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蓝》 分卷阅读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 《洒蓝》秋脂砚 文案 秦洒蓝,身为御窑厂督陶官的女儿,却因一场瓷器祸事,从此人生际遇天翻地覆……嗯,所幸,遇到一位温润忠犬的皇子默默守护,有情人终成眷属。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洒蓝,弘逸,陆钧尧 ┃ 配角:肖甫,木清,陆钟尧,玉录玳 ┃ 其它:he 第1章 长春 我万万没有想到,爹爹做了一辈子御窑厂督陶官,忠顺勤谨,也颇得上意,前些日子已上了奏折,感陈肺腑,请旨告老卸任,但还未得皇上旨意,现下却坏了事。 景德镇,远离皇宫,爹爹和窑工们也是只管奉旨烧造瓷器,根本无涉宫闱内事,但爹爹却偏生受到牵连。 今日下午下了狱,现下尤在狱中。 回想祸事的起因,恍惚如在梦里。不久前的一晚,我正在陪爹爹下棋,却碰上皇上着内务府送来圣旨,命御窑厂按照内务府所示的纸样,烧造一批仿汝窑1日用并观赏瓷器拣选送京,最关键的是,所有瓷器底部都要刻上款识“长春”。这“长春”二字,自然指的便是长春宫,现如今宠冠六宫,极得皇上宠爱的淑贵妃的宫室。 当时接到旨意时,我和爹爹都是目瞪口呆。自古皇家御用瓷器,几乎是留年款,罕见私人款识。现如今,不仅单单烧造瓷器,且都要刻上款识“长春”,这意味着,这些瓷器都是皇上为淑贵妃专门定制,且为她私人所有。这可是自古以来难有的无上荣宠! 因为,历史上能够拥有刻着私人款识瓷器的后妃,也唯独一个人而已——宋高宗赵构的宠妃刘贵妃!刘贵妃不仅容貌生得国色天香,且颇具才华,尤善画画,她有印章,刻着“奉华”二字,专为写字、画画后盖在上面。这“奉华”,便指的是奉华堂,是刘贵妃居住的德寿宫的配殿。宋高宗也当真是宠爱极了刘贵妃,专为她烧制了不少汝窑瓷器,且底部都刻有款识“奉华”。 当爹爹寒暄送那宣旨太监出门时,我却感到隐隐的不安。宋高宗赵构懦弱无能,偏安一隅,幸奸臣杀忠臣,又溺宠后妃,本就为后人所诟病。自“奉华”瓷器之后,再无帝王有此一举。区区瓷器,虽然不比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亡国儿戏之举,但对帝王声名,终究不好。当今皇上会效仿宋高宗,为着宠妃欢心,而做出这样的事情吗?且皇上虽然专宠淑贵妃,但皇后尚且无此待遇,淑贵妃又怎能越过她去? 爹爹回来后,我将心事告知他,谁料想,爹爹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女儿啊,你所想的,也正是爹爹所想的啊。但内务府又怎敢矫诏?自然是明明白白的圣意。咱们身为奴才的,只能遵旨行事,何能多问?” 于是爹爹便和窑厂几位经年的老工匠们连夜研究纸样,并开始着手烧造。最终,按照上意烧造的瓷器陆续出窑。砸碎掩埋残次品后,便将拣选出的优质瓷器着人由水路送京。 却不料,真的坏了事了! 今日一大早,爹爹还未及去窑厂,正和我还有母亲用早饭,皇上派的特使却到了,正是为着“长春”瓷器的事情来兴师问罪。 此前接到圣旨时我和爹爹虽曾有过疑问担忧,但现下却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依着皇上旨意烧的瓷器,怎么就有罪了?那人起初不肯细说,直到爹爹令下人添茶时暗暗封了一大包银子与他,他才详细道出事情原委。 却原来,那一日因着得了喜报,边关打了一场皇上渴望已久的大胜仗,皇上高兴非常,便在太和殿大宴群臣。待被人搀扶回养心殿时,已醉了七八分。听皇上口中唤着淑贵妃的小名,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便忙命小太监去请。淑贵妃来到养心殿,伺候皇上喝了醒酒汤,便准备服侍皇上睡下。谁料想,皇上半醺半醉,却更加兴致盎然,便让淑贵妃盛装歌舞起来。 淑贵妃本就沉鱼落雁之貌,兼之歌喉清丽婉转,舞姿旖旎绰约,醉眼朦胧中,皇上更是多了十分的心动怜爱,便踉踉跄跄上前拉着淑贵妃嬉闹。淑贵妃一个不小心,衣袂牵绊,便打碎了案上一个很是名贵的宋代汝窑青釉水仙盆。而整个皇宫,留存下来的宋代汝窑瓷器也不过就三四十件。 但皇上并未责怪,反而不知怎的和淑贵妃就说起了他最爱的汝窑瓷器,又给淑贵妃说了“奉华”瓷器的故事。那淑贵妃不曾识字,仗着貌美且又善承帝意,多年来专宠于后宫。打碎了皇上心爱的瓷器,皇上不仅不怪罪,反而好言安慰又和她聊起前朝帝王宠爱妃妾的故事,淑贵妃便也大了意,便趁着皇上酒意又兼困倦,想要效仿刘贵妃,百般撒娇要皇上也给她定制一批瓷器。 皇上却真的就传旨内务府,让他们按照淑贵妃的喜好连夜描画纸样,快买加鞭送至御窑厂。 第二日酒醒,皇上已不记得任何事情。直到那一批刻着“长春”底款的仿汝窑瓷器送进宫…… 那特使叹道:“时下宫里是翻了天了。皇后心内气愤委屈,却又不敢抱怨皇上什么,便称病养在宫内,连着几日免了嫔妃们的请安问候。淑贵妃则被皇上下旨降为淑妃,幽禁长春宫,无有旨意不得任何人探视。所有带有‘长春’款识的瓷器皆砸碎掩埋。太后的气恼以及群臣的唾沫星子更不消说,早已让皇上烦难不堪了!” 我和爹爹这才知道,从未酒醉误事的皇上,这是头一回,且做的又是宠溺后妃的昏君那一套故事,自然是又气又愧。便下旨令特使快速赶至景德镇,联合官府拘起御窑厂督陶官并所有窑工,命令务必销毁纸样,若有剩余瓷器一并销毁,不得留有任何带有“长春”款识的瓷器。并下令所有知情者不得在民间宣扬此事,违者严惩不贷。 我和爹爹虽是听地目瞪口呆,但却无可奈何,惟有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替皇家背这个黑锅罢了! 一上午,那特使带着官府官员并呼啦啦一群衙役到得窑厂,销毁了纸样,经搜查也确认窑厂并未擅自留下任何带有“长春”款识的瓷器。却偏偏那特使心思极缜密,为防万一,还率官府来我家搜查。但他也知道我爹爹是皇上用了几十年的督陶官,且很是赏识,便不敢太跋扈,还客气地跟爹爹说皇命在身不得不为,走个过场便罢了。 就在大家为搜查快结束而稍稍宽心时,谁料两个差役兴冲冲跑出,手里拿着一个仿汝窑青釉纸槌瓶,一个仿汝窑青釉碟,两个瓷器底部赫然都刻着“长春”二字! 顿时,爹爹、我,以及在场所有人都吓傻了。那特使更是惊骇不已,一下跳将起来,大声骂道:“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 秦又怀!你不是信誓旦旦说家里没有藏放‘长春’瓷器吗?这,这如何解释?你到底是何居心?! 说着,又指着爹爹颤声道:“你,你,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你还要不要活!” 爹爹也呆住了。他颤巍巍环顾四周,愤怒吼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瞬间有嚎啕大哭。只见邹姨娘从乌压压一堆人后滚将出来,“老爷!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跪在地上哭着道:“那日我见老爷命令工人把一堆瓷器运回窑厂砸碎掩埋,我见那些瓶子盘子烧制的异常漂亮,且我虽大字不识得几个,但那底下‘长春’二字,我却知道是吉庆寓意。我看着这么好的东西砸碎了很是可惜,便拿了两个想着放在房间里摆放,工人没注意,我也就没跟他们说。妾身还想着得空时跟老爷说一声,没想到……” 不待她说完,爹爹便哀叹道:“你糊涂哇!我平时怎么教导你们的?窑厂里的瓷器,那都是上用的!即便不得入选上用,那也轮不到咱们!都得砸碎了掩埋的呀!” 说着,爹爹又转过头向那特使道:“这次皇上定制瓷器,虽然大部分都是老形制,但也有一些新形制,且仿汝窑瓷器难烧,所以奴才不敢大意。第一批瓷器出窑后,奴才便命工人送一批到家里来,想仔细研究,以备第二次烧造。却不想……但奴才一家上下,真的是无心之失,无意欺瞒君上,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呀!” 那特使斜睨父亲一眼,冷冷道:“有心也罢,无意也罢,这等大事我也是做不了主的。待我回去禀明圣上,看他老人家圣意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而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踉跄带走。就这样,窑工们继续被拘在窑厂里,而我的爹爹,也下了狱。我家门外,更是多了一批衙役把守,说是不准随意出入。 母亲就是小小妇人,平日便谨小慎微,不惯外事应酬之类,只一心持家,现下里惟有躲在房里抹泪,却毫无主意。闯了祸的邹姨娘更是躲在房里大哭。我这时才发现,平时爹爹在时,我极有安全感,什么都不考虑。此时落了难,才发觉好无助,我一个女儿家难有作为,家里偏偏连个能做主的男丁都没有。 傍晚家奴来福又告知我和母亲,他偷偷听得门口差役闲话,说是爹爹还有可能要被押解到京城。 我着急,我难过,我气邹姨娘犯下大错,但我更气那个糊涂的皇帝。明明自己做了昏聩糊涂事,却让父亲和窑工们这些无辜的人受连累,承担根本与他们无关的责任。 更令我五内俱焚的是,爹爹之所以请旨退职,便是因为近年越发体弱多病。这景德镇距京城路途遥远,早年爹爹体态康健,每每去京城路途尚属不易,何况如今是久病之躯外加戴罪之身?路途岂非更加艰险? 不知何时,夜已笼罩四周。天上星子几颗,明月皎皎,树影婆娑映于中庭,仿若水中藻荇交错。这样的夜,本是情致无限,而我此刻独自坐于房内梳妆台前,却只觉五内俱焚。 爹爹命中无子,又是内务府包衣2出身,一生不易,年过半百才只我一个孩子。因而十五年来爹爹对我的宠爱教导,远多过母亲和姨娘。我和爹爹的感情,也自然非比寻常。 愣愣看着镜中的自己,禁不住有眼泪涌出眼眶,才惊觉眼泪也可如此滚烫。 枉自哭了一阵,终究,我拭干满面泪痕,直视镜中的自己: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有可能撑起这个家的人了,我必须坚强!我必须想办法救爹爹出狱,为爹爹和窑工们洗刷冤屈! =========================== 1汝窑:中国古代著名瓷窑,创烧于北宋晚期,因其窑址在汝州境内(今河南临汝、宝丰一带),故名。汝窑以烧制青瓷闻名,有天青、豆青、粉青诸品。汝窑的青瓷,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被历代称颂,有“宋瓷之冠”美誉,又与同期官窑、哥窑、钧窑、定窑合称“宋代五大名窑”。汝窑开窑时间前后只有二十年,由于烧造时间短暂,传世亦不多,在南宋时,汝窑瓷器就已经非常稀有。【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2内务府包衣:包衣人是清代八旗组织内部的一种封建人身领属制度,“包衣”本意为“家里的仆人”,指清代满洲贵族家中豢养的仆人,或朝廷封赐隶属于满洲贵族宗室管理的属民。内务府包衣则指专门为皇室成员服务的人群。【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2章 夜奔 家中遭此变故,不敢也不能安然入睡。并不熄灭烛火,只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百般思虑。 隐隐传来打更之声,“咚!——咚!咚!咚!”已是四更天了。 也不知是几时,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叽叽咕咕有交谈声。此时的我敏感异常,便赶紧起床。还未来得及穿鞋,门已经被母亲大力推开,烛火摇荡,映照着她的表情因惊喜甚至有点变形。“是你连生叔回来了!” 我仿佛又变回纯真的女儿家,高兴地跳了起来:“我怎么忘了他!” 连生叔姓杨,原本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机缘巧合入了爹爹的眼,便从此进了我家,跟着爹爹学制瓷。因着勤奋刻苦,且又聪慧,不仅很快精于制瓷,且多有创新,便逐渐成了爹爹的左膀右臂,也帮着管理窑厂。他和爹爹一样,一心只扑在制瓷和管理窑厂上,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却还未成家。记得我出生后,无儿无女却喜欢小孩子的他,对我是异常关爱。我们视他为家人,我也便亲切地喊他连生叔。此次爹爹请旨退职,还向皇上推荐让连生叔接班。 我这时才暗自庆幸,幸亏昨日一早连生叔便被爹爹指派外出公干,今日才能幸免于难。但飞奔下楼的时,我又反应过来,四下里有衙役把守,连生叔怎么回来的?再者,皇上下旨拘禁御窑厂所有人,这时候如果官府知道连生叔在我家,轻则连生叔也要被拘起来,重则,官府治我们家一个窝藏之罪,那就更麻烦了。我赶紧回身拉住母亲,来不及细问更多,只嘱咐母亲吩咐得知连生叔回来的下人不准走漏任何风声。 厅堂里,漏夜赶回的连生叔一脸疲倦焦急。我一下子扑进他怀里,不争气地哭起来,嘴里呜咽着:“连生叔,出事了……”心里却倍感温暖。我想母亲应该和我一样的心思,家里有个男子汉,无论能否帮上忙,终究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路上回来时,我就听到风声了。所以才深夜偷偷回来。”连生叔拍拍我的背,好言安慰我。并说事情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 的来龙去脉,他刚才已经听母亲大概说了。 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外面那么多衙役……” “你忘了咱们家后院有个废弃了多年的小门?我扒开树丛偷偷从那里进来的。”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为防门外把守的衙役看出什么端倪,厅堂并不敢燃太多明晃晃的蜡烛。昏暗中,我,连生叔,还有母亲低声商量对策。 谁知,邹姨娘眼睛红肿着走了进来,她嗫嚅道:“我听说连生回来了,过来看看。”又道,“老爷怎么办?” 母亲道:“看你眼睛哭成那样怎么是好。连生会想办法的。” 一旁连生叔只静静坐着,并不说话。四周安静了几秒,邹姨娘轻声道:“那我先回房了。” 连生叔长长叹了口气。又问道:“恩师到底怎么样了?” “下午才被抓走,现下里还不知怎样。皇上派来的那人还算有良知,恐怕也是官场混久了懂得留后路,走时交代了不得让爹爹受皮肉之苦,只好生关押着,等候皇上发落。至于其他拘禁人等,也要按时送饭送水。父亲身体不好,暂时还捱得过,但牢狱终究艰苦,且又蒙受冤屈心里难过,只怕不能长久。”我眉头紧锁,望向连生叔,哽咽道:“而且,听说父亲也有可能要被押解到京城。” 一旁母亲又淌眼抹泪的。连生叔叹道,“唉,事情怎么就到这步田地了。” 但他依旧安慰我们母女,说:“你们别怕,有我在。一定想办法救出恩师和窑工兄弟们!” …… 凌晨寅卯交接时分,正是把守衙役们最犯困大意的时刻。我和连生叔悄悄向后院那个废弃的小门走去。 经过一晚的商议,我和连生叔都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父亲性命堪忧。再者谁知那特使回去如何向皇上禀报,若说坏了话,龙颜大怒,不知连累多少人要丢掉性命。因此,我求着连生叔,必须马上出发赶去京城,无论如何都要面见皇上澄清一切。 母亲胆小,听了很是害怕,又听说我要一同前往,更是不同意。但我心意已决,我知道,父亲命在旦夕,我是没有办法坐在家里苦等消息的。我劝慰母亲,自己和连生叔一起上路,一路便以父女相称,会平安到达京城,届时再想办法面见皇上。 我叮嘱母亲,衙役们只奉命看守,每日饭食也是从门口送入,并不入内查看,所以家里少了一个人,他们根本无从知道。如今,只要母亲装作一切如常,且让家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定能瞒得过。 走时我含泪握着母亲的手,道:“放心吧,母亲,我和连生叔不敢有任何耽搁,必定连天加夜赶路,但求到京城后得见天颜,救大家于水火。” 母亲也含泪点头。 就这样,我和连生叔简单收拾了包袱便出门了。 后院里树木花草葳蕤茂盛,正是容易藏人。周围寂静一片,耳中只有虫鸣之声。走不多时,连生叔说了一声“到了”。我才看到,那是个破旧不堪的月洞小门,里外四周都是枝杈丛生。我在这个宅院里生活了十五年,竟然一直都没注意到这个小门的存在。 连生叔嘱咐我要注意别被带刺的枝条刮伤,然后他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我提起裙摆,看了脚下的路,就顾不上周围的树杈,顾得上树杈,却又防不住脚下湿滑的泥土和石块,短短十几步路,走得很是辛苦。门外连生叔着急得不行,一边轻声嘱咐我小心,一边又忍不住催促。 眼看就跨出了那小门,我一个箭步跳出,却不防脚下踩了一个石块,便呼啦滑到在地。连生叔唬了一跳,赶紧来拉起我。 当我们转身欲走时,才发现眼前不远处却站着一个衙役。静静看着我们。黑暗中双眸明亮异常。 我和连生叔一时也愣在了原地,同样静静看着他。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是肖甫。我幼年时的玩伴,邻街李大娘的儿子,读了几年书,偏偏父亲得病死了,为了养家,十六岁时去做了衙役。小时候,调皮的他没少捉弄我。只是渐渐大了,彼此见面的时间便少了。 我的心紧张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因为我看到他目光一动,似在内心挣扎。 “好像有动静!”远处有衙役大声说。 我精神紧绷地几乎要叫起来。却见肖甫深深看了我一眼,大声回应道:“瞎叫唤什么呀,是我在撒尿!”说着一挥手,示意我们赶紧走。心上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拉着连生叔隐没于黑夜中。 很快连生叔便弄到了一辆马车,他赶车,我便坐在车厢里。他说,我们不是通缉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先由小路上大路,走不多时便可上官马大路,到那时速度就快了。我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由黑暗到天明,再到黑暗,我们疯狂赶路。只间隙让人和马吃饭、休息。 终于,又一个黑夜来临。偏偏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那马累得死活不愿再走。我和连生叔也只好停下休息。连生叔从小四处流浪,生存经验丰富,很快便找到了河流。清冽的河水入口甜丝丝的,喝下时如一道凉柱直灌入肺腑。洗了脸后,我也清醒精神了很多。更让我开心的是,连生叔竟然还下河抓了几条鱼。 我和连生叔在河边一处空地升起篝火,取暖并烤鱼吃。马在一旁悠闲喝水吃草。繁星满天,郊野空气新鲜的沁人心脾。一时之间,我仿佛忘记了这些天所有忧烦之事。 这些日子连生叔想必也是累极了,又是担心家里,一路又驱车又要照顾我。看着他黑发中已间杂白发,芜乱的胡茬也冒了出来,满脸疲倦,我也心疼内疚不已。便提出休息一下再上路,否则人和马累坏了,反而更耽误事。 连生叔听了也很赞同,便把篝火又燃地更旺一些,说:“我不能睡太沉,就靠着这棵树眯一会。你去马车里好好睡吧。有这篝火,你睡在马车里不会冷的。” 连续颠了那么久,骨头都快散了架。很快我便沉沉睡去。不知几时,我梦见父亲被抓,又猛得惊醒。我掀开马车厢帘,篝火已快燃尽,连生叔靠在树上安静睡着。蓝黑色的天幕,密密麻麻落满了闪烁的星子,令人敬畏,也美得令人窒息。四周惟有流水声和虫鸣声,却更显得万籁俱静。 我轻轻走下马车,坐在篝火旁,添加枯枝。渐渐的,篝火旺了。 “钰柔,别怕,有我在……”突然,我被模糊不清的人声吓了一跳。顾望四周,才发现是连生叔在说梦话。 “钰柔……”这一次,我终于听清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 他口中的呼喊。但却惊吓万分! 钰柔,正是邹姨娘的闺名!!! 只听的“扑”一声,因惊吓,拿着枯枝的手便一抖,原本架得稳稳的篝火,被我弄塌了一边。 “谁?!”连生叔也被惊醒了。 我赶紧平复慌乱无措的内心,“是我,连生叔……” 他仿佛看出我神情有异,问道:“怎么,想着你爹的事情,睡不着?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我心内突突乱跳,不知到底该不该说,终于,我按捺不住,定定盯住他,“你刚才梦中叫‘钰柔’……”。 却见他表情瞬间凝滞了,是惊是怕是内疚。 “我知道,‘钰柔’是邹姨娘的闺名,你怎么会在梦中呼唤?”质问的话语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又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他低头,良久不语。又突然双手抱住头,哭了起来。 他颤抖耸动的肩膀,压抑苦闷的哭声,让我禁不住觉得自己太残忍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十几年来,我从没有看到过连生叔哭过,哪怕一丝消沉的神情都没见过。今晚,我却害得他如此这般。我看着这个从小逗我玩,给我买各种零食的男人,这个我从小也几乎视为父亲的男人,但现在,也的的确确是背叛、欺骗我父亲的人!心内只觉五味杂陈,纠结不已。 终于,他抬起了头,“蓝儿,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你恨我欺骗恩师欺骗你。但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们!是的,我和钰柔……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从我见她第一面起,我便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我也很庆幸老天垂怜我,让她最终被我感动,接纳了我。为了她,我至今未娶。是的,我们对不起你的父亲,我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我们是真心相爱!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们无法回头……” 我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激烈起伏,我几乎被他的话语感动,可内心和思绪深处,我又恨他欺骗父亲欺骗我。 他的无论面上还是心里的伤痛,都落在我的眼里心里,我仿佛感同身受。但同时,我其实又不理解。我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曾喜欢上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又怎么会让人着魔,仿佛很甜蜜,又仿佛很痛苦。我理解不了。 我望着熟悉却又陌生的他,忍不住尖叫:“这么多年,爹爹对你们那么好,你知不知道他向皇上请旨,让你接替他做督陶官?!爹爹对你们这么好,你们却这样对他!” 此时此刻,我只知道,这个曾经离我特别近的男人,此刻离我特别远。 “连生叔,我走了。”说着,我就要踏上马车。 他着急,一个箭步抢上来,“你去哪?” “去京城,一个人。” “你不要和连生叔赌气。你不会驭车,更不知道路。” 其实他说的一定程度上是对的,我心里也在打鼓,但依旧倔强。“难道你忘了,从小就是你教我骑马驾车。至于路,你说过再行几十里就可以上官马大路,到时候一直走就可以到京城。我身上有干粮银子,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我心里暗暗明白,拯救父亲的强烈愿望,一定可以支撑我度过所有难关。 我本不想再喊他连生叔,但还是习惯性地出了口,“连生叔,我不懂你和姨娘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背叛欺骗了爹爹。我现在心里很烦很乱,只想一个人静静,你不要管我,到了京城我自然会想办法。家里只有母亲和姨娘,她们撑不起这个家的。你……”我犹豫着这样说是不是合适,“你还是偷偷回去安慰帮助她们吧。若父亲有什么不测,你也一定要想办法周旋!一定等我回来!” “不行!我不放心你!”他一脸严厉。 我不理他,快速跳上马车,鞭子一挥,“驾!” 马车疾驰而去。 久久,我回头,只见烟尘模糊中,一个人影定定站着…… 第3章 路遇 马车狂奔于黎明前的黑暗中。思绪纷乱。渐渐便是泪水模糊了双眼。握着缰绳的手,酸痛不已。前路漫漫,我却又突然发觉自己其实毫无头绪。我开始痛恨自己刚才如此意气用事。但现在想回头也难。只能咬牙坚持。 不知行了多久,天竟然还没亮。我头昏脑涨,疲倦至极,再也支撑不住。便放慢了马儿的速度,只让它缓速前行。我斜斜靠在车厢边,慢慢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却见父亲关切地望着我,摇晃我的肩膀,心疼地唤:“蓝儿,别睡了,醒醒。” 爹爹得救了?!我欣喜不已,赶紧揉了揉眼睛,高声叫道:“爹爹!” 眼前却是一张温和俊朗的面孔。还稍带诧异。我吓了一跳,赶紧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仍在马车中,再低头看,衣衫也依旧齐整。 “我可不是你爹爹。”他笑道,“姑娘,不知道是你想不开还是你的马儿想不开,这马车向着悬崖跑,可不是要轻生?” 我忍不住笑了,“轻生你个大头鬼!我还没活够呢。”心下却也知道是他救了我。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甚是年轻。便又道,“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率真一笑:“姑娘莫要客气。在下姓陆,名钟尧。不知姑娘芳名……?” “秦洒蓝。”初次见面,却不知为何并不排斥他,甚至信任他,毫不犹豫便告知他我的名字。也许是他温和的面孔,也许是他清澈的眼睛,我也不太清楚。 马车缓步前行,陆钟尧坐在我身旁,向我述说前事。 原来,他本是笔帖式1一名,供职于京城。因着性格软弱平和,既不惯于官场严酷竞争,又不善于迎合上司,一次小小失误,被上司趁机革了职。他倒也不在意,便寄情山水,四处游玩,饱览大好河山。谁料,不久前,他在职时的一篇文章偶然被一高官看到,很是欣赏,便大大赞了一番,又询问了几句。于是,他便好运当头,又被重新启用。得到消息的他,这便是要赶往京城赴职。 他一路步行,边游山看水边赶路,想着上了官马大路再坐马车赶往京城。谁料,就机缘巧合救了我。他说可能是马儿太过于疲倦,竟然也不看路,拖着马车一步步往一悬崖之处走去。危险之际,是他牵住马儿,及时调转方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里暗暗骂自己如此大意,差点爹爹没救成,还送了自己的性命。于是又再三道谢。 行了一段路后,我便觉得与他很是投机。心想,这个陆钟尧举止大方,谈吐不俗,且又救了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 我,人品自然持重。他在京城供职,这一路若有他同行,一来有个伴,二来也可保护我。我还可以慢慢问他京城情况,到了之后便不至于如无头苍蝇乱撞。如此想后,我便邀请他同行,但又说了自己有要紧事,不能一路悠闲,必须加快赶路。他听了很是乐意,又表示自己也要按时到任,如此甚好。当他询问过我为何去京城时,事关重大,我实在不敢多说,便只敷衍了几句。 一路边聊边行,不知不觉便上了官马大路。我仿佛觉得京城似乎就在眼前,特别开心。我们便快马加鞭。一路都是紧赶慢赶,只中途在客栈休息了一晚。 这日行到中午,终于京城就在眼前。却忽然一个闷雷,便下起雨来。好在官马大路,又离京城不远,沿途驿站、客栈、茶肆都不少,我们俩赶紧找了个客栈吃饭避雨。 下车后,让店小二牵马去喂。陆钟尧不顾衣衫被雨水打湿不少,站在客栈廊檐下,看着眼前烟雨迷蒙,朗声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吟毕,哈哈大笑,赞道:“东坡此作超脱旷达,读来当真是痛快!” 我坐在屋内喝茶点菜,笑而不语。 话音刚落,却听一女子笑道,“这阙词虽超脱旷达,但终有郁郁不得志之意。若说东坡先生读来当真痛快之作,岂不应当是《江城子·密州出猎》?” 我和陆钟尧同时望去,是坐在我邻桌的一妙龄女子,看年纪不过十六七,普通少女装扮。皮肤白皙,生得貌美异常,脸上颇多傲娇之气。只是,却只身一人。 陆钟尧似乎从未见过此等美貌女子,瞬间看呆了。待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之时,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洒洒然迈步走进屋来,同时嘴里念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鬃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在我身旁的板凳上坐下,又望向那姑娘笑道,“在下献丑了。姑娘所说甚是,东坡先生这一阙词意气风发、豪气干云,当真是更为酣畅痛快!” 那姑娘莞尔一笑,面上颇有得意之色。 说着小二已送上饭菜,我一心想着进京救爹爹,便埋头吃饭。饭毕,我和陆钟尧便要继续上路。但我却不经意发现,门口有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而邻桌那姑娘瞬间面色紧张起来。 我和陆钟尧刚上了马车,就见她跟了出来,“二位,你们是去京城吗?能捎带我吗?”面上隐露焦急之色,说话却是撒娇兼着命令的语气。 陆钟尧自然求之不得,但马车是我的,他也不好随便应允,便看向我,我点了点头。那姑娘孩子似地灿烂笑了,欢天喜地上了车。一副天真之气。 坐在车厢里,那姑娘竟然哼起了歌。只是她声音小,隔着帘子我们也听不清她在唱些什么。忽然,就听她“哎哟”一声,我和陆钟尧都吓了一跳,赶忙喝住马,问她怎么回事。她却大喇喇地把厢帘挂起,嘻嘻笑道:“我一个人坐在里面无聊,才哎哟了一声,没吓到你们把?”说着,又向陆钟尧道,“你进来陪我说说话解闷吧,我知道你们——”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孩子似的一手捂住嘴巴,随后又说,“我知道你们怕男女独处车厢内不妥,呶,我把厢帘挂起,这样就无碍啦。” 我和陆钟尧都被她说的哭笑不得。陆钟尧没办法,只好坐进车厢内。我则继续驾马前行,同时又暗暗纳罕这姑娘如此大方豪放。 我一心驾马,也无意听他们二人聊些什么。半晌,陆钟尧又问我累不累,要不要他来驾车。我想着那姑娘一心只要他说话解闷,我何必不识趣,况且我心急入京,眼看京城就在眼前,更不想别人驾车。于是便说不累。 谁知我话刚说完,就听“啪”一声脆响。 只听陆钟尧惊讶道:“你为何打我?!” “你干嘛问她累不累?你是不是嫌我烦,不想和我说话啊?”天真的姑娘瞬间又跋扈泼辣起来。只瞬间,她又变了,“啊,对不起啊,我打人打习惯了……我不是故意的。” “打习惯了?”陆钟尧一副不可置信,“谁能让你这么打?难不成你夫君——” “啪!” “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我硬忍住笑,生怕自己绷不住会爆笑。 也就在这时,眼前映入一道高大巍峨的城墙,城门内外人头攒动热闹不已。我激动万分,梦寐以求的京城竟然到了。一路艰辛,一路困顿,京城,竟然就真的到了。 我勒住马,那姑娘迅速钻出车厢下了马车,回首嫣然笑道,“哈,京城到了。我得走了。谢谢二位!后会有期!”说着,兴高采烈蹦着跳着走了。只留下我和陆钟尧在马车上,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待我也下了马车,却见陆钟尧从车厢里拾起一个东西,竟然是一枚嵌着大颗蓝、绿宝石的金戒指,戒面黄金部分还刻有雄鹰图案,做工甚是粗犷。眼见这戒指很是贵重,陆钟尧赶紧拿着戒指高呼:“哎,姑娘,你丢了东西啦!”但哪里还有那姑娘的踪影。 “这可怎么办?那姑娘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我们统统不知道。”陆钟尧举着戒指望向我。 “那你就先替那姑娘保管吧。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一定会到处寻找。你若闻得音讯,就再还她。” 陆钟尧无奈地摇摇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他才望向我,一脸关切,“那你呢?一路上听你所说京中好像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可投靠,那你只身一人怎么行?” 我愣住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如此无助。家中悲剧浮现脑海,各种心酸涌上心头。第一次独自离家多日,一路艰辛,连生叔也不再是曾经那个连生叔了,一路又差点命丧悬崖……眼见京城就在眼前,但人声鼎沸的热闹,还有那高高耸立的城墙,却将我拉回现实——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容易。京城不是小小景德镇,皇上不是击鼓就能见的县太爷,而我,更不是进京上书救父的缇萦。 我再一次发现,和赶走连生叔一样,想当然的要见皇帝这一件事上,我再次表现的无知而又意气用事。 陆钟尧见我陷入沉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6 思,便轻声唤我:“姑娘。” 我近乎崩溃边缘,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抬头望向他:“我要见皇上!” …… ============================== 1笔帖式:满语。意为办理文件、文书的人。 第4章 金钗 水气氤氲,丝丝袅袅,如烟如雾,弥漫于四周。坐在红木木桶中,感受温热的浴水贴身包裹着我,很暖很舒服。心头的烦恼忧郁,身体的疲劳,都仿佛消解很多。一个时辰前,我还哭着向陆钟尧说我要见皇上。以前很少哭泣的我,从爹爹坏了事以来,好像哭了好多次。才发现,原来我看似坚强,但其实也很脆弱。 陆钟尧是惊吓着把我带回府上的。我和盘托出爹爹身份及遭祸入狱的事情,但事关皇上声誉,我并不敢说出详细原因,只说是爹爹烧坏了东西见罪于皇上。 到了府邸,他吩咐下人收拾房间供我休息,虽一副为难的样子,但也真诚地说会尽快为我想办法…… 我把头埋进水里,又抬起,长长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还有母亲和姨娘,在家可好?还有……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连生叔。 却见屏风后转出一个颇为清丽的丫头,捧着一叠衣服,向我道:“姑娘,府里并没有女眷,一时也找不到衣裳。这是奴婢前些日子新做的一套衣裳,看身量也合适姑娘穿,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我看了看那衣服,崭新的,笑了笑:“怎么会嫌弃呢?衣服就放那里吧。” 沐浴梳妆后,我走出房间,见刚才给我送衣服的那个丫头正在廊檐下逗雀鸟玩。我问她:“陆钟尧呢?” 她一愣怔,很快反应过来,“噢,你说小爷啊,他和大爷在前厅说事情。小爷已吩咐我们好好伺候姑娘,并让我告诉姑娘一声,请姑娘先好生休息,他和大爷商量完事情再来看你。” 大爷?我心里很好奇,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嘴里却道:“哦,好的。那我四处走走,活动下筋骨。” 这府邸并不十分大,但却很精致,不像七品笔帖式能拥有的宅子。我漫步于走廊,看庭中各色花朵开得鲜艳,耳中是雀鸟清脆的鸣叫。不知不觉便转悠到了前厅门前。 “哼!一个小丫头,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要救父亲、要见皇上,这就是你口中的‘有情有义、有勇有谋’?!我看是冲动鲁莽、愚不可及!”伴随着落入我耳中怒气冲冲的话语,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锦袍,轮廓分明、面容刚毅的男子从前厅拂袖而出,口中仍旧怒道:“还擅作主张带回来,谁叫你多管闲事?这样的事情你管的起吗?!别忘了你才复职,别把自己又搭进去。”陆钟尧一副委屈为难又尴尬的样子,紧跟在那男子身后。 说话那男子没料到我会在门外,一抬头看见了我,愣了愣,面无表情地走了。虽只一个照面,但我却心头一凛。他眼神冷冷有光,面容谈不上帅气,但却有种说不出的攫人气质。 “啊,秦姑娘,你怎么过来了?”陆钟尧挠了挠头,尴尬地问。 “我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我感激地看着他,又回头向那男子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后悔答应帮助我吗?” 他憨厚地笑道:“秦姑娘你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我救了你的命,又一路同行来京,这也是缘分。你有难,我这个做朋友的理当相助啊。只是,只是,”他向刚才那男子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哥哥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打小教训我教训惯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听他嘴上那么说,但我最了解他,明日他肯定会去打听关于你爹爹的事情,也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真的?!”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钟尧,实在不敢想象刚才那冷面男子那么恼怒抱怨,却原来还是肯帮助人的。 “你哥哥是做什么的啊?他有本事帮我?” 这时,陆钟尧双眼微微放光,好像很崇拜的样子,道:“哥哥可比我强多啦,探花出身,文武双全呢!只不过现下倒也不是什么大官,是从五品翰林院修撰1。但你放心,别看哥哥冷冷的,官阶也不高,可他交游甚广,同窗、同僚、朋友中也颇多达官贵人。你放宽心吧,等他先帮你探探消息,明日我再找他问问看是怎么个情况,再商量对策。你就在府上安心休息等待消息。” 我高兴地拍掌,心里充满了希望。 回房间的路上,我暗自喜悦。却偏偏正巧遇见那冷面男子迎面走来,我偷偷抬眼看他,犹豫是不是要向他打个招呼或者道一声谢,却见他看也不看我一眼,与我擦肩而过。我心下没趣,暗道想必他还是觉得我给他们添了麻烦吧? 许是有了希望,心情大好,晚上下人送来的饭菜,我吃得几乎撑破肚子。暮色四合,我揉了揉肚子,便想着出去散散步,消消食。虽然依旧隐隐为爹爹担心着急,但至少已不像之前那么绝望了。 尽管爹爹每次进京回去后,总会给我带回各种好吃好玩的,但十五年来,我还是头一次踏入京城,头一次身处夜晚的京城。隔着院墙,我能隐然听到形形□□喧然之声,抬头望去,是那被人世灯火照亮的暗夜天空。我按耐不住,想出去走走看看,感受一下天子脚下是何般热闹繁华世界。 刚到正门前,正想请守门的小厮帮我开门,忽然噼啪一阵打门声,便有尖细嗓音居高临下叫道:“快开门!我们是固伦端敏公主府的!”守门的两个小厮一听非同小可,嘀咕着“这可奇了,没听说咱们府上攀上固伦端敏公主了啊!”其中一个小厮一溜烟跑进去通报,这边的小厮不敢怠慢,也赶紧开门。一时之间倒也毫不慌忙错乱。 “吱呀”一声,眼见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我才醒过神来,赶紧避让一旁。只见呼啦啦好大阵仗,一群太监、小厮提着耀眼灯笼,盛气凌人地直直进入大门。我一时也被这阵势吓住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有些慌乱。 “这里是陆大人家?”为首的一个老太监四周打量着,微微颔首,似是满意。 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忙不迭道:“是的,没错,是陆钧尧陆大家人。” “如此甚好。” 陆钟尧,陆钧尧……我暗自念叨着这两个名字,那冷面男子的身影开始浮现于脑海,原来他叫陆钧尧。 忽觉面前掠过一阵轻风,却是陆钧尧大步流星经过我身旁。只见他到得那老太监面前,礼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7 貌地一拱手,不卑不亢问候:“公公。”便不再言语,似是等对方做出解释。 那老太监了然一笑,道:“陆大人,奴才长话短说。今日固伦端敏公主外出,马车不巧坏在大人门口,公主也受了些惊吓,只好就近打扰,还请大人速速安排客房暂让公主休息,再借府上马车一用。” 陆钧尧听明原委,也不敢轻慢,正色道:“公主无大碍吧?我这就安排。”一边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陆钟尧低声吩咐了几句,陆钟尧便赶紧转身离去安排。 那老太监见此,向身后点了点头,几个小太监便提着灯笼从门外迎进几个人来。此时我心中好奇早已大于慌乱,定睛瞧去,只见几个侍女搀扶着身着华服、面蒙轻纱的固伦端敏公主袅娜走来。陆钧尧率府上人等,便都跪下垂首请安。我也只好跟着胡乱跪了。 一时众人都拥着公主去暂时歇息用茶水点心了。半晌人都走完了,我四下里看了看,也没人注意到我,便起身准备溜出去。谁知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去哪里?” “糟糕!”我闭上眼睛不敢回头,实在不想也不敢看那张冷酷凛冽的面庞。心道你不去伺候公主,怎么反而出现在这? “我问你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样被他震慑,那样怕他。半晌,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身,却不敢望向他,嗫嚅道:“我想出去转一转。”见他不语,以为他生气了,忙又道:“一会会,不跑远,转一会会就回来。” 半晌一片寂静。我心里狐疑,抬起头,却正迎上他莫测难明的目光。 “哪都不许去。回房去。”他的话语不容置疑。说完头也不回便走了,似乎深信我会听命。 我忍不住冲他背影吐了吐舌头,怎么这么霸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正自做着鬼脸,却见他忽然停了脚步,我忙正色站定,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终究回过头,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向我道:“待明日有空,让钟尧再带你出去转吧。” 他这样瞬间哪怕稍微和善一点,都让我不习惯了。只好胡乱点点头,似是而非尴尬地冲他笑了笑。他却又恢复了一脸平静冷漠,转身离去了。 一想到时不时要看到那张冷脸,我就觉得不自在。可偏偏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有求于人家,少不得要忍耐些。只好回房休息。 说来也怪,本来精神十足想出去转悠,可洗漱后身体一沾床铺,瞬间便瞌睡袭来,沉沉睡去。连着固伦端敏公主和随从们有何般动静、是何时走的,我完全不知道。次日一早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起床后发现满庭悄然无声。唤来下人询问,才知道陆钟尧和他哥哥陆钧尧都去各自的部院点卯办公了。用了早饭,百无聊赖,可想着昨晚陆钧尧的那张冷脸,也不敢随便出门,便在门前廊下坐了坐,想了会事情,又去小花园里散散步,赏赏花鸟,打发时间。此时此刻,只能安心等待,希望陆钧尧能早点回来,给我带来关于父亲的消息。 “秦姑娘,秦姑娘!”听着有人唤我,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小丫头一路向我小跑而来,到得跟前停下来气喘吁吁道:“秦姑娘,请您赶紧移步前厅,有要紧事!”说完也不待我回应,便又着急忙慌往回跑。 我心下狐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隐隐觉得不安。 到得前厅时,才发现陆府孟管家和固伦端敏公主府的那位老太监面对着一屋子下人,面色凝肃。我见气氛不对,便于角落一隅悄悄站定了。 孟管家此时目光森然,将众人扫视了一遍,严肃道:“固伦端敏公主昨晚离开陆府,在回去的路上才发现不慎于我们府里遗失了一支贵重的牡丹金钗,公主宽容仁慈,不愿漏夜再生动静,想着金钗若是被我们府上拾得,次日定会早早还回去。刚才王公公亲来府上送还马车,向我说起此事,我才知道。可是从昨晚直至现在,也不见任何人报告拾得金钗。” 说着,孟管家望了一眼身旁双目微阖、面无表情的王公公,赔笑道:“只是,金钗若是失落于府中某处未被发现,也未可知。我这就让下人赶紧四处找找。” 一旁的王公公这才缓缓抬了抬眼,悠悠道:“鉴于公主昨晚在贵府里行迹范围有限,因而金钗失落于某处未被发现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一支金钗,原也不值钱,若是旁的,丢了哪怕十支也不是什么事儿。只是这支牡丹金钗是公主生母所赠,打小便戴的,断难割舍。再者,这金钗丢在陆府,若是没个清楚着落,于陆大人和陆府的声誉,也是有碍,您说是不是?” 孟管家十分尴尬,只好低声道:“说的也是。”说罢又转向众人,“陆府虽然下人不多,但大爷也从来是严加管教,绝不允许下人手脚不干不净。所幸陆府也从来未生出过偷盗这等丑事。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大家仔细想想,是否拾到过金钗忘了报告,或者在哪里见过金钗?”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近乎恳求了。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哪里会有拾到忘了报告这样的事情。这金钗分明就是被有心之人顺手牵羊了,或者,是拾到后私自藏匿了。孟管家这是在给拿了金钗的人找台阶。 周遭静得可怕诡异,时间也仿佛凝固了,令人不安。 孟管家急地满头汗,又道:“方才王公公也说了,此事也不想闹大,只要你们拾得金钗之人主动交出来,便既往不咎。” 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眼见孟管家的脸色开始铁青了。 “哼!”王公公眼见找不到金钗,无法回去交差,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咬牙切齿道:“既然孟管家的话不管用,陆大人又不在,少不得我来替他管教管教下人了。从昨晚到现在,料这金钗暂时还出不得府去,既然你们没人承认,那就只好搜府了。搜到之后,偷盗之人乱棍打死。若有同犯或包庇之人,同罪。如果搜不到,陆府所有下人全部视同偷盗之罪,各打五十大棍送入狱司。到时候,陆大人管教下人无方,恐怕也难辞其咎。” 这一番话非同小可,如炸雷一般轰在每个人头顶。 “来人——”王公公向身后一招手,公主府的几个侍卫小厮便跨步上前。 “且慢!”我忍不住愤然出声,拨开人群三步两步走上前去,不顾胸腔中砰砰乱跳的心脏和滚烫的面颊。 “公公说话行事忒也霸道!陆大人堂堂从五品官员,没有朝廷命令,您没有搜府的权利!况且,您在陆大人的府邸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8 教训陆大人的下人,恐怕是越俎代庖了吧?再说,国有国法,没有证据,您凭什么要将陆府下人全部视同偷盗之罪?!奴才的命也是命,怎能漠视?” 我的头脑几乎要炸了,死死盯住气地大气直喘、面目扭曲的王公公,“王公公,知道的是您急着替公主找回金钗,才如此嚣张行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府从上到下都是仗着身份地位高贵,嚣张跋扈、草菅人命惯了的呢!公公可不要坏了公主贤良的名声!” “你是个什么东西!”王公公终于爆发了,指着我,恼羞成怒又兼着紧张,声音都变调了。 “我是个什么东西并不重要,找回公主的金钗才是正经,公公想要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这个,又何必着急上火、大动干戈,闹到不可收拾才好呢?”我心里盘算着,已经有了把握,忙正色道:“公公断言金钗就在府上,可俗话说一人藏东西百人难找,别人若是有心藏匿,谅您把这府邸翻个底朝天也难找。找不到金钗,就算把陆府夷为平地,公公没办好差事就是没办好差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这道理我相信公公也该明白。公公且回去,我保证公公前脚回到公主府,后脚金钗便好生送到。” “哼,你们早如此识相,我又何必大动肝火?!”王公公似乎也明白此间利害,逐渐冷静了下来,森然冷笑道,“金钗完好无损送到公主府,此事就此抹平。否则,别怪我在公主面前如实禀报,到时候,让陆府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如此说,我终于长舒一口气。 孟管家忙含胸上前,客气地要送王公公一行出府。王公公却不着急动步,玩味地定定盯着我,半晌,才冷笑道:“我若就此走了,且不说让你们小看了我,倒丢了公主府的威严尊贵。别的不论,单单你一个下人,竟敢对固伦公主府管事太监不敬这一条,我便有权治你。” 说罢他向一旁递了个眼色,还没待我反应过来,早有两个侍卫上前把我一左一右狠狠按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膝盖是一阵剧痛。 “放肆!” 一个含威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我心中一喜,是陆钧尧! 我开始挣扎,想挣脱那两个侍卫的虎钳大手。 “放肆,还不赶紧向王公公赔礼认错?!”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钧尧口中“放肆”,说的是我?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他却冷冷转过脸,向一脸惊讶的王公公一拱手,“王公公,下官来晚了,对不住了。这丫头是下官的远房亲戚,刚从乡下来,粗野散漫,不懂尊卑规矩,冒犯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一马。” 王公公的表情微微和缓了些,不待开口,陆钧尧又道:“方才您刚到府上说要找公主的金钗,管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暗中着人来通报我。”说着,又转向孟管家,含愠道:“你该如实向王公公汇报,王公公若是知道我要回来处理此事,又何必他老人家亲自操心烦恼?” 孟管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陆大人说的在理,只是,今天若不处置了这丫头,当着公主府这么些下人的面,我一把年纪脸面何存?今后还如何立威管教?” “公公说的是。漫说公公,便是下官,也是要教训处置她的。不然这府上的下人都有样学样,岂不乱了套了。公公,下官方才回到有一会,也听到了她和您的对话。金钗对公主意义非凡,当下找到金钗要紧,既然她有把握能找到金钗,便让她戴罪立功。您看可好?” 说着,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听说王公公喜好古玩字画,眼力毒辣的狠,正巧下官近日新得了几件宝贝,还请王公公赏脸给赏鉴赏鉴。”说着,又向孟管家使了个眼色,道:“好好招呼公主府的兄弟们,不得怠慢了。” 王公公眯缝了双眼,露出些许了然于心的喜色。我心中还有些不服气,不忿地盯着陆钧尧,他却斥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去找金钗去?”说着便把王公公往内堂引。 我跪在那里有些愣怔,不知什么时候眼眶里便蓄了泪水。这时一根手指缓缓而有力地戳了下我的脑袋,却是王公公意味深长的声音:“不知天高地厚。勇则勇矣,惜失于谋。”叹了口气,又轻声道:“终究还算有些资质,好自为之吧。” …… ============================= 1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的官臣。 第5章 钧尧 午后,风轻。可我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我站在门外,手指在拧麻花,犹豫了许久,却不敢、不愿抬手扣门。 半晌犹自呆愣站在那里。 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门却“吱呀”开了。陆钧尧不防我站在门口,脸上竟难得闪过一丝轻微的……我不敢确认那是不是慌乱……一闪而过。 “咳,”他轻咳一声,转身便走便道:“来了,进来吧。” 书房里映入眼帘满是书,我却无暇打量。他于书案后坐定,沉思了一瞬,口气和缓:“你是陆府的客人,不是下人,不用站着,坐下说吧。” 我心中依旧委屈不忿,心道:这时候来做好人。要不是我,陆府不知道怎么被那王公公给搅个翻天覆地了。看你们怎么收拾善后。 等我在一旁坐下了,这才进陆府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认真打量他。和陆钟尧白皙的皮肤、淳朴热情的相貌气质截然不同,他有着比二十六七岁年纪更深沉一些的成熟老练,面容刚毅,不苟言笑,目光如渊般沉静莫测,却又炯熠攫人。 他似乎发现了我在打量他、揣摩他,也开始以目光还击。我瞬间败下阵来,忙将目光转向别处,慌张地四处乱看。 “金钗交给王公公了?”他话语平静,仿若在说一件家常事。 明知故问。不是当着你的面由孟管家交到王公公手上的嘛。我心里嘀咕着。嘴上“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说说看,你是如何知道金钗就藏在樱桃房里?” 樱桃是除了府上的孟管家,我唯一认识的下人。因为从进府以来,都是她照顾我起居饮食。 “在王公公说要搜府的时候——那时候您已经回来了对不对,应该也看到了情况很危急。我和樱桃站在众人身后,没人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9 注意到我们。可我却发现樱桃很不对劲,她面色苍白如纸,额上净是汗珠,身子还止不住地簌簌发抖,几乎要晕倒在地的样子。她的反常不得不令我猜测是她偷了或藏匿了金钗,可和她的几次接触,又让我确信她不是那样的为人。我突然想起她跟我提起过她的母亲带着弟弟刚从乡下来看望她,我便猜测,是她乡下的家人鬼迷心窍偷拿了金钗,而樱桃也知情,却说服不了家人不要据为己有。当王公公来要金钗时,木已成舟,骑虎难下的樱桃只好帮着家人隐瞒。当时情况紧急,如果真让王公公搜府,陆府的尊严和名誉便真的毁了,下人们乃至您和陆钟尧都要遭殃。我便决定赌一把!结果,我对了。” 我能看出,他在极力克制,可面容和眼神里,还是止不住露出意外、欣喜和赞许的目光。但分明,又有些许无奈和怜惜。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回来,你又如何面对王公公对你的处罚?” “他要是罚跪、罚板子,我挨着就是了。” 陆钧尧轻摇了摇头,“逞强。不知天高地厚。” 见我咬着下唇不服气的样子,他似乎本不愿多言,但无奈还是决定开导我一下的神情。“我看你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人家宫里的老人了,没些本事阅历,能被指去伺候最得宠的固伦端敏公主?你以为王公公那样的人精,行事会操之过急?鲁莽草率?” 我眼睛一亮,盯着他,恍如大悟道:“您的意思是,他知道陆府的下人都是老实人,他甚至已经看出是谁藏匿了金钗,才用吓唬和连坐的方式,逼迫那人自己承认,或者其他知道内情的下人出来指认?” 陆钧尧轻点了点头,“悟性不错。”顿了顿,又道:“如若不是你强出头,恐怕那时候樱桃已经崩溃承认了。” 他缓然起身,踱着步,不无怜惜道:“以樱桃的朴实和善良,经不起恐吓,更不愿意连累别人,她一定会出来承认。只是,虽说你是强出头,但终究误打误撞,也算救了樱桃和他家人。否则,若是王公公亲自查出来,那樱桃和家人少不得一番重惩了。” 我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陆公子,樱桃在陆府忠心侍奉那么多年,您既然知道她朴实善良,也该体谅她的无奈和苦衷,为何狠心要赶她出府呢?”樱桃方才在我房里绝望的哭诉还历历在目,她的爹娘为了生计在她十三岁那年,不惜把她卖给人贩子送入窑子,她拼死不从,从窑子里逃出来被追出来的龟奴打得半死不活时,是路过的陆钧尧付了赎金救了她。而她的爹娘老来得子,又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她在陆府做丫鬟,还很是得脸,便自为意外得了金主,又死缠烂打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当年多么不舍,家中多么不易,你弟弟年幼无着快要饿死了,樱桃心软,只好一再接济家里。 此次她娘带着她弟弟又上门要钱,晚间就住在樱桃房里。公主那支金钗原本是樱桃伺候公主之后收拾房间拾得了,因着太晚陆钧尧和管家都睡下了,便收好准备第二日一早再上交。可谁知她的母亲见财起意,便硬要据为己有。樱桃讨要,她母亲不但不给,还声称堂堂一个公主,哪里会在乎一支金钗,甚至恐怕都不知道丢了金钗。又威胁樱桃,如果她再强要,她母亲便去陆钧尧那里告发,说樱桃偷盗公主的金钗,让她在陆府待不下去,大不了一家人都一了百了。 我知道,她母亲虽是乡下妇人,没见过大世面,但市侩精明如她,早已捏住樱桃最大的两个软肋——对家人的心软,对主人陆钧尧的爱慕。 陆钧尧半晌沉吟不语。良久,才道:“这是陆府的规矩。如果为了她而破例,还如何管教其他下人?” “难道您就真的不明白樱桃的心意?”我望着陆钧尧的眼睛,我就不相信他真的可以那么决绝。“樱桃就是因为受母亲胁迫,不想离开陆府、离开您,才由着母亲藏了金钗。等到事情闹开了,她知道一旦查出来,她必定要被逐出陆府,才更加不敢承认。陆公子,樱桃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也是因为她是真的爱慕您呀。”樱桃哭着告诉我,她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陆钧尧,但她甘心做陆钧尧的奴婢,能一辈子伺候陆钧尧,便是她最大的幸福。 “你才多大的小丫头,你懂什么?!”陆钧尧面色冰冷,话语中含了愠怒。 “爱一个人,会变得卑微,变得有软肋,会为那个人做从来不愿做、不敢做的事情,更会为了那个人而犯致命的错误。”我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一刻,却是连生叔和邹姨娘的面孔浮现在我脑海。 背对着我的陆钧尧缓缓转过身,定定望着我。我读不出他看似平静实则复杂的面容和心绪。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同样的话,语气却已经和缓了许多。带着包容。 “反正我不是小孩子。” 他似乎不愿再与我多纠缠,冲我摆摆手,“陆府的事情你不要管了,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家的事情吧。我上午已经托了可靠的友人打听,必要时他也会予以援手,最迟明日便可给你答复。今天谢谢你的勇敢和仗义。回去休息吧。” “陆公子,您再给樱桃一个机会好不好?离了陆府,她如何生存?肯定又要被她狠心的爹娘不知怎么祸害。” 他却不再言语,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本书静静阅读。 我无法,只好黯然离开。决定去看看钟尧有没有回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径直去敲他的房门。钟尧见到我很是开心意外,和我在廊下并肩坐了,笑道:“午饭吃的可还合胃口?怎么不好好午睡,跑来找我?” 我冲他一瞪眼,“别避重就轻。” 他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我刚回来没多久,事情只听说了七七八八。我哥又不让我多问多管。不过你当真让我惊讶,小小年纪,竟然临危不惧、力挽狂澜。” 我瞬间想起他昨天和陆钧尧说我什么“有勇有谋、有情有义”,不明白他怎么总是把我夸地天花乱坠。忍不住便觉得脸发烧起来。 “算了,我可不是来听你夸我的。我是想找你帮忙。你哥按照府里的规矩,要赶樱桃走,你知道吧?” 他点点头,“我听说了。唉,挺可惜的,樱桃是个好姑娘。只是陆府一向规矩森严,估计是没有转机了。” 我心里急切,便把一切和盘托出。想让他帮樱桃求求情。 他却瞪大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0 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告诉我哥樱桃喜欢他?!” 我不懂他为什么大惊小怪,“是啊,怎么啦?” 他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就我哥那冷冰块、破性子,你竟敢当着他的面说有人喜欢他。他一定窘死了!估计还发火了吧?” 我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他疑似愠怒的样子,“发火了吗?发火了吧……我也说不好。不过你说你哥是冷冰块,可真是太对了,我看还是千年寒冰。” “哈哈,你小丫头嘴也够刁的。千年寒冰难融化呀,他要是能动情,也不至于二十五岁还没成亲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气得没大没小地一拍他的脑袋,“你搞错重点啦!我又不是让你哥喜欢樱桃,更不是要帮你哥成亲。我的意思是樱桃是为了你哥不得已才犯了错,想让你哥念在这一点,原谅樱桃。”说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经意一侧头,却赫然发现——千年寒冰,啊不,陆钧尧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我俩不远处。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我已经看到了他,只好站定,假装清了清嗓子,向这边走来。 我吐了吐舌头,糟糕,刚才我和陆钟尧的对话,不知道让他听去了多少。真是超级尴尬! 陆钟尧见到他哥,忍不住又噗嗤笑了。陆钧尧面无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又气又恼又尴尬,却不能发作。 陆钧尧看着我,“我去找孟管家,路过这里,既然你在这,也说与你听一下,也好让你放心,”又转头瞪了一眼陆钟尧,他立马不敢笑了,“不要再到处找人说情了。” 我被他说的面上发烫,浑身只觉不自在。 “我们在京郊有个庄子还缺一个女管家,我看樱桃还算合适,便让她去那里吧。我会让孟管家去安排。” 说罢,他略带挑衅地看着我,“这下,你满意了?不用再找人求情,顺带背后说人了吧?” “莫名其妙,什么叫我满意了?”我忍不住低头自言自语。不过心里却是欣喜不已,终究樱桃还是获得原谅了,没有被赶出陆府。在京郊的庄子避一避也好,以后总有机会回来的嘛。 突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脸红起来,刚才陆钧尧和陆钟尧都提到了陆府规矩森严、绝不可破,难道陆钧尧真的是因为我的求情,破了例?所以才说这下你满意了?我晃了晃脑袋,不可能,估计是他本就没打算真的赶走樱桃,要不就是他是念及我今日勇敢出头保护陆府,卖我个情面? “秦姑娘!秦姑娘!” “啊!”我这才清醒过来,发现陆钟尧一边喊我,一边双手在我面前乱晃。定睛一看,陆钧尧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陆钟尧望着发呆沉思的我,一脸不解。 “没事啦。樱桃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放心啦。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咯。”转身要走时,我冲陆钟尧粲然一笑,“对啦,我爹爹的事情,你哥已经着手打听帮忙啦,最迟明天便可有消息。” 他听了也开心地笑了,“我早就说嘛,我哥肯定会帮忙的!” 我冲他挥挥手,心上轻松,步履轻盈。 ===================================================== 原本想去找樱桃,把好消息告诉她,可终究又觉得不太合适。此时一个人静下来,才发觉因着一上午的折腾,午饭也没好好吃几口,此时膝盖又隐隐泛着疼,头也有些晕沉,只想好好睡一觉。 却不是一个安稳觉。梦里,家里的祸事,连生叔的背叛,接连闪现。我好像知道是梦,又迷迷糊糊,想醒来,却又由不得自己。 待到睁开眼睛时,竟发觉天光都有些暗了,隐约听到廊下似乎有人在小声叽叽咕咕聊天。 “哼,想她也有今日!仗着是大爷亲自带回府的,得脸些,还真当自己和咱们不是一类人了,整日清高些什么。她喜欢大爷,一直想着做侧室,谁看不出来啊。可惜啊,和咱们一样的奴才命,就别想攀高枝儿。” “嘘,你小声点儿!” “没事,她睡地沉着呢。你还别说,今日多亏了秦姑娘,不然咱们都得被樱桃那个贱人给连累死了。” “算了,她平日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无非是有点非分之想,又不合群罢了,你就留点口德吧。” “哼,看她走时想去叩谢大爷,向大爷告别,可大爷正在午睡,孟管家又催着她上路,那哭地梨花带雨,真叫人看着痛快。” 我一时口渴,只觉喉咙干痒,便忍不住咳了几声。便听廊下有窸窣脚步声,两个侍女打起帘子进来了。 “秦姑娘,您醒啦?”说话的侍女笑容和嗓音都温柔乖巧。但听得出是刚才一直出言攻击樱桃的人。 我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杯水来。”她应了一声,伶俐地去茶桌上拿杯子倒水,递送到我手边。 我喝了几口润了嗓子,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道:“怎么换你们伺候了,樱桃呢?” “大爷打发她去京郊的庄子上了,一个时辰前已经上路了。”那个侍女乖巧地回我,又道:“她原本是想来和您道别的,可是见您在休息,不忍打扰,又兼着孟管家催着她上路,便只好走了。” 半晌无语,另一个微胖的侍女忙又接话道:“她走之前让我带话给姑娘,说她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时止不住有些淡然失落。乖巧侍女悄然瞪了那微胖侍女一眼。却不知已经落入我眼睛。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连人家一句感谢之话都不愿意传达,是有多怨恨樱桃? 我点了点头,心想樱桃看来也是聪慧灵性之人,知道我今天救了她和家人。看看窗外天色堪堪又暗了些。便向他们道:“大爷和小爷也快散值回来了吧?” 那乖巧侍女笑道:“大爷和小爷估计今晚得很晚才会回来了。奉恩镇国公隆齐大人之女玉录玳和咱家两位爷最是交好,听说小爷昨晚刚回京城,午后便送来帖子,请二位爷散值后过府用饭。不过大爷走时也交代了,让我们好生照顾姑娘。” 我心道她说话行事伶俐爽落,若非心胸狭窄了些,其实也是极好的。恍惚了一会,听到他说临走时大爷还特意交代照顾好我,又心道:这千年寒冰还蛮细心的。 “对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1 了,大爷还交代,让我和姑娘说,昨晚答应姑娘的事,今晚恐怕得食言了,等明天吧。” 我皱起了眉头,昨晚答应我的事?答应我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转瞬恍然大悟,难道他是说让陆钟尧带我出去转转?晕死,我都忘了这码事了。我以为他随口说说,难道他把这事当承诺?也太小题大做了。 想到这,我觉得有些可笑,自顾自笑起来。可眼波过处,却瞥见那乖巧侍女面上竟然闪过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疑惑、怨怒和妒忌。我这才明白,难怪她如此怨恨樱桃,估计她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丫头,也同样对陆钧尧落花有意。 千年寒冰呀千年寒冰,我暗暗摇头,想不到你还这么招人喜欢呢!可惜了你这个大冰块!都蒙在鼓里呢吧。 一时无事,遣走了二人,胡乱斜坐在床上,吃了点水果,想了会事情,想着陆家两兄弟竟然和奉恩镇国公府上都有交情,看来找他们帮忙真是找对人了。不免心情又松快了些。 晚饭后,散了会步,百无聊赖,正巧房里有本《诗经》,便吩咐侍女不用再伺候,只闷头读起书来。待到觉得眼花颈酸时,再细听街上传来的更声,竟不知不觉已过亥时。许是下午睡多了,竟一丝困意也无。 伸了伸懒腰,瞬间心绪有些活泛起来。 记得昨日下午似乎在偏院里见到一棵梨树正花开烂漫,白如琼脂,彼时无心多看,此刻倒有了兴致。这样静谧夜晚,一弯钩月,漫天星子,几家灯火,不但不妨碍欣赏,或许比之白日,更有一番情趣。于是我也不提灯笼,便穿廊而行,向偏院走去。远远便见那棵梨树于黑暗中的剪影,白日里的浪漫纯真已隐去,此刻那剪影落入我眼中,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静默忧愁。但仿佛又有一种千言万语终究归于沉默的永恒感。 待走到近前,我才发现,昏暗中,一个身影背对着我,安静的负手站立于梨花满树下。就那么一直静静站着。有雪白花落于他领上、肩上。 是他。 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不知道怎么办,他却回头了。 我尴尬牵强地向他微微笑了笑,想开口寒暄一句什么以缓和气氛,但一看他冰冷的表情,我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即便我想说什么,他估计也不会给我机会,因为,就在我尴尬牵强地微笑,纠结怎么开口时,他已转身离去。 千年寒冰,一点不假。我盯着他的背影,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梨花,更有一风雅之名,叫玉雨花。最宜月下或雨后观赏。只是,这样的美丽淡雅,却并不得长久,梨花的花期很短。 我走到树下,轻轻拈了一朵落花于手上。放在鼻前嗅了嗅,有淡淡幽香。 月亮渐渐躲进轻薄乌云之后,微微银色透过云隙无声洒下。静谧温柔的夜,总是可以令我沉静,但却又无声无息地牵引我思绪万千。 我仿佛明白刚才他何以那么静默站立于这梨花树下。这样漫无边际的寂静,这样久远清幽的月光,这样缤纷满树的琼脂英华,释放出的巨大魔力,难以想象。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时间悄悄流逝,而我,却仿佛忘记了一切…… “你是傻子么?下雨也不知躲避?” 一柄伞撑于我头上,他的刚毅面容出现在我眼前。少了一丝白日的冰冷,多了一丝夜晚的温柔。他静静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深邃。 四周飘着濛濛细雨。 才惊觉,衣衫早已湿了不少,肌肤冰凉。 他离我那么近,呼吸均匀和缓,有微微气息扑在我面上。我的心怦怦直跳,身上冰冷,脸却很烫。 “我送你回去。”他的话语冷静有力,不容拒绝。只是依旧面无表情。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一步,又一步,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我悄悄抬头看他,他只静静看着前方。露在伞外的半边肩膀却已湿透。 眼看就要到房间了,却不防雨后地面湿滑,我脚下不稳,“啊”了一声,便要跌倒在地。 一只手快速有力地从背后扶住我的腰,又一只手从前面抱住了我。 伞掉落在雨中,在地上转了几转,停住。 我就这样被他稳稳箍在怀里。瞬间,怀抱的温暖袭满周身,他的胸膛有力地起伏着,有湿热气息吹打在我发丝上、面上。 我抬头,濛濛雨丝落于我面上、眼睫上。他也低头看我,面上眸中均有藏不住的关切。 瞬间便又松开手臂,放我站好。 “到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我面红耳赤,心也跳的厉害。走到房间门口,忍不住回头,却见他撑着伞,站在雨中默默注视着我。 我进入房间,轻轻掩上房门。从窗中悄悄望出去,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于雨幕中。 这一夜,掩不住的心绪纷乱…… 第6章 梨花 一早醒来,静静躺在床上,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昨晚的一幕幕,心内不禁又波澜起伏。起床后满庭悄然无声。看来陆钟尧和陆钧尧早早便都去各自的部院点卯办公了。心内宽慰自己安心等待,希望陆钧尧能尽快给我带来关于父亲的消息。 用了早饭,在门前廊下坐了坐,想了会事情,又去庭院里散散步,赏赏花鸟,但时间依旧难打发。昨晚《诗经》已读腻,于是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想去陆钧尧书房看书继续打发晨光。反正他中午散值回来前,我就赶紧离开呗。心里想着,便往他书房快步走去。推门进入,昨日没能细看,此刻才发现满室书籍,多得让我羡慕不已。不禁感叹:如果我也能有这样满室书籍,那该多幸福! 便随手抽了一本陆放翁的诗词集,坐于书桌前细读起来。 不知过了几时,耳畔听有脚步声。我悄然抬眸,竟是陆钧尧站在我面前。他快速扫了一眼我手中的书,并无一丝表情。我起身,脸上飞红,不敢看他。 他向书案这里走了两步,我下意识地想后退。 “为何眼眶红红的?” 却不想他心细如发,轻而易举便发现了。我轻咬下唇,抬头坦然道:“是读到陆放翁的一阕词,想着他做这首词时的情景,我心里难受。” 他并不闪躲,唇角牵起令人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抹弧度,也用专注的目光回应我。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2 ,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当他缓缓吟诵这阙词时,他的冷毅面容,仿佛带了柔光。 “他和夫人唐琬那么相爱,却最终被拆散。彼此久无音讯,多年后的一个春日,他们却于沈园偶遇。彼时放翁孤身一人,而唐琬已再次嫁做人妇。唐琬安排酒宴慰藉放翁,放翁心中难过,便乘醉吟赋此词,题于园壁之上。”我眼眸莹润有光,娓娓道来,“李易安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往事不可追,曾经的恩爱和谐,都已随风而去,多年后故人相逢,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和心境……”说着,眼眶便又湿润了。最近的我,真是太容易动情,太容易掉泪了。 他静静看着我,不言不语,若有所思。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有暗潮涌动。 半晌,他却摇了摇头,“小小年纪,整日净想些情情爱爱的。” 我不防他说出这样话来,忍不住“扑哧”笑了,面颊臊得滚烫。他说完恐怕也觉得唐突了,一副有些不安的神情。转而只好故作若无其事,将一块绢帕递到了我面前。“别沉浸于古人的爱恨别离了。”突然,他面带笑意,满含深意地看着我,“想想当下的人。” 一直面对的都是冰冷冷的他,第一次见他这样柔和的表情,还带着笑意,我一时有点懵,但瞬间便反应过来。天哪,我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我转泣为笑,高声道:“爹爹?你有爹爹的好消息,对不对?对不对?”我一时兴奋,也忘了害羞、害怕,摇着他的手臂。 “关于你爹爹为何入狱,你向钟尧说的并非实话,是不是?但事关重大,你有所隐瞒也情有可原。‘长春’瓷器事件宫内闹得满城风雨,宫外不少人也都听说了,但都不敢议论罢了。好在皇上圣明,只是要销毁瓷器,也自知责任不在你爹爹,并无真的责怪降罪之意。就做昨日,皇上已另派特使去景德镇宣旨释放所有人,并对你爹爹和窑工们好生加以宽慰。你就放心吧!”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兴奋地又蹦又跳,“真的?!太好啦!太好啦!我就知道皇上不是昏君!”他仿佛也被我的快乐感染,面上渐渐有了更深的笑意。 “还有,真的谢谢你!”我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措手不及,一时双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 待我松开他时,他才又正色道:“只是,虽然我理解你救父之心,但你这样弄不清事态,也搞不清状况,便只身一人跑到京城来,还声称要见皇上,是不是太鲁莽了?包括你昨日贸然冲撞王公公,也同样是把自己置身险境,知道吗?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爹爹怎么办?以后,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他的话句句落在我心坎里。这两日,我又何尝不如此反思、谴责自己。“嗯。”我认真点头。 他又似乎想起什么,略略迟疑,道,“只是,皇上似乎还另有旨意。但到底是什么旨意,这个就真的不知了。” 我却并不在意,巧笑嫣然:“既然下旨放人,又令好生宽慰,再有什么其他旨意,自然也是好的。”他听了不禁摇了摇头,也笑了。 短短这一会,陆钧尧已经难得地笑了好几次。而我也才发觉,他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 很快,陆钟尧也回来了。我将陆钧尧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他高兴地了不得。那一刻,我特别感动,心想能得到这样一位真诚友人,是我一辈子的福气。然而没想到的是,陆钟尧甫一上任,便被指派外出公干,说是要紧机密差事,此番回来是简单收拾行李,即刻便要出发。我问他何时回来,他道,“少则二十日,多则月余。”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不管他何时回来,我是见不着了。因为我已决定,休息一晚,明日便赶紧回景德镇。想着刚认识的朋友,便要分离,又想着这两日和陆钧尧怦然心动的点点瞬间,我心里也伤感无限。他二人知道我担心家人,无心久待,便也不强挽留,商议会安排一位靠得住的马车夫和一名老妈妈送我回去。 一时陆钧尧和府上都忙着给陆钟尧打点收拾行李等事,我也不便搅扰。因着离别感伤,连午饭都只吃地草草。 陆钟尧出发时的笑脸格外灿烂,又似乎格外庄重,可我却发现,陆钧尧却仿佛满怀愁绪,眼眸面容里是藏不住的担心忧虑。我想关切询问,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作罢…… =========================================== 暮色渐沉,月挂中天,独自坐在房内,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又念及别离,欢喜又惆怅,如做梦一般。 却听有人轻声叩门。 我心一紧,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我害怕是他,但又特别希望是他,转念又想不可能是他。九曲柔肠暗转。 “谁啊?” “是我。”是他充满磁性的声音。 我打开房门,见他沉着立于门前。“你明早就要启程了,我来看看你。”我一时沉默不语,心脏扑通直跳,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面容依旧冷峻,只是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有浓稠的关切。他有些踌躇,欲言又止,终究,像是鼓足了勇气,“之前答应过你,让钟尧带你在京城转转,一直耽搁了……” 我见他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觉不安,不待他说完,忙摆手道:“没事,我那天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其实也没那么想逛京城。” 待到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我立时心内指责自己。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许是紧张,我自己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神情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道:“那你晚上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不知他能否看出我的错愕、失望和欲言又止。我冲他无奈地笑了笑,“嗯,你也早点休息。”一颗怦然而动的心,早已跌落谷底。满是失落。 轻掩上房门,心中有些莫名抽痛,不忍离开,将背静静倚靠在门上,探听动静。 良久沉静。料想他已走远。满满的惆怅、遗憾填满胸腔,却无计可施,不够勇敢。这次别离,恐怕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见面了。 眼睫慢慢便蒙了云雾。忍住不让它化作雨。 良久,明知是空,却还是鬼使神差打开房门。 ——他依旧静静立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3 于门前。 泪水不争气地就这么滑落。瞬间又破涕而笑。意外的惊喜和心意相通,我们相视一笑。 他温柔看着我的眼睛,难得露出一丝腼腆“有一个地方,我真的很想与你一同分享,如果你愿意……” 我心内喜悦,脸上霞云在飞,不待他说完,已经轻轻点头。 却未曾想是要骑马外出。他扶我上马后,纵身一跃,便稳稳坐于我身后。一手执鞭,一手覆着我的手共执马辔。 月色清朗,马蹄得得,我们都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将带我去什么地方。坐在他怀里,我只觉得温暖,有安全感。行了一段路,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快到了,把眼睛闭上,不要睁开。”话语温柔而霸道,不容拒绝。而我也根本不想拒绝。 轻轻闭上眼睛。没有了视觉,其他感官便愈加敏感。他手掌和怀抱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令我渐渐有一丝神迷。 不多时,他道:“到了。”我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仿佛到了一处仙境,眼前尽是郁郁葱葱的梨树,琼白如玉的梨花挂满枝头,开得恣意盎然,脚下碧草莹莹,不远处一条清澈小溪潺潺流动。他扶我下马,将马拴于一株梨树上。 我陶醉地望着眼前一切。如梦如幻。他微笑走近我,我却仿佛以为是错觉。 他引我缓缓步于梨花的海洋,“开心时,不开心时,我都喜欢来这里待一待。看你好像很喜欢梨花,所以带你来这里。” “梨花洁白纯真,唯美动人,谁会不爱呢?” “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它,因为它又象征着‘离别’。” 我望向他,他目光如水,似有千言万语。 我们在一株亭亭如盖、繁花如锦的梨花树下止步,并肩躺在树下。不一会,我们的脸上、身上,皆落满了纯白幽香的梨花。 他看着满树梨花,仿佛自言自语,“那一晚,你雨中孑然立于梨花树下,淡然悠远,但又充满了忧郁伤感……” 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我迷蒙,我喜悦,我悸动,我期盼,但,终究,我却犹豫、纠结,回归理智。明日,我便要离开京城,这一别,也许就再无见面之日。彼此又何必徒惹相思? 他也不再言语。我想,他也许是读懂了我的心,所以不说,什么都不说。 渐渐,我闭上眼睛,仿佛醒着,又仿佛睡去。 夜已深,有露水慢慢凝结。他轻声唤醒我,送我回去。 我难捺无限感伤惆怅,心中明白,离别之夜,注定又是无眠…… 第7章 凶险 细算日子,回到家已经四日了。一回来便被爹爹狠狠一顿责骂,只是字字句句中却都是对我的担心。我明白爹爹的心思,他心底是极其感动的,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为了救他,只身一人,历尽艰险从景德镇到京城,这样的父女情深,这样的勇气,他怎么能不感动?但他更怕若不责骂我,就此越发惯出我冒失鲁莽、意气用事的脾性,他年事已高,种种辛劳也都是为了我,若我再有什么闪失,他又如何能挺得住?正因为明白爹爹存着这样的心,所以他越是责骂我,我越知道他疼爱我。 对于连生叔,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天起,我虽做不到完全原谅,但心里却已经有些理解他。因为我开始牵挂一个人。我似乎初尝了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离别的揪心、思念的愁绪、回忆的甜蜜、得不到的痛苦……这些相恋相爱中的感受,在我和陆钧尧相识又分别的日子里,我都渐渐体会。所以,每每想起那一晚连生叔所说的与邹姨娘相爱不能自拔的每一字每一句,我也仿佛开始有了共鸣。 我曾经不敢想回来后还能不能见到连生叔,或者即便见到,又会是怎样尴尬的情景。但终究是见了。他真的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比经历了病痛、冤屈和牢狱之灾的父亲还要萎靡苍老。而这,都是由那一晚我对他的伤害而造成。他见到我时,双眼含泪,嘴唇颤抖,他双臂微张,似乎想拥抱我,但又不敢。我什么都不说,跑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像往日一样唤他“连生叔!”他紧紧搂住我,紧得我几乎要窒息,他身体在颤抖,呜咽道:“好,回来就好。我的蓝儿回来了。”他口中的“回来”,我明白内中真正的所指。 那一天起,连生叔奇迹般地又精神起来,如往常一样往来于窑厂和家中。我才明白,我对于连生叔来说,真的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我的责怨伤害,可以让他一蹶不振,而只要有我的原谅,他又可以重振精神,不管其他一切。对于我而言,连生叔,曾经的连生叔,一定程度上是又回来了。但是,有个问题我却一直不敢去想,那就是,连生叔和邹姨娘的事情,爹爹是否知道?往后,又该如何? 回到家的这些日子,我听家人讲述我离开后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又向他们讲述我的际遇,彼此各种感慨万千。当然,和陆钧尧的一段插曲故事,那是我最深的秘密,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蓝儿,你到爹爹书房来一下。”这日晚饭后,爹爹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我嘴上答应,心里却揣度着发生什么事了。跟着爹爹进了书房,又小心关上房门。爹爹满怀心事地拉我坐下,道:“蓝儿,你对爹爹的孝顺,爹爹都明白。原本这些话是不想也不适宜对你说的,但你也大了,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且爹爹历来有什么事也都并不瞒你,所以,今天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看他老人家如此郑重其事,我也不禁严肃起来。爹爹叹了一口气,沉吟了半晌,似是大了极大的决心,终于道:“你连生叔的事,他,他前日都跟我说了。”面上是哀戚、幽怨、羞愤。我心内一惊,说不出任何话来。 “爹爹若说前半生是一心想着为皇家烧造好瓷器,那后半生,心思便全扑在你身上了。只要你能好好的,爹爹就心满意足。想当初,爹爹纳你邹姨娘,原本也是想能有所出,却不料她进门才半年,老天开了眼,竟让你娘怀上了你,而她,却一直没有所出,这都是造化弄人啊……”爹爹眼眶湿润,凄凉地看着我,“爹爹也想过了,自己一把年纪,只要守着你和你娘过日子就行了。” 我惊讶地望着爹爹,口中喃喃道:“爹爹,你的意思是?” “唉,爹爹半个身子骨已经是在棺材里了,何必耽误了人家,就让她,让她,咳咳,”爹爹嗽个不停,我赶紧安抚他的背,半晌,爹爹下了大力气,重重道:“就让她和连生好好过日子去吧!爹爹成全他们!” 我不知是为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4 爹爹伤心,还是为连生叔高兴,一时流下泪来。 “既有了这样的事,他们是断断不能留在这里了。”爹爹这样说,我是明白的,世俗礼教严苛,他二人的脊梁骨会被人戳断的。“你也知道,皇上说了,御窑厂责任重大,让我好生请医延治,督陶官一职,依旧先任着,慢慢再查访合适人选。这样也好,就让他们去异地他乡,凭着手艺弄个民窑作坊,好生过生活去吧。唉……” 我仔细观察着爹爹的表情,小心地询问道:“那连生叔知道爹爹的意思吗?” “我也是和你连生叔商量好了,所以才告诉你的。他们,不日就要离开景德镇了……” 我听了暗舒一口气,却又十分伤感难过。为什么我最美好的年华才开始,就不断经历伤痛别离?难道,这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是必然的代价? 我知道爹爹是难受的,是有心病的。但是这样的结局,对于他们三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都是解脱。只是,连生叔真的要离开了,那么疼爱我迁就我的一个亲人,今后就真的天各一方,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心疼地看着爹爹憔悴的面容,挽着他的胳膊,认真道:“爹爹,女儿会永远陪着你,照顾你!”爹爹欣慰地看着我,强颜欢笑道:“我的好女儿!” 突然我又想起在京城时,陆钧尧曾经提到皇帝除了下旨放人,还另有旨意。但回到家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我却没听爹爹提起过。于是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爹爹,皇上既然还让你继续担任督陶官,可见很看重爹爹,所以,‘那件事’是不是就是彻底了结了啊?” 爹爹微微笑了笑,又带了一丝苦涩,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皇上此次派来的特使,还带来了太后的一道懿旨。”我暗暗道,陆钧尧果然说的没错,但只是没想到是太后的懿旨。爹爹顿了顿,继续道:“三个月后,便是当今太后的寿辰。因是六十大寿,太后兴致很高,便降下懿旨,让咱们御窑厂和京中的珐琅局用心思各烧一款瓷器,待她老人家寿辰礼时呈上,由她亲自评定高下,胜者重重有赏。” 我心下暗想,早些年,西洋人和西洋艺术进入中国,其中便包括“珐琅彩”。只不过中国人把西洋的珐琅彩根据中国国情进行了改造,由西洋的金属胎画珐琅改成了瓷胎画珐琅。当今皇上喜爱珐琅彩,还特地在紫禁城内设置了珐琅局,专门烧造珐琅彩瓷器。景德镇御窑厂往往每年都还要为珐琅局专门烧制优质素白瓷胎,供他们绘上珐琅彩,再烧造出珐琅彩瓷器。不仅如此,当今皇上还请了很多西洋画师进入宫廷画珐琅彩。西洋画与中国画的重写意、求传神不同,而是重科学、求逼真,因而这些由西洋画师亲自绘画并由专门工匠烧制的珐琅彩瓷器,造型优美,更兼颜色鲜艳、画面逼真动人的优点,因此是独一无二的皇家御用瓷器。 “爹爹,珐琅局仅仅烧制珐琅彩,我们御窑厂则重点烧制时下流行的青花瓷和一些颜色釉、五彩瓷器,并一些仿古瓷器等,两家历来两无干涉。此次竟要同台竞技,爹爹是如何打算?”我疑惑地问。 “爹爹心中并无胜算呐!此番竞技,谁家瓷器更能入太后法眼,谁家便可认作技高一筹。这不仅仅是一个瓷器或者一个人的输赢,更是关乎御窑厂的声名和荣耀。只是,咱们御窑厂已经连着三年没有任何突破或者创新了。往常的瓷器已是倾尽所有,皇上、太后都是见惯了的。此次如何能烧制一款让皇上,尤其是让太后眼前一亮的瓷器,爹爹实在是毫无头绪啊!” 我没想到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我是知道爹爹的,他做了一辈子督陶官,半生心思都花在了制瓷之上,此时遇到这样的挑战,爹爹虽一生淡泊名利,但事关御窑厂的荣耀,爹爹必定会拼劲全力。只是,连爹爹都坦承还无头绪,那接下来的日子里,又不知道他将如何殚精竭虑、日夜操劳了。我极度心疼爹爹,但关于制瓷,我只通皮毛,是实在帮不上任何忙的。 我正想着如何安慰爹爹,谁知爹爹又面露忧郁、迟疑之色,拉着我的手道:“蓝儿,还记得你十三岁那年的宫女引选吗?” 这我当然记得。本朝皇宫的宫女都是来自内务府包衣家的女孩。每年内务府会计司会主持宫女引选,凡内务府包衣家年满十三岁的女子,都要参加引选。入选的女孩,便入宫服侍后妃、阿哥、公主以及王爷们的福晋。宫女们被选入宫后,便不能见父母。而且,除非被皇上看中得到位分封号留在宫中,否则直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婚配。那一年,爹爹实在因心疼舍不得我,便上报我得了顽疾,所以当年以及下一年的宫女引选,我都没有参加。 我回应爹爹:“女儿记得。”心下却在想,爹爹缘何提这个话题?莫非…… 爹爹迟疑了半晌,才道:“蓝儿,爹爹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毕竟迟早是要知道的。爹爹官微言轻,却不曾想依旧蒙皇上关照记挂,此次特使来景德镇之前,皇上曾向他道‘好像秦又怀有一女,朕约莫记起,谁在朕跟前提起过,他女儿连续两年没有参加宫女引选,皆因患有顽疾。你此番前去,告诉秦又怀,他多年来经营御窑厂,辛苦了。待到向太后进寿礼时,让他带女儿来京,一来小人儿沾沾太后福寿,二来朕派宫里最好的御医给他女儿精心延治,顺带也看看他的身体。告知他,朕很看重他,让他好自为之,安心经营御窑厂。’” 我越听越觉得害怕,皇上不知到底是真的好心,还是对爹爹不信任,抑或有人在皇上前面进谗言攻讦了爹爹。到时去了京城,若我真的有病,请太医为我医治,皇上便安抚收买了爹爹的心。若我没有病,那爹爹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再者,即便爹爹谎称我的病已好,但那岂不意味着,我将要参加今年的宫女引选?我明白以自己的资质,八成是会入选的,但爹爹舍不得,我自己也根本不想在深宫中耗费青春。 我一五一十说出自己的想法,爹爹半晌不语,我知道,我想的也就是他想的。他是比我更担忧。 适才还以为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现下才悲哀地明白,其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8章 纷乱 天空澄澈碧蓝,仿若没有一丝瑕疵的莹玉,洁白的云,或叠嶂繁复,或绵软若团,或轻轻一抹,缓缓游动于碧空中。阳光温和恰好,有轻柔的暖意漾于全身。微风细细,发丝轻扬。青草细软,野花饱绽,溪水潺潺。五月仲夏,正是最温柔晴好的时节。有斑斓蝴蝶片刻停留,轻触我唇角,留下游丝细痒。又飞起,终于驻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5 足于一朵野蔷薇之上。 我安然躺在草地上,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我静静看白云流动,我悄悄数白云几许。广阔的天空之上,有我思绪的野马在纵蹄奔驰,肆无忌惮。 展眼又半个多月光景流过。连生叔和邹姨娘走了,爹爹为了准备太后的寿礼,索性便搬去窑厂,和窑工们同吃同住,家中越发冷清。而我,则在甜蜜又惆怅的回忆、思念中度过这些时日。我隔三差五会梦见陆钧尧,只是梦境往往充满了愁绪,他的身影面容,短暂清浅。每每梦醒,我知道自己梦见了他,但脑海中却只有朦胧的画面和只言片语。有时候我也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想起他,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也有想起我…… 却不料,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 只见我家的丫头莲儿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跟前,捂着胸口叫到:“小姐,可找到你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太乱,以致我也变得脆弱起来,看她这般匆忙,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也提着。谁知她却递给我一封信,信封上字迹清然潇洒,除了景德镇御窑厂的地址,还清楚写道:秦洒蓝姑娘亲启。 终于气儿顺了过来的莲儿这才道:“小姐,这封信寄到咱们窑厂,老爷见是给你的信,且邮戳又是来自京城,便道你曾提起过在去京城时交到几位朋友,他想着这信便是你朋友写给你的,所以便差人将信送到家里。我怕是什么要紧事,便赶着拿信来找你了。 我心中扑扑乱跳,已然明白这信来自谁。只是,思念的那么久,思念的那么苦,却真没想到,仅凭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他便就真的寄来信件。我赞莲儿做的好,打发她回去后,自己坐在草地上,兴奋地将信贴在胸口,继而又盯着信封上的字迹反复看,细细体味那种惊喜、甜蜜还有未知,舍不得拆开信。 终于,我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信笺中夹着两朵风干的梨花。见信上写道: 洒蓝: 见信安! 你应想不到我会写信与你吧?其实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这样的举动。与你一别不过数日,但却仿佛过了好久。说实话,研墨展纸后,我反而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许什么都不写也才好,因为这并不重要,我所想做的,只是要完成一个举动,那就是寄一封信给你。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张空白信笺。 或者,那就说说我的近况吧。也许是你带给我的好运,我升迁了,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1!每日比以前更加忙碌,且更要小心勤谨。 但你也别着急替我高兴,还有一件事,我犹豫要不要告诉你。钟尧出事了……此前钟尧匆忙离京,是因作为随军笔帖式去西北前线公干,但没想到,我昨日从一位军中同僚那里得知,朝廷收到飞鸽传书,钟尧他们的部队火线行军,在目的地附近安营扎寨整休时,被准噶尔派出的多股部队趁夜偷袭了军营。乱中我军损失不小,钟尧更是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心急如焚,不知道他到底是被敌军掳去,还是有幸逃脱……只能日夜祈盼奇迹发生。此外令我忧心的是,眼见我升官,眼红不忿之人不少,若有人因此事大做文章,栽赃陷害,一个不小心,便是大祸。唉,算了,这样的事情本不应告诉你,不应该让你为我和钟尧担心。 希望你在家,多保重身体。千万莫要担心我们。若有空,我会再给你去信! 钧尧 我捧着信,思绪纷乱。这封信写得含蓄又热烈,我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很多话想写却又不敢写不能写。起初读信,我满面潮红,激动又害羞,想不到自己的相思并不是一厢情愿,且他竟又如此主动付诸行动。但转瞬,我的心情又急转直下,万分担忧陆钟尧的安危。我不敢相信有着那样清秀脸庞、真诚笑容的青年,就这么殒命沙场。我也明白钧尧的担心,他怕有小人因着钟尧的失踪而栽赃钟尧通敌。我心内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出事,更不要牵连家族,能尽快平安回到京城。 我又反复看了几遍信,静静坐着沉思了良久,心上像是压了一座山。待到日渐正午,我才起身收起信件,缓缓踱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行不多时,却见不远处,一个少年静静坐在溪水边,悠然看着远方山峦,神情漠然,略带愁容。再行近几步,才发现,竟然是肖甫。想那晚他替我和连生叔解围,我还未谢他,却不曾想今日偶然碰见。于是我悄悄上前,距他约一尺的地方坐下,他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暗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出神到如此地步。 要是在往日,我可能会逗他一逗,偏偏不说话,看他能发呆到几时。但恍惚纠结于刚才信中的内容,我无心多待,便打破沉默:“肖甫哥。”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侧过头来,继而一脸惊讶,“是你?” “是我。”我勉强盈盈浅笑,见他并未穿公服,便问他:“你怎么不在衙门里跑到这来?也没穿公服。” 他又转过头,目光依旧远远落于群山之上,淡淡道:“今日不是我当值。” 场面一时有些冷,我轻轻道:“那晚,你替我和连生叔解围,我一直很感激,但却没寻到机会向你道谢,好在今日遇见你。真的很感谢你!” “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我见他很是不开心的样子,出于对他那日解围的感激,便不欲走,想着看看自己是否能开解安慰他,于是便小心询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一脸漠然,让我回家,不用在这里陪伴他浪费时间。 我无法,想了一想,轻声道:“肖甫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很多小朋友常常一处玩耍,那时你最喜欢捉弄我,每每把我惹哭了,就又去买糖果哄我逗我笑。当我破涕为笑时,你却又刮我鼻子羞我,拍手唱‘又哭又笑,鼻子冒炸泡’。饶是这样,我依旧喜欢跟着你,被你骂‘跟屁虫’。你可还记得?” 我见他面上有动容之色,便又继续道:“后来我们渐渐大了,便往来的少了,见面少了。但是,童年的那些记忆,那些情感,是永远消抹不掉,是永远刻在脑海中的。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但我想着,如果你还当我是童年中那个玩伴,那个小妹妹,你就可以把心事向我倾诉。只希望你倾诉后,便能忘记不快,开心起来。” 他终于转头,感动又感激地看着我,道:“是我差事的事情,我有些想不通。”他低头用手指摆弄着地上的青草,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父亲去的早,家里又欠了一堆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6 债,为了奉养母亲,我只能放弃读书考取功名的理想,寻了这个衙役的差事。我只想做一名尽心职守的衙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得贵人青眼,能有机会晋升,仅此而已。但你知道吗?昨天,人生中第一次,我做了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我做了连自己都不耻的事,我倒成了走狗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愤愤拔起一蓬草,又狠狠甩向远处。“我们老爷不知怎么就看上一个乡绅的侍妾了,暗的明的用尽办法也没能弄到手。偏那乡绅也是有骨气的,为此还把我们老爷给臭骂了一顿。结果,我们老爷竟然给那乡绅治了一个莫须有却极狠辣的罪名,硬生生把他弄了个家破人亡,终究把那侍妾弄进了自己府中。昨日,那乡绅被乱棍打死于狱中,下手的有我;昨日,那乡绅被抄家,搜查的有我;昨日,那侍妾被强抬进老爷府邸,抢人的有我。我……”他双唇颤抖,眼中满是泪水,一拳重重砸在地上,“我不想,但却不能。我恨,恨那狗官,也恨我自己!” 那官员命人押我爹爹入狱时的狰狞冷酷我至今还记得。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还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事情。我看着肖甫的侧影,如此大好少年,依旧是和童年时一样的清俊面容,因着生活所迫,却落入这样残酷、丑陋的环境中。我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力地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以示我的理解。 半晌,他抬袖擦干眼泪,拉起我的手,说:“谢谢你的倾听。就像你说的,说出来我好过多了。只是,希望以后,你再也不会听见,更不要遇见这样丑陋的事情。你的世界,应该是美好的。我走了。”说罢,起身离去。他的双拳紧握,他的步伐有力,但背影,却那么苍凉无力。 我无精打采地回到家走进自己的房门时,却看到爹爹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房间里,似是专门在等我。 “爹爹……”我轻轻唤了一声。 “嗯。”爹爹待我坐下后,便语重心长地开门见山道:“蓝儿,晨间有一封你的信,是来自京城。我猜得出是你前些日子在京城认识的朋友写给你的。爹爹知道你这样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爹爹!”我被爹爹的话吓了一跳,脸羞得通红。 “但有句话爹爹不得不说,你女儿家,爹爹不反对你交朋友,但要慎之又慎。至于感情,若在往日,你真有了意中人,爹爹自然会替你做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眼看太后寿辰近在眼前,之后又是宫女引选,一切情势都未明朗。多余的话爹爹便不说了,你是个明白人,且待把这一段时日熬过,看情势再做打算。好吗?” 爹爹不是吓唬我,个中利害我自然知晓。我看着爹爹,含泪正色道:“女儿知道了。爹爹放心,女儿一定谨记爹爹教诲,不求光耀门楣,但也万万不敢辱没家门。女儿绝不会给爹爹添乱。” 一番话说的爹爹几欲落泪,他心疼地看着我,道:“女儿,让你受苦了……” 目送爹爹离去,我颓然呆坐在房间,久久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1翰林院侍读学士:从四品官员,为皇帝及太子讲读经史,备顾问应对。(此处官职的位阶为架空) 第9章 木清 原以为父亲会在家歇息一下,却不想他与我说完话后,便又回窑厂了。临近傍晚,母亲叫过我,递给我一个食盒,让我去给父亲送滋补汤。这些日子父亲辛劳忙碌,我心疼,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窑厂离家并不远,小时候我常去那里玩,后来年岁大了,便不怎么去了。为了让父亲能喝上滚热的汤,我不敢耽搁,接了食盒便向窑厂走去。快到窑厂时,远远却见门口乌压压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我不知窑厂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赶过去拨开人群。只见地上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浓眉大眼,看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嘴角满是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耳旁是围观者嗡嗡的议论声,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还未来得及判断发生了什么事,就见窑厂的老工人李二叔急急拨开人群,一边走近蹲下看那青年伤势,一边又骂身后跟着的几个年轻工人:“你们还像话吗?!”谁知抬头便看见了我,嘴上只忙忙道了一句“你怎么来了,你父亲在后院忙着,你不要去打扰他。”来不及多招呼我,便站起来,拱手向众人客套地笑了笑,道:“乡亲们,不要看热闹了,都回去吧。误会,误会,年轻人不懂事,两句话不和打架干仗也是难免。我们得把这位兄弟抬进去好好医治。各位乡亲请回吧。”说着,又向那几个年轻工人厉声道:“还不赶紧抬进去!”那几人依言抬起青年向窑厂里走去,围观群众见状哗啦啦便散了。我也忙忙跟进去。 窑厂里成天烧瓷,环境并不太好。那青年被抬进来放在地面上,却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眼看再耽搁下去,神仙也难救活。我实在看不过,便道:“李二叔,这人放在窑厂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你找几个工人把这青年赶紧抬去我家,再找个人去请大夫到我家给他医治。赶紧,不然来不及了!” 李二叔一拍大腿,“这样好!”也不愧是久在窑厂的老工人,嘴上立马麻溜的吩咐道:“马三,你找几个兄弟,随我送他去秦大人家。小钉子,你去请王大夫,要快!”也看得出他很有威信,那些得令的工人立马行动起来。我将食盒交给一位熟识的工人,让他转交给父亲,并叮嘱他,如果汤凉了,到时候一定让父亲热一热再喝。 回家的路上,我询问李二叔到底怎么一回事。李二叔气道:“嗐,别提了。这青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在咱们窑厂门口伸头探脑,工人们只道他是乞丐,出于怜悯,便让他进来,拿几个馒头与他吃。他倒好,拿着馒头并不离开,只坐在地上大嚼起来。工人们也没当一回事,以为他吃完自然会走。你说他好好吃也就罢了,哪里会惹出那么多事?可他偏偏坐在那里,嚼着馒头,看着工人们干活,却嘴里不干不净胡言乱语起来。一会说这个工人烧窑的火候看着不对了,一会又说那个工人上釉不仔细了。你说能进咱们御窑厂的都是什么人啊?那都是一等一的制瓷人才啊!更何况内中还有些经年的老师傅们,那更是难得的。” 李二叔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他神神叨叨说了半天,起初也没人搭理他,可他倒来劲了,又起身说要指点指点我们。你也知道,有些窑工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哪里容得他这么猖狂,于是便赶他走,嘴里还骂‘疯子,不知在哪儿的民窑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7 混过两天,便如此猖狂不知天高地厚,说起咱们御窑厂的不是了!’你说他走了不就得了,却又反嘴和窑工们对骂起来。于是窑工们实在受不了,便几个人上前一顿拳打脚踢后把他扔了出去。却没想到这帮兔崽子下手不知轻重,把人给打了个半死。唉……” 我听了,心中也有些厌恶这人不知好歹,脾性又臭又硬。但嘴上却道:“唉,那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如果出了人命可怎么是好。” 李二叔一脸愧疚:“嗐,你说的何尝不是呢。但工人们也只想教训他一顿,没想到这家伙如此不经打。”说着,已到了我家。母亲看了不知怎么回事,吓了一大跳,我简单说了情况后,母亲便赶紧着人收拾出一间客房。待众人七手八脚把那青年抬至客房床上躺下,这时王大夫刚好也到了。 一番包扎诊治、灌汤服药,终于,是保住了性命。王大夫临走时留下一句话:算他命大,医治及时,生生在阎王眼皮子底下捡回一条命。 很快父亲便得知了此事,赶回来看望那青年。他却还在昏迷当中,连汤药都是我和母亲帮他打开牙关,一点一点灌下去的。当晚,我和母亲并两个下人便照看他,都没有好好睡上一个安生觉,因他老是吐药,我们便反复喂,又怕他有闪失,一直小心看顾。 就这样,那青年连着昏迷了三日。 第四日一早,我看母亲年纪大了,这几日累得实在熬不过,便扶她回房休息。自己带着一个下人,依旧守着那青年,按时帮他喂药。 正守在床边,犯困得眼皮上下打架时,却听有几声闷哼。我一下子清醒起来,赶紧望向那青年,果然是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我一阵欣喜,温柔地道:“你醒啦?” 只见他眼睛眨了眨努力适应光线,晃了晃头脑和四肢,又扎挣着勉强要坐起。身旁的下人见状便赶紧走过去,坐在他身后,轻轻撑扶着他。眼见他坐起时疼地龇牙咧嘴,我正想柔声劝他躺下休息,他却颤巍巍抬起右手,指着窗外,半喘着高声道:“啊哈,御窑厂怎么啦?御窑厂就说不得?天王老子我木清也说得,御窑厂怎么就说不得?!还打人?你们怎么不下狠把我打死啊?啊?!”说着还竟然想下床,谁知动了伤处,又疼的咬牙切齿。 我看他这劲头,生怕他用尽真气,骂完便一命呜呼了。便赶紧劝道:“好了,我们知道你的委屈,那些工人也知道错了。你就好好歇息养病吧,待会还要吃药呢。” 他却毫不领情,瞪着我,忿忿道:“是你救了我,是不是?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感激你。就该让那些王八兔崽子把我打死,让他们下大狱替我偿了命,大家一了百了!”说着又斜睨我一眼,冷笑道:“怎么,听我骂御窑厂那帮王八兔崽子你不高兴?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吧?” 我本来还同情他,结果听他说话越发放肆不知好歹,简直气得不行。心想就你这副脾性嘴巴,能安然活到今天没被人打死真是奇迹,亏得我们救你一命又那么悉心照顾你,真是白瞎了。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吧!”他脸上又是忍着痛,又是挑衅的表情,混合在一起,简直惨不忍睹。 我气得说不出话,心道我招你惹你了,又想起这些日子的辛苦,实在压不住怒火,便走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他没料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登时翻倒在下人怀里,晕了过去。我理也不理,转身就走。只剩那下人抱着不省人事的他目瞪口呆。 此后一整天,我都没有再进他的房间,更不去理会他到底康复得怎样了。只是从下人口中得知,他后来再次醒了后,老实多了。 晚上爹爹从窑厂回来,饭也顾不上吃,便去看木清。结果去了一顿饭的工夫都还没回来。母亲低声抱怨了一会,便让我去喊爹爹回来用饭。谁知我快到木清的房门口时,见爹爹正从他房间里走出,眉头紧锁,负手缓步走来,口中啧啧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心中暗自好笑。那讨人厌的木清,把一向好脾性的我都给惹毛了。这下看来,比我更加好脾性的爹爹也领教到他了。心里想着,便快步上前,拉着爹爹的衣袖,笑道:“爹爹,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世上还就真有这么不知好歹、讨人厌的家伙!你也算见识到了。哼,等他养好伤,给他些银子,赶紧送走他就阿弥陀佛了!走,快去吃饭!母亲把饭菜才热了等你呢。” 爹爹哭笑不得,刮了下我的鼻子,道“小孩子家胡说些什么!”只是面上尤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又几天过去,木清已经康复得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了。洗干净后换上新衣衫,看着也顺眼多了。只是自那日领教了他的古怪脾气,我尽量不搭理他,只盼着他早日离开,我们大家好清静。谁知他不但没离开,爹爹还吩咐下人好生照顾他,每日好菜好饭地巴巴送进他房里。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人行事有时候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前一日,我路过他房门外,只见他坐在门口,端着一个瓷盅,看到我后,故意就着瓷盅喝了一口汤,夸张地发出一个美味的声音,口中道:“啊,这可是秦大人让人专门为我做的人参汤,说是大补呢!”说着还瞟了我一眼,偷偷观察我的表情。我气得装作没听见没看见,心道这什么人呐! 类似这样幼稚的举动都不止一回了,这也就算了,可偏偏还有更气人的。昨日下午,我正在阁楼上习字,听下人说爹爹回来了,让我去见他。我赶忙跑下楼,只见爹爹满面笑容,身旁地上放着两个精美的大织锦盒子,向我笑道:“蓝儿,爹爹的好友从苏州回来,带了几匹上好的料子。你和你娘好生收着,回头裁几身新衣裳。”我听了开心不已。谁知原本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打太极,说是什么调理锻炼身体的木清听了便走过来,斜斜看了我一眼,向爹爹道:“秦大人,苏州的料子那可都是极好的,我一辈子都没穿过呢。不知可有适合我裁制衣裳的料子啊?” 却见爹爹呵呵笑道:“当然有啊。这里除了她母女俩能用的,下剩的料子都给你。”我听了瞪了木清一眼,没好气地说:“爹爹,料子都给他了,你呢?” “哎呀,爹爹一把年纪,又成天待在窑厂,哪里需要做新衣裳,浪费了。”说着,又拍了拍木清的肩膀,“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便和我去窑厂吧。只是,有句话我得嘱咐你,今后,你的脾性要收敛些,和工友、长辈们说话都要客气注意些。”我听得一头雾水,却见木清得意地望了我一眼,弯腰向爹爹行了一礼,道:“木清知道了。今后一定跟着大人在窑厂里好好学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8 习历练。” 我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也顾不上其他了,当着木清的面气鼓鼓地向爹爹道:“不是说好了等他伤好了,就让他走人吗?” 谁知爹爹呵斥道:“淘气!怎么能这样说话。木清这孩子年纪不大,却对制瓷很有研究,又愿意学习钻研,他原就一心想进御窑厂,谁知却差点丢了性命,爹爹自然要给他机会。”我听了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木清依旧一脸得意。 今日一大早,我下楼刚巧碰见木清要出门去窑厂。我见了他装作看不见,他却特地晃悠到我眼前,笑吟吟道:“秦姑娘,我去窑厂了啊。”我没好气地向他做了个鬼脸:“哼!谁管你去哪!”见他转身出门,我心道你去了窑厂更好,至少以后我家是清静了! 第10章 转机 一转眼,便是六月里了。前些日子,因为木清,家里各种折腾,各种别扭,自从他随爹爹去了窑厂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我更少去窑厂了,连给爹爹送食物衣服等等也是母亲或者下人代劳,不是因为不想去,也不是因为不想见木清,而是我害怕窑厂里如临大敌的气氛——随着太后寿诞的一日日临近,窑厂里日益忙碌紧张,上到爹爹下到窑工,每个人都像冲入敌阵杀红了眼的战士,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拼命绞尽脑汁百般试验,希冀能在太后寿诞奉上精品,一举夺魁。 爹爹也甚少回家,偶尔回来,也是为了看望我。听他说,木清依旧脾性执拗,好逞口舌之快,也没少跟窑工们斗嘴拌架,甚至还有过跟路人不知怎么两句话不和打了起来,让爹爹很是伤脑筋。只是,即便如此,爹爹依旧颇为维护他,说他吃了几次亏,已经在尽力改了,只是需要时间。又说他天资聪颖,学习制瓷非常快,且悟性高,能举一反三,比之连生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我实在难对木清有好印象,便不喜欢和爹爹聊他,更不愿意爹爹一回来还是三句话离不了窑厂里的工作种种。此后,爹爹便当真在意我的感受,回来后只与我和母亲话话家常,倒真不提及窑厂里的事了。只是,我每每观察爹爹神色,心内知道,太后寿礼之事,进展并不顺利。 偶尔夜晚辗转反侧于床榻上,我也会想象,皇上长什么样,太后长什么样,皇宫又是什么样。但一想到,有可能我真的必须参加宫女引选,进入皇宫或王府,心内便又沮丧害怕,不愿按皇上旨意跟随爹爹进京。可与此同时,我又极度矛盾,心内渴望时间能走的快一些,让我早日进京,因为,那时我便可以见到陆钧尧!日复一日,我没有因天长日久而减淡对陆钧尧的思念,反而是越久别离越想念。可是距离那次陆钧尧来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我再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陆钟尧是否已安然无恙。母亲和莲儿有时候看我神思恍惚,以为我是病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如果说真的有病,那也是相思病吧。 这日陪母亲做了半天针线活,眼睛酸涩,便拉着母亲撒娇,求得她放我出去逛一逛。于是便一个人晃悠到最繁华的南街集市,看那过往的各种热闹。整整逛了小半天,看了杂耍,吃了豆腐脑和桂花糖糕,又买了捏面人和糖稀做的凤凰,拿着一包绢花、胭脂水粉又一些新鲜玩意儿,心情大好地满载而归。 谁知离了集市,走了不多时,却隐约听见身后有吵骂打斗之声。我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却是木清正和四个男子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眼见木清一人难敌四手,很快便落了下风,被那些人掀翻在地拳打脚踢。那几个人口中还恶狠狠道:“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老子让你多管闲事!打死你!”木清勉强用手护住头脸,想站起来反抗,却是徒然。我来不及想木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里只又气又恨,心道你怎么又在外面惹事。顾不上许多,便赶紧扔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口中直喊:“别打了!别打了!” 跑到近前,才见木清被打得口鼻直流血。我恨道:“木清!你能不能给爹爹省点心!”那几个人因为我的出现而一愣神,就这几秒钟的时间,木清摇摇晃晃站起来,满目凶光,重重一拳便把四人中一个打翻在地。他用手背狠狠地抹掉口鼻部鲜血,口中道:“来啊!来啊!”说着又要上前攻击。那三人面上一时也有惊惶神色,但只听其中一人道:“老子不信四个还收拾不了你一个!上!”三人说着一跃而上,地下那人缓过神来,也赶紧爬起加入战斗。 我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一偏僻处远离集市,又临近傍晚,一个人也没有,想找人劝架都找不到。那四人此时细细看来才发现哪里是良民,颇有无赖流氓之相。眼见木清已毫无还手之力,被四人踢得在地上翻来滚去。我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喊:“别打了!别打了!”却突然四人中刚才说话的那人停了手,不怀好意地走向我,一下抬起我的下巴:“小娘儿们!”我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愣愣看着他的满脸横肉,吓得瑟瑟发抖。 他却突然放开我,回身走到木清旁狠狠踹了他一脚,道:“好了,不理这杂碎。咱们走!”木清疼地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我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却见他们四人向我走来。“不要!”木清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想转身就跑,但腿却仿佛灌了铅,又被牢牢钉在地上,一点也挪不动。我看那四人一脸淫/笑,离我越来越近,心急如焚,血直往脑门上涌,突然,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何时,我仿佛从一个真实无比的噩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却看见爹爹和母亲满是焦急的脸庞。“太好了,蓝儿,你终于醒了!”母亲喜极而泣。爹爹又端上汤药,一口一口亲自喂我。渐渐清醒,我这才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我只记得,万分危急的时刻,我昏迷了过去。却不知我又如何好端端在这里躺着,更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见我满是疑惑的表情,爹爹将药碗放下,和颜悦色道:“蓝儿,不要怕,没事了。是木清和肖甫那孩子救了你呀!” “肖甫?” “是啊,幸好肖甫和其他几个衙役办事路过,阻止了那几个歹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没有想到,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是肖甫救了我,想起上一次他替我解围,这一次又救我于水火,心内真的温暖感激。但再想到爹爹说木清救了我,我又气愤不已,要不是木清和人打架,我又怎么会差点落入歹人之手。但想着爹爹一向维护看中木清,我便也懒得说。只服了汤药又继续睡去。 待再次醒转,已是日沉西山。我其实只是受了惊吓,兼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19 具疲累,并无大碍,休息之后便已完全恢复。于是便起床找到木清休息的房间,却见他正坐在床上发呆,所能见到的肌肤之处,不少伤痕青紫。他看见我,耸了耸肩,却依旧是往日那副玩世不恭、倔强执拗的表情。 我默然不语,走到他床边坐下。良久,我试图平静自己的内心,努力保持声音平和,认真向他道:“你知道吗?我很后悔救了你!你知道自从你来我家,你给我和爹爹添了多少心事?惹了多少麻烦?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又有过怎样的过往,但我只想说,既然爹爹认可你,也留你在御窑厂,那就请你珍惜!你能不能改一改你的脾气?改一改你那总是惹祸的嘴巴?你知道吗?这一次若不是肖甫,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遭歹人迫害。我想告诉你,自今而后,你如果再给我们家任何人添哪怕一点乱子,我会跟爹爹说,你和我,他只能选择一个。请你好自为之!”说完后,我其实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话说的似乎重了。但那又怎么办,对于这样的人,也许说重一点,才真的能让他警醒。 他嘴里轻哼一声,似有不屑。 “你错怪他了。” 我回头,竟是肖甫站在门口。 “不知道你们俩伤势怎么样了,我回家路过这里,便顺道进来看看。”他善意地向木清笑了笑,又眨眨眼睛,继而上下左右仔细打量我,“嗯,没事就好。”顿了顿,又道:“你错怪他了。昨日,他是奉秦大人之命去南街集市附近的木炭厂预订一批木炭。谁知回来路上,却碰见那四个混蛋在跟踪你,嘴上还不干不净地有调笑猥亵之语,竟是欲在僻静处要对你行不轨之事,木清一心要保护你,才和那四个混蛋拼了命打起来。这是那四个混蛋亲口供述的。他们几个现下还在牢里呢,被我和兄弟们好一顿揍,且让他们再受几日苦,再放了他们。”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我竟然错怪了他。原来肖甫救我在后,木清救我在先。回想刚才我那样指责他,我不禁后悔不已。于是忙向他道歉。又问他:“刚才我误会你,又那样责怪于你,你为何不解释?”他却满不在乎的表情,双眉一挑:“解释?为何要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也无法,只能摇头叹道:“你看你,怪脾气又上来了。”但心里却已不再是先时那般讨厌他。 我送肖甫出门时,一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却洒然笑笑,转身离去。 自那日后,我便不再对木清抱有太多偏见,我学习父亲宽厚的心肠,去关心他,认真对待他,也像父亲一样,心存相信,相信他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事实是,在木清养伤的三五日里,我们俩的关系的确和缓、亲近很多。他和我说话,再没有过往日那种挑衅、讽刺的阴阳怪调,都是平和礼貌,仿若换了一个人。我也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当你心存善意对待一个人,对方是能感受得到,即便开始时对方不领情,久而久之,也终究会被感动,同样用真心对待你。 那几日,我偶尔会去给木清送饭菜和汤药,有时候闲了,也会陪他闲话家常,给他解闷。也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原来他是河南开封人士,原本和父母经营着一个小民窑度日,去年,他的父亲因病去世,他母亲和他父亲感情极好,因思念成疾,没多久便也随他父亲去了。他孤身一人,不愿再留在伤心之地,便变卖了家产,没有目的地到处游历。就在身无分文时,他却刚巧来到了景德镇,于是便想着进御窑厂混个饭碗……后面的事情,我自然是知道的了。只是我没想到,他的身世也挺不幸。但好在,从认识爹爹那一刻起,他也算有了全新的开始。 调养了几天,木清便嚷嚷着要回御窑厂帮忙。没办法,爹爹只好答应让他明日便回窑厂。晚饭后,我依旧陪他聊天,于是便聊到了给太后准备寿礼的事情。听他说,目前虽然大家竭尽全力,也想尽了办法,但还依旧没有头绪。而仅仅靠着御窑厂原先的老本,想获得太后的亲睐,赢过珐琅局,胜算不大。因此,就必须创新。但说来容易做来难,眼看事情毫无转机,整个御窑厂的人都着急得不得了。 正说着话,却见莲儿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小姐,我看你不在房间,就知道你肯定在木大哥这儿,我便把茶和牛乳端到这边来了。”待她退下后,木清难得一见地开起玩笑来:“背着我弄些什么好东西啊?要不是莲儿,我还发现不了呢。” 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爹爹把好吃好喝好料子都给了你了,我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啊!”说毕,我和他都笑起来。他却看着那一壶茶,啧啧叹道:“这茶怎的如此红浓明亮!”我笑道:“这是广西梧州产的‘六堡茶’,可是很贵的好东西呢!‘红、浓、醇、陈’便是它的特点。这茶消暑祛湿、明目清心、帮助消化,夏日的饭后喝一些,是最好不过了。更奇的是,这‘六堡茶’冲泡后隔夜滋味不变,汤色不浊。你道好是不好?”说着,我便斟了一杯递与他。他接过手中,并不急于入口,却细细品鉴那茶色,又不禁赞道:“漂亮!” 我则自己又斟了一杯,并拿起牛乳兑进去。他看了又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我忍不住好笑,便道:“我小时候特别爱喝牛乳,往往喝茶也兑些牛乳进去。刚才不给你兑牛乳呢,是为了让你先尝尝正宗的‘六堡茶’的滋味儿,可别说我是小气哦。”他听了嘿嘿笑起来,便把手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示意我再给他斟一杯兑有牛乳的茶。我笑道:“有这么品茶的么?那是牛饮诶。”手上则拿过他的杯子斟上茶又兑进牛乳。他便伸头看,嘴上又说,“混进牛乳,这茶的颜色可没原先好看了。”我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抿嘴笑道:“你呀,就会纠结颜色!快尝尝味道如何?”他尝了一口,却直皱眉,说喝不惯。我则被他的表情逗地拍手大笑。 喝完茶,又闲话了一会,看天不早了,我便准备收拾杯盘回房休息。却见他突然陷入了沉思,我没当回事,自顾自收拾东西,却忽然听他大叫一声“有了!!”吓得我差点摔了手中的杯子。我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他穿上鞋子急急忙忙跑出房门,只丢下一句:“我去窑厂了!” 我跟出房间,只见他的背影快速消失于黑暗中。 第11章 寿辰 七月里,紫薇浸月,木槿朝荣,蓼花红,菱花实。堪堪好日子,便也到了入京的时候。爹爹和我,带着一班工人们,便要护送即将奉呈给太后的特殊寿礼,并大大小小各种绘有“万寿无疆”字样和吉祥喜庆图案的日用及观赏瓷器,将由景德镇昌江顺流而下进入鄱阳湖,经九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0 江关、过江宁府,然后沿大运河北上进京。 而太后那件特殊的寿礼,则放在一个大紫檀木箱中,由爹爹和两名贴心工人保管,连我都没有见过。那日木清如醍醐灌顶瞬间开悟般的跑去窑厂后,我便十多日没有见到他和爹爹,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已得了主意,所以“闭关”于窑厂内连天加夜地忙碌。但关于这件即将进献给太后,并与珐琅局一较高下的瓷器到底是什么,爹爹和木清却始终没有透露。其他太后寿辰时所需用的日用及观赏瓷,我则偶然看到了一些,几乎都是御窑厂顶尖师傅们的心血之作,精妙异常。 据爹爹说,此次太后六十大寿非同小可,阖宫上下欢喜非常,严阵以待。各项准备工作,从大半年前便开始准备,届时必将隆重无比。我终究小女儿心性,听了之后便忘了其他,暗暗拍手粲然,庆幸自己能有机会见识皇家天威及太后六十大寿这样的盛事。 一路船行碧水,直奔京城。 饶这么不敢耽搁,却依旧因着路上偶尔的小状况,导致我们赶到京城时,距太后的寿辰已不足七日。这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我原本有自己的打算,早日进京,我便可偷偷溜出去一天半天,去给陆钧尧一个惊喜。每逢宫中大的喜庆日子,御窑厂督陶官都要亲自护送瓷器贡品进京。但陆钧尧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次,我却奉皇上之命,陪着爹爹进京了。 细算日子,和他们兄弟俩分别已经三月有余。继钧尧那封信后,再无消息。而陆钟尧究竟下落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便不免又担心郁结起来。 想那时,我还一度以为和他们的相遇只是短暂的偶然,分别后可能便再无见面之期,就如涟漪泛起终也要归于平静。但后面的种种,却让我发现,很多时候人生的际遇,难以预料。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和陆钧尧之间依旧隔着一层似有还无的东西,我们之间,似乎比朋友多一些,但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他带给我的怦然心动,已然足以支撑我所有的喜欢与想念。 但因着迟了日子,时间紧迫,我们便不如往常一般住在琉璃厂会馆,而是被内务府安排住在紫禁城内,从而方便瓷器的点数、登记、运送、摆放等各项工作。正因为如此,我不可能出得了紫禁城,所以在太后寿礼结束之前,是不可能见到陆钧尧了。至于紫禁城内,我更不可能随意行走。于是每日我便只能在房间里呆着,闲了便看书解闷。 人在紫禁城内,虽不能到处行走游逛,但看着太监宫女们整日奔走忙碌,太后六十大寿的隆重,便可见一斑。听说当今皇上向来极孝顺太后,特道:“太平盛世,喜逢太后花甲昌期,寿域宏开,朕当率天下臣民胪欢祝嘏……”,便下旨要大大操办一番,特地叮嘱所有应备仪文典礼,要专派大臣会同户部、礼部、工部、内务府敬谨办理,以昭慎重。此外,全国各地进贡的以九为基数的寿礼,也源源不断地送进紫禁城内。一时京城内外热闹繁忙地如烈火烹油。 终于,八月十六,便是当今昭圣皇太后的寿辰了! 太后寿辰这日,亲王贵胄及有一定品级的文武大臣,早早便恭候在太后所居的宁寿宫皇极殿外。辰时,太后先由宁寿宫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至寿皇殿列圣前拈香行礼,再至承乾宫、天穹宝殿、钦安殿、斗坛等处拈香行礼。巳初,回至宁寿宫皇极殿,升宝座。礼部官员引皇上由宁寿门中门入,于太后前跪进贺寿表文及如意。便有监侍官员跪接二物,安于太后宝座东侧黄案上。之后,皇上便步行至宁寿门槛外拜褥上立,率诸王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礼。礼毕,皇上及诸王大臣退下。便有皇后率后妃、公主、福晋等参拜并跪进如意。礼毕,太后便复乘八人花杆孔雀顶轿,来至宁寿宫畅音阁,皇上率皇后、妃嫔及公主福晋等,陪太后看戏并用膳。戏毕,众人跪送,太后乘轿还宁寿宫。 白日,太后寿辰之盛典礼仪繁多,恭严肃穆,我和爹爹是没有资格参加的。那诸种礼仪程序,也不过是我由周边七七八八听来。到底现场是怎生情景,我也只能凭空想象罢了。但至晚间酉初刻,太后及皇上会在太和殿大宴诸王大臣,因了爹爹是御窑厂督陶官,因此虽官微人轻,但也可参加。此次有皇上旨意,我自然也是可以跟着爹爹出席。爹爹说,这晚间的庆贺礼,便不那么拘谨肃穆,宴上珍馐佳肴、琼浆玉液、歌舞曲管,又有诸王大臣进献寿礼等等,是热闹喜庆非凡。我听了便十分期盼。 才申时初,我们随着诸王大臣便已在太和殿外候着,随后按着规矩鱼贯进入殿内,两人一桌,于殿内东西两侧安坐。但见宫殿恢弘大气,富丽堂皇。各处浮雕云龙,满目金彩焕然。殿内地下铺着淡黑油润的金砖,顶梁之柱皆为极粗壮的楠木,堂上髹金漆云龙纹宝座华丽尊贵,十三条金龙叱咤缠绕,一条正龙昂首立于椅背的中央,十分威武。再看诸人面前的案上,均是金、银、玉、瓷、珐琅、翡翠等制作的盘、碗、匙、箸。有热菜、冷菜、糕点、瓜果等十多品。还未细细观察,便已到吉时,只听鸣钟击鼓,礼乐齐奏,便有太监拖长了声音道:“皇上、太后驾到——” 一众人等恭敬垂身站立,皇上、太后升宝座后,众人又俯首叩拜,山呼万岁,并祝太后福寿金安。众人平身归座,我便在远处悄悄打量皇上、太后。却见皇上四十左右年岁,面庞圆润,细长眼睛透尽精光,蓄着齐整髭须,头戴云龙朝冠,身着九龙十二章明黄龙袍,外罩着石青色五彩云龙团花衮服,挂朝珠,佩吉服带,端坐于宝座上,不怒自威。太后却是雍容华贵,面若秋月,无一丝皱纹,因着高兴,一双凤目盈盈满是喜意,头戴金累丝三凤冠,冠顶东珠大如鹅卵,耳饰东珠,身着明黄色缂丝五彩云金龙八团龙袍,外罩着石青缎绣五彩云五爪金龙八团龙褂,颈戴银镀金嵌珍珠、红宝石、珊瑚领约,佩戴着一串东珠朝珠,二串珊瑚朝珠,胸前垂粉红色云芝瑞草帨。当真是富贵华美绝伦。 半晌,皇上巍然扫视了一圈大殿,朗然大笑,说了一些恭贺太后六十大寿的吉庆之语。便又继续道:“今日,太后花甲寿诞,举国欢庆!朕,还有一喜事要与众位分享。边疆准噶尔部,首领森厄吉在时,曾岁岁向我朝遣使进贡。谁料森厄吉病逝,其弟噶尔贡继任后,却不思旧好,多次进犯我边境,今年更是偷袭我军大营。但我朝将士勇猛,大军进攻准噶尔不过旬月,便捷报连连。上月,其首领噶尔贡遣使求和,进献马匹、牛羊、珠宝无数,今又亲携其女娜仁公主来朝觐见,一来表达臣服之心,愿岁岁遣使进贡,但求我朝承认他在准噶尔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1 的统治地位,并允许建立互市关系。二来,亲为太后恭贺六十大寿。朕念其尽心敬顺,已准其请求。并准备在皇室宗亲中选一有为青年,作为娜仁公主的驸马!” 皇上喜气盈腮,底下众人听了也无不称快。太后更是欣然点头,满是安慰。我一听准噶尔,便立刻想到了陆钟尧,心想不知他到底怎样了。此时却见皇上大手一挥:“宣准噶尔首领噶尔贡和娜仁公主进殿!”太监宣旨刚毕,便见一蓄满络腮胡子的魁梧中年,和一身材曼妙的妙龄少女步入大殿。二人皆着本族服饰,甚是新奇好看。待娜仁公主走近,我却大吃一惊——这不就是我与陆钟尧在进京路上捎带的那刁蛮少女吗?!我心内诧异无比,原来那日的少女竟是准噶尔的公主!原来她叫娜仁!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再次见到她,竟然是这样的场合。 那噶尔贡步伐矫健有力,携着女儿走至皇上、太后宝座前,行礼毕,又进献了世所罕见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作为太后寿礼。之后他二人便在皇上、太后下首安然坐下。 我生怕自己看错,待噶尔贡和娜仁公主落座后,我便远远地细细看,终于确认,娜仁公主可不就是当日那少女!那日,她穿着汉人女子的衣裙,俏丽动人。今日穿上她本族的公主服饰,更有妩媚潇洒之美。我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那时的她如此娇蛮,打陆钟尧耳光时还说是“打习惯了”;难怪她与陆钟尧讨论苏东坡诗词时,因了陆钟尧客气的赞扬,便面露得意之色,其实汉人稍通诗书者都对东坡诗作烂熟于胸,根本不会因那一点稚浅之见便洋洋自得。但想着她身为准噶尔公主,却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又通晓诗词,也是极为难得了;再想到那日她遗落的那枚贵重戒指,也的确是符合她准噶尔公主的身份! 此时,皇上得了太后的示意,便叫开宴。一时众人把盏先祝寿再祝国复祝天子,便筵开寿宴。有丝竹之乐渐起,身量纤纤的宫廷舞姬长袖舞动,款款而出…… 第12章 斗瓷 少时,歌舞毕。便是诸王大臣进献寿礼,一时满室奇光异宝,熠熠生辉,令人目不暇接。有紫檀嵌银丝镶玉冠架、彩漆描金阁楼式自开门群仙祝寿钟、金嵌宝石寿字蜡台、金镂花嵌宝石如意花熏、金镶珊瑚桃蝠双喜簪、象牙雕群仙祝寿龙船、象牙席、金镶东珠菩萨立像、金嵌绿松石佛龛、赵伯驹江山秋色图卷……先时,皇上和太后还兴致勃勃,一件件过目,遇到喜欢的,还令送上前细细观赏把玩,渐至略微乏了,便有些兴味阑珊,各项贡品不过只就眼皮子下闲闲一看,只遇到那异常难得的好东西,才又打起精神细瞧。我是从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的,几乎看的入了迷。 贡品进完,寿宴已过半,又撤换了新的酒水菜品。这时,只见太后低头品茶,眼皮子也不抬,懒懒道:“御窑厂秦又怀和珐琅局福伦安何在?” 便见我爹爹和另一中年男子步入丹墀,跪拜道:“臣在。” 太后终于抬眼,雍容浅笑道:“哀家不过一时兴起,命你二人做些新鲜玩意儿,倒给你们出难题了吧?” 二人惶恐道:“臣不敢。”那福伦安又叩首道:“太后有命,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太后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轻轻一个眼色,便有太监高声唱道:“御窑厂、珐琅局进寿礼!”爹爹和福伦安忙退至一旁,早有小太监抬进两个紫檀木盒罩罩着的寿礼,放在丹墀内的寿礼案上。早已知晓御窑厂要与珐琅局在太后寿宴上斗瓷的王公大臣,乃至皇上、太后,都兴味甚浓,仔细观看。 便见珐琅局福伦安满面笑容,自信满满地走向其中一个紫檀木盒罩,躬身道:“珐琅局福伦安向太后进寿礼!恭祝太后福寿祥康!”说着,便揭开那紫檀木盒罩。却是一个十二角形、羊脂青玉做的盒子,直径约莫七八寸,高三寸许,那玉盒外围十二面皆有篆书,远远地看不十分真切,倒像是各种篆体组成的“万寿”字样。随着福伦安揭开玉盒盖子,殿内已然有喝彩声。 只听福伦安道:“臣进上珐琅彩十二月花卉纹杯一套。”我定睛一看,也不禁暗暗称妙。只见盒内正中是一个约三寸大小的紫地珐琅彩开光麻姑献寿纹盘,十分浓郁艳丽。而盘四周却是一圈十二个清丽秀美的珐琅彩花卉纹杯。福伦安拿出杯子,我才发现,十二个杯代表十二个农历月,每个杯上皆绘有当月代表花卉。依次是:一月水仙花、二月玉兰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花、五月石榴花、六月荷花、七月兰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芙蓉花、十一月月季花、十二月梅花。但最妙的是,那十二个杯子从正月杯始,一溜顺序由大至小,大的不过两寸许,最小的却堪堪只比拇指大些许。饶是如此,但每个杯子无论大小,其上的花卉均是清晰明丽,生动可爱。我也见过不少珐琅彩,但如此灵巧的构思,如此小巧可爱的形制,更兼画面栩栩如生,色彩更是比以往的珐琅彩更加清澈艳丽,且又用名贵清雅的羊脂青玉盒来盛放,相得益彰。我不禁暗叹:当真是一件极品! 我一时不禁为爹爹担心起来,便观察皇上、太后的反应,不出所料,皆是面露喜色。坐在首位的娜仁公主,更是忍不住拉着她父亲的胳膊,赞叹:“难为他怎么想着!竟做出这般精妙绝伦的东西!” 太后又让随侍的太监将那一套花卉纹杯拿至近前赏玩,喜爱不已。一时大悦,又吩咐送至殿下所坐的各王公大臣近前细细传看。那玉盒、盘、杯所传之处,皆是称奇道妙的赞叹。须臾,但见太后双眸微微一斜,缓缓道:“好!可见珐琅局是下了功夫的。”却并不看福伦安,而是颇含深意地望向我父亲,手上轻轻抚着灵芝玉如意,笑道:“福伦安今日的这套东西,可不输你御窑厂往日种种精品。”话语之间,颇有对御窑厂的警示之意。 我暗暗替爹爹着急。耳旁更是传来其他人交头接耳声:“珐琅局倒真肯下功夫,只是让御窑厂如何下台?”、“御窑厂一枝独秀多年,这下遇到对手了。”、“且看御窑厂能拿出什么寿礼。”……有替御窑厂担心的,更多倒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只见爹爹面色依旧平静,走到身旁的紫檀木盒罩前,将盒罩缓缓拿起。四周一片寂静。只瞬间,便起一片哗然,各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瞪大眼睛看着,却糊涂了,一个普通白瓷盘,上面放着三个粉红饱满、新鲜水嫩、桃叶青青的硕大寿桃。我心内狐疑爹爹这是卖什么关子? 谁知却见太后面上微微一凛,抚了抚鬓角,道:“好你个秦又怀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2 ,越发出息了!这寿桃倒比宫里的寿桃还大、还新鲜。怎么,御窑厂黔驴技穷,心知斗瓷要输给珐琅局,便钻弄机巧想法子摆三个寿桃来哄哀家?”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娜仁公主更是撑不住哈哈大笑。但众人一见太后面上尤冷着,一时又赶紧收住笑。皇上也忍不住摇头道:“太后吩咐你们用心思烧造一款瓷器,你这寿桃虽十分难得,但是斗瓷,终究是输了。” “罢了,罢了,原本也就是哀家偶然兴起,让他们尽力一试,为着寿礼助兴罢了。此次斗瓷,珐琅局胜出!”又懒懒道:“来人呐,便将那寿桃呈上来吧。也是御窑厂的心意呐!”众人都听得出太后说的是讽刺话。便见随侍的一名小太监步下阶梯,来至案前。待要捧起寿桃呈上,一低头,却是大惊失色,转身便跪下叩首道:“启禀皇上、太后,这,这盘里没有寿桃!” 殿内瞬间一片哗然。“什么?!”这几乎是当时每个人口中情不自禁之语,我也如此。 却见那小太监赶紧又自掌了一个嘴巴,“这盘里有寿桃,只是,只是,盘里不是真寿桃,寿桃是画在盘子上的。”他这一举动把众人彻底逗乐了,连皇上和太后也忍不住笑了。而我,也瞬间明白了,爹爹呈给太后的竟然是一个寿桃纹瓷盘。只是,从来没有瓷器上能烧出以假乱真的画面,这怎么可能?! 这时,那瓷盘早已呈送皇上、太后面前。只见御座上的二人,仿佛看得入了迷,久久不愿移开视线。只听皇上叹道:“美,太美了!太逼真了!”太后也笑着喃喃自语道:“真真是巧夺天工!原想着是哀家人老眼花了,但想着这满殿众人,可不都没看出来!”又反复赏看了约半盏茶的工夫,也吩咐将那盘送至众人前细赏。这时,太后凤眉一扬,笑赞道:“好个秦又怀!好个御窑厂!!” 爹爹也忙跪下,恭敬道:“谢皇上、太后!奴才愧不敢受。” 皇上喜道:“御窑厂是如何烧造此盘的?你看这盘面上的寿桃,粉嫩饱满,桃叶青莹碧绿,画面秀丽雅致,粉润柔和,浓淡相间,阴阳衬托,真是画里跑出真桃儿了!” 爹爹不慌不忙回道:“启禀皇上、太后。自接到太后旨意后,御窑厂上下不敢怠慢,潜心研究,只望能为太后奉上最好的寿礼!说来也巧,奴才的一名弟子名叫木清,也是御窑厂新进工人,一次见小女将牛乳倒入红茶中混着喝,但见牛乳将那茶红亮之色冲得粉而浊,便得了启发,想着往日咱们虽然也能烧制彩瓷,但釉料色彩都是单线平涂,烧出的瓷器上色彩没有浓淡之分,其优点是烧出的色彩单纯明快,但缺点是,画面往往缺乏立体感、真实感。木清便想,若能有一种像牛乳一般的东西,能将瓷器上的釉料颜色进行一番乳浊渲染,既能丰富色调品种,又能通过彩绘的浓淡凹凸增加画面的表现力和真实感,那么,烧制出的瓷器,必然好看无比。于是,我和他,还有御窑厂的几位老师傅,便终日研究,终于研制出了这种釉上彩1新品种。” 众人皆听得入神,爹爹友善地向福伦安笑了笑,又继续道:“这种釉上彩新品种的关键,在于引进了珐琅彩中的一种白色不透明料彩‘玻璃白’。这种釉上彩新品种的烧制方法是,先在高温烧制成的白瓷上勾画出图案的轮廓,然后用‘玻璃白’打底,再将颜料施于这层‘玻璃白’之上,由于‘玻璃白’有不透明的感觉,与各种色彩相融合后,便产生粉化作用,红彩变成粉红,绿彩变成淡绿,黄彩变成浅黄,其他颜色也都变成不透明的浅色调,而且可以通过控制‘玻璃白’加入量的多寡,采用国画中的渲染之法,来获得一系列不同深浅浓淡的色调,使每一种颜色都有丰富的层次,表现出正、反、仰、俯、 翻、 转的变化,从而增强画面立体感。最终,烧制出的瓷器,画面具有粉润感,且融汇了中国工笔重彩的构图与技法,画面浓淡相间,阴阳衬托,形象生动,线条工细流畅,色彩清丽粉润,柔和、细腻、雅致,奴才曾试验过,不论山水景物、人物故事、花卉鸟兽、草木虫鱼等均可入画,成品异常美丽!” 皇上不禁抚掌赞道:“好,好,难为你们了!” “那‘玻璃白’既然是珐琅彩所用的料彩,为什么珐琅彩却没有这种效果呢?”是娜仁公主天真地皱着眉头在发问。 只见爹爹笑道:“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珐琅彩的料彩以及调制方法,都是来自西洋,和中国彩瓷所用的颜料完全不同,且在瓷器上的绘画方法以及入窑烧制温度等都有区别。这釉上彩新品种,是我们本土的颜料,创新地加上‘玻璃白’,又融汇中国传统绘画技法等,才烧制而成!”娜仁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则兴奋地发现皇上和太后不住微笑点头,满是赞赏之意。 便有官员进言道:“今日是太后六十大寿,又值准噶尔首领觐见归顺,御窑厂在这样好日子里,创制出瓷器新品种,堪可媲美历朝名瓷,必能流传后世,当真是佳话一桩!可喜可贺!恭喜皇上!恭喜太后!”一席话说得皇上和太后俱是喜笑颜开。其他众人也齐齐贺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那准噶尔首领噶尔贡听了有些不快,但也无法发作。 “此釉上彩新品种还未有名字,还请太后、皇上赐名!”爹爹奏请道。 皇上笑着望向太后,但见太后略沉吟思考,笑道:“此瓷得益于‘玻璃白’的粉化作用,且瓷器画面粉润柔和,更兼今日这盘中寿桃粉嫩可爱,皆着意于一个‘粉’字,便叫‘粉彩’2吧!” 爹爹忙跪谢:“谢太后!” 却见那珐琅局总管福伦安也并无一丝气恼或羞愧,面色自若,叩首道:“御窑厂此款瓷器当真是神来之作,臣,心悦臣服,甘拜下风!”他这种凛然正气、宽阔的胸怀,倒是令众人无不叹服。太后也赞道:“福伦安严重了!你的寿礼哀家非常喜欢!今日你们二人皆有功,哀家都当重赏!此外,秦又怀,哀家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此番回去后,好生烧制一批粉彩瓷器,择日送进宫来。” 福伦安与爹爹皆叩谢太后恩典。一时之间,殿堂之内满是洋洋洒洒喜庆气氛。 我正暗自为爹爹自豪开心,又感念木清,却听皇上徐徐道:“秦又怀,你此次是否携女而来?朕怎么没有看到?”我心内暗道,我和爹爹坐在大殿一角,又在人后,皇上自然是看不到。虽想着,但已然离了座,走至殿前,叩首道:“民女秦氏见过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万福万寿,祥康金安!”问安之后,便依旧跪着,颔首敛目,以免冒犯。 “嗯,很会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3 话,堪在宫里伺候。缘何一直没有参加宫女引选啊?”皇上说话声音不大,但甚是威严。我按照在家时和爹爹商量好的话回答道:“回禀皇上。民女自小便身体羸弱,染了病根,但凡冬夏,乃至阴雨天,或者风寒咳嗽不止,或者气血亏虚以致卧床不起,多年寻医问药,虽渐渐好转,但终究病根未除,实在不敢入宫。侍奉不好主子们倒罪在其次,若传染冲撞了主子们,才真是罪该万死,是以没有参加宫女引选。此次蒙皇上恩典,令民女随爹爹进京为太后祝寿,沾受太后喜气福寿,民女实在感激不尽!或许承蒙皇上圣眷,近日民女身体竟是一日好过一日,因此才敢前来,否则即便有皇上圣恩,民女也万万不敢带病躯至皇上、太后御前。民女蒙受皇上、太后福泽庇佑,必将感念一生!” 我说的情词恳切,更又深深跪拜。 却听太后和蔼叹道:“好,倒难为这丫头想得周全。举止说话也得体。秦又怀教女有方。”顿了顿,却听太后又道:“你且去那些进贡的寿礼中,给哀家挑一件首饰,服侍哀家戴上。”我依言起身,便向那金光闪灼的众多贡品处走去。却瞥见娜仁公主正定定盯着我,一脸调皮地似笑非笑。我知道她是认出我来了。 不能让太后久候,但又不能随意拣选一件交差,我暗自想了一想,就着琳琅满目的寿礼首饰区看了看,略一思索,便挑了一件翠十八子手串。那手串由十八颗翡翠珠组成,其间有粉色碧玺结珠两颗,下结珠与碧玺佛头相连。佛头下有金质铃杵,铃杵上下穿珍珠,再下有金点翠六瓣式结牌,上嵌红宝石两颗,钻石四颗,正中嵌东珠一颗。结牌下连碧玺坠角两个,坠角上方穿珍珠和珊瑚米珠。 我回至御前,双手高高捧起那件翠十八子手串,跪回道:“不知民女所挑此手串,是否合太后心意?” 却听太后悠然道:“说来听听,为何挑此手串啊?” “启禀太后,民女挑此手串原因有三:一则,太后今日头戴凤冠,耳饰东珠,项上也多华美之物,美丽绝伦,因此头饰、颈饰已是加无可加,否则便是画蛇添足了;二则,太后戴有金镶蓝绿碎宝石护甲,且戴了白金镶蓝宝石戒指、金镶翡翠戒指,因而戒指也是不宜再用,况且众目之下请太后脱去护甲再戴戒指,也是不妥;三则,民女见太后今日腕上并无饰品,私心里想着,这翠十八子手串,一则与太后手上护甲、戒指材质、颜色遥相呼应,相得益彰,且这翡翠的绿最适宜太后的雍容贵气,而手串上几点碧玺粉红之色,则更衬太后肤色白皙,且这手串直接便可戴于腕上,很方便,也无须太后脱下护甲,不会冒犯太后。” 只见太后笑着频频点头,“好孩子,是个心细有主见的伶俐孩子。来,服侍哀家戴上手串。”我依言上前,稳稳地为太后戴上手串。太后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甚是安慰喜欢。又向众人道:“初见她说话行事,哀家很是喜欢,本想着让她进宫服侍哀家。但再看她挑饰物的细心、周到,哀家倒改了主意了。好孩子,这么个模样,这样好的行事,进了宫做个宫女便真是委屈了,况且这样好的年岁,何必进宫拘着。” 说着,又转头和蔼可亲地向我道:“就听哀家的,从今起,不必再参加宫女引选,就好好在家服侍你双亲,好好过你的青春年华,你若得了好人家便罢,若没有好姻缘,着人告诉哀家,哀家保管给你找个好人家!”我至死料不到竟有如此际遇,得太后这般赏识,且又去除了我的心头大患,再不必担心宫女引选之事。我忙跪下叩头谢恩,只是不知是不是太后想起了她的少女时代,我竟见她眼眶微微红了。这一来,我也不禁眼圈红了。 这时,我见皇上倒沉吟了须臾片刻,似是颇有感慨。我谢过恩后,便满心喜欢地随父亲归座,今日种种,实在皆出意料之外,悬了数月的心,此次一并可以放下了。却见皇上又笑向太后道:“皇额娘就是个菩萨心肠!这一面投了缘,便许了这小丫头大大的好处。只是,当前,准噶尔首领噶尔贡的女儿娜仁公主,可才真是需要皇额娘做媒呢!朕前次已和准噶尔来使说过,从皇室宗亲中给娜仁公主挑一位驸马。如今噶尔贡亲带女儿来朝,是再好不过,皇额娘一向最会看人,这件事,就有劳皇额娘了!” 太后兴致颇高,笑道:“娜仁公主美貌可爱深得我心,准噶尔与我朝若结此姻亲,以后便是亲人了,更可共襄盛举。哀家自然要为娜仁公主好好挑一位驸马!” 我想这样的大事,皇上肯定心内早有人选和定夺。和太后,也只是唱一出好听的双簧罢了,借此把些好听、重视的话,说与噶尔贡听。只是,看着天真可爱的娜仁公主,再想到不知哪一位皇室宗亲要与她结为夫妇,我心里倒有些悲哀。婚姻由不得自己,又牵连着复杂的政治,也是心酸啊。 正想着,却见噶尔贡起身道:“皇帝陛下”,又击了击掌,便见一名男子踏进殿内。 作者有话要说: 1釉上彩:所谓釉上彩,就是在烧好的素器釉面上进行彩绘,再二次入窑,经摄氏600度至900度温度烘烤而成。 2粉彩:粉彩又叫软彩,景德镇窑四大传统名瓷之一,是以粉彩为主要装饰手法的瓷器品种。粉彩是一种釉上(在瓷胎上)彩绘经低温烧成的彩绘方法。粉彩瓷器是清康熙晚期在五彩瓷基础上,受珐琅彩瓷制作工艺的影响而创造的一种釉上彩新品种,从康熙晚期创烧,后历朝流行不衰。 =================== 以上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13章 姻缘 “啊?!”我忍不住惊呼。爹爹则狐疑又责怪地望了我一眼,不知我为何如此殿前失仪。只是幸而我的惊呼声被淹没在满殿的纷纷议论声中。 我不能不惊讶,因为那进殿之人,竟然是陆钟尧!我一时惊喜万分,至少我亲眼所见,陆钟尧还活着。 只见他走至御前,叩首道:“臣陆钟尧,见过皇上、太后。”本就不知情况如何的众人,乃至皇上、太后,现下也是疑惑不已。却见准噶尔首领噶尔贡又继续道:“皇帝陛下,天/朝与我准噶尔联姻早有先例,能与天/朝结为姻亲,且又蒙皇帝陛下亲为小女选婿,我和小女自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只是,世事难料,姻缘自有定数,小女恐怕无缘天/朝皇室宗亲,而甘愿下嫁天/朝普通百姓。” “噶尔贡,此话怎讲?”皇上略一迟疑,威严问道。 只见噶尔贡手向跪在御前的陆钟尧一指,朗声道:“小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4 女已心有所属,非此人不嫁!”众人哗然,我更是惊异不已。 未待皇上、太后发话,就见娜仁公主走出席案,至御前陆钟尧身旁跪下,看了他一眼,面上难掩甜蜜,脸上红云一片。又叩首道:“启禀皇上、太后,请容我细细回禀。”说罢便看皇上、太后脸色。 皇上抚须颔首,那娜仁公主方才继续回禀。“陆钟尧乃天/朝笔帖式一名,我与他也是相识于偶然。数月前,我因仰慕天/朝热闹繁华,偷偷跑出准噶尔王宫,来至京城,到处游玩。那一日在京城郊外一处客栈吃饭,却不小心看见父王的侍卫那尔汗驾车经过,我知道他肯定是奉父王之命来找寻我。正巧当时陆钟尧和一位姑娘也在客栈吃饭,又要驾车进京,我便央他们带我一程。到了京城,我连他们的名姓也没询问便赶紧下车走了。谁知等到了住处,才发现代表我皇室身份的公主之戒却丢了,想必便是丢在他们的马车上了。本想多游玩几日,但丢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无法寻找,更无心游玩,便早早回去了。虽然被父王狠狠骂了一顿,又关了三天禁闭,但我还是觉得这一趟玩的很值得呀!”她本是小心翼翼地述说,但终究是开朗调皮的小女儿家,说着说着便有些忘乎所以,后面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忍不住乐了。 娜仁公主好奇众人为何发笑,顿了顿,又继续道:“谁知,有一天,奴仆回我说,我的公主之戒找到了。后来才知道,在我们对天/朝发起的一次小规模军事行动中,士兵原本要杀掉一个在战斗中被冲散的天/朝人,谁知那人被追杀时不小心跌倒,怀中便滚出了我的公主之戒。那个士兵见状,不明底里,不敢轻易杀那人,遂捡起公主之戒,又押了那人回准噶尔。待我见到他,才发现果然是那日马车上的人,也才知道他叫陆钟尧,是天/朝的一名笔帖式。我没有想到他如此珍视这枚戒指,一直带在身上,因为感激他,便想着央求父亲放他回天/朝。谁知他竟然大骂我父亲,说我们偷袭天/朝算不得好汉,又骂我父亲背弃往日与天/朝的修好盟约。”虽然陆钟尧已然平安无事在我眼前,但我听到这里尤是揪心。那噶尔贡见女儿说的如此详细,面上似乎有些过不去,张了张嘴想阻止,但终究没开口。倒是御座上的皇上、太后,面露赞许。 “其实,那日的偷袭根本不是父王下的令,天/朝大军频频行军动作,我军将士误以为□□要对我们采取行动,所以便有将领先斩后奏,先下手为强。其实都是误会一场。当时我父亲见陆钟尧骂得过分,便下令立时杀了他。是我苦苦求情,父王才留得他一命,但却下令将他关押起来。那一日,我跑去看望他,告知他准备营救他,送他回□□。谁知他竟大义凛然说不愿连累我,更不愿做逃兵,要为□□献身,要杀要剐随我父亲。我想不到他文弱书生也有如此气节。其实那时候父王刚巧也到了帐外,便听到了我们的一番话。我们准噶尔民族英勇豪放,最敬勇士,父王听了,倒也对他颇是叹服。此后几日便也没再为难他。” 众人听了是唏嘘不已。我也没料到陆钟尧此番竟是如此坎坷际遇。终于,娜仁公主说到这里,有些害羞,便只丢下一句话:“后来,后来,我便和他有了感情,我发誓,此生非他不嫁!”那噶尔贡也是爱女心切,便又道:“前番误会已除,准噶尔和天/朝再修旧好,遣使进贡,互市贸易,我噶尔贡必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小女的姻缘,还请皇帝陛下成全!” 皇上也没料到有这一出,面上并无表情,但看得出,他在快速思考。只见他晶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大殿,终于,盯着陆钟尧,道:“陆钟尧,朕很赞赏你的骨气和爱国之心。朕且问你,你是否愿意娶娜仁公主?” 只见陆钟尧和娜仁公主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回皇上。臣和娜仁公主真心相爱,臣愿意娶她,愿意为了她,放弃天/朝繁华,去准噶尔生活。但无论臣在哪里,皆心系天/朝,至死不渝。” “也罢。噶尔贡,你要知道,朕原本要为娜仁公主好好挑一位皇室宗亲与她做驸马,但既然他二人情投意合,那朕自然也只有成全。只是,陆钟尧的忠君爱国之心,朕不能不奖赏,和亲联姻大事,更不能委屈了娜仁公主,所以,朕下旨,即日起,陆钟尧一族抬为镶黄旗汉军人,封陆钟尧为固山贝子。着内务府挑黄道吉日,好生办理二人婚仪!” 娜仁公主和陆钟尧几乎喜极而泣,深深谢恩。那噶尔贡自然喜欢。太后更是感动不已,连连道:“很好,很好。”大家皆未想到,太后今日寿辰是如此高/潮迭起,喜庆连连。而娜仁公主更是因了高兴,便带着随从而来的舞女,盛装歌舞起来。一时之间,满殿声喧鼎沸,喜气洋洋! 待寿宴结束,我和爹爹依次退出大殿,便听娜仁公主和陆钟尧在身后唤我名字。我几乎流出眼泪,紧紧拉住他二人的手,心内感动不已,为了那日我们的相遇,为了今日我们的重逢,更为了他们这桩好姻缘。但此刻却并不能多寒暄,只听陆钟尧说:“明日务必去我和哥哥府上!”便和娜仁公主快速离去。 晚上回到住处,我和爹爹说今日这陆钟尧,便是曾经在我进京路上救我性命的那人,爹爹听了感叹不已。又道陆钟尧与娜仁公主千里姻缘一线牵,真真是命中注定。 明日一早,我们便要从紫禁城搬去琉璃厂的会馆,到时候爹爹和伙计们要休息调整,也兼带着让大家在京城逛逛,给家里人带些京城的东西特产,因而还要在京城逗留个两三日。我便和爹爹说,陆钟尧一旦与娜仁公主大婚,就要去准噶尔,从此救命恩人便要天各一方,难以见面,因此明日想要去陆府再看看他,爹爹听了欣然应允,并嘱咐我要注意安全。 这一夜,我虽心潮起伏,但却很快便安然入眠,静待天明。 第14章 微凉 是从梦中怅然醒转,窗外尤是岑寂静谧的黑暗。拥被坐起,闭上眼,指尖来回游走,轻轻抚摸红绫子被上丝丝凸起的绣纹,胸口有些微微发凉。我梦见了陆钧尧。只是,梦中还有另外一个女子。我又仔细回忆那个梦境,但醒来后却遗忘了很多,只些许片段画面,惆怅地搅动心绪。心里也暗自苦笑,若非有情,又怎么会连梦境也能伤人? 从那濛濛细雨之夜,梨花雨中零落,他将一柄伞撑于我头上时,我便已经不自知地喜欢上他了吧?我能感觉到,他也一定是喜欢我的。梨花园里的朵朵梨花可以证明,那夜他的欲言又止可以证明,他千里迢迢寄来的书信可以证明。我们什么都没说,但彼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5 此心里一定是明白的。这么多日子,存着思念,便也一天天过来了。只是,天明我们即将见面,应是欢喜的甜蜜的,我又怎么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我怕是自己一厢情愿想太多,我揣测他为什么没有再给我写信,我怕时日流逝也许他当初的那种心动情感已不再。 难以言状的失落卑微感渐渐充盈整个胸腔,仿佛有万千虫蚁在窸窣啃啮。没有什么给我安慰和力量,黑夜让我脆弱,我开始心慌,我的脑海里,有一块锦绣布匹被刺啦一声撕裂,又有针尖刺破手指,殷红血珠缓缓渗出…… 再次醒来,窗外光亮已有些晃眼。我还记得,半夜梦中醒来,我纠结慌乱了很久,不知什么时候,疲累不堪,才又沉沉睡去。此刻看着房内的一切,看着窗外的青天白日,才回到现实,昨晚一切不好的情绪都已抛在脑后,我仿佛又变的强大,心内也开始欢喜起来。我甚至开始怀疑,不相信昨晚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就那么忧愁纠结。 我开始仔细梳洗打扮,只希望让陆钧尧看到美好的自己。却不曾想,一大早,太后便打发人来慰问赏赐,又特地着人嘱咐我回景德镇路上要小心,今后若爹爹再来京,我也只管跟着来玩之类的。令我实在受宠若惊。只是这么一来,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到得陆钧尧家时,已是晌午时分。还在门外,便听墙内有欢声笑语。自然,陆钟尧平安归来,被封爵又连带全族被抬入上三旗,不日又要迎娶准噶尔公主,这陆家自然是阖府喜悦高兴。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思绪如飞轮在转,想象我和陆钧尧相见时的画面,心内激动、忐忑而又甜蜜。终于,我提起裙角,满怀希望地踏进院门。 一抬眼,便看见娜仁公主和陆钟尧,在院内廊檐下坐着说话,也不知陆钟尧说了什么,娜仁公主被逗地哈哈大笑。只瞬间,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因为我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虽然只是一个背影,我也一眼便认出了他。只是……我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周身冰凉,如芒刺在背。那个倜傥潇洒的背影,正面对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姑娘,她的脸藏在他身后,我看不见,但我看到了她柔顺漆黑的青丝,她耀眼闪灼的头花和宝石簪子,她衣袂飘飘,是美艳的华丽裙角。我想象她在嘟嘴撒娇,因为我看到陆钧尧宠爱地拍了拍她的头,似在安抚,又拉起她的手向陆钟尧和娜仁公主走去。 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昨晚的梦,不管不顾地闯进我脑海。我胸口一阵隐隐抽痛,面上只觉发烫,不知道是进去,还是要转身离开。陆钧尧却突然转头看到了我,我看到他面上的惊讶,又瞬间转换为惊喜,我定定站着,看他放开那个姑娘的手,那么开心,那么真诚,笑着向我走来。他转身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一张俏丽可爱气质华贵的少女脸庞。 “洒蓝!”陆钧尧站在我面前,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抖。他深深望着我,好像要把我融化在他眼眸里。我愣愣看着他,他的笑容,他的眼眸,一切的一切,明明都是真的,但我怎么却不愿相信呢?胸口微凉,有些闷,我期盼已久的久别重逢,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想我眼中原本也一定是有璀璨焰火的,只是刚才亲眼目睹的画面,让这焰火只瞬间便黯然熄灭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笑,故作轻松道:“好久不见!”我的状态,似乎让他有些失望,我见他表情也变了,有些沮丧。 这时那姑娘缓步走上前来,陆钧尧便拉她至我面前,笑道:“来,洒蓝,给你介绍个新朋友,这是玉录玳姑娘,奉恩镇国公隆齐大人的掌上明珠。”她的不同于常人的容貌气质,令人过目难忘,浑身上下皆是贵族气息,果然出自钟鸣鼎食大家。我友善地问好,点头微笑。她粉唇轻扬,眼角带笑,像极那春日里刚冒了新鲜嫩芽的树枝上,轻巧跳跃的小鸟。只是,令我略略不自在的是,她在用几乎难以察觉的眼神,上下打量我的容貌衣着。 这时,陆钟尧和娜仁公主发现了我,也兴奋地跑过来迎接我。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脸上洋溢着化不开的浓浓甜蜜,笑声里满是春光明媚。娜仁公主一见我,便挽着我的胳膊,又回忆昨晚寿宴何等热闹何等惊险。陆钟尧则拉我们大家去正厅,说是饭菜已准备好,大家边吃边聊。 娜仁公主天真活泼,早已跑在头里。我见玉录玳似乎有些不快,陆钟尧则笑着把她往正厅里请,又恰巧听见他悄悄嘱咐她:“别想太多了,开心点。”我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心里暗自咀嚼。这时玉录玳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陆钧尧,他则颇有安慰意味地向他点点头。我在最后面,不觉放慢了脚步,有些踟蹰。我有点怀疑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多余的。低着头,不想看他们,不想听他们。却见陆钧尧也故意放慢了脚步,又退回几步至我身旁。气氛有些尴尬,他似乎是没话找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真的好久没见了。”我笑了笑,礼貌地回道:“是的。”他不再说话。 久别重逢,我们大家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叙着上次别后各自的经历。陆钟尧和娜仁公主是真的开心。但我、陆钧尧,还有玉录玳,虽面上都是若无其事,一样地说着笑着,但肯定都是各怀心事,强颜欢笑吧。好几次,陆钧尧想和我说话,但坐在他身旁的玉录玳,却每每不经意地打断,或者撒娇让他帮着夹菜,或者是与他说些皇家的事情——我根本不了解也没法参与的话题。一时之间,陆钧尧也顾不上我。我看着她俩,心里已经明白了很多,便反而自若了。这一次的见面就是结束了吧?几日后回景德镇,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京城里的所有,便让它随风去吧。 只是,那玉录玳似乎见我姿色衣着并不出众,便没太把我放在眼里,面上及话语间,皆是淡淡的。我本也无所谓,先敬罗衫后敬人者大有人在,况我与她一面之缘,本就不是一个圈子,今后也不会有交集。只是,我不明白她对娜仁公主为什么更加不友好。席间几次引经据典、绵里藏针的敌视话语,几乎让我惊讶这小小女子,才学深厚,城府更是颇深。只是娜仁公主异族女子,且豪放爽快,根本听不出玉录玳的话中之话。倒是陆钟尧兄弟俩不时给玉录玳递眼色,让她收敛点,别太调皮过分。但依旧含着宠爱的神情。 席上的欢乐豪情,几番觥筹交错后,便渐渐有些伤感了。听娜仁公主说,三五日后,她便要随父王回准噶尔,静待大婚之日。这意味着,也就这几日的相聚,大家便要分离了。这也更意味着,到时陆钟尧便要离开□□,远赴准噶尔了。此后,此生恐怕都难再见面。我低头半晌不语,喉头有些堵。 陆钧尧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6 轻轻碰了碰我,小心问道:“你呢?什么时候回景德镇?”我本想实话实说两三日后,但却见玉录玳笑着问他:“明日我去听戏,是个极好的班子。你去不去?”陆钧尧没有理他,依旧等着我的回答。我心里有些烦,一心只想逃开,更不希冀再多聚一些时日。便强打精神看向他,镇定地笑了笑,道:“明日便回去了。”他面容冷峻,定定盯着我的眼眸,似乎看出我在说谎。我敌不过,只能移开视线。却听他冷冰冰道:“好。”说罢便转头笑道:“好哇,明天去听戏。钟尧和娜仁公主,你们也一起去吧。”只见娜仁公主和玉录玳都开心地拍手。娜仁公主又道:“你们还要带我去赏荷花。我喜欢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句,这时节看残荷是刚刚好吧?”话刚落音,陆钟尧就宠溺地冲她笑了笑,道:“别的没有,残荷倒多。明日听戏后便带你去。” 相聚难得,大家都不想散,一顿饭吃了一两个时辰。我本来饭后就想回去,耐不住娜仁公主十分挽留,便又和他们在庭院里赏花喝茶,用些点心。很快,眼见着天便擦黑了。玉录玳有车轿来接,和大家约了明日看戏的时间后,便告辞而去。陆钟尧要送娜仁公主回住处,他们听说我第二日就要回景德镇,分别时抱着我几乎流下泪来。 人都走了,我也准备回去,陆钧尧走至我面前,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到底怎么回事?是我做错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吗?!” 我挣脱他的手:“没有!” 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的面容一如初次见面时那般冷峻刚毅,眼神凛冽有光,他脸庞的轮廓,在昏暗中是那么洒劲分明。“走,我送你回去。”他的话语短促有力,是命令,不容拒绝。说毕,头也不回径直便走。我无法,只能由他,便跟了上去。却见他要去牵马,我低声道:“我想走一走回去。” 他回头看了看我,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他不再去牵马,转身与我并肩而行。夜幕降临,凉风渐起。我们静静走着,虽是并肩,但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良久,是他打破沉寂:“你并不是明日要回景德镇,是不是?为什么不说真话?”我心里有些凄凉,只是继续行走,不说话。不想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听到他低低地近乎呢喃的声音:“洒蓝,我喜欢你!”…… 第15章 强吻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愣在那里,再迈不开一步。我们同时转头望向对方。他看着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又清晰地开口道:“洒蓝,我喜欢你!” 继而又自嘲地笑了,低头抚了抚额头,“第一次向喜欢的人表白,有点不习惯。” 我从来没有见过沉静果毅的他,竟会有这样害羞的表情和举动。“洒蓝,我喜欢你。”“洒蓝,我喜欢你。”“洒蓝,我喜欢你。”……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我有些懵,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良久,我几乎就要热烈回应他“我也喜欢你”,但终究忍住了。轻轻抿了抿唇,继续往前走。 他也跟上,依旧与我并肩。似乎是自言自语,他缓缓道:“洒蓝,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你是第一个。那一句表白我酝酿了很久,一直没有勇气说出口,今晚,终于说出来了,我也知足了。最初,钟尧把你带回来,虽然我有些气恼他不与我商量便擅自揽事,但心里还是佩服你的孝心和勇气,所以愿意帮助你。但也仅此而已。可是,当我看到你挺身而出保护陆府和下人时,看到你的细心、机智、勇敢、善良,我被你打动了。那晚雨中的梨花树下,你孑然独立,仿佛飘然于尘世外。那一刻,漫天潮湿的雨点全都落在了我心上。” 我眉头轻轻一动,心上已然百转千回。夜色渐浓,路上几乎已没有行人。清月皎白,我们的身影被月光拉成瘦长模糊的影子,印在路面上。我静默不语,他依旧淡淡倾诉。“而送你回去的路上,你险些滑到,跌落在我怀中,我才发现你其实那么瘦小,淋了雨的你浑身冰凉,脸庞湿滑苍白,我看着很心疼,特别想保护你。我想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真正喜欢上了你。你的身影,你的面容,便烙在了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你知道吗?那一晚,我实在无法安然入睡,在你窗前徘徊了很久。” 那一晚,我又何尝不是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只是,我从来不知道,那个雨夜,他曾在我窗前痴痴站立。 “你不知道当我得知皇上下旨释放你父亲时,我是多么高兴。我一想到自己将要带给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能让你展露最灿烂的笑容,不再担心绝望,我恨不得立时飞到你面前。可当我在书房找到你时,却发现你刚哭过。我问你‘为何眼眶红红的’。你说‘是读到陆放翁的一阕词,想着他做这首词时的情景,我心里难受。’你可知那一刻我心里的冲击?我难受至极又欣喜若狂。为什么偏偏是这阙词?你让我陷入痛苦的回忆,又让我发现你正一点点钉进我心里,由不得我。” 我终于转头望向他,他的面容如沉睡的冰山,但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那阙词……?”我轻轻疑问道。 他苦笑了一下,“那阙词,就是我父亲生前最常吟诵的一阕词。父亲和我娘的遭遇,便和陆放翁、唐琬的故事一样。”他轻轻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抿于耳后,我低下头,并没有抗拒。 “我父亲出身官宦人家,而我娘却是一个农家姑娘。可是他们却相爱了。父亲不顾家族的反对,终究是娶了我娘。又先后生下了我和钟尧。原本以为一家四口便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没想到,这个家族终究是容不下我娘。我的祖母以性命相要挟,最终还是逼着父亲含泪休掉了我娘。就这样,我娘回到了曾经居住的乡下,辗转又嫁了人,但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她临死的时候还唤父亲和我们兄弟俩的名字。而我们,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当得知我娘的死讯后,父亲三日粒米未进,直至晕倒。而父亲也是终身再未娶妻。在我二十岁那年,父亲病入膏肓,那时,他已卧床许久,连扎挣着坐起来已是不能。那一日,我知道父亲是快不行了。他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呼吸急促,嘴巴一张一合努力说着什么,我凑近了听,却是他断断续续在说‘我对不起你娘。’说完便溘然长逝了。可是我并不伤心,更没有哭,我知道父亲去阴间找我娘了。这不是很好么?” 我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眶蓄满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7 的泪水,经不住眨眼,终究涌向脸庞。 “正因为这阙词,更加让我确信,我们之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和缘分。洒蓝,和你相处短短三日,你便要离开京城,我当时真的很难过。我舍不得你,我带你去梨花园,我想向你表白,想开口挽留你,但我又怕自己如此鲁莽唐突会吓到你。我更怕你拒绝我,便断了我的希望。梨花园里的那一晚,是我这么多年来最美好的回忆。”我面泛红晕,微微发烫。 “你走后,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想得无法自拔。我没有足够勇气,对我来说,踌躇犹豫好久,终于给你写了那封信,已是很勇敢的事情……洒蓝,因了父亲和我娘的悲剧,我二十五年来没有也不敢喜欢上任何女子。可是,你改变了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感谢上天让我又见到你!我不奢望你也像我喜欢你那般喜欢我,但我希望你回应我,告诉我,你并非对我没有感情!” 他突然拦在我身前,令我不及止步,差点撞在他怀里。他眼眸里有一潭柔情碧水,转瞬又仿佛是炽热燃烧的火焰。他表情凝重地看着我,双手扶住我的双肩,“洒蓝,你回应我!”静静看着他,我的眸子里有犹豫,有倔强,有委屈。但良久无语。他却恍惚眼神迷离起来,似乎绝望又似乎忘情地呢喃了一声“洒蓝……”,突然紧紧把我揽在怀里,重重吻上了我的双唇。我猝不及防,只觉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消失了。须臾反应过来,我挣扎,嘴里发出呜咽含混的声音,但他是那么大力,根本不给我任何反抗的机会,只紧紧按拥我在怀里,仿佛世界末日般,用尽全身力气亲吻我的唇,终究又有舌尖霸道探开贝齿进入,疯狂吮吸翻搅我的舌。渐渐,我的身子发烫发软,我已无力,也不愿再反抗。 瞬间他清醒了过来,放开了我。他表情凌乱,又目含愧疚,双手捧起我的脸。转瞬又把我按在他怀里,一遍遍抚弄我的发丝,在耳边轻柔安抚我,“对不起,洒蓝。对不起,洒蓝。”我强力挣开他的怀抱,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白日里他与玉录玳亲密的画面一幕幕涌入脑海。我想质问他,但又因了怯弱,因了莫名其妙的自尊,犹犹豫豫开不了口。我心道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我,又为何在我面前和别的女子那般亲密?为了她几乎顾不上我?现在又说多么多么喜欢我。让我如何能接受?! 喉咙里仿若堵着一颗核桃。眉头紧锁,面上是抹不去的忧戚神色,心里更是如遭百般揉搓。我们就这么彼此注视着对方,心内都波涛汹涌。良久,我终于下定决心,忍不住委屈地问他:“难道你喜欢的不是玉录玳吗?看得出她也很喜欢你。” 他愣了一下,突然别过脸,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面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继而转头兴奋地看着我,“洒蓝,你吃醋了是不是?你是因为喜欢我,为我吃醋了是不是?”他突然又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前走,也不管我惊诧的表情,自顾自说道:“我真的好开心!傻丫头,你误会了!本来是想早晨你来时先跟你说一下,结果你来那么晚,我也实在找不到机会跟你解释。况且,我压根没想到你会因为我而吃醋!实话跟你说吧,玉录玳喜欢的是陆钟尧!” “啊?!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其实奉恩镇国公隆齐大人祖上与我们家一直交情不错,玉录玳从小便与我们一起玩耍,我和钟尧都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她虽然骄纵了些,有时候脾气有些古怪,心思也多,但其实本质不坏,是个好姑娘。随着我们年龄渐长,儿女间的小心思自然也萌生了,谁知她怎么就暗暗喜欢上我那憨直可爱的弟弟了。我也是从钟尧失踪后,看她整日焦急甚至啼哭,几乎每日都来问钟尧有无消息,才知道她原来喜欢钟尧。可谁料……”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昨日他父亲参加完太后寿宴,回去随口说了钟尧和娜仁公主这一段传奇际遇,谁知她却如得了晴天霹雳,大晚上拦都拦不住,跑来府上找我和钟尧。那时钟尧已回来,面对她的哭泣,是又感动又无奈。他一直把玉录玳当做亲妹妹看,哪有男女之情,况且他与娜仁公主是真心相爱,又得皇上金口赐婚,是万难转圜的了。我们俩只能好言安慰她,断了她的念想,然后又送她回府。第二日,你来时,她看到娜仁公主与陆钟尧在一旁开心的样子,她又有些难过,那时我正安慰她。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冷落了你,可是这特殊时期,娜仁公主又在,我只能好好安抚玉录玳,防止她万一耍脾气闹了起来,反而坏事。而且,我太了解她了,她对我的一些亲密举动,其实也是故意做出来给钟尧看的,她脾气倔,也很要强,不想让钟尧看低了她,所以即便难过,也反而强颜欢笑,和我说这个说那个一副开心的样子,只希望让钟尧明白,没有他,她玉录玳照样可以很好。但其实,我和钟尧都明白她心里很难过。洒蓝,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你如此在乎我,今后,我不会再这样后知后觉伤害你的情感,让你不开心。” 随着他一点点的解释,我面上早已有笑容,像花朵从花苞到盛放。心内的石头落了地,又细细回味他一路的深情诉说,有无尽的喜悦传遍周身。双唇依旧还有些麻有些痛,残留着刚才温热强势的触感。却转而又忍不住羞愧万分,我竟是如此这般患得患失,又猜忌多疑。险些伤害了陆钧尧,也伤害了我自己。想来不仅这件事是我想多了,连同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他后来为何再没给我写信,也一定是因为忙,又加上陆钟尧的下落未明,他哪有时间和心思与我儿女情长呢? 又想到那玉录玳家境丰裕,才貌出众,一片深情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如镜花水月般幻灭。但她敢爱敢恨,坚强洒脱,也是难得的一个女子。一时心里倒有些钦佩她,又怨自己错怪了她。 只是,我却不知该和陆钧尧说些什么,只是将他原本握着我的手,有力按了按,更加抓紧他的手。圆月早已挂于柳梢,清辉遍洒人间。晚风轻轻,夜愈静,人愈静。我们彼此手牵着手,又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明了的眼神,都安然笑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我们居住的会馆了。我让他回去,我自己走两步就到了,他却执意要送我到门口。谁知,便看见我爹爹在门口张望,在等我回来。想躲已经来不及。我让陆钧尧回去,他却什么都不说,拉着我的手,坦然向爹爹走去。我想挣脱,他却反而拉得更紧。终于,在快到门口时,陆钧尧松开了我的手。我看爹爹面含愠色,一时有些害怕,想我回来这么晚,他少不得又得说我一顿。却见陆钧尧大方上前,器宇轩昂,深深一拜,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8 道:“秦大人,晚生翰林院侍读学士陆钧尧。今日令嫒来敝府看望晚生及家弟陆钟尧。她本想早些回来,是晚生等人难得相聚,便多留了她一会。还望秦大人不要怪罪她回来这么晚。” 谁料爹爹并未生气,只客气地跟他说没什么,又谢陆钟尧曾对我的救命之恩及他今晚送我回来。更令我惊讶地是,爹爹还和蔼地客气了一下,问陆钧尧要不要进去坐坐,只是陆钧尧很是懂礼节,他便谢道:“今日已晚,便不叨扰秦大人了。晚生这就回去了。若秦大人方便,晚生明日再来拜访。”只见爹爹抚须颔首,似颇为欣赏。 我趁着爹爹送陆钧尧走,我便赶紧想要偷偷溜回房间。才上了楼梯,便听爹爹在身后威严道:“回来!”我只好苦着脸,无奈转身下楼。爹爹故作愠怒道:“越长大越不懂事!放你出去,却回来这么晚,让爹爹好生为你担心。”我早已看出爹爹是假装严肃,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女儿知道错了。”谁知爹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才那个陆钧尧是不是就是前次给你写信的人呐?”我忍不住低头暗自扮了个鬼脸,心道又要丢脸了。还未来得及开口,爹爹却捋了捋胡须,仿若自言自语地轻轻赞道:“不错!” 我以为听错了,愣在那里半晌没缓过神来。谁料爹爹轻叩了一下我的脑袋,一脸慈爱的笑容:“还愣着做什么?回房休息去吧。” 我如得了大赦,笑道:“谢谢爹爹!你最疼爱蓝儿了!”便一溜烟跑回了房间。掩上房门,心内还如小兔子在奔跑,突突跳个不停。转身坐在床榻上,回想晚间的一幕幕,心内好像有万千花朵于春日里灿烂怒放,美丽极了。又忍不住轻轻用手指来回抚触自己的唇,想回味,却又不敢相信那个吻是真的。 第16章 太子 “你和我爹爹都聊了些什么啊?”我心里因着开心,脚步都觉轻盈。今天上午,钧尧便真的来拜访爹爹,俩人聊了许久,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他手负身后,浅浅笑了笑,道:“还能有什么,一些客套话嘛。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请他老人家允许你出来和我们大家去听戏啊!”我听了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行不多久,便进入西河院大街,听钟尧说,这里有京城最负盛名的戏楼“阳春楼”,城里的王公大臣有时候都会来这里听戏。最值得一道的是,阳春楼的班主刘一奎还曾奉召带了班子入紫禁城,给皇上、太后等表演过,很是风光无限,声名在外。 展眼便到了阳春楼,我抬头一看,果然是京城第一大戏楼,高耸气派,富丽堂皇。只是不敢越制,只建了两层。即便如此,依旧比我在景德镇看戏时的戏楼好上百倍。这时早有候在门外的伶俐小厮把我们热情往戏楼里让。迈入戏楼,但见雕梁画栋,屋脊、壁柱、梁枋、门窗、屏风乃至细节处,或是浮雕、透雕,或是青绿、土朱彩绘乃至贴金洒银,甚为难得。 再细看,只见戏楼分两层,戏台为方形,呈前轩式突出。戏台正中挂有“霓裳同咏”的匾额,两侧对联是“气象万千中/观忠孝节义/当代岂无前代事;白雪阳春里/演悲欢离合/座中常有剧中人”我内心暗道,好一个座中常有剧中人! 再看戏楼两侧的墙壁上皆绘有壁画,设有神龛。戏台台前“池座”放有几十张桌凳,环绕“池座”的是“廊座”,只沿墙放一排高凳。一般戏台前都有两根柱子,柱子附近座位的视线往往会被遮挡,称为“吃柱子”,是看客十分讨厌的。偏偏这“阳春楼”设计高明,戏台前并无一根柱子,堪称一绝。又戏台三面环楼,两旁有楼梯,供人上下。二楼正对戏台的,为贵客所坐的卷棚项前轩式的官厢,官厢两侧为普通看台包厢。我心内估算一番,这戏楼至少可以容纳数百人。人多便怕听不清,只是看整个戏楼的构造便知花了不少功夫,因而可以做到拢音极强,台上演员唱、念、道、白可以清晰的传到每一个角落。 正细细观察戏楼,身后已听到娜仁公主爽朗的笑声。我和钧尧都回头看,只见陆钟尧、娜仁公主,还有玉录玳,皆盛装而来,身后还跟着些丫环随从。玉录玳乍一见我,似有些惊讶。倒是娜仁公主和她一般心思,替她开了口,“洒蓝,你不是说今天要回景德镇吗?”我看了钧尧一眼,他似笑非笑,半带幸灾乐祸地看我,我一时有些羞愧,只得胡乱敷衍道:“一时有事,爹爹和伙计们还得再逗留一俩日。所以……”“太好了!哈哈!”不待我说完,娜仁公主便高兴地拍手。 “哎哟,玉录玳姑娘,您来啦!”只见一位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浑身上下透着精明,满脸堆笑迎了上来。一面看着玉录玳,也不忘把我们都快速扫视了一遍,笑着点头招呼。倒是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没冷落任何人。 玉录玳面上淡淡的,只轻轻笑道:“刘老板这里的戏好,自然是要常来的。”这时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刘一奎。只见他故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夸张地叫道:“哎哟,承蒙玉录玳姑娘谬赞!不敢当,不敢当!”说着又是一串客气的呵呵笑声,只是恐怕因他常年唱戏,笑声里难免带着戏腔。 玉录玳扬了扬眉,道:“只是可惜了刘老板你,受了伤,三五年没登台,倒让京城从此少了一个名角儿,我们这些年岁小些的,也不得一睹刘老板的风采了。”那刘一奎“哎哟”了一声,笑道:“折杀我也!”又手一展,道:“几位楼上请吧。” 但见玉录玳在前,一壁走,一壁斜斜望向刘一奎:“官厢今日可空着?” 那刘一奎面上一愣,忙赔笑道:“哟,这可不巧了。昨儿个太子爷便着人传话了,今儿个要来听戏。您看……” “倒巧。那就别的不拘哪个包厢吧。” “好嘞!” 一时在官厢右侧的包厢坐下了,便有小厮连续端上瓜子、水果、糕点并茶水。 “今天可真巧啊,竟然能碰到你们□□的太子来看戏!好玩,好玩!”娜仁公主冲着陆钟尧说。“那日太后寿宴,满殿王公大臣,好像太子和其他一些皇子也在,只是人多我看着眼都花,又一心想着我和钟尧的婚事,都不记得谁是谁了。”只见钟尧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知羞不知羞?什么都满嘴乱说。”忽然又一眼瞥见玉录玳面有怒色,坐在一旁轻哼了一声,他尴尬地笑了笑,便又不做声了。 娜仁公主这么一说,我倒也回想起,那日的确太子爷和几位阿哥、贝勒什么的都在。只是我坐在大殿一角,又在人后,更是没有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29 注意到他们。我心里也是非常好奇,即将主宰未来天下命运的太子爷,到底长什么样呢?陆钧尧拉了拉我的手,柔声道:“发什么愣呢?”我头一歪,笑道:“在想太子爷怎么会来这里看戏。” 不曾想这话被玉录玳听到了,双眸轻巧一斜,就钧尧脸上扫过,又看着我,半认真半戏谑道:“除了陆钧尧,这京城里下到百姓,上至皇室,有几个是不爱听戏看戏的?”见我们几个都笑了,钧尧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挠头,玉录玳颇又道:“说了你们别不信,这太子爷就是个戏痴!打小别的不爱,最爱戏曲。他自己不仅听戏、看戏、学戏,三不五时还指导自己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学戏。这还不算什么,他自己爱也就罢了,带着不少阿哥格格们也都成了不折不扣的戏迷,有时候兴致来了,他自己,或者带着几个阿哥格格,就粉墨登场,演上几出过瘾。为此,他可没少挨皇上训责。这阳春楼我是跟着父亲常来,偶然也会碰见太子爷,只是他其实并不常来,他自己宫里现成就有个特别好的戏班子。没想到今日他倒有兴致来这里听戏了。” “我知道中国戏曲博大精深,前朝不是有个唐玄宗就一生痴迷戏曲吗?戏曲班子又称‘梨园’就是来自于他呢!喜爱戏曲这有什么不好!”娜仁公主撇撇嘴,不屑一顾地道,“你们的皇上管的可真多。”吓得陆钟尧赶紧按住她的嘴,轻嗔道:“越发口无遮拦了!”娜仁公主调皮地挤了挤眼,不再说话。 我赞赏地向娜仁公主点点头,缓缓道:“娜仁公主果然对中华文化多有涉猎!《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号皇帝梨园弟子。’后世遂将戏曲界习称为梨园界或梨园行,戏曲演员称为梨园弟子。” “怎么,洒蓝姑娘对戏曲似乎也颇有研究?”玉录玳依旧面带笑容,但眼角眉梢略有讶异和不屑之色。 经过前次钧尧解释,我一度很感慨也很钦佩玉录玳,甚至有些怨怪我自己错怪了她。只是,再次见面,我依旧有些望而生畏。总觉得她高高在上的身份,美艳的脸庞和华贵的衣饰,与我这样的裙钗布衣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又加上可能是因为她出自高官贵胄之家,说话行事不由自主便端着架子,即便她笑,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种隔阂,让她与人总有一段距离。而且,我内心隐隐觉得,她对我即便称不上敌意,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友好。因而和她在一起,禁不住便有些不自在。只是又暗想,这也许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谁知别人是否这么认为呢?钧尧兄弟俩,不都和她相处地很好很融洽吗?见她发问,我瞬间脑海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其实我并非有意卖弄,只是情不自禁想赞娜仁公主,便又随口多说了几句。 “玉录玳姑娘过奖了,我也谈不上对戏曲有研究,只是从小跟着长辈们听戏,又爱读些史书罢了。随口一说,让众位见笑了。”我低眉敛首,轻轻说道。 “哦?看来也是个才女啊!”玉录玳笑道。 我正愁接还是不接话,便听楼下一片喧闹。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往下看,原来是太子爷到了。看戏的百姓皆被太子爷的侍卫要求避过脸去,但见呼啦啦一群人往楼上走来,也看不清谁是谁,倒是见那刘班主在前头边带路边奉承。 过不多时,大概是太子爷在包厢安坐好了,便开戏了。见第一出戏是《风筝误》。 这出戏我倒听说过,说的是詹烈候纳有二妾,妾梅氏生大女爱娟,貌丑才劣;妾柳氏生小女淑娟,美艳贤惠。因二妾不和,筑墙分居两院。当时西蜀蛮族扰乱,詹烈侯主持讨伐之事,以二女婚事相托好友布政官戚天衮。戚天衮有一子名戚友先,又有好友之子,人品俊逸、才学出众的茂陵书生韩世勋居于府上。一日戚友先到城楼放风筝,韩世勋题诗风筝上,风筝断线落到詹家,为淑娟所得,她见诗芳心大动,遂和诗一首于上。戚家小厮索回风筝,韩世勋见风筝上有和诗,心下大喜,故意又作一风筝,再题一诗于其上,并让风筝断线落入詹家,谁知这回风筝却被爱娟拾得。爱娟遂冒充淑娟,拜托奶娘邀约月夜相会,韩世勋被爱娟奇丑的模样吓跑,以为淑娟是个丑女,从此丢开心思专心苦读,其后入京应试得中状元。一番阴差阳错后,戚友先想娶美女却终究娶了丑陋的爱娟,而韩世勋在高中状元后也奉命娶了淑娟。完婚之夜,韩世勋尤为自己娶了个丑女而抱怨,后见淑娟竟是貌比婵娟,方知前番误会,遂欢欢喜喜团圆。 但见戏台上,一末上场念诵开场曲道:好事从来由错误。刘、阮非差,怎入天台路。若要认真才下步,反因稳极成颠仆。更是婚姻拿不住。欲得娇娃,偏娶强颜妇。横竖总是由定数,迷人何用求全悟…… 却见玉录玳的丫环引进一穿着不俗的小太监,进门向玉录玳打了个千儿,垂首恭敬道:“太子爷听说玉录玳姑娘也在此看戏,特命奴才送来糕点两品。”说着便有人端了极精致的糕点放于案前。玉录玳看起来颇诧异,须臾又转而笑道:“替我先谢过太子爷。待会我便亲去谢恩。”那小太监听毕退出。便听玉录玳奇道:“我与太子爷并无什么交情,连照面也不过三五回,怎么就送来糕点了?” 却见钧尧笑道:“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虽与太子爷交情不多,但架不住你爹爹官高爵显,又曾教导过太子爷读书。想必是看在隆齐大人的面子上。”玉录玳低头沉吟了片刻,笑道:“这便是了。只是少不得我们大家要过去请安谢恩了。” 于是玉录玳便携了我们四人去官厢向太子爷请安谢恩。那官厢十分宽敞,低眉垂首站着男男女女不少下人,但见二男一女正坐着认真看戏。我们绕至三人案前请安谢恩,起身后,我悄然抬眸速速扫视三人,但见正中坐着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便是太子爷了。只是那太子爷容貌颇有些丑陋,黑黑皮肤,面容瘦削,细细小小的眼睛,鼻梁有些塌,额上还有一处伤疤从右边眉尾处径直飞上额头,令人触目惊心。身旁那女子,十五六岁年纪,衣裳头饰文彩辉煌,肤若凝脂,真真一个白玉无瑕,粉雕玉琢,更兼杏眼修鼻,柳眉芙面,直如画里走出的美人,一时把玉录玳和娜仁公主也给比下去了。正欲看另一男子,却不巧正逢上太子锐利的目光,我几乎一个冷战,吓得赶紧低下头,再不敢造次。 那太子爷看着面貌丑陋,但言语间颇为和善。他不料娜仁公主与陆钟尧也在,便问候了几句,又赞他二人姻缘造化,羡煞众人。又闲闲问了玉录玳几句话,无非是隆齐大人身体可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0 安好之类的。因着钧尧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有时候为皇上、太子讲经解史,太子对他并不陌生,也淡淡说了一两句话。我因刚才造次,生怕太子爷怪罪,至始至终便只低着头。好在太子爷倒也没难为我,什么都没说,便让我们退下了。 回到我们的包厢,娜仁公主低声纳罕道:“那太子爷本就相貌平平,怎的偏偏额上又那么大一个伤疤?可不难看死了!可那个女子竟然那般美貌!”说罢赶紧捂住陆钟尧的嘴,笑道:“不准说我造次!”陆钟尧一脸无奈。 玉录玳白了她一眼,又看看我,我也是一脸好奇。终究,玉录玳忍不住低声道:“这段往事他兄弟二人是知道的,我这次是说与你们俩听。你们听了就烂在肚子里,可不能外传。四年前,皇上出塞行围,当时身边还带了几位年龄稍长的皇子。二阿哥弘遥,也就是这位太子爷当时也随扈而去。一日,在猎取一头黑熊时,众人皆以为那熊已死,皇上等人便上前想看个究竟。谁知那熊只是疼痛晕厥,片刻醒了过来,便一跃而起挥爪向皇上扑去,情急之下,皇上身边的阿哥、大臣、随从非但没有救驾,第一反应却是逃跑。千钧一发之时,当时只有十七岁的二阿哥大力推开皇上,自己迎向黑熊,额上便被那黑熊扑了一爪子。幸而那熊是垂死之际又偏了方向,否则一巴掌下去,二阿哥半个脑袋便没有了。” 我和娜仁公主听得啧声连连。玉录玳又继续道:“至此,皇上是感动赞赏不已,回朝后人前人后便说这件事。早年皇上的嫡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谁知他三岁便夭折了。皇上因着伤心,一直没有再立太子。虽然二阿哥出生不俗,也颇具才干,但因为相貌丑陋,皇上一直不怎么喜欢。就因为这件事,皇上赞二阿哥‘忠孝至纯,英武豪勇’,又赞他‘与朕年轻时的英勇颇有几分相似,的是我马背上打天下的好男儿!’此后便着意栽培他,于去年正月敬告祖宗天地,正式册立二阿哥为太子。满朝文武也皆是拥戴。” 我和娜仁公主听了唏嘘不已。又加上刚才见二阿哥十分和善,对其印象很好,便都道,“二阿哥册立为太子,是实至名归。” 玉录玳笑了笑,又道:“至于你说的貌美女子,那可是当今皇后亲生的固伦端敏公主!” 我一听瞬间愣了,竟然是固伦端敏公主! 钧尧兄弟俩这时打断了玉录玳,道:“好啦,说了那么多,赶紧好好看戏吧。正到热闹的地方呢。”不知是不是因为与我们说了这一段皇家秘事,心理上拉近了距离,玉录玳一时也对我和娜仁公主友善了些,笑道,“来,尝尝太子爷送来的糕点。” 一壁吃糕点,一壁看戏。却果然是正演到热闹处,但见台上插科打诨,嬉笑热闹不已,娜仁公主好几次撑不住,嘴里糕点也漏了,又拉着陆钟尧,生怕自己笑得跌出凳子。玉录玳一向最重仪态,却几番被逗地忍不住别过头弯腰捂嘴大笑。我和钧尧也是看得哈哈大笑,又向他悄悄道:“写这戏的人也好生没意思,终究世人还是嫌丑爱美,以貌取人。结尾的中状元又抱得美人归,俗得很。”钧尧握了握我的手,笑道:“就你看戏也能看出些大道理来。”说的我也忍不住笑了。 就在此时,却见有小厮进来向玉录玳耳语了几句,说完后退出,不一会便见刘一奎班主满头大汗,一脸焦急,进入包厢来。 第17章 粉墨 那刘班主甫一进入包厢,便一脸愁苦焦心道:“玉录玳姑娘,您可要帮我想想办法呀!”这话把我们大家都说愣了。还未待我们说话,他便又冲着玉录玳道:“昨儿个太子爷着人来时,特地亲自点了一出戏,让演来过过瘾,说不必全本,只做零出即可。可是,唉,这不知是触了什么大霉头了,那女旦才在后台洗脸、换水衣子1,准备抹彩,竟莫名其妙从高台上摔了下来,伤了点皮肉又崴了脚,疼的在那直掉泪,我都不知道怎么好好的就摔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那你做什么找我?难不成让我抹了脸去给你唱戏?还是你估摸着我能治崴脚?”玉录玳柳眉轻竖,呛了刘班主一句。只是这句话把我们几个都逗乐了,在一旁想笑又不敢笑。“这个女旦崴了脚,你就换一个嘛。我可记得你这班子里,至少两个当家女旦,那可都是京城里名声响当当的啊!” 刘班主一跺脚,“嗐,姑奶奶哟,您哪里知道。太子爷亲自点的这出戏,是多少年都没在京城里演过的了,又是个极难演的大戏,别说我这个班子,估摸着全京城,也就三两个女旦能演。但一时半会上哪找人去哟!你说太子爷人家兴致勃勃地坐那儿等着呢,我总不能这会子跑去说演不了了。我这不是找死嘛!” 彼时,听了他的话,我却心下一动,便揣测着缓缓道:“刘班主,太子爷点的戏,莫非是……《梨花颂》?” 话一出口,除了娜仁公主,其他人都愣了。我再一瞄刘班主的表情,便知自己猜对了。 “《梨花颂》?这名字真美!只是,这出戏怎么啦?”娜仁公主好奇地问。 “这《梨花颂》是本朝的一位剧作家洪且,于二十年前创作的。说的是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凄美爱情故事。由于此戏文辞优美,音乐动人,其中的爱情故事曲折感人,因而甫一上演便轰动京城,继而唱响大江南北。谁料,此剧创作的第二年八月,洪且请了一个戏班子在自家会馆上演这出戏,当时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皆前来观看。可是当时正是孝恭仁皇后的丧期,还未出服2,洪且平时狂放不羁,颇为时俗所妒,又加上前来观戏的数名高官在朝廷里树有政敌,便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上奏朝廷,攻击洪且等人在国丧期间演剧娱乐,是大不敬之罪。皇上大怒,下旨将洪且等人,下狱的下狱,革职的革职。这个案子轰动一时,人尽皆知。时人‘有可怜一出《梨花颂》,断送功名到白头’之句。数年后洪且出狱,心灰意懒,终日借酒浇愁,终于在一个雪夜,醉酒后冻死于户外。而民间也多年再未闻《梨花颂》之音。只是这出戏实在深受欢迎,十多年后,便又陆续上演,但是听刚才刘班主所说,难不成这《梨花颂》在京城依旧是绝响?” 只见刘班主面色哀戚,似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顿了一顿,才黯然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好见识!想必二十年前姑娘还未出生,竟然知道的这么详细。” “也是听长辈们说的而已。” “当年皇上气的是他们国丧聚众娱乐,倒不关这出戏的什么事。京城里早些年也还时兴上演《梨花颂》,只是最近三四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1 年不知怎么的,反而演的少了。我估摸着,这年头国富民强,大家伙都爱看些热闹喜剧,谁愿意花钱看悲剧,自个儿给自个儿找难受不是。” 沉吟了半晌的玉录玳轻轻道:“刘班主心思缜密,洞若观火。这《梨花颂》演的越发少了,的确便是这个理。就如你今天上演这出喜剧《风筝误》,但见座无虚席,便可见一斑。” 我们大家说了半天,刘班主这时才又瞬间反应过来,叹道:“哎哟,跟你们说起往事,便把这正事给忘了。玉录玳姑娘,我在京城打拼这么些年不容易。您今天一定要帮帮我啊!不知怎的太子爷就想看这出戏了。这不演肯定不行,这演吧,也实在演不了啊。再说眼看着这《风筝误》就要结束了啊!怎么办?太子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我看那太子爷和善的很!你就实话实说嘛,他肯定会体谅的。”娜仁公主快人快语,却被一旁的陆钟尧按了按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只是刘班主这句话,却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什么叫“太子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难不成这太子爷表面看着和善,实际并非如此?我抬头看了看身旁的钧尧,他若有所思,轻轻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 玉录玳却也陷入了为难。“这叫我怎么帮呢?” 却见刘班主“噗通”一声便跪下了:“玉录玳姑娘,我刘一奎这么些年没求过人。若不是为了这戏班子老老小小,我也不至于来难为您。因着你和隆齐大人常来看戏,也熟识,听下人说,刚才我在太子爷面前只随口一提您也在这看戏,他便着人送来了糕点,我料想您和太子爷必定交情不浅,所以我才来求您!” 玉录玳却是眉头紧皱,良久无语。 而我,心里怦怦直跳,速度越来越快,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却见刘班主一把年纪,也是个声名在外的人,刚才还是那么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此刻竟然直直跪在那里面色忧戚。终究,于心不忍。我定了定神,声音几乎颤抖:“刘班主,你若信得过,我可以上台。”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皆惊讶看向我。 “洒蓝,你不知道情况,不要乱来。”钧尧一脸担心道。又拉我至一旁,偷偷附耳说:“太子爷性格阴晴不定,虚伪残暴,若有一丝不当,重则性命难保。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刘班主却如得了救星,急急转向我道:“姑娘,难怪你刚才对《梨花颂》如此了解。莫非你会此戏?只是,只是……” 我听了钧尧的话,更加明白何以刘班主会说为了戏班子的老老小小,又何以真的下跪。这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刘班主,现下也惟有此法了。我若无至少七成把握,也不敢拿着自己和戏班子众人的命运做赌注。”却感觉钧尧握着我的手因紧张而攥地紧紧的,我转头朝他勉强笑了笑。刘班主抬眼看了看玉录玳,她也无声,只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头。 陆钟尧也是面带忧色,按了按我的肩,“洒蓝,你行吗?”我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咬了咬下唇,道:“不要为我担心。”一旁的娜仁公主似乎还没弄清状况,尤不知为什么上台演个戏,倒像要上战场,生离死别似的。 刘班主也仿佛下了决心,断然站了起来,“姑娘,那就快请到后台装扮起来吧!”又道:“各位莫要走漏风声。”说罢前面带路,我跟着他匆匆而去。 洗脸、换水衣子,拍底色、拍腮红、定妆、涂胭脂、画眼圈、画眉……直到戏服穿好,皆是戏班子里的人伺候弄好,我是一点不会的。刘班主说,太子爷说了,便把《梨花颂》头尾的《定情》和《团圆》演了来听听即可。我则一面由着他们帮我化妆,自己喝些润喉茶调整喉嗓,又暗暗在心里演了两遍。 一时《风筝误》谢了场,便是要演《梨花颂》了。原本我是想找扮演唐玄宗的官生谈一谈怎么演,磨合一下,谁知后台找不到他人,听刘班主说在某处装扮,一时半会不得闲。又安慰我那个官生是老戏骨了,不用担心,让我演好自己即可,他会竭力配合好我。虽是这么说,但他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焦虑。我也不好再难为他,只能说好。 须臾,但闻笛、管、笙、箫、琵琶等乐器声起,便有戴髯口、着皇袍的官生,在内侍簇拥下上场。乍看果然才俊儒雅,气质不凡,只扮相,便真真是演活了唐玄宗帝王之色。 见他举手投足皆有板有眼,一亮相,便有掌声及喝彩。便听他悠然唱念道:“‘韶华入禁闱,宫树发春晖。天喜时相合,人和事不违。九歌扬政要,六舞散朝衣。别赏阳台乐,前旬暮雨飞。’朕乃大唐天宝皇帝是也。起自潜邸,入缵皇图。任人不二,委姚、宋于朝堂;从谏如流,列张、韩于省闼。且喜塞外风清万里,民间粟贱三钱。真个太平致治,庶几贞观之年;刑措成风,不减汉文之世。近来机务余闲,寄情声色。昨见宫女杨玉环,德性温和,丰姿秀丽。卜兹吉日,册为贵妃。已曾传旨,在华清池赐浴,命永新、念奴伏侍更衣,即着高力士引来朝见,想必就到也。” 便听我圆润甘醇地开嗓道:“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由高力士和二宫女引上场。霎时场内便都叫:“好!”我步履轻盈,身段婀娜,心内却如打鼓一般,边行边偷偷看向二楼包厢,才发现那里一片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这一来,我反而安心了,又加上场内有人叫好,一时也镇定自信了起来,便真个把自己想做杨贵妃,恣意盎然、肆无忌惮地在舞台上挥洒起来。 我们二人虽首次对戏,却默契地难以想象。那官生一双美目清澈如溪水,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是细腻入微,直戳人心,倒也真个入了戏,直如唐玄宗一般。正是演到他赠我金钗钿盒作为定情信物,我深情而唱:“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一时《定情》演罢,便紧接着是《梨花颂》最后一出《团圆》。说的是马嵬坡兵变,杨贵妃“宛转蛾眉马前死”后多年,唐玄宗以太上皇身份自蜀中归来,仍是日夜思念杨贵妃。后访得异人,于八月十五夜,幽引太上皇魂魄来到月宫与杨贵妃相会。玉帝传旨,让二人居忉利天宫,永为夫妇。 我二人完全沉醉于戏中。正演到仙女引唐玄宗来见我。我哀婉唱道:“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天生丽质难自弃,任他君王情也痴;却哪堪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去。莫道前缘已了情难续,惟将旧盟痴抱坚……”几欲堕泪。 却见他哀容满面,抖唇颤声道:“妃子哪里?”瞬间,我竟然真的眼眶蓄泪,哀哀道:“上皇哪里?”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2 他抢步上前,抱我泣道:“我那妃子呵!”我心碎肠断,泣道:“我那上皇呵!”二人几乎控制不住声腔,抱头痛哭。 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痛咽难言,便愈演愈入了骨髓,终至结束。泪眼朦胧,神思模糊。眼前观众鼓掌欢呼,我看不清,也听不见。扮演唐玄宗的官生定定看着我,眼中无尽的佩服慨叹,惺惺相惜,又含着怜爱。我们彼此都明白,今日演的实在痛快淋漓。而我暗想这竟然是我首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登台。真是奇迹! 鞠躬谢幕,也平息了情绪,清醒了不少。但心内尤自忐忑,不知能否入得了太子爷的眼。场内渐渐安静了,正欲退下,却听二楼传来——“赏!”那声音威严有力,竟是太子爷!!瞬间,便有小太监端着簸箩,内中全是白花花的银锞子,便往台上洒。我和那官生相视一笑,向着二楼方向拜谢,便退场。 走至后台,我向他笑道:“虽比不得你平时的老搭档默契,但也真是不容易了。”他愣了一愣,“哦”了一声,呵呵笑道:“你的扮相秀丽动人,音色圆润优美,唱腔甘醇有味,更兼行腔舒展自然,虽刚上台时有些拘谨,后面越来越表演洒脱,真是极好的。”他一说话,我才听到他真实的声音,脑海中只有四个字:温润如玉。又听他如此赞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便谦道:“实是谬赞。”他又道:“那我先告辞了。”我知道他要回自己的化妆间卸妆了,因着惺惺相惜便有些依依不舍,但也道:“好。” 后台很安静,此时人也不多。刘班主恐怕是去送太子爷了,而这后台一般是不准外人进入的,钧尧他们应该还在包厢等我。于是我安静坐着,由着戏班子里的人帮我卸妆。卸完妆正要离开,却从镜中看见刘班主眼眶红红地进来了,喃喃道:“绝了!绝了!”又定定盯着我,道:“真真是像一位故人。只是,不可能啊……”我好奇地回过头,问他:“你说什么?”却见他暗皱眉头,又看着我,道:“姑娘的身段,吐字,唱腔,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姑娘,这出戏是谁教你的?她可是姓邹?” 我面上一凛,心内飞速运转,片刻,盯着镜中他的影像,故作天真,“周?” 却见他低头一笑,自言自语道:“就说嘛,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又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又出自哪个戏班?今日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阳春楼上上下下终身不忘!” 我轻轻一笑,“哪里出自什么戏班,我也就会这一出。今日能出手相助,既是缘分,更是侥幸罢了。刘班主不必客气。”想了一想,我又淡然问他:“只是刘班主刚才说什么周还是邹?是什么人呐?” 他目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示意后台所有人都退去,便扯了一个凳子坐于我对面,长叹了口气,道:“姑娘,冲你的救命之恩,又把《梨花颂》唱的如此之好,我刘一奎把你当做知音,挖心掏肺,绝不瞒姑娘。”说着,便有泪水流下,他索性用衣袖擦了眼泪,道:“你刚才说到十九年前的那场祸事,你知道吗?当时洪且找的戏班子,便是我所在的戏班子。演那《梨花颂》的,便是我和我的师妹邹绮凤。那一年,我20岁,她才15岁。因了这个祸事,我们整个戏班子都受了牵连,被迫解散。我和绮凤从小都是孤儿,一起唱戏,情同兄妹,可惜遇此祸事,又无家可归,便相约留在京城共同谋生。当时京城有个常常看我们戏的小官员,因了可怜我们俩,偷偷收留了我们。没过半年后,那名官员的女儿要参加宫女引选,绮凤为了报恩,便顶替了那官员的女儿,入宫做了宫女,听说便是在长春宫当差。” 我心里咯噔一下,姓邹,出身戏班,长春……却不露声色,继续听他说。“唉,世事难料啊,展眼那官员升了官,要往外省赴任,举家前往,便给了不少钱,把我们这些下人都遣散了。就此,我便辗转于京城,先是进了别的戏班子打杂,不久又开始登台,坎坎坷坷混了几年,终于也组了自己的戏班子,做了班主。如今也终究是在京城混出些模样了。可惜十多年了,我再也没有绮凤的音讯。今日见你演《梨花颂》,一时便想到了她。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我心中百曲千回,却也想不明白,理不出头绪。心道也许真的只是巧合。便不敢跟刘班主多说什么。只客气了几句话,便离了后台,去找钧尧他们。 谁知他们一见我,便都奇道:“洒蓝,你不是御窑厂督陶官的女儿吗?你今天露的这一手,真让我们怀疑你是哪个戏班子里班主的女儿了!”钧尧拉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柔声道:“你真是让我担心死了!”又听玉录玳道:“洒蓝,戏子最登得台面,但又最登不得台面,只是,今天的你是仗义助人,我佩服你!”钧尧他们关心我赞我,那是自然的。只是听到她的这番话,我倒反而更哀伤感动。陆钟尧也啧啧称奇道:“没听说过你如此精通戏曲啊?”娜仁公主也在一旁瞪着眼睛等我回复。 “唉,说来话长。实话不瞒你们,我也就会这一出,学了十多年,能不精吗?今日也纯属侥幸。”我其实不想说太多,便求救般地望向钧尧。我一个眼神他便已明了,于是打圆场道:“大家伙都饿了吧?咱们也该去吃饭了吧!”一席话说得大家才惊觉,早已到了午饭时间。于是玉录玳便带我们去了一家颇为高档的酒楼。吃饭时,我尤想着刘班主最后的那些话,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们却以为我是拼尽全力登台,太费精神,疲累不堪——实际我也的确是疲累不堪——所以便都不再打扰我,大家只闲闲聊些话题。 酒足饭饱,玉录玳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乘车轿先走了。陆钟尧便带着兴致依旧不减的娜仁公主去赏残荷。于是钧尧便送我回去。 我们缓缓走于街道上,我看四下里无人,悄声问他:“你刚才说太子爷性格阴晴不定、虚伪残暴,是什么意思?我看他明明很和善啊。”钧尧抬头望向远方,一时有些莫测高深,半晌,道:“仅一面之缘,哪里能判断一个人呢?我若说太子爷说话行事看着和顺,但其实却自私暴虐,你信吗?他的种种荒唐昏聩事,尽人皆知,却因为皇上年纪渐大,又极度信任宠爱他,因而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告他的状,一怕惹祸上身,二来也怕伤了皇上的心呐。唉,洒蓝,皇家的事,复杂的很,你也别多想了。没有生在皇家,很多时候反而是一种幸运。只要咱们开心、幸福就好。” 他的一句“只要咱们开心、幸福就好”,让我心里温暖不已。我好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大街上,我不能。我只能幸福地对他报以灿烂的笑容…… 作者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3 有话要说: 1水衣子:专用的化装内衣。 2出服:指居丧到期,除去丧服。 第18章 霜降 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霜降日之后,冬天便真的到了。一早醒来,便冷的有些受不住,让莲儿给我找了厚些的衣裳穿上。待吃了早饭,添了热气,便又觉得有些热。到底是这秋尽冬初季节交替时,最难穿衣。 吃罢饭,便自个儿在房间里描花样子,想绣个荷包玩。快中午时,却见母亲叩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双羊皮棉靴子,向我道:“这是我给你木清哥哥做的一双鞋,眼看着这天越来越冷,他一个人,也没个人照顾,这样冷天竟然还穿着秋日里的单鞋,成个什么样子。”说着走至案前,把那双靴子放在我手里,“你去窑厂把这个给木清。再喊你爹爹和李二叔,还有木清过来吃饭。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就说我做了热滚滚的羊肉锅子,让他们赶紧回来吃。” 这样的冷天,耳中听到热滚滚的羊肉锅子,真是馋的不行。不禁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娘,我要流口水啦!我这就去喊他们!”拿起靴子,却是上好的羊皮羊绒料子,厚重暖和,再一瞥,针线绵密扎实,便知是母亲花了不少心思做的。又嘟嘴道:“你和爹爹对木清真好。你们是想收他做儿子吧!”母亲手指一点我的额头,“就你会瞎嫉妒。我和你爹爹倒想呢,可惜没那机会咯!”面上傻笑着,心里却觉得母亲的话怎么说得怪怪的。 刚奔出房门,母亲就在身后喊:“哎,慢点,对了,让莲儿陪你去!”“我自己去!”我回头嘻嘻一笑。母亲则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京城回来,爹爹把太后寿辰上斗瓷一段说与大家听,御窑厂人人都觉扬眉吐气,面上有光。也都佩服木清。从此不仅年轻窑工,便是那年长些的,也对他更加尊敬礼遇。木清是你对他越不好,他也就越破罐子破摔让你讨厌,处处和你作对,极叛逆。但若你对他好,他便反而不好意思做些出格的事。就如窑厂里大家现在都尊重他,他也愈发老成自重,倒不比从前打架拌嘴,或者桀骜狂狷了。爹爹曾笑说,木清就好比一匹马,看着动不动就尥蹶子,但其实若驯服了,那便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寿宴上太后和皇上曾命多烧些粉彩送进宫去。爹爹回来后也不敢怠慢。又因着想历练木清,待瓷器烧好后,便让木清亲自押着送去京城。他也是前两日才回来。想着我和爹爹从京城来回一趟,连带着木清也已是京城来回一趟了,时间真真如沙漏,看着一分一秒缓慢地流逝,但实际一晃眼便是两三个月。 到了窑厂,大家伙们也正准备歇了吃午饭。我把鞋子给木清,他乐地直咧嘴。又把母亲的话告诉爹爹,爹爹道:“行,你和木清先回去,我和你李二叔手头还有点事,马上就好。”我却不依,看着没有旁人,便扭着爹爹的手:“哎呀,这可是我最爱吃的羊肉锅子,你可不能太晚回去啊,不然我对着锅子等你们,等你回来时我就馋死了!”被爹爹宠溺地瞪了一眼,“馋嘴丫头。去吧,你们前脚到,我和你李二叔后脚也就到了。” 于是便和木清先出了窑厂。 如今的他,气质从目光便可窥知,看着更沉稳了。于是便想到母亲的话,遂逗他:“我娘今天还说呢,你一个人也没人照顾,没个知疼知热的人可不是个事。木清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说罢歪着头看他,面上盈盈笑意,又一丝狡黠。 他倒有些脸红,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一脸严肃道:“我看是你想嫁夫君了吧!我猜这会子你定是有了心上人,恨嫁了,才打趣我呢吧!”说完哈哈大笑,又再次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拔腿就跑。 “好你个木清!”我又羞又恼,又觉着好笑,便赶着去追打他。他边跑边回头看我,哈哈大笑,“来呀!你可追不上我!”他这么一说,我更使劲往前赶,嘴上还道:“看我追不追的上!”他终究是和我玩闹,并不跑很快,才跑了一小段又更渐渐放慢速度,我一边捂着胸口喊“累死了”,一边追到他身边,便扯着他的胳膊和衣角,作势要捶打他。他还逗我道:“看人笑话,大街上拉拉扯扯。”我冲他一瞪眼,晃了晃脑袋,“我就扯,我就扯!” 却忽然见他怀里掉出一方女儿家用的丝帕。他正想去拣,被我一下抓在手里。就着眼前一看,是块绣着鸳鸯戏水的月白色丝帕,还带着淡淡香味。我把丝帕还给他,露出胜利的笑容,“还狡辩,你才是真有心上人了,还说我呢!”他赶紧把帕子仔细踹进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嘿嘿笑道:“别闹了。”我原意是逗他玩,但真见了这方帕子,知道他不知和哪个女子已有了感情,便反而不能再打趣他。于是一路闲闲聊着到了家。我们俩又帮母亲打下手,收拾桌椅,布置碗筷等。不一会,便见爹爹和李二叔也回到了。 于是又往桌上放置炭盆,但见炭火红彤透亮,热气逼人。早先已煮开了的羊肉锅子便端了上来架在炭盆上。霎时热气扑面,香气四溢。锅子里大块的羊肉,还有粉丝和大白菜,都是我冬日里最爱吃的。“哎呀,还是大嫂想的好呀。这么冷的天,吃锅子最好!况且冬天也就属羊肉最滋补。”李二叔笑着赞道。爹爹拿起碗筷,道,“都是自己人,也别客气了,赶紧吃吧。”虽这么说,也是爹爹先动了筷子,我们才便开始大快朵颐。 我和母亲只是吃菜吃饭。爹爹他们三人,还弄了点小酒,吃菜喝酒聊天,倒也真的自在热闹。不过我才不管他们,鲜美的羊肉汤,还有那煮熟了的粉丝和大白菜才是我的最爱!吃的正酣时,却见爹爹细细品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笑道:“蓝儿她娘,准备准备,择个好日子,就把木清这孩子的婚事给办了吧。”母亲正在点头。我却大吃一惊,“啊?!” 我再一看木清,他挠了挠后脑勺,面上微微带笑,又有些害羞。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娶亲了。一时又激动感慨,又伤感喜悦。忍不住道:“爹爹,木清哥哥要娶亲了?要娶谁家的姑娘啊?” 倒是李二叔接了口,看了看木清,又看向我,呵呵笑道:“我和你爹爹一直很看重木清这孩子。又看他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没娶媳妇,就琢磨着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谁知你姐姐杏儿也算有福气,去过窑厂几次后,倒和木清彼此情投意合。既然天做成这桩姻缘美事,我和你爹爹自然更是乐意做成的!” 李二叔口中的杏儿,就是他的女儿李秋杏,比我大两三岁,模样儿虽说不上漂亮但也很是周正,最好的是性格温柔,贤惠大方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4 。我悄悄看木清,他尤是一脸浅笑甜蜜,捧着碗静静听大家说话,不发一语。而我却陷入了沉思。从认识他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左右,第一次见他,他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昏死在窑厂门口,一转眼,我们已经热热闹闹围坐在冬日的火锅旁,谈着他的结婚嫁娶了。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发自内心替他开心,这样一个时而桀骜不驯逞嘴斗强时而孩童心性的男人,也终究就要有真正的家了,有了媳妇,很快也便会有孩子了,一家子幸福美好。只是,我心里又隐隐一丝忧伤,虽然他长我几岁,但我一度觉得我们是一样的青春年少,但转眼间,他便要为人夫为人父了。 一时饭间便都是这个话题。爹爹和李二叔、母亲,商量着挑选好日子,又商议置办房屋嫁妆一应大小事。问到木清,他便诚恳道:“一切全凭几位长辈做主。木清不图别的,只要能有个安稳的饭碗,能娶到心爱之人,夫妻和睦,家庭美满,便够了。”又几番感恩感谢爹爹、李二叔和母亲。他说的真诚感人,一时大家都眼泛泪花,感慨万千。 饭后,并不叫下人,只是我和母亲收拾残局。他们三人因着这桩喜事,喝了不少酒,不便即时回窑厂,便留在家里歇午觉。 却见母亲眼眶红红的,不知是为着木清的亲事定了而高兴,还是唏嘘感慨。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轻声道:“唉,木清这孩子好呀,平时也没少帮咱们家忙里忙外。你知道吗?你和你爹爹去京城给太后祝寿的时候,他更是天天过来照看帮忙,有一次我腿疼的厉害,是他赶着去请王大夫,又天天过来照顾我吃药,陪我说话解闷。唉……” 我一时有些愣,赶紧拉过母亲的手,“娘,你怎么都没跟我和爹爹说?你的腿要紧吗?”母亲笑了笑,“哎,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早就好了。只是今天想到这了,才说出来。”又见她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其实啊,我和你爹爹原本是想着把你许配给木清的。那孩子骨子里善良的很,又聪明勤奋,你爹爹早就说过,以木清的资质,再过三年五载,他接任督陶官都是可能的,你若跟了他,将来是肯定不会受苦的。” 我呆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却听母亲更是长长叹了口气,“唉,可惜啊。这次你们从京城回来,你爹爹跟我说你已心有所属,劝我说且就按你的意愿吧,不要勉强你。真是可惜了的。不过也好在他娶了你李二叔的女儿,也不算娶了外人。只是这么个好孩子,若真是做了我们家的女婿该多好。”说着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已有泪光。 我已顾不上母亲说我心有所属而害羞了,唯一便是看母亲流泪,心里很难受。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对爹爹和娘来说,不求我如何荣华富贵,只要能生活在他们眼下,嫁一个善良,疼爱妻子,能给予家庭温饱的男人,便是最好的事了。只可惜,我不知木清哥哥心里如何想,但至少在我看来,我们是情同兄妹,没有夫妻之缘。我想开解母亲,便勉强笑着玩笑道:“娘,你和爹爹莫要乱点鸳鸯谱了!木清哥哥和杏儿姐姐彼此喜欢,这样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母亲又拉着我的手,双双坐下,认真道:“蓝儿,我听你爹爹说,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在京城做官?自从你回来后,我也看到你时常收到他的信件。你爹爹说那个人还不错,但娘都没有见过,真的不放心。况且,娘和爹爹就你一个孩子,舍不得你离开我们远走高飞啊!”我看母亲流下泪来,一时也鼻头发酸,低了头,忍不住落泪。 “蓝儿,那个人若真喜欢你,你们彼此皆有意,那他就该上门提亲啊。”我猛然抬头,忍不住打断母亲的话,“娘,你和爹爹担心我,我都明白。女儿不孝,这么大了,还连累你和爹爹操心。但,我,我和他还没到上门提亲那一步。娘,从小什么事你都宠着我依着我,这一次终身大事,也请你依着我,相信我一次,好吗?” “唉……”母亲又是一声叹息,却如利刃锥在我心上。半晌,她擦了泪,笑了笑,按紧我的手背,“蓝儿,娘老了,今天看着木清要娶亲了,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便胡思乱想,又不知说了些什么。没事的,娘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你还小,此事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总之,娘和爹爹尊重你的意愿,只要你开心就好。”我知道母亲是在安慰我,因了知道,所以心里更难受。我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呜咽道:“娘……”她却什么都没说,只一下,又一下,温柔抚着我的背。 回到房间,我靠在房门上,心力交瘁。忍不住落下泪来。半晌,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木盒,那里面放着四封信,全来自钧尧。一封一封展开看,除了初次写给我的那封信外,剩下的三封,都是我从京城回来后他写给我的。 泪眼朦胧,有眼泪滴落在雪白的信笺上。那是我刚从京城回来,他的第一封信,只一首诗: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1 第二封信,却是他亲手画就的一副画,是我的小像。画中的我盈盈回眸,巧笑倩兮。画上只一行字:一心抱区区。2 第三封,没有诗也没有画。却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想来这封信一定是写于寒夜漫漫,烛火摇曳下的他,倾尽心绪,一字一句细述对我的思念,又隐晦地述说了他工作中的开心与烦恼。我明白,他是希望能尽忠报国、飞黄腾达的。以他的资质,也的确该如此。所以他拼命努力,一心扑在工作上,也一日日取得皇上的亲睐。可对我来说,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个。终于,他信中的最后一句话,消解了我所有的愁绪,消解了我所有思念的辛苦和煎熬,他说——蓝儿,请你一定等我!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上门提亲!我们再不要这样相思异地! 思绪又被拉回我和爹爹离开京城的前一晚,钧尧来见我。从来冷峻朗然的他,眼中竟因离别的愁思而泛着莹莹泪光。他说,“蓝儿,我现在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但你要相信我,我是一心一意喜欢你,坚如磐石。让我再努力一段时日,我知道该怎么做。也不会让你失望!”我只含泪而笑,重重点了点头…… 收拾好信件,将其好好放回原处。沉思于梳妆台前,手枕着下颔,望着窗外风吹叶落,萧索寂寂。我会等待,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等他上门提亲。我们会幸福地在一起。我相信! 梧桐的叶子,像金色的蝴蝶,翩然翻飞于风中。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午后寂静的街道上。一群巡逻的衙役正悄然走过,领头的,是肖甫。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5 看他的公服服制和意气风华的步伐,应是升了职了。我怆然一笑,不知是为他高兴,还是难过。久久,待到他们走远,背影即将消失于街道尽头,我的目光远远落去,却恍惚看见他缓缓回头,面有清浅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庭中有奇树》,表达远隔两处的思念之情。诗大意:庭中有一株佳美的树,树叶花朵繁茂。折下一枝最美的,想送给我所思念的人。花朵的香气充盈衣襟衣袖,但其实天遥地远,花儿是不可能送到那个人手中的。这花儿能有什么珍贵,只是因为离别太久,想借它表达思念之情。 2出自《古诗十九首》之《孟冬寒气至》,大意为“一心一意坚定爱你。” 第19章 飘雪 木清和杏儿姐姐的大婚之日已经定下,就在十二月二十六日。爹爹和母亲,便也都帮着李二叔和木清张罗这件喜事。又近年下,要备办各种年货,而照往常的例子,宫里各种宴饮、赏赐等也需要御窑厂烧造不少瓷器。一时家里、窑厂,俱是忙碌不已。 这日早间,懒懒睁开眼睛,却发现目之所及处皆异常明亮,这才发现,窗外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琉璃天地,竟是下了一夜的雪。此时鹅毛大雪依旧搓绵扯絮漫天飘舞。一时兴奋不已,这可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还真有些早呢。便赶紧起床洗漱穿衣,想着去外面赏雪。 不愿辜负这样的良辰美景,便仔细挑了衣裳。外衣是粉蓝底子出风毛折枝红梅纹样缎面长袄,烟霞粉绣梅花马面裙,脚上是一双掐金挖云羊皮软靴。让莲儿随意梳了一个发髻,并不施珠翠,只斜斜簪一枚素银簪子。这样的雪天出门,是少不了一件厚实温暖的斗篷的,便命莲儿去箱柜里找一件来。不多时,她便捧了来,我却怔了怔,她手上那件黛蓝出风毛对襟羽缎斗篷,是去年秋天邹姨娘亲自挑的料子,按照我的身量,着人好生做的。 一时之间,眼眶一酸,喉头便有些哽咽。邹姨娘曾经指导我学习《梨花颂》的一幕幕,她和连生叔离开时辛酸无言的面容,历历在目。阳春楼刘班主的话语,也浮现于脑海。其实,我何尝不想找爹爹一探究竟,但我终究忍住了。邹姨娘和连生叔的事,在爹爹的心上已然留下了伤疤,这么久了,我又何必再去揭这个伤疤,让爹爹伤心呢?我望着窗外的白雪世界,不禁叹了口气,连生叔和邹姨娘现在在哪里?他们过得好吗?良久,又释然了,邹姨娘的身世到底如何,也许,就永久是个谜了。这样也好,就让这个谜随风而去,随雪融化于泥土里吧。 轻轻披上斗篷,也并不用早饭,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便走向外面的冰天雪地。戴上斗篷上的雪帽,心是轻盈的,对着空中哈了口气,看白色雾气从口中冒出又消散。伸出手,看那雪花落在掌上,触着掌心的温度迅疾融化,便有细微的冰冷刺痛。 地上的雪已有一寸来厚,羊皮软靴踩在上面,是一顿一顿带着滞涩的“嘎吱”声。弯腰抓起一大把洁白松软的雪,揉成结实的雪球,但终究抵不住那冰冷,卯足了劲向远处扔出去,砰一声,雪球重重落在雪丛里,溅起细碎的雪屑飞扬。压在树枝上的雪,也扑簌扑簌纷纷落下。心满意足地呵呵笑,将冰冷带着些许潮湿的手握在脸上,又拢在嘴边哈气取暖。 漫无目的地随意逛,竟走到了我的“秘密花园”。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月时,草长莺飞,在这里,我接到了钧尧的来信,也倾听了肖甫的心事。冬日里的“秘密花园”,草木皆已凋零,举目皑皑白雪,埋着草地,压着枯枝,掩着裸石。溪水依旧流动,但已不是春夏时节的叮咚欢快,是带着沉静、凛冽、隐忍。我爱这“秘密花园”的四季变换,各有千秋。不知何时,纷纷洒洒的鹅毛大雪已然变成细碎轻盈的点点雪花婀娜摇曳于微风中,又缓缓飘落。 我静静站立在溪水边,看那小小雪花落在水上,瞬间消失。又遥望那含蓄静默的巍巍远山。宇宙洪荒,天地苍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冬日里,才更觉大自然的伟大,人类的渺小。静默良久,莫名觉得背后仿佛有温润目光。下意识回头,果然有人,却是木清。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我。我高兴地冲他摆手,“木清!”他轻牵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素白的天地间,惟有一抹黛蓝。真是美好!”又一步一印走向我,伸手轻轻掸掉我额前几缕发丝上沾惹的雪珠子,“这样纯真美好的画面,我已用眼睛记录下了。” 因了想起母亲和爹爹曾有把我许配给他的心思,所以此时听他这样说,且又是单独相处,我反倒有些不自在了。漫漫抚了抚颔下胸前斗篷的如意结,问他:“你怎么在这里?”他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刚巧路过罢了。”说着又侧身看了看我的斗篷,“看这雪珠子落满了斗篷,只是这黛蓝的底子配上这纯白的雪花,倒也真是漂亮。”我听了不禁莞尔一笑,脱下雪帽,试着回头去看身后的斗篷,果然如他所说。 一时都静了下来。想说些什么,但又无语。他略略尴尬地笑了笑,“那我去窑厂了。外面太冷,小心待久着了风寒,你也赶紧回去吧。”我复又戴上雪帽,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去,黑色的斗篷随着他的步伐而飘动,衬着白雪映入眼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寂。 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三日三夜才放晴。很快也便要到木清和杏儿姐姐的大喜日子了。大大小小一应物事早已置办准备好了。木清和杏儿姐姐的新房离我家也并不远,已是装饰一新,静待新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木清喝醉。大红喜字,明亮红烛。他穿着新郎倌服,于贺喜人群中穿梭而行,一次又一次尽情把盏。觥筹交错,寒暄酬酢中,他似是要把所有喜庆甜蜜都融在美酒琼浆中,狠狠灌入喉咙,灌进心里。醉酒的他,并不吵嚷失态,他依旧清醒,只是面红耳赤,话语比平时更多了。他举着酒杯,踉跄至我前面,搂着我的肩膀,几乎站不稳,“洒蓝妹妹,我木清这条命,是你给的!那天,那天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我哪能,哪能有今日。来,哥哥敬你!”说着酒杯送在嘴边,仰脖一饮而尽。我知道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是真的开心,所以压根不劝他。人生能有几回醉?且就让他痛饮这一回。 母亲和杏儿姐姐的娘,服侍她梳洗化妆,穿戴凤冠霞帔时,我是在一旁的。我如痴如醉地看她,面上霞云流转,双目顾盼生辉,是掩不住的喜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如何,在她出嫁的那一天,作为新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6 娘子,一定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那大红的霓裳喜服,明艳浓烈地连四月里最灿烂的红牡丹也要略逊一筹。更兼头戴金花八宝凤冠,身披云霞五彩帔肩,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喜庆。我几乎看呆,心内是开心,是祝福,感慨万千。哪个女子不爱美?即便不为着感情,但就为着那抹绚烂红艳,也期盼有朝一日自己能凤冠霞帔加身,成为美丽的新娘。是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憧憬。我想象着明年冬日,钧尧上门提亲,爹爹和娘一定会欣然应允,很快,我也会穿上梦寐以求的凤冠霞帔。 整个年上,我们家,李二叔家,乃至御窑厂诸人处,从没有这般满到几乎溢出来的喜气洋洋。因着木清大婚的喜庆热闹,因着年下贡上的瓷器顺利送进宫又得了赏,因着瑞雪兆丰年的富饶吉祥,更因着岁末除夕一年忙到头可以休息团圆的成就满足…… 大年三十,合家团圆、贴窗花、包饺子、守岁、打马吊、放烟花爆竹;正月初一,穿新衣、拜年、占岁、聚财、逛庙会;正月初二,拜年、祭祖、祭财神;正月初三,烧门神纸、谷子生日、小年朝;正月初六,祭财神、送穷、开市;正月初八,祭星;正月十五,看元宵花灯……展眼,便过了正月十五。旧的一年,便算真正过去了。 这日正是二月十二,是花朝节,也是我的生日。过完今天,我将正式年满十六。自古花朝节风俗颇多,人们会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种花、栽树、采摘野菜祭花神;闺中女子更会剪了五色彩笺,用红绳系在花枝上,称为“赏红”;此外还有“装狮花”、“放花神灯”等风俗。我早早便起来了,外穿着鹅黄缎面兰花刺绣圆领袍,月白撒花百褶裙,发髻上是一朵海棠绢花,又斜簪一枚小巧凤钗,凤翅弯曲若飞,凤口衔流苏一串,灵动巧致。院里一棵桃树正花开灿烂,便和莲儿剪了彩笺用红绳系在高高的花枝上。早春薄寒,枝叶嫩绿,树下,人面桃花相映红。 因着十六岁生日,比往常生日便要更重视一些。一早去给母亲和爹爹行礼,叩谢他们生育之恩。母亲早已煮好了寿面等着给我吃。又和爹爹送了我一套新衣裳和一对银镯子并一个银项圈作为生日礼物。我谢过母亲和爹爹,欢欢喜喜收下礼物,便把银镯子和项圈立时戴上,又去正厅吃寿面。 正在吃寿面,却见莲儿捧着个锦盒进来了,奇道:“刚才有个孩童把这个交给门人,说是给小姐你的寿礼,放下东西就跑了。”说着把锦盒放在案上。我也好奇,打开一看,是个极精巧的描金彩绘圆形漆奁,直径约莫四、五寸大小,高约三寸,再打开,竟是个女儿家用的化妆盒,且是双层。只见上层放置着一面精致小巧的铜镜,一把温润的牛角梳和牛角篦,并些许丝绵粉扑等物。下层槽内放置九个小奁,分别是椭圆形两件、圆形四件、马蹄形一件、长方形两件。小奁内放置着各色胭脂、妆粉、青黛等。这个漆奁制作精巧,且其中各物也皆是极好的。莲儿在一旁啧啧赞叹,我也越看越喜欢。却又疑惑不知谁送的,不留名姓也就罢了,内中连个字条什么的都没有。起初想着是钧尧送的,但又想他不会不留名姓,况且我也实在不记得到底有没有和他提过自己是哪天生日。尤自沉思着,目光随意扫过那妆奁,却突然心内一动,难道是他? 正想着,却见木清捧着个东西兴冲冲进门来了。 第20章 洒蓝 “小丫头,又长一岁啦!”木清似乎心情特别好,才刚进门,声音早已比人先到了,面上是满满笑容。我还未及说话,他已走至我面前,将一个方形木盒放在我手上,“生辰快乐!快打开看看!”他视线认真落在木盒上,眼中闪着光,仿佛料定我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从没有过生日这一天,才一大早,就已经收到三份礼物,的确是我意想不到之喜。一边满心喜悦打开木盒,一边又抬头看着他道:“木清哥哥有心了。” 再一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只瞬间,目光再也挪不开丁点。身在制瓷世家,爹爹又是御窑厂督陶官,古今中外什么上好的瓷器没有见过,可此时此刻,手中这个瓷碗,却是令我目瞪口呆,如获至宝。那是一个胎体厚重的瓷碗,碗内洁白,碗外底色是蓝色釉,一眼望去是明亮的宝蓝色,再细看,却又有些像黛蓝色,更奇妙的是,蓝釉上遍布均匀细小的白色釉,整体看去,就如白色雪花落在碧蓝的湖面上,沉静唯美,极是令人赏心悦目。 “还记得今年冬天第一场雪时,你披着黛蓝色斗篷立于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间吗?那种静谧无言的美,震撼了我,也启发了我的灵感。我说过,当时的美景我用眼睛记录下了。但我也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种美用瓷器记录下来,让世人都看到。尽管很难很难,但是你看,我做到了!”他的面上、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甚至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那种光彩之下。“你看这釉面,像不像那日的点点雪花落在你黛蓝色的斗篷之上?而且,我惊喜的发现,这种美丽,也暗合你的名字!洒蓝,洒蓝,可不就是雪花洒落在蓝色斗篷之上!所以,我把这个新瓷器,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做‘洒蓝釉’1!”顿了顿,他又深深笑道:“这就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也是报答你曾经的救命之恩。希望你会喜欢!” 我原本平静如湖水的心绪,早已掀起波澜,开心、感动不已。从此这世间又多了一款精美绝伦的瓷器。而且,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从此,洒蓝这两个字,不再是跟着我这个人,在宇宙的时空里昙花一现,它将会流传,出现在无数人的口中,还有纸页上。手中的这个洒蓝釉瓷碗沉甸甸的压在手上,它就是木清的一番心意,他用着自己的诚意和智慧上演一出奇迹,如冬日里熔熔火焰,融化坚冰,现出一池春水于世人眼前。眼眶有些红,口中哽咽道:“木清哥,莫要说这么见外的话。这份礼物太珍贵了,我真的十分喜欢!”他疼爱的抚了抚我的头,“好妹妹!”脸上也绽开了欣慰的笑容。 却见爹爹正进得厅来,口中像对自家人那般向木清随意道:“木清来啦。”却一眼瞥见了我手中的瓷碗,不出我所料,爹爹猛然一怔,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说罢又赶紧近前拿过那瓷碗反复仔细端详,口中是啧啧之声,半晌,才回首向木清道:“这是你烧制的?” 木清却有些许不好意思,轻声道:“这是给洒蓝的生日礼物,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才背着恩师烧造的,还望恩师见谅。”爹爹却道:“哎,说哪里话,倒也难为你有心了。只是这瓷碗,这样明丽夺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7 目的蓝釉,是如何调制的?这点点白釉又是如何施于蓝色底釉上的,这么细小均匀,几乎是做不到的呀!况且,火候你又如何掌握?我看这碗釉色干净均匀,竟无一丝开片乃至杂质。更兼其他好处我就不说了。凡此种种,这真真是人力难为的啊!”说完又看着那碗,连连摇头,不可思议。 爹爹这一番话,是发问,实质更是赞叹。木清听着也是很高兴。他认真道:“我想着,宝蓝色太过明艳,少了一丝沉稳,而黛蓝色又过于深沉,少了一丝活泼,于是便想着综合二者。这碗上的蓝色釉我也是调制了很久才得出,只是费些时间精力,实际倒并不难。至于施釉,这是从小爹爹教给我的一个祖传技艺,叫做‘吹釉’2——以前从未跟恩师以及御窑厂的同僚们提起,一则以前制瓷没有用得到吹釉的地方,二则从小爹爹便说此技艺乃是祖传,且祖上有训,此技艺木氏子孙只可习学,不可使用,更不可外传。因着洒蓝妹妹对我有救命之恩,恩师对我则有再造之恩,况且我近日也渐渐想明白,这样好的技艺,若不发扬光大,实在是可惜至极,所以便斗胆使用吹釉法,试着烧造这一款洒蓝釉瓷器。” 木清解释着,爹爹捋了捋胡须,点头表示理解,只是面上稍带有一丝疑惑与思考。待听到这款瓷器的名字时,有些吃惊,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洒蓝釉?嗯,倒还真是极适合的名字。难怪你拿这个给她做生日礼物。”木清则又继续道:“用吹釉法制作此瓷碗,是用竹管一节,一端蒙以细沙,沾上蓝釉水,于竹管另一端轻轻反复吹蓝釉于白釉瓷器面上。只是这吹釉极讲究技巧和耐心,稍有不慎,不是白釉大小不一,便是浓厚不均,或者形状走样,达不到这般细小匀称的效果。这一关键步骤完成后,再入窑经过高温烧造便可。至于炉温,经过反复试验已有了数据,但是否还能做到更好,还待与恩师再商量试验。”说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爹爹,略微腼腆地笑了。 爹爹却是连连点头,大力拍了拍木清的肩膀:“好!好呀!初次见你时的一番交谈,便让我惊异不已。那时我只道你生于民窑制瓷之家,颇有造诣和灵性,现在看来,依旧是低估了你的才华!真是老天有眼,让你进了御窑厂,终究是不肯埋没人才啊!真不知你还有多少才华和智慧是我不知道的!这洒蓝釉瓷器若是制出一些送进宫去,想必宫里一定喜欢。哎呀,真是想不到,短短几个月,咱们御窑厂就创新出‘粉彩’和‘洒蓝釉’两种新瓷,这都是你的功劳啊!”说罢却又想起了什么,微皱眉头,面上一丝忧虑,“只是,这御窑厂任何瓷器,皆是贡上的,你做出的第一个洒蓝釉便赠给蓝儿,怕是上头知道了,是大罪啊!” 却见木清淡然自若,道:“恩师说的是,我也想到过这一节。但我是出自民窑,用的是祖传的方法做出这瓷碗,送给蓝儿也不算欺君犯上。况且这洒蓝釉碗送给妹妹也只为收藏着做个纪念,并不为着使用,不会招人耳目。此外我也想过了,日后我们做出‘洒蓝釉’送进宫后,就禀报说是在民间偶然发现了一个‘洒蓝釉’碗,只是制作技艺已失传,是我们御窑厂经过多方试验,才使失传已久的技艺重见天日。我们呈上优质的洒蓝釉瓷器,想来皇家也不会想着再找我们要那所谓民间发现的洒蓝釉碗了。恩师你倒可好?为了洒蓝妹妹的生日礼物,我木清宁愿不要这‘洒蓝釉’的发明之名!” 此前粉彩的制作,木清便一再推辞,说他只是得了些微启发和头绪而已,是全御窑厂人共同发明制造的。此刻,这款洒蓝釉的发明,便真真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了,同样是可以名垂制瓷史的,但他为了给我一份生日礼物,依旧也便轻易放弃了千古留名的机会。一时之间,我感动地不知说些什么。爹爹也是慨叹不已,安慰木清,说他有情有义,不为名利,也真是难得。 待爹爹和木清一同离开去窑厂后,我便让莲儿也退下。自己只静静坐着,手上捧着那珍贵无比的洒蓝釉碗,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脑海里,却浮现的是那个下雪天的一幕幕。 良久,才又想起那个描金彩绘圆形双层漆奁。木清来之前,我曾突然心上一动,瞬间明白这个妆奁是谁送的。是因为我隐约记起,在我十二岁那年生日时,我曾跟一个人说过,说我十六岁生日时便是大人了,想要一个妆奁,里面要装满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化妆物什。而那个人,就是连生叔! 想到这里,瞬时只觉手在发抖,唇在发抖,心也跳的厉害。连生叔还记得我儿时玩笑的话,他竟然真的送来了我曾经憧憬无比的礼物,而且,我越想越激动、忐忑,连生叔,他本人在不在景德镇?他是不是为着给我送生日礼物,特地回来了?那邹姨娘呢,是否也跟他一起回来了?……我又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会回来。心里黯然无比,想着即便他们真的在景德镇,那也肯定是送了礼物便会离去,因为为着爹爹,他们也不会再在景德镇出现的。一时心内毫无头绪,纷乱不已。只好暗暗告诉自己他们也许真的没回来,只是托人送礼物来而已。 于是小心收好那妆奁和洒蓝釉碗,准备拿回房间去。却见莲儿手里又拿着东西正往这边走,我一时也忍俊不禁,心道今儿个是怎么啦?难不成又有礼物?再一看,却哪里是礼物,倒像是一封信。果然,莲儿进门便道:“今日真是奇了,又一个陌生人送了这封信来,也没个地址邮戳,信上只有小姐的名字。”说着递给我,便转身去做别的事了。我拆开信,却是一张小小字条,上面字迹潦草仓促,写道:今日未正时分,瓷器街东尽头梧桐树下见,务必! 我心道,这字条是谁写的呢?这么神神秘秘。瓷器街东尽头,岂不就是在我的“秘密花园”附近。再一想,猛然一惊,难道,是连生叔要见我?!思来想去,也只可能是他了。于是赶紧把字条装回信封,折好放进装妆奁的盒子内,回到自己的房间。掩上房门,放好所有的生日礼物,心脏尤是扑通跳个不停。但心内已决定,吃过午饭,便找个借口出去,去见这个也许是连生叔的神秘人。 作者有话要说: 1洒蓝釉,又称雪花蓝釉,青金蓝釉,盖雪蓝釉,鱼籽蓝釉。明宣德年间景德镇创烧的名贵品种。釉面像蓝水滴,自然分布着白色的斑点,就像雪花飘洒在蓝色的水面上,故名。洒蓝釉使用吹釉方法施釉,制作时,用竹筒一节,一端蒙以细纱,沾蓝釉水,吹于白釉瓷器表面上(即文献中提及的“吹青”),再经高温二次烧成。由于洒蓝釉烧成极其困难,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宣德以后就停烧了,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8 至清康熙年间洒蓝釉才得以恢复,制作水平更加成熟。作者备注:此文实际以清康熙时期为架空背景,为了小说剧情需要,文中将洒蓝釉定为此时期木清创烧,忽略了其实际为明宣德年间创烧。 2吹釉,明、清时期一种陶瓷施釉技法。又称喷釉。用竹筒一节,一端蒙以细纱,蘸釉浆后,于另一端用口吹釉于坯面,反复喷吹使坯表施一层厚度均匀的釉。釉层厚薄以吹的次数控制,薄则吹三四遍,厚则吹七八遍。精细制品采用此法施釉。正如《陶冶图说》所记:“截径过寸竹筒,长七寸,口蒙细纱,蘸釉以吹。吹之遍数,视坯之大小与釉之等类而定,多至十七、八遍,少则三、四遍”。吹釉多用于琢器和大型圆器。 ==================== 以上资料来源于网络。 第21章 意外 下午算准时间,便来到那字条上所约的地方,因着有些偏僻,人很少。展眼一望,很容易看到那棵梧桐树。可是树下乃至附近都并无一人。我快步走上前,站在树下,焦急地左右张望。却有人在身后拍我的肩膀,急切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来了!“连——”欣喜回头,话刚到嘴边一半,我却忍不住惊讶地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陆钧尧!他就真真切切站在我面前,冲我微笑! 他一定是快马加鞭赶路而来,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疲惫。但他的笑容却一点一点在冲淡那疲惫。“想给你一个惊喜。”他虽语气平淡,话语温柔,但明显充满了欢喜甜蜜的能量。可我依旧不能从惊喜和惊讶中缓过来,定定看着他,突然才反应过来,高兴地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却拉起我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一边走,一边说:“说来话长。皇上新封了鄂泰大人为四川总督,才上任不久。我上次信中也跟你提过,皇上越来越看重我。可能是为了历练我吧,此次又派我去辅助鄂泰大人,虽然官职倒不大,只是机会实在难得,因而我非常珍惜,接到圣旨后,便马不停蹄地上路了。”说着,他又低头仔细看我,眼中满是关切,“可是,我太想念你了,又不知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所以,我便特地赶过来看看你。可是不能耽误赴任时间,我现在见你一面,待会就要走了。” 我感动着,喜悦着,却瞬间愣了,“怎么,待会就要走?”突然又反应过来,忍不住带些责备的语气,“既然时间那么紧,为何不早约我来?从送来字条到现在,中间可隔着几个时辰呢!” 他忍不住抚摸我的脸颊,“对不起,蓝儿,让你惊喜,又要让你失望。如果再不见你,我会疯掉,所以我来了。可是,我却实在不能久待,这也是我为什么写字条给你,而不是去你家。这样匆匆一面,我是实在无法去拜见秦大人和伯母的。至于为何不立刻见你,回头你便知道了。”说罢,又深情望着我的眼眸,认真道:“蓝儿,你放心,这次赴任四川,也就一年半载便要返京。我曾经信中给你的承诺,我不会忘记,一定兑现!” 是开心的,却又确实是有些失落。努力克制自己,笑着安慰他:“男儿家建功立业自然是好的,我会支持你,也会等你。只是,你一人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初春的空气清新芬芳。我们并肩行走,来至我的“秘密花园”。此时,春暖花开,万物滋生,这里的一切皆是粉的。花儿是粉红的,嫩草新叶是粉绿的,连着天空都是粉蓝的,像极了恋爱中的人那娇羞浪漫甜蜜的心境。我们在溪边坐下,喁喁细语,倾吐相思,偶尔捡起手边的一颗小小石子丢进清澈溪水里,笑看溅起轻盈水花。 “钧尧,你想有一个怎样的未来?”我歪着头,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转瞬又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但仿佛又是在放空,看向虚无。他的脸庞棱角,又再次呈现出我初次见他时,那种严肃的凌厉分明,带着理智冷静,带着一丝冷酷。我看不到他的眼眸,读不到任何内容,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之后。也许,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我这个问题,没有想随口一个回答敷衍我。 突然,他转过头,眼眸中闪耀着渴望与激情。如果此时是夜晚,他眼中的光芒一定能点亮黑暗。他有些激动,攥住我的胳膊——这让我差点疼的叫出声,但我终究忍住了——异常认真地说:“洒蓝,我已有了你!可是这还不够,我需要更圆满!我陆钧尧不是个庸人,不会久居人下,我要开创一番事业!我心里极清楚,极明白,我一定会飞黄腾达,做人上之人!现在时机已经到了。我所要做的,就是抓住机遇,竭尽全力发挥我的才能。洒蓝,你是我的女人!我要带着你,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如被下了蛊,着了魔,面孔因憧憬、自信、兴奋而几乎有些变形,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我却做了件极其可怕、令我后悔不已的事情,我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他文武双全,深具才干,我知道他和散漫旷达的陆钟尧不同,他有着极强的事业心,可是,当他说到要带着我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真的没办法认真严肃对待,我几乎甚至断定他是在吹牛,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很快,我便对自己这个幼稚愚蠢的笑而后悔不已。因为我看到他突然惊愕地望着我,“怎么,洒蓝,你不相信我可以做到?”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我看着他的面孔,因错愕、气愤甚至些许羞愧,变得有些紫涨起来。我赶紧拉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对不起。”我试着找理由解释,但其实这理由又何尝不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呢?“对不起,钧尧,我不是嘲笑你,更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虽然我爹爹是御窑厂督陶官,但终究也不是什么大官,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普通平凡的一个女子,我也并不希冀奢望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只想和所爱的人,一辈子在一起,过平凡幸福的生活。仅此而已。我笑,只是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我成为贵太太会是什么模样。” 我语速飞快,因着爱他,紧张他,不想让他有一丝失望、生气。我看着他的面容渐渐舒展、柔和,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下。他终究是笑了,一下一下温柔抚摸着我的手,“洒蓝,对不起,刚才我太激动了。我那么爱你,我相信你一定和我心灵相通,会理解我的一切想法和行为。对不起,吓着你了!只要我们彼此喜欢,□□,无论是在贫穷中,还是在富贵里,都是可以幸福的,你说呢?”我突然觉得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39 他说的有道理,平凡也罢,富有也罢,尊贵也罢,都只是生活的外在。于我而言,过怎样的生活也许很重要,但和谁一起过生活,才更重要。这一刻,我心里暗下决心,无论钧尧选择怎样的前路,我都将坚定地陪着他走下去,不离不弃! 我心内突突乱跳,因为我要做一个大胆的举动。我趁着他不注意,凑近他,迅速在他面颊上重重一吻。但实在忍不住,吻完便哈哈大笑,差点笑倒在草丛里。他看我娇笑狼狈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便来挠我的胳肢窝,嘴上还道:“让你调皮,让你调皮!”我拼命躲闪也无法,只好连连告饶。春光烂漫,时光正好,我们笑着,闹着,一切都那么美好。我的发髻微微松了,几缕青丝也掉了下来,他轻轻为我整了整发髻。我们相视一笑,眸中俱是彼此珍贵的情意。手边是含苞欲放的几朵野花,纯真烂漫,他便撷了一朵,斜斜簪于我的凤钗旁。我抿嘴一笑,轻道:“漫然撷下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 明明是才见到他,明明是才说了没几句话,怎么便到了分别的时刻?当他说必须要走了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时间竟是如骑了白马,如此之快。他温柔轻抚我的发丝,离别的愁绪涌上眼角眉梢,“蓝儿,今天我没有立刻去见你,是因为我去办了点事,为了你!晚些时候,你便都知道了。蓝儿,你一定要等我来娶你!”此时此刻,我沉浸在分别的忧伤中,已不及想任何事,说任何话,我傻傻点头。心内却只是想抓紧一分一秒,记住他近距离的温度、气息。 他策马奔驰而去,马蹄扬起的烟尘里,他载着我的爱,载着他的理想,渐行渐远…… 回到家,正是晚饭时分。于是陪爹爹和娘吃饭。饭后,便在庭院中散心,欣赏那桃花,实际心里却在细细回味着下午的一幕幕。渐渐暮色四合,继而天已漆黑。正要回房,突然,只听“嘭!”一声巨响,声震空际。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抬眼—— 却见暗黑的夜瞬间被照亮,五色烟花绚烂满天,点亮了整个夜空。但听“嘭”、“嘭”之声,愈来愈快,蓝黑色丝绒般的夜空中,到处都是红色、蓝色、白色、黄色、绿色的烟花,令人目不暇接。却还未尽,更多烟花,一朵朵、一团团,争先恐后直直冲上高空,肆无忌惮、如火如荼地灿烂绽放。天空之上,仿佛烟花的海洋。有烟花升入空中,绽放成巍然庞大的菊花,闪烁着,明媚着,一丝丝一缕缕落下,眼见便要落在头顶时,恰好渐渐熄灭。又有黄色烟花,哧哧螺旋状蹿向夜空,绽放出明亮闪耀的金龙绕云,盘旋一阵后,隐入天际。更多数不清的烟花,纷纷升空,又轰然炸开,如天女散花,洒出漫天五彩闪灼明亮的焰火…… 耳边或远或近,不断传来尖叫、惊呼、喝彩。“好美!”、“太美了!”之声此起彼伏。我的眼眸映照着那些烟花,深深震撼的心早已沉醉其中。瞬间,我明白,这是陆钧尧送我的礼物!今天,他没有说一句“生日快乐”,他应是不知道的。但是,老天就是如此厚待我们,让他偏偏今天来,在不自知中,为我带来了最大的惊喜,最好的生日礼物! 夜已深,尤是睡不着。望着窗外暗沉的天幕,仿佛还残留着烟花划过的绚烂痕迹,几乎令我想伸出手去触摸。夜凉如水,披衣起床,莫名的无尽渴望,是想去院内走一走。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星光、月光伴着我。站立于院内的桃树下,有桃花离了枝头,擦着我的唇角坠落。却突然听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这静夜中听来,格外入耳明显。我不知哪里来的大胆,竟悄然向门那里走去,只是,那声音却再没有了。 “吱呀——”我轻轻打开大门,探头望出去,外面一片黑暗,融化在寂静之中。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正准备关门回去,一瞥,却看见门环上挂着一大束红梅,就着星月之光拿至眼前一看,却是新鲜欲滴,似是刚采摘不久。更有幽香袭来,醉人心脾。我知道这近处是没有红梅的,只几里外的山脚边,生长着一片野梅。一低头,却见门槛前一个长方形锦盒,拾在手内,锦盒上一个签条,上有“洒蓝”并“生辰快乐”六个字。“嗯?”我心下十分奇怪,小心打开锦盒,内中静静躺着一枚银钗,是蝶恋花的式样。 那银钗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青光。手中红梅,有露水滴于我腕上。一时疑惑,这是谁送的呢?跨出房门,四下里静谧无声,更无一人。但听风过,街道上树叶、纸片被吹动,有簌簌声。终究忍不住笑了,对着那红梅和银钗道:“我说怎么睡不着,非想要到院里走走。原来是你们在唤我。”心上却是柔软一片。 回至房间躺下,心内更不平静。十六岁的生日,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天。 第22章 耳光 去年的今日,我为救爹爹冒冒失失闯京城后回来。今年的今日,木清到京城贡送洒蓝釉瓷器后回来。 因着制作困难,此次御窑厂废了不少时间精力,统共也只选送了极精美细致的十五件洒蓝釉瓷器而已,有碗、盘、瓶等,内中更有一个小巧洒蓝釉胭脂盒,被爹爹和木清誉为极难得的精品。而这批洒蓝釉送进宫后得到皇室一致赞赏,是早在我们所有人意料之中的。爹爹更是一片苦心,特意让木清去进贡,以期加深皇上对木清的印象和喜爱。但在我们意料之外的是,最喜欢洒蓝釉的,竟然是淑贵妃——去年的“长春”瓷器祸事中,皇上一怒之下,她被降为妃,又被关禁闭。可是没想到,才只被关了两周,皇上便耐不住相思怜爱,匆匆还她自由,又重新升为贵妃,恩宠更是有增无减——此次洒蓝釉瓷器贡上后,淑贵妃一见便爱不释手,称赏不已。那件洒蓝釉胭脂盒,皇上也赏给了她。而木清也有幸又被皇上和淑贵妃亲自召见,只因淑贵妃想更多了解洒蓝釉的制作,并要亲自嘱咐木清再多制些洒蓝釉送进宫去。 只是淑贵妃说洒蓝釉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她觉得叫“雪花蓝釉”也不错。这倒是触了木清的二楞子脾气——我猜也是因着这洒蓝釉本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他不容许被改了名字——他竟然不要命地公然顶撞说:“贵妃所取之名固然美丽雅致,但依奴才之见,叫‘洒蓝’还是更能体现此瓷的特点,更为贴切。”我能猜想的到,那淑贵妃的脸上一定没有好颜色。她宠冠六宫,多少人奉承还来不及,哪有人敢拂她的意。但好在木清还算聪明,话语之间也有一些吹捧,至少给了那淑贵妃一些台阶下。倒是皇上呵呵笑道:“爱妃别有情致,这‘雪花蓝釉’之名甚好。木清说的也有道理。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0 古来不少瓷器都是未定一名,这瓷器,你们可以叫洒蓝釉,但也可以别称为雪花蓝釉嘛。”当木清说这一段给我们大家听时,我们俱都笑倒,才知道皇上原来还是个极合格的“和事佬”,真真是不容易。因着着实喜欢洒蓝釉,且皇上也撂了话,淑贵妃再未多说什么。只是和皇上一起,闲闲询问木清些瓷器烧制的知识,命木清回御窑厂后,连同我爹爹,一定再细细好生烧制些小巧的洒蓝釉胭脂盒并观赏瓶送进宫,又下旨给了好些赏赐,才让小太监带着木清出宫。 晚上,爹爹、木清还有御窑厂所有人去了景德镇最好的酒楼“福满楼”里摆席庆祝御窑厂这些日子的成就。我和母亲在家吃罢晚饭,便在灯下做些绣活打发时间。“咚!咚!”二更的鼓声已打了许久,爹爹还没回来。母亲有些不放心,便叫来下人来福,让他去“福满楼”看看情形。来福去了不多时,便回来道,“老爷说了,大家伙高兴,要多吃几杯酒。说今晚不回来了,晚上就在窑厂过夜休息。又说有木清照顾,让夫人放心。”母亲不禁轻嗔道:“这老头子,身体才好一些,哪能这么喝酒?”说着又起身去找来一件棉绒披风,让下人给爹爹送去,怕他晚上喝多了酒,出了酒楼被夜里冷风侵了身体。我也有些不放心,便要和来福一起去。母亲道:“也好。你也劝他,高兴归高兴,但酒喝多了伤身,悠着点。差不多即可。”我点点头,便和来福一人提一个灯笼出了门。 去时,酒楼里喧闹不堪,从来忙碌辛苦的工人们,难得有这一日消遣放松,便都胡吃海喝一气,又是吆五喝六的行令划拳,彻底放松。爹爹和木清看来也都喝了不少酒,皆面红耳赤,正和同样喝了不少又打着酒嗝的李二叔等人一起拉着手,又是拍胸脯,又是搂肩膀的,竟是在回忆御窑厂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看得我是连连摇头。披风留下,把母亲的话说与爹爹听,又嘱咐了木清几句,看他们虽喝了不少,但还的确清醒,并没喝醉,我才放心离开。 出了“福满楼”,行了几步,沉吟了一下,便吩咐来福先回去。我则多绕半条街,向木清和杏儿姐姐家走去。我想着这时候杏儿姐姐肯定也在家等木清,便准备去告知她,木清和爹爹他们还在喝酒,晚上指不定还回不回家,想让她有个准备,不要苦等,早点休息。 远远地,果然见木清家还有光亮,走至近前,竟然发现杏儿姐姐正倚在门口,向外张望。昏暗中,我看不仔细她的面容,但我知道一定满是焦急。我赶紧灯笼往前伸了伸,照亮前路,笑着小跑上前,嘴里又道:“杏儿姐姐,你对木清哥可真好。这么晚了,还在大门口等他。你不用等了,他们还在喝酒呢。”说着便来至她面前,却发现,她面上阴沉,冷若冰霜,双眸里寒光凛冽。 我有些踟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想着他定是因为木清回来太晚而生气了。我声音也放低了,“杏儿姐,你别怪木清回来晚,大家伙太开心了,不愿散席。还有,木清哥晚上可能在窑厂休息,你别等他了。”却发现她冷冷看着我,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更加不知所措,却见她一步跨上前,面容瞬间狰狞凌厉,抬手便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冷哼了一声:“洒蓝釉?”一个趔趄,手中灯笼飞了出去,耳中听到“啪”一声脆响,还没反应过来,便突觉左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不禁捂了左脸,定定看着她,面上眼中皆是极度的不可思议。却见她圆睁的眸中充满了极度的怨恨,面上因着恨而变得狰狞,“我早就想找你了!年纪不大,却尽学些狐媚子歪门邪道。洒蓝釉?还有脸叫洒蓝釉?我是他木清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也没见他以我的名字烧个举世无双的瓷器?!——” 这是一直以来我心中那个性格温柔、贤惠大方的杏儿姐姐吗?此时此刻我实在没法把那张怨毒的面孔和恶毒不堪的话语与她联系起来,我更不敢相信刚才我竟结结实实挨了她的一个巴掌。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杏儿姐姐,你误——”她却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怎么,木清晚上回不回来你比我还清楚?!他回不回来需要你来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秦洒蓝我告诉你,因着我们俩的爹爹关系好,我们又从小一起长大,我也不想难为你,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但我警告你,从此离木清远点!少跟他勾勾搭搭!今后你要再敢耍狐媚子,你给我小心点!” 昏暗中,眼泪无声流下。看着杏儿姐姐转身进门,“嘭”一声摔了门,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脸上火辣辣的疼,此时却抵不过心上的痛疼和寒冷。真的觉得好委屈,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不敢出声,只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半晌,眼泪已再哭不出来,嗓子干的难受,眼睛也肿的发痛,强忍着疲惫,拖起沉重的身体,在黑暗中胡乱前行。此时此刻,什么都不愿想,只想一个人在黑暗中四处走一走,静一静。也只能这样,这副狼狈不堪的面孔,又如何能让家人看见? 月光白得惨淡,将我瘦弱的身影映照在路面上,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我胡乱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里走。不知过了多久,情绪已平复了不少,抬眼处,才发现面前两间略略破旧的房子,是肖甫的家。儿时,我常来他家玩,他的母亲李大娘还会烙饼给我吃。可是此时,这两间房皆是房门大开,月光下望进去,内中似乎空空荡荡。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果然,房间内什么都没有,只地上凌乱的有一些破木板、纸片、破锅碗等物,倒像是搬家后的痕迹。我又走出房间,往四处看看,各家各户皆是房门紧闭,一丝光亮也无,看来都休息了,想问人也无法。 此时已清醒了很多。但尤觉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一样。不敢相信。找了一处户外的水井,汲了些水,捧在手里喝下,冰凉直灌肺腑,又捧着井水清洗面部,特别仔细用手掌沾了冰凉的水拍一拍左脸和肿胀的眼睛,期望能恢复正常,以免家人看了担心。又走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才到家。好在母亲已经歇下,只留了来福,让他守着门等着我。回到房间,刚才强撑的身心才彻底垮掉,未及洗漱,和衣直直倒在床上,一觉便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却心上仍系着肖甫家,起床洗漱换衣服,也不及吃早饭,便向邻街肖甫家走去。白日里才更看得清,他们家的两间房果然是空空如也,一应家什都没有了。刚巧看见肖甫家的邻居,一对夫妇正坐在门口,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便上前问:“大叔,请问这家人呢?”那中年汉子很是热心,笑道:“姑娘,你说的是肖甫那孩子家啊?他带着他老娘搬走啦!”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1 昨晚已料到,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那中年汉子就着筷子上的面条快速吸了一溜在口中,含混不清道:“这个啊,好像一个多月了吧,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却听那中年妇女瓮声瓮气道:“成天就知道吃!这么好记的日子怎么记不清!”又转头向我道:“他们家可不就是花朝节第二日搬走的。绝不会错!”“噢,谢谢大娘。”我向那妇女感激地一笑。心想花朝节第二日,就是我生日的第二天啊。又盯着肖甫家的房子,陷入些许沉思。 却听那中年汉子又开口了,“哎呀,那孩子年纪轻轻的有出息啊!好像是入了哪个达官贵人的法眼,调去外省任职去了,从此怕是要发达咯!只是难为他孝顺,怕他老娘没人照顾,也一并带去了。你说就算他一人出去做官也没什么担心的,那李老太一人在家,我们这多年的老邻居难道还能不照应照应?” 我看那夫妇俩也是爽利憨厚,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又问他们,“大叔,那你知道不知道肖甫是去哪里了啊?”他夫妇二人异口同声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点了点头,一时心内有些惆怅。那中年汉子则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看你有些眼熟。姑娘,你找肖甫做什么啊?”我心道,我就住在邻街,平时难免有过照面,能不眼熟嘛。笑着礼貌回他:“噢,我是肖甫的朋友,多年前来过他们家。这次路过,便来看看,没想到他搬走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他夫妇皆点头笑笑,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房子,带着几分黯然离开了。 刚到家门口,却见木清正从里面出来。我乍一看到他,几乎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就想避开,但已来不及。他看到我,露出大大的一个笑容,又奇道:“这是干嘛,看到你木清哥不打招呼还想躲?是不是大清早跑出去做什么坏事啦?”又点了点我的额头,“恩师昨晚在窑厂休息了一晚,我刚送他回来洗漱换衣裳。师娘正给恩师准备早饭呢,你要是没吃饭,也赶紧去吃点吧。”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径直往屋里走。木清看我不似往日活泼,奇了一声,似乎也并未多想,便匆匆走了。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琢磨着看刚才情形,昨晚的一切,乃至杏儿姐内心的想法,他似乎全都不知情。只是我心里暗暗道,这样才最好! 第23章 暗潮 连着半个多月,我见到木清,心里都觉得别扭难受,但却什么都不能说。又怕他看出什么端倪,便依旧和往日一般与他谈笑,但心里已然时刻悬着一把尺在衡量分寸,不敢有丝毫可能让杏儿姐姐恼怒之处。不是心虚,也说不清是不是害怕杏儿姐姐,终究是心里不愿再沾惹无谓的是非。但好在,木清自从成亲后,来我家的次数本也就日渐少了。 去年开春时,爹爹便因着身体不好,曾上奏皇上请求退职,还举荐连生叔继任御窑厂督陶官。但经过一番风波后,皇上并未同意,而是让爹爹继续任职至今。只是这些日子,随着爹爹的刻意历练,木清对御窑厂内外各项事务已非常熟稔,且又因“粉彩”和“洒蓝釉”的创新发明一举奠定了在御窑厂内的地位和威信,再兼着有父亲、李二叔的帮助支持,木清已然成了御窑厂实际上的“二把手”了。所以这段时间里,爹爹深觉时机成熟了,便又重新生出了退位让贤的想法。 然而,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却有别人正在惦记着御窑厂督陶官的职位。爹爹虽人在景德镇,但京城里的诸种消息,他每每也是有渠道得知。据说,近期京城珐琅局的总管福伦安有不少动作,竟是想着要做下一任御窑厂督陶官。按照往常不成文的规定,景德镇御窑厂督陶官卸任前,都是从厂内推荐自己认为合适的人才接任,只要此人的确有能力有威信,基本就可以得到皇上批准。况且御窑厂督陶官这职位,从来都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差事,没本事却硬要当,交不上好瓷器那是要掉脑袋的,所以从来也没有过哪任督陶官任人唯亲谋私推荐,更没有人没有能耐却硬想接任,因而御窑厂督陶官“举荐制”这一传统能很顺利的延续下来。而从未在御窑厂待过的福伦安此次竟然想着通过做些手脚,打破常规,让皇上任命他为督陶官,实在有些令人费解。况且他身为京城珐琅局总管,本就已经很好,又常年在天子眼前,更容易获得亲睐,我实在想不透他为何非要来景德镇做御窑厂督陶官。但爹爹却说,福伦安不是为了财,也不是为了官,终究是为了一个“名”字。对于一辈子做瓷器的人来说,能做到御窑厂督陶官的职位,那是一生的荣幸与骄傲。尤其出生于制瓷世家的人,更是背负着祖祖辈辈的光荣与梦想,渴望得到这个象征最高成就的职位。 听爹爹说,福伦安其实并不是他的真名,他也不是满族人,他实际出生于福建建阳民间制瓷世家,他们祖上开过一个主要烧制黑瓷的民窑,就是始于晚唐盛于宋代,赫赫有名的福建“建阳窑”,也叫“建窑”、“建安窑”、“乌泥窑”。他们祖上这个窑烧制青瓷、黑瓷、青白瓷,但最多烧制的,还是黑瓷。黑瓷中,又主要是生产喝茶的茶盏,叫“建盏”。建阳窑生产的黑瓷茶盏,胎骨乌泥色,釉质刚润乌黑,釉面多有条状结晶纹,细如兔子的毫毛,所以又称“兔毫盏”。但也有烧成“鹧鸪斑”和“银星斑”的,均是别致美观。由于建阳窑日渐名盛,虽为民窑,但也为皇家生产贡瓷。 而之所以建阳窑特特烧制黑瓷,爹爹说也是与宋代的“斗茶”之风有关。宋代斗茶,其法是:先温盏,再视盏大小,放入一定量的加工好的茶末,注入些许沸水,调和茶末至浓稠油膏状,称为“调膏”。再注入一定量的沸水,将油膏冲开。此后,便可从汤色、汤花、水痕三点来衡量斗茶的胜负:汤色即茶水的颜色,标准是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者则稍逊。汤花是指汤面泛起的泡沫,决定汤花的色泽与汤色密切相关,因此汤花的色泽也要求鲜白,有淳淳光泽,称为“冷粥面”,意即汤花像白米粥冷后稍有凝结时的形状。汤花保持一定时间后就要退散,此时盏内便会出现一圈水痕,先出现水痕者为负,后出现水痕者为胜,胜者的水痕往往挂住茶碗的边,久久不散,称为“咬盏”。而为什么宋代斗茶喜欢用黑盏,蔡襄《茶录》里的六个字即可说明:“茶色白,宜黑盏。”此外,《茶录》还提到黑盏的另一个好处,那就是黑盏因为是用黑泥所制,导热慢,因而茶盏的保温性好,对饮茶、斗茶皆有好处。 可是,随着战乱频仍、朝代更替,以及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2 黑瓷不再如往日那般受欢迎,福伦安家祖上的建阳窑乃至整个家族,日渐凋零衰落。至前朝与本朝更替之际,建阳窑便从此关闭了。后来,因在沿海,机缘巧合,年幼的福伦安与相依为命的父亲竟远渡重洋,到了西洋,并在那里学到了西方的珐琅彩技术。后来他们父子俩随一名西方传教士一起回到了□□,并因会烧制珐琅彩而受到皇帝重视喜爱,便奉命在紫禁城内开办了珐琅局。爹爹不无感慨的提到,当年,福伦安的父亲本也有机会做御窑厂督陶官的,但终究是刚回□□,根基不稳,且论制瓷才干也的确稍逊一筹,才让爹爹做成。不久福伦安的父亲便在一次珐琅局制瓷的事故中不幸死去。皇上心痛感动,又念福伦安孤身一人,便抬他入了镶黄旗,又赐满族姓名。 我却尤记得太后六十大寿时的斗瓷,那福伦安虽输了,但面无愧色,更无一丝嫉妒怨恨,反而诚心夸赞御窑厂的工艺技术,风度翩翩,颇有雅量,令人佩服尊重。而听了父亲一番福伦安身世的介绍,真真令人唏嘘不已。更想不到他竟然出自鼎鼎有名的“建阳窑”世家。只是可惜,几百年的窑口,便这样淹没于历史中了。家族衰败,连他自己,也被皇上改了族籍名姓。但我私心里想着,皇上这番好心抬举,倒不见得福伦安是真心欢喜蒙受。只是这么一来,我倒是有些理解他为何一心想做御窑厂督陶官了。也许,就是为了要给祖上争那么一口气吧。 但爹爹却十分为难,他说他和福伦安共事不多,但颇佩服他的才干心胸。如果在往常,他是十分乐意将御窑厂督陶官交给福伦安接任,毕竟他有这个能力。但是如今,一则爹爹实在太喜欢木清了,虽然在朝廷某些不知情人的眼里,木清可能太年轻资历浅,但实际爹爹和御窑厂的人都知道,木清也生于制瓷之家,更是对制瓷充满感情和天赋,从他研制出“粉彩”和“洒蓝釉”便可见一斑。如今的他,已协助爹爹管理御窑厂一段时日,深得爹爹赞赏,又在御窑厂有威信,实在是督陶官的不二人选。二则,爹爹说历来景德镇御窑厂的督陶官都是汉人,御窑厂里的工人也都是汉人,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必须是汉人,但这种传统,在御窑厂诸人心中,一时半会恐难打破。如今的福伦安改了族籍,又未曾在御窑厂内呆过,怕是难以得到认可。若皇上真是破了例硬调福伦安来御窑厂做督陶官,保不准厂内又是一番风波。 虽然事情还并未定准,也不知福伦安做了多少工作,是否志在必得,但这些日子爹爹还是因着这件事颇为忧心忡忡。他自己不计较名利,但他已然把木清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又培养了那么久,自然处处皆是为他打算。而以我对木清的了解,他是不会在乎做不做督陶官的。但现下木清还不知情,而李二叔等老一辈的窑工们却是知道这个消息,私下里也都说了坚决拥护木清做督陶官。 这一日临近傍晚,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到阴雨天,爹爹便会有些关节疼痛,已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此次大概是疼的实在受不了,他便提前从窑厂回来休息,只把一应事情交给木清。因着前次皇上和淑贵妃下旨再做些洒蓝釉瓷器,这些日子,窑厂里还是很忙碌。我和母亲把爹爹扶到床上躺下后,便去给他煎药。可谁料,这一场雨下了四五天,而爹爹也就在床上躺坐了四五天。但是雨停了天晴了,爹爹还依旧下不了床。我和母亲急得不行,请医问药折腾了好些天,依旧没有任何好转。最终,王大夫摇着头说这是多年的伤病,更兼着年纪大了,且又多劳心劳力,恐怕一时半会是不能下床行走,必须好生卧床调养,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能否完全恢复正常,便看天意了。我和母亲直如得了晴天霹雳,事情太突然,原本以为只是关节疼,突然却成了近乎腿脚残废,这令大家实在难以接受。 爹爹一直面上淡淡的,但我知道他是强装淡定,怕我和母亲担心。这些日子,木清更是辛苦,又要忙着窑厂里烧制洒蓝釉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又天天来我家看望照顾爹爹。每每劝他安心忙窑厂的事情,不要操心这边,但他根本不听。每次看着他累得疲惫不堪的样子,我总忍不住红了眼眶,想起母亲说他的那句话:“那孩子骨子里善良的很!”也明白父亲、母亲乃至窑厂里的长辈们,没有白疼他,他是真的懂得知恩图报。 这日晚间,木清尤在窑厂里忙着,李二叔先来我家看望爹爹。又说皇上和淑贵妃所吩咐的洒蓝釉皆已烧制完成,不日即可送往京城,要看爹爹如何安排。我看爹爹面有凝色,似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和李二叔说,其实我心里知道,一定是关于督陶官的事情,因为下午时爹爹要了笔墨,似是在写上奏给皇上的奏章。我坐在一旁,心里十分想知道到底如何,好在爹爹也并不避我,没让我离开。 只见爹爹握着李二叔的手,颤巍巍道:“你看我这个身子骨,是肯定不能再做督陶官了,否则反而连累御窑厂。我这一辈子,也算为了御窑厂鞠躬尽瘁,倾尽所能了。原本早想卸任让连生接任,可是……唉,好在咱们得了木清这孩子,也算老天有眼。磨砺了这些日子,堪当大任了。福伦安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还不知到底如何。这是我写给皇上的奏折,内中陈情具表,请求皇上恩准我卸任养病,并由木清继任督陶官。我都病成这样了,皇上宅心仁厚,定是同意卸任的,但至于到底是福伦安还是木清做督陶官,那就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了。且就听天命吧。”父亲把那个奏折放到李二叔手上,又道:“我想着,此次送洒蓝釉去京城就少不得辛苦你跑一趟了。送贡瓷尤其还兼着举荐督陶官这件大事,本应我亲自去,但如今病着实在是去不了了。木清是当事人,他去也不合适。我想来想去还是你去我放心。木清这孩子,我把他当做亲生孩子一般看待,他如今更是你正经八百的女婿,咱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他好。所以我才开这个口,否则你这把年纪,我也难再让你跑这么老远一趟。”却见李二叔忙忙按住爹爹的手,感动道:“都是自己人,何必说见外话。你对木清好,就是对秋杏好,对我李家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别说你推荐木清做督陶官,就是不推荐,你这么病着,去往京城送贡瓷和奏折,我也是义不容辞!”说着俩个老人的眼睛都红了。 好生准备了两日,李二叔便带着些年轻力壮的工人们,押送着瓷器进京了。此次让年迈的李二叔押送瓷器原是反常,但木清并未多问多说什么,想来李二叔私下里已和他说过一切了。李二叔走后的日子,窑厂里也正好闲了,木清便索性每天都在我家待很久,要么帮着干活,要么就照顾爹爹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3 吃药,帮他擦洗身子,陪他聊天下棋,又特地给爹爹买了一副上好的拐杖,每天早中晚扶着爹爹下床活动行走,悉心照料的程度,不下于我和母亲,反而更甚。在李二叔去京城半个月后,爹爹竟已然可以不用人搀扶,自己拄着拐杖下床活动了,这让大家激动不已,也都明白是木清的功劳。只是,这期间,只要木清来我家,杏儿姐姐也一定跟着来,说是帮衬我和母亲,但实际上她的心思,我是明白的。我其实能理解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太爱木清罢了。 随着爹爹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我也一日日沉浸在喜悦中,一心都扑在爹爹身上,根本顾不了任何事,几乎连钧尧都抛在了脑后。偶然才想起,自从别后,我还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只言片语,因而连他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无从主动给他写信。但我并不担心钧尧,他初赴任,自然极忙碌,我是明白的。现下的我,其实惟有两个心愿,一是希望爹爹早日完全康复。二便是,希望李二叔早点回来,能带回皇上恩准父亲卸任养病,并让木清任督陶官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本章所涉及的建阳窑及斗茶等知识皆来源于网络。但关于福伦安为“建阳窑”传人一说,以及他赴西洋学得珐琅彩并开办珐琅局,则为小说虚构。 第24章 陷害 长久的精心治疗和安心调养,终于让爹爹的身体有了极大的起色。先是逐步不需要依赖拐杖勉强可以行走,渐渐又完全康复,可以行走自如了。起初我们还不敢相信,直到王大夫连连感叹奇迹,告诉我们爹爹是真的已然痊愈,我们才相拥喜极而泣,彻底放下心来。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奇迹的发生,很大程度上也要感谢木清。 行走的能力失而复得,爹爹倍感珍惜。往往吃过早饭,或者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便让人陪他在庭院里,或者去街道上散步。有时候是母亲和我陪着,也有时候是木清陪着。 此间,我也收到了钧尧姗姗来迟的信件,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初到四川协助鄂泰大人的他,整日忙碌辛苦不堪。但好在他很享受这样的辛劳,认为值得。他还不无欢喜的告诉我,鄂泰大人十分赏识他,还特地上奏章表扬他。其实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钧尧的能力还远远不止于此。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平安就好。 这一日天气晴朗,母亲在厨房里忙活,我便陪爹爹坐在庭院里闲叙家常。却见李二叔风尘仆仆的回来了。我们赶紧迎上去,李二叔没想到爹爹已然能行走,当即高兴地拉着爹爹的手,上下打量,连连慨叹:“好,好!” 我赶紧又拿了一张凳子来,爹爹拉着李二叔坐下,忙忙道:“怎么样?”却见李二叔嗐叹了一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我回到景德镇,没去窑厂,更连家都没回,打发了跟随的伙计们,直接就来你这了。就是怕你着急,来跟你说一声。”我和爹爹皆是一脸严肃,认真倾听。 “那批洒蓝釉瓷器顺利送京了。皇上和淑贵妃很满意。只是奇的是,来传话于我的小太监,竟然问我,淑贵妃问‘木清怎么没来,近日本宫对瓷器愈发有兴趣,还想着问他话呢。’。我原本想着,倘是木清真的投了淑贵妃的眼缘倒也好,她得宠于皇上,若能提着点儿木清的好,那也有利于他接任御窑厂督陶官。但没想到,皇上看了你的折子,倒沉思了半晌,先是问我你的病情,让我带话与你,‘你几十年经营御窑厂兢兢业业,克勤谨勉,朕都知道,此番你要好生养病。’又问了我御窑厂和木清的一些情况。最后皇上只说让我先回来,御窑厂督陶官一事,还要再定夺。” 我越听越失望,爹爹却是一脸疑惑,“皇上没有同意我的举荐?” “看皇上神色言语间,倒也不像是要驳回的样子,而且对木清还颇为欣赏,只是看着似乎还没下定决心。”爹爹打断李二叔的话,“那皇上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二叔咧嘴一笑,“当然有,这不正要说,被你给打断了嘛。我临出京的时候,皇上又让小太监来传话,说让木清进京一趟,有些话要当面问他。我得了旨意,也没敢多在京城逗留,立即就回来了。”说着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却是上好的布料,“唉,你这么些年也算没白为皇家效力,这是皇上让我转交与你的,他说‘告诉秦又怀,要好生请医延治,早日康复。这布料朕特赐予他,让他收着,待到百岁之时,做一件百寿衣穿。’你说,皇上何曾对别的臣子有过这样的恩赐?” 却见爹爹捧着那布料,嘴唇噏动,良久不语,却已是老泪纵横。终于,遥遥面向京城的方向,怆然道:“谢皇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爹爹因着皇上的恩赏而如此感动。 于是,这两天木清便准备着进京事宜。而此时爹爹身体已好,又因着万分感动于皇上恩赐布料做“百寿衣”,便决定跟着木清一起进京去谢恩。我不放心爹爹的身体,想陪着一起去,谁知爹爹却说:“这一次是我和你木清哥,还有李二叔一起去京城办正事。你以为去玩啊?别瞎胡闹。你在家好好陪你娘。乖乖等着爹爹回来。”我十分不情愿,嘴上嘟囔着答应,心里却暗自盘算。 这日一早,李二叔和木清早早便来到我家汇合。母亲给大家准备了早饭,待到吃饭时,爹爹却瞅见正要往屋外走的我,便道:“蓝儿,快来吃饭。”我正准备做一件盘算已久的事,哪有心思吃饭,又有些心虚,便胡乱笑回道:“爹爹,我不饿,晚点再吃。”却见爹爹瞅了我一眼,“不就是因为爹爹不带你去京城,你生气了嘛。在家好好待着,我们很快就回来。”一句话说的李二叔和木清都在一旁笑。 终于,出得厅来,我赶紧回房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趁人不注意,蹑手蹑脚往停在门外的马车走去。“哼,不让我去,我偏去!”嘴上嘀咕着,人早已悄悄爬进马车车厢,便缩成一团,躲在车厢的行李包袱之后。 屏住呼吸,心跳更是扑通扑通如在耳畔。不多时,听到有杂沓的脚步声。便听马车外,爹爹嘱咐母亲放心等语。却又有杏儿姐姐的声音,在与李二叔、木清絮絮说着送行之语。又听爹爹道:“这蓝儿越发不懂事了,这么大了还存着小孩子脾气,心里赌气也不来给我们送行。”母亲则是一心护我,“她本就是小孩子嘛。”我听得只想笑,赶紧捂住嘴,不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便觉有人进了车厢,须臾,马车行走起来了。我依旧躲着,大气也不敢出,心想着还在家附近,可不能被发现,不然少不了要被赶回去。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4 “木清啊,这次皇上召你去京城,怕是要亲自考察你是否胜任御窑厂督陶官一职。这一次,应该就要定下来你能否接任了。”我一听这声音,暗道看来马车里坐的是爹爹和木清,李二叔在驾车。 却听木清话语里满是感激,“有劳恩师和岳父大人,为着我的事情操心不已。其实做不做御窑厂督陶官,我木清是不在乎的。但既然二老对我存有厚望,又百般筹谋,我自然也不能让二老失望,进京面见皇上后,一定会好好表现,竭尽全力争取。” 便听爹爹欣慰地呵呵笑道,“好哇,好哇。”我几乎能想象出爹爹捋着胡须,频频点头而笑的表情。 一时无话,车厢里很安静。李二叔驾车技术极娴熟,又兼着路比较好,马车行的快而稳,倒没有太多颠簸,否则我可要受大罪了。行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我已是全身酸麻,支撑不住,便准备再煎熬一小会就跳出来,心想到那时爹爹也拿我无法。却在这时,听木清闲闲道:“咱们四人同行,路上倒也不会寂寞。”话语中竟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我一愣,难道这小子发现了我?又听爹爹笑道:“心思跑哪儿去了,明明三个人嘛。”木清忙忙道:“是啊。”我正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行李上,正在我脑袋旁,我觑着眼睛一瞧,可不就是木清的大手。 又是木清开口了,分明是故意的,“这行李堵在脚旁难受的紧,待我搬开一些,挪到旁边去。”我一听,心中一紧,下意识叫道:“哎,别搬!”话一出口,便知露馅了。赶紧伸出脑袋,但见爹爹一脸惊讶。木清早已忍不住在一旁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早就发现你了,哈哈!” 爹爹眉头几乎皱在一起,又是气恼,又是无奈,“你们真是瞎胡闹!蓝儿不懂事,木清你也纵着她。”又望向我,想做出严肃生气的表情,但终究是溺爱的无奈,“都是我往日里把你惯坏了!” 便听车厢外李二叔道,“咦?怎么我听到蓝儿的声音啦?”爹爹掀开厢帘,道:“别提了。这丫头藏在马车里呢!她是非要跟我们去京城不可了。”爹爹说着话,木清便拉过我至他身旁坐下,一脸狡黠的笑。想起刚才他那么捉弄我,忍不住便狠狠给了他一拳。又听李二叔哈哈大笑,“哎呀,也好吧,她既然想去,那就去嘛。”我忍不住从车厢窗户探出身子,兴高采烈地道:“李二叔,你最好了!”说的他们三人都哈哈大笑。爹爹忍不住摇了摇头,“唉,拿你没办法。” 一路心情舒畅,没觉得走了多少天的路,竟然就已经到了京城。这已是我第三次来京城,便不似前两次那般陌生。我们甫一在琉璃厂会馆安顿下,便上了请安折子,请求面圣。却也不敢有丝毫隐瞒,折子上写明木清奉旨觐见,爹爹腿脚痊愈,前来谢恩,一行共四人等语。至晚间,便有小太监来传话,说第二日辰正时分,皇上下了朝用了早膳后得空,让我们去养心殿觐见。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我们一行人已然洗漱毕,早早进宫听候召见。却是到了巳初时分,才得了宣召。于是,肃然恭敬,跟随着传唤的小太监去往养心殿。进得殿内,满室幽香,才赫然发现,一位浓艳妩媚、珠光宝气的妃嫔,与皇上一同坐于榻上,正娇笑着说话。爹爹等人猛然一惊,赶忙跪下,我见状也立时跟着跪下,众人不敢抬头,更一丝大气也不敢出。 便听爹爹恭敬着小心翼翼道:“臣等参见皇上。不知淑贵妃娘娘在此,臣等多有冒犯,还望恕罪。”说话时依旧不敢抬头。我却暗暗心惊,原来这就是那宠冠六宫的淑贵妃。 却听皇上轻轻一笑,“不妨事,是朕让她在这儿的。近年来,淑贵妃因着朕素来喜爱瓷器,便在这上面用心,越发能与朕聊上几句,令朕很是欣慰。上次木清送来洒蓝釉,她更是喜欢的紧,便求着朕要亲自问木清制瓷的事。昨日她听说你们御窑厂又来人了,便也要来见你们,可见朕这爱妃,当真是爱上瓷器了。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皇上又打趣臣妾。”软语娇媚,是那淑贵妃轻嗔撒娇,却仿佛能将人融化。 “蒙皇上与贵妃娘娘赏识御窑厂,臣等感激不尽!”爹爹说罢带着我们叩首谢恩,复又起身,垂首恭敬立于一旁。此时,我们大家便不似先时那般惴惴,稍稍安然。 趁着叩首起身的瞬间,我微微抬眸,但见那淑贵妃杏花媚眼,晴波流转,眼尾如凤翅轻扬,说不尽的风流,摄人魂魄。面上似笑非笑,唇角微扬,却如春日里一池碧水落上了鲜红的花瓣,直叫人心神荡漾。我隐约记得这淑贵妃应是三十有余,今日一见,容貌身姿堪比妙龄少女,却又兼着妖娆妩媚的风韵,二者于她身上浑然天成,真真令人称奇,也难怪她能专宠如许年。 却见皇上独独看着我,凝神回想,半晌,才恍然笑道,“想起来了,你是秦又怀之女,去年太后寿宴时见过。不知是当时看得不真切,还是你长大了些,一时朕倒没认出来。”因着他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耳中听他温言如斯,心下暖暖的,感动不已。便又重新拜见,道:“民女秦氏,见过皇上。皇上国事繁忙,还能隐约记得民女,民女倍感荣幸。”但见皇上似有若无地一挥手,示意我起身。一瞥间,却见淑贵妃懒懒扶了扶发髻,悄然撇撇嘴,很是不屑。 一时,皇上便叫了木清,细细问他话。都是些古往今来各种瓷器的问题,又兼着木清的身世来历,以及他在御窑厂内的工作等等。我和爹爹、李二叔,便静立一旁。但见木清沉着自如,不卑不亢,对皇上诸番问题皆是对答如流,应对自若。皇上面上赞赏之越来越浓,乃至不住微笑点头,很是满意。我和爹爹、李二叔,偶尔彼此偷偷对望一眼,交换着欣喜的眼神。又见那淑贵妃,一时低头抚着金镶红绿碎宝石雕花护甲,似在凝神细听皇上和木清的对话,一时又宛转蛾眉,懒懒抬眸,潋滟眸光就着木清面上徐徐扫过,却又若有所思,藏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 半晌,但听皇上赞道:“真是难得的人才啊!秦又怀,你挑的好人!”又道,“虽然朕知道木清曾于创烧‘粉彩’和‘洒蓝釉’上有功,但终究怕他太年轻,历练不够,难以担起御窑厂的重担。今日细细考察才发现真真是个制瓷的人才!倒真是应了一句话:后生可畏啊!”我和爹爹、李二叔均料不到皇上如此赞扬木清,一时惊喜异常,满脸笑容看着皇上和木清。心里已然明白,任他福伦安如何动作,这御窑厂督陶官一职,定是非木清莫属了。 那淑贵妃嫣然一笑,直如牡丹初开又承雨露,魅惑不已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5 。甜美声音如娇莺婉转轻啼,“恭喜皇上又得人才!”皇上高兴地也不避嫌,拉着她的玉手,很是受用。我暗道却果然这淑贵妃并非徒有美貌,更兼玲珑心肠,善承帝意。所谓色衰而爱驰,若如她这般,自然是圣眷长久,想不让皇上痴迷也难。 正定定出神想着,却听淑贵妃吃吃一笑,向皇上耳语几句,皇上笑着点了点头,那淑贵妃便向木清道:“皇上这养心殿里,放着个宋代钧窑1玫瑰紫花盆,我看那色彩艳若晚霞,斒斓瑰丽,十分喜欢。你们御窑厂得空时,便给我仿烧一个吧。” 木清正了正色,道,“贵妃娘娘好眼光。宋代五大官窑,分别是‘汝、官、哥、钧、定’窑,这钧窑虽名列第四,但却以‘釉具五色,艳丽绝伦’而独树一帜,且传世不多,异常珍贵。钧窑的特点便是‘窑变’,即它的呈色是不可控制的,出窑前谁也不知道瓷器釉面会出现什么颜色和形态,因而世人赞钧窑‘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又有‘夕阳紫翠忽成岚’之说。贵妃娘娘吩咐仿烧,那还得让木清看一看那钧尧玫瑰紫花盆到底颜色如何,木清便按着如今的技艺,尽力还原色彩,力求让贵妃娘娘满意。” 我听他们二人‘钧窑’来‘钧窑’去,心内想笑又不敢笑,这可不和‘钧尧’的名字同音嘛,一时听得我倒有些分神想念他了。 便听淑贵妃道,“来人呐,把屏风后案上放着的钧尧玫瑰紫花盆拿来,让木清看一看。”一旁立着的太监正要动步,淑贵妃却又略一思索,笑道,“算了,别去了。我怎么给忘了,皇上曾说过那花盆传了几百年,原不小心磕碰裂了一片,好不容易着工匠修复了,动不得。”说着盈盈起身,裙裾划出美丽的弧线,向着皇上娇媚一笑,又向木清道,“你且随我来。”说着便向一旁的紫檀雕云龙屏风后走去。 木清一时愣住了,并不敢动,只看着皇上的意思。却见皇上微笑着点点头,木清才施施然前行,恭敬跟在淑贵妃身后。 于是皇上便和爹爹、李二叔闲闲聊了起来,不过是问些身体如何,窑厂里如何之类的话。我在一旁站的腿疼,但又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依旧垂首站得笔直,却悄然转眸看向那屏风。 突然,如数九寒冬里惊弓之鸟扑棱棱直落而下,只听“啊——”一声极惊恐的尖叫,便见淑贵妃花容失色,大叫着从屏风后跑出,径直扑向皇上怀里,呜呜咽咽啼哭了起来。紧紧攥住皇上的腰,娇柔的身子因着哭泣和惊恐而不停地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所有人都惊呆了,皆望向屏风,却见木清一脸茫然地从屏风后转出。 皇上心疼不已,赶紧拍着淑贵妃的背,轻声道:“别怕,别怕。到底怎么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不禁攥紧了拳头,紧张极了。 那淑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妆也花了,发髻也乱了,更兼着衣衫也微微不整。但她却也顾不上了,抽噎着一行哭,一行指着木清,“皇上,你,你要为臣妾做主啊!木清他好大胆子,非礼臣妾!” 五雷轰顶! 瞬时便听四双膝盖齐刷刷扑通跪地的脆响。 “什么?!”皇上瞬间脸色剧变,勃然大怒,“啪”一声狠狠砸了面前小案上的茶盅。吓得满室宫女太监又呼啦啦跪了一地。 那淑贵妃泪眼朦胧,惊恐、羞愧、娇弱,令人几乎想把她捧在手心里藏起来,好好保护她。声音更是微弱娇颤,“皇上,臣妾带他去屏风后看瓷器,起初好好的,谁知她却趁臣妾不备,故意装作不经意,触碰臣妾的手。臣妾避开了,他又借故上前靠近臣妾的身体。臣妾一时也不知他到底是何居心,便好心警告他,让他安心看瓷器。谁知,谁知,”淑贵妃一头扎进皇上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须臾又愤然抬头,抹着泪道:“谁知,他见臣妾不敢声张,以为臣妾胆子小,便抓住臣妾,拉扯臣妾的衣服,要非礼臣妾!皇上,你若不为臣妾做主,今日蒙此奇耻大辱,臣妾也无颜苟活于世,宁愿一死!”说罢离了皇上,便要向一旁的墙壁上撞去。 却早有近旁的宫女太监赶紧一把拉住了,皇上又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那淑贵妃说得如此详细,又声泪俱下,令人不能不信。皇上脸上的怒色早是一层叠一层,乌云压顶,雷霆万钧,眼看便要爆发。 木清跪在一旁也是浑身颤抖,满面激愤,终于忍不住大叫:“皇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又道,“贵妃娘娘,木清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我!” “来人呐,将木清拖出去乱棍打死!”皇上一下子站起,眼睛里充着血和火焰,扫视了殿内一圈,又狰狞着咆哮,“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拖出去打死!” 身旁爹爹和李二叔早已磕头如蒜捣,纷纷求情。此时的我更是吓得泪流满面,头脑里轰然乱响,也听不见爹爹他们嘴里说些什么。我的眼里,只有皇上咆哮着的面孔乱晃,还有那句“拖出去乱棍打死”在耳边环绕鸣响。 瞬间,我反应过来,赶紧膝行上前,一把抱住皇上的腿,“皇上,三思啊!木清不是这样的人,皇上!”我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疯狂过,我嘶吼,我嚎啕大哭,灼热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皇上却厌恶地狠狠一脚踢开我。眼见便有侍卫入内,我一下子跑过去护着木清,哭着向皇上吼道:“昏君!只听一面之词便杀人!哪个傻子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非礼妃嫔!昏君!你连夏桀商纣都不如!”瞬间静了,四周无一丝动静。一屋子人全吓傻了,都愣在了那里。我喘着粗气,满面泪痕,眼中满是凶光,定定盯着皇上,等着他开口,开口也乱棍打死我。 却见皇上眉头拧成了一团,也定定看着我,面上是惊惶,是气恼,是凶狠,眼中更是凌厉的一道光射向我,直欲将我劈成两半。他几乎站不稳,他的唇在抖,一直在抖,终于,他对着正进入殿中的侍卫摆了摆手,他想大声,却声音已然嘶哑,又无力:“将木清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我闭上眼睛,一下子瘫软在地。浑身止不住的打颤,眼泪滑落面颊,心里却是悲戚着高兴,木清,终于是捡回一条命了。 爹爹和李二叔泣不成声,膝行至我和木清身边,我们四人忍不住抱头痛哭。此时却有侍卫大力推开我们,粗暴地拖了木清出殿。我们忍不住去拉,木清也大力推开我们,哭道:“别管我!你们保住性命要紧!” 皇上无力地站在那里,像极了一位无助的老人。榻上,淑贵妃依旧伏案而泣。我和爹爹,李二叔,则瘫坐在地上,如失了魂魄。殿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6 外,一下,又一下,板子重重落在皮肤上的闷响,如夏日午后的闷雷,滚滚在顶。由始至终,没有听到木清发出哪怕一丝叫喊乃至呻/吟,我想着他是个汉子,渐渐,我开始害怕,我怕他是早已经昏死过去。 许久,仿佛一万年的煎熬,殿外再无一丝声响。我心中一阵一阵的抽痛,无法抑制。 终于,皇上再次看向我,面无表情,伸长了胳膊,食指指着我,“你……”却又颤巍巍放下胳膊,再不发一言。见此情状,早有首领太监上前,搀扶着皇上于榻上坐下,又捧上一盅安神茶,服侍皇上喝下。 我和爹爹、李二叔就这么瘫坐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皇上默然了半晌,手肘撑着案,额头深深埋在手掌里。良久,才抬起头,用疲累极了的声音道:“你们退下吧。这件事,朕会审理清楚,再做发落”。又看看我,一字一顿,“朕本可以杀了你,但朕没有。” 我已精疲力竭,几乎就要虚脱。我不知道皇上这句话是否含着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想了。只是和爹爹、李二叔,凄然叩首谢恩,黯然离殿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1钧窑:中国宋元时期北方瓷窑,为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在钧州境内(今河南禹县),故名。亦称“均窑”、“钧州窑”。创烧于唐代,兴盛于北宋,经历宋金至元代。以后历代都有仿造。钧窑胎质细腻,釉色华丽夺目,种类之多不胜枚举,有玫瑰紫、海棠红、茄子紫、天蓝、胭脂、朱砂、火红,还有窑变。器型以碗盘为多,但以花盆最为出色。——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第25章 求助 整整三天,皇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们甚至不知道木清到底被关押在哪里,是死是活。 最令我们疑惑的是,那天在养心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三人都决计不相信木清会做出那种事。可是如果木清是冤枉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淑贵妃撒了谎,她是故意陷害木清! 可是淑贵妃为什么要陷害木清?起先,这让我和爹爹、李二叔百思不得其解。但最终我的一句话却让他们恍然大悟。 “如果木清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福伦安!”爹爹和李二叔猛然抬头,异口同声。良久,死一般的寂静,爹爹和李二叔都陷入了无尽的沉思。我心里又何尝不知他们在想什么。是啊,如果非礼妃嫔的大罪落实,木清必死无疑。即便不死,那也不可能再任御窑厂督陶官。这样一来,长久对御窑厂督陶官一职虎视眈眈的福伦安,必然胜券在握。可是,真正让我们害怕、疑惑、顾虑的是,淑贵妃为何铤而走险,去帮助福伦安陷害木清?一旦稍有闪失,陷害不成,皇上将置她于何地? 爹爹沉重地捋着胡须,缓缓道:“我身为御窑厂督陶官,和皇家打交道几十年了,从来不知道淑贵妃和福伦安有什么交情啊?这件事蹊跷的很。” 李二叔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福伦安收买了淑贵妃?” “这更不可能!”爹爹斩钉截铁道,“淑贵妃后宫专宠,独占鳌头,宠爱富贵于一身,又怎么会被小小的福伦安收买?不可能。不可能。” 李二叔一时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一次,咱们可是被结结实实地坑了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连敌人到底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 爹爹苦笑着道:“即便知道那又如何?若真是福伦安联手淑贵妃想害咱们,咱们有能力反抗吗?!唉,早知道何必硬要让木清趟这个浑水!”爹爹连连摇头,大家一时也是忧愁焚心。 “淑贵妃为何陷害木清咱们且不管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要救木清啊!”我心里着急,那日养心殿外,整整二十大板,那木板重重落在木清身上的声音,这些日子一直在我耳旁萦绕,挥之不去。此时的木清,不知在大牢里怎生受罪。 于是激动道:“皇上说要调查清楚,可是当日屏风后只有淑贵妃和木清二人,淑贵妃一口咬定木清非礼他,木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那日淑贵妃哭得伤心欲绝,又叙述地详细不已,我看皇上没信十成也信了八成了。况且淑贵妃日日陪伴皇上,若存了心要陷害木清,必定还会言语行动上给皇上吹风,坐实木清非礼之罪。皇上又如何能还木清清白?他已经被打了二十大板,不知伤成怎样呢,现在三天过去了,难不成我们要眼睁睁看他死在牢里?那时候即便还他清白又有什么用?”说着我的眼泪已经流下。爹爹和李二叔见我情绪不稳,越说越激动,赶紧拉我在一旁坐下,慢慢安抚我。 待到平静下来,我却忧伤不已。现在事情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我其实明白,这三日里,爹爹和李二叔的辛劳忧虑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一直为着救木清而奔走。可事情难就难在,那日的事,是不能泄露天机的宫闱内事,事关淑贵妃和皇家声名,恐怕皇宫内外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又有几个脑袋敢对外乱说?敢大喇喇打听?因而这些日子爹爹他们也只能动用各自的关系网,不动声色侧面询问而已。又听说那福伦安,这个时候却感染风寒抱病在家,不但不去珐琅局,更是连日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终究,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爹爹百般努力,终于得知了木清关押之处,听说他被带进去的时候已是昏迷,伤势不轻。然而,我们想去探监,却是难上加难。那个天牢关押的不是犯了事的王公大臣,就是朝廷通缉多年、穷凶极恶的重犯,戒备森严,探监更是不可能。 更令人五内俱焚的是,皇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们唯有苦苦等候。虽然也曾冒死上过一个折子,请求面见皇上,但却没有任何回音。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异常煎熬。终究,我们知道了为何皇上没空搭理我们。我好心地想着,也许他是想的,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爹爹得到消息,准噶尔首领噶尔贡近日得了怪病,卧床不起,眼看性命垂危,于是急急遣使来朝,希望能得到皇上的帮助,派遣医术高明的□□御医去往准噶尔帮他治疗。 现下噶尔贡牢牢掌握准噶尔大权,天/朝好不容易与他们结盟修好,免去了长久的边疆战乱,也解了一直以来□□几面同时作战的困境。噶尔贡只一个女儿,万一他死了,准噶尔内部难免又将陷入□□斗争之中。准噶尔贵族中不少好战分子,一直对噶尔贡与天/朝修好不满,万一新继位的首领敌视天/朝重燃战火,又不知怎样的生灵涂炭。因而,皇上十分重视此事,从准噶尔使者来京之日,便好生招待,打探噶尔贡病情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7 详情以及准噶尔内外形势,一面安抚使者,安排御医们连日商议定夺诊治方案及赴准噶尔人选,一面又召文武大臣提前商量对策,以防不测。 爹爹说,国事为重,皇上忙得几乎日夜难眠,更别提踏足后宫,甚至去关心大牢里的一介草民了。 这样关键的时刻,却偏偏事情都凑到一起了。我当然也希望皇上能尽早派人去准噶尔救治噶尔贡,毕竟他是娜仁公主的父亲,陆钟尧的岳父。他若安然无恙,娜仁公主与陆钟尧在准噶尔自然也能过的好。若他死了,且不说娜仁公主和陆钟尧能否重保荣华富贵,若事情糟糕到准噶尔再与天/朝开战,那他们俩夹在中间将如何自处?可是现下里,木清在牢里生死未卜,眼看爹爹和李二叔两位老人家已心力交瘁,便要支撑不住,我又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一时心如刀割。 万般绝望之时,我却想到了一个人。我心里也没底,不知能否行得通。而且,我内心深处其实是不太想见她、麻烦她的。但这么多天过去了,再不想办法,说不定木清就真的没命了。无奈之下,也只能尽力一试,少不得低声下气去求她,寄希望于她能帮忙。 这日一大早,我便出了门,一路打听,找到了奉恩镇国公隆齐大人的府邸。而我要找的,便是玉录玳。 这些日子,我消瘦憔悴了好多,精神萎靡,面色苍白无比。胡乱挽着的发髻,不饰珠翠,布衣素裙,几乎不如那寒风中零落成泥的残花。门口小厮上下打量,斜睨了我一眼,但听得我直接报出玉录玳的名字,一时也不敢怠慢,不情不愿地进去通报。 我站在门外忐忑不安,不知她是否会见我。毕竟,我和她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对对方似乎也没有太多好印象。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才见那小厮出来,让我进去。又有一个穿着不俗的小丫头子领我往里走,这奉恩镇国公的府邸极大极气派,我却无心多看,只跟着那小丫头子一番穿廊踱苑,不多时到得一个玲珑别致的抱厦外。看来玉录玳也知道我来找她必是有事相求,便安排在这隐秘清静之处见我。那小丫头子礼貌地道:“姑娘请进去吧,小姐已在里面等候。” 我一横心,上前轻轻推开门,便见玉录玳在一个紫檀雕西番莲纹靠背椅凳上稳稳坐着,正低头慢悠悠品茶。听见推门声,不慌不忙抬头看向我。虽是下人通报时她已知是我,但见到本人,她依旧还是微微面露诧异。只是那神色一闪即逝,瞬间依旧恢复她本色的淡定、沉着、华贵。 她手微微一指,示意我在一旁坐下。客气地浅浅一笑,“你怎么来了?陆钧尧没和你一起来?” 我也被她的话问懵了,“钧尧早就赴任四川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怎么,你不知道?” 但见她闲闲放下手中的盖碗于一旁案上,半晌,巧然一笑,“怎能不知。只是看你来了,还以为他已回京,你是来看望他的呢。”说罢,笑容瞬间戛然而止,“秦姑娘,我玉录玳一向直来直去,说句你恐怕不爱听的话,咱们俩之间并无什么交情,不过是因着陆钧尧兄弟俩才算认识,否则,咱们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的。今日你来找我,必然是有事相求,应该还非小事。但我私心里想着,你恐怕也未必是真心愿意来见我,只不过是走投无路,事从权宜的无奈之举罢了。” 她的话,句句戳我心扉,我一时只觉芒刺在背。见她慵懒地扶了扶发髻上的一枚金累丝凤钗,嘴角轻牵,“当然,这些我都无所谓,我只想告诉你,待会我还得陪爹爹去汝临王府上赴宴,咱们也不必拐弯抹角,你有什么事直接说罢,看在陆钧尧兄弟俩的面上,我若能帮得上忙,自然会帮。” 我脱口而出,却带着茫然,“我,我想去探监!” “哦?”她似乎没想到我是这样的要求,一时也有些疑惑。 我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关押木清的那个天牢名字。顾不上她错愕的神情,我幽幽道:“我要探视一个叫木清的人,他是我父亲窑厂里的工人,犯了事被关在里面。我想去看看他。” 她冷笑一声,“我说你怎么肯来找我。”又面色凌厉道,“你既然来找我,自然是已经知道那天牢的厉害。你应该知道那天牢里关的都是什么人,更该知道没有旨意根本是探监无望。别人做不到,我又怎么能?况且若被发现了,罪名不小!对不住,这个忙我不能帮,也帮不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她也大吃一惊,望着我不发一语,只是发髻间垂下的流苏在簌簌晃动。我又何尝愿意向她下跪?!这是我决计不愿做的事情,可是为了救木清,我也顾不上自己那所谓的尊严和骄傲。一时五脏六腑仿佛有烈火在烧灼,疼痛揪心。 “玉录玳姑娘,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你!你也别问木清到底犯了什么事,什么都别问。总之我向你保证他是冤枉的!他是好人!但求你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见他一面!他身受重伤,被关进去已经好多天了,恐怕,恐怕就要活不成了。”我一面哭,一面哀求,“我知道你若想帮我,那就一定是有办法的。求求你了!只要带我进去,让我见他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行,好不好?” 泪眼朦胧中抬头,见她面上有不忍之色。一时却冷冷道:“你喜欢他?不然为何为了他来下跪求我,又甘愿冒杀头风险去探监?那对你来说,陆钧尧又算什么?!” 我痛苦地摇头,“不,我心里只有钧尧,苍天可鉴!可是,木清他救过我的命,就如我的亲哥哥一般。试问,哥哥有难,做妹妹的如何能袖手旁观?!”我就这么跪在她面前,几乎用尽生平力气在苦苦哀求,“玉录玳姑娘,的确如你所说,若非万般无奈,我是真的不愿来求你的。可是,今天我来了!无论你是看在钧尧兄弟俩的面子上,还是单单可怜我,只求你帮我一次吧!” 良久,她弯腰扶我起来,面上不忍、为难、忧虑。泪痕在我脸上慢慢干涸,蛰得皮肤有些疼痛。我只定定盯着她,满腔希望皆在她一念之间。她却什么都不说,更不看我一眼,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低头陷入沉思,我也不敢打扰,只心里万般求佛,极度渴望,但愿她能帮助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一刻钟,也许是几个时辰,我已然没有感觉,却见玉录玳终于走向我,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看!”我高兴地无法克制,忍不住就有泪水朦胧了眼眶。她又正色道:“事关重大,万万不能泄露丁点消息。你且把你在京城的地址留给我,回去后哪里都别去,等我消息。”我含泪而笑,重重地点头。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8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我知道她答应帮我,也是冒着极大的危险。一时,我对她的感激无以复加,忍不住一双手握住她的手。她却一愣怔,下意识想抽开,终究,却是回应我,也握住我的手。彼此心酸地对望了一眼,握着的手更又握紧,重如千斤。 第26章 赠送·瓷器欣赏(上) 小说《洒蓝》写到现在,文中也出现了不少瓷器。为了让大家有个更直观的感受,我特别挑选了一些瓷器图片进行展示,这些瓷器都是文中有所涉及或者提到的。希望你们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洒蓝》写到现在,文中也出现了不少瓷器。为了让大家有个更直观的感受,我特别挑选了一些瓷器图片进行展示,这些瓷器都是文中有所涉及或者提到的。这是《赠送·瓷器欣赏(上)》,《赠送·瓷器欣赏(下)》还在整理当中。如果喜欢,(下)部中我再多整理一些~~~ 1、汝窑青釉无纹水仙盆 (北宋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窑中的“汝窑”。水仙盆下部紫檀木座为乾隆皇帝下旨制作。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6c5d7a91975291c965e07eb96c344ed976c6_526f672c_zps7adda5ea.jpg </ter> 2、汝窑青釉纸槌瓶&底部细节 (北宋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南宋宋高宗赵构为其宠妃刘贵妃制有底款“奉华”的瓷器,此即为其中一件。底部“奉华”两字旁御题字为乾隆帝留。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6c5d7a91975291c97eb869cc74f6_zps93a449fc.jpg </ter>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6c5d7a91975291c97eb869cc74f65949534e_526f672c_zpsd9dcd338.jpg </ter> 3、官窑青釉开片蚰耳炉 (宋代 英国大维德基金会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窑中的“官窑”。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5b987a91975291c95f00724786b080337089_zpse08372d5.jpg </ter> 4、哥窑胆瓶 (宋代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窑中的“哥窑”。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5b8b54e57a9180c674f653174eac65455bab535a72699986_zpsc14c7cd2.jpg </ter> 5、钧尧天蓝海棠红渣斗式花盆 (北宋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窑中的“钧窑”。此外,小说中讲述木清被陷害时,提到过类似的钧尧花盆。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94a75c27592984dd6d7768e07ea26e2365975f0f82b176c6_526f672c_zps2e9ed8a8.jpg </ter> 6、钧尧天青釉窑变玫瑰紫斑“三潭映月”盘 (金代 观复博物馆藏)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94a75c275929975291c97a9153d873ab74707d2b6591ldquo4e096f6d66206708rdquo76d8_zps6ae90e70.jpg </ter> 7、定窑白瓷孩儿枕 (北宋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备注:小说《洒蓝》中提到的宋代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窑中的“定窑”。此外,2013年1月1日《国家人文历史》隆重推出,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北宋定窑孩儿枕被评为“九大镇国之宝”之一。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5b9a7a91767d74f75b69513f6795_526f672c_zps5f6da9c6.jpg </ter> 8、建阳窑兔毫盏 (宋代 伦敦苏富比) 备注:小说《洒蓝》中讲述福伦安身世时提到过此盏。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5efa96337a9151546beb76cf_526f672c_zps1aad4e17.jpg </ter> 9、建阳窑“曜变天目”碗 (宋代 日本腾田美术馆藏) 备注:“曜变天目”在世界陶瓷史上被尊为至高无上的珍品,因为是从数十万个或百万个黑釉中偶然产生的稀有品种,是自然的窑变所形成,绝非人为预先设定而弥足希罕。“曜变天目”曾被带入日本,极受喜爱。据有关资料记载,“曜变天目”在中国早已失传,至今传世并藏于日本的四只国宝级建盏「曜变天目」是享誉世界的稀世珍宝。 <ter><img src=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49 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5efa96337a9166dc53d87897_zpsf9a0f728.jpg></ter> 10、青花“鬼谷子下山”罐 (元代 伦敦佳士得) 备注:此罐主体纹饰为“鬼谷子下山图”,描述了孙膑的师傅鬼谷子在齐国使节苏代的再三请求下,答应下山搭救被燕国陷阵的齐国名将孙膑和独孤陈的故事。该器物于2005年伦敦佳士得拍卖会上,折合人民币约2.3亿元拍出,创下了当时中国艺术品在世界上的最高拍卖纪录。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975282b1ldquo9b3c8c374e0b5c71rdquo7f50_526f672c_zpsb67c9d62.jpg </ter> 11、青花龙穿花纹高足碗 (明代 青岛市博物馆)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975282b19f997a7f82b17eb99ad88db37897_526f672c_zps03592a61.jpg </ter> (备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图片资料介绍,部分来自网络,部分来自马未都先生的著作《马未都说收藏·陶瓷篇》。) 第27章 公子 焦灼的心,于等待中愈见焦灼。虽然知道事关紧要,玉录玳不可能那么快给我消息,但还是忍不住趴在窗边,小心翼翼看楼下那街上来往的行人。虽是午后,但这宽阔的街市却熙攘繁华的紧。每每有人接近会馆似乎像要进来的样子,我就会瞬间心提到嗓子眼,以为玉录玳派人送消息来了。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 心绪纷乱。望眼欲穿。 从奉恩镇国公府邸回来后便侍奉爹爹和李二叔用午饭,此刻,他们已在睡梦中。这些日子,两位老人苍老了许多,身子骨也弱了,我好劝歹劝,他们才同意去好生安歇一下。而我,就这么一直趴在窗前等待。 现下里不求别的,只寄希望于玉录玳安排我见木清一面。我一定要当面问清楚,那日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却又不由地悲哀起来,其实我一直不敢去提,也不愿去提,那就是我知道自己潜意识里还有个更糟糕的念头——我真怕木清是活不了,这次见他,多少也是有着见他最后一面的想法。 却是电光火石间,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刚恍惚时,一匹枣红色骏马得得而过。因着街上行人熙攘,那马匹的速度并不快,在我眼眸里闲闲而过。我起先并未留意,然而,等那马匹离了视线一会子后,瞬间,我反而浑身一颤,反应过来。 陆钧尧! 我再次揉了揉眼睛,目光急急追上那匹马,却正隐没于人群中。一时心内有如波涛汹涌,惊涛拍岸。刚才那匹骏马上,那一袭伽罗色织花锦袍安然坐着的,绝对是陆钧尧!这个世界上,也就是他,我只消一眼便可认出。 毫无征兆的,玉录玳的音容斜刺里冲进脑海。“你怎么来了?陆钧尧没和你一起来?” 、“怎能不知。只是看你来了,还以为他已回京,你是来看望他的呢。”她那微微讶异的表情,她放下手中盖碗时的缓慢和若有所思,她话语间的尴尬和掩饰……原来如此! 我如疯了一般起身奔下楼,人潮中,我踮起脚尖望向那马匹行去的方向,但却一无所获,映入眼帘的只有攒动的人头。我开始拨开人群,快速向前行走,渐渐,我又下意识地奔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追上那匹马,我要看个究竟。其实,种种迹象已然让我心里笃定那就是陆钧尧。但,却不愿意相信。 我来京之前才和他通过信,他压根没有提到过要回京城。即便是信中来不及说,可是看情形玉录玳是知道陆钧尧已然回到京城的,上午见她时,她为什么隐瞒不告诉我? 不时地撞上一些人,耳中听到有呼喝责骂,我却顾不得了。因着焦心,因着疑惑,因着奔跑,渐渐的,有些胸闷气短。才发现,行到这里,街道上人已少了很多。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疲累地捂着胸口直喘气,哀哀放眼四望,却哪里有那匹马的踪影。 失望、无奈、疑虑、疲惫……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往回走。死命回忆刚才那匹马从窗下走过时的点点滴滴,却是越想,一切变的越模糊。恍惚间,耳旁似乎有谩骂呼喝声,又似乎有马车轱辘急速压过路面的轰响,还未及抬头看,便一阵钻心的火辣辣的疼,胳膊上早已挨了一鞭,“想死啊!臭丫头!”一个趔趄几欲跌倒,捂住胳膊,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已见一驾豪华马车绝尘而去,瞬间已是离我十几丈远,速度是那样快,那样猖狂。 一时心内气愤不已。我都不知道那辆马车是从哪里冲出来的,这样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那马车速度如此之快,压根不怕冲撞了行人。再遥遥看去,却只能无奈地摇头,那马车如此巍峨华丽,想必一定是哪位高官贵胄家的骑驾,否则何以敢如此嚣张霸道? 一阵又一阵疼痛袭来,仔细一看,左臂上的衣袖已被鞭子抽裂了,雪白的肌肤上,赫然露出一道两寸来长的红色鞭痕,触目惊心。一时紧紧咬着唇,定定盯着那马车行去的方向,悲从中来。 远远地,却见那马车渐行渐缓,又停了下来。待要收回目光,却身上一凛,赶紧上前一步。那马车旁,不知何时竟行来了我百般寻觅的那匹枣红色骏马,马上之人正跨下马来。隐约之间,一抹伽罗色映入眼中。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站在那里,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府邸,望过园墙,依稀可见厅殿楼阁,树木山石,一派峥嵘轩峻,华丽葳蕤。一晃神,马车和马似乎被牵走了,只见得有背影,正跨进府邸正门。 我赶紧拉过身旁一个路人,激动地指着远处那府邸问道:“那是谁家的府邸?” 那路人见怪不怪地一笑,“外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那是固伦端敏公主的府邸!”说着投去无限羡慕的一眼,嘴上啧啧了两声。 我急忙说了一声“谢了”,便直直向那府邸快速走去。心里却是纷至沓来的不安烦乱,上一次来京城,玉录玳带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0 着我们去“阳春楼”看戏时遇见了太子爷,那时与太子爷同坐官厢的,不就是固伦端敏公主吗。虽只悄然看过一眼,但她那冰雪绝伦的容貌和温婉娇柔的气质,却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胡思乱想间,已来至固伦端敏公主府邸门前。惴惴不安,有些犹豫,但脚下并不停步。还未登上门前台阶,却见一位衣着不俗似是有身份的下人正走出迎客,抬头见我狼狈不堪,上前撵赶,“去!去!去!别挡了道。” 我正了正色,又整理了下鬓发,勉强笑道:“这位大哥,这里是固伦端敏公主的府邸吧?我的一位朋友刚进去,我想要进去找他,还望大哥通融一下。” 他却轻蔑一笑,上下打量我,眼中尽是不屑。“有名帖1吗?” 我绞着衣袖,踌躇道:“来得匆忙,未及准备。” 那下人更显傲慢,鼻腔里哼了一声,“那有请帖吗?” “没有……” 便见那下人回首对着门口几位守门的小厮大笑道,“这年头,刁民是越发刁滑!以为公主府是随便进的么?想三言两语哄骗了咱们进得这公主府,门都没有!”一时那些人哄然大笑,都看着我取乐。此时那下人又上前推搡我,嘴里骂骂咧咧让我滚。 我再也忍不住,一扬手挡开那下人的手,愤然道:“不让进就不让进,做什么动手动脚。仗势欺人!”说着,便离了门前,在身后的骂骂咧咧声中走开。但却并不走远,只悄悄在一处隐蔽的墙角下站着,观察动静。 无论如何,今日我一定要进去见到钧尧! 一时,那公主府前又停了马车、辇轿、马匹,但见来者不论男女皆是锦衣华服,钗宝饰金,一见便知都是出自王公贵胄之家。来客们正被随从们围随着进府,那对我横眉竖目的下人此刻倒换了副赔笑的嘴脸各种奉承。我正心里暗暗筹谋,但见又一乘马车停在公主府前,随从打起车厢轿帘,一位身着练色兰竹暗纹云锦长袍的年轻公子翩然下来。 从他站定后不经意转头,看见他的面容和目光的那一瞬,我便心中豁然开朗:就是他了! 此刻心里只有一千一万个思念和疑问,什么也顾不得,只执念要进得公主府去。那公子转身抬步之际,趁他的随从不防,我已然冲至他身前,抬头认真看着他,目光里溢满了乞怜,“公子,拜托你带我进公主府,好吗?我必须进去找一个人!可是那守门的人不让我进去。拜托你帮我这个忙!” 我的突然欺身近前,令他先是微微一怔。待定了神,又听了我的一番话,他微微一皱眉,略带疑惑地看着我。却又突然目光深沉,似在细细打量我的面孔,同时极力思索着什么。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温和。 我心里哼了一声,带着自嘲。加上这一次,我统共才来过京城三次。出入的地方有限,何况自身容貌不出众,服饰不华丽,出身不高贵,还能与哪位公子哥儿一面之缘后便令其过目不忘?但现下里却想不了太多,眼看那许多人都进了府邸,我的希望只能在他身上了,于是一边心不在焉地望向公主府大门,一边胡乱应道:“嗯,嗯,也许吧。” 他突然面色严肃,“你为什么找我?” 我不假思索回道:“实不相瞒,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但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公子就心内笃定,公子一定会帮我。也许是看公子长得比较温厚吧。” 他忍不住轻笑。我看着也暗暗高兴,一时心里更有了把握。 他却又暗暗打量我,有些犹豫的样子。须臾,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我左臂上的鞭痕处扫过。我观察到他微微动容,像是有些不忍心。“也罢,给我一个帮助你的理由。” 我有些踟蹰,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为着你见我似曾相识。这个理由行吗?” 一个涟漪漾过他的眼眸,转瞬即逝。“你要进去找谁?” 我定了定,坦然道:“陆钧尧。你认识吗?” 他眉头轻皱,又再细看我,“是他?你是他什么人?” 我心内快速思索着怎么回答才会让他更加愿意带我进去。正在想着,但口舌却仿佛被下了蛊,毫无预期脱口而出,“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瞬间脸上发烧害羞,悄然低了头。 却听他低低“唔”了一声,似有些愕然。再抬头看他时,他却面上平静一片。“走吧。”他也不看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就走。我急急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他的两个随从则在我们身后跟着。 刚至门前,便有先前撵赶我的那下人殷勤上前,显是熟识这位公子。那下人正要开口,却见这公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噤声,问道:“公主现在何处?”那下人正一脸殷勤,转眼又看到我与那位公子并肩而行,一副熟识的模样,一时面上有些讪讪的。却不敢怠慢,恭敬回道:“公主原本与来客们在前厅喝茶说话,才刚太子爷来后,他们又都去后花园‘栖芳亭’赏景喝茶去了。” 那公子眼睑微垂,斜斜看了一眼那下人,“哦”了一声。又道:“内中可有一位客人姓陆名钧尧?” “有,太子爷前脚到,那陆公子后脚也就到了。所有客人中独独他是头次来,所以奴才看了请帖后反而留了印象。” 我一听那下人之语,瞬间激动起来,才刚要说话,却见那公子不动声色盯了我一眼,递了一个了然的眼神,那意思是他知道我所言不假,陆钧尧此刻的确在公主府里,他会带我去找他。我读懂了他的眼神,一时也便不说话了。却又心内一动,那下人说太子爷前脚到钧尧后脚也就到了。莫非,刚才那马车,虽未用皇室颜色及标志,其实却是太子爷的骑驾? 眼见那公子抬脚跨进门,我也来不及多想,匆匆跟了上去。进了门,见他屏退那迎客的下人,便熟门熟路,带我直奔后花园“栖芳亭”而去。见此,我开始暗自揣测他的身份。能进公主府邸的,自然都是王公贵胄,且他如此熟识路径,想是常来。又看他颇有气度,身着名贵云锦,恐怕是皇亲国戚没错了。 一路,那公子并不说话,只安然前行,也不回头看我,任我跟着。 越走,我却越紧张起来,心里怦怦直跳。马上就要见到钧尧了!可是,钧尧为什么回京城?他回京城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玉录玳也隐瞒我?为什么他来到公主府邸?一时心里乱糟糟的。但终究,想着如今钧尧人在京城,那么木清的事情,我终于不用自己一个人硬扛,可以找他倾诉,找他帮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1 : 1名帖:古人的名片。古代登门拜访,需要递上名帖,上写拜访者的名字、身份等信息,以示尊重。 第28章 相见 微微低了头,紧随那公子前行,静默不语。 片刻,便到了固伦端敏公主府邸的后花园,但见是巨大嶙峋山石堆砌而成的一个极大的月洞门,造型大气森然,又有爬山虎攀援其上,别具风情。那月洞门顶上右侧一块山石恰恰向左突出一截居于正中,上用朱漆书着三个大字“赏春园”。跨入月洞门,园内却是别有洞天。放眼望去,但见曲径通幽,山石轩峻,草木葳蕤,碧水微澜。更兼着五月里,正是百花姹紫嫣红开遍的时节,真真是满目琳琅缤纷。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园子,一时看得呆了。 那公子行了几步,似乎感觉到我没有跟上,回头看我呆在那里,不觉笑了。转瞬又严肃了面孔,“别看了,快走吧。”我这才反应过来,快走几步赶紧跟上。穿红拂绿,又转过一座假山,之前远远望见的一汪翡翠般的人工湖便近在眼前了。 再定睛一看,一座九曲廊桥直通到那人工湖的中心,湖中心又是一座斑斓华丽的八角亭。远远的,便见那八角亭里有模糊隐约的小小身影。一想到那诸多身影里,有一个便是钧尧时,我不禁又紧张起来。一时又有些后悔,这毕竟是公主府,那亭子里不但有太子爷,还有其他皇亲国戚,皆非等闲人物。谁知钧尧来这里是不是为着公事呢?我贸然前去,会不会影响他?他会不会不高兴? 眼看便要走上廊桥,一时有些顾忌,便在一棵花开火红的石榴树下停了脚步。想了想,终究犹犹豫豫着开了口,叫住行在前头的他,“公子……” 他回头,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咬着唇,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绞在身前,眉头紧锁,心内游移不定。他见我神色不对,便一脸关切的表情向我走来,待他快走至我身前时,我终于下决心开了口,声音却细若蚊蚁,“对不起,我还是不去了。真的很感谢你。” 他再次蹙起眉头,微微的,拧出一点小小的凸起。又近前一步,“你不是要找陆钧尧吗?为什么不去了?“ 泠泠的风从碧水中央缓缓吹过来,扑进眼睛里,有些酸涩痛痒。转过头,闭了眼睛,“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半晌无语,却又听见他平静徐缓的声音,仿佛是随着风飘进耳朵。“若心里真想去找他,又何必压抑自己?” 心上仿佛被重重砸了一下。鼻腔瞬间有些酸。睁开眼睛,转过头望向他,有朦胧水汽悄然藏在眼眶里,“公子,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他遥遥望了望湖心处的“栖芳亭”,又看向我,定定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坚定,“你转过身去。” 我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狐疑地看他。但见他抿了抿唇,向我微微颔首,“你不是问我你应不应该去找他吗?你转过身去,我再告诉你。”我心下依旧疑惑,却照他说的转了身。 “若你真不想去找他了,那往前走,你就可以回去了。” 他的语气极认真,不是开玩笑。我却难受的很,想迈开步子离开,但想着钧尧就在身后,我还有那么多的疑问,一时根本下不了决心。可是心里又怀着莫名其妙复杂的情绪,有些害怕去找他。 “走啊。”他在我身后轻声催促。 眼泪不争气地滑出眼眶,终究迈不开那一步。愤然转身,恨恨地看着他。 却见他摇了摇头,轻轻笑了。“我并没有让你转过身来啊。”又走至我身前,低头看着我,柔声道:“其实,你已经做了选择,不是吗?转身前和转身后,往哪边走更难、更痛苦?” 已无需他再多说。我心里已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不顾形象地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我正准备平复一下情绪走上廊桥,却见他欲言又止,有些犹豫,脸上带着些近似悲悯的神情。我歪着头看他,眼中尽是询问。他神色一闪,轻声道:“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栖芳亭’喊他过来见你?” 这倒不失为一个妥帖的主意。我一时很是感激他如此热心好意。正要满口答应,却不知怎的,那一个又一个疑问突然出现,纷纷在我脑海里呼啸盘旋,心中却是按捺不住隐隐的不安,一时胸口仿佛被石块压着,闷闷的。沉吟了片刻,我断然道:“我已经决定了,自己去找他。无论如何,这位公子,感谢你的好心肠!” 他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轻轻耸了耸肩。我不知他这样的回应,是针对我的决定,还是针对我对他的感谢。一时心里有些想问他的名姓,但转念一想,萍水相逢罢了,没必要。 “那就走吧。”他道。 于是并肩上了那廊桥,没走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喊,“三哥!三哥!”我回头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脸庞稚嫩,却衣着华丽,尽显贵气。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 那少年径直跑到我身旁那位公子身前,拽着他的胳膊,笑道,“三哥跟我来,我有事找你。”说着要拉他往回走。完全不看我一眼,仿佛我不存在一般。 那位公子有些犹豫为难,转头看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我理解地笑了笑,轻声道:“公子放心去便是。我直接过了桥去找他即可。多谢公子今日相助之恩。” 那少年这时才认真看了我一眼,细细打量我的相貌衣着,又看了看他三哥,面上有些疑惑。只是瞬间,他便又想起什么,急吼吼地拉他三哥,带着撒娇,“快跟我走!走嘛!”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便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那位公子看着我,一脸抱歉又无奈的神情,只轻声道,“姑娘你多保重。”便被那少年连拉带拽往回走,向一处花丛走去。 这时,我才回过头,长长一个深呼吸,向那“栖芳亭”走去。 走至近前,才发现那亭子远远看着小,其实很大。但见里面锦衣华服,或坐或站者有十来人,正谈笑风生。又有一些宫女太监侍立一旁。亭中布置了彩缎、宫灯等物,看着很是喜庆。 我目光逡巡,只少时,便在人群中独独挑出钧尧。的确是伽罗色织花锦袍,和我方才看到的那马上之人穿着一样。这下安然了,是他,真的是他!只见他意气风发,面带笑容,浑身洋溢着坚毅、骄傲、自信、朗然,又与端敏公主及一位年轻公子说着什么,端敏公主掩着嘴嫣然而笑。亭中的人此刻还没有发现我,我又走近了些,但见亭子当中石桌上,摆放着茶水、糕点、新鲜瓜果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2 ,还有寿桃。一时心中便明白了,今日是固伦端敏公主的生辰。 随着渐渐靠近,才发现,原先所有的疑问、委屈、哀伤,都不知不觉中化作虚无。此时,只有紧张裹着甜蜜,心跳加快。自我生辰那日一别后,已是太久太久未见。我当真是想他!想他!! 亭中仿佛有人看见了我,但似乎他们把我当做侍女了,一时倒也没在意。我只定定看着钧尧,脚下依旧行着,但头脑已然被再次见面的紧张、甜蜜占满了,无法思索。 又走近了些,隔着几个太监宫女,看不清是谁说话,只清晰听到亭中有人说:“钧尧兄,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深得皇上赏识,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前途无量啊!” 是我醒着、梦里都极熟悉的声音,“太子爷过奖了。钧尧实在愧不敢受!今日借着太子爷吉言,钧尧惟愿鞠躬尽瘁,尽忠保国!” 众人皆是赞赏地笑了。又听一个娇柔温软的女声,我隔着人缝儿一看,却是固伦端敏公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二哥,陆钧尧,今日是我生辰诶,你们不要再谈国事了,好不好嘛!” 太子爷爽朗一笑,宠溺地看了固伦端敏公主一眼,“好吧,好吧,今日你是寿星,你最大,咱们都听你的,不扫你的兴!”说的公主吃吃而笑,一旁的钧尧和其他人也陪着笑。那太子爷我是见过的,尤其他额上那一道伤疤,至今看来依旧触目惊心。 又见公主偏着头,娇滴滴盯着钧尧看了一看,温柔笑道:“陆钧尧,你在四川公务繁忙,还专程赶回来给我庆生辰,我真的很开心。” 钧尧只是轻笑,还未及答话,便见坐在他近旁的一位贵公子看着钧尧,笑着接话道:“我这妹妹,最得皇阿玛宠爱!”我心里暗道,原来是个皇子,又听他继续道:“平日里眼界高的很,轻易看不上人,不过自从认识了你啊,可没少在皇阿玛面前夸你!惹得皇阿玛逗她,‘你若喜欢他,我就像对他弟弟一样,也封他一个爵位,许与你做额驸如何?’”说着他和亭中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钧尧微笑不语。那固伦端敏公主羞得面上红霞晕染,气得直跺脚,娇声道:“四哥,我不理你了!” 我一时手脚发颤,险些站不稳。头脑里乱哄哄的。钧尧是专程从四川赶回京城给固伦端敏公主庆生辰的……固伦端敏公主竟然如此这般不避嫌的赏识钧尧……如今的钧尧已然混进皇室的圈子了…… 我怔怔站着。明明闹哄哄的有声,我却只觉四周寂静一片。又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什么都不存在。我的眼睛只看着钧尧。突然,他不经意一瞥,赫然发现了我。只见他唇角上的微笑渐渐凝固。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俩就这样四目相对,彼此皆愣在那里。 短暂如飞鸟倏忽掠过的一瞬间,钧尧愣怔的脸色又遽然而变,惊讶、疑惑、惶恐、窘迫、愧疚、心虚、淡定、喜悦……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我只知道,他正快速向我走来,脸上带着在我看来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直到他紧紧拉起我的手,我才恍然回过神来,一切都是真的,不是错觉,不是梦境。他握紧我的手,他的笑容那么温柔,眼眸里有说不尽的疑问,语气惊讶而又惊喜,“蓝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使劲抽回手,定定看着他,有些生气,有些委屈。“那你又怎么在这里?” 他一愣怔,似乎没料到我回敬他如此生硬冰冷的话语。“固伦端敏公主,曾我我府上丢了金钗,还是你帮忙找到的呢。还有,我们在‘阳春楼’也见过她,你还记得吗?她今日过生辰,邀了些平日里走得近的兄弟姐妹和好友,也提前邀请了我。你说,我敢不来吗?我也是昨日才赶到,今晚还要赶回去。” 他眸子里极真诚。 “那,你为什么给我写信时没有提到这回事?况且,她贵为公主,如何会巴巴的邀请你?” “蓝儿,很多事你不懂,也别问了。我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又得到公主乃至太子爷的亲睐,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上一次你误会玉录玳的事情,你忘了吗?还想重演一次?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一时有些不忍,恍惚间,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多疑猜忌,是错了。只是他提到玉录玳,反而提醒了我,忍不住质问,“我今日上午见到玉录玳了。她知道你回京城,是不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心里希望他告诉我是我弄错了,玉录玳根本不知道他回来。可是我见他眼中一丝闪躲疑惑,终究,他轻声道:“昨日我回来后,去拜访了几位恩师和同僚,顺道也去看望了她。怎么,你怎么会见到她?她没跟你提到我回来了?” 我一时有些困惑,钧尧的言语神情不像是说谎,况且他不知道我来京城,因而也不至于和玉录玳串通故意瞒我。那么,玉录玳为何自作主张隐瞒钧尧回到京城的消息不告诉我呢? 可看着钧尧的眼眸,又有些动容。心里想着就此算了,不再为难钧尧,不再纠结疑惑了。可心底的深渊里,却是这些日子极度的困苦委屈,终究难以控制,忍不住嘴上便冷笑了一声,“我信里说想你,让你来看我,你总说没时间。这下倒有时间了。巴巴的从四川赶回京城,看望了你的好妹妹,又给你的好公主庆了生辰,可算圆满了!钧尧,你可知道我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他瞬间冷了脸,又紧张地向那亭子的方向看了看,“蓝儿,你别无理取闹!”冰冷的话语霎时也没了温柔,尽是紧张和责怨。 我盯着他冷若冰霜的面孔,心若揪扯,一时觉得有些陌生,不禁肩一抖,冷笑着自言自语道:“我无理取闹?好吧,是我无理取闹。”说着便要转身走,却被他一把拉住,痛声道:“蓝儿,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是公主府,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别给我添乱行不行!” 我们俩人都专注于彼此,却没发现,那固伦端敏公主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我们近前。 第29章 心寒 钧尧面无表情。我则慌张地看向她,不知刚才我和钧尧的对话,她到底听去了多少。一时有些窘然不知所措。只见固伦端敏公主双眼就着我和钧尧握紧的双手上轻轻一扫,又装作没看见,将目光落在我们俩的面上。她什么都不问,只如解语花一般,有些温柔,有些楚楚可怜,又带着自责的语气,轻声道:“是我命令陆钧尧赶过来给我庆生的。你别怪他。” 面对直如仙女下凡一般的公主,我却被自卑、羞恼、不安夺去了理智,冷冷讽刺道:“那么多皇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3 亲国戚给公主庆生还不够,就缺钧尧一个?”钧尧握着我的手忽然松开了,我愕然望向他,却见他木然看着我,眼睛里带霜,面上透着一丝恨意和埋怨。 “我送你回去!”钧尧定定看着我,一字一顿。又窘迫地望向公主:“请公主见谅,我送她回去,先失陪了,待会再赶回来赔罪。” 我刚才说完那句话,立时就清醒了,如此这般不给钧尧面子,又冲撞公主,一时心里又悔又恨。正百般自责想道歉,却忽然听到钧尧待会还要赶回来,顿时心里陡升醋意和哀戚,他刚才说晚上就要赶回四川,时间那么紧,不想着陪我,却原来只想着打发我走,继续回来陪公主! 却见固伦端敏公主咬了咬下唇,低声向钧尧道:“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非要让你来,给你添困扰了。” 又望向我,语气充满了歉意和友好:“你别生钧尧的气了。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的一天,皇阿玛心情好,便带我们这些子女和一些文武臣子去骑射场练骑射。那日我二哥——也就是当今太子——正逢着陆钧尧给他讲解经史,他知道陆钧尧也擅骑射,结束后便带了他一并去。而我到了骑射场后,十分开心,又一时贪玩任性,便趁皇阿玛和哥哥们不注意,自己骑上了一匹性子极烈的小马驹,谁知那马跑起来才发现难以控制。我拼命呼救,却奈何离得远,压根没有人听见。眼看我就要被重重摔下马,却是陆钧尧眼尖发现了我正处困境,他跨上一匹快马奔至我身旁,瞅准了机会迅疾将我从那小马驹身上抱起,才让我脱了危险。他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难忘,所以这一次,我是因着感激之情,才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来参加我的生辰。姑娘,这下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希望你别再怪陆钧尧了,好吗?” 只见钧尧满是愧疚歉意,向公主投去感激的一眼。我更是几欲瘫倒,心中惶惶,不敢相信,她贵为皇后亲生的固伦公主,又得皇上宠爱,该是何等的娇生惯养、众星捧月?何以她竟如此温柔可亲、宽宏大量?竟会低下身段向我和钧尧道歉。我冲撞她,她不但不以为意,还能耐着性子向我解释,又劝解我。和她一比,我简直就是猜忌多疑、撒泼无赖的无知女子!一时心里难受不已,想哭,流不出眼泪,想道歉,又开不了口,只觉心如刀绞,千般万般的委屈、自责、悔恨。 却见钧尧将固伦端敏公主拉至一旁,低声嘱咐了她几句,便来牵着我的手,让我给公主道歉,他再送我回去。我犹豫地看着钧尧,他却递给我一个不容违背的眼神。终究是狼狈委屈地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民女不知好歹,言语间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公主不以为意地大方笑了笑,便转身袅娜而去,连背影都是温柔的。 钧尧依旧面无表情,我知道他心内还在生气。他拉起我的手就走,动作有些简单粗暴,正碰着我挨了鞭子的左臂,我痛地忍不住叫了一声,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拉着我快步向廊桥上走。 说不清是委屈,是愤怒,是害怕,是自责,是倔强,还是疑心……也许,兼而有之吧。眼内酸楚,却拼命屏住眼泪在眼眶里,不愿掉泪。因着疲惫和些些不情愿,我缓慢地挪着步,有如一步一刃,割着脚,也割着心。只是这一次,钧尧再不如往日,会迁就我的步伐,他坚定地迈着大步,几乎半拖着我前行。 终于远离了“栖芳亭”,上了九曲廊桥。他这才一边拖着我走,一边回头盯着我,有些气恼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我不看他,也不言语。 “从玉录玳到固伦端敏公主,你个个都怀疑、吃醋!是不是我陆钧尧以后都不能和别的女子来往?!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吗?” 我拼命忍住泪,不愿看他,也依旧不言语。 他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我是多么苍白憔悴,都没有发现我手臂上的鞭痕,更别提关心我为何千里迢迢又来到京城。他絮絮叨叨所关心的,都只是不要见罪于公主和太子爷,不要影响了他的前程罢了。 我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中午便没好生吃饭,一下午的疲累折腾,又兼着情绪起伏,此时只觉头脑里一裂一裂的痛,隐隐有些头晕眼花。他却依旧没有发现我的任何异常,从拖着我走,生生变成了拽着我走。我的手腕被他的大手用力箍钳着,我能感知到疼痛压迫,但已然没有力气反抗或者哪怕叫出声。 他却依旧气恼着,“以后说话行事要分场合,要知道分寸,不要什么事都由着你的脾气性子来。知道吗?” 此时已然下了桥,走到了我方才来时站立的石榴树下。刚才明明看着开得如火如荼的榴花灿若红霞,此刻,看着却成了火焰,成了离人眼中沥沥鲜血。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却依旧拽着我的手腕。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轻声道:“蓝儿,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我又何尝不是?只是,你一次又一次这样——” 我终于忍不住,委屈道:“什么叫一次又一次这样?我什么时候一次又一次这样?” “你看你,又来了!”面上和语气里渐渐有些不耐烦。 “算了,我送你回去。”顿了顿,“我送你到公主府门口,找马车送你回去,我还得赶回‘栖芳亭’。刚才已经因为你让我在众人前失了体统面子,我得回去解释赔罪。况且公主生辰,大好的日子,擅自走了又不回去,惹怒了公主和太子爷就麻烦了。” 他不顾我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继续道,“我庆祝完公主的生辰,就必须立刻赶回四川,恐怕没有时间去你京城的落脚处看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回到景德镇后给我写信。我到时候一定抽空去景德镇看你。乖,好吗?”说着,像对待小猫一样,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的心却越抽越紧,越抽越紧,仿佛被一只巨手紧紧攥着,只觉喘不过气来。喉头也因着哽咽堵得死死的。除了父亲出事之时,这是我再一次极度脆弱,濒临崩溃。我才知道,自己如此离不开他,如此害怕失去他。 瞬间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哭道哀求道:“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去吗?怎么又变成了只送到门口?!你晚上就要走了,都不愿多陪我一会吗?钧尧,我真的好累好难受,你不要走好不好?你陪着我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吃醋,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也不会再、不会再给你添麻烦,让你生、生气了!”我哭得难以自抑,抽噎地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有些气急败坏,低声咆哮:“你别哭了好吗!别哭!”又转而开始柔声哄我,“蓝儿,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4 别哭了,好吗?你如果真希望我不生气,那就不要哭,不要闹,乖乖跟我走。” 我喉头堵着,抽噎地厉害,一时也控制不住,只能抽噎着点头。嘴里哀求道:“好,我不哭,不闹。那你送我回会馆,好不好。就多陪我一会就好!”怕他气恼,抽噎着,不敢哭,更不敢发出丁点哪怕近似哭泣的声音。 可是却有眼泪忍不住滑出眼眶,“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京城?我还有事要跟你说!你就陪我一会好不好!”我情不自禁最后一句话时有些嘶吼!又想到此番在京城的遭遇,终究难以抑制悲伤痛苦,放声痛哭。刚才看着钧尧和那些皇子皇女那么说笑着,我一度心里高兴,还暗想着说不定木清的事他们回头能帮上忙。可是现下里,钧尧连我都不顾了,还能顾木清?一时心如刀割,忧戚难耐,头也更加痛了。从我认识钧尧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他就变成这样了?!还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他! 他突然狠狠吐出一口气,低声吼道:“我没有时间,你知道吗?!蓝儿,我求你了,你别闹了行不行!“说着狠狠拽着我就走,“快走!蓝儿,我爱你,只爱你!你要相信我!但是今天我实在身不由己。你别再闹了!” 我身子晃了几晃,有些站不稳,一时没有跟上他的步伐,又险些被他拽倒。他却以为是我不愿走,突然转身疯狂盯着我,“你如果再闹,从此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直如一个霹雳劈在我心上。只瞬间,我胡乱用衣袖赶紧擦了泪,却依旧控制不住抽噎,身子一抽一抽,哀求道:“好,好,好,我不闹,我走,我自己回去。” 他一时又有些不忍,停了脚步,松了手,双手握着我的脸,一点一点抹去我残存的泪痕。又亲吻我的眼眸,双手紧紧把我搂在怀里,让我的下颔枕在他肩上,“蓝儿,对不起,我对你太粗鲁了。我曾说过再不让你伤心的。对不起。”他叹了口气,一下一下抚过我的发丝,“蓝儿,希望你理解我。” 我趴在他肩头上,努力点头。想哭不敢哭,眼睛又肿的难受。只紧紧抱着他,觉得现下的一时一刻都那么珍贵难得。 终于,他放开我,笑着看我,“蓝儿,别再伤心了,来,笑一下。” 我极力想做一个笑的表情,但肌肉僵硬,似乎有些勉强。他也顾不上了,又重新拉起我的手,“走吧。”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他便从此离我而去。又拼命忍住头痛和晕眩,努力眨了眨眼,适应因着哭泣而肿胀的眼帘对眼睛的压迫,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一路沉重,他低着头疾行,并不说话。我也不敢言语,只同样低着头快速跟随,眼睛里一跳一跳地映入他疾行的脚步和长袍的边角。 快走至公主府后花园入口的月洞门时,我的肩膀擦过了一个人。下意识侧首勉强抬眼,却是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公子正从一旁树木掩映的石子小路上走出,刚巧擦着了我的肩膀。此时他也正侧首看过来,一见是我,他不禁面露讶异笑容。继而似乎又发现了我双眼红肿刚哭过,瞬间收了笑容,疑惑又担心地望着我。 一切只是瞬间的事而已,我还不及多回头看他一眼,已然被一无所知、只顾埋首大喇喇往前走的钧尧拉走了。 终于,到得公主府门口,钧尧松了口气。我见他额上沁出了不少汗珠,便抬手去帮他擦。他却在门口下人异样、揣测的眼神中,装作不经意般,轻轻拂去了我的手。 一时,他又有些着急,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想找一辆马车。我知道他是骑着马来的,并无马车,而公主府里的奴才自然也由不得他使唤,一时只见他面露难色,焦急异常。良久,我见他越来越急,突然拉着我的手,有些欲言又止。我心里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宁愿自欺欺人,我来主动提出,不让他说,就当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你去忙吧,钧尧。我自己找马车回去。你放心,我自己能来,就能回去。”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抓着我的手,感激道:“蓝儿,你太好了!真的谢谢你!你一定小心!”没有再多询问、嘱咐什么,他已然转身往回走。我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他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终于,人仿佛被抽干了,放空了。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头脑的疼痛和晕眩,胸口的气短和恶心,此刻对我来说算什么?心上的寒和痛,才真正令我痛不欲生。蹒跚走至一旁,勉强扶着墙站定,却觉眼中的影像越发模糊,左右摇晃。我摇了摇头,想细细去看,一时却只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只知,我是昏倒在一双手臂里…… 第30章 惊梦 悠悠醒转,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惊喜又害怕,怕自己是在梦里。接住我昏倒身躯的,竟然是钧尧!此刻,他正温柔小心地抱着我,目光沉静如水,隐着甜言蜜语,又带着自责。 一瞬间,我仿佛头不晕不痛了,胸口也不闷了,连胳膊上的鞭痕此刻看来都几乎像是好了。我赶紧直起身子,目光一瞥,身后正是公主府大门。 我百感交集,忍不住抚摸钧尧的脸庞,含泪笑道:“钧尧,你还是回来了!你终究是舍不得我的,是不是?”把头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呼吸,倍感温暖安心。 良久,却不见钧尧说话。我好奇抬起头,却见钧尧一脸神秘地微笑。我眨眨眼,有些疑惑,定定盯着他。他也低了头看我,却依旧不说话。笑容越发神秘诡异。 “钧尧,你怎么了?”我忍不住轻声问他。 他却突然笑地诡秘狰狞。我看着有些害怕,想挣脱他的怀抱,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挣扎,我惊恐地望着他,忽然一棵繁花满枝的石榴树在他背后拔地而起,枝条张牙舞爪扭曲着伸进他的身体和脑袋,我恐惧至极,忍不住抱着头尖叫起来。 却听钧尧幽幽道:“你不是喜欢闹吗?你不是喜欢折腾吗?我要离你而去了。这下你满意了……”我哭泣,我尖叫,我摇头,我死死抓住自己的脑袋,但钧尧的声音却无孔不入,从我耳朵,从我皮肤,进入我的头脑,进入我的心脏。 “钧尧!”我大叫着望向他。此时的他双眼火红一片,正汩汩流出殷虹鲜血,那鲜血里还掺着破碎的石榴花。 他忽然双眼圆睁,愤怒狂暴地用双手紧紧卡住我的脖子,狞厉道:“我让你闹!我让你闹!”我被他卡的纹丝不动,面孔脖子紧迫紫涨,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困难。我心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5 里只升腾起一个信念,我要反抗,不然我就要被他掐死了。 我拼尽全身力气,仿佛能举起一座大山,奋力呐喊:“啊——” 瞬间,我猛然睁开眼睛。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呼吸正常了,压迫也没有了。眼睛上方隐约映入一片薄墨色织花图案。 同时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惊喜道:“醒了,醒了。” 终于清醒,才知道刚才做了个噩梦。惊魂甫定,然而恐惧没了,心里却是无限的伤感和失落。梦中的一切都清晰无比,我黯然叹息,这次自己的愚蠢举动,一定让钧尧恨极我了。随着各个感官的渐次苏醒,这时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小小封闭的空间里,又随即明白,是在一辆行走中的马车里。 恍惚想起刚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依旧这么躺着,还未待要左右打量,就见两张面孔出现我在眼前。却是之前带我进固伦端敏公主府找钧尧的那位公子,还有后来拉走他的那位少年。我疲累的眨了眨眼睛,那少年嘿嘿笑了笑,那位公子同样欣慰地笑了。又有些惋惜道:“你刚才昏迷中一直唤他的名字。” 鼻子一酸,只觉心累。闭了眼,转过头,不说话。 却听他幽然一声叹息。 良久,马车中静极了。耳中惟有马蹄得得,车轮滚滚,又隐隐听见窗外街市上的嘈杂。却突然反应过来,已经几时了?! 我猛然坐起,见他们二人一人一边,正坐在我脚旁的座位上,皆是静默。“公子,多谢相救!我已经没事了,请让我下车吧。” “我三哥说要带你回府上休息着,再找个大夫帮你好好看看呢。”那少年笑着道。似是全无心机,天真活泼一片。 我忍不住转头看那公子,他却是淡然一笑。“刚才你直直向后倒去,幸好我接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时没有办法,只能带你回府。现下里你既然醒了,那我就送你回去吧。” 心上一动,有些害羞,又有些疑惑。见他最后一面时还是在公主府的花园里,何以在我晕倒时,他竟在我身旁?但又顾不得多想,心里焦急的很,只想尽快回去。打起厢帘一看,外面天色微暗。没有办法,只能道了谢,又说与他会馆附近的街口位置,让他送我去那里。 于是,再次躺下,想微眯一会,谁知却沉沉睡去。可是感觉这边才闭上眼,仿佛只瞬间而已,那边他们二人已经开始唤醒我,说到了。 那位公子似乎明白我的警惕,只让他们送我到街口,而不告诉他们具体住址。因而他也很是识趣,什么都不问,也不多说什么,只微笑目送我下马车离去。 到了住处,却见李二叔一人坐在厅堂面色焦急。“蓝儿,你去哪啦?”又一眼瞥见我左臂上的鞭痕,紧张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笑笑,“李二叔,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刚才出去走走,谁知不小心刮伤了胳膊,没什么大碍。你看,都没流血呢。”又左右张望,“爹爹呢?” “你爹爹出去了。天也不早了,怕是也快要回来了。” 我知道爹爹出去一定是为着木清的事情去想办法。正想问是否有人来找我,谁知我还没开口,李二叔就已经道:“刚才有个小厮来,说是奉命带话与你。见你不在,让我转告你明早巳正时分去见他家小姐。我问他家小姐的姓氏住址,他却不说,只说你都知道的。”他狐疑地看我一眼,“蓝儿,现下里非常时刻,你做事要多注意啊,有什么事千万不可瞒着你爹爹和我。” 我一时心里惊喜非常,看来玉录玳那边八成是有指望。于是,又安慰李二叔道:“李二叔,你想太多了。你放心,我懂得分寸。不会给你和爹爹添麻烦的。”只是乍然说到“分寸”这个词,又难免想到方才钧尧对我的责备,一时心里很是难过。 于是回房间洗漱,换了衣裳,又包扎了左臂上的伤口。衣服袖子一遮,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受了伤。 做好了饭菜,正在收拾桌椅,爹爹便回来了。却是忧愁不安,唉声叹气。不说也知道肯定是不甚顺利。三人草草吃过饭,也没心思歇下,惟有坐在一起商量对策。可惜说来说去,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只能期盼准噶尔使者早日带着御医离开京城,皇上好有心思处理木清的事情。我心里觉得玉录玳那边应是能带我去见木清,但是又不敢确定,因而也不敢跟爹爹和李二叔说。一时之间心里期盼又忐忑。 待到晚间躺在床上,才卸下在爹爹和李二叔面前强颜欢笑的伪装,开始放肆地任眼泪流出,落在软枕上,濡湿脸颊。心里想着,此时此刻,不知道钧尧是依旧在公主府里,还是已然在回四川的路上。又害怕他星夜赶路,辛苦又危险,一时担心不已。转瞬又想起今日的一切,仿若梦一场。 从和钧尧第一次见面,到我生日那晚烟花绽放的种种画面,一幕一幕在脑海中过着,恍如隔世。我后悔下午在公主府里那么冲动。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伤害了他也惹恼了他。也后悔自己那么脆弱,缺乏安全感。更令我难受的是,第一次,我在他的事业之路上成了牵绊。而他,偏偏一心渴望建功立业,飞黄腾达。 我恨,我心痛,我后悔,和钧尧相识以来所有的美好,在今日,终于掺了悲伤,有了裂痕。而现下里,我连想修复这裂痕的机会和能力都没有。钧尧回四川前何尝是真的抽不出见我一面的时间?怕是他真的恼了我,不愿见我。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些委屈和不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钧尧作为我的恋人,久别重逢,却是如此这般对我,又狠心忽视我的感受,我还能无动于衷不成? 又想着木清还在牢里,生死未卜,现下还不能完全确定玉录玳到底有无法子带我去见他。一时只觉痛苦不已。 一颗心如遭百般揉搓,十分无力。罢了,罢了,心道,睡下吧,睡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就暂时忘记一切痛苦了…… 一夜翻来覆去,睡的极不安生。第二日早间用过饭,跟爹爹和李二叔说去看望我在京城的朋友,他们倒也未起疑心,只嘱咐我小心,便让我出门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奉恩镇国公府上,玉录玳却是早已在等着我的到来。依旧是上次见面那个隐秘的小小抱厦内,她面色极其严峻,语气更是异常严肃。百般叮咛嘱咐,向我交代了诸多细节,又吩咐千万保守秘密。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谨慎听着,连连点头,小心记着。只心内汹涌澎湃——苍天不负有心人,玉录玳终是能帮助我见木清! 临走时,她又递给我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差官狱卒的公服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6 和帽子。我看了看包袱,又看了看她,彼此了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迈出几步,忍不住想转身问她为何对我隐瞒钧尧来到京城的消息,但终究开不了口。泛泛之交,她却几乎舍命帮我,我还怎么能再不识好歹? 一路小心带着包袱,回到会馆后,便装作若无其事,静待夜晚的来临。 是夜约子时三刻,静夜沉沉,弯月如钩。爹爹和李二叔房间早已熄灯多时,想来他们已然熟睡。我悄悄起床掌灯,换上了那套差官狱卒的公服和帽子。我身量娇小,那衣服却稍微有些大,但将就着穿上后也还挺像那么回事。 蹑手蹑脚下了楼,白天繁闹的街市,此刻空无一人。一阵冷浸浸的夜风吹过,我不禁抱住了肩头,有些冷,更有些害怕。小心掩上身后的门,左右张望,却不见玉录玳。正着急,不经意瞥见一辆马车隐在墙角的黑暗中,不小心看还真发现不了。一时吓了一跳,心下不禁疑惑这马车何时出现的,这般突兀。却见玉录玳从马车旁的黑暗中走出,也穿的和我一般,正向我招手。 事关重大,彼此皆是严肃对待,因而都是郑重其事的表情。又微微颔首,也不多说什么,只交流一个了然的眼神。于是,一起上了马车,由着一个皮肤黝黑瘦瘦小小的中年汉子驾车前行。直奔关押木清的天牢而去。 第31章 天牢 也不过约一顿饭的工夫,便听那驾车的中年汉子刻意压低嗓音“吁”了一声,停了马车,悄声道:“小姐,到了。” 于是和玉录玳下了车,但见四周皆是黑暗,身后隐隐有高墙伫立,却也看不真切。玉录玳低声和那中年汉子说了声什么,便见那汉子上了马车,驾车而去。 上午去见玉录玳时,她已经告知我,这天牢晚间丑时时分,正是巡逻侍卫换班的时刻。尤其是后门附近,因着大门常年闭锁,巡逻较前门稍微松懈些。且那里巡逻侍卫换班时有个短暂的空档,若非内中人士,旁人绝不知晓这一破绽。她已安排妥当,换班时天牢内会有人悄悄打开后门接应我们,我们只需趁着巡逻侍卫换班的空档,从后门潜进去便可。 她在前行,我其后跟随。一路皆是黑暗无人,寂静一片。行了约半盏茶时,便见前方有亮光,细细看去却是一道高墙,又铜铁大门禁闭,一溜侍卫提着灯笼不时来回巡视,当真是守卫森严,一只苍蝇也难飞进。 于是我们隐在暗中静静观察,片刻,便见后门那里微有骚动,那巡逻侍卫果然全部列队离开。 我便随着玉录玳,贴着墙角,于黑暗中前行,心里却是怦怦直跳。待得那班巡逻侍卫走远了,完全没了亮光,又猫腰快速前行,转瞬便到了天牢后门。极度紧张中,便听身后窸窣有声,凝滞的“吱呀”一声,那铜铁大门露了一道缝,玉录玳拉上我的手,一个闪身,便已带我进了那门。 只听轻轻的“咣当”之声,大门关了。此时,耳中便听不远处声音渐近:“兄弟们打起精神巡逻啊!”当真是险极了! 抚着胸口,平了气息站定,便目光寻找那开门接应我们之人,却月光微微,黑暗之中看不十分清楚,只知身材高大,是个年轻人。 又听玉录玳轻声道:“一切都顺利吗?” 那人道:“放心吧。”声音脆如生铁,干净利落。 于是我和玉录玳跟着他,于暗夜中七拐八绕地前行。片刻便来至一处通往地下的入口,入口里灯光很亮。这时才借着灯光看清那人,也穿着公服,却和我们身上的衣服不同,似是级别更高。二十七八年纪,方方脑袋,颧骨微凸,眼睛倒是大大的,清亮有神。 却见那人大喇喇带着我们便往那入口走。我这时才想起,白日里玉录玳说过,这天牢分为十二处,每一处关押的犯人等级、数量都不同。待我们进入后,那接应之人会带我们直奔关押木清的那一处牢房。我们只需装作内中差官狱卒,大大方方进入即可,一切她已安排妥当,总之见机行事。于是我和玉录玳一前一后,便跟着那人下了阶梯。 阶梯尽头,摆着一张桌子,四个和我们身着同样服装的差官狱卒,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我心内暗笑,知道是接应我们那人提前在他们的茶碗里下了微量迷药,一两个时辰后他们醒来,只会以为自己犯困睡着了。这个玉录玳早就告诉过我。 深更半夜,四周安静极了。但见牢房内有一个一个的木头牢间,却都四周拉着黑色垂地帘子,不知是遮挡灯光方便犯人晚上睡觉,还是防止犯人之间彼此见面交谈。我内心暗猜肯定是后者,不相信监狱对待重犯能多么仁慈体贴。 越往里走,灯光稍暗了些,心也更加紧张。却电光火石间,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赶紧去看,却什么都没有。一时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真的有人,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高度紧张出现了幻觉。兀自胡思乱想时,却见接应我们那人在一个牢间处停了步,掀开帘子一角,麻利地开了锁,转头对玉录玳道:“抓紧时间。我在牢房门口等你们。”说罢转身走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有些紧张害怕,不敢想象木清是怎生模样。却见一旁的玉录玳面孔冷冷的,依旧往日里的镇定自若。 是颤抖着走进去的。灯光从些许掀开的帘子缝里透进来,把个小小的牢间照的清晰可见。却见一堆稻草之上,木清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蜷缩半卧着,一点动静也无。我霎时吓得六神无主,一下扑过去跪在他身旁。 我摇晃他的身子,没有任何反应。细看之下,却见身上伤痕累累,有几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几近化脓。努力扳过他的头靠在我臂弯里,只见他眼睛紧闭,干裂的嘴唇微张,呼吸微弱的近似没有。面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肿胀着。瞬时心如刀割,忍不住便流下泪来。一旁站着的玉录玳看了木清的惨状也不禁侧目,皱了皱眉,别过头去。 我啜泣着轻轻呼唤:“木清,木清……”却没有任何回应。 玉录玳立时低声呵斥,“小点声!” 眼看木清沉甸甸枕在我臂弯里,却昏迷不醒,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一时心急如焚,难过的只想撕碎周边的一切。 却听玉录玳已开始催促,“快走吧。再不走侍卫们醒了就麻烦了。”我面上泪痕未干,只呆呆跪在那里,耳中听到了她的话,大脑却空白一片。又听她着急道:“人都这个样子了,你想问什么都问不了。久待无用。快走!”说着便来拉我的手臂。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心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7 里绞痛难耐,只能轻轻放下木清,跟着玉录玳走出牢间,小心翼翼锁了牢门。 阶梯口,接应我们那人正反复踱步,紧张异常。见我们来了,才面有缓色。低声道:“走,我带你们出去。”上阶梯出了牢房,我终于按耐不住,抓住那人的胳膊,哽咽道:“这位爷,木清他怎么受了这么大的罪?我看他快要死了!” 那人面上也是不忍之色,却是一声长叹,又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你们且去吧。至于他,我也实在无能为力,今后也只能尽量照顾他不受皮肉之苦罢了。你们若真想救他,还得另想它法,且要尽快,否则……”他没有往下说,但我心里却十分明白。 按照原路返回,在后门那里,他低声道:“这门并未锁,我现在出去引开巡逻的侍卫,你们听着外面的动静见机行事,瞅着空跑出去即可。”我和玉录玳点点头,他又嘱咐,“出去别忘把门掩上,以防别人看出破绽。”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和玉录玳在黑暗中静静站着,仔细聆听门外动静。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听门外有寒暄声,一个闷粗嗓音道:“哟,副主事大人。”又听刚才接应我们那人高声道:“兄弟们深夜巡逻,辛苦了。近日这牢内关押犯人众多,主事大人吩咐我要加强管理,得空便要突击检查检查,看是否有人偷懒懈怠。今晚我四处走动查看,见你们巡逻尤其勤谨,很好,很好。回头少不得要在主事大人面前好好替你们说上几句好话。”便听那巡逻侍卫的头目带着一众人千恩万谢。 我心道,原来接应我们的人,竟是这天牢内的提牢副主事,难怪有这后门的钥匙。又暗叹玉录玳当真神通广大。 正想着,便听那副主事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刚才我来时,怎么隐约见那墙根下有人影闪动,不知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的。” 刚才那闷粗声音惊道:“怎么会?!大人是在哪里看到的?” 一瞬静默,应是那副主事向某处指去,便听那闷粗声音高声道:“兄弟们,跟我来!”一阵呼啦啦脚步声,须臾外面便寂静无声。 便听那副主事轻声道:“快出来吧。”我们俩赶紧从门缝出去,又掩了门,向他匆忙道了谢,便隐于黑暗中。 才刚走到我们来时藏身的黑暗处,尤离那后门不远,却听身后远远的地方,嘈杂声起。回头一看,但见天牢后门之内一片灯笼、火把之光乱晃,又听内中有人高喊:“快来人呐!有人劫狱啦!快来人呐,有人劫狱啦!” 我俩心下大惊,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玉录玳大叫一声“不好,快走!”一把便拉了我奔跑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又听身后靴履声、叫喊声骤然大了起来,回头一看,远远的,一群举着火把之人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天牢后门附近,正分往各个方向追赶,其中的一队人马又往我们这个方向跑来。当下大惊失色,更是拼尽力气狂奔。却忽然玉录玳的手猛然抽离了我的手,我还未反应过来,已见她身子兀的横起跌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只见她挣扎着坐起,双手抱着右腿,面上痛苦不堪。口中咬牙切齿道:“脚下绊到了。” 我回头一看,那些人举着火把,眼看越来越近。我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扶起她,“走,我扶着你走。”她勉强扎挣着站起,刚迈出一步,却脚一软,瘫倒在我身上。“完了,脚摔坏了,走不了。”她气急败坏道。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蛮力,“我背着你走!”不由分说,将她放在我背上,使劲背起。却是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气喘吁吁,再走不动,她也从我背上滑了下来。 一时两人于这暗夜里面面相觑,眼看身后追兵越来越近,心急如焚。 借着微弱月光和远处闪动的火光,只见玉录玳面色坚毅、决绝,冷傲如凌霜而开的冬梅,双眸明亮异常,“我的脚实在不能走。你快走吧!一直往前跑,十字路口处向右转,跑到尽头便是我们来时下车的地方,会有马车接应你。快走!”语气冷漠坚定,不容置疑。 我一时焦急,又鼻头一酸,“不行,我不能抛下你!” 她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气恼道:“不中用!”又恨道:“别再优柔寡断了!快走!”看了我一眼,面容倔强,冷笑道:“放心,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她瞪着我,眼神凌厉,催促我走。我无法,只能起身,泣道:“玉录玳,我对不起你!”说罢,便愤然转身。那一刻,她尤在坚强地笑,似乎心内笃定有办法应付。我瞬间也稍稍宽心。 勉强走了几步,终究放心不下,忍不住回头,却见她仿佛被暗夜吞噬,黯然垂首,面容脆弱哀戚,隐约的光亮,将她面上道道泪痕映照的触目惊心。心内恍然明白,她根本就是自身难保,只是为了让我离开,才…… 喉头堵的难受,不能再想下去。一抹眼泪,便又向她走去。却越走哭得越厉害。她抬头,愕然看我还没走,顿时气急败坏,“哭什么哭!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和你不熟,即便我死了,也轮不到你来哭。”又愤然道:“你别管我!回去想办法救木清!有我爹爹在,他们不能杀我。” 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有隆齐大人在,也许她真的会没事。而我若被抓,不仅救木清无望,擅闯天牢的死罪,更是要连累一家人。一时心内陡然坚定决绝起来,泪流满面向玉录玳重重道:“保重!” 她轻道:“去吧。”闭了眼睛,不说话,也不再看我。 我毅然擦干眼泪,转身奔入暗夜中。拼着命,跑啊跑,再也没有回头…… 第32章 搜捕 跑了多久,如何坐上马车,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我怔怔站在会馆门口时,依旧不敢相信今夜所发生的一切。脑中混乱不堪。 半晌缓过神来,轻轻推开门,原本黑暗的房间霎时亮了起来。心惊肉跳中,只见爹爹和李二叔举着烛火,忧虑焦急地看着我。又目光就我身上一扫,脸色却急转直下,变成疑惑气恼。 但见爹爹疾步上前,一把拉我进门,又伸头出去左右张望,待确定安全后才小心关了房门。回身连珠炮般怒斥道:“蓝儿,到底怎么回事?大半夜你去哪了?这身打扮又是怎么个意思?你背着我们做了什么?难怪你李二叔说这些日子看你不对劲!”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嘴一扁,扑进爹爹怀里哇的大哭,哽咽着把事情和盘托出。我如何去找玉录玳,如何与她去了天牢,木清如何命悬一线,又如何变故突生,以及玉录玳现下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8 里生死不明,皆是说了个干干净净。却见爹爹和李二叔听着,皆是目瞪口呆,又急又气。 “蓝儿,你糊涂哇!爹爹说过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怎的还是如此擅作主张?!”烛火摇荡中,爹爹的面庞焦虑中透着不安,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止住了,只无奈又怜惜地看着疲累狼狈的我。 我抽泣道:“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也是实在担心木清。”,又委屈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爹爹,李二叔,玉录玳为了救我,身陷险境。木清也已经快不行了。现下里该怎么办?”不觉又流下泪来。 一旁的李二叔也是咳声叹气,又疑惑道:“怎会有人敢劫天牢?还有,那追兵可曾发现你?” 我细细回想,迟疑道:“应该是没有。一则天太黑,二则离得远,那追兵不可能发现我。玉录玳一心救我,即便被抓了,也不会供出我来。” 爹爹和李二叔这时面上稍有宽解之色。转念又沉重起来,“你说,木清他……?” 我含泪重重点头。“真的已经快不行了。怕是撑不过几天。” 只见爹爹和李二叔瞬间眼中蓄泪,同时长长哀叹了一声。一时众人皆是陷入无尽的悲哀与绝望。 良久,爹爹抚着我的肩膀,慈爱安慰道:“蓝儿,先回房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别怕,无论出什么事,有爹爹和你李二叔在。”一旁的李二叔坚定点头。爹爹强颜欢笑道:“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人生信条’吗?” 我含泪拼命挤出一丝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儿时逞强调皮,每每犯了错,爹爹和母亲责骂,言说犯错后果怎的怎的,那时,我便用此话掩饰狡辩,道“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况且,‘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担心!”还美其名曰这是我的人生信条。每每惹得爹爹和母亲哭笑不得,说我小人儿真真好笑。爹爹一直都知那是儿戏之语,只当做我幼时稚蠢乐事来看,今日却偏偏极正经说出,宽解安慰我,令我反而倍感沉重感念。又心道,也罢,此时此刻,也只能这般自我安慰了。 也是真的累极了,整个人从脚底到头顶都是强撑着,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在爹爹和李二叔的慈语安慰下,虽满心担忧自责,但也终究好了一些,于是黯然回房。心下沉沉道,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且就睡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身心俱疲,黑暗中草草换了衣服,胡乱拧了手巾擦了脸,倒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看窗外暗沉沉的,不禁心中大惊,以为自己从凌晨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晚上。直到仔细打量窗外,见隐隐黑暗中还泛着鱼肚白,才知是黎明。算了算时间,自己最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然而,想是疲累极了,这一个多时辰里睡的真沉,一个梦也无。只是醒的太突然,终究心上太多事,睡不踏实。 简单洗漱更衣,来至楼下,却发现爹爹和李二叔皆是趴在正厅八仙桌上睡着,想是为着这些日子的事操心商议,一夜未曾合眼。但见二老面容疲倦,胡子拉碴,头上白发也多了许多,一时心酸不已。 他们却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都朦胧醒来。看着我,有些惊讶,“你怎么起来了?” 我勉强笑道:“睡了一会好多了。这会子实在睡不着,便起来了。”又心下愧疚难过,便极力劝他们二老去休息。却都不肯,也道睡不下。 正劝解间,忽听门外嘈杂声起,便听一片声打地门响。我们三人彼此望了一眼,皆是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未待反应过来,门早已被撞开,便见一群穿着官兵服饰的人吆五喝六呼啦啦涌进屋来,只听一声令下“给我搜!”,那群官兵便如蝗虫过境一般楼上楼下四处赶着去翻找。 “你们这是做什么?!”李二叔惊呼道。 只听那下令的小头目厉声道:“奉旨捉拿朝廷要犯!”我和爹爹、李二叔立时紧张起来,面面相觑。因着心虚,也不敢多言。却又听那人继续道:“全城挨家挨户搜查。你们且老实些,有你们的好!”三人这才对视一眼,暗暗舒了一口气。我心道,不是针对我就好。又想起昨夜天牢内侍卫大喊有人劫狱,看来,昨夜真是有人劫狱成功。转念一想,又觉可怖,如此一来,玉录玳被抓后岂非难逃嫌疑?这才惊觉事情真的闹大了! 眼睁睁看那些官兵乱糟糟奔来走去查看翻找,我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忘记了什么。使劲想,使劲想,突然脑中轰然一响,炸了一个响雷!——我昨日换下的衣服! 心内十万个悔恨,万念俱灰。昨晚回到房间,把身上那差官狱卒的公服帽子换下后,只随便扔在地上,便沉沉睡去。一早醒来也未及注意。这下完了!瞬间只觉手脚发软,脊背如浸在腊月里的冰水中,又有一千一万根钢针在扎,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起来。只恨自己逃了昨晚,终究逃不过今日。自己死了倒也罢,只是又不知连累多少人陪我受死。 正恍若徘徊于死生之门,吓得冷汗淋漓,却见那搜查的官兵皆个个来报:“报告大人,没有发现异常。”连从楼上搜查下来的官兵也如此。瞬间直如在鬼门关兜转了一圈重回阳世。一时又呆若木鸡,满腹狐疑。 那小头目于是便带着一众官兵出得门去。爹爹带着我们跟上两步略送了送,又见外面还有大批官兵,一条街上前后左右也皆是闹哄哄的,都正在挨户搜查。 正欲回身,却忽然听一人惊喜道:“又怀兄!” 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官样公服的人从人群中喜笑颜开走出,又见爹爹也快步赶上去,口中同样惊喜道:“世麟兄!”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皆是高兴不已。 于是爹爹一面将他往屋里让,一面殷殷问道:“老兄不是一直任江西省守巡道员吗?怎么来至京城?”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官服,了然笑道,“哎呀,多年不见,老兄仕途顺遂啊!”那人捻了捻髭须,笑道:“前些时日,奉旨平调湖北,谁知还未到任,又蒙皇上恩典,升任刑部右侍郎,也是前日才刚刚到京上任。” 二人于屋内坐下,我赶紧端茶倒水。便见爹爹笑道:“蓝儿,这是张伯伯,你小时候他来过咱们家,你可还记得?”我一脸迷茫,却见那人面露讶异,“哎呀,这就是蓝儿啊,长这么大了!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又瞅了一眼爹爹,笑道,“她那时候才多大,哪里能记得?” 一番寒暄,爹爹指了指满室狼藉,小心翼翼问道:“今日怎的如此大动干戈?” 那人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T 洒蓝 作者:秋脂砚 分卷阅读59T 叹了一声,道:“甫一上任,便遇上了一件大事!”又压低声音道:“昨晚天牢里丢了一名重犯,闹腾了一夜,也没个头绪。现下只能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捕。我初上任,也不敢怠慢,奉了刑部尚书之命前来看视进展。谁料就遇见了你,多年老友重逢,也是难得哇。” 我和爹爹、李二叔,悄然对视了一眼。便见爹爹故作惊讶,“天牢戒备森严,牢房坚固,我也有所耳闻。那重犯如何能逃脱?况且,到底何等重犯,竟要劳动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那人并未看出什么不对劲,叹道,“若仅凭他自己,自然难逃那天牢,是有人劫狱!哎呀,我刚到任,也是所知无多。看上头如此重视,恐怕那重犯来头不小!”说着,便听外面有人请他,他赶紧起身道,“老兄你此次是来京送贡瓷吧?本想与你多叙谈叙谈,奈何公务在身,我就告辞了!” 我却心里一动,笑着故作天真道,“张伯伯,那你们可曾抓到什么嫌犯?” 他正要转身,听了我的话,站定看着我,忍不住慈爱地笑了,“若抓到了,哪怕只抓到一个,还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无头苍蝇般地满城搜寻吗?” 我却一惊,喃喃道:“一个都没抓到?”心里暗想着,昨晚玉录玳脚伤严重,又追兵近在眼前,真真是插翅难逃,这张伯伯却怎么说一个疑犯都没抓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藏过思虑的神色,向张伯伯笑了笑。便见他向爹爹和李二叔告辞,随着那些官兵急急走了。 待官兵走远了,爹爹才掩了房门。我心里惦记着昨晚脱换下的那套公服,便想赶紧上楼去看个究竟。刚快步上了楼梯,便见爹爹沉沉道:“不用去看了,衣服我已经处理了。” 我又惊又喜,“爹爹,你知道!”又赶紧跑下来,一脸疑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不早说。刚才我真的要吓死了!!” 他和李二叔相视一笑,“昨晚千头万绪,一时思虑不周。直到你回房休息后,我才想起你身上那套衣服帽子万万留不得。于是去你房间敲门,谁知一点动静也无,爹爹心中担心,无奈之下便只好自行推了门进得房去。好在你只是太过疲累,睡熟了而已。又见那套衣服帽子都被你扔在地上,我便赶紧拿了下来,和你李二叔一起,放在灶台里烧了。”又叹息一声,“也是上天保佑,若是留着那衣服,可真就麻烦大了!”我高兴地抱住爹爹的胳膊,撒娇道:“上天保佑!姜还是老的辣!”短暂一瞬,大家仿佛忘了困境,苦中作乐,忍不住都笑了。 折腾了这半日,天已大亮。爹爹又道:“蓝儿,你随我来,爹爹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一时也顾不上满室狼藉,便行在头里,向他房间走去。李二叔则道:“那我把正厅收拾收拾,再去弄些早饭来。” 进了房间,拉了我坐下,爹爹语重心长道:“蓝儿,从小到大,爹爹对你一直都很放任,也不完全因为宠溺,一来你天资聪颖,行事做人良善、有度,爹爹很是放心,二来爹爹太忙,也没有时间常常教导于你。可是,这一二年来,变故丛生,爹爹实在放心不下,不能不好好和你说几句了。” 我见爹爹如此这般郑重,也不敢大意,只点点头,认真听他言说。 便见爹爹长长叹了口气,道:“蓝儿,爹爹其实只想告诉你,你善良,仗义,有些聪明头脑,然而,于世情的历练之上,你还远远不够。这一二年来,你做了多少莽撞疏忽之事,你自己心里有数。若非上天庇佑,你能安然活到今日吗?可是,上天今日庇佑你,是否明日依旧会庇佑你?明日庇佑你,是否会永生皆庇佑你?爹爹知道你每每都是一番好心,更知道你女儿家难得如此勇敢,可是你要记住,有勇无谋,那是莽夫,有谋无勇,也终不能成事。咱们若是那农家人,一辈子种田,平平凡凡了此一生也倒罢了。可是却偏偏是皇家的奴才,伺候着皇家,说平安时平安,可说掉脑袋时也就掉脑袋了。现下里,困境重重,爹爹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了!爹爹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你活得好,爹爹和你娘才能安心!所以,从今日起,你一定要改掉冲动、鲁莽的性子,学会保护自己。爹爹不是要让你变得奸诈,只是世道多艰,很多事情非同儿戏,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今后说话行事,务必要思虑周全,小心谨慎!记住了吗?”说着,眼眶已是红了。 爹爹和娘的一番苦心,我怎能不晓得。只是经历了诸多波折之后,此番再听爹爹亲口说来,倍感心酸羞愧。生于长于景德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从小到大,在爹爹、母亲、姨娘、连生叔,乃至御窑厂诸多长辈的庇护下,我一直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虽未见过什么大世面,享受过什么大富贵,但却也一路走来皆是顺风顺水,安然乐趣,自然也难免带了些单纯、任性和鲁莽。只是,经历这许多或惊或险、或灾或难之后,即便爹爹不说,我也已然不敢再掉以轻心,凡事想当然了。 一时只觉心里难受的紧,握着爹爹的手,含泪点头答应,又好生安慰他老人家。心内只暗暗祈求,但愿上天垂怜,保佑此番人事皆能化险为夷。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看文不留评,是要枪毙滴!~~ 第33章 赠送·人设【洒蓝·少女时期】 行文至此,感谢所有看我文章的朋友们。哪怕只有一个人看,我也会认真写完。 这次先求了一张洒蓝少女时期的人设图。非常感谢三叶源图铺的云无岫童鞋!~~ 此后,如有可能,我会再陆续奉上成长不同阶段的洒蓝人设图以及其他角色的人设图给大家。么么哒~~ 作者有话要说: 人设·洒蓝·少女时期 (感谢三叶源图铺云无岫童鞋!) <ter>i950.photobus/ad342/mariahsong/4eba8bbemiddot6d1284ddmiddot5c11597365f6671f_526f672c_zpsa403c7e9.jpg </ter> 第34章 生机 一时收拾了房屋,寂然吃毕早饭。却面临两个极紧要的难题:木清怎么办?玉录玳现下又如何?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