,走到了一间屋子外,就看到了你和梁老夫人。” 王敏君静默良久,缓缓开口,“他不知道吧。” 安容心中知道他指的是谁,嘴上却假意疑惑,“他?夫人指谁?” “梁如风。”这话说得异常冷静,竟夹带着无限恨意。 “他不知道。” 王敏君抬眸,打量了安容一圈,“祸从口出,说话掂量着点。” 这是句威胁之语,安容却并不害怕,妇道人家,困在这大宅院里,又不得夫君庇护,能有几分气势?况且,她眸子里的哀伤骗不了人。 “夫人,那首词本是女子诀别之作,你念着,不妥。” 没曾想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却令王敏君丢盔弃甲,所有方才刻意的伪装瞬间瓦解,她失了风度,不顾及身份,恶狠狠地怒骂了安容,“一个千人睡万人骑的小倌儿,你也懂词?可笑,爬上了相国的床,你当真以为自己百无禁忌了吗?别忘了,我还是这府上的女主人。” 纵然知道她是气话,安容的脸还是沉了下来,心里的伤口无端被人撕扯开,那滋味不好受。这世上的人恐怕都如她那般想法,可笑又可悲,自己怎么在别人眼中成了这副样子,他也是有娘子的人。安容想到阿七,心才稍稍定了下来,好在还有那人在等着他,此生还能有处心安的归处。 安容不再理他,转身过去,准备往回走。 “慢着!”王敏君叫住了安容。 安容没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花伶公子,方才是我冒犯了,对不住。” 安容知道,这已是她尊严的极限,这才转过身去,眸色清冷,“无碍。” 王敏君四处看了看,“这里人多眼杂,不如去前边的凉亭吧。” 最西面的凉亭,鲜有人迹,府上仆人们很少往这边踏足,一来此处很偏,二来亭子前的那棵树上吊死过人,大家都忌讳。虽无人烟,春天时令,四周也是桃李芳菲,杨柳依依。 “你今日找我何事?” 安容颜色沉着,不急不缓,“只是碰巧遇到了夫人。” 王敏君笑了,“说吧,究竟是何事?” “夫人,你说你不恨我,我倒有点看不透你了。” “你我无仇无怨,我为什么要去恨你?这世上,我只恨一人。” 安容脱口问道,“梁如风吗?” 王敏君目光紧紧锁住安容,“我该信你吗?” “死的死,疯的疯,夫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良久,周围一片静谧,除了微风偶尔拂动树枝带来的树叶莎莎响动,再无旁的声音,终于,王敏君开了口―― “我嫁给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走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瑾风于我,更像弟弟……”梁夫人说到此,眼神朦胧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漾起丝丝笑意,很是温婉,“他之前还一直管我叫嫂子……” “梁二公子吗?” 王敏君突然转了悲,“他死的时候我没敢去看他,安宁跟我说,他整个人都脱相了,只几天而已,人就去了。没多久,娘身边的丫鬟晴雨也死了,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我知道是谁干的。”话语至此,声声都是浓烈的恨意。 “夫人。” “我知道梁如风的秘密,爹在世时,他们兄弟二人经常被爹传唤于书房,其中密说的事儿,瑾风跟我提过一次,我让他别犯混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他不听,后来,我知道了他们藏匿信件的地方。爹死了,这些自然落到了梁如风手里。” “这些信件放在什么地方?” 王敏君抬眸望了眼安容,半晌,才开口,“花伶公子,我一介女流,我如今苟且地活着,不过是为了瑾风的娘,我拿梁如风没办法,我……” 安容知道她的顾虑,她如此坦诚,必然是把这赌注全压在自己身上了,其实也不必瞒她,“夫人觉着我跟梁如风是何种关系?”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我跟你说得如此明白,你自然也该告诉我。” 安容沉思片刻,说道,“没有人愿意委身仇人,除非这仇不共戴天。况且,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我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王敏君听到娘子二字,又陡然生出了大悲之感,嘴里喃喃道,“娘子……你记着你的娘子,他记着我是他娘子吗……” 但很快,悲意转恨,眼神透着骇人的冷意,“他书房的墙上有幅吴道子的字画,字画后面是个玄关,里面摆放的东西应该是很重要的。” 原来,竟藏在这种地方,安容暗想,怪不得自己三番两次去他书房,都不曾找到。 “他快下朝了,在下告退。”走了几步,安容回身,“今天谢谢夫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安容难得备了两壶酒,江州的“醉生梦死”,人说喝了之后红尘幻境分不清,不过酒醇香味浓,还是有不少人爱喝的。梁如风这天晚上,一杯入腹,已觉神志涣散,沾上床倒头便睡了。酒当然没这效果,只不过安容在里头加了点迷幻散。 安容趁他昏睡,再次潜入他的书房,找到了梁夫人说的那幅画,掀开后墙上果然有玄关,里头放了一个木头盒子,打开一看,摆放了许多信件,安容不识突厥文字,从中抽取了一封,放入衣襟里,再把盒子盖好归于原位,离开了书房,悄无声息。 翌日,梁如风醒来,头依然昏沉,揉揉太阳穴,安容正从屋外进来,“喝点醒酒汤,昨晚喝的酒力道太大,没喝多少你就躺下了。” “头胀得很。” 安容走过去给他揉了揉,“舒服点了吗?”梁如风顺势抓住他的|荑,身后的安容脸色微沉,声音倒很清润,“我今天出去一趟。” “去哪儿?” “清和轩新进了一批古董字画,我去看看可有中意的。” “我让财贵陪你去,也好帮你提拿东西。” “不必了,也未必买,只是随便看看,一个人比较自在。” “也好,早些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泰剧《逐月之月》小攻颜值真的超高!!!犯花痴到现在,耽误了我码字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也许码不完=_= 最近来了个脑洞,小攻在做质子的时候认识了御医小受,后来小攻回国后夺去了王位,并顺便灭了曾经当质子的国家,然后小受成为了战俘,嘿嘿嘿,接下来就是霸道帝王,强取豪夺了 哈哈哈哈大家喜欢啥类型啊,我这辈子最大的萌点只有一个,年上!!! 第58章 大仇得报 出了梁府,安容四处看看动静,确定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悄悄去了沈府,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人,人很机灵地赶忙去通报了,很快,安容被请入。 很巧,赵明朗也在沈府,那二人正在“琴瑟和鸣”,素日拿刀剑的手此时正抚着琴,说不出的怪异。安容面上虽不语,心里却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点破罢了。 “沈公子,明朗兄。”双手作揖后,安容直接从衣襟处掏出自己在梁如风书房取得的那封信件,递与沈佩林,“这是在他书房找到的。” 沈佩林展信,从上到下大概缕了遍,眼神愈发明亮,“是突厥可汗的回信,言简意赅,先是谢了梁家人敬奉的金银珠宝,匹缎绸罗,还有些贵重的稀罕物什,然后就是说了回信的来意,希望他们之间能长久往来。有了这个,接下来的事儿就容易多了。” 赵明朗冷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姓梁的倒好,拿着我朝的俸禄,去巴结外藩,真是气人。一面坐享富贵荣华,另一面又在背地里勾结上了突厥人。” “与突厥交战两年,相持不下,近来听得家父说,前方战事吃紧,看来他们梁家人早就为自己铺好了后路。”沈佩林目光犀利,直直盯着手中的信件,“等父亲一回来,我就交到他手上,然后就听天由命了。” 此事言罢,三人各有深思,良久的静默,赵明朗忽然间想起了阿七,后来自己又去看过他一次,没曾想这人居然患了病,跟他说话的短短功夫,咳嗽了好些声。此时自己犯了难,不知该不该告诉安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安容,上个月我去了趟清平镇。” 一直紧绷的神情突然放缓,安容脸上方才现出点柔情,“他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扎那卖不了几个钱的草条?” 扎草条?赵明朗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才恍悟他指的是阿七在镇子上卖草蚱蜢的事儿,看来安容中途去看过那人,思忖着,阿七的病他大概已经知道,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这下心里突然舒缓起来,“他还好,就是还老咳嗽。” “咳嗽?”安容突然想了起来,过年那阵子去看阿七的时候,他正生着病,后来有些咳嗽,自己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之症,并未在意,“严重吗?” “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咳起来挺遭罪的,脸上都涨得通红……” 沈佩林干咳了几声,冲赵明朗使了使眼色,打断了他们这段对话,转了话题,“有了这信,成算就大了。” 安容有些魂不守舍,眸子里黯淡了下来,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最后也没呆多久,便告辞而去。 “你刚才为什么打断我?” 沈佩林叹口气,解释道,“他现在脱不开身,你把那个阿七说得那么惨,他心里只会更加煎熬。如何破?不告诉他才是最好的。” “那倒也是,我还以为他知道呢……”赵明朗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即又打趣起来,“没想到啊,你居然还看得懂突厥文。” 沈佩林挑眉笑笑,眉眼间全是舒服的姿态,这话,他听得极悦耳。 那日离开沈府后,安容特地去了趟清和轩,买了一幅画,前朝范为的真迹,八仙朝贺图,花去三千两。随意指的一幅,安容也没赏玩的性质,只是怕万一梁如风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回府后,安容一直呆在倚风阁,脑子里反反复复,总是赵明朗的那几句话,可是身不由己,又不能立刻去阿七身边,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这种无奈又忧心的情绪席卷了安容,他走到桌案前,强迫自己临摹着一本字帖,可笔握在手,半个时辰,才只写了两三字。 好在事情办的顺利,三日便显成效。那天早上,天还灰蒙蒙亮,梁如风就被皇上身边的内侍安公公亲自进府传旨,宣他入宫觐见。 安容那时就站在梁如风身旁,这个男人起身时明显颤了一颤,聪明如他,也大概知道这个时辰来传旨,并非什么吉事,可是他一定料想不到,是如此大的灾祸。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我去去就回。”梁如风的宽慰之言,安容心里却了如明镜,这人大概是回不来了。 前脚刚走,安容便着手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这里。临出门的时候,他看见了站在前边的梁夫人,一袭盛装,比任何时候,都要美,显然刻意装扮过。 “我听见宫里来人了。”王敏君笑了出声,霎那间的脸颊透着一股令人震撼的凄美,“我嫁给他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这句话安容听她说过一次,如今再次过耳,方才明白这话里隐藏的哀怨。她也曾说过,梁瑾风于她,更像弟弟,这下子安容才明白了过来,从始至终,这个女人心里装的只有梁如风。与小叔子之间的情情爱爱,也许只是她报复自己夫君的手段。 “夫人,你多保重。”安容抿抿嘴,最终只说出了这句话。 “他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喃喃自语,犹如痴态。 安容没有再看面前哀伤残颜的女人,转身离去了。他进梁府尚不到半年,除了府里的人见过他,其余人一概不知,他浑浑噩噩地进,清清白白地出,没人会知道这段过往,他脱身得了。可是王敏君不同,她是梁如风明媒正娶的夫人,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娶进门来的,大家都知道。梁如风落了马,她很快就会被扣上逆臣夫人的名头,如何脱身而去?况且,她的心大概已经死了。 不知沈太傅是如何跟皇上说的,想必也是句句酌心,字字恳切,不过一日功夫,梁府即被抄家,士兵把整个府邸包围得水泄不通,那些穿着深蓝色戎装的兵卒密密麻麻,把梁府围了一圈又一圈,梁夫人盛装之下,悬梁自尽;疯癫寡母大闹一场,一头磕在了古井上,汩汩冒血,断了气。 繁华十多年的梁府眨眼间成了街头百姓围观驻足的破败之地,日后兴许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安容没有再见到梁如风,听说没几天他在狱中服毒自尽了,至于那个宠冠后宫的梁贵妃,听说被打入了冷宫,也听说依然宠爱不减,众说纷纭,真真假假早已不那么重要了。安容抬头望天,他忍辱了这么多年,终于解脱了。 梁府被抄后,很快梁家在广陵城遍及的产业也全部一夕间尽毁,洒金街的茶馆,遇春巷的绸缎庄,榆林街的成衣铺……当然,还有平康里的长春院。 馆子里的人连夜走的走,逃的逃,梅姨是鸨母自然逃不掉,一大群官兵来了,抓走了许多小倌丫鬟龟奴,安容站在人群里,卸下了平时的胭脂伪面,一袭青布长衫,从此后这世上再也无花伶公子,只有安容。 被官兵推搡着踉踉跄跄往前移行的梅姨,眼神却瞥向人群,直到前行了许多步,还时不时往后瞥视,果然――在人丛间,安容瞧见了头戴斗笠的欧阳笠。 一路跟踪,有些事,必须有个了断。 密林间,欧阳笠停下脚步,声音浑厚,惊起鸦雀。 欧阳笠缓缓转身,面容没有一丝意外,藏于袖中的手,捏起飞镖,“你的滋味,我今天还记得,虽就一次,但销魂……”眼神迷离,似沉醉在虚幻的回忆里,袖中的手慢慢抬起…… 电光火石间,那飞镖如飞纵的利剑,直直刺向安容的咽喉,安容侧身躲开,脖子间划开一道口子,隐隐的血丝。 刀剑出鞘,安容朝欧阳笠直奔而去,交手十几回合,两人精力大为损耗,安容双手后撑,坐在地上,欧阳笠颠颠撞撞朝他走来,不过八尺的距离,一根银针刺入了欧阳笠的喉咙。留一手,这是他父亲在世时,时常说的话,安容时时刻刻谨记于心。 安容起身走向欧阳笠,本意查看他身上还有什么物件,却从他衣襟处,掏出了一封信―― “梁府没落,后路皆断,望君远离是非之地,珍重。梅茹绝笔。” 梅茹……听说十多年前不夜城的头牌花魁叫梅茹,生得兔儿脸,琼瑶鼻,水蛇腰,声似黄鹂,纤纤玉手弹出的琴调似那婉转悠长的空谷足音,红了不到一年,便从此遁迹,世人只当她从良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 安容嗤笑一声,痴情女子误入烟花巷,被人所救,芳心暗许,摇身一变却成了鸨母。这本该是戏文里编排的戏码,却真真实实的发生在昨天,或者说是昨年,昨世…… 纸信丢飞在密林里,没了踪迹,安容拖着受伤的步子,一步步走出这里。不知清平镇可有油菜花?若是有,那也该是遍地金黄的时候了―― 娘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 小攻要变强大了!!!唉,最虐心的□□快来了(哭唧唧 梅茹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吧,就是梅姨,她喜欢大老板欧阳笠,这也是她总撮合安容跟阿七的原因。嘿嘿嘿,也算助攻啦 第59章 重返广陵 “阿七他弟,来了啊,他这会儿不在家。” 说话的正是阿七隔壁的赵大娘,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喂鸡食,安容把马拴在树上,径直进了阿七的家。推开栅栏门,堂屋的门并未上锁,安容直接走了进去。 没多久,安容听见了外头他跟隔壁大婶说话的动静―― “太多了,够了够了。” “树上都快被摘光了,您多拿点,下次去不一定有了。” “好好好,这些个儿还挺大,摆熟了肯定好吃。对了,阿七啊,你那个表弟来了。” 如天大的好事降临一般,阿七抱着用麻布兜住的枇杷急冲冲往家里而去,那人此刻正坐在凳上,手里把着一只碗。临到薄暮,屋子里有些暗,安容的模子,阿七看不真切。 “你……你怎么来了?”声音很轻,但语气里全是难掩的喜悦。 “想你了。” 心间如春风拂过,酥人心骨,阿七抿嘴笑笑,缓缓抬眼,却看见了安容脖子间凝血的伤痕。阿七走了过去,搁下枇杷,正欲坐上凳子,却被安容一把带进了怀里,声音是久违的干净舒缓,“我回来了。” 阿七嘴角偷笑,简单“哦”了一声,心里波澜起伏,他是真开心,“你脖子怎么了?” “不小心擦到的。” 坐在他腿上,一时尴尬,两人之间蹿涌着升腾的热流,阿七觉得口干,就着安容用过的碗,咕噜了一口,“咳咳――”正巧咳嗽,水渍撒湿了前襟。 “怎么还咳,看过大夫了吗?” “嗯,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安容这才放了心,瞧着桌上的枇杷,“在哪儿摘的?” “村子东面,有一小片地方全是枇杷树。你尝尝,这会儿还有点酸,放段日子就甜了。” 安容拿了一个,剥开皮,放进嘴里,酸甜交接,还没到成熟的时候。 阿七吞吞吐吐问道,“这次……呆几天?” 安容笑笑,把阿七搂得更紧了,难得的温情,“不走了。” “哦……”阿七嘴上咸淡,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时光如水,两个月眨眼就过去了,五月中旬,天儿是真热,晚上还总有蚊子嗡嗡,阿七在床上支起了蚊帐。 晚上,两人躺在床榻上,月光洒进屋子,阿七侧头便能看见安容的脸,在那月光的晕染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光,像天上的神。 注视久了,阿七突然被安容一把提溜到怀里,左耳枕在了他的胸前。 “偷看我?”安容嘴角浅笑。 “热……睡不着……” “过阵子,咱们回广陵城吧。” 阿七本来对这话并未放在心上,随口说道,“回那儿做什么,这里挺好的。” 环住阿七的手倏然收紧,安容沉声,“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在乡野里务农。功名利禄,我也渴求。” 阿七不说话了,静静地枕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胸口起伏的喘息声,原来他心上还装着功名利禄,那自己呢?也被他放在心上吗? “能不回去吗……咱们就在这儿过上一辈子……” 阿七低声下气的话语里,全是近乎卑微的祈求,安容不会听不出来,可他只是揉揉阿七的头发,“睡吧。” 那一瞬间,阿七的心还是不经意地凉了一下。 静谧的夜晚,阿七心上却难以平静,他也是人,也有私心,不去广陵城安容就永远是他的,去了就不一定了,那里有穆燕燕,或许还有其他女人,他这么招人喜欢…… 很快便是安容回返广陵城的日子,阿七在那里虽呆了许多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情,安容就不一样了,他生于斯,长于斯,更何况,那是能实现他心中渴求的好地方。 安容的随身物品不多,很快便收拾妥当了。倒是阿七,磨蹭了好久,还没收拾完。他在此处生活了大半年,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还挺多,平时日子紧凑惯了,锅碗瓢盆阿七也不舍扔下,恨不得都带走。 安容抿下一口水,瞥了眼傻愣着难以取舍的男人,“到了广陵城,再买新的。” 阿七极不乐意听他说出这句话,转过身去,从嗓子里闷哼道,“到了广陵城,人也可以换新的。”然后便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安容叹口气,走了过去,捏捏他的脸,“不高兴了?” 阿七打掉了他的手,“没有。” “骗子。”安容神色一黯,再没多说什么,然后便走回到凳子上坐下。 阿七赶紧抬眼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他脸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阿七仔细回味了他刚才的那句话,不知他是出于柔情蜜意说的一句佯怒的情话,还是真的生气了。见好就收,阿七习惯了,自己的怨言还是收了吧,不能再想了,回广陵就回广陵吧。 “小容,这个给你。”半晌,阿七掏出一只用草条扎的小人儿,举在手上晃了晃。 安容只稍稍瞅了一眼,很快移目,“先搁那儿吧。” 这副冷淡的话语,阿七听出来了,他刚才是真生气了。可是为何生气?自己打掉了他的手,还是因为自己酸溜溜的那句话?阿七不敢问,径直走到安容跟前,把小人儿放到了桌上。 “照着你的模子扎的。” 阿七丢下小人儿,转身便又去收拾东西了,听安容的话,进了城再买新的,只带了几样贴身的衣物,其余都留下了。 出门后,阿七把门关阖好,再把院子的栅栏门也关好,隔壁的赵大婶正好在院子里,瞧见阿七挎着包袱,不禁问了句,“这是要出远门啊,啥时候回来?” 阿七支支吾吾地回答,“嗯,出……出远门。”啥时候回来?他自己也料不准,兴许这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突然间回返繁华热闹的广陵城,入眼处,全是跟清平镇不一样的景致,有一瞬间,阿七觉着不太适应,大概是自己离得太久了。 两人暂且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让跑堂的小二送了些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菜上来,阿七赶了半天的路,早就饿了,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那份吃掉了。安容扒拉了几口饭,没什么胃口。 “我出去一趟。” 阿七正吃着饭,猛然抬头,“你去哪儿?” “你先吃着,我很快便回来。” 门“吱吖”关阖的动静,阿七凝神片刻,但很快便站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原来,他竟是去了沈府。阿七在沈府门前,傻站了好一会儿,骄阳似火,脑袋被晒得晕乎乎的,沈府的朱色大门成了晕乎的一团红色影像,怕是快要中暑了。日头真烈,阿七转身只好往回走。 上次离开得匆忙,沈家人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自己理应登门拜谢的,进了府,赵明朗也在此。两人见到他,皆是一惊。 “嚯,居然回来了,我当真以为你呆在世外桃源修仙去了。”赵明朗打趣。 “下月初三是科考。” 赵明朗收起吊儿郎当的神情,严肃正经道,“你要入仕途啊。” “嗯。” “官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稍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铺路石,安容,你可想清楚了?我虽瞧不上那个阿七,但这次,你不如带上他一起闲云野鹤得了。” 沈佩林瞧出了安容的犹豫,“安公子,眼下时局动荡,当今皇上又是这副模样,即便为官,又能施展出几分抱负?家父近来多有抱怨,嘴上老念叨着辞官归乡,他兢兢业业三十余年,如今却生了这种想法。安公子,听在下一劝,这趟浑水,趟不得。” “我入仕途不是为了施展抱负,我只是想尝尝站在高处的滋味,在地底下呆太久了,倦了。” 赵明朗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劝他,转言问道,“阿七呢,他跟你一道回来了吗?” “他在客栈里。”安容把手上的一卷画递予沈佩林,“听闻安大人喜欢字画,这幅是郑奎的真迹,还望收下。” “您太客气了。” 三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安容便告辞了。回到客栈时,阿七正把玩着那个草扎的小人儿,听到开门的动静,蓦地回头,冲着安容的笑笑。 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安容真想带着面前的人远走高飞,但只是一晃神,人清醒过来,便不会做那种想法了。 晚上的时候,阿七主动往安容身上蹭蹭,手不安分地摸上了安容那处,安容迷迷糊糊间,软言细语地问,“睡不着吗?”声音软绵绵的,显然意识尚未清明。 “小容,我想要……” 安容渐渐清醒过来,抓住阿七的手,直接翻身把他压在床榻上,安容直视着阿七的眼睛,“今天怎么了?”这人一向对于床第之事,害羞得很,从不会主动挑火。 阿七的眼睛渐渐酸涩,他使劲儿眨了眨,这才把那股湿意压了下去,这一切被安容看在眼里,细微的隐痛感,密密匝匝刺在心间,他受不了阿七难过委屈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 “你今天……去了沈府,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跟踪我?”声音带着些微怒。 阿七侧头不再看安容,两人之间,隔着暧昧又紧张的空气,良久,安容瞧见了这人眼角的湿润,在黑夜里泛着光。 安容低头在阿七眼角亲了亲,把咸湿的泪全部吞入口腹,“怎么还哭了?今天是我不对,以后去哪儿,我都先告诉娘子,好不好……” 说了好些句枕上之言,阿七才有了反应,破涕为笑,“娘子……你就会哄我……” 床板的吱吖晃动声,还有阿七隐忍难受的呻吟,泄了这一床的秘密□□,完事后,两人身上皆是汗,安容搂住阿七,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困了,迷迷糊糊睡着了_今早补上补上! 第60章 备考 离下月初三还有几天,安容闭屋不出,白日的时候看看书,静静心,阿七觉察出这人藏着心事,可他不说,阿七也没敢问。 只是有一回,阿七端来饭的时候,手滑了一下,托盘翻地,一阵瓷器撞地的声响,安容伏案的头缓缓抬起,眉头微蹙,只稍稍瞥了一眼,随即视线再次投视到书卷之上,自始至终没有跟阿七说句话。阿七看在眼里,却埋怨不得,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就想着赶紧把残渣收拾掉,匆忙间划伤了手,一小截手指头上出现了一道深口子,里面的血涌了出来,阿七没管没顾,继续收拾着,很快碎片残渣子收拾不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从他跟自己说,梁如风死了那一回,阿七看出了安容眼睛里嗜血的快意,那明亮的眸子即便是二人深深结合之时,阿七都不曾见过。那个时候,阿七就慌张了起来,他一面因着梁如风的死而开心,一面又开始患得患失怕安容就此不要他,毕竟他z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孽缘。 于是啊,当那天晚上阿七枕在安容的胳膊上,听他讲述梁府的破败,以及血海深仇终得报的时候,阿七主动把嘴凑了上去,往安容脖子间凑去,安容来了反应,很快翻身扑倒了他,那个时候,阿七记得,他好像哭了,害怕得哭了。 阿七下楼后,两个时辰过去了,都没回来,安容搁下书,眼神瞥向那块尚残留残迹的地板,揉揉眉心,眼露疲倦之态,那人是生气了吗?无可奈何的宠溺,安容晃晃脑袋,还是走了下去。 饭点已过,客栈大堂里吃饭的客人并不多,只有两三桌,在咂着小酒儿,投食几粒花生米,畅聊着他们的趣事儿。 阿七不在楼下,安容思忖着,这人大概是出去了。也没太多心思再去找他,索性上了楼,到了时辰,这个傻人自然就回来了。 果然,酉时未到,阿七便回来了,没跟安容打声招呼,阿七直接脱了衣服,爬上床,头朝墙侧躺着。 安容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今儿又怎么了?” “咳咳……”阿七咳嗽了几声,安容的心倏地收紧,赶紧给他拍拍后背顺顺气。 “起来,别躺着。” 阿七咳嗽得激烈,脸色涨红,听安容的话,坐起了身,这才好受了点。接过安容递来的一杯水,“咕噜”一口全给喝了,嗓子有了滋润,没刚才那般燥痒,胸口还大力地喘着气。 阿七垂着头,没看安容,自个儿在扣自个儿的手指头,安容顺着他的目光瞥去,却看到了他手上破了一道血口子。 安容抓起阿七的手腕,隐隐的心疼,“手怎么呢?” 这话问出口,安容方才意识了过来,这人之前收拾碎碗,一定是那个时候不小心刮伤的。 安容叹声气,也没再说什么,半晌,才想了起来,自己从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呢。阿七中午也是给他端饭送菜才打翻了盘子。 “要不要去醉仙楼吃饭?”安容讨好问道。 阿七这才给出点反应,抬起头,直愣愣地来了句,“我在外面吃过了。” 安容脸色一沉,其实心里有点哭笑不得,这人明摆着跟他闹脾气,所以也不管他饿没饿肚子,先把自己肚子填饱了。 “我下去,吃饭。”丢下这么一句,安容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安容回来了,瞥了眼床上的人,侧躺着一动不动,以为他睡了。径自走到桌子前,翻了翻书,纸业莎莎的响动,阿七听得一清二楚,他没睡着,只是心里的气没消,不想跟安容说话罢了。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阿七睁着眼睛想了许多,他要是但凡识点字,大概就不会整天疑神疑鬼,围着安容转了。他可以写字,可以看书,还可以弹琴呢。可这些,他通通都不会。在长春院呆了那么长时间,也只学了点如何伺候主子的本事。 “你有时候,会不会在心底嘲笑我不识字啊。”本以为熟睡的人,突然从床上蹿了起来,还问了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安容突然间懵住了。 见安容僵滞的表情,阿七有些急了,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顾上穿,奔到了安容的桌前。 安容一下子把他按到了凳子上,把他的脚提到自己腿上,厉声责备,“咳嗽的人,还这么不知轻重!” 阿七见他没回答自己刚才的话,又问了遍,“你会不会嘲笑我啊?” 安容冷凝的神色缓了缓。故意凑到阿七的耳边,吹了吹气,阿七只觉着耳边一阵暖暖的气息,然后便听见这人在私语,“不识字没什么,在床上,懂得多就行……” 阿七听得面红耳赤,狠狠推开安容,却忘了自己的脚还搁在他腿上,袭击不成,自己反倒差点摔了地,还好安容从后背扶住了他。 假装镇定,阿七强撑着临危不乱的姿势,笔直地坐立在凳子上。安容被他的装模作样逗乐了,捏捏了他的脸,“还装呢。” 最后的收场,就是两人不知怎的闹到了床上,情深之时,阿七的眼神迷离,脸颊还有些坨红,喃喃自语,“你说,我在床上懂得多吗?” 谁知这话更加兴奋了安容,一次又一次的浪潮,扑打在古板僵硬的礁石上…… 最终阿七是彻底认了输,他发现,他不光不识字,连床上懂的都没安容多。 情潮渐退,两人躺在床上,夜风从窗户吹来,拂起床前的帷幔,泄了榻间的旖旎情事。 “我下月初三要参加科考。”沉默间,安容来了一句。 阿七扭头看着安容,似乎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安容也侧头望着他,笑了笑,“想当状元夫人吗?” “你要去考状元啊。” 原来他这段时间日日看书就是为了这个,只是,他该告诉自己的,那日他去了沈府,或许连那个沈公子都知晓他的心思,他却瞒着自己。 霎那间,阿七想起了小时候看的一出折子戏,平生就看过那一回,还是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戏班子,给大家唱了三天的戏。小孩子图热闹,都爱往那戏台子底下钻,阿七被逼着在家里干活,第三天的时候才得了空溜了出去,乌压压站满了人,阿七瞧不见,于是便爬上了树。 黑头白面粉脸盘,还有头上珠宝翡翠的头饰,阿七看得开心,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出故事。后来年岁渐长,总听得村里的妇孺们谈论那一出好几年前的戏,阿七这才知道――戏名叫《姻缘误》,男子考取状元后,抛弃糟糠之妻,成了驸马的故事。 阿七想,这状元真不是个好词儿,跟负心汉差不多一个意思,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去扭转。 安容看阿七没说话,似有所思,把他往怀里搂了搂。 “热……”阿七止住了安容的动作。 也许是真嫌热,也许是推拒之言,谁知道呢。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阿七想把这个戏说给安容听,仔细想想又作罢了,两个原因使然:其一,安容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读书人,他该听过的;其二,自己是个男的,不能跟戏里的糟糠之妻相类比。 各怀心事,两人各自占一方,在夏夜的清风里,渐渐睡过去了。 自从阿七知道了安容的意图,心里虽不痛快,但也一心一意盼着他好,这不白天的时候,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又是给他磨墨,又是扇风,又是端茶送水的,伺候起来无微不至。 阿七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安容看书觉着累了,两人就耳鬓厮磨一阵儿,说些悄悄话,净是些闺房蜜语,阿七却直板板地坐在凳子上,佯装正派,安容每次看他假模假样的姿态,更想逗逗他,于是说得越发露骨,阿七憋不住了,这才露了羞态。 安容把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着实有趣,乐出了声,阿七莫名看着身旁的人,正经说道,“一点都不好笑……”心里却甜蜜得很呢。 安容把手伸进阿七衣服里,满是挑逗的动作,轻轻掐了掐阿七,眼神迷离似引诱,“重说,好不好笑……” 这人怎么这样!阿七终于在淫威下妥协了,“还是有点好笑的……”然后深深望了眼安容,绯红的脸颊,清澈的眸子,还有隐隐约约浮在脸上的笑,“小容,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话不是迫于淫威,阿七是真心的,特别是他咧起唇角,眸子里现出点干净的媚态,然后用又低沉又故意捉弄的嗓音说话的时候,阿七最是沉迷。 这么好看的人,要是永远只能被他一人所看该多好,别人窥见不得,阿七暗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一枝水雷童鞋,祝金榜题名!!! 第61章 安容的婚事 泥金帖子,姓标红纸,官差们敲锣打鼓,一路往客栈而来,阿七知道,喜事来了。安容淡定从容,并未有太多大喜之感,只是走至阿七跟前,柔声问道,“猜猜,中的可是状元?” 在这当口,阿七心下沉重,因此对于安容的玩笑话,阿七没去应承,推搡着把他往楼下赶去,“状元郎,快去快去,你的好事来了。” 安容走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下阿七一个人,突然间,阿七陡生出凄清孤苦的感觉,大概是客房里太静了。 阿七觉着自己有点坏,有时候自己甚至盼着安容落榜,但有时候又盼着他得偿所愿。这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些日子以来,阿七晚上几乎难以彻夜酣睡,他醒的愈发早了,然后便巴巴地睁着眼,直到天明,耳边是安容轻微的呼吸声。 没多久,安容奔了上来,难掩的激动,狠狠抱住阿七,在他耳边一遍遍念叨,“阿七,我真开心……”看来,他是真开心。 过了几天,宫里居然来人了,说是要请安容入宫面圣。随传的公公,捏着尖细的嗓子,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打开那卷圣旨,照字念着,阿七低垂的头,忍不住稍稍抬起看了他一眼,原来太监长这个样子。 晚上的时候,安容回来了。大概皇上对他颇为满意,赏了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另外还赐给他一座府邸,在雨花巷。那是某位大人的家宅,大人告老还乡后,这座宅子就空了,不过日后这宅子就是“安府”了。 入官一月以来,安容的官场应酬也多了,大家都想睹一睹状元爷的风采。因此,大多数时候,安容一身酒气回来时,阿七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好几次大概喝多了,回来后趁着酒劲儿,还会摸到阿七后面,深深进入。阿七每次都被他折腾得睡意全无,然后守着这床榻间挥散不去的靡靡味道,一夜天明。 府里的人知道他们大人一直跟那个长相粗俗的人同吃同住,只以为是个贴身的仆从,或者是什么远亲,从来不会把他z的关系往那方面去想。 有一天,安容从外边回来后,直接进了寝居,阿七正握笔在写字,拿捏毛笔的姿势甚是笨拙。 “你回来了。” 安容走了过去,瞥了眼阿七写的忸忸怩怩的字,神色冷凝,半晌,没开口说话。 阿七也发觉了这人今日的怪异,搁下笔不禁问道,“怎么了?今儿怎么不说话。” “阿七,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听得云里雾里,阿七此时也糊涂了,好端端的他怎么说这些,刚想张嘴问他遇到了什么事,那人又继续说道―― “阿七……我要成亲了,是周太尉的女儿……” 一瞬间的呆滞,很快眼睛里晕出了水雾,阿七用力眨了眨,冲安容笑笑,“咱们家小容真招人喜欢。”话毕,所有的情绪一泻千里,阿七再也掩藏不住,埋下身子崩溃大哭。 安容不敢看他,如同战场逃兵,跑出了屋子。 哭累了,阿七缓缓站起身,凝视了桌上自己写的那四个字,看了许久,而后像疯了一般,把纸扯碎,洒满一地。 果然,状元不是个好词儿。 晚间的时候,安容喝得烂醉如泥回来了,阿七正在收拾包袱,安容见状,凭借着仅存的清醒意识,一把夺走阿七手里的包袱,双眼猩红,狠声问道,“你想走?”眼神里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你又喝酒了。” “你是不是想走!” 阿七不语,时至今日,他z走到如此地步,大概都是命吧。自己苦惯了,他能接受,大不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血,余下的人生都用来疗伤。 安容急了,厉声又问,“是不是想走!是不是!” “嗯。”阿七艰难地从喉咙里闷哼出一句,这话却更加激怒了安容,他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把阿七直接扔到床上,随即开始扒阿七的衣服,夏季时分,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层,很快,阿七就赤着身子躺在床上。 阿七没什么过激的反应,相反,他很乖,任凭安容摆布,直到安容把嘴凑到他脖子间时,阿七才出了声,“小容,你把我当人看了吗?我也是人啊,我也会难过……咳咳――” 说完后,阿七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许久许久,咳嗽声才渐渐平复。安容在一旁慌了,这灼心的声音,他恨不得替这人受了身上的疾患疼痛。 “她好看吗?”猛然间,阿七来了这么一句。 安容抿唇不语,阿七却开始喃喃自语,“她是女人,肯定软软的……你捏她脸的时候,指尖儿肯定会觉着又软又滑,不像我,粗糙干瘦得硌手……” “我不捏她的脸,我只捏你的脸。”沉默的人突然作声。 阿七却笑了,笑容又酸又涩,“你就是个骗子,我不信你了……” “阿七,你不许离开我……”似乎哀求。 “好啊,我不走,我以后就赖在你这儿了,你有了婆娘我也缠着你,气死那个娘们儿……” 安容晦暗的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些许光亮,如同一个孩童,满怀期待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七突然伸出胳膊搂抱住安容,把这人死死箍在自己身上,两人脸颊相贴,夏日的燥热,还有两人之间摩擦出的火热,又是一夜缱绻。这夜,阿七放开了好多,像是一夜之间学会了许多新招式。他会眯着一双小眼睛,把安容故意望进眸子里;会凑到安容耳边吹气,撩他发痒;甚至还会用手一路点火,粗糙的手,别有一番快感。 两人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儿,日子安安稳稳地过,有一天,赵明朗来了,这还是搬到这座新府邸后,这人头一次来。 如同以前一样,赵明朗还是不太待见阿七,阿七很知趣地退下了。 “当官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府邸气派着呢。”酸溜溜的口气,不知他在暗生什么气。 “今儿来,有什么事?” 赵明朗算是最不喜卖关子的人,凡事都喜欢开门见山摊开来说,这不,既然安容都开口问了,他哪有瞒着不说的道理。 “燕燕已经二十二了,这段日子她哥一直忙着帮他张罗亲事,这山庄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以前不提这事儿,那是你有苦衷,只是现在你仇也报了,还考了状元,当了官,这事儿就不能不提,你总不能把人好好一姑娘,白白蹉跎了,你说你……” “明朗兄,我快成亲了。” 所有赵明朗酝酿出的一肚子话瞬间戛然而止,“和谁?” “周太尉的女儿。” 赵明朗冷哼,“果然啊,做了官,干事儿都有魄力。” 撂下这句奚落嘲讽之话,赵明朗便走出了门,阿七还一直站在门外,赵明朗冲他使了个眼色,阿七明白过来,随即跟了上去。 “你知道他要成亲了吗?” 阿七垂着头在摩挲自己的手背,“知道。” “你是没脸没皮吗?还死赖着不走。” 这话很伤人,阿七抬起头,嘴里似有话说,但最终只是眼神更加黯淡下去,嘴里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赵明朗瞧着他这副受伤的模样,自觉刚才自己的话太过分了,他生安容的气,却把火撒在了阿七身上,其实这人也是个可怜人,自己做什么非要往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呢。 “唉,算了,你……保重吧。” 赵明朗离开了安府,阿七却很想笑,自己到底是有多惨,连那个一向讨厌自己的人都露出了那副怜惜的神情。 安容的正日子在八月初八,仔细算算,还剩下一月不到。嫁娶的事儿都是他自己一人在操办,阿七从不过问,安容也不跟他提,二人之间心照不宣。只是,有时候府里的仆人老是趁安容不在府时,悠闲自在地聊会儿天,夸夸那个周家的女儿如何如何貌美,如何如何知书达理,顺便再感叹下自家的老爷如何如何英俊多才,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一次,阿七听见了,没忍住,没好气地问了句,“你们见过那个周小姐啊?怎么就知道她貌美呢?怎么就知道她知书达理呢?”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方才谈论的话哪里惹着了面前的人。 阿七的病没见好转,却一天比一天严重,请过大夫,大夫只说需要宽心静养,不能太过忧心,最后还晦涩地提醒,房事不宜过多。 大夫走后,阿七忍俊不禁笑了,安容佯怒,“你还笑,这些日子,晚上你老实点,踏实睡觉。” 阿七脸上的笑意倏然僵住,他不是不想踏实睡觉,他只是觉着,抵死缠绵也是种难得的福分,就怕往后这样的福分他肖想不得,一人孤老到死……倒不如死在这床榻上,死在他怀里,可好? 第62章 搬去城郊 八月初一,离日子越来越近,早上的时候,府里的丫鬟毕恭毕敬地双手托着赶制出的大红喜服,送进安容寝居,给他试穿下,看看腰身长短可还适合。 弯弯曲曲的游廊,顶上的绿叶盖出一片荫翳来,昨儿还是炎炎酷暑,今儿倒像一夜秋意,风吹在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上,清凉得狠。小丫鬟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托衣走来,尽头处,偏巧碰到了阿七。 其实阿七对于安容大婚之事,除了初闻时的绝望愤怒,现在早已心绪平静了,倒不是对此心如止水,而是看透了许多,知道自己争不来。可眼前的红,却像那漫天大火,热气腾腾,烧人肉骨。 “咳咳――”阿七喘咳了许久,眼前的丫鬟不安地站立于前,不明白这位“二老爷”把她拦下是何事。咳嗽声停止,阿七眼睛都虚肿起来,不知是被红灼伤有了湿意,还是咳得太用力,眼泪都给咳了出来。 阿七用力一扯,衣服直接掉落在地,小丫鬟吓得呆住了,一动没敢动,嘴里嘀咕着,“这……这脏了……” 蹲下身子,阿七死死盯着被自己打落在地的喜服,伸出自己粗糙的手抚上了这衣服上华丽精致的一针一线,细密的针脚在衣襟处勾出淡雅的兰花,想必绣娘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管自己叫娘子,又算什么呢,阿七想,大概是叫着玩的,自己连套像样的喜服都没穿过,哪怕是朴素不带绣线的衣服,只要是红的就好了,自己都没穿过。 阿七起身走了,后续的事儿就是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搁置在桌上的那套喜服。 “你拿衣服撒什么气?”一进门,安容就脱口而问。 阿七走过去又把那衣服掷到地上,悻悻然,“看着碍眼。” 安容知道阿七心里难受,因此也由着他来,柔声说,“过来。” 阿七没有理他,眼睛依然直直地瞅着地上的红衣,安容叹声气,走到了阿七跟前,声音温和清润,“这次做衣服的绣娘手艺不错,天渐渐凉了,我让她们给你做了几身秋衣。” 阿七闻得此言,突然间抬起了头,眼神复杂,“你怎么不让她们也给我做身喜服?” 一时间,安容被堵得哑口无言,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恍惚间,他忆起那个夜晚,面前的人恸哭着说,他钱不够了,没买到喜服。 “阿七……”安容心疼不已。 阿七却忽的笑了,十分夸张的笑意,“你看你,逗你玩呢。” 八月初二那日,门外来了一人,安容不在府里,管家进来告知阿七,说是外头来了个小丫头,嚷嚷着认识老爷,阿七颇为好奇,走至府门口,一看,顿时悲喜交加――时隔一年,居然又见到了秋官。 阿七吩咐下人上了茶果点心,两人就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互诉一年的光阴。 “我回泗河镇没多久,又回了广陵,我去长春院找过你,他们都说你杀人了,被……”余下的话,秋官没说出来。 “幸好没死成,你怎么……咳咳――” 又是一顿重咳,整个肺儿都快被咳了出来,秋官听得心惊,“你怎么害了病……” 阿七咳得难受,摆摆手,咳喘稍定,抿了一口茶,“不碍事,不是什么大病,你怎么又回了广陵?” “我爹收了别人家的钱,把我许给村里的一个鳏夫,我逃了出来,在铜富街的一家包子铺里给人做包子。” “那样,好啊……” 秋官语带犹豫,吞吞吐吐地问,“阿七,你现在跟伶公子在一块儿吗?我上次在大街上碰到了他,一路跟他,才知道这处地方,今儿来,本想问问他你的事儿,没曾想居然看到你了……” 阿七愣了愣,转而说道,“他现在对我可好呢,我过得好着呢。” 秋官笑了笑,她是打心眼里替阿七开心。 两人又絮叨了不少长春院的事儿,皆是唏嘘不已,话后,阿七想着留她一块吃个晚饭,这丫头却说要急着回去。送走了秋官,阿七一人傻乐了好久。 安容忙着嫁娶的事儿,白天顾不上阿七,昨儿晚上搂着这人的时候,发现他越发的瘦了,还咳了一夜,自己昨夜也没睡实,就想着,忙完手里的事儿,等周青和过门后就带着他去趟西平,听说那里有位神医叫郭侠,人称“赛华佗”。治好了病,再把他养胖点。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自己得了官途,阿七也在身边,时不时地能看见他,安容总觉得老天也没多亏待他。 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光泄进来,安容动了动麻木的右臂,怀里的人不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安容心下一痒,低头在阿七鼻尖上琢了一口。 这浅琢的酥麻,阿七犹似梦里切肤体味,倏然睁开了眼,瞧见了满脸深情的安容,“你何时醒的?咳咳――” 安容赶忙把阿七侧翻过身,手臂伸到他后背,给他顺气,这声声激烈的喘咳声,安容的心犹如堕坠深渊,摸不着边儿。 “怎么又严重了?” 阿七知道这人忧心,强憋住喉咙里叫嚣的痒意,不敢出声,直到满脸涨红,实在憋不住了,才又卡出了声。 安容也知晓这人的心意,满腔满腹更是心疼,恨不得替他遭了这份罪。 “今天,你就搬去城郊那处宅子吧。” 阿七愣了片刻,才幽幽对上安容的眼眸,“离你大婚不是,咳咳――不是还有几日吗?” 安容叹口气,这个傻人啊,竟会生出这般想法。 “城郊那里空气好些,比城里头新鲜,你的身子才好得快。”说完把阿七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阿七贴耳听着安容的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动静,感受到了这人鲜活的生命,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就随着这人缓纵有序的起伏,回荡在自己的脑海里。阿七有点想哭,他这辈子能遇到安容,能躺在他心上,他多少带点感激。可是,命运无奈,却又要生生将这人从自己身边夺了去。 “你要是不娶妻就好了。”这的的确确是阿七的心里话。 安容揉揉阿七的头发,在他头上印上一吻,“不是说好了嘛,我会记着常去看你。” 常去看你……这四个字安容使得好,阿七纵然有满肚子的愤懑也只能憋回去,你看,这人都说了,会去看他,他还有什么不满?阿七想啊,自己确实应该知足,可这心却不受自己控制,那道口子却撕扯得越来越大了…… “咳咳――” 安容连忙给阿七顺着气,要不是婚期将近,他现在恨不得就带着这人去找郭侠。 “你躺着,今天别下床了,外面有风,还是呆在屋子里捂捂。” 说完安容掀被,准备下床,却被阿七一把抓住。 “别走。” 安容无奈解释道,“我去唤人,拿点吃的过来。” 阿七这才松了手。 两人在屋子里呆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安容瞧着外面日头正好,就想着赶紧安排车马把这人送到城郊的宅子去,好在那儿安心休养着。 迷迷糊糊阿七后来又睡着了,等到睁眼的时候,安容已经不在边上,失落感袭来,但又强迫着自己去接受这种感觉,因为他成了别人的丈夫后,往后的日子这种感觉只会增不会减。 “吱吖――”木门开启,安容从外头进来了,风尘仆仆,映着清冷的面容间多了几分成熟的滋味。 “收拾收拾,这会儿就过去吧。” 阿七知道他说的去哪儿,死死揪住被褥,因为,他实在不想去,不想一个人去面对满地清霜,深夜空守。 “我不想去。” “听话,这是为你好。” 安容在阿七每次闹脾气的时候,都会搬出那两字来――听话。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可是阿七细细咂在心口,总能咂出点物是人非的无奈感。 这一次也是,阿七又是无奈地妥协了。 阿七的衣食起居,安容从不假手他人,此刻他正在收拾阿七出门要带的包裹,阿七就在一旁瞧着他忙前忙后。 “你大婚的时候,我要过来吗?” 安容手顿住,心头一紧,“不要了……我那时候会很忙,也没工夫去接你。” 阿七眼圈红了,“那你会跟她同房吗……” 安容没回答阿七的话,其实也不用他回答,阿七已然知晓答案,哪里有新婚当日不睡在一起的? “那你们……一定会生娃娃吧……” 安容不想再让他说下去了,他疼,自己也不好受,快速走至床沿边,用力吻了上去,直到阿七阵阵咳嗽,安容才移开嘴,两人的唇都是通红。 阿七笑了,还不死心,眸子清亮,又问了安容,“会生娃娃吗?” 安容垂眸不语,阿七却将自己的心狠狠撕开,用尽了力,“生娃娃好啊,像你。” 说完后阿七就翻过身面对着墙,不再看着安容这面,生了孩子,这人恐怕再也记不住他了,这世上血脉相承多么可贵。他阿七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男人,一辈子只能呆在城郊的宅子里,眼巴巴盼着他的到来,然后孤独到死…… “我不想去城郊……”阿七嘀咕完这句话,就阖上了眼。 第63章 阿七之“死” 虽是初秋,可阿七的身子受不了半点风,安容在他外面给他罩了件披风,一把横抱过他,这人如今已经瘦得轻飘飘的,抱在手里,骨头硌手。走到府外备好的车马前。这一抱,倒是惊住了不少仆人,直直看傻了眼。 从寝居到马车的距离,很短,却在阿七心里走了一世,他的手紧紧搂住安容的脖子,以后怕是再也搂不着了。 把阿七送至城郊后,安容并未久呆,便回来了,临走前,那人一直对着自己笑,安容不喜他这笑,又是一顿耳鬓厮磨,那人最后说了好多话―― 什么天凉多加衣,平日里让着点周小姐,女人要哄着来,还有,嘴里念叨了好几遍要好好保重。 安容一一应承下来,他现在就想着这婚赶紧办成了,他好得空带阿七去寻医看病,顺便带他游历山川风土。 安容回府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事宜,毕竟婚期还有三日就到了。 翌日,赵明朗和沈佩林来了。赵明朗已然忘了上次跟安容闹的不愉快,既然好友大婚,他这做朋友的理应提前过来看看。两人相携而来,如今二人得了滋润,面上是如沐春风,他们简单问了下准备的事宜。 “怎么没看到阿七?”赵明朗如是问。 “昨儿把他送去城郊了,他身子不好。” 赵明朗揶揄道,“这样也好,不管是他瞧见周小姐,还是周小姐瞧见他,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安容没再搭腔,而一旁的沈佩林眸色暗沉,对于这件事儿,他一直存着不满,只觉着那个叫阿七的男人未免太过可怜了,可是自己是一外人,不便多说什么。 赵明朗瞧着瞬间诡异的氛围,叹声气,自己又不是傻子,怎猜不到安容的心思,“一会儿我跟佩林去看看他,你且宽心办你的事儿。” 城郊别院,坐落在一户村子里,周围尚有几户人家,花草树木,周遭围了满,这儿的景致是真不错,想必安容寻这处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守门的是安容府上的管家,跟他打了招呼,由着他的指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赵明朗和沈佩林很快就摸到了阿七的厢房。 犹记得安容千叮咛万嘱咐,门进去后一定要关严实,不得进风,这会儿他们二人进去后,仔仔细细把门关好了。 阿七背朝里面,不知是不是在睡觉,挥退了屋子里的两个丫鬟,赵明朗轻走上前,轻轻唤了声,“阿七。” 这人很快给了反应,转过身来,原来并没有睡着。 阿七眼窝凹成了两个大窟窿,身上瘦的都快脱相了,明明上个月赵明朗找他谈话那次,他还不是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我们来看看你。”说完赵明朗便觉,单说这句略略怪异,有点临终探望的意思,末了又加了句,“身子好些了吗?” 阿七没理会赵明朗,眼皮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明朗其实对阿七也没多大的感情,朋友吗?显然算不上,不过因着安容的关系才与他相熟了些,其实骨子里未必多看得起他。这会儿这人如此不给面子,赵明朗也懒得再跟他嘘寒问暖,拉着沈佩林就往外走。 “咳咳――” 床上的人突然剧烈的干咳,脸涨得通红,整个肺都快咳吐而出,赵明朗终究还是软了心,毕竟这人现在这般模样,自己也有责任;倘若这人某一日死了,他赵明朗也算得上推他入地狱的凶手了。 沈佩林去桌案上倒了杯水递给阿七,阿七颤抖着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情况好多了,咳嗽也止住了。 “好好的人,被你们折腾成这样。”撂下这话,沈佩林便离开了屋子,赵明朗知道他责骂谁,无非就是自己和安容。 这下屋里就剩下赵明朗跟阿七两个人了。 良久,赵明朗先开了口,“阿七,以前的事儿,对不住。” 阿七不是圣人,相反,他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面前的人。 “你跟小容是真好。” 没来由的阿七冒出这么一句,赵明朗有些发怔,只得接下他的话,“是啊,我们认识许多年了。” 阿七许是不太舒服,微微挪了挪身子,忽然笑了,“你们会是一辈子朋友的,我死了,你们之间更能合得来。” 饶是他说的是实话,但这话也太令人神伤了,“别瞎说,安容说,要带你去找赛华佗,会好的。” 阿七笑着摇摇头,嘴唇哆哆嗦嗦,眼里全是湿意,这一刻,连赵明朗都瞧出了可怜腐朽的滋味,只听他说―― “好不了了,咳咳――在他身边,让我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我心里闷,闷得烧心,像要死了……” 赵明朗说了许多宽慰阿七的话,阿七却一句都听不进去,挣扎着就要爬起身,赵明朗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手里使了点劲儿,把这人压回了床上。 “别乱动,你这身子经不住折腾。” 阿七满眼湿意酝酿成了惊天的瀑布,侵袭而下,他抓着赵明朗的胳膊,求他,“我要离开这儿,帮我告诉秋官,她在铜富街,求她带我走……我不想呆在这儿等死……咳咳――” 最终赵明朗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可以帮你,但你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阿七笑了,这人真是他的知心密友啊,“好。” 安容大婚前一天晚上,赵、沈二人还是决定告诉他阿七的事儿,本来赵明朗想压到他成亲后,沈佩林等了他一眼,说着,“你要不想安容记恨上你一辈子,现在就去告诉他。”所以啊,他俩来了。 明日就要大婚,安容却半点喜气都没有,这个时候还倚在软榻上看着书,“何事?” 二人除去蓑衣,扑腾几下衣衫,袖口衣摆处不免沾了些泥浆,外头这雨可真大。走进些看,这人翻阅的竟是一本医书,赵明朗想要说的话立刻卡回了嗓子眼。 久不作声,安容抬首,睨了眼他们二人,云淡风轻地又问了遍,“今儿有什么事儿吗?” “是阿七,前阵子我跟佩林去城郊看了看他。” 说到这人,安容才放下了手里的书,眼神里满是溺得化不开的温柔,“他啊,好久没见着他了。”神游片刻,来了一句,“想他了。”然后是柔柔的笑意挂在嘴边。 “轰隆――”一声巨响,秋雷乍动,万物惊蛰起,只是这雨势磅礴,安容不禁想起了去年的梅雨季节,他跟阿七窝在宅子里,两人成天就拘泥在一张床上,连饭菜都是在房内解决的,那二十来日,阿七足足瘦了一圈儿,到底是晚上太累了。 “安容。”赵明朗看着嘴边含笑,目光幽远的安容,不觉唤了他一声。 “嗯?” 赵明朗说不出那些话,沈佩林面无表情,十分严肃,这恶人不如就他来当吧。 “安公子,有件事儿,我跟明朗觉着应该告诉你。” 安容扫了眼他们二人,“什么事?” “阿七,去了。”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安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怎么也不懂那几个字的意思,或者说他不愿去懂。 “去了。”突然间安容喉咙里一阵腥甜,“他去哪儿呢?他又不听话了……” 沈佩林以为安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残忍地解释了遍,“阿七……他死了。” 喉咙里的那股子甜腻感再也憋不住,一口气全吐了出来,竟是丝丝血迹,染红了襟口,眸子里全是悲凉。 “什么时候?” 沈佩林掂量了几许,小心回答,“这月初六,没熬过去……” 初六,就是昨天,安容想到了什么,竟像疯了一样,“他在哪儿!” “骨灰被秋官带走了。” “他最后……可有提到我?” 赵明朗瞅了一眼安容,“没有。”犹豫片刻,终还是狠下心来,“阿七只说,他疼。” 安容的手瞬间无力地垂在塌沿边,嘴角尚有未干的血迹,只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咳嗽,好端端的一个人却成了病秧子,用情至深,才至如此。沈佩林也不忍再看他,却又不禁扪心自问,这么欺骗他,到底是对是错? 赵、沈二人留下句,“节哀――”便告退了,余下的事儿还得安容自己慢慢去释怀。 外面的雨没有停的趋势,里面的咳嗽声一会儿有,一会儿断的,沈佩林穿上蓑衣,叹口气,“这两人,现在却是反过来了。” 雨势渐大,一夜的咳嗽悲喘。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大家都挺讨厌安容,所以我砍了点大纲,早点虐安容。这章之后,就是狗血的虐攻了(今天是两更,别漏啦=_= 我挺喜欢大家在评论里讨论剧情的啊哈哈哈,谢谢小仙女们一路看到现在,蠢作者给小仙女们鞠个躬! 我发现了一个bug,楔子里是阿七死的时候是春天=_= 第64章 阿七“死”后(虐攻) 安容一病不起,这病来得突然,跟周家女儿的婚事,显然无法如期。 周太尉过府探病,正是安容昏沉不醒的时候,进了屋子,瞧见了床边的痰盂里,竟有血迹,这心都凉了。宁可自己在广陵城出尽洋相,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出了安府,周太尉直跺脚,嘴里念着,“糊涂啊,糊涂啊……”想必是在懊悔自己不摸清人家底细,就稀里糊涂地把女儿许给了病秧子。 后来城里头,只说新晋的状元郎是个痨病鬼,周家自毁婚约,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多了,也就知晓了这不婚的原因。 如花似玉芳龄佳,配得良才众人羡,无奈状元痨病苦,一朝毁约脱苦海。女儿,终难自弃! 如此这般说法,周家女儿的声誉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害。一时笑谈而已,过了这阵,或许又有哪家惹了事,这事儿也就真真过去了。 安容把自己闷在房里数日,谁也不见,赵明朗中途还来过一次,他想劝劝安容看淡些,人间情爱不过那么回事儿,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爱人尚在身边,自己再说这话儿,未免太过虚情假意。 大概十天之后,安容才走了出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青色胡渣,在嘴周围,样子实在颓废,赵明朗和沈佩林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委实难过,多么光彩卓耀的人,怎会颓丧成如此模样。 “安容。”赵明朗轻唤一声。 安容看了一眼他跟沈,眼窝里生出点湿意来,他跟阿七本也可以如此的。 “我去趟城郊。” “我们陪你一道去。” “不必了。”安容一笑,苍白的面容上竟看不出一点生的迹象,“我想一个人。” 城郊别院,秋意比城里头浓,别院周遭的树啊、花啊,早已现出凋零之形。 那间屋子的门紧紧关着,上次把他送到这处时,那人的手紧紧拽着自己,可是当时自己着急回去,只随意软言哄了阿七几句,都没细看他一下,就回府了。 老管家迎了上来,战战兢兢,毕竟这“二老爷”是在他手底下殁了的,他这心里害怕得很,没底气地唤道,“老爷。” “他最后病得那般重,也没见着你知我一声。”语气里竟是要杀人的骇意。 “扑通――”老管家赶忙跪了下来,他内心知晓安容跟阿七的事儿,因此此刻才吓破了胆,说话都颤颤巍巍,“老奴瞧着……阿七公子跟之前差不多,也没……也没当回事儿,谁也不曾想,他……他竟走了。”说完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哀转久绝,闻者,可怜他年过半百,却还得遭受这份提心吊胆的罪儿。 许久,只听得老管家恸哭的动静,偶有几只寒鸦掠过。 “这座宅子,你守着吧,他住的那间屋子,把门封了。”最后的叮嘱,话语里的凄凉意,在这初秋的天儿里,有种说不出的阴森。 “是。” 安容走了,回到府上,一众仆人迎了上来,赵明朗不放心安容,一直在安府等着他回来。 “把阿七的东西从这房里搬出来。” 仆人不明主子的意思,只得照办,不消一会儿,里面但凡是阿七用过的,穿过的,全部被搬挪到屋前的空地上。 安容一脸凝重,寒冷如冰霜,吩咐下人,“拿个火折子过来。” 很快下人就递来了火折子,安容点燃,一把丢进了阿七的那堆东西里,里面混着一些衣物,因此火烧得极快。 赵明朗看呆了,他冲着安容吼道,“你犯什么混儿!他就这么点东西,你还一把火烧个干净!他上了黄泉,去哪里寻他生前的家!” 安容却笑了,神情可怖,嘴里叨念着,“他都不要我了,连半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我还记着他做什么……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统统都烧了!” “烧吧烧吧,他成了孤魂野鬼就如你愿了!”赵明朗气急。 火势渐大,浓烟迷漫上空,众人皆掩面以防眼熏之苦,唯独安容,睁大个眼,死死盯着,突然,又像发了疯一般,冲向了火堆,夺出了那个草扎的小蚱蜢,可惜已被火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一半已变焦炭。 安容小心地扑棱一番,碳渣子掉了,蚱蜢只剩下半截身子,贴在怀里,极其宝贝,嘴里嘀咕了句,“阿七……” 大概十来天后,府上来了个送衣服的绣娘,说是他们老爷吩咐做的,管事的仆人付了钱,收下衣服,是三套秋衣,做工很是讲究,只当是安容的衣物。 安容下朝回来后,一进寝居,便瞧见了搁置在平头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正好丫鬟青竹端来早膳,顺口提了句,“是之前的绣娘送来的。” “你下去吧。” 青竹退下,走出时把门带上。 安容摸上平头案上的衣物,眼神朦胧,兀自冒出了句,“你这瘦巴巴的身子,穿上一定难看。”后来,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又笑了,“我替你收着,养胖了再给你穿。” 一室的潇冷,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那些贴心的私语,都成了安容一人的自言自语。 安容坐了下来,把脸贴在衣服上,上头的绣线引起凸凸的触感,仿佛阿七粗糙的手一般。安容缓缓闭上眼,片刻的安宁,恍惚间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了阿七的模样,倒三角的眼,下垂的唇角,还有身上总是穿着洗的破烂泛白的衣服,哪怕跟了自己之后,也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你穿上肯定好看。”安容改了之前的话,然后嘴里又反复叨念了几句,“我都没有给你买过新衣裳……” 这话的意思不对头,买过的啊,这三件衣物不就是安容的一番心意嘛,只是,这人没机会穿罢了。 秋夜温和,裹紧被褥便可一夜酣睡的时节,不似炎夏,也不似寒冬,这正正好好是最舒适的时候。但安容,却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阿七在城郊的床上,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初始,安容会披衣下榻,点起油灯,看看书,其实不是看什么“正经”的书,而是几本佛经,他反复地细读,反复地抄写,心里的那股子闷气才会压下去,才不至于闷得心疼。 这挑灯夜读的事儿,也只能持续了两三天,人长久的夜不寐,整个人都快失了精气神。于是,安容又开始喝酒,喝醉了也就能躺床上稍微眯个眼,醉酒招梦,他开始梦到阿七,梦里的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说着贴心的话,也没做什么,只是为何,他晨时醒来的时候,亵裤里全是梦遗的痕迹。 醉酒招梦这事儿,没那么神乎,一个月安容大概也就只能梦到阿七两三次。而且,这番梦里的经历着实不好受,因为醒来后他觉着整颗心越来越空,摸不着人…… 许久之后,安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病了。他询问过大夫,有什么法子不让自己去梦到死去的人。 这话实在不像从一个惊才艳艳的状元郎口中问出来的,这大夫也是一愣,只说也许是思念过度,随后又开了点安神的药方,心里却直道,哪有这种奇法子!真是为难医者,倒不如去找个喊魂的师婆来!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府里的下人绝口不提阿七的事儿,那间位于府东面,安容和阿七住过的厢房也被封锁了,外头拴了个很重的锁头。安容此后搬到了离之最远的西面去住。 很快,这事儿就过去了,安容好像也走出来了,他晚上不喝酒也能渐渐睡着了。 元正,给假七日,安容去了趟清平镇,再次回到那间茅草屋,寒冬落了雪,顶上是白白一层。 隔壁那户人家仍在,见到安容,赵大婶意外嚷道,“阿七他弟,跟阿七回来过年吗?” 难得,安容竟然回了她,简单的一字,“嗯。” “阿七呢,怎的没回来?” “他……嫌路远。” 这理由虽然十足怪异,但赵大婶也没多想,嘴上叹了句,“这孩子……” 本来安容面上还很镇定,一听这话,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了,更别提内心那翻江倒海的哀痛,不过,他喜欢跟面前的女人说话,因为这会让自己觉着,阿七还在,他只是嫌路远,没来而已。 晚上的时候,赵大婶似去年,把安容喊了去一道吃饭,饭桌上赵大婶又提了许多句阿七,说了他好些话,安容只笑笑,不说话。临走的时候,安容还管赵大婶要了一些过年自家炒的豆子花生,说是自己要带回去给阿七尝尝。 寡淡凉薄的性子,竟能跟一位不甚熟悉的农妇往来相交一顿饭食的功夫,实在难得。回了茅草屋,安容搁下炒货,剥了一粒花生米扔嘴里,细细嚼着,酥香满口。 营造了一晚上的那人还在的假象,随着这粒花生米,嚼烂入腹。 哦,那人已不在了…… 入夜,躺在二人缠绵过无数次的床榻上,久违的不寐,又来了,一夜未眠,翌日醒来偏还精神着,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擦拭一遍,忙完这些,安容阖上门,离开了这里。 只是一日的功夫,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 第65章 小孙(一)(虐攻) 平化十七年,也就是阿七走的第四年,安容不知从哪儿找了几个姿色平平的男人进了府,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其实就是老爷圈养的男宠。倒是赵明朗疑惑了许久,这些人毫无半点显眼之处,安容怎么好似瞎了眼一般,不过,他这心里还是替他这个好友高兴的,至少他已经走出来了,往后的事儿慢慢来。 直到有一天,沈佩林问他,你看看这些男的,长得像谁?他才猛然惊醒――有些是眉眼,有些是嘴巴,还有些是身型……总之无一例外的,都像那人。 原来,安容并没有走出来,反而更走进去了。 那几个男宠,赵明朗只匆匆见过几面,连名儿都对不上,只认识其中一个叫小孙的,安容最宠的也是他,赵明朗一看便知,因为那个小孙最像阿七,像个六七分还不止。 小孙仗着宠爱,在府里有恃无恐,全把自己当半个老爷,安容其实都知道,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高兴就好,这下,小孙的气焰更盛了。 如今正值春季,杨柳依依,趁着东风摇曳生姿,满城飘絮。去年十月的时候,安容曾在他住的寝居前头撒了几把油菜花的种子,今年来看,这些种子居然长成了灿黄灿黄的油菜花,颜色扎眼,与周围几棵古朴的老槐树相较,倒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安容偏偏最爱的,就是他寝居前亲手植的油菜花。这些天无事的时候,常常搬来一把躺椅,静静坐在花丛里,挨到暮色西沉。就像今儿,太阳也好,安容就在花丛里躺了一会儿。 暖阳催人眠,迷迷糊糊间,却听见了人声,伴随着急促而纷沓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假寐的人不由皱皱眉头,这些动静已惹他不悦了。 “老爷,不好了,孙公子出事了――” 这个孙公子自然就是指小孙,一个男人久居自己主子的后室,不成体统,连这称号也是这位老管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得出的叫法,真是难为他了。 “他又怎么呢?”小孙爱好争风吃醋,时常搞些小动作,把安容骗过去,不是今儿头疼脑热,就是明儿食不下咽,但偏偏,安容每次都吃他的计。这回安容思忖着,恐又是那么回事。 “孙公子落水了,这会儿被救了上来,人还没醒来呢。” “好端端的,怎么落下水了。”安容依旧卧在躺椅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这……”老管家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了口,“他跟另两位公子不知为何,犯起了冲突,三人吵着吵着,孙公子就落了水。” “走,去看看他。”安容终于起了身,边走边问,“请大夫了吗?” “梅香去唤了。” 终于到了小孙住的兰芳园,床前围了两三个丫鬟,还有一名大夫,估计就是梅香刚唤来的,安容走上前去,见这人已经醒了,又生气又委屈的样儿,见了安容也不招呼,许是在耍性子。 那位大夫作揖行礼,“安大人。” “如何?” “这位公子水呛着了咽喉,这水吐出来,现在已无大碍了。” 安容给老管家使了眼色,老管家会意,立刻付了诊金送走大夫。 “你们几个也下去。”这话正是对着那几个丫鬟说的。 小孙瞧着屋子里就剩下他跟安容两人,那股子撒娇劲儿又上来了,抽噎几下,“爷儿,他们两个要把我往死里整啊。” 安容笑笑,坐在了床沿边,这一笑,颇有些皮里阳秋的意味,小孙心下发怵,以为自己的苦肉计使过了头。 “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平白无故会把你往河里推?” 这句话听得小孙喜滋滋的,特别是“人家”那两个字,明显的溪壑之隔,显然爷儿待自己,要比那两人亲得多。 小孙持着撒娇的口吻,“爷儿,晚上您来我这吧。” “好啊。”安容不假思索,随即应下。 晚上,小孙在寝居来回踱步,焦急难耐,时不时地往外面看看,半点人影都见不着,瞧瞧时辰,已经戌时二刻了。 “主子,早些歇着吧,今儿您受惊了。” 小孙不理会婢女的话,一个人奔了出去,“主子,这么晚了,您去哪儿?”梅香的声音在黑夜里尤为响亮,但并没唤回小孙的步伐。 书房里,安容从一方木盒里,拿出那只烧毁了半截的草蚱蜢,细细摩挲,几年前的好些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 睹物思人,只会给自己招不痛快,安容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他明白着呢。这些年他鲜少去触及回忆,也难得拿出那半截的草蚱蜢去凭吊逝人。只是今天,他看着小孙躺在床上的模样,像极了阿七生病卧床的样子,心里隐藏的陈年哀痛又浮了上来,屏人呼吸。 “爷儿,说好了的,你怎么没来!”门砰然被推开,小孙正站在门外,满脸的不高兴。 屋内的烛光,屋外的黑夜,而他恰恰站在了两端的中间,面容隐隐约约,平时六七分的相像,此刻升至八九分,安容的喉头一紧,话语哽住,目光紧紧攫住十尺以外的人。 很久很久,小孙以为自己坏了规矩,爷儿心下不悦,正准备开口求饶道歉的时刻,安容却开了口,“过来。”声音嘶哑,如千年老调。 阿七在世时,自己也总喜欢,隔着数步,唤他过来。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其实已然变得彻彻底底。 小孙喜不自禁,进了屋子,走到安容跟前,细细的嗓音,“爷儿。” 安容伸手捏了捏小孙的脸,嘴里喃喃道,“不是他……”垂下手不再理会身旁的人,又自顾抚上了草蚱蜢。 “爷儿……” 小孙方才稍稍起伏的愉悦全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尴尬,还有委屈。他此刻僵立于爷儿的面前,却像个生分的外人。 “出去。”声冷骇人。 “爷儿,是我哪儿做的不对吗?”小孙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途末路,大着胆子抓了安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蹭,“你摸摸啊,爷儿,你再摸摸。” 安容抽出手,力道太大太急,小孙直接摔倒在地,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珠,狼狈不堪。 此情此景,安容嗤笑一声,心里那块用针线缝合上的洞,随着这一笑,又倏的撕扯开来。阿七才不会像这样,从来自己叫他出去,他就会乖乖出去;他的脸也没这么细滑,手指靠近他嘴角那块,还会摸出扎手的硬胡渣;他很瘦,脸颊还硌手…… “你出去吧。”良久,安容吐露出这几个字,深沉的眸子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小孙走了,屋子里悄悄然,就剩下安容一人。 “我没捏他,我以为是你……”安容一面看着草蚱蜢,一面说着,“赵明朗说我把你东西烧了,你找不着回家的路,成了孤魂野鬼。可你肯定不会狠心不回家的,咱家就咱两人,除了我这儿,你也没地方去啊。阿七,你说是不是啊?你最近长点肉了吗,要是还那么瘦,那三件新衣裳我就给你扔了,不给你留着了。对了,屋子前的油菜花开了,你现在回家,还能看见……” 这晚安容絮絮叨叨了很久,像要把这几年憋在心里的话通通都告诉阿七,好让他记着回家的路。 翌日安容亲自买了些纸钱,天黑的时候,一把火点着全部烧给了阿七,这世上除了自己,也没人给他烧纸了,多烧点,他好有钱吃饱喝足,长胖点…… 府里的人,瞧着莫名的火堆,还有那随风飘飞的几张纸钱,阴森凄冷,直觉夜晚的风吹得人汗毛竖起。 小孙那日从安容处回兰芳园,趴在床上嗷嗷直哭,半点看不出男人样儿,就像个娇滴滴的深闺怨妇,梅香在一旁怎么劝都不管用,就说着,“主子,奴婢把老爷喊来。” 谁知这话一出,小孙反而不哭了,操着沙哑的嗓子吼道,“你回来,不许去!” 这下梅香算是知道他在哭什么了,大概是从老爷那儿找了不痛快,梅香叹声气,心道,长得再像也不是原先的人,这不是上赶着找罪受嘛。 只是,这些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这个主子的,自己是个下人,察言观色就好,不该提的,绝不能提。 恍惚间,梅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几年前在府里住过一阵的“二老爷”,他性子憨厚,对着下人没半点厉色,就是身子不好,经常咳嗽不止。后来他被老爷送出了府,听说没几天人就去了。唉,也是个可怜的人。 只不过,自家老爷自从“二老爷”死后,活像变了个人,他照常吃饭,也偶尔会笑,但梅香瞅着,就觉着人不对了,像是失了魂。 梅香晃晃脑袋,不做他想,这日子啊,其实淡得很。 第66章 小孙(二)(虐攻) 小孙那日哭了一宿,第二日眼睛肿成了核桃,泪珠子不断,嗒嗒落下,砸在心口,偏还砸出个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来,更加知道,爷儿就是天,就是赏他饭吃的主儿。 梅香用冷汗巾给他敷了又敷,这红肿的眼才稍微消点,然后往床里头瞅瞅,那枕头上,一大片湿迹。 “主子,要吃点什么吗?” 小孙顶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恹恹问道,“爷儿呢,爷儿今儿去哪儿呢?” “这会儿老爷定是在早朝呢,还没回来。” 小孙垂下头,“哦,是了。”他其实心里想问,爷儿是不是生了我的气,去找那姓陈的,或者姓徐的去了,但是他不便在一个丫鬟面前把自己的苦水全部抖出来,那样太没面子。 梅香瞧着他神情恍惚的模样,又问了遍,“主子,早膳吃点什么?” “没胃口。”话音刚落,又转而说道,“那两人有什么动静啊?” 梅香猜出了他的心思,专捡好听的说,也不管是真是假,只是一昧地哄主子开心,“听说被老爷训斥一顿,现在该是在反省着。” 小孙这才转悲为喜,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晚上的时候,小孙也是亲眼瞧见了安容在府里烧纸,其他仆人只敢远远躲着看,他却走了上前,离安容只有几步之遥,那双眼睛还肿着。 形容哀伤,一字未言,安容给阿七烧完纸钱便转身回屋,丝毫没有理会身旁站着的小孙。 几年不沾的酒,晚上,安容又沾上了,而且都是整坛整坛的,关紧屋门,不让任何人进来,他今晚想阿七了,他想去梦里见见他,就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想没想他?还有心口一直堵了一句话从没问过他,他今儿想一并问了――当年,你为什么走得那么狠心? 扎扎实实灌下一大坛子酒,安容身上到处都是酒渍,湿了衣裳,喝着喝着,连眼睛都湿了,这还是阿七走后,安容头一次哭,他藏了这么多年的假面瞬间撕毁,他心里难受,难受得发疼。 借酒消愁,旨在消愁,却平生添出悔意,如江流湖泊,逞浩荡奔腾之势,到头来,千般万般痛楚,却只在心儿上,化成短短一言,阿七,你原谅我,好不好? 安容在阿七走后的三年,终是承认,当年他的荒唐决定,阿七定是恨他的。 是了,就是这种悔恨的情绪,掺杂在对亡灵的思念中,安容突觉胸膈之间,都在闷闷作痛,提起酒坛子,又喝下一口,眼神似幻即离,他才稍稍觉着,心里舒坦些了。 小孙在门口徘徊许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今天他成了笑话,顶着核桃眼儿,出了兰芳园来找安容,就为了让他怜惜几番,可谁知不如他愿,爷儿连瞧都没瞧他一眼,本来就闷闷不乐,这下更是不是滋味。 推开门,入眼的一幕却让小孙不知自己该不该踏进去――安容倚在床沿边,周围全是酒罐子,酒气溢满整间屋子。 “爷儿。”小孙赶紧奔了上去。 安容一把拂开小孙搀扶的手,挣扎着去摸索地上的酒罐,小孙见状,复又攀上安容的胳膊,“爷儿,别喝了!”情真意切,甚至还落了几滴泪。 “松手!” “爷儿,您别喝了!” 安容放下了手里的酒罐,双颊坨红,眼睛怔怔地不知望向何处,嘴里呢喃着,“阿七,阿七……” 小孙呆立一旁,看着平日风姿绰约的爷儿全然没了那副神姿,眼里看得心疼,偏又从他口里还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心里也跟着反复念了几遍――阿七。 突然间,看着酒后犯晕的安容,小孙动了念头。 年初的时候,他还是个在梨园唱戏的小生,有次应召去朝中大臣家唱戏,被爷儿看上从园主那儿买了回来,同来的还有那两人。如今,已有四月了,却从没碰过他。 小孙慢慢除去身上的衣物,然后伸手欲解开安容的衣物,指尖刚碰到他的衣领,就被安容拽开。 “爷儿,让我服侍您吧。” “你不是他,不是他……”如此说了好些遍,然后醉眼迷朦,自顾说道,“他去哪儿呢……” “阿七是谁?”小孙没抵住心中的困惑,问了出来。 谁知这话一出,安容来了反应,一把揪住小孙,把他提溜出去,“砰――”门关阖而上。 被安容扔出来后,小孙像是失了神,光着身子落寞离去。这一夜,安容把自己关在房里,彻夜酩酊。 回到兰芳园,小孙倒没像昨日那般,哭闹一夜,他傻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梅香在一旁惶恐而站,半晌,他才出口问了句,“梅香,你知道阿七是谁吗?” 阿七就是“二老爷”,梅香自然知道,只是她不知怎么开这口。 “这……主子你怎么提到那人了?” “我从爷儿口里听到的。”小孙收回失落之色,瞅了眼梅香,“你知道他?” “是,奴婢刚进府的时候,他就在了,不过……” “不过什么?”小孙来了兴趣。 “不过后来他死了……老爷还为此大病了一场,在自己房中闷了十来天,谁也不见。” “死了……”小孙轻轻咂念,转而又问道,“他跟爷儿是何种关系?” 梅香小心瞧着小孙的颜色,艰难说道,“他跟老爷同睡一屋。” 话说到这份上,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了,同睡一屋,往深了去想,就是夜夜同榻而眠。小孙心里头泛起酸水,不过却又自我安慰,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为什么会死?” “在府上的时候就一直生着病,后来老爷把他送到城郊去静养,没过几天在那儿去了……老爷一把火把他的东西全烧了,把他住过的屋子也给锁了……府里上上下下从此之后,再不许提'二老爷'” “这样啊,你下去吧……” 梅香乖乖退下,关上门的那一刻,还不放心地往里看了看,只见小孙一动不动呆坐在凳子上,脸上没什么情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小孙总算搞清楚了安容这几日的反常,想必昨晚的纸钱也是烧给那个阿七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就连死了还能被爷儿深深记住。小孙这心里是又嫉妒又羡慕。 几日后,安容又恢复如初,只是小孙的地位像是突然一落千丈,安容连着两天都没有唤他过来陪吃饭,而是叫了小陈。 小陈属于眉眼极像阿七的那类人,也是个倒三角眼,这日安容下朝回来用早膳,就让他坐在一旁。小陈很是受宠若惊,他年纪尚小,眉眼间总是怯生生的,比之阿七,多了份稚气。 安容在吃着饭,见他干坐着,筷子也不动,便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小陈这下开心极了,一口吞下鱼肉,就着扒了好几口饭。 瞧着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更加像阿七了。不对,阿七比他还更傻气,青菜都能吃得很香。 “好吃吗?”难得,安容主动挑起话。 “好吃。”眼睛咕噜一转,突然间想到了那事,声音矮了下来,“大人,那天,我没有推小孙,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安容直直盯着他的眼,话语里竟然带有一丝温情,“我知道。” 小陈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微红了脸,垂下了头,小口扒着碗里的饭。 “你多大了?” 吃着饭的人猛然抬头,咽下嘴里的饭,恭恭敬敬地回了句,“十七了。” 安容起身,“吃完饭,来我房里。” 小陈赶紧撂下碗筷,站起了身,“大人,我也吃好了。” 安容扫了眼他碗里尚留一半的米饭,倒也没说什么,小陈跟着安容,去了他西面的寝居。 在门口,两人碰到了早早久侯在此的小孙,小陈害怕地往安容身后躲了躲,他心里还记着小孙落水的事儿,怕得很。而小孙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 其实小陈是三人中最懵懂的那个,他稀里糊涂地进了府,府里的老爷给他好吃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穿的,还住那么个大屋子,他就觉着老爷是个大好人,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而小孙跟小徐就不同了,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男宠,只是这男宠现在尚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头衔。 “爷儿。”声音惨兮兮的,像是在抱怨多日来受到的冷落。 安容没有管他,领着小陈直接进了屋子,小陈临进前,还不安地瞅了小孙一眼。 “大人,他好像还在上生我的气。”进了屋,小陈来了一句。 安容笑笑,知道他还在说落水的事儿,果真是孩子心性,想法总是直来直去,与成人不同。 安容换下朝福,坐在镜前,摘下头上的冠,一头黑发如绸子般垂在身后,“过来,给我梳梳头。” 小陈很听话地走过去,拿起桃木梳子,慢慢细细地为安容梳着头,突然,看到了一根白头发,“大人,你头上有根白头发。” 许久,屋子里都没有半点动静,小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握在手里的木梳也没敢继续梳下去。 “拔了吧。”安容一面吩咐,一面心里喟息,人会老啊,不知自己以后下了黄泉,阿七还认不认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时候让他z见面了?…… 第67章 重提旧事(虐攻) 四月十六,适逢穆老庄主六十大寿,穆家兄妹自然是要隆重操办一番,也借着喜事驱驱作祟的邪气,好让老庄主的沉疴旧疾,不至一日重似一日。 安容与穆家来往相交多年,这等交情自然是非去不可的,这日下朝回来,换下官服,便急匆匆坐上马车赶往穆啸山庄。 进庄后,安容先去拜访了久卧病榻的老庄主。穆老庄主该是病情又重了,脸色蜡黄,嘴里一直叨叨念念着什么,连人都不认了,穆家兄妹一直守在床榻边,寸步不离,照这情形,怕是油尽灯枯,捱不过几日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安容每念及此,总会想到阿七,这下心里实在不好受。 从老庄主那处出来后,在山庄四处转了转,四月芳菲天,蓝天白云,从高处的亭子间放眼望去,庄子四周是青葱翠绿的山峦,飞檐琉璃瓦房一座连成一座,蔚为壮观气派,安容沉醉于美景,心里难得的平静。 正欲走下亭子,却听见后面传来两人嬉笑的动静,疑似故人入亭,安容转身,果然――是赵明朗和沈佩林。 那二人皆着同色长袍,就连束腰的宽边锦带都为一色,大概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不知沈佩林说了句什么,惹得赵明朗咧嘴大笑,心情很是畅快。 他们成双入对,都是快乐之人,安容眉眼下垂,脸上掩不住的落寞神色,想就此悄然离去。 “安容!”赵明朗眼尖,还是看见了他。 安容转过身去,声音萎靡,“明朗兄,沈公子。” “何时来的?” “刚来。” “我跟佩林闲着无事,正想四处转转,你跟我们……” 没等说完,安容打断了他的话,“我刚转了一遭,景儿也赏过了,我就先回去。” 说完安容转身便走,白色的背影成了蜿蜒石路上一道寂寥的四月之景,赵明朗除了叹息还是叹息。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年初,他府上来了几个新人,甭管长得多么像阿七,自己想着,来了人,热闹起来,安容定然能稍微舒心点。可如今来看,那时的自己真是一派天真,他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赵明朗收回久驻的眼,侧头对沈佩林说,“你说,要不要告诉他……阿七的事儿?” 沈佩林突然盯着赵明朗,眸色暗沉,“那人走的时候病的那样重,且不说他现在还在不在这世上,再者说来,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让你们这般作贱?” “唉!”赵明朗吃了瘪,小声嘀咕,“我不是那种意思。” 自觉理亏,赵明朗也没去再争辩什么,两人也去亭子间坐了坐。 寿诞开始,老庄主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腿上搭了件薄褥子,眼神浑浊,褥子下的手颤抖不停,嘴里发不出半句声音,人已到“大渐”之期。 满座宾客,顿时无声,车轱辘转动,老庄主被推进了室内。穆青楚出来说了些话,当谈及父亲的病时,强忍住悲伤情绪,宣布开席。 这顿饭大家吃得索然无味,想想一代盟主缠绵病榻,成了消瘦模样,大家皆生出英雄迟暮的痛惜感。 席散,天色已晚,安容本欲回去,穆燕燕却叫住了他,两人觅得一处适合谈话的地方。 三年前,穆燕燕嫁作他人妇,当年垂散于后背的黑发如今被绾成妇人的发髻,岁月的刻痕,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无所顾忌的少女天性,两人现下对立而坐,中间隔着的却是三年的时光。 “安容哥哥,我……”余下的话,怎么也难以开口。 “嗯?” “有件事,搁我心里好久了……对不起。” 安容没有说话,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道歉,眼睛注视着石桌上细密的纹路,看得出神。 穆燕燕继续说道,“三年前,明朗哥哥过来告诉我,说你要成亲了,我很生气,第二天就跑到了你府上,当时你没在府,我却见着了阿七。” 提到阿七,安容倏然抬眼,眼神晦暗难明。 “我跟他说了好多话,我……我当时也是昏了头,管不住嘴……对不起。” “你跟他说了什么?” …… 三年前,秋意正浓,正是赏菊的好时候,阿七强撑着身子,刚把东面屋子前的菊花修剪了几下,残叶烂瓣除去,朵朵都是婀娜多姿,放下剪刀的那当口,一道黑色阴影笼罩而下。 阿七看清来人,并没多问,转而把她领到了正厅,吩咐下人端茶送水。 “他要成亲了,是吗?” 阿七眉眼低垂,没说话,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是他从安容手里拔下来的,说是“跟了他这么久也没见他送过自己什么东西,这个就当送的了”,玩笑之言,只有阿七才知道这话里的心酸。只是这扳指套在他手上,璞玉成了糟粕。 穆燕燕冷笑几声,“到头来,我没成,你也什么都没有了……” 阿七还是没有回她,正好丫鬟刚沏好的茶上来了,阿七亲自斟茶,穆燕燕被三番两次无视,心里憋着气,怒言道,“知道为什么吗?别说娶一个男人是件见不得光的事儿,可你连孩子都生不了,他总不能巴巴守着你一辈子。” 阿七拿着青瓷茶壶的手抖了几下,茶水溅到了茶几上,还有手上……烫得很。 那茶自然是没喝成,穆燕燕转身便离了府。没多久,她就从赵明朗那里听闻了阿七的死讯,震惊之余,全是对那日的愧疚。这三年来,这内疚只增不减。 听闻穆燕燕诉说的一切,安容缓缓站起身,连看都没再看面前的女人一眼,转身便走了,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吼出来的――“安容哥哥,对不起。” 走了一路,安容觉着胸口顿疼,慢慢颓坐在地面上,他想起了阿七可怜委屈地问他,会不会跟周小姐生孩子。自己当时根本连否认都没否认,甚至还把他丢去了城郊别院,那个人当时是不是恨死自己了。 很久很久,直到半夜子时,赵明朗才在庄子里的一条羊肠小道上找到了安容。 “起来。”赵明朗一把捞起安容。 “他会不会恨我?”安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赵明朗心知肚明。 “不会的,阿七不记仇。” 把安容带到了山庄里一间空余的客房,总算把安容弄到了床上,给他盖上被褥,正准备走时,却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声响,他竟然在哭。 这还是赵明朗第一次看他哭,许多年前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眼神呆滞不言一语,那个时候他都没落一滴泪,今天居然哭了。要不是燕燕晚上过来找他,她觉着安容有些不太对劲,让他去寻寻安容,他这会儿早就梦会周公了。 赵明朗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哭久了,声音才止住,安容睁着猩红的眼,“我有时侯,真的很想阿七……” 瞧着安容痛苦不堪的模样,赵明朗几欲脱口而出,阿七可能没死,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了沈佩林白日的那番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后来,赵明朗说了好些宽慰的话,也不知安容听进去了几句,后半夜的时候才沉沉睡去。赵明朗打打哈欠,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屋子里烛火未灭,沈佩林一直在等他,赵明朗oo脱掉衣服上了床,可这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你说,安容会不会一直都这样啊?” “谁知道呢。” “唉,我发现啥事儿问你,你嘴里蹦不出一句好话来。” 沈佩林突然严肃了起来,正色道,“一,我跟安公子并不是很熟,他素来性子如何,我一概不知;二,他现在这副样子,那也是他该,我就觉着那个阿七很可怜;三,你老在我面前安容长安容短的,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大爷的,赶紧睡,越说越肉麻。” 第二日,安容便离开了山庄,走之前未跟一人打招呼,独自来,再独自回,这世上,他只剩下踽踽独行。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让他z见面了_ 第68章 四平遇春蕊 西平县,距离广陵城大约有八百里的距离,不算隔得远,但也不近了。除非骑马赶驴,不然走路,也得耗你个十来日。 三年前,阿七顶着一身病痛离开广陵,来到了这里。老听安容说,要带他去四平找赛华佗治病,那人最终也没带他来,他只好自己来了。这一晃,便是三年,病治好了,还跟秋官一起在县城摆摊卖起了葱油饼。 阿七心善,周围一圈卖布料的、卖猪肉的……每次饼一出锅,阿七总会给周围人先尝尝,县城不大,这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了临邑街上有个卖葱油饼的中年男子,饼好吃,人还善良。这下,慕名来光顾阿七摊子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他跟秋官每日很早便要起来和面,摊饼,摆摊……日复一日,一年到头,挣的钱也还算可观。 小日子过得挺舒心,一般早上出摊,过了辰时便可收摊回家,晚上花生米加腌制的小咸鱼,再沽几口酒,偶尔街东头还有江湖人杂耍,阿七都会去凑个热闹。 要说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刚来四平的第二年,他做主,以秋官兄长的身份替她寻了户人家,那男的在四平县专门帮人跑腿送信来赚取点跑路费,从小死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家里不富裕,人长得还算周正,也挺老实,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秋官对那男人也颇有些好感,于是阿七就提了一提,两人就成了。 好景不长,两人成亲半年后,秋官的男人说是要去外头谋生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一去便再也没回来,几个月后,当初一同去的几个人回来了,一打听,才知道他男人染了痢疾死在半道上。秋官没哭没闹,又回来继续跟阿七卖着葱油饼,六月后,诞下一子。这是阿七心头的痛事,每每想到,都会自责不已,倘若不是他的主意,秋官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不过二人之后再也未提过秋官那个短命的相公,就跟从前一样,和面,摊饼,撒葱花……只不过阿七身后背了个娃儿。尚是咿咿呀呀学语的年纪,小嘴儿老是n啵n啵几下,不知在说什么,周围人得闲总喜欢逗几下这个小家伙。 这是阿七心头自责的事儿,还有件令人惶恐的事儿,就是前段日子,碰到了一位故人,这是阿七始料未及的。 那日孩子哇哇直哭,大概是饿了,秋官就把孩子抱回家吃奶去了,摊子就阿七一人照看着,正好赶上忙的时候,买饼的客人挺多,旁边卖布料的婶儿还帮忙在一旁打了下手,可今儿的人实在是多,阿七忙得连抬眼的功夫都没有。 就在阿七把饼递到客人手上,等着他付钱的当口,那客人迟迟未有动作,阿七不禁抬头看了一看――居然是春蕊。 自从阿七离了长春院,再也没有见过馆子里的人,掐指一算,四年多了。春蕊也是满脸震惊,这内心波动不亚于阿七,她甚至开始汗毛竖起直打哆嗦,死了四年多的人居然在异乡又被她碰上了。 “你是……阿七?”春蕊尚且存疑。 “嗯。”阿七没有否认。 “这……我刚才在对面瞅了你好久,太像了,没敢认。” 后面的客人开始嚷嚷,春蕊赶紧移到旁边,还站在摊子周围,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阿七能猜得出,她大概有好多话要说,叙旧谈不上,可能就是异乡碰到熟人难免想与之攀谈几句。 一个时辰后,阿七收摊准备回家,收拾完毕,瞥了眼春蕊,她就直杵杵地站在前面,阿七说了句,“我家就在前头,去坐坐吧。”春蕊很是高兴,一路跟着阿七回了家。 “回来了,刚把他哄睡下。”秋官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两个女人碰面,眼神交汇的那一刻,就是一出戏,春蕊是天生的戏子,所以她能客客气气地逢人就打招呼;秋官听着她不阴不阳的腔调,未发一言,直接就把这开场戏演砸了。 春蕊从不是个薄脸皮的人,因此她也完全没把秋官的冷脸色当回事。阿七给春蕊倒了杯水,她就直接坐了下来,抿下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开始了她的“说书”戏码。 “长春院被官府抄了后,我就逃出了馆子,回了老家,嫁了人,我男人是贩卖茶叶的,我总跟着他,四处跑,这不前几天刚到这四平县,谁曾想居然碰到了你z,你们说巧不巧。唉,几年前,阿七你的事儿馆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你死了,真没想到今儿……” 春蕊说了好多,阿七跟秋官都在听着,甭管以前多有嫌隙,总归是个认识的人,这在四面陌生、举目无亲的异乡,总能生出点难得的安心。 说着说着,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内室倏的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秋官赶忙进了去。春蕊很是讶然,再看看秋官梳着的妇人发髻,自己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春蕊笑了笑,“挺好挺好。” 阿七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但也懒得费口舌去解释什么,本就是片刻的相逢,日后再见到,微乎其微。 春蕊一咕噜喝完了那杯水,起身,作欲走之势,临走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提到了一人―― “还记得伶公子吗?”春蕊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阿七,见他无甚反应,继续说道,“他现在当官了,官做得还挺大,我中途也回过广陵城几趟,见着过他一次,伶公子变化太大了,我第一眼都没敢认,只当是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仔细瞅瞅,才发现就是他。” 说了这么多,阿七脸上都没太大波澜,春蕊也觉着自己的话大概有些不合时宜,甚至还多少带点冒犯的意思,毕竟阿七跟伶公子以前是那样的关系,现在人家娃儿都落地了,还搁人眼前提伶公子,就太说不过去了。 “阿七,我先回去了……” 阿七也没挽留的意思,只说了句“嗯”,语气淡淡,春蕊转身走了。 “她走了啊。”秋官从内室走了出来,“我在里头都听见了,她嗓门那么大。” 阿七垂下眼,抿抿嘴,“其实也没什么的,他肯定已经成亲了……我没多想,就是突然听她提到过去的事儿,有点感概。” “你没想就好,那人也不能想。” 秋官永远都不会忘了,三年前有位姓赵的公子来找她,说是阿七病得十分严重,她着急忙慌地赶了过去,看到的就是瘦得几乎没人形的阿七躺在床榻上,嘴里嘀咕着,“我不想呆在这儿等死了……” 秋官强忍住戳心的疼,走到床榻边,“阿七,你说他现在待你好得很,全是骗人的吧。” …… 春蕊走后,中午的时候,阿七便把本该晚上才喝的酒拿出来自斟自饮,秋官知道他心里别扭,也没去劝阻他,只说,“我去给你炒个下酒菜。” 过了会儿,下酒菜上桌,简单的一道炒鸡蛋。此时阿七已经醉得不轻,双颊都呈坨红,嘴里嗫嚅着,“你说他现在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都三年了,肯定有了,我在说什么呢,脑袋胀……”说完竟狠狠敲了几下头。 秋官知道,这是阿七的一道心病,三年前,赛华佗能治好他的咳喘之症,却医不好他心里的病。这块心病,沉浮了三年,如今只是见了春蕊,只是听她说了几句安容,却又犯了。 难得的,秋官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了,“阿七,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还老想他?” 阿七愣住了,却也瞬间清醒了许多,“有的时候,我也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偏偏就冒出个他的影子来,渐渐的,那团影子开始模糊,然后就变成了葱油饼。我就在心里想,我大概已经不是很想他了……” 秋官被他逗乐了,“大概你现在心里想的只有葱油饼。” 阿七没有附和她的话,久久沉默,最终说了句,“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 一面说脑子里又想他,一面又说已经记不清他的长相,秋官到底也没能搞清楚,这是想还是不想?就在秋官苦苦琢磨不得解的时候,却听阿七又说,“想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再跟他过下去是另一回事儿,卖卖葱油饼,挣点小钱买酒吃,挺好。” 这拗口难懂的言辞,大概是目不识丁的阿七说得最有学识的一番话,秋官想,还好她听懂了最后一句―― “卖卖葱油饼,挣点小钱买酒吃,挺好。” 第69章 也许没死? 七月盛夏,茶商们开始各城各县,贩卖夏茶。越是繁华的地方,这喝茶的门道越是讲究,茶叶的需求量也大。因此,每年时逢茶叶采摘的时节,这天子都城来来往往间的小商贩,其中茶商就得占个一半。 春蕊的男人就是干这一行的,手里有点闲钱,生意也越干越大,还特地雇了六个人专门供应广陵城这一块。喝茶的达官显贵多,通常都是茶叶运到各位老爷的府上,老管家秤秤斤两足不足,再按斤付钱,这单生意便是成了。往年都是如此,从没出过纰漏,只是今年却碰了件麻烦事。 这六个人里头有个叫周扬的孩子,年轻气盛,脾气爆了点,几日前送茶去吴侍郎府,那吴府的管家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主儿,非说这茶缺了一斤,那孩子一听就急了,这还了得,一斤茶可是不少的钱啊,这下两人就开始争执了起来。后来不知怎的,脾气没压住,这孩子动手打了人。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事,顶多赔点钱,大不了这茶叶就当亏本卖了。但恰恰这吴侍郎是个护短的主子,又十分爱脸面,再加上这位管家捂着疼,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吴侍郎一听,怒从心来,把这孩子以故意伤人的罪名弄进了大牢去,这还不止,还把他的老板,也就是春蕊的男人也一并关了进去。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比那路边的乞丐好不了哪去。春蕊在客栈里急的团团转,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思虑来思虑去,她决定去找找她昔日侍奉的主子。 此时安容的官职已拜至翰林院掌管学士,虽不及侍郎,但好得也是位重臣,自然春蕊是不懂这些繁缛的官名的,她只知道,伶公子当着很大的官。 两个月前,安容只要无事,便会唤来小陈,渐渐的,这孩子已不似当初那般怯生生的。安容下朝回来,照例会喊他过来一同用早膳,吃过饭便会带着他去书房呆上片刻。 一般都是安容在一旁看着书,小陈就搁老远坐着。偶尔眼睛疲惫时,安容就抬眼瞅瞅几丈之外的人,瞧瞧他的眉眼,有时竟会看得出神,直到那孩子发现了这目光,不好意思低下头,安容才收起眼神,复又投向书卷。 这些天,安容一时兴起,开始教小陈写字,这孩子年纪小,人很机灵,学起来上手很快,安容教得也不费力。 几天的工夫,这孩子就学会了三首诗,写起来字体虽歪歪扭扭,好在一撇一捺都极规矩,初学至此,已是十分有天赋的了。 这日屋内闷热,没有一丝风,外头的腾腾热气从敞开的窗户钻了进来,安容唤丫鬟拿了点冰镇的西瓜来,小陈吃得极开心,又忍不住写了一会儿字。 正写着时,小陈抬起头,好性问道,“大人,你的名字怎么写?” 安容执书的手抖了一下,那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凝重,只觉嗓子里蹿里一团火,烧的整个喉咙连吐气都很艰难。西瓜、名字……叫他怎能不想起那个死去的人? 小陈见安容久久未有反应,连神色都变得冷凝,自觉刚才的话冒犯了,握住笔继续写着纸上未完成的诗。 安容却走了过去,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我的名字这样写。”写完后端摩片刻,又继续提笔说道,“你的名字是这个。” 软白的宣纸上出现了四个字眼――“安容齐光。” 光影重叠,今日往昔,不知身处何方,也不知面前为何人,眉眼间的恍惚,安容想,就让他暂且贪享欢愉,佯装成一场大梦吧。 西瓜的凉气还没散,就听见门外府里的仆人在叩门,“咚咚咚――”极其单调又扰心的动静,安容把笔搁在笔架,眉头紧锁,小陈侧头瞧了瞧,觉察出安容的不悦,随即小声问道,“大人,要去开门吗?” 小陈作欲走的动作,安容摆摆手止住了他,瞥了雕花木门,沉声道,“进来。” 仆人进屋,依次对二人拱手,才毕恭毕敬地陈述今日的事儿,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大人,府门外来了一名女子,说是认识您,她说她叫春蕊。” 安容面容无大波澜,这个名字也丝毫没有牵动他心里的弦,只是淡淡回拒,“不见。” 倒是小陈听在耳里,提笔在宣纸上快速写下“春蕊”二字,转而献宝似的对着安容,“你看,是这样写吗?” 那因为略略微笑而更加下垂的眼角,晃神间,好似阿七又回来了,安容叹声气,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了。 这厢仆人还哈腰弯背,诚惶诚恐地等着吩咐,安容突然间心情不错,改了主意,“领她去正厅,我随后就来。” 安容从笔架上再拿一笔,展开一张新的宣纸,提上新诗一首,温和说道,“今日再练练这首诗,回头我要检查。” 说完搁下笔,便离了屋子。 正厅里,屋梁高悬,厅堂敞亮,初入时甚至有一丝阴凉感,春蕊却是满头大汗,在紫檀木太师椅前踱来踱去。 忽闻一阵轻缓有序的脚步声,春蕊赶忙出屋相迎,安容没有说什么,进了屋直接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丫鬟连忙去伺候茶水。 春蕊走至安容跟前,先是“噗咚”一声下跪,然后便语带凝咽道一声,“伶公子――”接下来的话语皆吞没在她沙哑的抽哭声中。 这一招使得极妙,先是自降身份跪地求人,让别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拜;再者哭音颤心,但凡有点怜香惜玉的人都会不忍拒绝她。 但安容恰恰相反,一来他因为阿七的缘故,对这个侍奉自己多年的丫鬟并无多大好感;二来,他十分不喜欢别人叫他“伶公子”,今日要不是小陈的一句无心之言,他甚至不会来见她。 “何事?”安容眉尖一挑。 听闻这话,春蕊喜从心来,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止住吧嗒吧嗒的哭声,陈述道,“奴家男人是贩卖茶叶的,前几日给百里巷的吴侍郎府上送茶叶,手下的人嘴巴不干净,冲撞了吴府的管家,这……奴家男人就被关进了大牢。伶公子,求……” 安容敛眉不悦,冷清言语,“你回去吧,这个忙我帮不了。” 春蕊先是呆滞住,而后反应过来,拼命磕头,额头磕出了一大片青紫的印子,“伶公子,求求您!奴家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求求您!” “够了!”安容喝声止住,“你回去吧。” 丫鬟正好端茶来厅,安容微微阖目,凝神片刻,掀开杯盖,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安容用杯盖轻掠茶杯,好让窜涌而上的热气散去,重复一个动作许久,春蕊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安容漫不经心丢下一句,“你回去吧,跪再久也没用。”话毕,轻呷一口茶,热茶入喉,只觉着嗓子里难得的清润,舒服极了。 春蕊不死心,继续哀求,“看在奴家尽心尽力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公子,您帮帮我吧。” 安容此刻连半句话都不想与之多说,只等这热茶吃尽,便起身回房,那孩子的诗估计还在练着呢。 春蕊依然跪地不起,她心中方才的期待已渐渐落空,粉妆残面,现下的模样定是狼狈不堪。不知怎的,春蕊竟在这无措的时候,能眯着一双眼,对着昔日的主子说起了从前的事儿―― “馆子被官兵抄后,我就回了老家,嫁了人,日子正是慢慢变好的时候,可谁知竟会生出这样的事儿。公子,您不帮我,也罢了。我再去寻寻别的法子……” 话虽这么说,但春蕊心中,还是希望能触及点到安容的同情之心的。 春蕊的话刚说完,安容正好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便走了出去,临了转头看着春蕊,“这里没有伶公子。” “大人,奴家知道了。”春蕊此刻才是彻彻底底失望了,她不好,别人也别想好,于是复又冷声道,“对了,我前阵子还碰到了阿七。” 安容本已走出数步的身子,猛然回身,眼睛瞬间由黑白转为猩红,连声音都带着颤儿,“你说什么?” 春蕊以为自己戳人不堪过往的目的已经达成,扯大嗓门说道,“大人,我说,我前阵子碰到了阿七。您不会不记得他吧。”最后的那句意味深长,夹带嘲讽。 这算什么?梦?还是虚妄?安容二十七的生涯中,第一次体味到浮生若梦的滋味,他甚至开始沉溺在这一方梦境里,这比他以往做过的任何梦都要真实,都要让他的心大力地发颤。 许久,安容都斜倚在门沿上,身上突然间的虚浮无力,他只得如此才能强撑着立在此处。 “你再说一遍。”声音很轻,还带些恳求的语气。 连春蕊都发现了他的异样,愣在一旁,嘴里的话也没有再说。 安容的面色突然的苍白起来,眼眶里似乎溢出点水来,他又低言低语对着春蕊说起了话,“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我答应你去救你相公。”声音非常清徐,他怕自己声音太大,吓着了面前的女人,以至于她说不出话。 春蕊转悲为喜,“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安容不想听这句,低声又说道,“你再说一遍。” “阿七的事儿吗?”春蕊想了想,她好像刚才只提到了这人,“我几个月前在四平县碰到了他跟秋官,他z在摆摊卖饼。” “他……他在卖饼?”安容说着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子便滚落而下,没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他当下的心境。那是种既害怕又惊喜的复杂心情。怕是一场虚空,喜是为何?自然是已死的人也许还活着。 安容倚在门沿处伫立许久,等待自己起落的心情稍稍平复,转而又问了春蕊许多话,春蕊都一一回答。 安容此刻就一个想法,他得去趟四平,哪怕那个人只是长得像而已,他都要去亲自看一看。也许,他的娘子真的回来了。 第70章 重逢 安容连夜赶往了四平,无月,星稀,整条道上除了达达的马蹄声,再无其他动静。如此快马加鞭,大概明晚便可到达,安容的手紧紧勒住缰绳,太过用力手心都沁出了汗。 脑海里盘旋着过往的事儿,历历在目,很是清晰。 离四平越来越近,安容心中忐忑不安,本以为死去的人居然还活着,那他当初为什么要走;还有,一会儿见着他,这开口要说些什么;他还想问他,阿七你有想我吗? 进了四平县内,县城不大,跟当地百姓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临邑街,再按照春蕊的提示,街头左数第三户人家便是。 奔波了一天一夜,面容憔悴,衣衫染上黄沙灰尘,安容把身上的衣服仔仔细细抿整齐了,方才扣起门扉。 不一会儿,就听见了门“吱呀”一声,来开门的人正是本已生死相隔的阿七。 两人对视许久,安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怕眨眼的工夫这人又没了,阿七就傻愣愣地杵在门口。直到里头传来秋官的声音――“谁来了?”两人才如梦初醒。 “小容,你来了啊。”阿七先开的口,声音很平静,就像相识多年的好友来家中拜访,主人出门迎接那般。 安容喉头滚动一下,抑制住喉间的灼烧感,“嗯。” 阿七转头冲里面喊道,“秋官,是伶公子来了。” 秋官不知安容本名,阿七与之解释,称呼安容为伶公子,这话没说错,可有心人如安容,却觉得分外刺耳,似乎在有意划开沟壑。这三人中,好像他才是那个外人。 秋官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那一瞬间,安容的眼睛死死盯住秋官怀里的娃儿,先是觉得荒谬,然后像是被人扯住了心,疼得难受。 阿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他误会了,秋官难以忽略安容晦暗难明的目光,抱着孩子进了里屋。 屋内就剩下昏黄的烛火还在闪着明灭的光,安容的面容,一夜风霜,除了嘴角的皲裂惨白,还有那双眸子几无光亮,净是落寞。跋山涉水来寻你,你却已有家室。安容此刻的心里只想问他,阿七,你心里有我没有?但他不敢问,男人成家已娶妻,况且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们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无言,阿七笑了笑,眼角更加下垂,一如从前,“进来吧。” 安容坐上长条凳子,阿七给他倒了杯水,“喝点水。” 一夜不眠不休,不啖不饮,安容的脸色很不好看,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眼神盯着桌上的水出神,却也不喝。 阿七这心里也不好受,他不喜欢这人颓丧的样子,他该是得偿所愿意气风发。突然间的静默,中间相隔的是三年断裂的光阴。 “我没有娶周小姐。”良久,安容突然说道。 阿七点手忽然顿了一下,紧接着,内室一阵婴儿哭闹声,哇哇呀呀,还伴着秋官软软黏黏的哄睡声。安容难自控地将视线投向内室,一股酸涩在心底漾开,他开始嫉妒起屋里的那个女人,还有她怀里的孩子。 如鲠在喉,安容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里令人窒息的灼烧感愈来愈烈,只能不停摩挲手背,来缓解这蚀心的疼。 阿七瞧出了他的不自在,“你坐着,我去给你去弄点吃的。” 给他摊了块饼,煮了点粥,阿七做完这餐,赶紧给安容端了上去。 “我现在就在这条街上卖葱油饼。”阿七还伸手往南边指了指,“日子还行,你过得好吗?” “我,也还好。”安容细细咀嚼着手里的饼,再慢慢喝着粥,吃得极慢极慢,他怕自己吃完了,阿七就得回里屋陪他的老婆孩子,就不管他了。 这种卑微难自控的念头,像杂草一样在安容的心头肆意丛生,越长越长,越生越茂。心上一片荒芜,从此再无春秋。 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安容自觉再无理由呆下去,眸色暗淡,“阿七,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看你。” 只是,他刚来,又无亲戚在此地,能回哪儿去。当然这只是阿七暗想的,嘴上却客客气气地说,“要走了啊,我送送你。” 阿七把安容送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门口,两人都顿住,阿七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鞋,安容则是凝视着阿七,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爱。两人的关系中,阿七在试图理清那两条交错的线,可安容,却希望这线越缠越乱,把他z生生世世都缠在一起才好。 “阿七,你回去吧,我明儿去看你。” 这是安容第二次说――我明儿去看你。他怕阿七不知道,怕他不在家等他,更怕他又像三年前那样突然间消失的一点踪迹都不剩。 “小容,你赶了一天的路吧。” 安容猛然从心底滋生出点喜悦来,他的娘子还是关心他的,那种卑微的喜悦令他想哭,却并不能落泪,只是沙哑地应了声,“嗯。”怕阿七忧虑,又小心翼翼加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句,“不累。” 阿七怔怔地望着安容,“你好好歇息一宿,明天回广陵城吧。” 此刻,如果安容手里有一把刀,他真想二人就此了结了,大不了来世再重新开始。 你看,这个人多狠心啊,自己刚来,他就要逼着我回去,他好去回家陪他的老婆孩子,他们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可是我的家呢?我的家早在三年前就没了。 “明儿不是说好去看你的吗?阿七,你赶快回去,我进去了。” 说完安容就匆匆进了客栈,他不敢再听这人说下去,他怕从那人嘴里听到更绝情的话。躲在客栈门口,安容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罪人,窥视着阿七的一切动作举止。 阿七没站多久,也就回去了。安容连忙跨步出去,看着远去的背影,哪怕阿七的身影早已隐在黑夜里看不见,他也没舍得离去,一直目视前方。黑夜如幕,掩盖了世间的爱恨情仇。 很久很久,安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朝着远方大喊,“娘子――” 可是无一人回应,只有客栈的账房先生惊了一下,陡然惊坐起,嘴里牢骚抱怨了几句。安容付了钱,上了二楼的客房。 第二日,阿七的葱油饼摊子前,多了个谪仙般的人,周围卖猪肉的大兄弟,还有那卖布匹的大婶儿,都好奇问,阿七,这人是谁啊? 阿七笑笑,没答他们的话,秋官瞥了眼这两人,从阿七背上抱下孩子,“阿七,我带娃儿先回去。” 秋官走后,安容就帮着阿七收钱,忙活了两个时辰,上午已过去大半,阿七看看日头,准备收摊回去。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安容忽然问出这话。 “叫牙崽。” 安容嘴里叨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这要是他跟阿七的孩子就好了,可阿七是个男人,不会生孩子,不然自己一定要让他生一窝儿,让他有眷念的理由,再也不会不辞而别,一个人躲到别处去。 “阿七,我能留在这儿吗?” 阿七收拾摊位的手顿住了,脸上是不解的神色,“留在四平吗?那你不当官了吗?” “你要是让我留下来,我就不当……” 安容话还未说完,阿七却打断了他,“小容,可我已经成家了啊,咱们总不能三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吧。” 这话真狠,把所有的退路都给截断了,其实安容不是没有生过这样的糊涂心思,他昨儿躺在客栈的床榻上,想了很多,要是阿七不嫌弃他,他愿意跟他们住在一块儿。就搁一个屋檐下呆着,他只要天天能见着他的娘子就好了。 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啊,可是安容昨夜却因为这个荒唐想法而热血喷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可是现在,连这点糊涂心思都是奢望。 “你回广陵吧。”阿七一面忙着手里的活儿,一面说道。 “我不回去……那里又不是我家……”后面的那句话安容说得很低,阿七自然是没听见。 很久很久之前,这个世上,安容就只剩下阿七这一个家人了,他像一个顽劣的孩童尽情挥霍着阿七的纵容宠爱,却从不回报以同样的爱。他想,家人嘛,反正永远也隔断不开,所以他凭着自己的性子去娶妻,他甚至还把阿七送到城郊去。直到有一天,他的家人突然撒手不管他了,这个少年才开始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阿七没再理会安容,收拾完摊位,一人推着小板车往家走。 安容望着离去的男人背影,再一次,他又被丢在了身后。昨儿他赶马来的路上,甚至开始幻想重逢的那一刻是个怎样的场面。再次见到阿七,自己一定要假装嗔怒狠狠责备他一番,然后看着这人低眉顺眼满脸委屈的小模样,再把他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上一句,阿七,我想你了。 只是现在,他除了面对这一方冷清的背影,还有阿七的妻子孩子,他什么也没有了。他连说那句“我想你了”的资格都没有。 第71章 纠缠 寻常百姓家,粗茶淡饭,谈笑风生间,别有一番乐趣。 当安容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的就是阿七跟秋官有说有笑的场景,饭桌上搁了三副碗筷,一盘韭菜,一盘小鱼咸菜,还有一坛子酒。 “阿七,我回来了。”声音很轻。 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这话从安容嗓子眼里冒出来,那就变了味儿,多少有点沧海桑田的感觉。 回来回来,有家才能回,可安容的家又在哪儿呢。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阿七招呼他上桌吃饭,今儿特地备了酒,秋官也差不多猜出点什么,她夹了几筷子菜,托着碗,回房去吃了。堂屋之中,饭桌之上,就只剩下两盘菜,一坛酒,还有这两个男人。 阿七给两人的碗里都满上酒,酒从碗口溢出,流到桌上,湿了一大块。阿七举起碗,一口全喝了,砸砸口舌,全是桂花的清香味。 阿七醉眼迷离,这会儿双颊已有些许坨红,“在……前头赵老头的酒铺里沽的,他说是上好的桂花酿,五十文钱。” 这样的阿七是安容从未见过的,惺忪醉态,那双下垂的倒三角眼里此刻却流露出复杂情绪,安容抿唇不语,定定地望着阿七。 安容也拿起碗,一饮而尽,唇舌间也是淡淡的桂花香。 时间上的错乱荒唐,二人闭口不提。 “阿七。”面对一室的酒气与凝重氛围,安容艰难开口,“让我回家,好不好?”近乎哀求,这般低声下气的安容,要是搁以前,阿七肯定舍不得看他这样。那个时候的阿七啊,哪怕安容稍一皱眉,他都会心神不宁许久,恨不得替安容把那份烦扰给受了。 物是人非,是这世间最要人命的东西。明明景儿还是昨日的景儿,可偏偏人却不是昨日的人。 阿七笑了笑,扬着似醉非醉的脸,“小容,你要回哪个家啊?” “阿七,我没有娶周小姐。” 安容重复昨日的话语,他没有娶周小姐。大概是年岁渐长,人也老了,这话不是昨日刚提过嘛。 阿七没有接安容的话,再给自己倒了一碗,还是一口全喝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阿七倒头伏在桌上,侧头看着安容,安容也自上而下望着他,目光的交汇,是彼此都隐忍不提的心事。 平化十二年夏,也就是五年多前,丫鬟春蕊的无心举措,阿七稀里糊涂地走进二楼廊尽处的那间厢房,安容塞给了他点蜜果零嘴儿,阿七整个人方才开始陷进这场无处着力的情爱里。那个时候,阿七喜欢悄悄蹲在二楼的走廊里伴着安容屋里的烛火熄灭,守着自以为是的家。后来心中的人渐渐跟自己有了纠缠,哪怕这纠缠始于愤恨与尊严,阿七还是开心的,他感恩戴德,尽心尽力“服侍”安容,哪怕对方说些再难听的话,阿七都能忍住不去计较,他小心翼翼地维持二人的错乱关系。再后来的故事,就是戏文里的“姻缘误”了。缘都误了,去哪里安身立命?可是现在,安容说他要回家,阿七想,这家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 “小容,我这样看你,你还是那么好看。”酒酣处,人说的话未必是什么重要的话,但一定是真心流露之言。 “阿七,我知道错了,让我回家,我想回家。”安容哭了,但是压抑住不敢放出声,他怕里屋的秋官听见,又得是一场无比荒谬的场面。 “小容,”说完阿七直起头,扫了一圈堂屋各处,“你看看我这屋里,哪块地方能给你安个家,你把那块地儿挖走,揣好了,带回广陵去,你说好不好?”说到最后,阿七的眼睛里全是莹湿的红色。 安容一脸狼狈,神情惨兮看着阿七,“别说了,阿七,我难受……” “回去吧,明儿就走。” 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尽,安容恍惚间,已分不清是幻是真,凭着仅有的意识,他说了句,“好,我走。” 再到晚上,阿七如同昨夜一般,还是把安容送到了那家客栈,一路无言,两人一左一右,沉默着来。 临别之际,安容让阿七跟他一道上去坐坐,阿七没有任何理由去婉拒这人的最后请求,他跟着安容来到了他投宿的客房。 点上油灯,勉强有丝光亮,客房很小,一张挂有青砂帷帐的床,一个小方桌搁床前正正方方摆着,除此再无其他装饰。 “比咱们在清平镇的家还要简陋。”安容说着话,眼睛对上阿七,这个家自然就是指的那间茅草屋,两人曾在那儿有过一段短暂的时光。岁月太匆匆了,转眼什么都好似变了个样儿。 阿七难以接下他的话茬,转而说道,“我走了,明儿我来送你。” “你不管你的葱油饼摊子了。”安容死死盯住阿七,试图从他脸上窥见其他情绪。 “一天而已,也不差这一天的钱。” …… 夜凉如水,那方小小的床榻上两道身影在交缠,一上一下,一人强势,一人由被迫到妥协,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响动,泄了这一床的激烈情事。 当安容完完全全进入阿七时,他就像一个初尝云雨的楞头小子,那一刻天与地的眩晕,他没忍住哭了出来,嘴里一直呢喃着,“阿七,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自己强迫了阿七吗?还是得从头算起,对不起把他扔到了遥远的城郊? 这一场床事两人都很痛苦,安容急于宣泄自己的隐痛,阿七如同死鱼一动不动。由于过激,阿七的后面被安容整出了血,面色除了稍微惨白点,倒是无波无澜,只是睁着眼傻傻地望着床顶。 他们,又纠缠在了一起。孽债啊!这是阿七尚有意识的时候,脑子里唯一能辨识出来的话。 安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睛止不住涌出热泪,他撑起身子,把阿七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床上,然后像一个炽热的少年用嘴唇吻过阿七的每一寸肌肤,眼角的泪滴在阿七身上,切肤灼热,他从没像此刻这般虔诚过,在自己的娘子面前,安容现在自卑到无处遁形,他只有抚摸亲吻着阿七,心里面才能踏实下来。 做完这一切,安容凑到阿七的右耳边,用极其哽咽的哭音,“娘子,带我回家……” 情爱迷人眼,扰人心,噬人血,可偏偏这么个狗屁东西,还往往成了文人骚客的吟咏对象。他们为之欢喜,为之忧,一如此间的安容,好皮囊又如何,身居高位又如何,还不是只敢趁人入睡,才有此偷摸一着,如同乞者。 后半夜的时候阿七醒来,借着月色,对上安容的深眸,阿七没有打他也没骂他,只是从他怀里挣脱开,穿起衣服就要走。 安容未言半句,也o穿戴整齐,紧紧跟在阿七身后,两人相隔不过几尺的距离。漆黑的街道,两人一前一后,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远的,更夫打更鸣锣,“咚咚”声,一慢三快,连着三次,看来已是四更天了。 回了家,阿七关上门,把安容隔绝在门外,然后一人瘫倚在木门上,门外是安容急促凶猛的敲门声,震得午夜不得安分,也吵醒了睡梦中的秋官。 躲在门后,这一切都被秋官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到底是造化弄人,两人居然能把这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阿七在她心里,就是她的兄长,三年前,当阿七告诉他,安容对他很好的时候,她是真心替他高兴。可是呢,这份好就是把人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病秧子吗?她才决定带走了阿七,这些年,日子不好不坏,至少阿七是健健康康的。 可是现在,她目睹了面前的一切,旁观者清,她深知这两人之间是谁也插不进去的孽缘。 翌日,安容再次来到阿七的家,谁知,阿七并不在家。昨夜安容回到客栈后,一夜无眠。 “伶公子。”两人坐立于桌子两面,面对面而坐。 “嗯。” “那个孩子不是阿七的,我之前嫁过人。你以后……对阿七好点,他受了很多苦。” 安容猛然抬头,面上又惊又喜,声音都开始发颤儿,“不是阿七的,不是他的……”喃喃自语,不停重复这话。 大概半个时辰阿七回来了,安容还是坐在桌子前,未曾移开,他一直在等阿七,他有好些话要问这人。 “我给你买了点吃的,你带上。”阿七说着就把安容往外面攥扯。 安容不动,阿七吼了出来,“走啊!” “我不走。”竟有些委屈。 “小容,我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到底他娘的算什么!” 秋官见状,抱着牙崽离开了屋子,孩子可能受了惊吓,此刻正哇哇直哭。 安容十分难受,他只能深深看着阿七,却开不了口。 “我三年前,差点死在那个鬼地方,你在哪儿!我病得快死了,你在哪儿!哦,对了,你在忙着娶妻生子。状元郎,你在忙着娶妻生子!啊――”终于,阿七还是说出了梗在心间的那道陈年旧痛,然后失声痛哭。 安容奔上前紧紧搂着阿七,阿七一口咬在了安容的肩膀上,用牙齿死死咬住衣服里的肉,哪怕嘴里渗出血腥味儿,阿七都没松口。 血与泪,到底哪个更痛些?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得乱七八糟的……糟心啊 第72章 解开心结? 撩开安容肩上的衣服,那里森然就是一排出血的牙印,触目惊心,阿七自觉刚才嘴上下了狠劲儿,此刻眼神直视那处伤口尤其出神。 “疼吗?”阿七问。 安容喉头滚动,这番慰问令他心生动容,“不疼。” 阿七把他领到卧房,给他找了件自己的干净衣物。自己身板不比安容,衣服的尺寸显然他不合身,硬生生套在身上,勒得紧紧的,细看之下,多了一分滑稽,但依然不失倾城色。 两人自进卧房后,一句话未说,安容脱下的衣物阿七直街拿去洗了。安容静坐床沿边,打量了一圈阿七夜夜枕眠的地方――黄花梨木架子床,三面是细细雕浮的镂空图纹,床上铺了层凉席,一个枕头,一条薄被褥;屋里靠墙那处是张半旧的平头案,上面积了层灰。正是白天,卧房里的光线却不是很足,显得阴暗暗的。方寸之地,倒是很温馨质朴,一如他z在清平镇的“家”。 不一会儿,阿七就进屋了。两人此刻就搁床沿边坐着,半晌,阿七才开了口。 “衣服我给你洗了。” “嗯。” 然后又是一阵静默,安容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几眼阿七,侧面看不清情绪,只看到阿七眼睛睁得大大的,目视前方。 “跟我回广陵吧。” 良久,阿七都不曾回他的话,彼此的气息盘旋在白日的卧房,声声细微。 安容以为此话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阿七却突然说道,“我都快记不得广陵城是什么样子了,我跟秋官坐小毛驴车从湘淮绕过,来到四平的。”声音里似有怀想,似有别的莫名愁绪,“以前总听你念叨四平有个赛华佗,我便过来治病了。” 这是安容终身的隐痛,三年前他本该亲自带阿七来寻医治病的,到了,是自己毁了约。安容藏好悔意,小心翼翼接下阿七的话,“这咳喘的病怎么治好的?” “我不懂药方子,郭大夫开什么我便去药铺抓什么。喝了两月的药,这病也好了大半了。” 安容附和道,“之前看过那么多大夫都无济于事,这人真有些本事。” 阿七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笑意里的无可奈何和隐忍不提,安容窥视得一清二楚,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阿七的这道笑上。这世上也许真有神医,可身陷愁闷里,再高明的医术也医不好人的病。 两人间难得的安静,再也不是那些血泪的交融,安容终于还是提起了三年前的事―― “赵明朗跟我说,你去了。我当时就问他,你去了哪儿?他又说,你死了……阿七,他说你死了……” 时至今日,哪怕阿七实实在在地坐在自己跟前,安容还是会心悸后怕,再提往事,他的话里都是颤抖的压抑哭音。 阿七侧过身子,伸手捏了捏安容的脸颊,“小容,别哭。” 安容奔溃忍不住,一头埋进阿七的腿上,呜咽哽泣,哭相狼狈,毫无平素的一贯清冷。廿七岁的男人哭成这样,也是实在少见的。 阿七之于安容,其实早已是融入骨血的家人,这份情,身体上的交缠远远不够,安容贪念面前人的一切,鼻尖吐露的气息,瘦得硌手的脸颊,还有阿七那份永远傻愣愣的模样。廿七岁的安容奢望一个家,他想跟阿七相依为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可廿八岁的阿七心里已经没了家的念头,得过且过吧。 连着两夜没合眼,又是一场大哭,安容后来趴在阿七腿上直接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安容发现自己已躺在了阿七的架子床上,天色已暗,安容起身,走至卧房门口,该说他醒的正是时候吗? “你要跟他回广陵吗?”秋官问道。 阿七回以沉默,安容从暗处瞧着阿七的脸色,猜不出他心里此刻在想什么。 “这日子啊,你想往好了过,它就能往好了过。阿七,你跟他回去吧。” 安容躲在暗处,手指微颤,他在等着阿七的回答,心里期盼、紧张,害怕。 “那饼摊子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大不了早上少卖点。” “牙崽呢?你一个人怎么把娃儿养大?” 秋官强忍下心里的那股酸涩,强撑起笑面,“你就别寻思我了,哥,你跟他走吧。我看他这次是认真的。” 秋官如今孤儿寡母的境况,阿七一直悔恨自责,倘若不是他擅作主张,替她说了那桩亲事,她何以至于此。因了这层缘由,阿七也走不开。更何况,他也不大愿意随那人回去。 安容遁藏暗后,情绪难平,他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话,一个没忍住,他走了出来,声音喑哑而带讨好地说,“你可以带着秋官一同回去的,我那地方大,住的下的。” 两人皆震惊,秋官直言,“不必不必,太麻烦了。”而阿七,脸色暗沉,没有说话。许久,他才站起身,“吃饭吧,早上的饼还剩了点。”说完,阿七便去端上饼来。 这顿饭吃得完全不是滋味,三人各吃各的,食不语,心事各怀,安容饼啃下一半,再次提起,“你们随我回去吧。” 秋官扭头看了看阿七,随即说道,“你们吃着,我去看看孩子。”匆忙间找了个借口,这下子堂屋里又只剩下这两人了。 “阿七,咱们回家吧。” “家在哪儿?城郊的那处别院吗?”这根刺恐怕一辈子都会卡在阿七的嗓子眼里,如影随行。 “阿七,我没有娶周小姐。我……没有成亲。” 阿七抬眼怔怔地看着安容,“小容,我已经二十八了,我没力气折腾了。三年前,在清平镇,你来找我,咱们要是一直在那儿呆着,那该多好。我种点菜,就在咱家的院子里;你最好去当个教书先生,白天去教那帮崽子们,晚上回来教我。小容,我不是没想过……后来不敢想了,再也不想了。” 阿七大口咬了块葱油饼,嚼着嚼着泪流满面,阿七嗫嚅,“这饼太干了。” 安容心口憋闷,给阿七倒了杯水,“要是你想……咱们还回清平镇去。” 阿七摇摇头,“不回了,折腾不动了。” 此刻的安容内心淌过一条静谧的河,纹丝不动的河面上,荇菜水藻泛滥,明明一片绿意,那水下是遮挡不住的恶臭,这河竟是条永无源头的死河。安容从未如此刻这般绝望无助,阿七让他走,他尚可以厚着脸皮不听他言,执意留此。可阿七说他折腾不动了,那他又当如何? “我吃好了。”说完安容走出屋子,遁迹于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人还未回来,阿七只当他是回客栈了。就在自己准备脱衣睡觉的时候,听见了门外的敲门声。 打开门――却是安容。失意,落寞,还有脸上山川般的痛苦刻痕,阿七都瞧得清清楚楚。 “阿七,我没有地方去。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哪里都没有我的家,广陵城那座大宅子冷冰冰的,那也不是我的家。阿七,你说,我的家在哪儿?” 当安容语带无助,话藏哽咽,说这番话时,阿七的心一点也不好受,从一开始,他阿七就受不了安容受一点委屈,就像现在,他一句话没说,把安容带进了卧房。 把安容按到床上,阿七弯腰替他脱去黑靴,再除去足衣,最后阿七把安容的衣服也解去。这一切,安容屏气观望,偶尔阿七的指尖擦到自己的身子,他依然会有灼热感。 阿七出去了,不一会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绞了一把汗巾,开始慢慢替安容擦拭身子,彼此无一人开口说话,却心有戚戚,平静下暗涌着骇浪。 弄完一切,阿七脱下衣服上床,紧紧搂抱住安容,月光洒进来,床上是相拥而卧的两个沉默人。 良久,阿七先开的口。 “小容,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我活在这世上,唯唯诺诺过了二十多年。小容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挖空心思最想得到的,也不过一个你。我跟你回去,你别这样了。”阿七苦笑,“我心里也不好受。” 安容立刻转悲为喜,在阿七怀里蹭了蹭,一阵酥痒,扬起头问阿七,“娘子,你相公叫什么?” “他叫安容。” “你相公叫什么?” “他叫安容。” …… 这晚也不知问了多少遍,一如阿七从前问他那般。这夜,安容搂着阿七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阿七迷迷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糊糊困意混沌,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后半夜的时候声音才渐渐止住…… 阿七终是决定跟安容回了广陵,两人商议后,两天后便走,秋官不舍是难免的,但她也是真心替阿七开心的,这才是他应该过的日子。 他该过的日子?恐是连阿七自己都不甚明了。安容想要一个家,给他一个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打我,我会继续虐攻的! 第73章 一场闹剧 三年终归,茶馆酒肆三三两两临街而立;卖胭脂水粉的姑娘轻薄纱衣,粉红襦裙,那面颊上都抹着粉,描着眉呢……这便是雨花巷如今的景致。再往南面走去,两座巍然屹立的石狮间一面朱漆正门,上面赫然书着“安府”二字,那个“安”字阿七认得。经历两日一夜,途中暂住客栈一宿,于翌日傍晚时分终于到了。 暮色黄昏,阿七抬头望着那扇朱门,躲了三年,终还是回了这里,心中不免生出点惆怅来。 “阿七。”安容在旁唤了一声,阿七这才回神过来,敷衍地笑笑,并不愉快。 进去后,老管家一路忙前忙后,哈腰躬身跟着安容,以备有任何吩咐。这个管家阿七瞅着面生,不是原先那个。府里面的一众丫鬟仆人阿七隐约有点印象,只有几个是生面孔。那些记得“二老爷”的仆从,皆是震惊恐惧,已死的人突然又出现了,还是在这么个愈渐昏暗的晚上。但面上并不敢表露出惊讶来,还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 阿七随安容走至最西面的寝居,屋内的装饰淡雅简朴,跟之前他z住的东面厢房如出一辙。 “怎么搬到这边来了?” 安容一怔,含糊其词,“那边屋子漏雨,修修补补,后来也懒得再搬回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就想起纷沓的脚步声,还有略带稚气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是小陈,说话间直接推门进来了,安容紧张地看着阿七。 阿七也觉察出氛围怪异,这人的打扮不像下人,而且如此高声喝叫,毫无规矩,看来并不是这府里的仆人。 小陈一派天真,他显然没有把阿七当回事,还以为是正在跟安容说事的下人,于是洋洋得意自顾说道,“大人,您上次教的那句诗,我反反复复练了好几遍,就等……” “你先下去。”安容打断了小陈的话,脸色不自然地瞅瞅阿七。 小陈虽然话不吐不快,但很听话,即刻便退下了。 人去楼空,阿七傻愣了一会儿,垂眼不语,心中已猜出个大概。三年的时间不短了,足够换间枕眠的屋子,再换个说贴心话的人。 “我去……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再……再备点晚膳。”安容落荒而逃,他怕阿七问他,刚才那个人是谁。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一切也就准备妥当,下人们抬来木桶,再装满热水,很快屋子里热气腾腾,氤氲开来。 奇怪的是,安容自刚才出去后,迟迟未回来,阿七也不再等他了,直接脱去衣物,坐进了木桶里。赶了许久的路,人困倦至极,又得以热水浴身,脸色坨红,不一会儿阿七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倚在木桶边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阿七是被安容从水里拽了出来,哗啦的水声,一地湿答答的水迹,好梦被扰,阿七皱眉,“怎么了?” 安容木然地呆立在阿七面前,很久,喉头滚动,他才艰难地开口,“别吓我……” 刚才安容进屋子的时候,在木桶边沿没见着阿七,走进了些,发现这人整个身子,包括口鼻都淹在水里,冲动之下,就有了此举。 阿七也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会儿赤条条地暴露在空气下,不免尴尬,于是阿七还是坐了下来,把身子隐在水下,然后又说道,“太困了,刚才都快睡着了。” 安容这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长吁口气,坐在木桶旁,抚上阿七的头发,凑近闻了闻,“有味儿了,你这几天没洗了。” “也就……半年吧。” “瞎说。”说着安容解开阿七的青色发带,手里沾上水,从头到尾缕几遍,动作轻柔而舒缓。 阿七溺在这一方温柔中,微阖双眼,随意问了句,“刚才那个莽撞的孩子是谁?” 安容帮阿七洗头的手倏然止住动作,“就是一个下人。” 阿七清晰感受到这人的僵硬,也没再多问什么,泡在桶里,暂且小憩片刻。 “老爷,老爷――”连着数声的嚷叫,想必定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儿。 “老爷,那孙公子正在闹呢,大哭大闹,就是不走……” 阿七转头对向安容,“你去看看吧。” 安容推开门走了,临了还回头看看阿七,“等我回来。”孙公子该是刚才那个孩子吧,阿七如是想。 安容方才让管家各自给了他们五百两,以前留着他们,无非是怀着份对阿七的念想,可是,这会儿阿七都回来了,他们自然也就失了那份用处。安容自认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办起事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小徐和小陈倒没有过激的举动,小徐在一旁沉默并不说话,而小陈就是个孩子,这会儿还惦记着他那句诗呢,见到安容第一句话便是――“大人,什么时候我再把那诗写给您看看。” 而小孙,鼻涕眼泪一把,在撒泼打滚闹腾呢。“爷儿,凭什么好……好端端地恁把人赶走?” 安容眉头微蹙,明显不悦,吩咐左右,“把人赶出府。” “我不走!我不走!”那厢正是又哭又闹,拳头乱挥,仆从们也不敢上前,不是怕他的花拳绣腿,而是怕不小心碰伤了他。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小孙与老爷是那般关系。 一直服侍小孙的婢女梅香此刻也在一旁,看这情形,委实不好受,只能悄悄别开眼。 僵持不下又是一阵磨蹭哭喊,阿七这时却过来了。眼前所见的一切,他完全看不明白,一个男人瘫坐于地,哭得毫无半点形象。这人身旁还站着两个手提包袱、衣着鲜华之人,其中就有刚才在西厢房碰到的那个孩子。除这三人,周围还有许多丫鬟仆人。 安容赶紧走到阿七身边,语带慌张,“回去吧,这里乱得很,下人……犯了错,正按规矩伺候家法……你先回房,我一会儿过来陪你用膳。” 阿七简单应了声,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三人看,心中狐疑。 见着了阿七的梅香,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惊魂甫定,这才意识过来老爷今日为何要整这一出。原来,是“原配”的主子没有死,这会儿回来了。 小孙也瞧见了阿七,此刻正睁着核桃眼紧紧盯着他呢。只是这越打量越叫人心凉,自己的模样竟然跟那人如此相似。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爷儿会对他那般关怀备至?这些疑问如坠石一般,砸向小孙心口,他即便被扫地出门,也得“死”个明白。 “爷儿,他是谁?”目光哀怨戚戚。 安容急怒,“把他架出去!” “爷儿,你好狠的心,年初你把我们几个接进府来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无情的样子。”小孙声泪俱下,句句斥责。小陈和小徐此刻一句话不敢说,一直静站着。 阿七虽然笨,此刻也听明白了,转身回了西面的屋子。安容吩咐管家把这事办妥,不许再扰他,随即赶紧离开了这里。 桌上搁了几盘子菜,还有两碗饭,阿七举箸拨动碗里的米饭,却迟迟不下嘴,安容杵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半晌,阿七还是问出了口,“那几个人是谁啊?” “不懂规矩……犯了事儿的下人。” “还骗我呢。”阿七笑笑,但这一笑令安容无比心虚发怵。 “我以为……你死了。”即便是现在,他提起阿七的“死”,心中还是一股子灼烧感。 “哦,所以你就找了他们?”阿七反问。 “我没有碰他们。” 阿七叹口气,“吃饭吧。” 这一餐,吃得实在没有滋味,两人彼此也不说话。安容不时瞥几眼阿七,心里着实不安。 今晚夜色微凉,两人同床,身上只盖了条薄褥子。因着先前的事儿,二人此刻都各揣心事,犹如同床异梦。 安容把阿七往怀里搂了搂,阿七直言,“热。”夜色凉如水,他却说热,安容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阿七,我没有碰他们。”安容低声下气又解释一遍,气息温热,缭绕在阿七耳边。 你看这个人啊,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确确实实养了三个男人在府上,甚至当初怎么对自己的,这人也怎么去对那三人,他不是还教他们写字嘛。现在一句我没碰他们,就把他的错事推得一干二净。到底,这场情爱里自己永远处在下风。 “睡吧。”阿七说道。 安容手脚开始不老实,在阿七身上摩挲点火,忍得受不了了,安容刚想除去两人的亵衣,阿七却来了句,“今儿累了。” 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身子,生生扑了这突如其来的火。 第74章 拔菜苗 西厢房的前头正是一片地,阿七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把原先的花花树树让府里的下人移植走了,亲自种了些萝卜、葱和韭菜。人一忙活起来,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好歹有个事可做。 暮色西沉,光亮不再,天地间蒙上一层昏黄的幕布。阿七瞅着白天自己种的小菜苗暗自发呆,这时辰,若在四平,该是到了他咂咂小酒儿的时候。来此也有七天了,对比来看,还是觉着以前的日子好。这儿,太憋闷了。 亥时一刻,安容才从外头回来,一身酒气,阿七都已经歇下了。 以为阿七睡了,安容也没点灯,借着月光摸索上床,嘴里嗫嚅,“娘子,娘子……”酒劲儿上来,人也开始不安分,阿七被他折腾醒了,还未十分清醒,勉强睁开眼,迷糊问道,“怎还不睡?” “阿七,咱们已经好久……”话语间,全是醉人的情欲。 “睡吧,太累了。” 这话,又是当头一盆凉水,本来还迷醉的人,突然翻身将阿七压在身上,屋里昏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良久,安容才幽幽开口,“你哪次不累?”声音如诉如怨。然后翻身下来,蜷在一旁睡觉。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安容平稳的呼吸声,阿七知道这人已经睡熟了。可是自己,却开始辗转反侧,久久会不了周公。 时夜已深,夜色悄寂,阿七想了好些事。大多还是过去三年在四平恣意潇洒的日子,那个时候真是舒服啊。悠哉悠哉的,还能自己挣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养活自己。在想想现在,就如同一个怨妇一般,困在这四周危樯的府邸,这实在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儿。 这些子糊涂心思,有一就有二,想一次就会再想第二次,按理说他现在的日子,是他曾经感激涕淋神之向往的,只是现在来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偶尔,阿七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厌倦了安容。但随即这想法就被自我抛弃了,然后再自嘲一笑,那安容是个有钱有权又有貌的人,还轮不到你阿七来厌倦人家。但,那又是为何?难不成自己年纪大了,什么都失了兴致? 翌日,阿七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不在。片刻失神,但很快便甩头不想。起来盥洗用膳后,就想着去伺候他种的那些子幼苗。 才一夜的功夫,那座悉心呵护的菜园子被夷为平地,几个下人来来往往,搬来些花草树苗。为首指挥的人,是管家。 阿七走过去询问下大致情况。 这管家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老爷说是……说是看着碍眼,还让换回原先的树和花。” 是了,不是他的意思,底下的人哪敢这样做。阿七沉声道,“停下,让他们别搬了。” 管家迟疑不决,“这……老爷会怪罪的。” “天塌下来,我给你们顶着。” 辰时七刻,安容下朝归来,直接来了西厢房。进到院子里,就瞧见了七八个仆人在那块平地上杵着,大概猜出点什么,安容径直进了屋子里去。 刚一进门,阿七就直面问道,“那是你的意思?” 安容回首看了看外面,走到屏风里边,褪下官服,换了身常服,再走至红松木圆桌前,倒了杯茶自顾坐下,轻轻抿一口,安容才不急不缓说道,“好好的树花,被你糟蹋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牢骚话,阿七明显听出了他的怒意,只怪他z之间太过捻熟,彼此只要稍微一个表情,或是一句口气,就能听出这话是喜是怒了。 “也是,这屋子前头还是该种些花花树树,才好看。”阿七附和,随即冲着外面的几个人喊道,“把那树好好栽上,一棵一棵栽,栽扎实了。” 安容抬头,盯着面前的人,目光如深渊,“怎不问我为何拔了你的菜苗子?” “您是这府里的爷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我问东问西的份儿!” 安容蓦地站起身,神色晦暗难明,“以后说话,不要阴不阴,阳不阳的。”说完安容便离开了西厢房。 来去匆匆,这家真是越来越不像家了。阿七老在想,他要是不回来,安容也许就跟那个孩子在这屋子里颂诗写字,快快乐乐,他们倒才像个家。 自上午忿然离去后,直到晚上,安容才回了房,这其间踪迹,阿七一概不知。此刻阿七正盯着蜡烛发呆,火苗闪烁,明暗不一。他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只能靠此来打发无聊的日子了。 “阿七……”安容喊了一声,似还有话说,但就是迟迟未开口。 “哦,你回来了。”照本宣科般的应付,每日都是如此,疲倦至极。大概总有一天会累吧。 突然安容冲上前,搂住坐在实心圆木凳上的阿七,把下巴抵在阿七头上方,卸下满脸惫态,语音喑哑,“阿七,白日的事儿,是我不对。” 阿七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没错,你说的对啊,我确实阴不阴阳不阳的,你看我,明显不男不女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容极力辩解,他白天虽生气,脱口而出一句混账话,但也绝不是那种意思。 “哪个意思啊?”阿七叹声气,“小容,我的的确确是这样想我自己的。你看,我若是娶个媳妇,那家里总归有她在等我归来,我心里尚有无限盼头;可我现在成了这样,日夜困在这座宅子里,我看不懂书啊,我也不会写字,你让我一天天能做些什么?真不如,不回来的好。” 从什么时候呢?安容开始满心满肺的不安。大概从寻到了他再把他带了回来,阿七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三年前,阿七还是个死活要赖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才三年,一切都好似变了。 “那你如何想的?”许久,安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看那孩子不错,不如让他……陪着你,你往后也不会太寂寞,好歹两个人也算是个家了。” 安容久不作言,就是眼神嗜血地盯着阿七,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而且是一败涂地,脸色苍白落寞,“我明儿把那些菜种上,这种胡话以后别再说了。” 阿七想把话挑明,不想再拖着,“你教过他写字吧。是不是啊?” 安容垂眼并没否认,阿七继续说道,“他年纪小,肯定上手快,不像我,脑袋笨学来学去也就那几个字。你当初教他习字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是慢声细语,极其耐心?是了,一定是这样,那孩子肯定也像我一样着了迷。你看……明明换个人,你这日子也是过了。” 小容,我在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容突然一把拽过阿七,把他拖到桌案边,“坐下。开始学,现在就学。你说你笨,那就每天都学,不信你学不会。”狠声厉语,安容处于盛怒之下。 “我困了。”阿七欲起身,却被安容压制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凳上。 案上累着十来本书籍字帖,青花细纹断砚,还有各色笔筒。只是这些东西现在看来,都是冷冰冰的物件,阿七碰也不想碰。 两人争执不下,各自拗着性子,到最后还是安容软下话来,“唉,睡去吧。”这一场无硝烟的较量,他又输了。 两人脱衣上床,共枕眠,安容极大的不安神,紧紧搂抱住阿七,一面贪婪地看着这人的模样,一面喃喃道,“你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了。哪有做娘子的,把相公往别人那里推的。我这次先不跟你计较,下次你再……没有下次了。阿七,以后别说那话了,好不好?” 如此低声婉求,阿七也狠不下心不去理他,只得应他一声,“嗯,睡吧。” 谁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令安容高兴得忘乎所以,又搂着阿七说了好些话,什么以后只教他一个人写字,什么娘子一点也不笨……诸如此类的,全是些伉俪情深的闺房话。阿七后来迷糊间睡去,已听不清耳边的人在说什么。而安容,却因这小小的悸动一夜未曾合眼,借了月光,把自己的娘子搂在怀里看了又看,再浅啄几口。 第二日阿七再次醒来时,如往常一样,身侧人早已上早朝去了。推开门,却见屋子前似昨日那般,站了七八个人。 管家见“二老爷”醒来,赶忙上前招呼,“主子,是老爷的意思,说是还种回先前的菜苗子。” 阿七瞥看一眼那处空地,密密麻麻全是绿油油的。 其实昨日安容拔阿七菜苗的缘由,绝非一时兴起,只是他觉着,阿七近日冷淡如斯,每晚又总以累极为藉词,也许是白日太累的缘故,因此才生了这等想法。只是,阿七没问,他也不会去说道。 第75章 城西月老庙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八,这是个极特殊的日子。三年前,这本该是安容跟周太尉之女大婚的日子。与三年前一样,还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瓢泼秋雨。 阿七无事,搬来一把木椅,看着屋檐下垂如瀑布的雨帘,再看看院子里的那块小菜圃。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从前的事儿,可还是忍不住自脑子里再回顾一遍旧事,心境一如当年,还是会感无奈与绝望,还有那种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无能无力。 他从没问过安容当年之事,甚至连半点旁敲侧击的打听都没有,阿七只是不想给自己添堵。其实,他只要随便叫住府里的任何一个旧人,就可知晓当年的事,但阿七却并未这么干。 人生一世,糊涂难得,刨根究底究竟有什么好?倒不如自欺欺人,尚可觅一处安宁。 不一会儿,远远瞧见――安容与一仆人愈走愈近,仆人在旁,毕恭毕敬为主撑一把油纸伞,伞面不大,安容的左半边袖子湿了一块儿。两人走至屋前。 安容挥退仆人,一人站在门槛处紧紧望着阿七,凝视半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自己想看见的焦急情绪。终是无奈,安容进了屋子。 今天下朝后猛然来了这场大雨,乘轿回府的途中他满心期许――阿七也许就站在府门口四处张望,也许手里早早就备下了一把油纸伞……可府前,除了管家和一个仆人在着急忙慌左顾右盼,哪里有半点那个人的影子? 安容自顾褪下潮湿的官服,阿七维持一个姿势不变,自始至终没跟安容说一句话。安容本就不悦,此时更是愠怒,但他又没法跟阿七置气,只得冲着无辜桌椅茶具撒气。 “砰――”茶杯落地的碎片迸溅声。 阿七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了看安容,再投眼过去,瞥几眼地上破碎的杯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阿七随意一句。 “屋外有什么可看的?值得你看那么久?”安容嗔怒,话语里全是责备之气。 阿七抬头再看眼安容,站起身把木椅搬回原处,再说句,“也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安容伸手揉揉眉心,似乎疲惫至极。他们两人,一个进,一个退;一个如情窦初开,贪婪对方的柔意,一个却如龙钟老态,守着日子垂暮到死,再也不问及对方。如此这般,怎会不累?而且是两人都累。 “唉。”――安容又是一声自叹,这也是他最近说的最多的一个字。 “阿七,我头发湿了,过来给我擦擦头发。”两相尴尬,安容得以想出这么一个妙计。 阿七走了过去,拿起面盆架上的白汗巾,给安容擦擦湿了几绺的头发。几缕黑发凝成一股,阿七为之细细捻揉。那手置于头顶,温柔摩挲,安容这才顺了心,有种温心娘子在侧,天下幸事不过如此的感怀。 “好了,已经干了。”阿七哪里晓得,这短短功夫,安容想了这么多。 “你刚才在看什么?”安容柔声问道。 “雨好大……” “你还知道雨大,也不拿把伞,去门口等着我。”些微的责意,安容只是想讨个安慰。 “你是老爷,府里为你撑伞的人多的是,不差我一个。” 安容怒急,“他们是谁?你又是谁?怎能一样!你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 阿七笑了笑,反问道,“那你清楚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一针见血,直刺人心,安容面色顿时苍白难看,刚刚还能为自己埋怨几句,这会儿唯有沉默不语,眼神闪烁,心里无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的害怕。 “阿七……”许久,安容只能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阿七茫茫然地看着屋外,看得久了,也未曾看清前路在哪儿,“小容,三年前的雨也有这么大吧……记不太清了……” 这话教他如何回答?安容走到了阿七跟前,蹲下身去,把头枕在阿七腿上,模样眷念无比。耳边是哗哗之雨声,安容佯装安逸,不接下阿七方才的话。 “你三年前,为何没有娶周小姐?”心结憋心里,阿七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安容抬头,目光灼灼直视阿七,许久才艰难吐出,“我以为你死了……” 只是短短六个字,阿七并不能从中知悉前因后果,可是看安容此刻的模样,他未必肯说,自己也就没再问下去。 那日雨天,雨珠嘀嗒缠绵,二人在屋里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再未说过一句话。安容伏案翻看了一整天的书,阿七则是看了一整天的雨。偶尔两人目光衔接,都是安容,慌张别开眼。 几天后,阿七难得去了安府的最东面,也是他曾经和安容住过的地方。这里已荒草丛生,久无人迹,门上还悬了把铁锁,上面早已锈迹斑斑。 阿七点破窗棂纸,从一小洞眼往里窥视一番,屋子倒还是原先的屋子,只是里面几乎空无一物,别说那些摆饰小件儿了,就连那枕眠的床榻竟也不见了。疑惑在心,阿七若有所思离开了东面。 想了一路,只勉强得出一论――大概是他当年要娶妻,便一并把自己的东西都扔了吧。饶是知道安容这样做,有他的思量,阿七还是实实在在又为此难过了一阵。安府这么大,连容他小小一屋的地方都没有了吗? 夜里二人同卧一床,安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条红绳,什么都没说,直接给阿七系上了一根,并打成死结,然后举着手里的另一根,“帮我也系上。” “这是什么?”阿七一面系,一面不解问道。 “我白天去了趟城西的月老庙,自那儿求的两条红绳。” 阿七的手倏然顿住,语气凝重,“你还信这个啊?” “怎么不信?据说灵得很。” 城西月老庙,千年古树,红色绦绳,这事儿阿七也干过,他当初还磕了一路头,额头好几天都一片青紫呢。不过传说就是传说,到底,月老也没赐给他良缘。 安容瞧阿七突然不语,心事重重的样子,紧张问道,“想什么呢?” “想这条红绳,为何这么多人信?连你都信?” “你没求过,怎知不灵?” “你怎知我没求过……”阿七嗫嚅一句。 “什么时候求的?”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果真是忘了。” 安容心头一滞,隐隐约约有印象,但不甚清晰,“那你说说看。” “不想提了。” 安容不罢休,这夜一直缠着阿七问,直到最后阿七被他缠得烦了,才把好几年前的事儿又给他重述一遍―― “就是那时候,大概乞巧节吧,我也记不太清了,别人都说城西月老庙灵验,我就去求了两条红绳,准备带你去的,你没去……” 话说到此,安容才依稀有了点记忆,当时好像是从梁如风的别院回来,阿七说他想去月老庙,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安容不敢想了,以他当初恶劣的脾性,还不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七,咱明儿去趟城西,好不好?” “去那儿做什么,我又不信那个。”阿七直接回绝。 这一夜安容紧紧搂抱住阿七,两人切肤相亲,中间没有一丝缝隙,阿七被勒得不舒服,安容也没放手。他怕自己一放手,这人就随着那些尘封的往事,把他一并给抛了。 第二日,雨过天晴,虽不见太阳,但空气间已呈清新之态,泥土草儿都是芬芳的味道,安容下朝回来时,已过辰时。 “阿七,随我去处地方。”安容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进门,就冒出此话。 “去哪儿。” “ 城西。” 阿七知道自己拗不过他,也就随了他的愿了。稍作收拾,便随他一道出了府门。 马车驶去城西,一路达达,不是佳节,今儿来此庙的人并不多。古树历经一夜大雨,更显勃然生机;树上垂垂挂挂许多红绳,乍眼看去,还以为满树红花。 安容领着阿七去月老佛像前拜了拜,小心翼翼,诚之又诚,一拜三扣首,心中叨念:愿花常开,人常在。 阿七不信这个,只得站在一旁,四处瞥视几眼。 此处风景,一人跪地,一人独站,两心不通,不知姻缘能否赐?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文案,跟之前的比,哪个好啊_ 第76章 阿七失踪 阿七最近又开始重操旧业,拾掇些草条开始编小物什,醉心于此,自得其乐。安容每每下朝回来,都与之静静呆于西厢房,享受闺中闲情。阿七编织,安容就在一旁看书练字,二人不多言语,安容却能从这静谧中品出淡淡温情来,甚觉满足。只是偶尔,当他抬头凝视阿七的时候,不禁腹诽,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了吗?也许是错觉吧。 八月中旬,赵明朗过府,如往常一样,安容自然是在寝居陪着阿七,听到管家门外通报时,阿七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而安容,只略感烦躁。 “让他稍候,我随后就来。”安容交代下去,管家领命离去。 安容走至阿七跟前,拿起他编好的一支草蚱蜢,细细观摩,“这个送给我吧。” “你喜欢就拿去。” 安容将那支蚱蜢妥善藏于衣襟处,弯腰贴上阿七的右耳,温声说道,“我去去就回。” 说完安容便走出屋门。屋子里就只剩下阿七一人,触景伤情,这赵明朗就好比是那不堪回首的景儿,此时的阿七不免又想到了自己三年前,被困在城郊别院,身边无人陪的惨况。唉,阿七晃晃脑袋,不愿再去忆及过往。 正厅,紫檀太师椅上悠闲自在地坐着一人,轻嗅茶香,细咂一口,浑身舒服酣畅。闻得脚步声,赵明朗抬头,爽朗一声,“安容!”道不尽的春风得意。 安容紧紧凝视对方的一言一行,似乎是无尽打量,赵明朗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稍显局促,“怎么了?今儿怎么这般看我?” 安容就站在赵明朗的跟前,突然间凝重的氛围,赵明朗干咳了几声,略略缓解下尴尬,只是他实在猜不出安容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你为何说他死了?”突然间的质问,安容双目猩红,大有大动干戈的架势。 赵明朗并无多大意外,既然人没死,安容就有极大的可能再次碰见那人,当年自己撒的弥天大谎自然就会有败露的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这当口他稍显犹豫,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才开口,“是他求的我。” 虽然早有防备,但安容亲耳听见这话,心还是重重疼了几下。他的娘子,在三年前――曾经抛弃过他。那自己这些年的醉生梦死,那人恐怕半点心疼都没有吧。 “他……求你什么?”安容整个面色愈发苍白。 赵明朗略略看几眼安容,如实陈述,“他说,他想离开这里,我就送他离开了。” “他要走,怎不带上我……” 安容落寞转身,脸上的情绪悲恸欲绝,赵明朗瞅着茶几上的青花瓷杯,拿起再吃一口茶,“唉,孽缘啊。”无端叹息,他方才,竟有些同情安容。 安容回到西厢房时,阿七还在忙活自己手里的草条儿,聚精会神,安容走到他身旁坐下,贪婪地看着阿七,“阿七,你以后也教我编这个吧。” 阿七手里的草条抽出来,穿出去,灵巧无比,一会儿又一只小兔子出来了,阿七简单应下,“好啊。” 这声“好啊”,如同天籁,安容的胸口起伏着巨大的喜悦,方才因为赵明朗那番话而倍感落寞的自己,此刻却因着自己娘子的这句允诺,而变得汹涌澎湃。 “阿七,我们一直这样过到老。”安容痴痴地等着阿七的回应。 这回阿七没有应声,良久的寂静,安容激涌的心也慢慢下沉。 后来的日子里,安容果真跟着阿七开始学起了编织,明明是双拿笔抚琴的手,却偏偏学起这种粗糙玩意儿,一双|荑满是划痕,交织触目。阿七不傻,知道这人是故意如此,但自己已不敢再如当年,沉沦温柔,沦陷到深渊。 三年前,安容到底是赠了阿七一场空欢喜。让他往后的人生,都变得更加胆小害怕,不敢再轻易交心。 日子平静如水,安容想,只要人在身边就好,看得到,摸得着,就好。那些两情相悦的事儿,随缘吧。 安府门前的某个偏僻角落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正是梅香,男的正是几个月前还尚是主子的小孙。 “主……你怎么来了?”梅香惊讶。 “梅香,爷儿最近还……提到我吗?” 梅香心里害怕,左顾右看,就怕被人瞧见,于是领着小孙往远处走了点。 “您别来了,快回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爷儿惯着小陈也就罢了,怎的还把我们都扫出门了?那个人……是谁?” 梅香故意压低声音,“唉,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那个二老爷,他死而复生了,这事儿蹊跷得很。” 哦,原来是爷儿醉酒时声声念念的阿七回来了。小孙又问,“我跟他长得真的很像吗?” 梅香沉默着点点头。 连梅香也觉着像,小孙经彻底失了魂,喃喃自语,“爷儿,他真是好狠的心。” 广陵城地广人多,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有体态端正的官老爷,自然就有衣衫褴褛的地痞流氓。安府坐落的那条雨花巷,街边就有不少干些偷鸡摸狗勾当的小混混。 小孙把目光投向这些人,他现在只想干一件事。有些事,他得寻个明白。 阿七鲜少出府,基本都是闷在屋子里,要不就是侍弄那片小菜圃。那些小混子们在安府门前守了得有半月之久,才等到了阿七出府门。 一阵天黑地暗,阿七就被罩上黑袋,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走了很远,大概是个荒僻之地,阿七双手缚后,被绑在一棵树干上。黑袋掀开,得见光明,阿七见到了几月前安容赶走的那个人。 “五十两,我雇人把你绑来的。”小孙笑说。 阿七双手被束,试着挣脱,无奈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挣开不得,短短功夫,只感觉到手腕处的勒疼。 “你叫阿七?”小孙明知故问。 阿七蹙眉,“你是之前府里的人?” “是啊,爷儿把我们几个赶出府的时候,你不是瞧见了吗?怎么,觉着无比威风吧。” 阿七大致明白了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处境,面前的人为爱成魔,也许会杀了自己也说不定,想到死,阿七还是害怕的,“你要杀我?” 小孙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地看,良久才细声说道,“我就是个梨园唱戏的戏子,我这双手可不是用来杀人的。” 如此阿七稍稍安下心,“那你抓我过来做什么?” 小孙茫然,“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刚进府的时候,爷儿可宠我了,小陈小徐都算不得什么,爷儿就喜欢阖着眼侧卧在软榻上,听我唱戏曲儿,我就一直给爷儿唱,我有一副好嗓子,爷儿爱听……可是有一天,我从爷儿的嘴里听到了阿七两个字,我就慌了,我就去问梅香,阿七是谁,她跟我说,阿七是府里的二老爷,是爷儿以前的枕边人,可是他死了……” 说到此,阿七依然沉默,小孙抬眼看着阿七,“你不是死了吗?”话语里千般怨念。 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自顾说道,“没有你,爷儿也不会不像以前了,还有小陈,爷儿也喜欢他……” 阿七难以不动容,眼前的人一如当年的自己,可是当年的安容并不会阖着眼侧卧在软榻间,与他暂享安稳。他z之间的交集,从来都只在床上,还有安容指着鼻子声声咒骂,你配吗? 都是过去好久的事儿了,这会儿却又想了起来,阿七自叹,自己还真是个没福气的人,偏爱给自己找罪受。 小孙走过去给阿七松了绑,“你回去吧,帮我给爷儿带句话……”稍微顿住,复又说道,“我长得一点都不像你。” 那边安容翻遍了府里的各个角落都找不着阿七,又派家丁把广陵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大致找了一遍,都不见踪迹。安容死了心,人生再临绝望之境。他真该找条铁链子把阿七拴在家里,哪怕这人恨他一辈子,总归他还能日日见着这人。 安容一人回到了西厢房,紧闭屋门,蜷缩在二人夜夜枕眠的床榻上,从薄暮一直到黑夜。手里紧紧握着半月前他从阿七那处讨要过来的草蚱蜢。 戌时一刻,阿七从荒野处回来了,冬夜寒风刺骨,阿七正欲从游廊穿过,去往最西面,却听见了几个仆人聚在前边小声交谈―― “你们说说看,这二老爷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一下子人又不见了。” “嘘,这种话别瞎说,真要如此,老爷真是命苦。” “老爷会不会像三年前似的,以为人死了,又生一场大病?” “谁知道呢。” “这二老爷到底在闹腾什么,老爷这么个人……算了算了不说了。” …… 三年前,他生过大病,阿七心里反复叨念方才仆人口中的话。只是,这些事那人从来没跟自己提及过。 阿七径直绕过那几个仆人,走到西厢房,推开门便看见了床榻上缩成一团的安容。阿七走至床边,轻轻拍了拍他―― “小容。” 第77章 相拥而眠 安容惊醒,倏然睁开眼,阿七就站在床沿边低头看着自己,他扯了扯干哑的嗓子,“阿七。”一声低喃而已,安容甚至没敢问,你今天去哪儿呢? 阿七也顺势倒在床榻间,两人身子紧挨着,屋内暖香迷绕,阿七身上还穿着外袍,自觉有些热,起身刚想脱去外层的袍子,安容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眼神晦暗,“阿七,别走……”如此小心胆怯,安容此生再也不想去经历第二遍爱人的离去。 阿七转头与之解释,“屋里太热了,我把外袍脱去。”末了加了句,“我不走。” 安容这才松开手,屋里油灯未点,阿七径自上前点上油灯,顿时一片光亮,借着灯光,阿七回首看了看安容,这人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眸光中全是渴求与深情。阿七解去外袍,又躺回原先的地方。 静谧冬夜,一窗之隔,外面朔风凛冽,屋内暖香绕枕,阿七环抱住安容,将之按在自己胸前,温柔安详,正是交心的好时刻。 “小容,你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你怎么不告诉我?”阿七柔声问道。 思绪抛回三年前,安容把自己闷在东厢房里,任何人都不见,他那个时候,有想过不如随了阿七而去,可是十多天后,他却熬过去了。 心门紧闭,他假装自己熬过去了。 这些事安容封锁在记忆里,不愿提及,此时被阿七硬生生又牵扯出来,一如当年,他的那颗心还是会陡然生疼。 长久的静默,阿七又唤一声,“小容……” 这声低语竟像唤醒了知觉,安容猛然抱住阿七,两人脸颊相贴,“阿七,你以后去哪儿,都把我也带上,好不好?”颤抖的哭腔,里面净是卑微的哀求。 阿七点点头,“好。我以后去哪儿都把咱们小容带着。” 这夜两人紧紧相偎,就竖躺在床榻间,身上都未盖被褥,紧拥而眠。后夜,饶是屋内火炉正盛,两人也受尽了寒气。 翌日醒来,阿七只觉得喉咙有些干疼,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小容……” 一连唤了几声,身旁的人才有了点知觉,“嗯……”嘴里混沌不清,双颊绯红,阿七伸手摸上他的额头,烫得很。阿七赶忙起身,把安容挪到被褥里。 内心急切,阿七连忙去吩咐下人请了大夫,又让丫鬟去厨房熬了点小米粥,然后自己便坐在床沿边守着安容,拧一把湿汗巾,替他一遍遍擦拭滚烫的额头。 大夫来看过,说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寒气,这才染上风寒。这场病来得急,阿七实在忧心。 一旁的丫鬟顺嘴提说,“老爷昨日找了您一整天,可急坏了。家福他们几个这会儿还在外面找着。”话语间略有埋怨,似是替安容抱不平。 阿七没有搭腔,仔细给安容掖紧被褥,把他凌乱的发丝整整齐齐抿在两旁,露出苍白柔美的一张脸,叹了一声,“傻子。” 大夫开了药方,阿七吩咐丫鬟去药铺抓药,这才安心下来。 下午的时候,安容才醒了过来,阿七许是太累了,这会儿倚在床柱上睡着了。 安容从被褥里伸出手,抚上阿七的脸颊,真实的触感令自己无比踏实,不觉眼眶湿热,伊人在前,如梦了无痕,只怕一抬手,人影即灭。 突然间的温热,阿七从迷糊里陡然惊醒,揉揉眼窝,他瞧清楚了安容眼里晕染的水迹,替他揩去,再顺手按住安容贴在自己右脸的手,“饿吗?你一天都没吃。” “娘子,我真想一直病着。”病中痴语,安容此刻活像一个蜂蝶随香的少年郎,沉迷于自家娘子,盼其多予疼爱。 早有谶言,世间夫妻,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过于情笃。但此言,于安容来说,未免谬论矣。夫妻恩爱,自然是要付出万分的深情,况且爱意藏不住的。 “别说傻话,我让底下的人熬点粥。”阿七又让丫鬟再熬一碗米粥,桌上的那碗已凉。 一勺一勺喂安容喝粥,安容每喝下一口,都要瞧瞧阿七脸上的柔情,心中甜化了。一碗小米粥,吃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吃完后,安容脸色才好了点,午后静谧,两人居于一室。 “三年前你生病的时候,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小容,三年前是怎么回事?”旧话重提,阿七今日铁了心要弄个明白。 “我以为……你死了,心里难受,阿七,你不许再吓我了。” “然后呢?”阿七的心骤然一紧。 安容艰难说道,“我把自己关在咱们以前住的屋子里,我就躺在咱们那张床上,我想,你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会心疼我,你马上就会回来看我了,我等了十多天,你都没来……阿七,我当时恨死你了……” 不知怎的,阿七此时脑子里闪现出东厢房里空无一物的景象,他之前凭着自己的想象,断定了是安容负心薄幸把他的东西给扔了,现在想来,绝非那么回事,只是当年这人到底还干了什么傻事。 “小容,东厢房里为什么空了?” 安容目光迷离,“我把你的东西都烧掉了,看不见,我心里就能舒坦点……” 安容这三年,一直把自己禁锢在悔恨的牢笼里,未能脱身,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千疮百孔。阿七心里难受,他的小容遭了那么多罪,本该从此开开心心地过活,却为了自己,折腾成这样。 “小容,咱两扯平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的心结才算是彻彻底底解开了。 夜晚,安容还稍有些鼻塞声重,阿七把这人搂进怀里,两人都睡不着,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但从始自终,安容一直没敢问阿七今日为何离开了一整天。 不过,倒是阿七自己主动提到了白天的事儿――“我今儿被一个人抓走了,不过,很快他就把我给放了。你猜是谁?” “谁?”安容急切。 “你猜猜看,你认识的。” 安容无意去猜,阿七佯装生气,捏了捏怀里人的细滑脸蛋,“就是之前你府里的人,就是……长得最像我的那个。不过,真的像吗?” “他啊……”安容反应过来是小孙,但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阿七,我不喜欢他……” “你啊,真傻。对了,那人特地让我告诉你,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我。你看你,又惹下一笔情债,负心汉。” 安容知道阿七是在逗自己,心下又惊又喜,因为风寒而软趴趴的身子这会儿来了点力气,一下子把阿七压在身下,嘴唇凑上去亲了好几口,“娘子……” “别闹,你还病着呢。” 安容也只是亲了几下,便老实躺到一旁去了,从被褥里紧紧握住阿七的手,“娘子,我下辈子还要碰见你。” “你留个记号,我去孟婆那里投胎后,好去寻你。” “对了。”安容突然想到了什么,“阿七,你摸摸看,我脖颈处的疤痕,你有,我也有,这就是记号了。” 阿七佯怒,“哦,你当初差点要杀了我,原来是为了给我留个记号啊。” 安容听出了这人话语背后的宠溺,心里犯甜,终是没忍住,欺身上去,阿七怕他病中吃力,搂住安容翻了个身。 “这次……我在上面。”不知是情欲的羞红,还是屋内太热了,此刻阿七满脸涨红,额头全是细密的汗。 安容病娇一笑,如寒冰乍破,春风缕缕,世间景色都不及这笑。“娘子,你在上面做什么?” 阿七支支吾吾,含糊其言,“我在上面……动。” 缱绻一夜,只是,这人不是病着吗,怎么后来阿七都累得睁不开眼皮,这人还紧紧缠着阿七,激起数层波涛。 第78章 大结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来年开春的时候,安容还是辞官了,阿七在旁没少劝他,这人一概不听。人生匆匆数十载,安容余下的人生,只想跟阿七悠闲自在地腻在一起。官场浮沉,如履薄冰,此后他再也不必为之思虑,他的一颗心该完完整整只想着他娘子一人。 满城飘絮,熙熙攘攘间,尽是花红翠绿,一年里最热闹的时节,那天的日头明媚,风拂过,阵阵惬意。安容遣散了府里的下人,雨花巷的那座宅子就此空落。 临走时,阿七频频回首,满是眷念,毕竟在此住过一阵子,有感情的。 安容瞅着阿七依依不舍之态,打趣说,“娘子,要不咱们别走了。” 阿七小声嘀咕,含含糊糊,“走是要走的,就是有点舍不得。” “你该不会还惦记着你那菜圃里的小菜苗吧。”安容揶揄。 阿七这回没理他,自个儿提脚就往前走,安容在后紧紧追逐。 感怀惜别之际,不兴这么煞风景的! 两人先是去见了赵明朗,对于他们的到来,赵明朗并不意外。话也不多,无非就是些远行赠别之言,最后,赵明朗转向阿七,“阿七,以前的事,对不住,你z好好的。” “嗯。” 阿七知道,这人的话是完完全全发自肺腑的,以前确实不喜欢这人,但往后,再次见面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他跟安容又是如此交情,那些恼人的往事,早已如烟散灭了。 安容再去见过赵父、赵母,便辞别而去。两人共乘一骥,离开了广陵城,直接去了四平。 一年不到,牙崽长大了不少,嘴里咿呀咿呀已会喊人了,秋官指着阿七,冲着牙崽说,“叫舅舅,叫舅舅……” 牙崽嘴里叽叽咕咕,“舅――舅舅――”三人皆被逗笑。 秋官还在临邑街上卖葱油饼,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后来雇了个阿婆帮衬着,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阿七与安容在四平呆了小半月,便匆匆离去。临了辞别之际,秋官抱着孩子把他们送到街尾。 “秋官,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阿七终是舍不下这个相识多年的妹妹。 秋官笑笑,“我是做娘的人了,这里就是我家。哥,以后常来。” 阿七了然,秋官已为人母,牙崽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自己呢?自己也一样,小容在哪里,哪里便是他阿七的家。此生的羁绊,刻在血肉里,谁也分离不开。 一路上,安容带着阿七游山玩水,先是去了北方看荒烟大漠;然后一路向西,去看了传说中的佛像神塔,两人跪拜在佛像前三叩首,许了誓言;最后两人再次回到南方,去了明燕镇,见到了满山满树的如火枫叶,这么一晃,大半年已去。 “阿七,抱紧了。”马蹄达达,一路驰骋。 “咱们这是去哪儿?” “回家。” 阔别多年,两人兜兜转转大半个东成疆土,最终还是回到了清平镇的那个茅草屋。 隔壁赵婶几年不见,明显老了许多,此刻正在院子里拾掇杂物,听见了马声,这才抬头仔细瞧着远来的二人,眼神里全是风烛霜华。 “好啊,好啊。”赵大娘双目混沌,身子佝偻得更厉害了。 原来,两年前赵婶的女儿嫁给了邻村的人,去年赵婶的老伴儿也走了,这下子家里就剩下赵婶一人,孤苦凄凉,人也就一下子苍老了。 夜里,阿七枕在安容怀上,不发一言。安容瞧出了这人藏着心事,嘴唇抵在阿七头上亲了亲。温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说,咱们老了是什么样子?” “牙齿掉光,头发花白。”安容顿了下,“我再想想,你拄着拐杖,佝偻着背,走不动路了。” “老了……也就几十载而已,也快了。”阿七自顾感慨,最后还是问出了心下最怕的话,“小容,咱们老了,倘若我先去了,或是你先去了,那剩下的人……” 安容搂紧了阿七,“咱们不会那样的,倘若我先去了,我就把你一并带走,要是你先走了,我就把你身后事料理完,再随你去。咱们,谁也不会独活……” “唉,不提了不提了。”阿七害怕这些沉重之言,赶紧打岔过去,心中也有了底,他z最后必是一死一随,这样最好了。 两人在清平镇住下,阿七白日去镇子上卖饼,安容成了教书先生,就教村里的孩子读书习字。阿七每每收摊回来,就在私塾门口伫立许久,瞧着安容教书育人的模样,有时看得痴了,被那帮学生娃子看见了都浑然不知。 “老师,老师!”学生们怂恿着安容往外看,安容瞥去,两人四目交汇,阿七赶紧垂头推着小车往家走,安容也会心一笑,而后继续恢复严师模样,领着孩子们颂读。 晚上,阿七有算账的习惯,通常就是把今日的开销和挣得钱一块合计合计,这不现在阿七就在倒饬他今天挣来的一堆铜钱,仔仔细细数了又数,嘴里边还不停嘟囔着,“那个老张今日又赊账了,已经是第三天了,明天再过来,我可不能心软……” “小财迷。”安容调笑他。 村里的夜晚平静如水,除了偶尔的犬吠声,几无别的杂音,屋内烛光摇曳,阿七忙完手头里的铜板,准备再编会儿草条。 安容满目情深地凝视阿七,看得久了,连醉心于编织的阿七都发现了,“你早点上床,我忙完这些。”阿七依然低着头,手里抽来穿去。 “阿七,咱们成婚吧。” 阿七猛然抬头,愣了半晌,才说道,“咱们不是已经……你都管我叫了这么久的娘子,还不算啊……” “明天我去镇子上的成衣铺做两件喜服。大红喜服,我娘子穿上肯定好看。” 阿七的指尖颤了一下,原来这人从不曾忘记。 日子定在十一月初八,他们二人在清平镇并无亲戚,婚礼那天,除了几个邻舍,再无旁人。观礼之众人,或惊奇,或诚挚祝福,面上皆是一团喜气。二人没有高堂,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后,这仪式算是完成了。 龙凤高烛,大红喜服,熠熠生辉。二人吃过合卺酒,双双倒于床榻间。两人没有解衣行房事,只是互贴脸颊,柔情蜜意自在这彼此相拥间。 “娘子,叫声相公听听。”安容软声诱哄阿七。 “相公。”叫完阿七就脸红了,红服映衬,红烛照耀,阿七的脸此刻分外好看。 “咱们永远是一家人了。”安容亲亲阿七,格外温柔。 “六年了,咱z都认识六年了……真好。”阿七痴语,这一切于他而言,是他此生做的最美的一场梦。 第79章 番外:安容 欲和爱,本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有欲无爱是悲情的,有爱无欲也见不得多么值得称颂。我与阿七,始于前者,当我渐入此境,才发觉欲和爱就在一念间,跨了过去,这欲望也就成了爱。 刚认识我娘子的时候,他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怕你怕他,怕左怕右。当我第一次把他压在身子底下的时候,他只挣扎了几下就妥协了。我从梁如风那里失去的东西,我从他身上又找了回来,如此苟且,我唤他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久而久之,渐迷人眼,渐遁此情,我早已分不清究竟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还是我日益膨胀的欲望。我开始贪念这个人的身子,我喜欢看他听话乖顺的一面,和情欲来时隐忍克制的神情。 那个时候啊,我就是个会嫉妒会惆怅的少年,我不喜欢阿七盯着别的男人看,赵明朗不行,那个阿生也不行。所以我给了阿生一百两,把他打发走了,落得个清静。 闲来无事,恰巧我心情不错的时候,我会教阿七习字,可他太笨了,学来学去就只会写我和他的名字。我真是又喜又无奈。喜他永远只会书写我z的情缘,又无奈于,我娘子真是个木头脑袋。 平化十二年那个春节,阿七说了好几次要与我一道守岁,我听在心里,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当时就想着,与他过,也行。 后来赵明朗和穆燕燕过来了,他们邀我一道去庄子里过节,大家热闹一下,我没理由拒绝。 当阿七知道这事儿,他就站在屋子门外,对我说,他也有家的,他本来也是要回家的……我当时的心情并不好受,我狠狠将手砸向墙面,试图去平息这股莫名的烦躁。大概那个时候,我娘子已不知不觉跑进了我心里,只是我当时浑然不知。 后来,我还是从穆啸山庄赶了回来,那夜又是一夜折腾,外面是连天爆竹声,屋内是阿七隐忍的呻吟。 我待阿七并不好,偶尔我那骨子里的自尊心会犯浑儿,它提醒着我,不该如此,不该跟一个身份卑贱的人有过多纠缠。然后,我便会对着我娘子说很多难听的话,看着他低眉顺眼不发一言的委屈神情,我知道我得逞了,我的自尊再一次闪闪发光,可我心里并没有预料中的开心解脱,这是为什么?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清楚这种复杂的心境。 阿七从陶然寺带回一只狗,我为了彻底断了他的念头,我逼迫他把那狗送人了。 狗走了,便不会有睹物思人这一说,可我低估了阿七对我的影响,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他在我身下的踏实感,我最终还是没忍住,我又把阿七唤到了跟前。一夜十两,这钱他一年都挣不到,我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这是场交易,我并没有对这个龟奴动情。这样,我能安心下来。我有了碰他身子的由头。 我娘子喜欢狗,但我们此后的日子里却从未养过狗,这是我的私心,我怕他又记起这一出,心里对我埋下怨。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直到有一天,阿七把我的玉佩摔碎了,我打了他,后来的一切渐渐失了控。 他走了,一个人离开了广陵城。我无从去体会我娘子当时的心情,后来我也从不曾去问过他,我猜想,他肯定是寒透了心。 犹如一出戏,千里寻妻,最终双双把家还。我还是把他找了回来。我与他就日日夜夜腻在我的厢房中,溺的是闺房之爱,听的是枕上之言。我娘子喜欢叽叽咕咕在我耳边说好些话,我偏偏沉迷此道,有时候,我恨不得抛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我要把他宠在掌心里,再听他在我身下哭喊求饶的声音。 可我父母九泉之下必不答应,你看,人生哪里是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太多无奈了。 赵明朗与我商议一计――刺杀梁怀石,我苦于没有人选,他让我不必担心,他有了中意的人。我问他是谁,他也并不告知。 当消息传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我娘子替我杀了仇人,我很想他,想见见他,可他身陷牢狱,我却见不着。 我求了沈佩林去救我娘子,他答应了。赵明朗去前对我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让我跟阿七彼此放过。我想着,他跟了我之后,没享过一天的福,却折腾了一身的伤,好啊,那就放过啊。可是,当我放开他,我突然间就好似成了人间的一缕孤魂,我找不到着力的地方。 后来我还是违诺了,我不要放开阿七,我要跟他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哪怕我z都鲜血淋漓。赵明朗说阿七在清平镇,我便去了那里,有怨有恨,我娘子哭了,我知道他肯定也舍不下我。稀里糊涂我z算是解开了之前的心结。我心里发誓,等报完仇,我就回来找他。 梁如风死了,梁府破败,长春院一夕之间成为危地,逃的逃,抓的抓,我抬头望天,长吁口气,这么多的忍辱负重,终于熬过去了。说不出什么滋味,就觉着身上的大石头不见了,但也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我马不停蹄赶往清平镇,我与阿七终是彻底团聚了。我们在清平,度过了两个月的田园时光,日子惬意舒坦,吹吹风,种种菜。 本来所有的故事都会止于此,接下来就是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可我犯了我此生最不可原谅的错误。我有时天真地想,倘若那时,我没有生出那种混蛋想法,我的娘子也不会抛下我,一人躲去遥远的四平。可人生哪里有后悔药可买? 我当了官,想一步登天,我决定娶大官府第之女,我把我娘子送到了城郊去。我当时明知道他难过,我还是狠下了心,我甚至开始麻痹自己,我对自己说,阿七不会离开的,他会一直乖乖等着你。他那时候病得那般重,我却把他一人丢在别处,我好去迎娶别的女人。罪大恶极吧,大概直到死,我也没法从心底原谅自己。 我记着是秋雨,还打雷了,赵明朗跑来跟我说,阿七去了。我给自己当场编织了一个梦境,我问沈,阿七去哪儿?可是沈佩林却真真切切再戳我痛处,他说,阿七死了。 轰隆一声,嗓子眼里一股腥甜,我吐了出来,我又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我以为人生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阿七真狠。 我把自己困在屋子里,这十来天,我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恨他,可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我还是会想他。我摔碎了案几上的彩釉瓷瓶,这本是用来插花的瓷器,阿七生前,却偏偏用来插鸡毛掸子。他说,这才是过日子。 我拿着破碎的瓷片,往手腕上划,当我划下第一道的时候,我止住了手,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一时,我想开了。 我把他的东西全烧了,烧得干净,可当火苗吞噬一切的时候,我害怕了,我怕这个傻子在黄泉真成了孤魂野鬼,寻不着回家的路。我扑了上去,从火里夺回他扎的一支草蚱蜢。 你看,这个人多坏啊。他都死了,还要来算计我。把我扔在冰冷的府里,替他守着来路。 一晃多年,当年的事,渐渐过去,府里的下人没人再敢提他。只有我知道,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有多可悲,我在梦里会跟一个死人缠绵一宿。 小孙他们几个,是几年之后的事了。我去梨园观戏,碰巧见着了他在台上唱戏。阴曹地府与人间的距离,那一刻,仿佛只有台上台下那么短。是了,我的娘子又回来了。 我把他带进了府,后来,我又带进了小陈和小徐。 我把亏欠阿七的宠爱全给了小孙,因为他最像我的娘子。我骗自己,那是阿七投胎的肉身,这样想着,我也能浑噩一生,反正人生岁月也没多长。 如果不是那日春蕊来府,我恐怕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原来,我的娘子并没有死。 那时,我是什么心情?我连每一下喘息都小心谨慎,怕自己玷污了这场好梦,我小声问春蕊,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连夜奔波去了四平,我穿了一身白衣,阿七常说,我穿白衣最好看。 到了门口,我仔仔细细把衣服抿整齐了,扑棱掉一路的尘土。这样,我永远都是阿七眼里俊朗的相公。我轻轻叩门,咚咚咚三下,短短功夫,我把想要说的话又酝酿了一遍。 我娘子推开门的那一刻,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也愣住了。他转头对着屋里的秋官说话,说我来了。 我清楚看见秋官手里抱着的孩子,若我是个女人,我想我的目光当时一定无比哀怨。 我开始疯狂嫉妒屋里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阿七把我送到了一家客栈,第二日我又去找他,他还是要赶我走。后来,在客栈里,我把他狠狠压在了身下。那一场情事,我和他都极痛苦。可我没办法,我只有进入他的时候,我才能稍微安心。 最后的最后,阿七还是跟我回了广陵。在安府度过数月,我辞官陪他游山玩水去了。 我z最终还是回到了清平镇,那个有着最初美好的地方。 我当了教书先生,我娘子干起了老本行。 即便如今阿七在旁,我也时常做起那个噩梦,阿七病骨支离地站在我床头,我哭喊着对他说,“娘子,我错了。”他却笑了,拿起一把刀狠狠刺进了自己胸口,刹那间的红,我的梦也醒了。 每次醒来,我都要紧紧搂住阿七,他似梦似醒地嗫嚅几声,我会抵在他右耳边,一遍遍问他,“娘子,你原谅我了吗?”无人回应,我却固执地重复此举。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该受的罪。 我本不信佛,可自从阿七回到身边后,我开始信了。每次遇见大大小小的神像,我都要虔诚跪拜―― 人死后若有轮回,我佛慈悲,保佑我和我娘子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第80章 番外:赵明朗 平化七年冬,从广陵城折返密山的途中,那是个晚上,大雨刚停,道路泥泞,途经一片林子的时候,隐隐约约瞧见前面躺了个人。是死是活?我走近些,探探鼻息,竟是个活人。好在离家不远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人搀扶回去。 屋内火炉烧得正热,烛光明亮,我帮这人脱去了湿衣衫,把他安置在我的床榻上。打了盆热水,替他仔细擦拭被泥水浸染的脸颊,卸下那层泥面,我才发觉,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称呼一个男人为美人,倒不是我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好看的女人,而是这人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眉目如画,高鼻丹唇,但并不入俗,反而蕴着一股脱尘的水秀。 我母亲略通点医术,随后我便去把我爹娘唤来。母亲搭上这人的脉,表情镇定,说这人大约是受尽了寒气,又被雨水浇淋,这才昏迷不醒。 煮了点姜汤,又往火炉里多添了点炭,一时间屋子里温热如春。 这人占了我的床,我只好伏在桌案上将就一夜,但睡得并不熟。后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我听见了这人在说梦话,大概是“爹、娘……”喊了几声,便又昏睡过去。 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很快我就梦会周公去了。 翌日,我尚还迷糊,听见一阵o的动静,艰难睁开眼,这人居然醒了,此刻正半撑着身子,环顾四周,试图知晓自己身处何处。他很快便发现了我在看他。 他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儿?”、“你是谁?”,而是说了句“谢谢”,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往后的几个月,他就在我家住下了。他话很少,经常一个闷在屋子里,不是发呆,就是看书。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我跟他进行了一番情真意切的促膝长谈。 可这人除了告诉我他叫安容,年十七,广陵人氏,其他一概不提。我有些生气,显然这小子没把我这个救命恩人放在眼里。 某日饭间,家父与我提了几句如今朝堂的局势,言谈间多有激愤,含沙射影讽刺了几句当朝宰相梁怀石。父亲乃一武林人士,能愤慨至此,可见那个狗屁宰相多么混蛋了! 谁曾想,这么一番饭桌之言,却叫那个安容真真敞开了心扉―― 原来他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被梁陷害,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活口。 我与爹娘三人皆对这个少年无限同情,那顿饭吃得委实不是滋味,大家仿佛都沉浸在悲伤怜悯中。 后来,穆燕燕那个大小姐来我这儿,认识了安容。打那以后,隔三差五就听见她在我耳边叨念她的安容哥哥,我想这个小妮子大概是真动心了。我一心想撮合他俩,奈何安容并无此意。我思忖着,也许是害羞?也许是家仇未报?总归得有个原因。 又过了几个月,已是平化八年了。安容不知从哪儿听得梁家的大公子好男色,又知平康里的那家长春院是梁家人的产业。他便想入馆当小倌,以此接近梁家人。这实在是下下之策,我母亲怜他年少经此劫难,言语间多番劝阻,可他不听。这人的性子还真是执拗得很。没办法,他非得去,我们如何也左右不了。 自他去了平康里,往后的人生,可以称得上是天翻地覆了。 我初次见到阿七的时候,他正躲在门外偷听,安容当时举着匕首搁在他脖子间,只要稍稍往深了点划下去,那人当场便会毙命,可我阻止了安容。有时我想,当时我要是没冲好人,安容现在会怎样? 第二次见着阿七的时候,是去陶然寺,都怪我睡得不熟,不然也不会窥见他z的秘密。我当时脑袋一片茫然,我实在想不通安容竟会对着那个卑贱的龟奴做出那等事。 后来的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以为他是一时冲动,谁知这人却越陷越深。 安容生于衣冠之家,举止高雅,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倘若不是家门出此横祸,他这一生该是顺风顺水,人人羡嫉的。谋取功名,再配一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作妇,那该是何等的福气。可这世上,哪里有假如可言? 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还是希望安容能娶燕燕,他们两个,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好友,若能结成连理,我自然是十分乐见。于是我去他府上,又与他提了燕燕的事儿,可这回,这人告诉我,他快成亲了,娶的是周太尉的女儿。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阿七怎么办?绝不是因为我可怜那个人,而是他俩羁绊已久,我好奇于安容会如何安置这人。 八月初五我去安容府上,问他大婚事宜,略表关心。我这才知道,阿七被安容送去了城郊。想着这人也实在可怜,加上佩林对于安容的做派不敢苟同,我决定去城郊看看阿七。 这人瘦脱了形,眼窝凹陷,身子是真的得病了,我觉着,心病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当他抓住我的胳膊,求我送他离开时,我成全了他,但我有条件――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回广陵,永远不要再回到安容身边。 本以为会是个难办的僵局,没想到他一口答应,后来他真的信守承诺,永远消失了。 我决计不曾料到,阿七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死”,会对安容打击这么深。我原想着,过个一年半载,这念头也该断了,可是没有,时间愈久,这道沉疴旧疾愈发严重,大有夺心夺命的架势。这是我做主的决定,安容如此,我也有责任。有时我动了心思,我想不如把一切都告知他吧,他乐意跟那龟奴过一辈子,那就过一辈子吧,我再也不管他了。 跃跃欲试的时候,佩林阻止了我。他大声斥责我,说阿七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被你们这般糟践。我退却了,我甚至开始反思他的一番话。那个阿七除了出身低贱,长相粗陋,好像并没有干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儿,相反他对安容一定很好,不然安容那个冷清的性子,绝不会对他如此依恋。这么一想,我仿佛成了恶人。 我时常去看安容,他已然是一副醉生梦死不知梦醒何处的颓废样儿,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我知道他内里已经绝望如死灰。我总劝他,看开点,阿七兴许只是觉着人间过烦了,换个地方过日子了。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后,他就睁着一副炯大的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我,嘴里嘀咕,“他过烦了,想走就走,我呢――我还在家呢。” 唉,这话还不如不说。 我难得静下心来读书,有一次我看书时偶得一句箴言――人间别久不成悲。我反复品味此言,低吟数遍,我觉着,这话简直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再一次,我又找了安容,我把这诗念给他听,我就站在他跟前,表情十分庄重严肃,我给他念了三遍这句话。 “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切伤痛,都会淡忘在时间里。安容是聪明人,他总该懂这话的意思吧。 那天的结果,是他疯了一般把我赶出了府,我完全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后来我问佩林,他告诉我,这句话如何能当着安容的面说,亏你还把它当成劝慰之言。越听越糊涂,只听他沉吟道来,安容该是怕九泉之下的阿七渐渐忘了伤痛,也把他彻底忘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没有爱,存着恨,也是一种维系。安容大概便是这么想的,他宁愿阿七恨死他,也不愿那人忘掉他。可笑吧,大活人能跟一个鬼计较这些,除了用情至深,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平化十七年,安容还是找到了阿七,没过多久,安容便辞官离开了广陵,临行前来与我告别,我与阿七郑重道歉,阿七原谅了我,我除了欣慰,然后就是强烈的不舍,下一次再见到他们不知是猴年马月。 几年后,我与佩林去了趟陶然寺,本是为双亲祈福,却意外的,又碰见了当年的那个高僧。高僧再赐我一言――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恍惚间,我记起安容第一次见高僧时,得其赐教,让之惜取眼前人。 原来,这两人的爱恨纠缠,早已是命中注定的,随缘,随因果循环,他俩就该在一起。那一刻,我仿佛了悟了真谛。 至于我跟佩林,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81章 番外:转世 齐国公府的小世子,是个滔天的混世魔王,二十的年纪,不学无术,成天不是调戏府里的丫鬟,就是捉弄府里的小厮。无奈,这个小世子蒙得祖母溺爱,上头又只有两个姐姐,宁国公每次看到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世子,名齐渊,出世时脖颈处有一道肉色凸痕,齐老太太特命道士来看过,那名道士玄乎说了一通,净是些命理术语,大意如此,说是小世子前世缘续,这道疤痕就是转世带来的,这天下大概只有那位缘中人能降住他。 齐渊知悉这个说法,更是洋洋自得,成天嚷嚷着,他的娘子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正待字闺中,等着自己去娶她。 四月十八,国公府来了一对父子,原来是冲州的巡盐御史安深与其子。这人曾经受过国公府的恩惠,此次调职进京,这第一脚自然就跨进了国公府。 他的儿子,年方十七,眉清目秀,有种孱弱之态。话语极少,除了必要的招呼,基本是静坐一旁,不做声。 拜访完齐国公,安家父子特地去看了看老太太。寒暄一阵,老太太似乎对安深的儿子颇有兴趣,一连问了好多这孩子的事儿。 “长得真俊。多大了?”齐老太太满目慈祥。 安辰恭敬起身作揖,不卑不亢回答,“十七了。” 正值初夏,衣领不高,安辰的脖颈有一段露在外边,也是老太太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 “这孩子,脖子上可是受过伤?” 安深回道,“是出娘胎便带的,大约是胎记。” “也是巧了。”老太太暗暗惊奇,“我那顽劣的孙儿脖颈处也有一道,也是天生的。绿娆你看像不像?” 绿娆正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此刻笑应着,“老太太慧眼,这胎记可不就跟咱们小少爷的一模一样。” 旁边的几个丫鬟也附和:“连位置都是一样的呢。” 老太太笑说,“不知我那孙儿这会儿在不在府,不然定要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 绿娆心细,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寻寻小少爷。 不一会儿,就听见厅堂外咋咋唬唬的动静,“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阵骚动,混世魔王来了。 一进屋,齐渊就瞧见了安辰,自顶至踵好好打量了安辰一番,眸如山水,红唇翘鼻,还有眼角时隐时现的心事。 齐渊霸道惯了,今儿倒是一反常态,难得的安静下来,居然问起了老太太,“祖奶奶,这位便是与我有缘的弟弟吧。” 老太太一见着爱孙,心儿都化了,赶忙向安深介绍,“这个就是我那顽劣的孙儿了。” 安深一番夸赞,“小少爷年纪轻轻,已有当年齐国公的风范。”这是过誉之言,但老太太却分外受用。 “弟弟,走。”小魔王的魔爪伸到了安辰身上,“我带你四处转转。” 安辰随齐渊出了厅堂,小霸王大摇大摆晃荡了大半个府宅,突然顿步,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辰。”声音咸淡。 齐渊当即挫败,这人也太冷淡了,顿生一计,“哎呦,肚子疼。” 安辰刚走过去,就被齐渊一把推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池水不深,可安辰扑腾了几下便渐渐没声,小魔王急了,许是碰到了旱鸭子。情急之下,纵入水中,把他托了上来,安辰一阵咳嗽,好在肚子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脚踝处汩汩冒血,大概是磕到了水里的石头。齐渊自认倒霉,捉弄不成,反而惹了麻烦。 “上来。”弯下身子,做扎马步的姿势。 安辰没理会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齐渊更加郁闷,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走上前,挡在他前头,“上来。”安辰被齐渊背进了自己卧房。 两人全身尽湿,一路过去,招摇惹眼,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厅堂之中的老太太跟安辰他爹口中。 老太太料想定是自家孙儿惹下的事儿,这真是坏了待客之道,心下焦急如焚,连忙过去。 免不了一顿责骂,小魔王虽然无法无天,倒也实诚,坦白说,是自己不小心把安辰碰跌进了池子里,这才磕到了脚踝。只是,自己这番举动,他换了个说辞。 自此,安辰就在国公府小住一阵,被安排进了府宅西面的竹亭轩,与齐渊的住处挨得十分近。小魔王像是寻到了新鲜的事物,三天两头的往竹亭轩跑。两人便由此渐渐相熟,这也是他们最初的开端。 关系渐熟,齐渊便告知了胎记一事,把那道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安辰,说完即开始打趣,“有缘吧,不如你来给我当媳妇。” 玩笑话而已,安辰却把这话落在了心间。 一经数年,当年的清冷少年早已褪去稚气,成了人人惊羡的权相。而齐国公府的小世子,得祖荫庇,袭承爵位。本该是两段人生,安辰却偏偏将此扯成一段。 齐渊二十七岁那年,终于娶妻,其妻绮年玉貌,知书达理。成亲前一晚,齐渊一人独站危楼,凭栏远望,幽黑夜空,他看不清前路。他想着,只要那小子过来带他走,哪怕天下人骂他不知廉耻,贱人贱骨,他愿意抛弃男人的尊严,也不当什么狗屁国公爷,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可那人没来,一夜酩酊,从此自己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齐渊二十九岁时,皇帝大薨,年幼太子即位,安辰成了辅国重臣。新帝登基那日,齐渊见到了三年未见的安辰,他一身蓝白蟒服,记忆中的他尚还残存一丝温情,此刻的他,只是个冰冷的政客。齐渊匆匆一瞥,便再也不去看他。前尘往事,就该散去。 登基大典后,便是皇宫盛筵,众官可携女眷。 你如今娇妻在旁,我也已有夫人作陪。终是,相看两厌。 安辰娶的是太尉之女,那个传说中的帝都第一才女,又有倾城之貌。他们两个,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二人姻缘乃帝都佳话,传唱许久。 有时齐渊会想,以前,在情事方面,安辰都极为粗暴,不分场合的宣泄,密林里、书房间,就连自己贪玩时爬的那棵老树,他们也试过。那他的妻子呢?他们也是这样吗?齐渊自嘲一笑,只有不爱的人才会被粗暴廉价的对待,他的妻子该是被他宠在手上疼爱的吧。 为什么两人会走到这步田地呢?齐渊想,大概是他父亲去后,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其实他们也有过年少恣意的时光的。 那顿晚宴齐渊食之无味,他的妻今天倒是兴致不错,特地一身华服,满面浓妆,头上珠翠环绕,十足的雍容华贵。齐渊知道,她今儿没少花心思意粒就为了在女人堆里赢得些微骄傲。只是,她们无论如何点缀,都不及优雅淡然的相国夫人。 她哪怕不施粉面,都自有独特的气质,把这些人压下一头去。 是不是夫妻二人呆久了,愈来愈像。齐渊想,他的妻嫁于他时,也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与他呆久了,却越来越来像个庸脂俗粉。那相国夫人却越来越像安相国,夫妻双双不食人间烟火,气质傲群。看来,这最大的罪人还是自己。 是错觉吧,安辰那小子怎么老往自己这里瞥。齐渊苦涩摇摇头,一杯酒入腹,大概是幻觉吧。两人决裂时,这人亲口说自己恶心,从前全是欲望作祟,没有半分爱意。他这会儿怎会看自己呢。 晚宴散后,齐渊与妻乘马车回府,二人已然上车。却见帘外有人说话――“相国大人有事要与国公爷商议。” 齐渊喝大了,头昏昏沉沉的,胡乱答应,便颤颤悠悠走下了马车。安辰就站在前头候着自己,随他一直往前走,却到了一间客栈。 刚进门,齐渊就被抵在门后,酒劲儿上来,齐渊自觉头要炸裂,这会儿闹腾了好几下,但都逃脱不开。 醒来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阿七 作者:千载之下 已经是翌日清晨,环顾左右,安辰正眸色深沉地盯着自己,齐渊大惊,原来昨夜的放纵,不是梦。 “你说我把齐国公府抄了,怎么样?”温热的鼻息,安辰甚至舔了舔齐渊的耳锅,暖香暧昧。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安辰笑说,“就是把你搞得家破人亡。” “为什么!”齐渊双目猩红,双手卡在安辰的脖颈间。 安辰一把钳制住齐渊的双手,狠戾道,“你爹害死了我爹,我念及情分,放过你,你居然还敢娶妻!” “怎么可能……”齐渊喃喃自语,似是大受打击。 齐渊拾穿起衣物,落荒而逃,床上的人久久凝望那人远去的背影,自喟道,“你真是我的毒……”说完抚上脖颈那道疤痕。 恍惚间,安辰想起少年时的齐渊,意气风发,“不如你来给我当媳妇……”这话成了真,只不过谁是媳妇却反了过来。 这辈子,哪怕我z至死方休,我也绝不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个小仙女要看的转世,我不太会写,若有突兀,这章就忘掉吧=_= 这本书终于完结了,一阵轻松,谢谢一路陪伴的小仙女,么么~ 下周开新坑――《为后》,霸道帝王与御医的故事哈哈哈哈,感兴趣的戳我专栏,咱们下本书见~ 希望自己永远在进步(__) 嘻嘻……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