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 分卷阅读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 《三家轶闻辑录(槐杀)》作者:陆离流离 文案 耽美虐文,暴虐鬼畜攻、腹黑妖孽受,虐身虐心 既贪图他色如春花艳绝天下,便莫怪谁只为衮冕玄衣顷刻荣华 五年卧薪尝胆,一夜覆雨翻云 他偷来一个江山如画,却还不起那个策马天涯 槐乃系鬼之木,杀断止戈之声 昏昧无道之主偏逢便辟佞幸之臣 相爱相杀,有情皆孽;江湖江山,无虐不欢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晋枢机,商承弼,景衫薄 ┃ 配角:商衾寒,楚衣轻,卫衿冷,景衫薄 ┃ 其它:虐身,虐心,训诫,体罚,家法 第1章 一、风起 听说,不过是犒师宴上的一杯受降酒,折花数露的大梁天子就为他断了袖。 如今,晋枢机正怀抱着玉琴一架斜倚在未能合抱的槐花树下,风乍起,吹散了一池清漪,绯衣袖广,玉手操弦,乐音自是清越无双,风姿却更撩人,举手攘袖间,轻舞的飞花便像是扑火的飞蛾纷纷坠入春草犹碧的池间水底,宛若浮生一梦。曲声渐歇,他舍琴回首,眼眸带雾,似笑非笑地望着躺在丈许外一株高槐枝杈间的景衫薄,“公子既已到了,又为何避而不见;既然避而不见,又何必偷听?” 景衫薄枕着自己的潭影剑,声音冷得像冰,“你的琴声有杀意。” “公子听得懂重华的琴?”晋枢机生就重瞳,故以重华为字。 “我只懂杀人。”景衫薄收回了踩在枝杈上的长腿。他起身的动作很奇特,只借腰腹的肌力,脊柱像是被悬空折起来,挺拔地接近僵硬。只有苍白的手依旧握在剑柄上,目光坚定而冷冽,惟有望着手中潭影剑时才有半分生机。 三尺三寸长的剑,漆黑剑茎,乌金剑鞘,剑首坠着一只黝沉沉的雕木燕子,若有人能仔细辨认形状,当可看出这燕子与他左眼燕纹刺青一模一样。只可惜,敢盯着他剑看的人多半已成了他剑下的鬼。 景衫薄扬起脸来,意料中的,他的脸同他的声音一样冷漠;意料外的,这张脸居然很年轻。甚至,年轻得有些稚嫩,稚嫩得有些可爱,可爱得有些叫人想不起他手上那把杀人的剑。尽管脸的轮廓犀利得像是用刀锋刻出来,脸上的神色也高傲得如孤峰上的鹰,左眼上的燕子刺青更是暗地仿佛初干的血,可眉宇间那份不可一世的飞扬却活脱脱是只有年轻人才会不懂收敛的骄傲。 晋枢机微笑,重瞳皎似明月,眉心朱砂如血,“此间,尽是可杀之人。”他低头弄弦,琴声铿锵,渐成铁马金戈之势,召来的人却很客气。 客气有时候并不代表礼貌,只是一种高人一等的气派。 河岳鬼王铁判官本就是个相当有气派的人。他挺着胸膛走过来的时候,正用那练了几千遍的手势捋着那把威风凛凛的胡子,另一只手里却玩着四枚铁核桃。他身后跟着七名龙精虎猛的壮汉,稍微有些眼力的人就可认出,正是臭名昭著的盗匪头子黄河七霸。 “公子有礼,在下——” 景衫薄没有让来人说下去,“我不必知道你是谁。”他还是用那种奇怪的姿势靠在树上,甚至连头也没有抬,只是用指腹温柔地安抚着他的潭影。 被打断说话的正是铁判官的首徒曲少黄,他原是黄河岸边的筏子客,不知怎么就做了匪首,黄河水势汹涌,在风口浪头讨生活的人自然都有几分本事。他本来只是抢劫商旅行人,可不知为何,三年前却突然劫了朝廷的一批赈灾粮。近年来地方上已出动了不少人手,却依然未能拿住他。他说话很客气,礼数也周到,先礼后兵,也是气派的一种。 “小子无礼!”大概是景衫薄的态度太过傲慢,铁判官身后一个虎目少年已忍不住跳了出来。双眼瞪得老大,好像要将他吞下去。 铁判官也有些不高兴,近年来他已很少出手,若不是因为请他来的是当今圣上驾前炙手可热的临渊侯晋枢机,他才不愿意从十几岁女娃娃的暖被窝里爬出来,长途跋涉受一个后生小子的气。话说,这几个徒弟还真孝顺,新孝敬的女娃娃都不错,他喜欢小女孩,他总觉得小女孩会让他变得年轻些。 一个老人若总是觉得自己年轻,他一定活得很逍遥。一个人若是已有四十年都气派得逍遥着,自然也容不得年轻人的傲慢。不过他还是挥了挥手要那虎目少年退下。本来,江湖人表示容不得的方式很简单,可现在他还不能这么做,因为他还不懂临渊侯的意图。徒弟们身上的案子都不小,这位临渊侯倒是可以倚仗。江湖庙堂虽是两个世界,可他既然受了晋枢机的重礼,就必须看晋枢机的面子。所以,他的判官笔只揷进了水里,并没有揷入景衫薄的咽喉。 水很深,水面还飘浮着刚落的槐花瓣;水很香,五月的槐花本就是最香的。 花满闲池,山衔落日,静水无波,香沁心脾,本是极和缓婉约的烟波画景,如今,却已变得萧飒。 判官笔直没入水,水面被捅出了一个漩涡,刚才平静的池水此刻已变成急流。水往低处流,四面的水自然向那漩涡中涌去,漩涡虽不大,可奈何笔势太急、水流太快,竟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壮阔与霸道。波涛翻滚着白浪退去,水面浮起了数只锦鲤,竟是被刚才的水势生生挤破了肚囊。 “好一招气吞河岳,只是,穿膛破腹,未免不够雅致。”晋枢机轻声道。他一席绯衣坐在落霞里,却像是比霞光还要灿烂明丽,正是傲而不烈,媚而不娇,疏朗峻拔中却又带着噬骨的邪气,世间竟有如此妖孽的男人,铁判官身后的几个汉子都已看呆了。 景衫薄慢慢走向池边,静静看着池面上的锦鲤,轻轻叹息一声。一手执剑,一手捞起了那鲤鱼的尸身,剑鞘一滑,已旋出了个小坑。他蹲下来,无限怜惜地将那锦鲤的尸身放入小坑中,掩上了土。 他众目睽睽之下挖坑葬鲤,竟似丝毫不把刚露了一手绝学的铁判官放在眼里。一只,两只,等他葬到第七只时,那虎目少年终于忍不住了,“你的剑难道是用来挖坟的吗?” 景衫薄葬了最后一只鲤,目光掠过虎目少年腰间佩剑,“是把好剑,可惜了。” 虎目少年刚才见景衫薄剑鞘抵地落成坟茔,划出的土砾细如沙尘,他虽知道这人不简单,可又有哪个少年人受得了这样的讥嘲,是以他还来不及想,腰间佩剑就已出鞘。 风动,影沉。 那少年的剑已随着他的人一起沉入水里。 没有人看到景衫薄如何出手,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出过手。 “虎子!”铁判官大吼一声,判官笔一挑,直取景衫薄膻中、俞府两处大穴。景衫薄身形甫动,只随意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 一架,就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点水而上,孤影惊鸿,足尖立在树冠上,飘飘如举,轩旷若神。 “好俊的燕子飞。”晋枢机笑道。 只是话音未落,却见寒芒闪动,一道霸道之极的剑光当头劈下,天地倏忽变色,云影低沉,漫天霞光都似已坠入无边的剑影里。橙红的夕阳暮景刹那变为银白,正是剑的颜色。 景衫薄还剑入鞘,重新卧在槐花枝头。 闲池水静,静水流深。 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剑,水面上却连个涟漪都未起,甚至连槐花都还是白茫茫罩着一层。满池槐花,岂非就和纸钱一样? 剩下的六名壮汉立刻围在树下,只可惜剑还未及出鞘,人已依次倒下,每人心口都是一点猩红。只有一点。 铁判官僵住了。 “一剑破七星,好厉害的剑法!” 不知何时,此间已多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一个半死不活地躺在轮椅上,另一个,却是精神矍铄,连喝彩也格外大声。 “剑势起而水波不兴,杀人者无形无影,被杀的不知不觉,厉害倒是不假,只是,太过霸道。” 那轮椅上的老人总共说了五六句话,却咳了十七八声。 推轮椅的老人道,“杀霸道的人,自然要用霸道的剑法。” “你!”铁判官已站了起来,双目圆睁,似是老了十岁。 推轮椅的老人道,“铁老爷子不要瞪我,黄河七霸作恶多端,你早该想到——” “老夫先杀了你们两个老东西!”铁判官须髯尽张,手中铁核桃掷出,射出几道黑风。 眼看着这病怏怏的老人就要送命,轮椅扶手上却突然弹出两个铜关窍,正夹住了那四枚飞势而出的铁核桃,老人摇头叹道,“你就算拼不过人家的剑法,又何必拿我们撒气?” 铁判官冷哼一声,出手不中,竟也不再找那两个老者的麻烦。他本就是老江湖,见这二人来得无声无息,知道定非等闲之辈。若不是转眼之间七个弟子命丧人手,他也不至如此狂躁。 谁知那推着轮椅的老人却偏又要多嘴,“我知道你想报仇,不过,我劝你动手之前先看一眼池水。” 铁判官复仇心切,丝毫不理会那老者言语,只是握着判官笔,一步一步向景衫薄走去。纯钢打造的判官笔凉得彻骨,似是在等着仇人的鲜血将它滚热。恰在这时,耳边飘进一缕琴音,铁判官此刻明明应该什么都不理会将他的七十二招笔上绝学击向景衫薄,再将他剖心戮尸挖肉剔骨,可偏偏却又抗不过这琴声的魔力。 晋枢机重瞳笼尽斜晖,薄唇微启,“铁老爷子还是看一眼水的好。” 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群嬉戏的锦鲤。 “铿”的一声,铁判官判官笔落地,这个纵横河岳的老人第一次感到绝望。 晋枢机望着景衫薄,“连鱼都不忍心打扰,公子真是个温柔的人。”景衫薄出剑之时铁少虎早已沉在水底,潭影出鞘,一剑七杀,池中的游鱼却丝毫不受惊扰,比之铁判官的笔动水势逼杀锦鲤,不知要高出多少境界。 如今,铁判官就站在景衫薄身后,景衫薄却掠水而过,在池边塘下找出一大包饵料。他单手握剑,另一只手轻轻撒着鱼食,“花鸟虫鱼何其无辜,人的争斗又为什么要祸延他们?”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微笑,水光潋滟,锦鲤追逐落花,满池静好映在他眼里,天地浩渺,岁月长安,仿似只有这一刻,他才愿意褪去满身寂寞的杀意,静心做回,那个踏沙访雪的十四岁少年。 夕阳渐沉,暮色更深。剑在手,敌人在对岸。安静平和似乎总是很短暂,景衫薄轻轻吹了声口哨,满池游鱼都躲进水里去,他回过头,看着双眼通红的铁判官,“你已可以出手。” 铁判官不动。 因为他已看到了景衫薄打出去的一点炫光,而后就听到了几声惨叫。那种声音尖锐中带着嘶哑,若有谁试过用钝刀几番割不断鸭子的脖子,当能想象得到。 晋枢机轻轻摇了摇头,目中似含歉意。他纤长的手指慢捻琴弦,对景衫薄微微颔首,“多谢公子。或许,他只是不放心我独自出来。” 他是谁?为何要派人监视晋枢机,又为何不放心他独自出来,晋枢机没有说,景衫薄也没有问。 黄昏。 晚风曳水,飞花辞树,彤云似火,暮色如烟。 晋枢机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漆色的琴额,任林间的暖风飞起绯色的縠袖,双眉微颦,已是幽情万种,星眸回盼,更是风姿悠寂。一只黑猫突然从密林里蹿出来,拖着一面极小巧的拨浪鼓跃入他怀里,晋枢机轻轻揉了揉那黑猫的脑袋,将那拨浪鼓从他后腿上解下来,“桃儿,辛苦了。”那叫做桃儿的黑猫似是听得懂他的话,低低喵呜一声,便邀宠似的跳到晋枢机肩上,用头顶的绒毛腻着他光洁的脖颈,晋枢机像是被它弄得有些痒,目中的神色还有几分无可奈何。他轻摇拨浪鼓,鼓声朗朗,素手如玉,夕阳将他削肩勾出金色的倒影,那只黑猫的眼睛却发出绿色的光,景衫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妖异。 晋枢机轻声问,“公子可识得这面鼓?” “不识。”景衫薄的声音依然很冷,他本就不是个热情的人。 “喵——”安静卧在晋枢机肩上的黑猫似乎很不满主人的冷落,伸个懒腰,一爪子就将这面鼓从他手里拍下来。 晋枢机低头拾起小鼓,轻轻摇头训那黑猫,“桃儿,你可真不识货。这面鼓可花了我不少功夫。”他说着就抬起头,望着景衫薄,“公子可知道,这鼓是什么做的?” “不知。”景衫薄的声音越发冷淡。 晋枢机轻轻叹息,眉间那一点朱砂像是夕阳泣下的最后一滴血,“这是处子之手。”他目光邈远孤寂,带着种压抑的惋惜和忧伤,“我已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手了。鼓面,是她玉手如雪肌肤,两颗弹丸,是她左右小指玉骨指节。她的右手皮肤粗了些,不能剥下皮来做鼓面,蚀去皮肉只取手骨做个弹丸,倒可将就。美中不足便是手柄取了中指,本来,无名指要纤细些,可惜,不如中指那么直。”他边说边摇着这面小鼓,只一抬头,漫天红霞都沉进他重瞳里,那对雾一般的眸子竟似也染上血色,妖冶诡秘,颠倒众生。 第2章 二、下钩 晋枢机轻轻叹息,眉间那一点朱砂像是夕阳泣下的最后一滴血,“这是处子之手。”他目光邈远孤寂,带着种压抑的惋惜和忧伤,“我已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手了。鼓面,是她玉手如雪肌肤,两颗弹丸,是她左右小指玉骨指节。她的右手皮肤粗了些,不能剥下皮来做鼓面,蚀去皮肉只取手骨做个弹丸,倒可将就。美中不足便是手柄取了中指,本来,无名指要纤细些,可惜,不如中指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 么直。”他边说边摇着这面小鼓,只一抬头,漫天红霞都沉进他重瞳里,那对雾一般的眸子竟似也染上血色,妖冶诡秘,颠倒众生。 景衫薄四岁学剑,十二岁已有小成,掌中潭影不知饮了多少乱臣贼子奸佞邪徒的血。可夕阳之下,看他素手轻摇缓缓而叙,竟禁不住遍体生寒。 晋枢机笑了,笑容带着种说不出的轻浮,“公子在生气?” 景衫薄不语,眉间怒色更沉。 晋枢机指尖滑过黑猫优雅的脊骨,“世人只道我残虐不仁,又哪里明白我的一片冰心。重华本以为公子是个知己,却不想,也与凡夫俗子无异。”他缓缓抚弄着那暗沉沉的手柄,温柔地就像倾听情人的呼吸,“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少功夫才逼得那少女的情人离她而去,又是守了多少日夜,才等得她哭出了第一声。为了等到柔荑携泪的那一刻,我藏在那梁后动也不敢动,神思恍惚间多少次将窗间的露水也看成了她泪珠。我既怕吓坏了她哭得太惨弄花了落在手上的泪、又怕她哭得太少沾不湿这一双手——” “住口!”景衫薄已走到了晋枢机面前。 晋枢机将那面小鼓递过去,“公子以为我是在说故事吗?重华不过是怕空口无凭,取个物证罢了。”他挑眉笑看景衫薄,似乎在等他将这面小鼓接过去,看景衫薄不动,他便重新将鼓收入怀中,随意一抹琴弦,立时便有四个白衣女子挟着两名艳丽至极的胡姬飞掠而来,躬身一礼,又立刻退下。 景衫薄微微皱了皱眉。大梁与北面的狄国接壤,两国虽兵戎交戈,但也互市不断。大梁的都城京安本就有许多美貌胡姬当垆贩酒、倚门倾歌,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更是王孙公子的雅趣风流。可是,晋枢机此时命属下送来这两名胡姬又是为什么呢? 似是觉出了景衫薄的疑惑,晋枢机轻轻拨了拨琴弦,他本是坐在树下,景衫薄却站在他身前,他说话的时候便微微扬起脸,抬起精致的下颌,纤长的眼睫遮住雾一般的眸子,声音带着一种轻佻的飘忽,“剥取人皮的方法我至少知道九种,可是用酥油浇注入脑剥下的皮太腻,做成鼓时落槌粘而不敏;用沥青浇注入脑剥下的皮又会泛黑,即使是美人的如雪肌肤也失了颜色;若是直接从脊椎下刀,把皮肤分成两半,像蝴蝶展翅一样地撕开来,美则美矣,却总嫌不够风情。不如请公子一试潭影宝剑,脐下三分入手,剑尖一点血正好当作这鼓面的一点红,那胡姬脐下又恰有一粒血痣,如此一合,制成的鼓岂不是既精巧又凄艳,正好让重华一偿心愿。” 他说的分明是残忍至极的话,双目重瞳却绽出一种夺目的光华,景衫薄不想看,却又不得不看,那粒朱砂痣就像是个血洞,生生将人吸进去。 那两名胡姬早已吓得浑身颤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出剑。”景衫薄望着晋枢机。 “公子说什么?”晋枢机面上还带着微笑。他笑得那么明快,那么天真,笑的时候还用无比温柔的目光望着那两个胡姬,可眼底的锋芒却像是真能剥下那胡姬的紫罗,剜出她脐下的血痣。 “拔你的剑。”景衫薄目中含冰。 “公子好像是打算杀我?”晋枢机问。 “滥杀无辜,以他人性命取乐之人没必要活下去。”景衫薄道。 晋枢机轻拢琴弦,“谁告诉公子,我杀的是无辜?天地不仁,圣人不仁,万物皆为刍狗,众生俱是鱼肉,又有谁是无辜!”他原本唇角含笑,说到最后一句时竟是一扫七弦,咄咄逼人! 景衫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道德经》读岔了。” 晋枢机望着他,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疏孤寂,“所以,重华羡慕公子。只可惜,如今已不会再有人教我读书写字,也不会有人可以让我依仗着,肆无忌惮的犯错。”他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手指那两名胡姬,“你只想杀我,却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我不杀女人。无论她们做错了什么,既然是女人,就有活下去的权力。”景衫薄道。这本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从来都是弱者,即便做错了什么,也是无可奈何;即便做错了什么,又为何不能原谅? 风起,槐花轻舞;风过,闲池草长。 景衫薄眸中杀机更深。 晋枢机终于自琴下抽出了剑,三尺六寸六分长的剑。 剑在手,杀机也在手,杀意在心。 那两个胡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如今却瞪大了眼睛,连数丈外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也催促着自己的老搭档将轮椅推得更近些。木轮压过春草碾过断枝,穿破这杀气笼罩下的无边萧瑟。 天地俱寂,万籁无声。 残阳带走了最后一抹晚照,余晖落尽,是否已到了出手的时候? 日西沉,景衫薄的眼睛发出了光。 剑光!剑势如虹! 槐花落。 槐花落尽,未闻鸦啼。 景衫薄轻拭剑尖鲜血,抬头,望着晋枢机,“他本不配受我这一剑。”他逼战晋枢机杀气正盛,铁判官的判官笔却攻向他身后督俞穴。 偷袭本是江湖好汉最不齿的行径,此刻,却没有人责备铁判官。 谁都不会去责备一个死人。 如今,精钢铸造的判官笔已裂在地上,铁判官的眼睛却还睁着,他死也不敢相信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快的剑,所以,他死了。 “可真抱歉。”晋枢机低声道。这一剑,本来应该是刺向他的。 “我的剑已擦干净。”景衫薄道。 “你还要战?”晋枢机问。 景衫薄不必答,他的剑就是他的回答。 晋枢机却轻轻吹了声口哨,那只黑猫又跃入他怀里,“我却已不想再战了。今日,死在这槐树林的人已够多。” “槐,本就是系鬼之木。”景衫薄淡淡道。 晋枢机却已背转过身,微微一蹲,抱起了树下的七弦琴,“你我却都不必做木上的鬼。”他浅浅回眸,迷离了一整片暮色,“公子才十四岁,十四岁,正是载酒攀花放马鸣琴的年纪,杀人虽早了些,公子却一样做得不错。只不过,公子杀人剑下无血,重华却爱血花绽放、敌人哀求的凄然颜色。”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一顿,“你若实在想看我的剑法,倒也有个雅致的法子。不过——” 景衫薄挑了挑眉,左眼上那只血燕子被牵起尾羽,燕燕于飞,优雅又张狂。 “想要我命的人,你绝不是第一个。”晋枢机话音未落,林外马蹄之声已喧,不过片刻,就有一队骑兵涌入林间,七匹健马,每匹马后都拖着一个人,看服饰像是捕快。 快马奔驰,那七名捕快被纸鸢样抛在空中,景衫薄飞身而起,一剑击出便削断了七条草绳,身形一转,剑尖已抵在为首的银甲少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 咽喉,“这些俱是大梁无辜子民,为何被你们绑在马后凌虐?” 那少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张脸白得像纸,口上却不饶人,“这群恶人,小爷没有杀了他们就算便宜了!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管我们禁卫军的事!” 景衫薄没有答话,却是晋枢机笑道,“剑已架在脖子上,于副统领还是小心说话为上。不如,将事情的经过曲折向这位景公子解释清楚,也许,他还肯留你一条性命。” “晋枢机你这个妖孽,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货腰贾色、恃妍媚主,小爷今天来就是要取你性命!”那少年虽然叫骂,可到底是怕了景衫薄手中的剑,身子坐在马上,越靠越后。 猝然之间生出这场变故,景衫薄不免疑惑,不过想到晋枢机那倚色封侯的尴尬声名,这少年如此叫骂倒也不算奇怪。再回头看那七名捕快,虽然个个吓得脸色发青,此刻却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统领饶命,统领饶命。” 那少年握着缰绳的手还在颤抖,大概是也觉得刚才丢了人,恼羞成怒间居然扬起鞭子胡乱抽打那些捕快,“饶不了,死定了!” 那些捕快犹自求饶,另外几个穿着铠甲的少年已骂道,“谁准你们跪这么远,还不过去给咱们统领出气!” 那些捕快一路都绑在马后,早已被折磨得衣衫褴褛,如今却还不得不伏得更高供那少年落鞭子。景衫薄看在眼里,立时便是一阵厌恶。天昭帝商承弼残暴无德,身边这群禁卫军个个都是豺狼虎豹,横行京都,为祸乡里,他抬起眼,看那挥鞭子的少年,“你杀过人没有?” 那少年吓坏了,一手挥鞭子,另一只手还摸着自己喉结,听他问话,脸又白了几分,却强自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晋枢机怀抱黑猫,轻捋鬓边长发,“景公子的意思是,他剑下从不伤无辜之人。你若没杀过人,叩头认错也便罢了,你若是也杀过人,那今天——”他微微一笑,眉间朱砂已露腥红,“他更能杀你。” “哼!”那少年似是极厌恶晋枢机,听他说话便冷哼一声。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不信吗?我劝你,还是忍耐些的好。不过是磕个头,可比丢了性命强得多。” “无耻妖孽!闭嘴!”那少年大概是自小就被人趋奉惯了,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满腔怨愤无处发泄,只是更下了狠手抽那几个捕快。景衫薄深恶这些作威作福的禁卫军,目中寒光陡盛,“杀过没有!” 那少年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跌落,他扬起马鞭指着景衫薄,“自然杀过!小爷、小爷闯荡江湖,还能没杀过几个人吗?”他说着就做出一副很英武的样子看身后那几个伙伴,“你们说是不是?” 这些少年看来也是横行惯了的,一个个都摆出无比张狂的样子在马上笑得东倒西歪,“杀过!爷几个都杀过!你敢怎么样啊?” 还有的瞪着景衫薄,“瞧他那样!分明是个小鬼,还敢跟爷充大!” “杀过又怎样,你还真敢杀了爷几个不成?” “娘儿们似的!居然刺个燕子!” 哄笑四起,远远夹着一声听不清的叹息。 风轻云远,野旷天低。此时,已是日暮。 日暮乡关何处是?只把黄泉做故乡。 黄泉,岂不是每个人的故乡。 剑已出鞘。 宝剑出鞘,例不空回。可这一次,潭影却没有带走任何一条命。 因为景衫薄一出手就后悔了,他剑风扫过,立时便觉出这些少年个个都是虚张声势,没有一个是杀过人的。 潭影是嗜血的利器,他是杀人的行家。嗜血的利器遇到嗜血的人,杀人的行家遇到杀人的手,那本是一种兴奋,一种恢弘,一种以杀止杀的仁德,可是如今,却已变成了一出闹剧,一场笑话,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他想撤剑,可是,他学的本就是只进不退的剑法,他想收手,从来都只有来不及。 剑出鞘,能否收回来,几时收回来,早已不合剑客的想望。这本就是每一个学剑的人的悲哀,也是每一个杀人的人的悲哀。 所以,景衫薄只能将他的剑偏上几寸,所以,这一次的血花不在心口,所以,他总算留下了几条命。 七名少年,俱是白袍银甲,七朵血花,俱是开在肩胛。 白衣上的血,岂非正和雪地里的梅一样。 景衫薄收剑,掠入飞花的槐树,在疏影清辉中躺下来,抬头望着初升的新月,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他对自己很满意。 日落无情,月出无声,花落无语,剑起无魂。 落花剑法,一击必杀,出剑就绝无活口,今天,他却生生抢出七条人命来。这不得不说,是他的骄傲。 “公子剑法又精进了,可喜可贺。”晋枢机也坐在了槐树下。 只有那银甲少年,瞪直了一双眼睛看着景衫薄,再要提气用力时,一条右臂竟已全无知觉,原来是真的废了,“你——”他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剑起必杀,剑没无痕,好厉害。”远处推着轮椅的老人道。 “明明已息了杀心,却还是要了七条手臂,不嫌太霸道了吗?”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叹息。 “正因落红无情,才有寸寸相思。落花剑法,刀剑双杀。起手之威尽刀法的沉勇,变化之势却夺剑法的灵秀。他小小年纪就能寓刚猛轻捷于一,融拉捭开阖于纵横起落间,一剑七杀,招招致命,这杀手无桓的至高剑意至少已领悟了七成,假以时日,必定不可限量。”推着轮椅的老人轻声赞叹,“可惜——” “可惜什么?”连晋枢机也忍不住去问。 “可惜,他固然天赋异禀,却终究年纪太轻。虽说是天纵其才,但出手无情不留后着,总嫌太过狠辣。须知,持而——” 景衫薄本来只是低着头把玩那只挂在剑首上的雕木燕子,听他说到这里,却突然笑出声来。他原是精巧玲珑的五官,奈何轮廓太过锋锐冷峻,性子又高傲孤绝。如今这一笑虽带着几分讥诮,却偏多了几许任性的孩气,那表情正像不屑家长骗孩子说不睡觉就要被恶鬼抓去,固然可气,却也着实可疼。 “你笑什么?”大悲大师忍不住问他。 景衫薄面无表情,不发一语,月华之下,眸色清寒。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四岁到十四岁的夜,总有一个人,静静握着他的手,温柔看他眼上燕纹刺青,轻声唤他最喜欢被念的名字,听他一遍遍吟诵,“功成身退,天之道。” 第3章 三、灰线草蛇 大悲大师果然很有悲天悯人之心,他见景衫薄毫不理会自己的逆耳忠言,不禁长叹,“八条人命、七只手臂,大家生逢乱世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 ,苟且偷安本就不易,又何必活得如此恣肆飞扬?小小年纪,行事狠绝出手跋扈,就不怕招来横祸?” 晋枢机唇角微扬,“求生不易,旁人自是要提心吊胆,可这位景公子,想惹事便惹事,想生非就生非,要取人性命就取人性命,想断人胳膊——”他目光流转,迷迷蒙蒙地望着那银甲少年,“旁人,也只好乖乖伸出胳膊来给他断了。” 那银甲少年左手紧紧握住鞭子,晋枢机淡淡道,“你不必不服气,你的鞭法若抵得上他剑法的一成,现在也不用站在这儿了。更何况——” “何况什么?”大悲问。 这次答话的却是一直烂泥样瘫在轮椅上的大慈,“何况,他不止拜了一位好师父,更有三个谁都惹不起的师兄。别说是断人手臂,这位景公子就是想敲碎天上的月亮做月饼,也有成千上万的人排着队帮忙架梯子。” 那银甲少年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他——”恍惚间却突然想起这剑法如神的少年姓景,不由惊得一怔,却又不敢相信。于是,只好死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大慈。 大慈却在这时对大悲道,“你说,这世上的人,最爱的是什么东西?” 大悲道,“你这样一个懒人,居然也肯浪费功夫问这么一句废话。世间有尚德者,亦有好色者,更有爱名利权位者,不过依我看,却还是——”他说到这里就脱下自己靴子,这一动作,就连刚刚被废了手的人都连忙捂住鼻子。日行千里又不爱洗脚的人,靴子里的味道总是不大好闻的。 大概是知道大慈生性懒惰,大悲在脱靴子的时候就已经用一只手捏住了他鼻子,如今,他伸出另一只手递到大慈眼前的是一张银票,“这张银票你可认得?” “通达钱庄的银票,恐怕连瞎子都不会不认得。”大慈冷冷道,“臭气熏天,还不快把鞋穿起来。” 大悲将那张脏兮兮皱巴巴的银票折了几折重新塞回靴子里去,“黄白之物,本就满身铜臭,可世人最爱不就是这臭气熏天的东西,你要问,又何必怪我?” 林间众人看来真是被这脚臭熏得狠了,尤其是那银甲少年,他满心忐忑,哪里等得大慈大悲啰嗦,“通达钱庄的银票和——和这位蓝衫公子有什么关系?” 景衫薄今天穿得正是一席蓝衫。如今,他还是用那副既慵懒又不屑一顾的姿势躺在槐花树上,月华如水,星光如银,晚风拂过,吹起半天花瓣,正是白蕊蓝衫恰少年。 大慈张大了嘴,这人倒真是懒得出奇,连打呵欠也不肯伸手捂住嘴巴。夜凉如水,吸了冷风又是一阵咳嗽,等大悲帮他拍背捋顺了岔气之后才懒懒道,“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通达钱庄最大的那位东家,是他的三师兄而已。” 通达钱庄通达南七北六十三省,分号遍及全国,可说是大梁经济国运的命脉,能做他背后大东家的人,自然是既稳妥又强势。这世上恰好还有两样东西也是既稳妥又强势的,一是白花花的银子,二是铁铮铮的汉子。景衫薄的三师兄卫衿冷就是整个大梁最稳妥的青年,而他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铁拳,更是当今武林最强势的功夫。 “嗵”的一声,银甲少年双膝一软,手里的鞭子也掉在地上。 大悲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少年,“纵然财可通神,这世上有九成九的人都要给那位卫少侠面子,你也不必如此气短。毕竟,也有很多人是不那么看重钱的。”这话不错,江湖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敬的是重义轻财的英雄。 “可惜,不爱钱的固然有,不惜命的,我却没见过一个。”大慈又咳了起来。 大悲似是很担心,替他披上了一件风氅,“明明已经好了,怎么今日又生了病象?” 大慈道,“是人就要生病。可江湖中人,除了生病还要受伤。所以,有个人,出来混饭吃,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自己的命就捏在他手里。更何况,他也的确叫人佩服。” 他说到这里,大悲也点头道,“不错。我浑浑噩噩活了这把年纪,佩服的人也只有三个。这位楚公子恰好排在第二。”昭列公子楚衣轻,轻功绝顶,倾世风华。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机关消息无一不会,又宅心仁厚,受了伤中了毒的江湖人,只要没死透,都会求他续命。若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昭列公子一定出手相救,纵然做过错事,只要肯改过自新,他也可以将你的命从阎王那里借回来。 “如果昭列公子也是他的师兄,那景公子要摘月亮时,重华也愿意搬一搬梯子的。” 晋枢机意味深长地睨了那银甲少年一眼,目光转向景衫薄,复抹琴弦,“在下仰慕昭列公子已久,可惜缘浅福薄,恨未识襟,至今深以为憾。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瞻仰昭列公子清仪?” 景衫薄懒懒道,“你若是能破了我二师兄布下的河图轨和洛书阵,别说是瞻仰清仪,恐怕他还要拉着你煮酒烹茶。只可惜,这天下虽大,却没人有这个本事,害得我二师兄一生寂寞。”他一向寡言,大慈大悲一唱一和地揭他来历他也不以为意,此刻听晋枢机提起师兄,倒是话多了不少。 晋枢机知他自负师兄阵法,也不接话,反是问大悲道,“大师方才讲,楚公子是您生平第二佩服之人。重华请教,这第一是——”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一顿,目光流转,说不出的风情,“是我糊涂了。大师第一佩服的,自然是为国为民的英雄。这二十年来,国运转关,戎事告急。北有狄寇虎视眈眈,南有异族蠢蠢欲动,西边的成国虽与我大梁交好,却也伺机而待。可黎民依然能够安居,百姓同样可以乐业,敌国不敢侵扰,贼寇不敢犯边——” 晋枢机说到这里便立刻起身敛容站好,那些被废了手臂的少年也奋力撑起身子,景衫薄只是要他们不能动武,并没有砍下他们的手。 大慈本是一直坐在轮椅上,如今却突然站起。他本是个极为懒惰的人,明明双腿无恙,却宁可被大悲推着也不走路。可如今,这个最懒惰的人,却站得端端正正,甚至还肃整衣容向北方一揖,“不错。我们这两个老不死最佩服的,正是靖边王。靖边王以王叔之尊深入漠北苦寒之地,披坚执锐、身先士卒,三十万靖王军个个都是不惜命不畏死的英雄豪杰,靖边王铁骑所到之处敌军闻风丧胆、靖王军不败之名威慑四邻。廿年来,狄人不敢南下牧马,仇寇不敢弯弓抱怨,只要靖边王的商字旗打一天,就没有人能欺负我大梁百姓!”他说这一段话时,慷慨激昂,竟连咳嗽都奇迹般的止住了。靖边王商衾寒十五岁披甲征战,征北狄讨楚逆,二十年来未尝一败。大梁百姓轻白起笑霸王,惟有商衾寒才是他们心中永远的战神。 风过,风无影,树影轻斜;月明,月无香,槐花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 飘香。 蓝衫少年握着他的潭影大大伸了个懒腰,还是那副挑衅的小豹子似的倨傲模样,但已没有任何人敢再说话。 天地肃杀。 晋枢机又奏起了琴,“衾寒不转钧天梦,衣轻步步不生尘。宝鸭沉烟翠衿冷,落花闲院春衫薄。休明公子商衾寒百战百胜,昭列公子楚衣轻绝世风华,新旸公子卫衿冷侠肝义胆——”他复一挑弦,“落花剑法举世无双,归燕镖神出鬼没,缉熙谷世尊座下夜照公子景衫薄,有这样的三位师兄——试问,普天之下,又有谁敢接下公子的战书,一掠缉熙谷的声威呢?” “你!”景衫薄握住了剑。 晋枢机微笑。日间朱曦如火,他风情楚楚地盛放在曛光里,风姿已是佚荡近魅,如今素魄如银,他影影绰绰地隐逸在蟾魄间,情致却高邈若仙,“我却不知自己还有这等将找死当勇气的雅趣闲情。” 景衫薄一掠三丈,站在晋枢机对面,“我出谷游历,才入京安就接到了一封战帖,请我来这槐树林会几个人。” 晋枢机款款弄弦,“河岳鬼王黄河七霸作恶多端,重华知道公子早就想取他们首级为民除害,只是风急浪远,未能成行。于是索性将他们约来,请公子试剑,这正是重华的周到体贴,公子又何必见怪?” 景衫薄哂笑,“铁判官横行河上为害百姓的确当杀”,他手指晋枢机脚下的两名胡姬,“但是她们呢?” 晋枢机曼拢琴弦,“铁判官虽姧淫掳掠无恶不作,但黄河上那群水匪也因为他才安分了这些年,所以,朝廷才容他到今日。可是,这两个胡姬,罪行之重、为祸之深,却远胜河岳鬼王。” 那两名胡姬虽极尽冶艳,但此刻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很是可怜,景衫薄待要再问,却见那银甲少年盯着这两名艳姬,满目狐疑。 “你想说什么?”景衫薄看他。 那少年被他废了一条右臂,本是恨他入骨,可此刻被他冷若严霜的目光扫过,却又不敢不答,“她们不就是皇上新纳的那两个妖女。” 天昭帝商承弼好色荒淫男女不禁,后宫佳丽无数,只是这少年似是对天昭帝的爱宠言语都不太客气,晋枢机如此,这两个胡姬也是。 晋枢机笑道,“国舅爷眼力不差,这两个,正是皇上的宠姬。” 景衫薄看晋枢机笑得意味深长,立刻明白自己上了当,难怪他刚才不住出口相激,原来这嚣张跋扈的银甲少年竟是大梁皇后之弟,开国将军于并成玄孙,领禁卫军副统领之职的玉面金鞭小呼庆于文太。 晋枢机像是怕景衫薄找他算账,立刻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他。景衫薄展开一看,本就冰冷的眸子更加寒意逼人,“她们是狄国的奸细。” 晋枢机道,“岂止是奸细,公子请看。”他一挑商弦,未几便有四名赤足大汉抬上了一口大瓮,景衫薄低头一看,双眉立刻蹙在一起。站在一旁的于文太心下好奇,忍不住窥了一眼,就这一眼,登时便站立不住,左手扶着树干,不住呕吐。 晋枢机抬头看景衫薄,“景公子应该看得出,他受的是什么刑。” 景衫薄点头,握着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指节发白。 瓮里的,是一个人。蜡人。 这人身材很是高大,所以,被放在瓮里的时候,骨头都被折断了。从断骨的痕迹看,应该是生前四肢关节就被打上钢钉,又用外力生生拗进瓮里。他虬髯微张,很是勇武,即便受了这等酷刑,脸上的神色依然很刚毅。从他面相来看,本该是个浓眉大眼的孔武汉子,可如今却看不出他本来的五官。因为他双眼、鼻孔、嘴巴、耳朵都已被蜡封住,这本就是狄人拷问战俘的酷刑,先拧断四肢钉上钢钉放进瓮里,若不说,便通身都浇上油脂蜡液,封住五官,活活将人熬死。 没有人比景衫薄更了解这种酷刑,因为,他的左眼也曾经被如此封上。若不是遇到师尊,恐怕,早都被制成蜡人了。不过幸好,那蜡液未及沁入眼里,大师兄已一剑挑开了封住他眼皮的灼液,又得二师兄妙手施救,总算保住了这只眼睛。商衾寒知他耿耿眼上伤痕、心下一直郁郁,便因着那烫痕替他纹了一只血燕子,正盖住那惨红的烫印。十年来,师父怜宠师兄疼爱,景衫薄已渐渐忘了当日的恐惧,甚至爱屋及乌,喜欢上了那原本用来遮伤的燕子。可如今再亲眼看到这惨无人道的酷刑,他只能更用力地握着剑,师父师兄都不在身边,童年的阴影与惨痛也只有潭影能同他扛。 晋枢机指着那瓮,“下月是我大梁立国六十年,这便是狄国国主赫连石送来的贺礼!瓮里的这位英雄,就是二十年前先帝派去狄国做内应的腾将军。如今,已官拜狄国枢密使。他为人一向小心谨慎,赫连石又对他信任有加,若不是这两个胡女告密,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景衫薄回头看那两个胡姬,那两人拼命摇头,晋枢机道,“腾将军与皇上的密信就藏在龙床枕下剑匣里,那一阵子在泰安殿侍寝的,只有你们二人。更何况,你二人每每向皇上进谗,说靖边王功高震主不得不除,难道是假的?” 晋枢机说完了这一句,于文太也跟着点头,“我听姐姐说过。”于皇后说的是,“皇上好色昏庸,纵容两个异族妖女大放厥词,连靖边王的坏话她们都敢说,我又有什么办法?” 晋枢机看着景衫薄,“我起了疑心,便着意留心她二人动静,果然,被我劫到了这封密函。” 那两个胡姬连连摆手,可终究证据确凿,除了哭求又有什么好说。 景衫薄轻轻叹息一声,转过了身。他不杀女人,可想到大师兄在黄沙散漫的荒凉之地死守,商承弼却随意将军国机密泄露给两个婢妾,到底心头火起,愤懑难平。 晋枢机低头替那黑猫抓痒,“景公子背过身是什么意思?” 月白风清,天高水寒。星月交辉下,一片花影斑驳。 景衫薄未曾发语,倒是大悲大师道,“夜照公子剑下不伤妇孺,更见不得别人欺侮女流。他如今既已转过了身,小侯爷就请动手。” “奸细就是奸细,谁管男人女人!”不待晋枢机答话,于文太已举起了鞭子,这两个胡姬害她姐姐伤了不少心,更何况又是奸细,结果了最好。 于文太用鞭,用鞭的人能被称为小呼庆,虽然是为了给于老将军面子,但鞭法也不至于太差的。这一鞭子,虽用左手挥出,却是全力施为,鞭影过处虎虎生风,如花美眷眼看就要变成鞭下之鬼,晋枢机却突然握住了他手腕,“于副统领且慢动手,这样活色生香的两个美人儿,被你一鞭子打得脑浆迸裂,岂不是暴殄天物?” “那你要怎样?”于文太问。 “我要怎样,你却不配问。”晋枢机望着景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 衫薄,重瞳似水,耀地星光迷离,“公子记不记得我提过,要比剑,有个更雅致的法子。” 景衫薄语声清冷,“你待如何?” 晋枢机纤手指着那两个胡姬,月光下,他的指甲透出一种瑰丽的玫红,似是也带着朦胧的光,“高的归你,矮的归我。剥皮拆骨,一刻为限,做得到,就算你赢。”他望着那两个胡姬的目光带着一种邪异的温柔,“我不止想要一面人皮鼓,还想要一把,人骨琵琶。” 夜阑风静,露重更深。 十丈之外,大悲大师轻轻扣着大慈大师轮椅椅背,“临渊侯明知道夜照公子那段故事,又为何一再激怒他?就算那两个胡姬暗通款曲、陷害忠良,他以血还血、以怨抱怨也是天公地道。可是,就这样得罪缉熙谷,值得吗?”景衫薄自幼遭劫,身受巨创,缉熙谷门下,最恨的便是心狠手辣残虐滥刑之人。否则,他也不必一听那拨浪鼓的渊源便对晋枢机拔剑以向。 “别人也许不值得,他却值得。”大慈缓缓道。 “哦?”大悲眯起了眼睛。 “也许,他只要能够得罪缉熙谷的四公子,就已经够了。”大慈目光悠远深长。 “为什么?”大悲追问。 “第一,因为他高兴,第二,因为他得罪得起。”大慈的话大有深意。 大悲却更疑惑了,“我却想不出,普天之下,谁能得罪得起缉熙谷的四位公子。难道,这位晋小侯爷也有一群惹不起的师兄不成?” “他没有一群惹不起的师兄,却有一个了不得的情人。”大慈双目炯炯。 “一个,就已够了吗?”大悲更糊涂。 “别的恐怕不够,这一个,纵然不够,却可一斗!”大慈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怕到时,兵连祸结、流血漂橹、涂炭百姓、民不聊生啊。” “莫非是他?”大悲如今也明白了。 大慈点头,“正是那韬光养晦十五年,一朝登顶杀人无数,当朝天子天昭皇帝,商——承——弼。” 第4章 四、回宫 晋枢机走进暖殿的时候,他君临天下的情人商承弼正同一班采女宫妃嬉笑取乐。正是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喁喁晏晏,年年暮暮朝朝。 看到晋枢机进来,商承弼先是饮尽了王美人送到唇边的一杯酒,又噙了吕才人用口喂过来的一颗葡萄,横眉一扫,双目如潭,“舍得回来了?” 晋枢机在下首倾身斜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去?” 商承弼冷笑,“你知道就好。” 晋枢机玉手执壶,自斟了一杯酒,“我不过走了三天,你却派人跟足我三十六个时辰。若不是夜照公子出手——” “哼,景衫薄,好大的胆子!”商承弼冷冷道,“削了那群废物眼睫,逼得他们不敢再盯着你的,就是那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归燕镖?” 晋枢机点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落花剑法和归燕镖,本就是他立身扬名的绝技。” 商承弼引觞自酌,若有所思。 晋枢机懒懒执着玉杯,“其实,你又何必这么时时刻刻地看着我。我不在,你御美寻欢,岂不快活?” 商承弼凛严一笑,一双深邃至极的鹰眼扫过晋枢机满不在乎的玉颊,戾气横生。偎在他身侧的王美人被握住了一双纤手,痛得死去活来,却不敢□出声。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我去了三天,做了几桩事,会了几个人,也制成了两件不可多得的妙器。”他觑了一眼跪在商承弼脚下的美姬,“听说,吕才人的琴技已不输曲江名妓碧海心。我这里刚制成了一把琵琶,不如请才人一试。” 那吕才人听他竟将自己与伎女相提并论,一张俏脸登时沉了下来,“佞幸之臣!” 商承弼一手拥美,一手酹觞,沉声道,“朕也想听听爱妃的琴了。” 吕才人深知商承弼的喜怒无常,宠冠六宫的舒婕妤,本来弹得一手好筝,就因为骄纵太过被商承弼生生砍断了手,不到三月就香消玉殒。她住过的仪秀宫早已荒弃,听说,夜深人静时还能听到琴怨。所以,她心下固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是微微一礼,“臣妾献丑了。” 晋枢机望着正为商承弼斟酒的王美人,“琵琶佐酒,固然增色,可有琴无鼓,总是单调些。” 王美人比吕才人还要美些的,可惜,她并不像吕才人一般精通音律,“贱妾愚鲁,哪及得上吕姐姐。” 晋枢机却是挥手一笑,“无妨。”话音刚落,就有内监送上一把琵琶,一面玉鼓。 吕王二人只觉得这琴这鼓分外诡异,可商承弼早已起身,将晋枢机揽进怀中,“你又弄了什么古怪玩意?” 晋枢机哂笑,“携美同乐,重华自然要以钟鼓娱陛下之欢。” “好!”商承弼一挥衣袖,吕王二人便在乐器前跪下。 吕才人早都听说晋枢机惊才绝艳,号称琴剑双绝。明明是个男子,却美得勾魂摄魄。她自幼习琴,一手琵琶绝技艳惊湘楚,人称小娥皇。如今正欲在这妖孽的男人面前卖弄一番,可奈何心中阵阵犯寒。手才搭上琴颈,便觉不对,待要调弦,却听“铮”的一声,不辨宫商。 商承弼好容易逮到了晋枢机,恣意狎昵,吕才人琴声却坏了他兴致,正欲发作,却看她脸色苍白,泪水成股而下,娇怯的身子不住颤抖。 晋枢机枕着商承弼锁骨,眉间一点朱砂赤若朝霞,重瞳流光,自是绝世风情,“吕才人怎么不弹了?” 吕才人贝齿乱颤,根本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王美人手握鼓槌,虽不明所以,却觉得寒气逼人。 商承弼也看出了蹊跷,晋枢机却已站了起来,走到二女身前,“这把琵琶,吕才人应该很熟悉才对。三天前,你还和她一同侍奉圣驾,今日,怎么就连她的筋骨都认不出了?你摸摸看,这品、这相、这山口、这弦轴,琴头上不正是她那碧盈盈的眼珠子?吕才人,她在对你笑呢。” “呃、你——”吕才人四肢瘫软,钗环委地。 时近子夜,烛影摇红,晋枢机重瞳似也染上一片血色,他敛目看着一旁呆呆握着鼓槌的王美人,“果然玉骨冰肌,这胡人女子的小臂腕骨做了鼓槌,声音是清越得很,王美人何不试试?” 他说了这话,竟真的接过王美人手中鼓槌,击鼓而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晋枢机重瞳潋滟,“《通鉴》载:薛嫔有宠于帝。久之,帝忽思其与清河王私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出东山宴饮。劝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髀为琵琶,一座大惊。帝方收取,对之流涕而歌,载尸以出,被发步哭而随。”他轻轻叹息,“这位文宣帝倒是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 个多情人,可惜,抱着大腿骨涕泗横流,纵然深情,风流却有限。” 更深漏短清愁浅,烛影红酣宝篆香。 商承弼坐在烛色暖晕之中,光影晦明之间,面色阴晴不定。只等晋枢机唱完,才淡淡道,“好歌。赐酒!” 灯火通明的大殿似是罩着死气,吕才人和王美人早已昏了过去。内侍强稳着双手斟了一杯酒,晋枢机接了那酒,尽数泼在两个美姬脸上。衣袂一挥,水袖一展,已将适才自己斟的那杯清酒卷了过来,一饮而尽。他眉间朱砂如血,眼中曈光闪烁,“我要喝酒自己会倒,你的酒,留给你的美人吧!” “晋枢机!不要挑战朕的耐性!”商承弼厉色疾言。 “是你在挑战我的耐性。”只见光影一闪,他手中玉杯击上梁柱,“我说过,我不怪你佳丽三千,大不了,你宠一个,我杀一双!” “铿铿!”两响,那玉杯竟已碎在两个美人额角,晋枢机一甩袍袖,绯衣霞色,万种风情中却带着力道极强的峻拔,“我知道你们已醒了,给我听清楚——百年之后,晋枢机也许不过是《佞幸传》上的一个名字,但今天,你们若是惹得我不高兴,暖殿寝宫多两具尸首,后宫宝册上二位的芳名,也不过将墨字换成赭色!”他说到这里,竟是又笑了。他不笑时已是艳色无双,如今唇角轻挑,目光如灼,媚而渐绮,烈而近妖,竟似带着一种邪逸的华韶,更加令人心荡神驰,“抱歉。我竟忘了,从四品的才人和美人连宝册也不必入。重华就只好请二位,自求多福,好自为之。”说完便看也不看商承弼,甩袖离去。 商承弼看他负气而走,恰如玉树临风,分明是如此隽爽秀拔之人,却因何出落的这般心狠手毒。遥想五年前犒师宴上,他代楚王向自己称臣,当时又是如何的风神俊逸、英姿清发,那时再也想不到,这人竟是这般的——他一时想不出怎么个形容,若说他是“颜若桃李,心如蛇蝎”,恐怕他又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商承弼叹了口气,五年前那一夜纵情,难道真伤他如此之深? “皇,皇上。”吕才人盈盈站起,娉娉婷婷地走过来,本来清丽的容貌因着面色苍白而更增楚楚。香腮含泪、梨花带雨,原是动人丽色,奈何晋枢机倾世之姿在前,她翦水双瞳立时便成了鱼目暗珠,商承弼顿觉大失胃口。 吕才人自恃近来圣眷隆重,又怀着龙种,“皇上——” 商承弼幽邃的目光随着晋枢机身影直探进九曲重廊。吕才人轻咬下唇,“后宫之地,临渊侯也敢无诏而入。”见商承弼不语,又补上一句,“动辄打打杀杀的,惊动臣妾事小,可臣妾腹中——” 商承弼回转过头,对上她弱质纤纤,“既然身怀龙裔,朕就劝你小心些。你只知道舒婕妤被齐腕断了手,却不知道晋枢机又用金线将她双手缠在断腕之上,一日三十鞭子逼她再奏琴曲——” 吕才人苍白的脸已开始发青,商承弼狠狠握住她皓腕,“你腹里怀的,有可能是朕第一个儿子,若是惹地晋枢机发了疯伤及朕的血脉,朕杀你全家!”说到这里便一扬手,“传朕口谕:吕王二女,西颦东效、陋色无盐,无郑人之丽质,肖掩袖之谗言,朕深恶之。打入冷宫、禁足梨院,闲杂人等,一概不得探视,违命不遵者,杀无赦!”他容色孤峭,阴鸷的目光扫过身边内监,“明白了?” “是。老奴定会好好照顾吕才人。”王公公是商承弼心腹,太子府的旧人,自然深谙圣意。 商承弼浓眉斜逸,“是吕充媛。”晋枢机方才讥讽吕才人位份低微不入宝册,如今他便许了她九嫔之一的充媛之位,吕才人心下一喜,知道商承弼明贬暗升实为保护他们母子,不禁面有得色。商承弼目光厉如鹰凖,“你怀有身孕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否则——你该知道,女人没了舌头,还是可以生孩子的。” 商承弼踏进内殿,见御炉瑞香袅袅,却无一人服侍,知是晋枢机屏退左右,索性掀了帷幔坐在床头等他。他对着一床锦被醉俟美人,不由就想起那搴舟中流,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的风流故事。偏偏久候晋枢机不至,不免心痒难耐,正欲出去寻一两个宫女消火,却听到那冷冰冰的声音,“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皇上酒醉之际当已卧过美人双膝,何不将重华这柄杀人利剑留待清醒之时?” 商承弼原是最恨他冷言冷语、带讪讥人。自己拥美贪欢,他总是又气又恨,云雨之时,更腻得销魂蚀骨。可不知为何,偏偏就爱做出这等拒人千里的戏诮模样。如今看他初出新浴,披着件雪白的交领亵衣,腰间绦带不系,只随意用手握着襟口,青丝如瀑,带着水搭在他微露的削肩上,低头看时,水珠竟顺着他精致的锁骨滑下去。商承弼哪里等得及,一掠而起将他拉进怀里,扯了亵衣推在龙床之上,“温泉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爱卿又何必欲拒还迎?”说话间见他重瞳一冷,知他最恨自己拿他当女人取笑,也暗自后悔话说得造次了,“那两个女人,你不喜欢,朕已将她们打入冷宫了。” 他这一开口,手上劲力就松下来,晋枢机寻了个空当,顺手将他推到一旁。 商承弼面色一寒,他轮廓冷硬,五官峭峻,原就生得极为霸气,如今虽是浅嗔薄怒,却也令人心惊,“过来!” 晋枢机低下头。商承弼看他不动,正待起身抓他手腕,却听得晋枢机悠悠道,“你又要捏断我的手骨?” 商承弼收回手低低叹了一声,“你明知道我一招出手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又何必总是激怒我?” 晋枢机慢慢偎过来,将白皙的手指搭上他手腕,亲试他脉搏,“你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又何必要强迫自己练六合天劫这么危险的功夫?” 商承弼一把将他揽进怀里,“人人都说王叔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我就不信他能强过朕的轩辕剑法和六合天劫!” 晋枢机躺在他怀里,用湿漉漉的发心轻蹭他下颌,“江湖事,我自会替你料理清楚。至于缉熙谷,我也找到了应对的法子。你若信我,就不该再忧心了。” 商承弼低头在他脖颈落下一吻,他为人极是霸道,本该是点水蜻蜓的一下却吮地极深,直到晋枢机叫痛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口,“算了,是我不该碰了女人再招你。你先躺着,朕去沐浴。” 晋枢机听话躺下,商承弼起身,小心替他掖好被角,晋枢机笑意温柔,却在商承弼转身的瞬间冷了神色,既然做不到一心一意、情有独钟,又何必虚情假意、自欺欺人! 第5章 五、孽情 几日未见,商承弼早将晋枢机想得发疯,他正当盛年,欲望极深,可说是夜夜纵情,无女不欢。五年前强留了晋枢机,对女人的兴致虽减了几分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 ,如火的欲念却变本加厉地发泄在这位重华公子身上。 晋枢机四岁作文,七岁赋诗。垂髫学弈,少年已成国手,总角习琴,曲罢曾伏庭兰。十二岁仗剑江湖,杀尽江左邪佞,十五岁著书高窗,辩休南山清谭。世人言其文华陈王之绮而武重冠军之威,故称重华公子。他出身高贵,气度雍容,端的是自负才调,心许风流。这样的人,本该安心做他的藩王世子,富贵闲人。谁料六年前楚王突然起事,靖边王挥师南下,一年即大败楚军。为保家族性命楚地生民,晋枢机以世子之尊上京请降,做了质子。商承弼本是个嗜杀如命刻薄寡恩之人,却对他一见倾心。犒师宴还未结束,受降酒尚未喝完,就当着群臣将晋枢机拉进了暖殿之中,甚至还兴冲冲地封了个“承恩侯”。 晋楚原不过是大梁附属之国,岁岁纳贡却也兵政独立,如今一降,商承弼便借机收了军政财权,一统三江。楚地官兵百姓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可究竟是败军之将降地之民,连谪仙一般的世子都为人所辱,更何况是蝼蚁残躯呢? 商承弼从来不好男色,可不知为何,看他这样清洁傲岸的人物捧着玉杯向自己曲膝,一低头,端的是延颈秀项,如雪肌肤,当时就想将一杯暖酒都泼进他脖颈里去。楚人素无束发之风,晋枢机为表驯顺便将满头绀发用商承弼御赐的枪上红缨系起来,可那一头青丝太过滑顺,缨带又哪里系得住。商承弼缓缓一声世子请起,他微一抬头,丝带就滑下来,缎子样的长发便散在肩头。商承弼当即笑道,“人说陈后主为张丽华亡国,朕还不信,今日看爱卿鬓云如洒、流光可鉴,盛颜仙姿、容色天成,就算是被那史官骂上一句‘耽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又有何妨?” 晋枢机心高气傲,几曾受过这等屈辱,羞愤之下,险些握碎了手中玉杯。可想到如今处境,却不得不强自忍耐,直待商承弼将他扶起,才稳定心神说了一句罪臣不敢。 商承弼犹不足厌,俯身拾起了缨带亲自替他系上,晋枢机又怒又恨浑身发抖,可他越是隐忍就越勾起了商承弼凌虐之心,恨不得立刻将他压在身下狠狠亵弄。待真的挑动了那腔慾火将他掳去后殿,商承弼甚至来不及推他上牀,就按在地上欺负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带到寝殿狎玩。晋枢机惊才绝艳,武功高强,却偏偏成了刀下之俎,不能反抗更无力反抗。待到天光之时,他望着九龙戏凤的帐子,目光呆滞,几番欲咬碎藏在齿间的“殇离”剧毒,却又怕激怒了这暴虐成性的皇帝,累及无辜。 商承弼见他面色闪烁,一伸手就将他提了起来,一掌拍下去,便迫他吐出了口中毒药,目光炯焰,“朕知道你不甘心,手谈一局如何?” 可怜晋枢机被折腾了一夜,身下还淌着血,双腿不断打抖,趴都趴不住还要陪他下棋。那一弈,直熬了一个多时辰,商承弼步步紧逼,晋枢机节节败退,可胜者偏不一鼓作气,反处处留下余地,败者也并非溃不成军,还偶有妙着解围,到得最后,终因晋枢机体力不支而了局。商承弼望着这名满江东的佳公子,“朕知你才貌双全、文武皆精,必不甘做那面首禁脔——” 晋枢机打了个冷战,商承弼将他拥进怀里,自他掌中夺去了玉杯碎片,“握了一晚上,你也够克己了”,说着便顺手在他胸口一划,侧身吻掉血迹,“你昨夜已试过反抗,结果呢?天命难违,圣意更难违!” 晋枢机神色冷然,也不说话,商承弼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手正握上他腹间欲势,“你既骄傲得紧,不如——书画、辞赋、琴瑟、武功你任选一样,若是赢得过朕,朕就放你回去,保证不杀你父母、伤你族人,这一夜,就只当是朕给你那不知好歹的父王一点教训,如何?” “楚地的百姓呢?”晋枢机问。 商承弼笑了,手上加力,哪个男人受得了被如此握住欲望,晋枢机当即痛得呼出声来。商承弼用嘴堵住了他惨叫,又撷尽了他口中血腥,“楚国是朕的王土、楚地百姓自然是朕的子民,还要你来担心吗?” “好!”晋枢机答应了,“我要和你斗琴!” 商承弼却笑了,“不忙。”说着就推那棋枰,“这一局,你既输了,总该付些彩头。” 晋枢机脸上全无血色,可想来也觉得再惨不过如此。商承弼对他倒还算温柔,趁内侍数子之时便带他去清理。他贵为天子,除了偶有猎奇同娈童交欢,倒也不好男风,更不曾帮谁料理过这般污秽。如今一时兴起将晋枢机扔进水里拾掇,待捞出来时他倒像是比刚才还要憔悴。商承弼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对这个叛臣逆子格外在意,甬径密閮中的污秽,哪怕是内监也不许动手。那幽邃的暖径、粉嫩的香泬,经过昨夜一番纵意,他是再舍不得让别人碰的。晋枢机被他按在池边,用手指捅挖了几遍,折腾地出气有入气无,若不是常年习武身子康健,恐怕今天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好容易收拾的差不多了,回到那龙床软帐,内侍便报说世子输了三十七子。晋枢机自十三岁起就再未输过棋,今天虽说是状态不佳,但也知道商承弼已刻意容让。他羞惭难当,只等着商承弼说出罚约。不想商承弼又将他身子翻了过来,晋枢机冷冷一笑,知道这人又要开始疯,虽然害怕,到底愿赌服输,只狠咬住了牙。 不料商承弼却是将他抱在膝头,用指尖轻轻按着他閮口,“朕是真心心疼你,可君无戏言,又怎能不罚?不如——”他说话的时候晋枢机半边身子都发凉,这边语音一顿,更是吓得缩成一团。 商承弼笑了,甚至还低头吻了吻他腰眼,“这些输了的子,就罚你吃了吧。” 晋枢机一怔,棋子都是釉瓷所制,又如何吃得。正自忐忑,只觉閮口一紧,商承弼竟已推了一颗白子进去,晋枢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商承弼紧紧按住他腰,“别乱动,朕还舍不得伤你。” 晋枢机哪里受得这般折辱,“你杀了我吧!”他这一反抗,商承弼就很难将棋子推得更深,他原就不是耐心的人,一巴掌就拍在晋枢机臀上,“别不识好歹,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好好受着吧!” 月上西窗,灯明又减。更漏水涩,宝鼎沉烟。 晋枢机静静躺在暖帐中,等商承弼沐浴回来,便替他让出了半床锦被,商承弼将他拢在怀里,“在想什么?” 晋枢机道,“想初见的时候。” 商承弼脸一沉,“初见之时,你性子太犟,朕的确用了些手段。如今鸾凤和鸣,又何必再想那些?” 晋枢机背过了身,“谁是鸾,谁是凤?” 商承弼顺手将他扳过来,“放你出去三天,就是回来跟朕摆脸色的吗?” “日夜兼程回来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 ,难道是为了看你同别人——”晋枢机话未说完,就被商承弼掩住口,“知道你最恨这些脂腻粉香的,朕都不叫她们进这里来。不许再闹!”他话说得霸道动作却更直接,晋枢机亵裤早被他扯了下来,待伸手探那幽穴,却是神色一凝,“怎么这么紧?玉势呢,没带吗?” 晋枢机小声道,“带着还怎么做事?” 商承弼直接握住他肩膀将他身子扳起来,眼中寒光陡盛,“朕说过没有,不在朕身边的时候,必须带着玉势!朕要你时时刻刻都知道,你是朕的!你这里、这里、这里,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朕的!”他边说边点着晋枢机脖颈、腰线、閮口,最后更伸手揷进那甬道中,狠狠一按,“你明知道朕脾气,为什么要惹朕生气?” 晋枢机肤色极白,商承弼这一戳,登时就映出紫色的血斑,恰如白锦上的血珠子,美得香艳。商承弼反手将他拖进怀里,握住他颌骨,“为什么不听话!你跟了朕五年,怎么还学不会听话!” 晋枢机素知他性子暴虐,前一秒还温言软语,后一刻便大发雷霆,如今被他箍住,怕又激起他狂性来,只好用手臂小心翼翼地去蹭他大腿,微微蹙着双眉。 商承弼感到晋枢机求饶,又见他颦眉敛痛的隐忍神色,恍悟自己又弄疼了他,放开握着他下颌的手,那莹润如玉的脸上已留了两道极深的指印子。晋枢机低声道,“我不惯带那冷冰冰的东西——”他小心试探,怕商承弼发火,便伸手挂住了他脖子,眼波暧暧如丝,“宜辅,重华不想带那些。” 商承弼心头火起,腹下欲望升腾,见他听话讨好,正欲温存,却忽闻他唤自己名字,立刻便提起他双腿抬高,粗暴至极地将他按在帐边墙上,“朕厌恶这个名字!不许叫朕宜辅,不许叫!” 他本就残暴,如今更是凶狠,欲势抽揷仿佛要将晋枢机生生碾碎,晋枢机吃痛,雾一般的双瞳氲出水气,那粒血痣却平添几许暧昧的妖娆。他紧咬银牙,双眉黛如远岫,玉面微晕春烟,似是勾引,又似衔恨。 商承弼将晋枢机脸扳过来,兽一般地啃啮他脖颈,伸指穿刺他密閮,晋枢机喘息□交结在一处,听不出是哀求还是呼唤。 商承弼贴着他狂碾,噬骨吸髓,毫无半分婉转惜怜,晋枢机一段沈腰像要被他拧断,甬道深处又有血滴滑出来,血都像是凉的。 商承弼一惊,抬手就是一巴掌,“怎么又出血!谁许你出血!” 晋枢机缓缓从墙上滑下来,两条玉一样的长腿还未及收回来就被商承弼拉到眼前,“来人,掌灯!” “不,不要。”晋枢机哀求着,他这副样子,又怎么能被人看。 “放心,你这副样子,只有朕能看。”商承弼用手指蘸了他閮口的血,“朕不想打你,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晋枢机蜷在商承弼腿上,就像一只优雅驯服的猫。 内侍隔着锦帐送上累丝镂刻的雕龙金盏,商承弼一手执灯,一手扒开晋枢机密閮查看伤势。 晋枢机双颊晕红,整个身子都是粉的,双腿微微一动,就是一片春光,商承弼却气得扔了灯盏,一巴掌就拍上他白皙挺翘犹带着血影的臀,“浣肠就敷衍,扩张更不做,玉势锦拴也不带,还故意叫朕的名字惹朕生气,晋重华,你是觉得朕舍不得罚你吗?” 第6章 六、君宠 晋枢机双颊晕红,整个身子都是粉的,双腿微微一动,就是一片春光,商承弼却气得扔了灯盏,一巴掌就拍上他白皙挺翘犹带着血影的臀,“浣肠就敷衍,扩张更不做,玉势锦拴也不带,还故意叫朕的名字惹朕生气,晋重华,你是觉得朕舍不得罚你吗?” 晋枢机低着头,心知今夜是无法安然过去了。他原不是要故意激怒商承弼,可是,如果要时刻带着那些後閮密器,那他跟那些低微卑贱的男宠小倌又有什么分别?他轻轻闭上眼,伸手抓了床头金丝软枕垫在身下,“鞭背可以吗?那里的话,我——” 商承弼指尖滑过他线条优美的脊骨,在腰间停下,“鞭背?打得血淋淋的,还怎么抱?”他说着就用顽童撕裂蝴蝶的手势扣住晋枢机肩背,“朕不要揽着你还看你一脸疼痛!明知道不听话要受罪,谁许你随便使性子!”语罢就提起手来,狠狠一巴掌拍在晋枢机臀上。 晋枢机痛得一抽,咬住了唇。 商承弼手劲极大,再一巴掌,晋枢机便忍不住□出声,他小声哀求,“别打肿行吗?求你。” 商承弼又是一掌,“知道怕还要犯错!”大概也是真心疼他,见他粉白的双臀染上霞色便不再下手,反是拨开了他後閮幽穴,晋枢机一阵抖嗲,“别打那里!” 商承弼冷哼一声,不轻不重地在他閮口拍了一掌,“朕也舍不得打你这里,可是,你这么不乖——不罚,又怎么会长记性?”他顺手自床头抽了一根短鞭,喝道,“腿分开!” 晋枢机将脸埋在双臂中,一动不动。商承弼淡淡道,“是又想让我将你按在墙边撕腿了?” 晋枢机摇头,商承弼温柔地顺着他长发,“朕心疼你,不忍心叫你自己掰开,你乖乖听话,分开腿,朕只罚一鞭,嗯?” 晋枢机撑起身子,怯生生地转过头,双瞳翦水,眼睫轻颤,目中全是哀恳,“我知错了,饶了我吧。那里打坏了,还怎么带玉势?” 商承弼用食指抬起他下颌,“现在知道要带玉势了?你若是早听朕的吩咐,怎么会这么容易受伤。你如此大意,弄伤了朕最宝贝的重华,还害得他流血,你说,朕会不会轻易饶你?”他说到这里,眸中怒色陡生,“别磨磨蹭蹭的,好好受了这一鞭,还有别的玩法!” “呃——”晋枢机被他握住肩膀,只觉得连胛骨都要被捏碎了。商承弼等不及,用那短鞭玉柄抵在他閮口,晋枢机原只是静静在他膝上伏着,如今听他这一句,却是拼着受伤,奋力挣起来,大概是恼怒太过,一掌挥出去,未打到商承弼自己却跌在床上。商承弼吓了一跳,扔下短鞭去扶他,“重华,重华!” 晋枢机两点漆眸冷若寒灯,“我跟着你五年,就是任你戏弄狎玩的吗?” 商承弼这才忆起自己话说得过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用手指轻抚他紧抿的薄唇,那温软的触感,如兰的气息,让他食指同一颗真心一起沉下去,万劫不复,“就算朕说错了话,你也不必这么大脾气,我近来已很难压住戾气,你贸贸然地一掌挥过来,伤了你怎么办?” 晋枢机不语,只是用额头轻轻蹭着他胸口。 商承弼叹了一声,“朕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吗?朕若真当你是个孪宠,哪能五年才做到这一步?” 晋枢机低低道,“我知道不该不听你的话,所以才乖乖伏着任你罚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 。可你——” 商承弼摇了摇头,“算了,也不是一定要打你,跟朕进来吧。” 他说着就一掌推开夹壁,龙墙画壁翻转过来,正通着一间小室。 晋枢机最怕的便是这间兰房,满心惴惴靠在商承弼身侧发抖,商承弼一手揽着他,一手指着那挂在梁柱上的竹管革囊,“你自己来还是朕替你做?” 晋枢机仰脸看他,“可以不做吗?” 商承弼伸手握住他臀,“又想惹朕生气吗?” 晋枢机低下了头,商承弼伸出食指小心探他幽穴,晋枢机双腿一软,商承弼似是知道他站不住,便用另一只手扶着,待得伸进去两根手指,晋枢机已经忍不住,咬住了商承弼肩膀,商承弼腹下鼓胀,就想将他压倒,可到底不忍伤他,强抱着他拖到那革囊之下,命他伏在铺着厚厚锦缎的玉床上。 那玉床有半人高,做成拱形,晋枢机才一趴上去,双臀就祭品样的被托起来,商承弼强忍心火,只用那尺寸惊人的欲势蹭了蹭晋枢机侧腰。晋枢机偏过头,神色迷离间却带着感激,他知道商承弼欲念多重,也知道他此刻忍得多辛苦,伸出手去想帮他略解相思,却突然闻到酒气,晋枢机脸色一变。 商承弼俯身捏了捏他鼻子,“想起今天还做错什么事了?” “我——”晋枢机最怕的就是浣肠,平时灌上一囊清水已受不了了,谁知商承弼今天竟要再加入烈酒进去。 商承弼执着玉杯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朕做不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是朕对不起你。所以,你跟那些女人制气,朕从未管过。可是,重华,是不是朕纵你太过,你连朕赐的酒都敢泼出去——” “我——”晋枢机想要辩解,商承弼却已将玉杯送到他口边,“双唇噙着,不许用牙咬。洒出一滴来,你知道朕的脾气。” 晋枢机五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苦,自然不敢轻易违逆他,委屈张口噙了玉杯,商承弼站起绕到他身侧,提起一把银壶,低头掰开他閮口,将壶口塞进他後閮,倒提着壶耳就灌起来。晋枢机双腿颤抖,可口中噙着玉杯又不敢乱动,商承弼倒也不过分,只灌了差不多两杯的量便将酒壶撤出来,伸指按住他閮口,“不肯用上面那张嘴喝,就用下面这张嘴含着!” “唔——”晋枢机像是想说话。 商承弼将手指搭在他那最危险的地方,还悠悠闲闲地画着圈,“朕就是怕听见你求才让你噙着玉杯,重华,朕往日总是舍不得下狠心调敎你,闹得你频频受伤。往后不能再纵着你了。你乖乖听朕的话,朕不会伤你的。”商承弼说着就取下了那梁上的革囊,接好竹管。晋枢机喉间发出两个含混的音,商承弼听惯了,知道他叫的是“驾骖”,心神一动。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这本是只有晋枢机才能叫的名字,他往往狂性上来谁都制不住,但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心绪便能平和些。 商承弼回身接了晋枢机噙着的那杯酒,晋枢机却不说话,只用氲着水雾的双瞳看着他。他生就重瞳,商承弼便觉得倒映在他眼中凶残的自己有四个,无奈叹了口气,“嘴酸了?不要你噙着了。”说罢仰头干了那杯酒。 晋枢机撑起身子,拉了拉他的手,“对不起。” 商承弼哪里受得了他这般软语温言,当即就将他扶起,悬空坐在那张白玉拱床上,“朕知道你是气急了,也罚过你了,以后别再这么任性了。” 晋枢机轻轻点头,“我自己浣过了,只再一次行吗?” 商承弼摇头,“至少三次,朕会小心些。” 晋枢机不再说话,任他将那革囊注满水,将竹管揷进自己密閮去。商承弼无限温柔,水流汩汩,起先还有些舒服,可灌满了一囊,药劲一起就受不住,晋枢机双腿微颤,香汗淋漓。商承弼浅浅吻着他发际,他本是个强索强要的人,时常将晋枢机吻得伤痕累累,如今这般轻怜密愛,倒是难得。 晋枢机靠在商承弼胸口,眼睛直直地盯着炉内那炷香,腹中早已搅海翻江,偏偏那香才燃了不到一寸。他与商承弼十指相扣小心哀求,商承弼轻轻拍着他肩背,“这次是罚你粗心,不忍足一盏茶的功夫别想出来。” 晋枢机重瞳水雾缭绕,瓠犀轻启,似嗔似怨,“你从前没有这样过。” 商承弼伸出舌头舔他眉间血痣,“朕说了,今后不惯着你。才一盏茶就受不了,下一次,朕还要你撑上半刻呢。” “不要。驾骖,不要。”晋枢机握紧了他手,“重华不敢了。重华以后一定认真做,你不心疼重华了吗?” 商承弼感到他身子打抖,将他翻过来将那镶着东珠的玉塞子推得更深了些,“就是心疼你才不能再让你这样下去,朕问过宫中老人了,这后面不用心侍弄以后是要受罪的。朕舍不得你次次都流血,朕陪着你,好好捱过去。”他的手指忽轻忽重地按着晋枢机閮口,晋枢机修长的玉腿因为腹中的冲击打着颤,商承弼伸指按了按那嵌在閮口的东珠,“什么宝中至宝、稀世奇珍,说是晶莹透彻,哪有我的重华肤色这么美,莹润剔透。” “呃!”晋枢机忍不住□。 商承弼一掌拍在他臀上,“夹紧了!敢偷懒,再加一炷香!” 晋枢机又羞又气,待要伸手打他,后面那汪洋恣肆的冲击就再也撑不住。商承弼用骻间欲势蹭了蹭他薄蒸香汗的肌肤,“岂止是你,朕也忍得狠呢。” 晋枢机抱住了他腰,“那我不许出来,你也不许出来。” “啪!”商承弼一巴掌就拍下去,“找打!” 晋枢机偏过头,“就知道你是这样。” 商承弼无奈一笑,却见他狠狠蹙着眉,知道是忍得急了,“就那么难受?” 晋枢机低头不语。 商承弼轻轻推了推他,“你且在这里伏着,朕去取纸墨来。” 晋枢机看他,“取纸墨干什么?” 商承弼四指撩过他蝤蛴玉颈,“你不是最喜欢朕画你了?” 晋枢机恼羞成怒,“不许画!” 商承弼看他粉面含春,玉肌带露,正是美人颦黛之态,西子捧心之姿。商承弼书画皆精,不起这念头倒还罢了,如今只想将那一片春情付诸丹青,却看他眸中隐含怒色,连那点朱砂也泛出肃杀之意,知道他素来心气极高,如今这副模样,是决不许人形诸笔墨了,“是朕糊涂了,朕并无——” 晋枢机容色稍霁,“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商承弼见他体贴,也宽心不少,更生了怜惜之意,“朕知道你难捱的很,不如这样——联句被酒,赌书泼茶,你只说一样,朕陪你解闷。” 晋枢机斜了他一眼,薄怒含嗔,“我这个样子,怎么饮酒喝茶?” 商承弼失笑,“那就对弈?” 晋枢机声音懒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 懒的,“下不过你。” “清谈?”商承弼提议。晋枢机素有辩才,恐怕只有这一样能掠他锋缨。 “没兴致。”那浣肠的水中不知加了什么药,今日痛得格外厉害。 “兵法韬略——”他二人常常纵论天下形势,也谈谈古今名将用兵之道。 “我不耐烦听那些,呃!”晋枢机掐住了商承弼手。 商承弼看那段香焚尽,“还剩一炷香功夫,朕叫人取瑟来,鼓一段清心普善咒给你听。” 晋枢机委委屈屈地应了,却是道,“在这种地方,你也不怕玷污神明?” 商承弼挥手,“朕就是神明!” 那一夜,折腾了大半宿。待商承弼发了善心抱晋枢机回去,已近三更。自诩暴虐却非无道,好色而不荒淫的天昭帝躺了一个时辰就起来准备早朝。商承弼登基九年,除了被晋枢机牵绊倒从未误过政事,也勉强算得上励精图治勤先万民。王公公素知这位临渊侯的本事,如今见堂堂九五之尊连鞋袜都不敢穿就跑到栖凤阁外,也明白这位多情的皇帝是怕吵着里间那不好惹的小侯爷。 商承弼身边这些人,各个都是玲珑心肝,小心翼翼肃穆井然地服侍他更衣洗漱,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春宵苦短,承恩夜长。待得日上三竿,早起的鸡恐怕都要睡午觉,晋小侯爷才懒懒推了玉枕。 内侍们鱼贯而入,送上衣帽漱盂巾栉等物,晋枢机张开手臂由他们服侍,却看到王公公。王传喜身为正二品督领侍,本是商承弼贴身的内监,如今正该跟着他在乾元殿服侍,怎么到了这里。 那王公公为人行事极有分寸,又深知商承弼对晋枢机的情分,是以对这位临渊侯很是恭敬。晋枢机看在他是商承弼心腹,也肯卖他几分面子。如今便笑问道,“王中官怎么这会儿来了栖凤阁,皇上精神怎样?” 那王公公先是对晋枢机一礼,而后才道,“不敢惊扰侯爷清梦,老奴一直在殿外候着呢。皇上福泽绵长,龙体康健,昨夜虽只睡了一个时辰,却是神采奕奕。”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有劳公公久候。皇上赐了什么,请上来吧。” “侯爷恕罪。”那王公公又是一礼,才挥手叫内监上来。 晋枢机低头看时,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跪捧着托盘,盘中是一条做成欲势形状的牛肉。尾端嵌着蟠螭纹的玉玦,还缀着红色穗子。王公公拖长了调子,“皇上口谕——”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只有晋枢机伸指滑着那牛肉条,在心中冷笑:形状和他那里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王公公也见惯了晋枢机的无礼,继续传话,“这牛肉不是冷冰冰的了,仔细听话。” 晋枢机笑笑,“重华谢皇上体贴。”说了不喜欢冷冰冰的玉势你便记在脑里,可我不愿做挣扎在你身下的幸宠娈佞,你又何曾放在心上? 第7章 七、争锋 王公公也见惯了晋枢机的无礼,继续传话,“这牛肉不是冷冰冰的了,仔细听话。” 晋枢机笑笑,“重华谢皇上体贴。”说了不喜欢冷冰冰的玉势你便记在脑里,可我不愿做挣扎在你身下的幸宠娈佞,你又何曾放在心上? 那小太监极是乖觉,听王公公传罢口谕就跪去一边,晋枢机低头看送上来的早膳,样样精致,却都是流食。 王公公道,“皇上说,这些日子请临渊侯委屈则个,若实在没胃口,便——” “便等着他回来喂我。我知道了。”晋枢机轻笑,满室生光,连王公公这种去了势的人也不免目眩神迷。正自恍惚,却见惊鸿一瞥擦身而过,如云光照水,锦绣生辉。 跪了满地的内侍宦官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白影,晋枢机却已拉了个满头珠翠的胖宫女进来。 王公公道,“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行管仕女柳姑娘嘛,怎么到了栖凤阁了。想是皇后娘娘有事要启奏皇上,不过就算如此,姑娘也该等着通传才是,幸好小侯爷不见怪,请了姑娘进来。” 那柳姓宫女是于皇后自元帅府带进宫来的,素来跋扈惯了,完全听不出王公公是在为她圆场,当即立直了眉毛,“谁说我是来找皇上的?我是奉皇后娘娘懿旨,来召承恩侯的!” 她这话一出口,王公公就暗自摇头,估计这宫女的一条小命是保不住了。 晋枢机初入宫时,商承弼恼他倔强,便加了个“承恩侯”的封号羞辱他,还钦赐楹联一副,命他挂在府前,联作:“灯前洗面更罗锦,帐里承恩复晓昏”,晋枢机深以为耻。后来,他与商承弼日渐稔密,便上表自请改封号为临渊。取《诗经·小雅》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意。商承弼本不喜欢他这份含讥带怨的清高自苦模样,可架不住这是晋枢机受降以来第一次正式求他什么事。索性答应了,还特特降了一道圣旨,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承恩侯三字,旨意极为严厉,称抗旨违命者,格杀勿论。 如今这宫女一开口就提起他这屈辱至极的封号,摆明是挑事,晋枢机却只是一笑,“姐姐是奉皇后之命来召重华的,重华却要奉皇上之命好好享用这席盛筵,有劳姐姐稍待。”他说着一挥手,“来人,摆膳!” 那柳姑娘是皇后亲信近侍,何曾受过这般冷落。正欲发作,却瞥到晋枢机馀酣困染、百无聊赖的模样,一时呆得说不出话来。栖凤阁本是大梁历代君主的寝殿,暖照充足,自晋枢机搬进来,便成了宫中禁地。商承弼正当盛年,情慾重花样多,最少也要闹上半宿,时常折腾得晋枢机彻夜难眠,只有等到他早朝时才能略微歇一会儿。商承弼怜他辛苦,便又命人在窗上笼了一层银红的霞影轻罗。此时正是辰巳之间,晋枢机连宵慵困,意态疏闲,懒洋洋扫了一眼桌案,见十七八样羹米,竟无可食之物,只胡乱戳着那杏仁豆腐解闷。柳姑娘定睛看时,竟觉得他一双纤手比那象牙玉箸还要白上几分。阳光透过窗上绡纱细细密密地渗进来,正是玉颜先弄朝阳色,螓首犹带晓露痕。 晋枢机大概是习惯了旁人惊艳他的容色,也不在意。随便拣了几样看起来有颜色的菜各尝一口,就扔了筷箸,对王公公道,“跟他说,我不惯吃这些,上次进上来的酒酿圆子倒还可入口,配上嫩嫩的核桃仁儿,叫把外面那层薄瓤撕了,黑沉沉的,不好看。” “是,老奴记下了。”王公公道。 柳姑娘看着他耍骄弄痴颐指气使的模样,脑中闪过八个字,“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晋枢机回过头看柳姑娘,“烦劳姐姐上覆皇后娘娘,重华不敢失礼,更沐之后,便去觐见。” 那柳姑娘重重哼了一声走了,王公公上前道,“小侯爷,要不要老奴禀告——” 晋枢机轻轻吹了声口哨,无何,那唤作桃儿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 的黑猫便飞扑进来跃到他怀里,晋枢机伸出手来,那猫就将口中衔着的一枚龟鹤齐龄佩拱在他掌中,晋枢机笑看王公公,“公公寿辰,还要为重华操劳,实在是辛苦了。” 那王公公双手接了玉佩,“侯爷厚赐,老奴愧不敢当。” 晋枢机随意逗弄着黑猫,“这玉的成色倒还将就,不过玩器总不如金银实在。公公且将这玉佩带到西城元亨钱庄去,随便取个三五千两请大伙喝酒吧。” 王公公深深一揖,“谢侯爷体贴。” 晋枢机衣袖一拂就卷走了那盛着牛肉条的托盘,抱着黑猫转身进内殿去,人到了帘内,声音却远远飘出来,“今日是王中官五十寿辰,每人十两银子,好好侍奉师父。” “谢侯爷。”普通小太监的俸银一年也只有二十两,晋枢机只随随便便一张口,就赏了半年的薪俸,大家当然高兴。 晋枢机进得门来就将托盘狠狠摔在床上,那牛肉条滚了几滚,弄的龙床一片脂腻。黑猫小心舔着晋枢机手指,晋枢机恨不得将那做成羞耻模样的牛肉条碾碎,可终究只是拉开了帐头木匣,取出里面的玉瓶,蘸上猪脂,跪伏在床上褪了亵裤,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做着扩张。 大概是知道主人的羞耻,那黑猫桃儿伏在一边动也不动,只是在晋枢机将玉瓶扔远之后又重新叼回来。晋枢机也知道这般发泄只是和自己较劲,可到底是顶顶骄傲的人,如今跟个小倌一样分开双腿趴在床上给自己带这些玩意儿,又如何受得了。一番折腾,又是差不多一盏茶功夫。 商承弼体贴他,那牛肉条做得很精致,可到底是平白无故塞进去一个东西在那里面,又怎么能舒服。只略略一动腿,就觉得那东西进得更深了。牛肉不断地刺激着腔壁,晋枢机强稳着身子站起来,他不愿像个被人调敎的贱泬一样拼命夹着后面,生怕那里松了就没有生意。可是,那牛肉条上嵌着玉玦缀着穗子,若不能深深含进去就一定会被人瞧出破绽,羞愤之下他真想直接拉出这东西来摔在商承弼面前,一条命,任他拿去就算了。可是又想到父母族人、楚地百姓,便终究只能息了这念头。跟了他五年,不是不曾反抗,只是,每一次的反抗都只是再给他一个羞辱自己的借口罢了。 晋枢机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拣了件藏青色的箭袖圆领袍换上,仔细在镜前照了几遍,确认旁人看不出来才抱着桃儿出去,走到门口又觉得好笑,这宫里谁不知道你就是这么一个货色,十六个太监捧着那东西一路从尚食局走到这,难道还会有谁不明白吗? 他长长吐了口气,抽出七弦琴下的飞泉剑佩在腰侧。于皇后,伤了你的宝贝弟弟,坐不住了吗? “呃”,晋枢机挺起腰来,泬内那东西又深了几分。他密閮本就较一般人紧仄,後閮佼欢也远比常人痛苦,商承弼的尺寸却是格外惊人,几乎每一次都要弄到出血。除了最初的几月,商承弼对他都是怜爱的多,种种宫廷密噐,也常常舍不得撡弄他,就算气得急了给他上了锦栓玉塞,但往往他求两句便也罢了。哪怕是玉势,说是不在身边的时候必须带着,但一则商承弼很少舍得放他出去,二则,就算是不带,大不了回来被他罚上几鞭子,是以,这後閮含着器物的滋味,他是很久没尝过了。去年瞒着他偷偷跑去楚国藏了一个月,被抓回来之后也整治地很惨,可也因此休息了快半年。 晋枢机又走了几步,那牛肉不似玉势,却是软的,才挪开步子就到处乱撞,商承弼怕他第一次带承受不住,又特地吩咐做得小了许多。可这种东西,大了固然是不舒服,小了为防它滑出来,就不得不紧紧收着后面,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住的栖凤阁虽说离皇后的坤和宫不远,但那里夹着个东西就是举步维艰。晋枢机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每一步都还走得气宇轩昂,如此一来就不知废了多少工夫。待得到了坤和宫时,脸上已浮了一层薄汗。 “本宫有事请教,临渊侯却姗姗来迟,还带着佩剑,看来,是不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了。”当年商承弼登基,于家可说是拥立的功臣。于皇后将门之女,本就不似书香门第的闺秀那么矜持,如今就更跋扈。 晋枢机正待告罪,她身边那柳姓宫女却突然跳出来,“承恩侯眼里只有皇上,自然没有皇后娘娘。” 晋枢机抬起眼,一泓冷冰冰的目光就罩在那宫女脸上,那宫女断然没想到一个男宠也有这般凌厉的眼神,不由退了一步。皇后似是也觉得没面子,“本宫且不和你论这轻慢无礼之罪,我只问你,文太的事,你如何跟我交代!”她说到这里就狠狠一拍桌案,“晋重华,你倚色欺主、祸乱六宫,这些年,本宫从未与你计较,如今,你竟然变本加厉,害了文太一条手臂,你是真当我于家无人吗?” 晋枢机抬起头,“娘娘若要问这轻慢失礼之罪,重华倒还有个数说,您若追究于副统领的手臂,重华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副统领带着一班下属欺压良善,不巧被景公子撞到,略施薄惩——” “你闭嘴!他废了文太的右手,还叫薄惩吗?”于皇后站了起来。 晋枢机不疾不徐地道,“娘娘久居深宫,自然不太知道江湖的事。夜照公子景衫薄潭影剑下从无活口,如今只是废了于副统领的右手——”他微微一笑,“依重华的拙见,娘娘正该摆果焚香——” “大胆佞幸!居然敢这么和娘娘说话。”那柳姑娘指着晋枢机叫骂。 晋枢机却只是望着皇后,缓缓吟道,“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如此万幸之幸,还不该拜谢祖宗吗?” 于皇后大概也是听过这句诗的,当即敛了神色,“晋枢机你不要故弄玄虚,跟本宫说清楚!” 晋枢机淡淡道,“这两句诗其实很好解释,娘娘兰质蕙心,想必是已听出来了。闲潭,自然是潭影剑,落花,就是落花剑法了。” “可怜春半不还家呢?”于皇后追问道。她的手越握越紧,已满是汗水。 晋枢机抬起眼睫,目光渺杳,似是衔着天际最远的一片孤云,“有人说,见到落花剑法的人就回不了家,也有人说,落花剑法一出,就要送人回老家。娘娘喜欢哪一种,就是哪一种了。” “你!”于皇后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晋枢机掠发轻笑,妖娆已极,“其实,娘娘要问罪,合该找那出手不留性命的夜照公子,就算找不到,也该去寻他的大师兄靖边王。这笔账,怎么又算在重华头上?” 于皇后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本宫自会向靖边王问个明白,此刻却是找你!你既然知道那景衫薄出手就要人性命,为什么不拦着他?” 于皇后没有等到晋枢机的回答,因为晋枢机已不必回答。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 衣袂障风金镂细,剑光横雪玉龙寒。 寒的岂止是剑光,更是尸首。 十二个宫女,四个太监,眼睁睁地看着那柳姓宫女倒下。 如今,宫女已变成十一个。 晋枢机伸指拂去剑上鲜血,低头舔去指上血珠,他的眼神那么甜蜜、动作那么温柔,甚至噬净了血还觉得有些不舍得,“我拦不住。就像——娘娘此刻看着我杀人,也拦不住,一样!” 第8章 八、处置 晋枢机伸指拂去剑上鲜血,低头舔去指上血珠,他的眼神那么甜蜜、动作那么温柔,甚至噬净了血还觉得有些不舍得,“我拦不住。就像——娘娘此刻看着我杀人,也拦不住,一样!” 于皇后打了个冷战,再看他时,只觉得他眉心那颗妖魅至极的朱砂痣也化成了一个血洞,进而更变成了一个血窟窿,他就像头嗜血的幼兽,张大了口要将人吞进去。 晋枢机看着脚下尸体,“这位柳姑娘虽老了些、也胖了些。不过——胖些才好。”他说着就对于皇后粲然一笑,“如今已是五月,等过了夏,很快就会入冬,北面的狄人肯定又要抢咱们汉人的东西。他们抢,咱们就要打,只是这打仗是件极耗银子的事,娘娘,您说是吗?” 于皇后想不到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哼了一声。 晋枢机绕着那柳宫女的尸体转了一圈,“听说,这位柳姑娘是将军府的旧人,她对娘娘,果然是赤胆忠心。” “你要做什么?”于皇后握住了茶案的角。 “也没什么。我想,她既然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死人,如今倒在坤和宫,就更该是娘娘的尸首。”晋枢机口气很淡。 “你胡说什么!”于皇后扶着茶案的手不住颤抖。 晋枢机根本不理会皇后,“娘娘刚才好像是说,重华——倚色欺主?其实,重华是真心为君分忧。皇上年年都为军费烦扰,重华就想着,怎么减省出银子来。既然,重华一个小小的佞幸都懂得体谅皇上的难处,娘娘统领六宫,就更该身体力行,做后宫的表率才是。” “你,你到底要说什么?”于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晋枢机明明说得是非常普通的话,还好像很在理,可自己只要一对上他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就觉得他亮闪闪的眼睛里长出了四个怪物。 晋枢机看着于皇后,“娘娘,您看这位柳姐姐,生得这般丰腴,又养得膘肥体壮,真是块好材料。” 那一地站着的十一个宫女见他赞叹都不由得缩起了肩膀,晋枢机手指着一个很是瘦弱的小太监,“像你这样的,就不行。太干了,又没有油水。” “你究竟要怎样!”于皇后被他逼得狠了,终于忍不住。 晋枢机两点妙目亮如明星,“我是觉得,娘娘这坤和宫不小,每月的灯油烛蜡用度一定不少,这位柳姐姐脂腻皮油的,在这丰臀上开个口做成尸灯,一定很好用。”他说着就蹲下来,用指背轻轻扫着柳宫女面颊,“趁着这会儿刚倒,还没死透,娘娘快叫人来将她抬到晦暗阴湿的地方去,在她尸身四周点上白烛,大火烧、油花焠,熬上那么三五七日,滴下的尸油——”他说到这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险些忘了!娘娘记得,烧之前千万将她下巴割下来,这一块肉,要单独化,化好的油就找个小瓶装起来。每月初一十五,皇上来坤和宫的时候,娘娘便蘸上这义婢忠仆下颌的脂油,轻轻涂在双眉之间。听说,这样就能——媚色长存,圣恩永固。” 晋枢机伸手一滑,指甲正剺在那宫女下巴上,“真是肥腻得很啊。娘娘慢慢用,这一具尸体,省着些,足够烧到冬天了。到时候,重华亲自上表替娘娘扬名,大梁皇后,克奢从俭,恩泽万民!” 晋枢机轻抚着飞泉宝剑,才走出坤和宫就看到了王公公,心道,这消息传得可真快。王公公立刻上前,“皇上一听说娘娘召侯爷去了坤和宫,就立刻派老奴过来。侯爷不知,今天朝上可是闹得天翻地覆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废了于家的宝贝疙瘩,那些老臣给了皇上不少脸色吧。” 王公公压低了声音,“侯爷留些神吧,皇上召您去御花园。” 晋枢机轻捋着鬓边长发,“留神?不留神又能怎样呢。” 果然,晋枢机还未走到商承弼近前三步,就被他一声呵斥,“你给朕跪下!” 晋枢机低头看了一眼那铺着细密彩石的小径,正绘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图样,晋枢机小心翼翼地藏了眼中的委屈,漫不经心地从唇边打着圈磨出一点小抱怨来,“硬”,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乖乖曲膝下去。 只是膝盖还未着地,已经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拽进怀里去。 “呃”,晋枢机小声□了一声。 商承弼连忙扶正了他肩膀,“怎么了?” 晋枢机低眉敛目不敢看他,却是低低道,“疼。” 商承弼一急,“那个女人竟敢伤你!”说着就立刻查看。 晋枢机哼了一声,“她哪有这种本事。” 商承弼这才忆起自己是要跟他算账的,顺手将他推了出去,晋枢机又是一蹙眉,商承弼看他,“哪里不舒服?” 晋枢机面颊飞红,却是不语。 商承弼一时不解,又因为含怒不愿猜他心思,“究竟哪不舒服?怎么好端端的佩着剑?” “重华错了。”晋枢机掀了衣摆,在商承弼脚边跪了。 商承弼也着实不客气,一提他手臂,将他捞到了自己腿上,正是跪伏膝头的姿势,一扬手,就给了他臀上重重一掌。这掌才拍下去就觉得不对,硬生生又收了三成力,“你挑唆姓景的小子废了于家那个小草包的手臂?” 晋枢机头朝下,声音闷闷的,“你就为这事罚我?” 商承弼将手覆在他臀上,“问出这句话来,就该打!” 晋枢机一向知道这男人的决断,轻轻闭了眼睛,由他罚了一巴掌。 商承弼听他喉间泻出细碎的□,将他扶起来,强压了他肩膀要他坐在自己腿上,晋枢机身后带着牛肉,走或站还勉强好些,一坐下去那牛肉就直接撞进里面,钝钝地疼痒,又羞耻又屈闷。 商承弼同晋枢机制气时一向不许有人在旁边,四周服侍的太监宫女早都退到了远处。商承弼用手指点着晋枢机薄唇,“为什么昨夜不跟我说?” 晋枢机贴着他脸,“又不是我做的。于家惹不起靖边王,得罪不起他的小师弟,拿我发什么脾气?” “是吗?惹不起靖边王,就惹得起朕了?”商承弼看他,“你就这么恨王叔,挑拨他和于家还不够,连朕也要算计进去?” 晋枢机道,“灭国之仇、毁家之恨、屈身之辱,我不该恨他吗?” 商承弼捏住他下颌,“楚是朕让他灭的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 ,你晋家的祖宗供奉也是朕吩咐毁了的。屈身之辱!跟着朕,是委屈、是受辱吗?” 晋枢机皱紧了眉,却是环臂在他后背用手掌轻轻摩挲。 商承弼放开了手,却是带着劲风扬起了巴掌,掌风极厉,最后又终于没有打下去,只撂下一句狠话,“自己掌嘴。” 晋枢机抬眼看他,就像一只被主人夺了绒球的猫,既想伸爪子,又怕真的激怒了他,“怎么下不去手,我挨的打还少吗?” 商承弼双目深不见底,如孤星带寒,“朕若真要打你,你受得住?” 晋枢机却像跟他拧上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商承弼猛然想起初见时的情形,知道这句话委实是他心上的痛处,想要发作,却看他正用初生的小豹子样的戒备眼色看着自己,知道他虽然顶嘴却还是怕的,语气也缓了下来,“吃了多少亏,也不知道收敛些,真是不打不行。” 晋枢机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伸手揉了揉他胸口。 商承弼轻轻摇头,“朕知道你是担心我,于家势力越来越大,于文太又领着半副禁卫军,虽说有长孙敖压制他,却不得不防。” “你不是一直想削了他的权柄,如今,这位小将军受了伤,正好叫他回家静养。”晋枢机道。 商承弼曲起食指用指节轻轻划着他脸,“你也太急了些。习武的人,废了人家手臂就等于毁了人家一辈子,于家焉能放过你?”他说着就将晋枢机拢得更紧了,“太大意了。今晚必罚你,不许求了。”晋枢机还想说话,商承弼目光一扫,他便只好咬住了唇,商承弼狠狠捏了捏他脸,“朕早都告诉过你,闯祸无所谓,自然有朕替你收拾。可是你一声不响瞒了我大半宿,今天一上朝,那些老臣疯了似的——” 晋枢机小声道,“他们又说我不好了?” 商承弼按了按眉骨,似是很疲惫,却是轻轻拍拍他脊背,“自从上次杖杀了林原,他们是不敢在朕面前说什么。只是史仲达,倚老卖老,又是叩头又是撞柱,他是三朝旧臣——”他说到这里便不想再说,“算了,反正朕已经打发他去给先帝守陵了。重华,朕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你。” 晋枢机虚靠着他,“你还是召史大人回来吧,他对你一片忠心,现在正是该仰仗的时候,别为我冷了老臣的心。更何况,我也被说惯了,今早,还有人提起我从前的封号。” 商承弼面色陡变,他原是坐在御花园棋苑的一方玉石台的棋枰小座上,晋枢机话才出口,他一掌击出,生生裂了一张石台,“谁?剐了他!” 晋枢机被他抱在怀里,也被那雷霆万钧的掌力震得坐不住,他本来身后带着牛肉条就不方便,如今更忍不住□出声来。 “王传喜!”商承弼一声怒喝。 “是。”王公公虽然应答却不敢转过身子。 “叫中书令拟旨,谁再提——”他话未说完,晋枢机却伸手掩住了他口,“没事了,公公去歇着吧。”说完就望着商承弼,“你又要怎样呢?杀人全家?诛人九族?过去的事,我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商承弼看他,“朕——我——” 晋枢机一笑,“你什么都不必说,要是真心疼我,就应我一件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轻轻刮了刮晋枢机挺秀的鼻子,“我知道你不舒服,不过,后面的东西乖乖带着,再说一句——” 晋枢机低下头,“我知道了,一个字也不说了。” 商承弼狠狠捏了他鼻子一下,“要早有这份儿乖觉,哪能吃这么多苦。今早那些东西,一口都吃不下?” 话正说到这,王公公立刻呈上了彩填稠漆的食盒,晋枢机打开看时,见是一碗附子粳米粥,便伸出手指轻轻按商承弼虎口处的硬茧,“就吃这些汤汤水水的,还怎么陪你练剑?” 商承弼亲自用银匙舀了喂他,“朕会叫他们多想些花样。” 晋枢机咬住了银匙不松口,商承弼环着他腰的手向下游了些,正停在他椎骨处,“这牛肉要带满兼旬,每日朕替你换新的,后面歇着的时候还有别的习练。”晋枢机脸色微变,商承弼将手向下移了移,“这二十天你只能吃这些东西,也是为了让你少受罪。”他说到这里便道,“朕已决定了。” 晋枢机一向知道商承弼的强硬,心知他如今真是狠下心了,便只就着他送过来的粥米吞咽,半天也没有一句话。商承弼倒还是怜惜他,特意将腿分开了些,将他臀悬空架着要他坐,那牛肉不再顶得那么深,倒也能好过些。 商承弼喂完了他一碗粥,顺手就将他抱了起来,“知道你走路不方便,搂紧了。” 晋枢机听话勾住他脖子,任他抱上龙辇,侧靠在他怀里,好半天才道,“我第一次带,兼旬太久,先试一旬成吗?”看他面色略有不虞,便连忙扣住他手,“驾骖,我带不住。只一晌午就难受得很了。” 商承弼心中一动,却故意不去看他,“朕说了二十日,就一刻也不许少。带得住就当是恩典,带不住,就当是责罚吧。” “是。重华谢皇上责罚。”晋枢机索性不靠着他,自己坐得直直的。如此一来,那牛肉被顶到肠壁里去,撞上最敏感的那点,连两条腿都有些颤抖。 商承弼重新将他拉回来,脸色却并无缓和,“这张嘴这么可恨,舍不得也要打了。算上昨夜刻意瞒着我,也不多罚,一会儿进了帐子,左右各赏一记,朕怕伤了你,自己打吧。” “你说了以后不打我脸的。”晋枢机扣住他手。 商承弼轻轻拍他脸颊,“朕说的是——我不打。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朕,只这一条,今天就别想轻易过去。一会儿记得用着点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好好替自己长长记性。” 第9章 九、训练 脸上带着两道巴掌印子的晋枢机大猫样跪在商承弼脚边替他奉茶,梁人好饮,也善饮,一杯果茶往往弄出不少花样。商承弼一面批着奏章,一面接了那杯盐笋芝麻木犀茶,喝了两口就觉得絮了,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朕知道你嫌口里没滋味,已叫蜜煎局奉了十二道砌香咸酸,没有雕花蜜饯那么甜腻,都是你素日爱吃的。” 晋枢机枕在商承弼腿上,“咸酸劝酒,没有酒,有什么意思。” 商承弼右手批了“朕计定另有旨”六字,左手就将他虚拽到自己膝头,晋枢机索性懒懒趴着,将双臂圈起来靠在厚毯上。等内侍送来了十二道果子,还大大咧咧地吩咐就摆在面前。 晋枢机回到暖殿便褪去了那身太过英挺的长袍,换了件白如霜雪也薄若雪霜的禅衣。他就这么挂着一身纱伏在商承弼腿上,略用手臂撑起头就露出大片玉样的肌肤,商承弼右手执笔,左手就罩在他臀上。禅衣太轻薄,触手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 就能摸到那玉玦红穗子,好不香艳。内侍只低着头摆果盘,分明不敢看,一颗心却怦怦乱跳。商承弼是何等耳力,听得清清楚楚,待要发作,晋枢机却蹬了蹬腿,只这一下,那牛肉撞到内璧便又是一声□,香冶旖旎,端的叫人神乱魂消,那内监竟是连半边身子都酥倒了,只放下果碟子就逃一般地离开。 “啪!”商承弼伸手重重拍了晋枢机一巴掌。 “疼了。”晋枢机拣了颗水红姜送进口里,“尽去了势的人,这种醋你也吃。” 商承弼轻轻扣了扣书案,“朕看他是没去干净,送去净裑房,再去一次!” “谢皇上恩典。”纵然受了这等无妄之灾,那小太监也不敢求,强忍了哭腔谢恩。晋枢机轻轻叹了一声,“这又是何必?跟自己身边的人过不去。” “你敢替他求情!”商承弼扔了朱笔。 晋枢机撑起来,靠在他胸前,塞了一颗砌香萱花拂儿到他嘴里,“我是担心你。近来脾气越来越坏,六合天劫是逆天的功夫,威力虽强,煞气也重,宜辅,别总是为难自己了。” 商承弼箍住他肩膀,“朕说过!不许叫这个名字!” 晋枢机被他握住动不了,只好轻轻向他脖子里吹了口气,“过去的事便过去了,你时时耿耿于怀,徒增不快。”商承弼天资聪颖,又是太子嫡长子,只因为母亲是成国公主,他这个身份最尊贵的儿子反没有了继承大统的资格。承弼、宜辅,他的父亲早早就断绝了他即位的希望,难道,就因为有一半别国的血统,他便只能做一个辅弼山河的股肱之臣吗?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一出生,却也注定了只能列土封侯的命运,凭什么? 商承弼目中蕴着火,却见晋枢机话说得极为真切,终于放开了箍住他的手。透过禅衣已看出他肩上被握青了,商承弼将他拉得更近,小心替他揉按,晋枢机只忍着痛不说话。 “你也知道朕已很难压制住戾气,以后,便别再跟朕制气了。”商承弼不想听他劝。十五年韬光养晦,明明是嫡出,却要事事迁就那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庶出弟弟。商承弼,又何尝是屈居人下忍辱求全的人呢? 晋枢机轻轻摇头,却是用内力传音出去,“人追回来吧,赏二十板子,叫他不必进来谢恩了。”他说罢看商承弼,“这么一点小事就重罚苛责,以后都是战战兢兢,身边的人个个怕你,自保尚且不暇,又有谁肯用心替你办事。” 商承弼顺着他长发,“依你吧。也只有你,才肯真心想着朕。” 晋枢机却是又趴下了,“真心想着又怎样。或许皇后说得对,身为男子,不能仗剑遥叱路傍子,匈奴头血溅君衣,却货腰贾色、恃宠逞凶——”他说到这里轻轻一顿,“承恩侯,就算天下人都忘了这个封号,我还不是一样在承你的恩,还不是一样要带着这些东西,像那些幸宠娈童一样,任人玩弄!” “重华!”商承弼低下头去,重重吻他,“朕要你带这些,不是要作践你。”他掀开了禅衣,轻轻用手顺着那条红色穗子,“朕还记得初见时,你一席白衣,昂然而立,虽是受降,却有种心怀天下的高洁志气。那时候的你,真是叫朕看得自惭形秽,仿佛,面南背北接受万民朝拜的该是你才对。朕知道当时是——是想毁了你,想将你压在裑下狠狠蹂躏。可是,从你握碎那玉杯,将残片藏在手里,无论朕怎么欺负,你宁可手割得流血几月都握不了剑还是挺下来!重华,就那一下,你抱着朕说,‘我知道你对我有心,饶过我父母族人楚国百姓’,那时候,朕看着你眼睛,就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干净的人。那时候,朕就决定,这一生,只让你这样的眼睛看我一个人,只让你对朕一个人说,我知道你对我有心!”商承弼将那玉玦推得更深了些,“可惜,从你跟了朕,眼里的傲全变成了烈;清,都变成了骄。朕时常想,几时才能再看到你,看到意气风发的你,站在朕身边,叫朕——” 晋枢机叹了口气,“那两个字我不会叫的。我说了,只叫你驾骖。” “驾骖虽好,却怎及宜华。最适宜重华的人,不就是我商承弼吗?重华,你倾世之姿,朕也算英伟不凡,你文武双全,朕也是文韬武略,你又为什么这么看不开呢?”商承弼曾经最想被他叫的便是宜华二字,甚至,还想将这两个字昭告天下,当时连圣旨都拟好了,还特特加了一句临渊侯晋重华不必避讳。可惜,晋枢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商承弼突然握住了玉玦抽出了那条牛肉,那粉嫩的幽泬因为带了一早晨的异物而微微张着,商承弼借机伸了两根手指进去,小心探着他最敏感的那点,晋枢机哪里受得了这个,本能地收紧了那里,商承弼被他一夹,更是慾仙慾死,伸出舌头轻舔他閮口,“果然是好法子。” 晋枢机没想到,只是一早上功夫自己那里就变得那么敏感,他更是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做出这么毫无廉耻的动作,登时又羞又愧,一张脸胀得通红。 商承弼却试探着又加了一根手指,只是才送到閮口就揷不进,知道他故意扛着,便沉了声音,“放松!” 晋枢机咬住手臂,腰却绷地更紧了。 商承弼轻轻拍了拍他臀,“重华,别和朕使性子。下腹用力,乖乖听话含进去,朕是为你好。” 晋枢机转过脸,眸中已含着水汽,“驾骖,你才说过想看我站在你身边,现在就强迫我做这些,我又怎么可能再变回原来那个重华呢?” 商承弼摸了摸他脸,“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跟朕,又没有旁人。你是朕的,你记不记得第一次浣肠都是朕替你做的,那时候,你不会,朕也不会——” “别再提了!”那么不堪的事,他实在不愿再想起。 商承弼知道他是个极骄傲的人,他当作是乐趣的事,晋枢机未必能接受,“朕只是想说,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男宠禁脔,就算要你做这些事,也是为了我们以后。前日你不在,朕特地召了替先皇调敎娈童的嬷嬷,还见着了一个——刚刚三十岁,那里就已经废掉了,连——” “我不想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引剑自刎,绝不过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晋枢机手指抠着桌案,指甲都沁出了血。 “你敢!你要是敢死,朕就让楚国百万生民给你陪葬!你父母千刀万剐,你族人五马分尸,就算你死了的祖宗,也要从坟里刨出来,剖棺戮尸!”商承弼狠狠握住他双臂,“给朕听着!不许比朕先死!不许!不许!不许将朕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他原是燥怒如狂,饶是晋枢机也被他吓得浑身发抖,可如今,他却像个孩子,抱着晋枢机哭了起来,“重华,答应朕,如果真的要死了,咱们就握着手,躺在一块儿,一起闭上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 眼睛。如果你真的不在了,朕,朕岂不是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朕宁愿不得好死,尸骨被野狗分着吃——朕不在乎那些,反正死都死了,可是,朕不能没有你。” 晋枢机轻轻拍着他后背,心道,六合天劫果然霸道,竟让他神智迷失到如此地步。 商承弼抱着他,心绪缓和了些,半天才坐起来,又让他伏在腿上,用手指在他閮口打着圈,晋枢机不敢再激他,乖乖将他手指含了进去,商承弼像个孩子样笑起来,“重华,你这里有些肿了。不过不要紧,李嬷嬷说得不错,稍稍调敎下,要进去,就容易多了。” 晋枢机知道他此刻还有些心神不属,也不敢贸然答话,只安静趴着。 商承弼轻轻拍拍他背,“这二十天乖乖的,你是朕的,不许胡思乱想。什么幸宠孪佞,谁敢再说你,朕诛他九族!”他说着竟拣了一颗椒梅直接推进他甬径,进上的果脯本就不敢有丝毫怠慢,晋枢机又偏好食酸,这梅子就腌得更有功夫。晋枢机身子一颤,商承弼用手指轻轻扣着他閮口,“仔细夹住了,这也是训练。” “驾骖?”晋枢机转过脸,有些难以置信。商承弼虽时常有些恶劣的戏谑,可到底极有分寸,怎么竟会—— 商承弼笑道,“那些老嬷嬷跟朕说了,这里每日含着东西,是能让甬径变得松弛些。可是日子久了,那里就会失去弹性,所以,不止要扩张,更要训练收紧,朕每天替你换肉条的时候都会记得帮你。”他说到这里就用指腹轻轻刮擦着褶皱的嫩惢,“用力些,认真夹紧。本来也想不到用梅子的,谁叫你今天惹朕生气。重华,不要偷懒,用两壁嫩惢将椒梅上的糖霜都化了就饶你。” 他话才说到这里,晋枢机就没有夹住,那颗椒梅立刻滑到更深的地方去,晋枢机内璧极为敏感,哪里受得住,纵然羞耻也只好收紧了两壁奋力夹紧,不敢再让那椒梅掉进去。他那里原就没受过苦,起先还只是双腿发抖,后来随着那梅上盐糖化开,那么柔嫩的地方又哪能禁得起痛蛰,更加上用双臀翘高的姿势跪着还要小心用力,后面又是困又是酸又是蛰又是痒还带着疼,真像是被一万只蘸了盐的爪子拂搔,忍又忍不住,挠又挠不着,连他这么克制的人都想直接伸手进去。 商承弼见他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一张脸更是皱成了一团,便轻轻捏捏他耳朵,“都说重华公子琴通三古圣道,剑寒九州英豪,怎么如今连一颗小小的椒梅都制不住?” 晋枢机恨得攥紧了手,商承弼却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臀上,“怎么,还想和朕摆脸色吗?” 晋枢机低下头,“重华不敢。” 商承弼笑了,轻抚着他后背,“每次定要逼到整治你才乖,行了,都含得苦了,排出来吧。” 晋枢机原想伸指去拿,却听他说得竟是排字,霞晕的双颊立刻变得煞白。他到底是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商承弼看他,“这是为了训练你后面的力量,那里不懂用力的话,到真正云雨时就会勉强,勉强就容易受伤。” 晋枢机汪着一双水眸,“驾骖——”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别再叫了,朕也舍不得。你看,你含了那半日,我一张折子都没看完。可是,这后面的功夫都是逼出来的,便是狠心,你就当作——” 晋枢机不住摇头,脸上指痕浮肿,眼神空洞洞的,叫人看着心疼。 商承弼揉了揉他脑袋,“这个有什么难的,深吸一口气,再用力推出来,不就和,每天都必做的——” “我——”晋枢机突然抱住他,“驾骖,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乖乖的,每天做浣肠、带玉势,你别再让我练这些了,求你,饶了你的重华吧。” 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他揉碎了,立时就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可想到那日见的那男妃惨样,却终于狠下心将他拉到腿上,重重一巴掌罩下来,“还是打得少,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朕用強了!二十下,自己数着,舒舒服服地不愿做,就打肿了再给我排出来!” 第10章 十、惩罚 “我——”晋枢机突然抱住他,“驾骖,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以后乖乖的,每天做浣肠、带玉势,你别再让我练这些了,求你,饶了你的重华吧。” 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他揉碎了,立时就想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慰,可想到那日见的那男妃惨样,却终于狠下心将他拉到腿上,重重一巴掌罩下来,“还是打得少,既然你不听话,就别怪朕用強了!二十下,自己数着,舒舒服服地不愿做,就打肿了再给我排出来!” 晋枢机呆呆趴在他腿上,再也不敢求,那颗话梅因为那铁一般的巴掌落得更深了,晋枢机的声音哑着,数了第一声,“一。”这一开口,就是真的示了弱讨了饶,再也不敢跟他争了。 商承弼再抬起掌,才要落下,却见刚才那一巴掌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肿了起来,就在他眼前,就是这个他最想保护最想珍爱的人,他就这么凶狠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自己施加疼痛,重华是最怕肿的,他比谁都知道。旁人面前阴狠的、无情的、甚至是被人当作吃人的妖孽的那个人,每次都会抱着他的腰,用半哀求半撒娇的声音说,“你心疼我,打红就好了。” “啪!”又是一掌,商承弼似乎能看到那含痴隐怨的眸子,带着水,猫一样地蹭着自己,他说,“驾骖,别打肿了。” 自己欲念那么盛,商承弼一直知道,打肿他那里对后来的靘事意味着什么。重华不是忍不了痛的人,却次次都谨慎地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求他,可如今,他竟然因为逼迫他最不能放下的骄傲,说出了“二十”这样残忍的数字。 “二。”晋枢机默默咬住了手。 他总是这么乖巧,每次自己真的发了脾气就不求。 商承弼扬起了巴掌,第三下。 白皙的双丘,肿得像祭祀时点了粉的寿桃。 “呃!”他叫了一声,“三!” 商承弼想,重华是不是哭了。大概不会的,五年了,无论被欺负得多狠,他从来不哭。最多只是眼里含着泪水,捏住鼻子,灌一大口醋,听他说,这样眼泪就会被蛰回去。 “四!”商承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残忍,可是他知道,为了说服自己不要心软,他的巴掌越落越重了。 “皇上。”晋枢机叫。 就两个字,商承弼却觉得他加诸自己的比自己给他的重得多。 “罪臣请一道恩典,我,我愿意—呃—出来,剩下的巴掌,等,等罪臣——”晋枢机偏过头,他的膝盖是微微跪着的。 商承弼强忍着心疼,“不和朕犟了?” “不敢了。”晋枢机跪了起来,一时不察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 ,脚碰到被打得青肿的臀,疼得一阵瑟缩。 商承弼真的很想将他揽在怀里,好好替他揉揉被打肿的屁股,擦些很快就能止疼的伤药,再像他抱着桃儿一样的,揉揉他的脑袋。挨了打的晋枢机很乖,会蜷在他怀里,小心地认错,小心地抱怨,小心地说,驾骖,你还是疼我的。可是,他只是沉下了脸,“就在这!跪好,用后面的力量推出来。” 晋枢机像只摔断了腿的兔子,团着膝侧了半个身,叩首下去,“罪臣遵旨。” 商承弼真的觉得自己太残忍,但是他又觉得,这个要求那么理所当然,“背过身去,朕要亲自看着你做。” “是。”他果然就听话背过身去,腿在抖,因为巴掌太重了;肩膀也在抖,因为什么,商承弼不愿去想。 他眼睁睁地看着晋枢机用膝盖跪爬着转过去,看着他高高翘起满是青肿的臀,看着他狠狠攥住拳头,看着他吸气、吐气、用最不该被展览的姿势做最私密的动作。那粒椒梅仿佛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具,他放下了全部的骄傲去努力,梅子却卡在那私密的甬道里,根本不得出来。 他的脸红得很厉害,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用力太过。 商承弼看着这样的景象,那粉嫩的幽穴随着他的努力在自己面前一开一合,他那么屈辱,可他却看得有些兴奋,连下腹的欲望也胀起来。 商承弼轻轻拍了拍他臀肉,“再用些力!” 晋枢机身子一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温度的,那双曾经带嗔带怒带喜带愁带羞带怯的眸子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商承弼却觉得,满是怨恨。 晋枢机重新转过脸去,再次收缩了娇艳的嫩惢,幽穴翕合,这一次,他掐破了握住拳的手,那椒梅像是动了一下,晋枢机更加用力,却终究卡住了。 他的呼吸已开始急促,商承弼也是。可惜,一个是因为痛苦,一个,是因为欲孽。 商承弼用手撑住晋枢机的腰,那已经迫不及待的欲望立刻就擦上他閮口,晋枢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而是摆动腰肢迎合他,“奴婢伺候皇上。” 商承弼像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他一把抱住他,“重华,你说什么?” 晋枢机膝盖还是弯着,“奴婢伺候皇上。” “你!”商承弼张口结舌。 晋枢机挺了挺腰,撑着两条颤抖的腿抬起臀,“请皇上赏赐雨露。” 商承弼一把将他扳过来,狠狠吻住他唇,撬开他贝齿,将他舌头全部含进口里,撕扯、啃咬、噬啮,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吸进自己肺里。 晋枢机不动,任他吻,他舌头过来就张口,他要咬、要吸、要吞全由他。他虚虚地瘫在他身上,像一具死尸。 商承弼疯狂拥吻,他的手勾着晋枢机的腰,他的腿缠着晋枢机的臀,他的皮肤甚至还能擦碰到他胸前的茱萸,可是,哪怕他的身子烫得像火,他的人却冷得像冰。 商承弼放开了他,晋枢机伸出舌头舔掉了他留在自己唇边的湿润,“奴婢谢皇上恩赐龙涎。”他说着便叩下首去,“奴婢这个身子无趣得很,明天,就请皇上将奴婢送到娈伎所去吧。” 商承弼呆呆看着他,“重华,你在吓朕吧。” 晋枢机牵唇一笑,“皇上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晋重华吗?娈伎所的嬷嬷本领高强,曾替先帝调敎出不少尤物,也许,那个废了後閮的男妃就曾经是先帝的宠婢呢。香、暖、紧、油、活,万般绝活就为了一夜恩露,调敎一只好泬得耗费不少功夫。重华老了,若是禁不住嬷嬷们的教训,今日这一拜,就当是和皇上诀别了。皇上,重华不后悔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重华悔的,只是曾经两情相悦、同床共枕、夜半私语、相许终身的那一千多个日夜。若早知道有这一天,也许趁早领了圣恩,好过如今——自作多情,肝肠寸断!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原来我竟不知,能死,也是种福分呢。” “重华!”商承弼紧紧抱住他,抱得晋枢机骨节都在响,“你怎么能这么罚朕!就算朕,朕做得过分了些,你也不能这么罚朕啊!这些年,你哪怕做再大的错事,朕何尝舍得把你——朕从来就没想过会把你交给别人!朕要的不是男宠,不是娈童,朕要的就只是一个你啊!只有一个晋重华!你,你这么作践自己,你让朕——你让朕、朕怎么办呢?” 晋枢机由他抱着,一直由他抱着,商承弼不敢撒手,好像稍稍一松了力,他的重华就会离他而去一般。 晋枢机听他呼吸渐渐平和,终于在喉间滚了一点声音出来。商承弼立刻将他拢得更紧,晋枢机知道,这一场豪赌,没有输。他略抬了抬手臂,“疼。” 商承弼这次反应过来,连忙放开他,却又像个害怕宠物走失了的孩子一样,握住了他的手。 晋枢机低着头,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弧度漂亮,直叫人的眼睛滑到腰里,“那里,梅子还没取出来呢。” 商承弼柔声道,“朕来。”他说着就将晋枢机翻过来,看到那被打得青紫遍布的臀,又心疼的说不出话,“重华,你略略跪着些,朕帮你。” “嗯。”晋枢机粉颊立刻绯到耳根,就像一朵粉色的玉兰花。 商承弼一颗心都荡了出来,张口将他耳朵含住,却又立刻松开,“重华你别恼。” 晋枢机突然转过来,狠狠抱住他,深深吻在他唇角,“别不要我。驾骖,别不要我!” 商承弼一道柔肠早都被他那卷情丝穿洞吊起来,当即回抱他,“怎么会?朕怎么会!朕若负你——” 晋枢机推他,用最温柔的手势,推在最能让他情动的地方,他像只赶走了敌人的大猫一样蜷在商承弼怀里,“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对我,我恨不得死了。我不死,不是因为舍不得父母族人,只是因为,我不信,我不信驾骖真能这么狠心对我!” 商承弼怜惜地用指背抚着他面颊,低头去吻他肩骨,原来,情到浓时竟也可以这么温柔。爱极了他,就想吻遍他身上每一寸,不是掠夺一样的占有和烙印,而是一种,爱拂。嘴唇微微张着,顺着他莹润的肌肤划过去,舔也好,亲也好,意绵绵痒酥酥的,就像春风吹在心上,“朕也舍不得,可是——想到那男妃——” 晋枢机用温热的手掌磨蹭着他因为长年练武而线条刚硬的手臂,“那些嬷嬷难道没告诉你,这些男妃,都是曾经被这样折腾过来的吗?如果真的有用,他们又怎么可能落到这步田地。” 商承弼怔忪了。 晋枢机低声道,“你是天子,自然不可能是在下面承受的那一个。他们要讨你的好,当然不会顾及别人的死活。你想想看,既然是先帝宠幸过的男妃,怎么可能不悉心调敎?那里,本就不该是做这种事的地方,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 两个人情致到了,我不忍你受苦,自然愿意顺着你。这些年,我们一直很好,固然是因为你疼惜我——你总说我不听话,难道,你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也在拼命——嗯——你吗?”他说到后来,声音就越低下去,到得最后几个字,竟将脸埋进商承弼胸膛里,商承弼一阵情动,低下头吻他。待两人都抒了情意才抬起头来,商承弼轻声唤他,“重华——” 晋枢机目光流盼,满腔蜜意都在眼里,却又有些羞涩,“我原不想告诉你的,可是——”他说到这里又故意不说下去,反是趴在他腿上,“气了这么久,还没够呢。这盐蛰蛰酸胀胀的梅子,你还要罚我含多久?” 商承弼连忙低头去替他取,可晋枢机幽径太过狭窄,他伸进手指却将那梅子越推越深了。 晋枢机闹他,“驾骖!” 商承弼最爱他这耍痴撒赖的模样,“这东西,委实难取。” 晋枢机扁了嘴,“那你还逼我用——”说到这里也觉得太直露了些,立刻住了口。 商承弼用手轻轻掰开他幽穴,伸进两根手指却因为刚才不小心推得太深够不到了。晋枢机哪受得了他折腾,又痒又胀,只摆着腰乱躲。 幽穴含惢,承恩带艳,商承弼又怎么经得住这般诱惑,立刻就挺身刺了进去,他臂力极强,单手揽住晋枢机腰,扶着他侧边肋骨就是一阵抽揷,那梅子被他欲势顶到更深处,正一点一点撞着晋枢机敏感带,又是痛又是痒又是不满足,晋枢机如何禁得起这放浪的狎逗,叫得商承弼连耳朵都酥了。 不过商承弼倒是真疼他,这一次居然没有射在里面,晋枢机被他折腾地全没了力气,情丝如媚,那亮晶晶的眼睛一轮,像是连天上的月亮也要沉到他眸子里。 商承弼用柔软的巾帕小心擦拭着喷薄在他臀上的浊液,晋枢机一双臀被打得又青又肿,他才一碰就疼得一抽。 商承弼又是揉又是哄,好容易擦干净了就心疼地吻上去,好像这样就能带走那些指痕。 晋枢机小声埋怨他,像是还有些生气,“顶得更深了。” 商承弼笑笑,伸手拣了桌上朱笔,“忍着点。” 晋枢机却突然转过头,“不许。” 商承弼看他,“轻轻一挑就出来了,朕哪舍得再欺负你。” 晋枢机一偏头,带着指印的半边脸侧过来,一双妙目闪过一丝狡黠,媚生生看他,“我也罚你,不许用手。” 商承弼一怔,继而又笑了,“梅子在你那里夹着,取不出来还不是你受罪。” 晋枢机无赖的像个孩子,“你还舍得让我受罪吗?” “不舍得。”商承弼一低头,用口含住他身后幽穴,用舌头撩动他幽穴粉惢,深深一吸——他内力极强,那梅子立刻就被他噙在齿间。晋枢机原只是撒娇,等他做不到了跟自己伏低认错,没想到他居然——登时羞得整个身子都红起来。 商承弼嚼碎椒梅连核也咽下去,将晋枢机抱在怀里,“现在不怕朕当你是娈童了吧。” 晋枢机是真的呆住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竟肯为了自己做这么低贱的事。商承弼浅浅吻着他唇,“从此之后,不许再说这些自轻自贱的话。”他用手指轻轻擦着晋枢机脸上指痕,“这两巴掌是你自己打的,可要记住。” 晋枢机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点了点头,商承弼的脸同他贴得极近,一开口那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他脸上,“可是,朕还要勉强你做一件事。乖乖趴下来。” 他已说了是勉强,又这般温言相询,晋枢机只好重新在他膝头伏好,商承弼将手指探入他幽穴,“你说得固然有道理,可这些训练也不是全无用处。这二十天先听朕的,以后,再想更好的法子,嗯?” 晋枢机早都知道他刚愎自用的个性,也不敢奢望他能真免了这出屈辱,只盼他能明白自己志气,将这些戏耍亵玩的私趣收起来,如今听他如此说,便也点头答应。 商承弼果然高兴,“这样才乖。”说着就将手指揷地更深些,“这惢穴两壁用力,试探着朕的手指,收腹提气,夹稳!”晋枢机一动也不敢动,商承弼轻轻点头,“再加力,紧住——好,现在松开——两壁一紧一松,閮口一张一合,从今日起,每天做足五百次——”他说到这里拍了拍晋枢机臀肉,“别觉得朕不疼你,只有这样,才能练出这里的劲道,收放自如。” “是。”低徊顾影伤颜色,犹怯君王不自持。 若你的温柔亦仅止于此,你的暴虐,又该如何承受? 第11章 十一、诉怨 晋枢机伏在商承弼腿上,商承弼左手三根手指揷在他後閮里,右手却握着朱笔批阅奏折。 一紧一松、一张一合?晋枢机苦笑,说是舍不得,还不是一样又哄又逼,强迫自己做这些迎露承恩的动作。他本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知道了今后的命运,一早便问明了这些缘故,商承弼如今加给他的习练,他四年前就清清楚楚,甚至,比商承弼了解的还要多。 强制着后面收紧放松,开阖随度,等练得好了,自然便习惯迎合,欲势送进时是开张,抽出时是阖紧,天天这么含着、夹着、练着,那里便生出一种天然吸吮的力道。听说,有的好泬练出来,对方甚至可以完全不动,只由後閮自我操控,一开一阖,一吐一吸,一松一紧,一推一送,全凭着两壁的肌力和惯性,直叫人失魂落魄,慾死慾仙。可是,这(臀)功习练本就是揠苗助长的逆天功夫,饮鸩止渴,漏脯充饥。那些嬷嬷为了早日调敎出一只好泬供帝王狎玩,更是用尽了千般手段。那些男妃呢,天分高的、运气好的,拼着后半生辛苦熬出来,也不过兴头上几日;运气不好的,就是毁了,也没什么可惜。商承弼只见了一个废了後閮松弛失禁的,却根本不知道,比这更惨上十倍百倍的,还多的是。 晋枢机心里想着,后面的动作就松懈下来,商承弼感到他分心,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晋枢机两瓣臀早被打得又青又肿,哪里受得起他这一下。商承弼沉了脸,“既然答应了朕就好好练,力道要强,封閮要紧,以后是要你这里将朕全部包裹起来,不许留一点缝隙。” 晋枢机道,“重华已练得迟了,恐怕是做不到。皇上既贪恋这味道,不如请娈伎所替您调敎几个娈童吧。” “啪!”狠狠一巴掌,又响又脆,“乱说什么!朕不得不宠幸那些嫔妃已觉得对不起你,这后面,朕是不会再碰任何一个人了。”他说到这里低下头去吻晋枢机閮口,“重华,朕替你守身如玉。” 晋枢机一声冷笑,“你是见到那菊倌人,活了一颗心吧。” 商承弼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那口泬真是个尤物,朕只看他跪伏在那里自动开张,便心痒难耐,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 李嬷嬷也说让他服侍朕,可朕究竟觉得不能对不起你,硬是忍住了。” 晋枢机小心撑起身子,“驾骖,我跟你吐句实话,我练不成那样,也不会去练。这二十天,你说是训练,我只当是哄你高兴——”他看商承弼脸色微变,便轻轻揉着他心口,“先别动怒,且听我说。先帝好男风,那菊倌人是五岁不到就送到娈伎所了,嬷嬷们一生的本事都耗在他身上,你只看到他媚妍入骨的风情,却不知道,这风情是怎么来的。我亲眼见那些嬷嬷用浸了媚药的针刺他後閮穴道,又看他们提着鞭子逼他用那里碎裂竹竿,还见他们要他含进去糯米制的点心再原原本本排出来。兴许,你见了只觉得有趣,甚至还想试一试,可我看到的时候——”他靠在商承弼怀里,“你看我可像个胆小的人,可就那一眼,我吓得出了一身汗,亵衣都湿透了。” “重华。”商承弼搂住他。 晋枢机看他,“可惜了他一番活罪,这后面的功夫还没来得及练出来,先帝就宾天了。你素来不好男风,那些嬷嬷便少了施展手段的地方,调敎他,也只为了不荒废本事。这些年他日子固然难过,却也比从前强些。只是,你可知道,那些嬷嬷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将那菊倌人献给你?” 商承弼摇头。 晋枢机笑了,他这一笑,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揉在了一起,拽了张薄毯将他裹在怀里,“你说,重华,你说。别怕,有朕呢。” 晋枢机声音淡淡的,“你也不必问我,只召那些嬷嬷来,让他们告诉你,他那朵嫩泬,还能开几日吧。” “你——”商承弼见他如此,不知怎么竟也慌得一头汗,急召两个嬷嬷来问,那两人起初还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直等商承弼龙颜大怒才连忙回道,“皇上大可放心,有奴婢们的手段,长不敢说,半年,总是足够了,等到最后一次,奴婢们保准使尽浑身解数,叫他最香最艳地开尽了这一春,包管——” 商承弼见她目光闪动,言之凿凿,气得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那菊倌人还不到二十岁,居然已经只剩半年活头,如果是重华——这些贱婢,为了迎上媚主,竟这般可恶!他内力一吐,立时就将那嬷嬷卷到帘内,狠狠掐住她脖子,“那你告诉朕的法子——!”他若真听了她们的谗言这般训练晋枢机,那他—— 这些操持贱艺的嬷嬷本是没有资格荣慕天颜的,即便皇帝召见,也须远远跪在殿外,隔着几道帘子。所以,晋枢机只是拢了禅衣随意盖着薄毯枕在商承弼腿上,如今这嬷嬷被商承弼提在手里,一低头却看到伴驾君侧的居然是这活剥人皮生饮人血都不皱眉头的煞星临渊侯,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晋枢机将薄毯盖在腰上,挺拔修长的玉腿便抵着那朱漆的木桌,一双嫩生生的纤足踩着万乘之君指点江山的龙案,目光流转,幽情如丝,“李嬷嬷帮皇上想出了些什么法子整治我?” 那李嬷嬷在娈伎所多年,也见识了不少积香砌玉的尤物,如今看晋枢机衫褪带缓、青丝散乱,一副春睡未足的惫懒模样,哪怕被悬空捏住了脖子,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挪不开去。商承弼哪容得别人这么看晋枢机,手上加力,呵斥道,“说!” 李嬷嬷气力难继,一张脸憋得紫红,活像吹胀了的猪肝。晋枢机瞪了一眼商承弼,杏眼横波,巧笑嫣然,“你掐着她脖子,让她怎么说。难不成,李嬷嬷也和那些香穴名噐一样,后面的嘴,也是会说话的?” 商承弼将她狠狠摔在地上,李嬷嬷不住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真不知道——” 商承弼一脚踢在她脸上,将她踩翻在地,半边脸都淌出血水来,“回话!” 李嬷嬷气也不敢歇一口,咽下流进口里的血回道,“按奴婢的办法,操作得宜,可保十年无虞。” 商承弼狠狠一脚踏下去,“十年?!你这个老毒妇!毒妇!朕、朕险些被你愚弄,遗恨终身!”他抬起脚来猛跺,却被晋枢机拦住,“和这些人制什么气,白白失了身份。” 商承弼怒不可遏,喝道,“来人,把这老虔婆给朕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晋枢机微微一笑,悠悠道,“既要喂狗,又何必剁碎了。仿那凤凰晒翅的架子,将她四肢扯开钉上去,淋上香油,推到犬舍——仔细钉高些,别让那群饿狗一下就咬死了。”他说完就低头看李嬷嬷,“还不快些爬出去,好好传了话,真等着叫人进来抬你吗!” 商承弼本是气急了,恨不得将那嬷嬷千刀万剐,可听晋枢机闲闲淡淡就生发了如此酷刑,也不由心下生寒。李嬷嬷被吓得鼻歪眼斜,连叫饶命,商承弼原就烦躁,一脚将她踹出老远,晋枢机缓缓站起身,倾腰曳步走出去拉上了那道帘子,笑望另一个老嬷嬷,“重华的这个身子,嬷嬷可是看够了?” 晋枢机如今是真的只着弌丝,那老嬷嬷哪敢看他,只是不住叩首,额头都磕出血来。商承弼险些酿成大错,恨透了这群谗妇,堂堂一国之君竟也忍不住口出恶言,他稍沉了口气,“你们这群毒妇,阴险狠毒,其心可诛!哼,你们不是高明吗,朕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将这些手段尽数施展在自己父兄子侄身上!来人,将——” 晋枢机掩住他口,“你恨他们多嘴多舌有眼无珠只管找他们算账,又牵扯别人亲族做什么?” 商承弼不语,晋枢机抿颜一笑,“放心,我只叫你出气便是。”他隔着一重帘子望着那老嬷嬷,“替皇上出谋划策整治我的,有几个啊?” 那嬷嬷早都听说晋枢机心思机巧、手段毒辣,他们日常聊天时也曾说过,这位临渊侯的七窍心思若是用在调敎上,恐怕连玉树後閮花,都要换个调子了。 这群嬷嬷老监作威作福惯了,扭曲了的欲望肚肠便只发泄在那些男宠娈倌身上,年深日久,就想出不少方法亵弄取乐,那些小童一则畏惧他们权势,二则也要仰仗他们才能得宠,一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晋枢机屈身受辱,对那些卑微的男倌难免生了兔死狐悲之心,他早就恨极了这群人,如今有了这重机会,怎能不借题发作,“我也不管你们是有几个人,在娈伎所的,又有谁是好东西!我这儿有个新鲜主意,端的好名头,叫守宫游墙,嬷嬷可曾听过?” 那嬷嬷也是有些手段的,却何曾见过晋枢机这样的人。她不敢抬头犯驾,可晋枢机眉间那粒红通通的朱砂却像是一条淌着血的舌头,缠了几十个弯绕过来,连血滴子都挂在她眼里,她只是发抖,“奴、奴婢不曾、不曾听过。” 晋枢机轻掩禅衣,“我想也是,这么妙的主意,除了我,还有谁能想出来。”他微微一笑,“本侯最恨那些口甜舌滑、奉上欺主之人。不过,这也不怪你们,只怨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 那一条舌头生得太长了。长舌妇,长舌妇,可不就是这样了。嬷嬷,你说,对吗?” 那嬷嬷哪敢答话,只是叩头,晋枢机玩弄鬓边长发,“既是舌头长得长了,就该截短些。不过,截剩下的那段要是长了,固然不成,太短,可不就成哑巴了——依本侯之见,不如,用三寸长的铁钉钉在舌苔处,再用铁锤敲在墙上。娈伎所才进园子,有面粉墙,十几个嬷嬷太监,就这么钉上一溜,一排一排的,夏挡雨冬遮风,岂不有趣?”他说着就伸出手指将指节曲成了兰花状,似笑非笑地抵着下颌,“舌头钉在墙上,那可是疼得很啊,怎么办呢?疼了,又没法跑,自然,就在原地跳脚,就贴着墙乱动。动!又动不了多远,一个个只好挨着、挤着、蹭着,这么半分半分地移着,可不就是‘游墙’了。”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守宫游墙,既明白了游墙,守宫就更好解了。”他自说自话,“这舌头钉下去,墙面上不多不少,恰有一点鲜血,这滴血,可不就和那(处)子的守宫砂,一模一样。嬷嬷,您说是不是啊?”他挑起发梢轻轻蹭着自己的脸,“我在南边的时候听人说过,壁虎的尾巴若是被钉住了,他就游啊游、拽啊拽,拽断了,还能再长出新的,这可真新鲜——重华就等着看,哪位嬷嬷挣断了舌头,再长出一条来。”他轻轻点头,“壁虎,壁虎不恰好就是叫守宫嘛。这名字真好,嬷嬷,你说,妙不妙啊?” 晋枢机话说到这里,却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外面立刻有两个内监进来,将那嬷嬷夹不住的肮脏之物掩上,一个年老些的太监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回皇上、回侯爷,苦胆已裂、肤色如蓝,应该是吓死的。” “还不拖下去!”商承弼脸色铁青。 晋枢机轻轻摇头,“吓一吓就死了,真不好玩。” 商承弼握住他手腕,“重华,你闹够了没有!” 晋枢机垂下眼睫,“不过说说。”他偷眼看商承弼,“好了,就算要和我发脾气,也该离开这臭烘烘的地方,难道,你还要在这里罚剩下的十六下吗?” 商承弼半晌无语,终是抵不住他这隐怨含娇的模样,将他打横抱起来,“刚不是又罚了一掌,十五下。” 晋枢机蹭着他脖子,“你后来又拍了一记呢,十四!” 商承弼无奈笑了,“好,十四便十四。” 十四下巴掌,也不是好挨的。好在商承弼疼他,下手便轻了许多。晋枢机轻轻数着,被他打得痛了便掐他一把,商承弼笑道,“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 晋枢机枕着手背,“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手劲,只半分力,我就痛得不行了。” 商承弼又拍了他一巴掌,晋枢机左侧的嫩丘就抖了下,“十,太重!” “啪!”又是一下,同样力道,打在右边臀上,“犯错挨罚还有嫌重的。” 晋枢机偏过头来,笑盈盈的,额上却蒙了层薄汗,“我实在疼得受不住了,歇一会儿成吗?” 商承弼连忙扶他,牵扯到他身后伤处,又多出了一重汗,“朕也没觉得下多重的手,怎么就疼成这样。” 晋枢机瞪他,“你那铁扇一样的巴掌拍得这么肿,这会儿就是加上一片树叶也受不了,更何况,还要认真打。” 商承弼用指腹替他拭汗,“怎么也不说?” “不是真疼得狠了不敢开口,怕你怪我,恃宠生骄。”晋枢机靠着他。 商承弼笑了,“我喜欢你恃宠生骄还来不及。” 晋枢机用柔滑的香肩去蹭他,“今天打得狠了,牛肉,能不能换小一些的。” 商承弼一愣,“你还要带?” 晋枢机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说不带,你能饶过我吗?况且,也是真有些好处的,带了这个,再多吃些流食,便也不用浣肠了。” 商承弼轻轻吻他额角,“还是你知道朕。” 晋枢机重新在他膝上伏好,“皇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商承弼这次倒是真的只打了个意思,一掌下去,随便听个声音,低下头用脸蹭他莹丘,“朕也不委屈你,十日就好。”说着就抱住他腰,贴着他耳廓道,“你放心,朕必不辜负你这份体贴,楚境之内,免田赋徭役三年,如何?” 晋枢机撑着爬起来,拜了一拜,“罪臣谢皇上恩典!” 商承弼知他性子,索性受了他这一礼,晋枢机抬起头却伸长了手,握住他肩,在他唇上浅浅一啜,“重华谢驾骖体恤。” “啪!啪!”商承弼抱着他就是两掌,“你这般乖巧,朕怎么能不疼你!” 晋枢机长出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疼我,还是要我疼。” 商承弼伸指探着他閮穴,“朕时常听人说,小孩的耳朵是长在屁股上,你这么不长记性,不要你疼,你又怎么会知道朕疼你呢?” 晋枢机抓着商承弼后背,商承弼迫他抬起了腿,“重华,臀上颜色褪了就告诉朕,别忘了。总想你身上带着朕的符记,舍不得烙铁,就只能,烙这巴掌印子了。” 第12章 十二、求恩 晋枢机靠在商承弼蜷起的腿上替他翻奏折,只是展开,一眼也不看。商承弼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晋枢机便起身去倒茶,那四季不灭的火塘上用小陶罐烤着大理进上的沱茶,晋枢机浅斟了半杯,小心吹得温了,半跪下来送到他口边,商承弼心绪烦乱,也不拘是什么,随口一饮就皱起了眉,晋枢机笑道,“可不许吐出来。” 商承弼咽了,“跟你说了多少回,我不爱喝头道茶。” 晋枢机也饮了一口,“此茶以浓酽为佳,香气宜人,我就爱煨着熏屋子。” 商承弼将奏折扔在案上,“你倒是清闲,你可知——” 晋枢机替他揉着肩膀,“知什么?我不必知,我会猜。这些折子,十有□都是呈上来骂我的。” “你废了那小草包的手臂——”商承弼话还未说完就被晋枢机打断,“他那条臂膀是被景夜照替天行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商承弼一把将他拽过来,狠狠推了推那藏在閮口的玉玦,晋枢机痛得一颤,商承弼这才笑了,“在朕面前还这么饶舌,当真该罚!” 晋枢机受他教训,那里一直夹着牛肉,如今被他惩罚般地一捅,就忍不住伸手去碰,商承弼一巴掌就拍在他手上,“又不长记性!那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碰,你自己也不行!” 晋枢机在他脚边跪下,乖乖伸出了右手,似是认错,似是调靘,“是,重华错了,请皇上责罚。” 商承弼倒也真不客气,顺手拿起案上白玉镇尺,给了他重重的一下,晋枢机吃痛,夹着嗔怨瞪他一眼,商承弼低头吻他手上打肿的印子,“你自己请罚的。” 晋枢机无赖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 道,“打肿了,没办法研墨了,你自己来吧。” 商承弼伸指弹了弹他额头,却又叹息一声,“也就是你能让我松缓这么半刻,这些老臣,个个哭天抢地的,在朝上闹还不够,上个折子必称先帝追圣祖,呜呼哀哉个没完!” 晋枢机跪坐在他怀里替他揉着胸口,“靖边王怎么说?” 商承弼冷笑,“怎么说?他小师弟砍了人家,他难道能说砍得好,索性装聋子,什么也不说。” 晋枢机沉吟片刻,“于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不说,自然有人出来表态,那位据说连死人都能医活了的昭列公子发话了,请于文太到缉熙谷一叙。”商承弼说到这里,重重一哼,“他们两家统一了口径,于家那些朋党自然就要扯着你,朕说你也真是没脑子,王叔和于家是什么交情,就算于文太是个草包,于老将军总不傻。那些人倒是聪明,于文太的事提也不提,天天跟朕喊什么嬖宠误国!” 晋枢机伸指揉他眉心,“愿意喊,就叫他们去喊,反正也喊了这些年。只是——缉熙谷势力越来越大,不得不防。” 商承弼不语,晋枢机曲着手指轻轻扣他手背,“靖边王领兵多年,深得民心;楚衣轻医术通神,庶民无知,都将他当成活菩萨;卫衿冷执掌通达钱庄,半个大梁的财脉都在他手里,不可小视;那位夜照公子,虽是个闯祸的主,可偏偏,缉熙谷什么都不缺,就缺他这样的打手,有这样三个好师兄,旁人杀人是草菅人命,他杀人,就是见义勇为。更别说,那十年未履江湖,连武林至尊都要尊称一声师叔祖的橐龠老人沈丹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该好好计议,无使滋蔓,蔓草犹不可除,何况,江湖连着朝堂,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啊。” 商承弼捋着他黑发,“朕何尝不知道,但人家仁义满天下,朕却是暴虐失德的无道之主。” 晋枢机乖顺地伏在他胸前,握住他手,“皇上冲龄践祚,登基正是风雨飘摇之时,外有狄寇,内有权臣,若不用重典,又如何保得天下太平!人人都说靖边王仁德,依我看,他却是胆小如鼠,否则,又何必惺惺作态,学那沽名钓誉的周公呢。”他恨声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现在,还未可知!” 商承弼半晌无语,良久,才捏捏他挺秀的鼻子,“朕早知你心气极高,没想到,连周公也不看在眼里。” 晋枢机淡淡道,“我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群自命忠良的贤臣,伊尹德高,以臣放君;周公与能,代天立政,他们倒是成就了千古声名,却连累太甲成王遭人耻笑,旁人只道他们没有野心,殊不知,他们的野心,全藏在肚子里,欺世盗名者,古来无出其右。”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重华,你太偏激了。” 晋枢机不语。商承弼轻轻拍着他手臂,“朕老早就想和你说,做人,别总是这么一根筋——” 晋枢机打断他,“缉熙谷的事,你别再忧心了,那位夜照公子既已上了我的套,就别想再跳出去!我有些倦了,想先睡一会儿,你看折子吧。” 商承弼知他听不进劝,便伸长了双腿要他枕着,顺手替他盖上毯子。晋枢机每日小憩都离不开他,什么金枕、玉枕、绣枕都睡不香,就喜欢靠在他腿上,还笑说他是自己的枕戚夫人。晋枢机浅眠,稍有动静便睡不着,只要一枕上商承弼腿,商承弼就动也不敢动,虽说每次都被折腾得够呛,倒也乐得纵容他。 商承弼低头看他睡颜,静静望一会儿就再提起笔来批折子,还未写两个字,却听外面一阵喧哗。 “本宫是皇上纳彩执雁、玄纁束帛迎进来的皇后,正位坤极、母仪天下,掌中宫表戈之权。难道,连这小小的暖殿都进不得吗?” 晋枢机揉了揉眼睛,“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商承弼放下笔,“她倒知道自己是一国之母,青天白日的嚷嚷,成何体统!”说着便提高声音,“王传喜,请娘娘先回坤和宫去。” “回皇上,老奴,拦不住。”果然,于皇后带着一队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杀进来了。 商承弼看了一眼晋枢机,晋枢机便要拿剑,商承弼一把握住他手腕,“一个女人,你和她计较什么!” 晋枢机自木施上扯了件茜色的袍子披在身上,还未挽好衣带,于皇后就闯了进来。 商承弼正襟危坐在朱案前批折子,于皇后闯了禁殿倒不敢放肆,“臣妾参见皇上。” 商承弼未曾理他,看完了一份奏本才道,“梓童,何事?” 晋枢机听商承弼称呼她梓童,心里顿时生了千万重不自在,于皇后面有得色,笑道,“臣妾冬日里藏下的雪泡梅花酒,今日——” 商承弼未等她说完,只眄了一眼晋枢机,“还不拿过来?” 于皇后心有不忿,当着商承弼却不敢发作,只好让贴身的侍女交给晋枢机,晋枢机接了坛子,老实不客气地饮了一口,“好酒!”说着就又灌了一口含在嘴里,直接抱住商承弼贴过去,口对口喂到他嘴里,“你说是不是?” 商承弼不语,于皇后跪下,“皇上,您就眼看着临渊侯这么欺辱臣妾吗?” 商承弼站起身,亲自走过来扶起她,“梓童言重了,重华不是称赞你的酒好嘛。” 晋枢机抱着那酒坛子又喝了一口,“娘娘,其实冬天埋下的酒,这会儿挖出来,肯定要少一些,您又何必再掺新酒进去,乱了酒意,反失了醇厚。” 于皇后愤愤瞪着晋枢机,半晌才道,“男儿何不带吴钩?临渊侯也是昂藏七尺男儿,如今边事频频,不思为国效力——” 商承弼打断他,“梓童,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什么事?” 于皇后告罪一礼,“臣妾是想请教皇上,这栖凤阁,是我大梁历代先祖的寝殿,庄严神圣,皇上如何能让一个——” “临渊侯是朕知己,同榻而卧、抵足而眠正是仿效先贤爱重朋友之举,梓童将门虎女,若是轻信宵小流言,与那些见识浅陋的山野民妇又有何分别!”于皇后出身名门,于家又有拥立之功,商承弼一向对她很是客气,如今这句,已是相当严重的指责了。 于皇后深知天威难犯,不由心下惴惴,可到底不甘心,终于道,“臣妾不是听谁的谣言,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银炉炭赤、金丝帐暖,临渊侯衣衫不整——” “梓童,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商承弼是真的动怒了。 于皇后也急了,“皇上只顾美人在怀,就忘了文太夙兴夜寐,守卫京畿之功了吗?” 商承弼抬起头,深目如潭,“朕原本念及夫妻情分不愿多言,你既有心生事,朕倒要问问你,他带着禁卫军飞扬跋扈掳劫平民,是仗的谁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 势!”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于皇后一介女流哪能承受,连忙跪下道,“臣妾不知,文太冤枉。” 商承弼淡淡道,“冤不冤枉,你心里有数。九年夫妻,琴瑟和鸣,你又一向克俭贤良,朕不愿叫人去查,免得坏了护国公的家声。文太的事,不必提了。他年轻气盛,有这重挫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替朕告诉他,他是朕的国舅,就算不做禁卫军副统领,还能委屈他吗?” “皇上——”于皇后还想再说,商承弼已经回到了案前,“朕政务繁忙,你下去吧。” “是。”那于皇后委委屈屈答应了退下,晋枢机却突然道,“皇上金口玉言,后妃无诏,不得擅入栖凤阁。娘娘万金之体,自然罚不得,可这些下人,至少也要受刖足之刑,否则,天威何在?” “你——!”于皇后虽然恨晋枢机,却不得不跪下来,“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商承弼头都没有抬,“王传喜,将司饰房新奉的九凤朝阳步摇冠赐给皇后,再挑些懂规矩识礼数的侍监宫女,一并送过去!” 地上哭声一片,商承弼丝毫不理会于皇后哀求,“朕忙于国事,这个月十五,就不去你宫里了。” 商承弼等于皇后退下才冷冷一句,“跪下。” 晋枢机将那毯子叠好,咬唇跪了,商承弼扫了他一眼,继续批奏折。晋枢机跪了一会儿,便抬起手来敲腿,商承弼斜睨一眼,晋枢机又跪直了。 过了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商承弼道,“惹事生非,平白要人忌恨。” “你不是早就想换了她宫里那批人了。”晋枢机揉着膝盖。 商承弼骂道,“你就总是不长脑子!于文太的事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你想对付谁,弄得人尽皆知不是本事,总要人背后骂你心黑手毒有什么好处?” 晋枢机挪到他身前,“我是想,替你送份人情。” “送给谁?”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抬起精致的下颌,“当然是——送给身怀龙裔,被你金屋藏娇在梨园的那位吕才人。” 商承弼面上毫无波澜,“你知道了。” 晋枢机站了起来,“你和别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想我不知道吗?” 商承弼低下头,晋枢机伸手就将奏折从他手中抽出来,“宫里那么多人想着盼着,她倒是好运气。你许了她什么?” “充媛。”商承弼道。 晋枢机道,“皇上替小皇子积福,大赦六宫,那些宫女太监,赶到暴室也就罢了。吕氏既有如此仁德,只做个充媛太委屈了,不如,封妃吧!” 商承弼抬头,“你是跟朕制气?朕是天子——” “我知道,理应为皇家开枝散叶。”他看着商承弼,“你以为我真不懂事吗?于家的威风,也该杀一杀了。没有皇后,又哪来的外戚?让这个出身单薄的女子压一压皇后的气焰,也好叫他们看清楚,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抬举谁,就抬举谁!” 商承弼伸手揽住他腰,“朕知道你不喜欢她,封个充媛也就罢了,册妃,等她诞下皇嗣,追封吧。皇后求了半天没用,她一开口,朕就许了,已经够削于家的面子了。” 他将晋枢机拉进怀里,“重华公子当年也是丰神俊朗,名满天下,你又为何偏要叫人误会你是个冷酷无情之人?” 晋枢机看他,“你真要我说吗?你若真要我说,我又何妨说出口。” 商承弼哑口无言,“我当时——” 晋枢机看他,“你当时从未想过,你会真心爱上我。你夺了我父王兵权,又削了楚地粮税,再赔上重华公子的人望,我晋楚一族,自然永无翻身之日。皇上,楚已倾覆,死灰焉能复燃?我已被自己逼得不像个人了,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我父母族人吧!” 第13章 十三、张网 晋枢机一个人抱着琴发呆,桃儿可怜巴巴地蹭着他腿,传赏的太监从他起床就流水样的排在宫门口,直到晌午那些赏赐还没报完。晋枢机终于不耐烦听,抱着桃儿出去,还没迈出门,就看到了商承弼的銮驾,他轻轻叹了一声靠在廊柱上,商承弼嫌步辇慢,施展轻功,撇下身后那些不知所措的宫女太监,几个起落就飞到他身前,“朕去了趟翊坤宫,心里不自在了吧。” 桃儿扑到商承弼怀里就抓了他一把,商承弼笑道,“它倒也知道给你出气。” 晋枢机拍了拍掌,桃儿重新跳回来,艳冠天下的临渊侯撇了撇唇角,“不过是看你心情好,才敢伸一伸爪子。” 商承弼伸手揉了揉黑猫的脑袋,桃儿很是别扭,居然将头钻到晋枢机腋下去了。商承弼笑了,“桃儿真像你。”说着就揽住他腰一起进来,“你不是喜欢王子敬的字,朕陪你看。” 晋枢机口气淡淡的,“羡慕他有人管教罢了。拿回去吧,他的《鸭头丸帖》,我最不喜欢。” 商承弼屏退左右,“封妃也是你说的,朕又未曾答应,不过是现在让她住了翊坤宫,给皇后一点警示,怎么反倒是你和朕摆起脸色来了。” 晋枢机攥住了拳,桃儿喵呜一声,“你下了朝就兴冲冲地看宠妃看儿子,她是女人,可以为你生儿育女,你要我怎样,跪下来对你说恭喜吗?” 商承弼抱住他,“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晋枢机挣开,商承弼吼道,“你还要怎样!朕今早赏她的玉如意被你夺去,当着众人的面摔得粉碎,朕还不是怕你不痛快,又送上这些琮珪玉璧给你砸——” “是吗?你赏了我这一堆没用的玩意儿,还不是照样又赐给她一株五尺高的血珊瑚。”晋枢机甩脸色。 商承弼无奈,“原来是气这个,不是还有一株九尺多高的给你留着嘛。” 晋枢机咬了咬唇,好半天才道,“我就是知道,才没有再发作。否则,我会抢玉如意,就不会抢血珊瑚吗?” 商承弼握住他手,“怎么这么冷,枯坐了一早上吧。” 晋枢机望着他,“我说的事,你还是不肯答应?” 商承弼脸一沉,“荆楚既已归顺大梁,就不该再姓晋了。” 晋枢机抬眼看他,曾经坠月魄沉星魂的眸子如今满蕴着乞怜,“驾骖,你马上就有儿子,这么高兴;可我也是别人的儿子,下月初六就是祖父祭辰,晋氏一族却连个上香的地方都没有,我简直忝为晋家子孙!” 商承弼一甩衣袖,“朕说过,在我大梁的国土上,不想看见晋家的祠堂!” 晋枢机看他,“为什么?《礼记·王制》载: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就算庶人不得设庙,也可以在寝室中灶堂旁设祖宗神位。晋家既已向皇上称臣,我晋氏怎么也算一方诸侯,为什么就连供个神位都不行?” “为什么?你父王是谋逆!你知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 不知道谋逆是什么罪,能保全合家性命,他就应该感谢上苍让他们生了个好儿子。”商承弼有些不耐烦,“每年都要为这件事跟朕闹!重华,依你的才智,应当明白宗庙祭祀代表什么。荆楚民智未开,迷信宗族,你父王,朕并不放心,本来,斩草除根就是了,可朕不想让你难过,你也懂事些,别再难为朕了。” 晋枢机抬头看他,“兵政钱粮,如今还有哪一样在我晋家手上?五年来,我委身自污,当年的重华公子,早就成了江东的耻辱!驾骖,我不知道你还在担心什么,我大哥二哥死于兵乱,首级被靖边王的左右将军挂在马头上献给你,父王如今已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他就算还有不臣之心,也是有心无力,说句当杀的话,我父王已是垂暮之年,二子殒而一子受制人手,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就算夺了江山,又给谁坐?” 商承弼将他拉在腿上,“楚地不得拜晋氏祖先,这是朕御笔银钩亲书的旨意,不能因为你是朕最在意的人就朝令夕改,否则,朕又如何取信于民?” “最在意的人?你去翊坤宫找那位春风得意的吕充媛在意你的儿子去罢!”他挣脱商承弼,抓起案上茶杯扔了出去,“走!你最好此生都不要再拜我晋氏祖先!” “喵!”桃儿惊叫一声,逃了。 商承弼一把扣住晋枢机手腕,“你够了没有!别说她腹里那孩子还不到两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朕就是真的添一个儿子又有什么错?” 晋枢机看他,“好!没什么错!既然不能拜祖先,我又何妨也找个女人替我生一堆儿子,两情相悦的恋人难找,会生孩子的女人,满大街都是!” 商承弼哪能容他这般言语,他原就性情冷酷,练了六合天劫之后戾气更重,晋枢机这话咄咄逼人,每个字都像是用大铁锤子砸进他心眼里,商承弼自己尚未发觉,就已收紧了箍住他右腕的手。晋枢机疼得一张脸皱成了狂风卷过的树林,桃儿原本躲在桌子底下,如今看主人吃亏,马上扑过去,商承弼内功护体,又是发力之时,猫才奔过来就被弹得飞出老远,“桃儿!”晋枢机急了,左掌挥出,拍向商承弼胸前大穴。他的武功虽不及格商承弼,但到底不会相差太远,更何况,商承弼本也没有要跟他动手的意思,他突然发作,竟被逼得一退。 商承弼哪里是能吃亏的人,这电光石火的挡格招架还来不及过脑子就一掌推出去,晋枢机原来只是怕他伤了桃儿,一招得手就立刻去抱猫,整个后心都卖给了他,商承弼怒极出掌,掌风才到就将他扫得一个趔趄,晋枢机抱起黑猫一招滚地堂狼狼狈狈躲过,商承弼连忙撤了掌力,可到底裂了他半片衣角。晋枢机将桃儿裹在怀里,一个鹞子翻身站起来,他方才躲得有些仓惶,但这一下却极为利落洒脱,起纵极快、动作极稳,站定之后更是长身玉立,好看极了,“你打我就算了,连桃儿也要杀吗!” “我——”商承弼面有惭色,正要解释,却突然看到他碎裂的衣角,“早都跟你说不要和我动手,要不是朕收势及时,你——!不过是只猫,你喜欢,再养十只八只也由得你!” “不过是个男宠佞幸!你喜欢,也可以再养七八百个!连家族宗庙都不能保全的窝囊废,你又霸着我干什么!”晋枢机瞪着商承弼,小心抚着桃儿柔软匀停的骨骼替他压惊。 “晋重华,你是一定要逼得朕打你罚你吗?”商承弼看着他。 晋枢机根本不答话,抱着桃儿反身就进了内殿。商承弼怄着一口气不肯进去,不到片刻,却见他赤着上身出来,一手抱着桃儿,一手提着条软鞭,他看也不看商承弼,将那条鞭子抛过去,背转了身,“你要打就打,要罚就罚,帝王之威不可犯,我招了你,你想怎样都好,这五年,可不就是给你出气的吗?”他后背挺得笔直,一条脊柱漂亮地让人恨不得咬上去。 “嗖!”地一声响,商承弼一鞭子击出去,晋枢机本能地收紧了脊背肌肉,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上来,他有些疑惑地回过头,一条柳腰却突然被商承弼手中长鞭卷住,顺手就将他拖到了怀里,“朕知道你因为立庙的事不舒服,算了!”他话是如此说,却突然抬手按住晋枢机头顶,相当霸道地将他脑袋扳过来,“你给朕听清楚,有些话,不好听,但耍赖撒娇发脾气,朕都当是你的小性儿;有些话,说出来就不一样了——”他狠狠盯着晋枢机眼睛,似是能将他吞下去,“要是敢碰别的女人——” 晋枢机回瞪他,毫不露怯,“我不敢,也不想!我没有这万世荣华万里江山,也绝不会和不爱的女人生孩子。商承弼,你也给我听清楚,不是每个男人离了那点嗜好就不能活,若不是我看上的人,碰一下,我都觉得恶心!”他说完就握住了缠在腰上的鞭子,“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去哪?”商承弼追问。 “出宫。”晋枢机回答。 “出恭,后面有恭桶。”商承弼握着鞭柄。 “别和我装糊涂,我不是你后宫那些待露求恩的女人,不想放我,就打断我两条腿。”晋枢机足尖一点,一段沈腰枕着鞭子滑了出去,商承弼未再拦他,任由他自去换衣服,等他取了琴带了剑,终于忍不住再问一遍,“去哪?” “吉庆赌坊。”晋枢机一席杏色长袍,却偏偏罩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金色罗纱,显得既斯文又富贵,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商承弼沉着脸。 晋枢机头也不回,“不会生孩子,我也总有些别的本事是你那群女人永远比不上的!” 商承弼想起歇在吉庆赌坊二楼朋来客栈的景衫薄,“重华,小心。” 吉庆赌坊是一个很吉庆的地方。有最让男人满意的酒,也有最让女人满意的男人。寻常的赌坊,总会准备许多让有钱的大爷们玩得更大方一点的美丽女人,吉庆赌坊却偏偏反其道而行,因为,这里只要一个女人,已经足够。女人叫十三姐,这间赌坊,原就是开起来替十三姐选男人的。 十三姐美丽、成熟、富有、有智慧、有风情,这样的女人,想嫁个好男人好像是很容易的事,可惜,能让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变得既有智慧又有风情,通常是因为,她们从前遭遇的男人都不够好。当一个女人学会了在吉庆赌坊这样的地方生存,她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好男人的法子就简单的多了。酒品看人品,赌术看权术,酒品好不好,用来考虑这人是否能嫁,赌术精不精,姑且衡量这人是否嫁得值。既然是替十三姐选婿,十三姐本身又是一个极有品位的女人,来吉庆赌坊的男人就至少不会太差,可惜,蹉跎数载,合眼缘的男人没找到,吉庆赌坊却被能干的十三姐经营的有声有色,成了京安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 最具格调的赌坊了。 哪怕晋枢机气度高华,穿着又贵不可言,进门的时候还是被很客气地拦住,“对不住,客官,小店只招待熟客。” 晋枢机不是熟客,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很安静地抱着他的琴在门口等。 门口的仆从似是很抱歉,向他长揖一礼,这一礼,便看清了他怀中的琴,“小人无礼,公子恕罪。” 晋枢机微微一笑,“谨慎些是好事。” 仆从恭谨地让出了一条路,晋枢机侧身进去,身后跟着欢腾的桃儿。 吉庆赌坊的生意一向很好,就算这里的客人比别处的懂礼数些,赌博也应该是一件热闹的事,只是,今天的这里,太安静。安静,不是因为冷清,而是因为压抑。 在赌场里,能带来这样的压抑只有一种可能,双方堵得太大,赌注下得太猛。 晋枢机的目光穿透重重视线逼过去,就又看到了景衫薄。 今天的他,穿得是一件白衣,白衣如雪,握剑的手却更白。他原本应该用没有握剑的那只手揭开骰盅的,因为他对面的女人已经掷出了一个五豹,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可他却转过头看晋枢机,“你来了。”这当然是一句不需要回答的话,所以,他也没有等晋枢机回答,掀开了骰盅。 四周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三颗骰子同每个人预计的一样,豹子,而且是六豹。 “真他娘的邪门,连着二十一把了。”一位看起来就很阔气的大爷骂。 那位同景衫薄对赌的女子轻轻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彪形大汉将这位大爷请了出去,他们的态度虽很恭敬,但绝对不容置疑,“爷今晚输了十万两了!” “赔给他。谁放他进来的,一并逐出去。”又是那个女人,女人的声音不够甜,也不够姣嗲,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类似于勾引的奇怪吸引力。她此时已看到了晋枢机,“公子是景公子的旧识?” “喵——”桃儿跳上了赌桌。 那女人果然很善解人意,“我已连输了二十一把,公子若是不见怪,可否替我转转运气。”她说着就离开了赌桌。 “多谢十三姑娘。”晋枢机站到了景衫薄对面,“素闻世尊家教森严,没想到,景公子却是赌中行家。” 景衫薄根本不答话。 “听说公子已经连赢了十一天,不如,我们也来赌一把。”晋枢机微笑。 “我只和你赌剑。”景衫薄的声音很冷淡。 晋枢机的脾气似乎格外好,“可以。不过,先比骰子。公子若是输了,我也不要你的剑,只要你剑首上那只雕木燕子。” 景衫薄脸色一变,“你找死!” 晋枢机将琴放在赌台上,“听说,这只雕木燕子是公子十二岁的生辰礼物,只要有这件信物,南七北六十三省,二百七十七家通达钱庄,任君驱策。” 景衫薄抿着唇,他的嘴唇太薄,不说话的时候,便有一种倨傲的冷漠。 晋枢机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可惜,我却没有公子这么大方的师兄,随手送件礼物就能提百万两银子。所以,我若输给公子,便输——”他抬起头,粲然一笑,那已经点了一百九十六盏宫灯的赌坊竟像是又亮了一重。 黑猫突然一伸爪子,狠狠一拍琴头,不知为何赌桌上就出现了一张纸,晋枢机一脸的云淡风轻,“当今天子空白手谕一张,若是赢了我,公子就算想免天下田赋十年,也由你做主。” 景衫薄一拂衣袖,将那张空白手谕卷了过来,果见商承弼的朱印。江湖传言,商承弼曾经赐了一张空白手谕给晋枢机,让他随意填赏,没想到竟是真的。 晋枢机望着他,“缉熙谷一向忧民生疾苦,为天下之先,眼前正有这样的机会为民请命,更何况,您的骰子已连赢了十一天,连十三姑娘也败在您手上,公子,赌,还是不赌呢?” 景衫薄将那张手谕折好推回去,又用指腹摩挲着剑首上那只雕木燕子,晋枢机安安闲闲地在赌桌前坐了,看似毫不在意,却时刻留意景衫薄动作,见他狠狠握着那只燕子,笑得更加轻巧,“当然,输了,就输自己的银子,赢了,却没什么实际的好处,公子不答应,也是应该的。” 景衫薄哪里受得住激,更何况,他骰子的技艺天下无敌,是决不可能输的。可是,这枚燕子却是三师兄送的,他本就不许自己赌博,若还用生辰礼物去做赌注—— 晋枢机像个老谋深算的猎手,不动声色的等着他上钩,“缉熙谷已为百姓出了不少力,公子就算不愿,也无可厚非。毕竟,久赌无赢,并不是谁都有这样的勇气。” 景衫薄最见不得就是他这份故作大度的神气,那双闪着精光的眸子分明在说,缉熙谷仁义满天下都是装的吧,如今牵涉到自身,就不敢再出头了。他看着那张空白手谕,盯着晋枢机,晋枢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公子既然不敢,就算了吧。” “谁说我不敢?”景衫薄终究受不得激,正要解下剑上雕木燕子压上去,却突然听到一个极具威势的声音,“你不敢,我说的。” 第14章 十四、三师兄 他看着那张空白手谕,盯着晋枢机,晋枢机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公子既然不敢,就算了吧。” “谁说我不敢?”景衫薄终究受不得激,正要解下剑上雕木燕子压上去,却突然听到一个极具威势的声音,“你不敢,我说的。” 晋枢机唇角微扬,果然,你还是来了。 有一种人,站在人群里,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朝他看,比如晋枢机;有一种人,站在人群里,却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拱手抱拳,如今出现的,便是这样一个人。 能来吉庆赌坊摇骰子推牌九的都不是简单人物,可如今,这些一个比一个更不简单的人物居然很自觉地分开站在两旁,让一位看起来很端正沉稳的年轻人从他们中间走过,甚至还殷勤地向他打着招呼。年轻人很客气地回应,说来也怪,这年轻人甚至比很多人的儿子年纪还要轻,但能得他点一点头,这些一掷千金的豪客就觉得颇有面子。 晋枢机顺着桃儿光滑的皮毛,桃儿那双绿盈盈的眼睛竟然也盯着这年轻人。年轻人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唇很薄,原本薄嘴唇的人很容易让人觉得犀峭锋锐,可这年轻人却很大气从容,无论是他的五官,还是他身上那种方正端凝的气度。他穿着件普普通通的青布衣衫,质料并不昂贵,剪裁却很得体,将他精健匀停的骨骼肌络修饰得非常完美,可这种完美,不是奢华的做作、也不是机械的炫耀,而是一种内敛的、沉厚的对他人的尊重。 “三师兄。”挑衅的小豹子样的景衫薄第一次低下了头,离那张赌台又远了几步。 那年轻人轻轻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 点了点头,在景衫薄方才的座位上坐下,景衫薄握着他的潭影,乖乖侍立在师兄身后。 “新旸卫公子,失敬。”晋枢机浅笑。 “临渊侯。”卫衿冷微微颔首,态度雍和。 “夜照公子十一天赢了三十万两,都快将京安的富贵王孙们赢怕了,重华不过是来凑个趣儿罢了。”晋枢机无名指滑过桃儿脊骨,笑眼迷离,这一百九十六盏宫灯映照下的赌坊大厅瞬间陷入一场妖娆美艳的梦境,围观众人神魂颠倒,五内如挠。 卫衿冷用他遍干南北英豪的铁掌握住了骰盅,“他是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临渊侯又何必同孩子计较。” “素闻卫公子稳如泰山,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晋枢机虽在笑,但这话已经非常不客气了。 景衫薄最尊重师兄,哪容得他口出恶言,潭影剑就要出手,却见卫衿冷突然掀开了骰盅,“我陪你赌。” 三颗骰子,每一颗都被切成了六面,每一面,点数朝上,剩下的光秃秃的那个正方体,六点朝上,还能显出点数,卫衿冷的声音很稳定,“六面,三组,六十三点;三颗,十八点,八十一,九九归真。” 晋枢机轻摇骰盅,“抱歉,我想,赌小。” “你——”景衫薄实在是没想到,堂堂临渊侯居然这么无赖。 卫衿冷却只是道,“好。”他微微吹了一口气,那三颗骰子连带十八个光面竟已全部变成了粉末。 晋枢机微笑,“新旸公子宝鼎沉烟的内功果然不会叫人失望——”他说着就掀开骰盅,依然是一盅的碎末,“我也行。” 那位一直站在一边的十三姐笑了,“两位真是好功夫,这局便算是没输没赢,只是委屈了我这精雕细刻的象牙骰子。” 晋枢机笑道,“新旸公子富可敌国,十三姐还怕他赔不起几颗骰子嘛。”他说着就推出五百两银票。 卫衿冷低头看了一眼碎在骰盅里的粉末,“象牙质地,太阳心最好,芝麻心次之,糟心最差,这三粒骰子,只值一百六十九两三钱。给你一百七十两,找我七钱。” “七钱也要?”晋枢机望着卫衿冷。 卫衿冷尚未开口,立刻有看热闹的人道,“卫公子要的不是银子,是公道。通达钱庄童叟无欺,一厘不多,一钱不少,这份精细,就是公道!” “多谢。”卫衿冷对开口那人点了点头。 晋枢机又推出五百两银票来,“我却舍不得让十三姑娘这样的美人吃亏,既是我说得要赌,不如,索性都让我赔了。” 卫衿冷居然真的收回了银票,“西街的粥棚又能再开半年了,我替吃不上饭的穷苦人谢谢临渊侯。” 晋枢机摇摇头,“用我的钱来做人情,卫公子可真大方。”他说完就看着刚才开口说话的人,“我知道,卫公子要的不是银子,是仗义。这叫有钱用在刀刃上,乐善好施。” 卫衿冷站了起来,“临渊侯高义,无以为报,告辞。” 晋枢机轻轻拍着黑猫脑袋,“一千两银子,话都没说上几句,桃儿啊桃儿,见了这位卫公子,我就知道,自己为什么发不了财了。” 景衫薄穿着双窠云雁的锦衣陪卫衿冷去西街的粥铺,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师兄交代上赌坊的事。大师兄二师兄倒还罢了,三师兄最讨厌自己赌钱了,走了一路,怕了一路,却始终等不到他问。 近两年风调雨顺,商承弼又兴了许多生利惠民的法令,本也该算是国泰民安,可到底连年征战,税赋不轻,即便清明治世也有饥民,更何况如今。卫衿冷在西街开了粥棚,倒是让那些可怜的孤儿寡妇有了一口饭吃。 景衫薄轻轻捋着剑穗跟着师兄,看他对那些佝偻老妪嘘寒问暖,便也帮着搀扶一把,看到有病弱之人挨着墙沿,便忙着延医请药,甚至有可怜兮兮的孩子抓脏了他白衣也不在意,还带到棚子前面给他多盛一碗粥。如此忙活了一个中午,景衫薄真是累得不轻。粥棚的杂役涮了个干净的碗倒了些茶水递给他,景衫薄看着那碗里辨不出颜色的东西,尝了一口,倒不算难以下咽,便都喝了。 卫衿冷吩咐那舀粥的汉子,“王大哥,我们今日就在这吃了。” 那王大哥弯腰答应,“欸,我让媳妇买赵大麻子的烧饼,再切些芜菁菜来。” 卫衿冷道,“馒头就行了。”等馒头买回来,粥棚的很多人也都散了,卫衿冷叫他,“小夜,过来吃饭吧。” “就来!”景衫薄悄悄塞给了一个瘸腿的老人一锭银子,回来就对三师兄道,“那位老伯的腿,如果早些遇到二师兄的话,肯定也不会这样了。还有咳嗽的小四子,我的九酿玉露丸今天没带出来——” 卫衿冷看他,“二师兄给你的丹药,一颗也不许拿出来。”他说着就解释,“这些都是贫苦人,那些名贵的丹药他们吃了一次,以后,别的病就难治了。” 景衫薄这才想到,二师兄给自己的都是最好的东西,从小到大就在药罐子里给自己养着,当然和这些人不能比了。他跟着三师兄绕到粥棚后面去洗手,正要舀水,却听卫衿冷道,“这水是熬粥的,用那个桶里的洗。” 景衫薄看了一眼那桶,不知已被多少人洗过了,“就用这个吧,我一会儿去后面的河里打。” 卫衿冷扫了他一眼,景衫薄舀了一瓢,“师兄先洗,我立刻去打。” 卫衿冷道,“那就将这桶里的水去泼地,前面那口缸,都打满了再来吃饭。” “是。”景衫薄知道三师兄是罚他呢,也不敢争辩。提着那大桶走了好远,将桶里的水都泼了,又跑了差不多二里地才打上水来。将那口缸灌满,又用了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 等他收拾完了一切回来,大家却都已吃过了,只留了一个馒头,切成细丝的十几条芜菁菜,那芜菁菜颜色暗沉沉的,景衫薄实在不想吃,只就着剩下的一点粥底将馒头吃了。那馒头也是虚饧饧的,他又干了这么久的重活,便觉得没吃饱,心里不由得闷起来。三师兄虽然管教严些,可什么时候饿过自己的饭啊。正心里想着,卫衿冷已经进来了,看到他剩在盘子里的那点菜,“大伙特地给你留下的,吃不惯?” 景衫薄无法,便又只好都吃了,他不吃还好,一尝,就差点吐出来。菜少人多,为了下饭,这芜菁腌得极咸,他的口味又是偏淡,只吃了两条就觉得舌尖发苦。他是真佩服卫衿冷,三师兄出身世家,从小就是锦衣玉食,这么难吃的饭菜,他居然每个月都必要来吃一次。 景衫薄不敢惹师兄生气,又想去挟,卫衿冷伸指夹住了他筷子,“这是人家的金贵东西,禁不得你糟蹋,不想吃,就端回去吧。” “哦。”景衫薄讪讪答应了,端了盘子去厨房。那位王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 嫂子说什么也不让他洗,卫衿冷也知道让景衫薄洗碗洗碟就是费水,便也只是叫他站在旁边打下手。 好在这厨房虽简陋倒是很干净,王嫂子又利索,很快就收拾完了。景衫薄帮着递碟子端水,便也偷眼看三师兄,等到卫衿冷叫他出去,一颗心真是提到嗓子眼里了。卫衿冷一开口,他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三师兄第一句话问得就是,“没吃饱?” 景衫薄不敢点头,也不敢撒谎,半天才嗯了一声。 卫衿冷却笑了,从衣襟里拿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递给景衫薄。他一向严肃,又一直沉着脸,这一中午都快吓死景衫薄了,如今这一笑,景衫薄才敢打开那油纸,里边竟是四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烧饼,上面还有芝麻粒子呢。卫衿冷道,“吃吧。” 景衫薄让了一个给卫衿冷,卫衿冷自称吃饱了,便只坐在他身边看他吃,景衫薄咬了一口,很是酥脆,便又捧给师兄,“很好吃,师兄尝一个。” 卫衿冷摇头笑看他,景衫薄又吃了一口,等将嘴里的烧饼咽下去了才道,“师兄,我不该出去赌钱,是我错了。” 卫衿冷还是那两个字,“吃吧。” 景衫薄再咬一口烧饼,可想到马上要被三师兄铁掌咬的屁股,哪里还吃得下去,终于将烧饼重新包好了放在树旁,将自己的潭影剑也放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起身垂手站在卫衿冷对面,“我也吃饱了。” 卫衿冷看了他一眼,“最近,读了些什么书?” 景衫薄眉毛一跳,本以为师兄马上就要清算赌钱的事,谁想到他一开口就问读什么书。他最近忙着闯荡江湖替天行道了,哪里还有什么书读,想了半天,终于道,“剑谱。” 卫衿冷倒也没有计较他的小聪明,又问道,“练了谁的字?” 景衫薄最讨厌的就是写字,从前被大师兄压着临帖子,一板子一板子将他狗刨似的字打成苍蝇爬的。落花剑法何等精妙,他每天练剑都来不及,哪里抽得出空来练字,想了半天,又真的没勇气说谁的都没练,想想,还是写大师兄的字比较多,便道,“大师兄的。” 卫衿冷将他潭影剑交给他,“你写一副大师兄曾经摹过的《赤壁赋》给我看。” 景衫薄提着剑,对着一片土地,才虚虚划了几笔就觉得什么都不对。卫衿冷也不催他,只坐在树下等他起笔,过了半晌,景衫薄终于转过身,曲膝将潭影捧给他,“小夜不该撒谎,小夜写不出,三师兄罚我吧。” 卫衿冷站起身,接过他捧上的剑,起手就给了他屁股狠狠一下,景衫薄吃痛,却知道是自己做错,也不敢叫出来,只咬牙忍着,卫衿冷又用剑鞘拍了他一记,才拉过来抱在怀里用巴掌打,连着打了十多下,别说是屁股,直打得景衫薄连牙齿都咬麻了,卫衿冷才训一句,“越来越没出息,师父送你的潭影剑,是要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拿来揍你屁股的吗?” “三师兄——”景衫薄皱着脸。 卫衿冷轻轻刮刮他鼻子,“今天下午就留在这给王大哥他们打下手,晚上来我房里。书不看字不写,除了闯祸什么都不做,真以为大师兄出了关,没人管你了吗?” 第15章 十五、教训 为了将功折罪,景衫薄这一下午可是出了把力气。帮着抬米、架锅、打水、添柴、维护秩序,会干的干,不会干的学着干,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真是一点也不怕脏不怕累。他去见卫衿冷的时候,一件白衣都弄得土腾腾的,卫衿冷看他,“虽说奋于言者华,奋于行者伐,君子不以绀緅饰,但至少也要穿得整洁干净——” 景衫薄吐了吐舌头,“三师兄教训的是。” 卫衿冷轻轻摇头,“搬了一下午的米,我知道了。还不去沐浴?” “哦。”景衫薄点头答应了,出门就有侍女引他过去,浴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看来师兄是早都吩咐下人预备好了。景衫薄靠在浴桶里,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又吩咐抬一桶冷水进来,正琢磨怎么熬过一会儿的家法,却听到有人推门。 景衫薄洗澡的时候都是抱着剑的,如今他的手已扶在了剑柄上,正欲起身,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心里还是那么不安定吗?” 景衫薄没有说话。他自幼遭变,从小就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离了潭影,真的是一刻也不行的。 卫衿冷走进来,提着两大桶水,肩膀上还搭着条干净的大手巾。 景衫薄看到师兄卷起袖子,亲自淘洗那块手巾,连忙道,“我自己来。” 卫衿冷没说话,摆干净了就过来替他擦背。水很凉,手巾也是凉的,景衫薄刚才又泡得是热水澡,虽然他早已习惯了用冷水擦身,但这第一下,还是有些冰。他乖乖枕着手臂趴在浴桶上,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卫衿冷一点一点帮他擦,擦得他后背都红了,才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别拎着一大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没事,谷里的溪水那么凉,三九天也跳下去。”景衫薄道。 卫衿冷道,“擦身子也就罢了,冷水灌下来,就算不着凉也要头疼。” “哦。”景衫薄随口答应。 “啪!”后背突然挨了一巴掌,他皮肤刚泡了热水,又冲了凉,本来就敏感的很,这一下脆生生的,可是真疼。 卫衿冷道,“仔细别敷衍。” “是,三师兄。”景衫薄连忙规规矩矩应了,唉,几位师兄怎么都这么精呢,是不是敷衍,一下就听出来。 卫衿冷将桶提到一边,替他擦胳膊,景衫薄害羞,“我自己来吧。” 卫衿冷没理他,替他擦完了两条手臂,又吩咐下人端进来一盆木槿汤,并着兰叶用温水细细替他洗了头,直到有人等得不耐烦,叩门声响起, “木头,你好了没有?” 一向严谨持重的新旸公子居然有些红了脸,“知道了。” 景衫薄用湿漉漉的胳膊一把抱住卫衿冷,故意放大了声音,“三师兄,痒。” “挨上几鞭子盐水浸着就不痒了!”门外那人道。 卫衿冷替景衫薄冲干净头发,“我再替你换些清水。”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卫衿冷一挥衣袖,用掌风将门关上了,却听到一声惨叫,“噢!鼻子拍扁了。” “活该!”景衫薄幸灾乐祸。 “狗咬吕洞宾,我是怕你待会屁股开花,特地来叫木头手下留情!”门外那人边说边笑,“梅花配红头,赏你个横揍成岭侧成峰,那时候一个红屁股,肿得远近高低各不同,看你还敢滥赌!” 景衫薄也不知是泡了热水澡还是害羞,一张脸胀得通红,卫衿冷拎着水桶出去,“衣服洗了吗?” 一个衣着极富贵气却笑得一脸混赖的青年道,“新旸的命令要听从,新旸的惩罚要服从,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 我敢不洗吗?”那青年五官有一种特出的挺拔漂亮,一双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孤狼,这样的人原本只会要人觉得高不可攀,可他浑身上下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跳脱神气,杏花载酒,走马章台,哪怕流连江湖,也丝毫不觉落拓,只是贵公子心血来潮游戏人间。 “小夜脸皮薄,你不许笑他。”卫衿冷命令。 那青年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很大,瞳仁黑如点漆,对着卫衿冷便笑得毫无顾忌,叫人直从心底暖起来,“那么心疼他,打轻点算了。” 卫衿冷脸一沉,“这是我们的家事。” 若是旁人被这样横生生地戳一句恐怕要耿耿好一阵子,那青年却笑得更放肆了,“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是缉熙谷的姑爷——” 卫衿冷横他一眼,那青年忙帮他提了水桶,又将自己早先拎好的两大桶冷水换过去,“叫姑爷不高兴,那我就是缉熙谷的三夫人,俗话说,长嫂如母,我这个三嫂至少也顶半个后娘,还不能替咱们可怜的师弟求个情吗?” “栖闲,你别闹了。”卫衿冷接了水桶重新进去,沈栖闲站在门口,故意扯开了嗓子自言自语,“沈栖闲啊沈栖闲,想你堂堂成国小王爷,太后垂怜,皇兄疼爱,怎么偏偏就喜欢上这么一个木头,隔山架岭的来帮他劈柴挑水温酒喂饭,人家还不领情!命苦啊命苦,你说,这大成的皇子,还有谁比你更命苦啊!” “你可以不来!”景衫薄听见他声音就有气。 沈栖闲故意笑得大声,“不来怎么偷看某人跟猴子一样的红屁股呢?乖师弟,好好洗,师姐夫给你拿药去了!”说完就一掠而起,将景衫薄恶狠狠的“三师兄一定罚你床头跪”的咒骂甩得老远。 “栖闲是羡慕你,他皇兄从来没空管他。”卫衿冷解释道。沈栖闲同成国天子玄安帝沈西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沈西云登基后他就做了个四处浪荡的富贵王爷,在一次游历中偶然遇到卫衿冷,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成国小王爷居然赖在大梁不走了,声称要做通达钱庄的上门女婿。卫衿冷被他死缠烂打混赖一通,居然莫名其妙的和他成了一对江湖侠侣。沈西云也管不了这个自幼就无法无天的弟弟,只好由他在大梁住下去。好在成国和大梁素来交好,沈栖闲脸皮又厚,见人都说是自己倒贴卫衿冷,加上两人在一起的确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这些年,渐渐有人将沈栖闲称作缉熙谷的第五侠。也正因如此,商承弼对缉熙谷越来越不放心了。 景衫薄擦着身子,“我真希望玄安帝哪天狠狠揍他一顿。” 卫衿冷没说话,却在心里道,“我也希望。”栖闲闯了那么多祸,不就是盼着玄安帝能抽出空来理他一理吗? 卫衿冷知道景衫薄害羞,也不看他换衣服,“收拾干净了来书房见我。” “是。”明明刚才还在跟师兄说体己话,可听到这样一声吩咐,景衫薄还是觉得屁股一抽。天不怕地不怕的夜照公子突然羡慕起沈栖闲了,哥哥是皇帝也有好处啊,至少不会为了随便赌两把骰子就揍你屁股。想是这样想,却一刻也不敢耽误,换好衣服,整好房间就立刻去了卫衿冷书房。 尽管这间房从四岁开始就一点也不陌生,可每次走到门口都免不得要深吸一口气,景衫薄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却见三师兄真的在看书。景衫薄下意识地含住了嘴唇,用舌尖舔了舔,偷眼看三师兄神情,卫衿冷淡淡道,“剑就放在案子上,去请家法出来吧。” 景衫薄心一颤,居然要用板子吗? 卫衿冷似是明白他的疑惑,“我前些日子收到大师兄的飞鸽传书,说你废了于家的少将军于文太一条右臂。” 景衫薄倒抽一口气,天,怎么还有这一出! “是。”他将潭影放在右手边的桌案上,“小夜不是故意的。” 卫衿冷突然抬头,目中精光华湛,威势逼人,“平白无故就废了别人一条手臂,我们平常是这么教你的吗?” 景衫薄委屈极了,“是他先欺压良民的。” 卫衿冷扬起手里的书简,“这是我连日叫人查的,那七个捕快欺压百姓在先,于文太才将他们绑在马后。禁卫军虽然常有跋扈之举,但这件事,的确是你冤枉他了。” 景衫薄跪了下来,“小夜认罚。” 卫衿冷道,“怎么罚?依着缉熙谷的门规,至少也要断你一条手臂。” 景衫薄咬住了嘴唇,好半天,还是只有那一句话,“小夜认罚。” 卫衿冷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冲动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上次是晋枢机,这次也是。皇上已经对缉熙谷起了疑心,咱们行事,也要更加谨慎。” 景衫薄死咬着嘴唇,跪得直直的,口中已漫出血腥气。 “栖闲这些天四处奔走,总算找到了些于文太横行京都的恶行,我还是第一次盼着有谁做坏事。小夜,你过来。”卫衿冷叫他。 景衫薄站起身,走到卫衿冷面前就又跪下,他的背依然很直,脸上的神色也很刚硬,只是嘴唇已被咬出了血口子。 卫衿冷道,“我和大师兄商量了,这件事,不能不罚你。” 景衫薄睫毛轻轻颤了下,垂下了眼睛,卫衿冷道,“就罚你——罚你二十板子吧。” 景衫薄抬起脸,“三师兄别护我,大师兄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卫衿冷轻轻叹了口气,“大师兄是说——二十板子,或者,跟他去关外,闭门思过一年。” 景衫薄向前跪了两步,“又是三师兄替我扛错了吧,大师兄最讨厌误伤他人,我犯了这么大的错,只打二十,三师兄岂不是——” 卫衿冷道,“也没什么,就是罚我抄书而已。我没好好教导你,本来也是该罚的。只是这二十板子要撑在墙上,不能再抱你了。” 景衫薄点头,进里间小室,请了那根极为深沉静穆的紫光檀戒尺,双手捧给师兄。卫衿冷伸手接了,静静站在他身后。景衫薄将外衣、中衣都脱了搭在木施上,走到墙边默默立了一会儿才褪了小衣,连亵衣也卷起来,露出白皙挺翘的双臀,双手撑在墙面上。 卫衿冷走过来,伸手扶了扶他腰,看到他臀上犹带着中午罚过的印记,不觉有些心疼,但到底不能不罚的,又将他后背按得更低一些,景衫薄害羞,师兄还未行罚,脸就红起来。 卫衿冷退到他身侧,伸手拍了拍他臀面,声音不响,可在这安静的小刑堂,到底是难为情的,卫衿冷用手掌试探着拍他双丘,噼噼啪啪的,“放松些,不许绷着。这次的板子不比寻常,小心受伤。” 景衫薄只好听师兄的话,再吸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腿别打得太僵,可是卫衿冷才一扬起板子,他又下意识地将股间肌肉抽起来了。 “啪!”不是板子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 ,却是巴掌,卫衿冷训道,“听不懂话吗?” 景衫薄抿住了唇,让呼吸沉下去,轻轻闭上眼睛。 狠狠一下,乌沉沉的戒尺直直咬下去,臀峰处立时起了一道三指宽的檩子,景衫薄小腿一颤,抠住了墙。 “啪、啪。”又是两下巴掌,拍在左右两边,“还有十九下,放松。” 景衫薄似乎想要答应,一阵劲风却突然逼下来,又是一下,击在他浑圆的躶臀上。 “呃——”景衫薄喉间卷着□,这么重的一下,偏偏就罩在刚才的印子上。 “啪!”第三下,更加凶狠,还是同一位置,景衫薄被拍得贴在了墙上。卫衿冷提着戒尺等他喘气,果然,屁股上那一道肿痕格外分明,若是用手去摸,恐怕就像一个小台阶。 景衫薄重新撑直了手臂,卫衿冷却有些心疼了,惩戒的板子不许放水,他知道自己打得有多重,“再歇一会儿吧。” “还有十七下呢。”景衫薄道。 卫衿冷双手握住戒尺,终于没有再打同一条伤痕,可这一下也极为沉重,景衫薄终究是挨怕了,才听到风声就绷直了腿,卫衿冷生气,居然连着就拍了第二下,“教你的都忘了吗?” 这样的力道哪里经得起他连击两下,景衫薄疼得连腿都蜷了起来,卫衿冷顺手将他按在墙上,照着第一条伤痕就又是三下板子。景衫薄直接被打瘫了,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竟是想不起究竟挨了几下。 卫衿冷看着冷汗顺着景衫薄脊柱滚下来,却是握紧了戒尺,“撑好!” 景衫薄转过头去,用小鹿样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三师兄,卫衿冷将戒尺握在左手里,环住他的腰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伸手就拍在他臀上伤得最重的地方,边打边训,“不许绷着、不许绷着!听不见吗?” 景衫薄刚挨了那么沉重的戒尺,哪里又禁得住巴掌,若不是被他环抱着,恐怕都要跌倒了。卫衿冷打了几巴掌,便伸手揉了揉他臀上的肿块,景衫薄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卫衿冷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用板子就僵着,只有巴掌才能松下来。” 景衫薄本来疼得厉害,可被师兄这么一说,倒是害羞更多些,都快将头埋到脖子里去了。 卫衿冷要他趴在自己怀里靠一会儿,像哄摇篮宝宝似的拍着他后背,“明知道家法不好挨,就不能少闯些祸。” 景衫薄闷闷的不说话,却是也伸手抱住了三师兄,隔了好半天才重新站起来,“师兄打吧,还有十二下。” 卫衿冷看他转身抓着墙撑好,从腰以下半个屁股都是肿的,他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八下板子只打出两道伤来,可是屁股就那么大,能落手的地方就这么多,若先打过一重,再往后挨,就觉得每一下都比原来痛十倍,但像现在这样,打到最后,总也有新的皮肉好落手。 卫衿冷扬起了戒尺,景衫薄本能地又收紧了臀,他正要呵斥,却突然听到这孩子梦呓般的语声,卫衿冷定神细听,景衫薄正用念经似的声音碎碎嘟囔,“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卫衿冷一愣,手里的板子再也落不下来。 第16章 十六、伤痕 卫衿冷扬起了戒尺,景衫薄本能地又收紧了臀,他正要呵斥,却突然听到这孩子梦呓般的语声,卫衿冷定神细听,景衫薄正用念经似的声音碎碎嘟囔,“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是巴掌不是戒尺……”,卫衿冷一愣,手里的板子再也落不下来。 “小夜。”卫衿冷轻声唤他。 景衫薄不敢回头,“师兄打吧,我受得住。” 卫衿冷望着他颀长的身影,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各式刑具,揽在怀里或是抱在腿上还能扛着些,如今让他一个人面对着冷冰冰的墙面,想也知道这孩子有多怕。卫衿冷轻轻抚着他后背,“疼了就叫师兄。” “啪!”又是一板子,这一下击上去,连中午依稀落下的巴掌印子都盖住了。景衫薄更狠地咬住了唇。 卫衿冷没停手,又是一下,落在两道板痕的交界处,“十!再熬过这样的一轮就好了。” 景衫薄深深吸了口气,将手臂打得更直些,再熬过这样的一轮,可是,这一轮已经很难熬了。 “十一!”景衫薄喊了出来。 卫衿冷握着戒尺等他将变形的姿势撑回来,那道板子就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却连留下的牙印子都是整齐的。 景衫薄又受了两记,卫衿冷伸手揉了揉他脑袋,刚刚洗过头,还未来得及将长发擦干,却又逼出了一头的汗,“小心着凉了。” “嗯。”景衫薄答应着,脸色有一种临界的苍白。 长长的一下,打在两条板痕交界处,景衫薄膝盖一抖,整个人贴着墙滑到了地上,卫衿冷连忙捞住他,景衫薄抱住师兄脖子,“疼!师兄!” 卫衿冷将温暖的手掌覆在他臀面上,淤肿的触感让他的心抽了起来。板子打出的檩子不同于别的教训,那肿起来的地方不止是疼就罢了,连着的整块肉都是又胀又麻,有种虚兀兀的难受。 他们经年习武,手劲原就不同常人,就算是有谁犯了错,做师兄的也是抱在腿上呼巴掌,既给了教训又不生分,板子硬邦邦的,活像先生打学生,若不是非常严肃的责罚,是断不会轻易出动的。 景衫薄年纪小爱玩些,总有个调皮捣蛋的时候,他从小在商衾寒身边长大,有这样的三个师兄,不知挨了多少打罚,卫衿冷个性严肃,对着这个小师弟却摆不起兄长架子。小夜是最坚强的,四岁的时候受了那样的酷刑,大师兄一剑挑开封住他眼皮的蜡油,二师兄为了保他眼睛又用了那么烈的药,那样的伤痕连大人都触目惊心,他却不闹不哭。 卫衿冷听他叫疼,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忍一忍,挨了一大半了。” “三师兄不气我误伤别人?”景衫薄问。 “气。于文太的确不是好人,但是,这和你能不能冤枉他没有关系。被人冤枉不好受,可冤枉别人更难受,三师兄是怕你铸成大错,无可挽回,一辈子受良心的煎熬。”卫衿冷正声道。 景衫薄放开了抱住师兄脖子的手,“小夜懂了。大师兄罚我,也是罚我冲动。” 卫衿冷笑了,“原本不想说的,你既然挨不住,就当先发个枣给你吃。大师兄说了,板子要重重地打,但是,不许叫你给于文太道歉。” 景衫薄的眼睛发出光来,“我当然知道!大师兄才不会因为别人罚我呢。他肯定说,‘我商衾寒的师弟,莫说是废了他一条手臂,就是要了他的命,难道,还要我的小夜赔他不成?’” “啪!”重重的一巴掌,脆生生地落在景衫薄臀上,“大师兄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景衫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 薄低下头,“小夜不敢。” “大师兄这么说,是知道你不会做错事,但是三师兄告诉你,有些事,错了就无可挽回,就算我们能护你一生一世,就算你捅了天大的篓子师兄们也担得起,可是,你自己能过得了心里这一关吗?告诉师兄,如果于文太是个好人,你怎么办?”卫衿冷问。 “那就砍了我的手臂赔给他!”景衫薄冲口而出,卫衿冷一把将他按在墙上,连着就是五下戒尺,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重。打完之后还按着他后背,“教你道理,是可以顶嘴的时候吗?” 景衫薄说了那句话就后悔了,是啊,如果于文太真的是个好人,那就算把自己手臂赔给他又能怎么样呢?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自己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啪!”又是一下,“回话。” “小夜明白了,小夜会记住,以后不那么冲动。”景衫薄是从来不和三师兄怄气的,他知道,三师兄虽然古板了些,可都是为自己好。大师兄说过,他全部的努力和抱负都是为了让我们无所顾忌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能犯犯错,以后的路就不会太难走。可是,三师兄的道理是一定要听的,因为三师兄梗直、宽厚,是个真正的君子,只有跟着三师兄学,才能明白立身为人究竟是怎样的事。 “嗯。”卫衿冷轻轻点头,“几下了?” 景衫薄想了一会儿,半天才怯生生地道,“好像是打完了。” 卫衿冷放下戒尺,“那你过来吧。” 景衫薄长长出了一口气,知道屁股上的板子挨完了,可三师兄的教训还没开始呢。他小心地试探了下,脚还能动,便一步一挪地挨到床边。无论任何时候,惩戒室总是会摆着一张床的,孩子来认打已经是知错了,又怎么能再为难他。 卫衿冷去外间倒了一杯茶,又取了景衫薄的潭影,等景衫薄抿了一口水,就将他的潭影交给他,而后坐在床上,拍拍自己腿面。 景衫薄脸一红,抱着潭影乖乖伏下来,还玩着剑首上的雕木燕子。他是太敏感的孩子,即便是挨打,也要抓着潭影才安心。 卫衿冷轻轻抚了抚他肿起来的臀,“这个屁股可是不能再挨了。” 景衫薄用木燕子的尾巴贴着自己发烫的脸,“三师兄说了,不许再去赌坊,我不听话已经不该,更何况,还想拿师兄送的生辰礼物押给别人。” “嗯。”卫衿冷的气度很端和,相当公道的一巴掌罩在他臀上,“知道错了就好。” “三师兄打吧,小夜心服。”景衫薄将潭影圈在手臂底下。 “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是,这次却真不该。那张空白手谕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国计民本祭祀兵戎,处处都要钱,赋税是想免就免的吗?人人都说天昭帝霸道专横,可他也的确是雄才大略。只是如今,外有虎狼之师,内有掣肘之患,他就是想轻徭薄赋,也没有法子。”卫衿冷向师弟解释。 “是啊。他已经怀疑大师兄了,我要是赢了那张手谕,他肯定以为是大师兄指使的,是小夜糊涂。”景衫薄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以后做事谨慎些。”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虽然疼,景衫薄却不敢叫痛,“是。我只想着若是输了,恐怕晋枢机会提光钱庄的银子,可是没想到,若是赢了更麻烦。” 卫衿冷道,“临渊侯岂是如此短视之人。他若真赢了,也不会去提银子,只要四处散播谣言,蜂拥而来的套取现银的百姓就能逼垮我们。” “三师兄再罚一记吧。”景衫薄偏过头,小扇子似的眼睫一眨一眨,既是羞涩,又是天真。 卫衿冷笑了,“刚才不是已经打过了,谁没有被人算计的时候,我不怪你。”景衫薄更加羞愧,正欲再说,卫衿冷却突然扬起了巴掌,落下重重一记,“你不好好读书写字,这才当罚呢!” “他还去哪儿了?”商承弼轻轻转着酒樽,冷锐的目光将这血一般的葡萄酒凝成了冰。 “那位卫公子带走景公子以后,侯爷就一直留在赌坊里没出来。”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回话。 “他一直留在那间赌坊三个时辰!”商承弼冷哼一声,“他在干什么?” “赌钱。侯爷先是随便看看,后来坐了天门,再后来就推了庄,下臣回宫之前,已赢了快十万两。”那黑衣男子道。 “赌钱?赌钱可以赌三个时辰!”商承弼气得喷火。 “回皇上,赌性上来,三天三夜也是可能的。”黑衣男子的话虽不中听,倒是事实。 “难道还要朕等他三天三夜不成?”商承弼站了起来。 “皇上,临渊侯送了信来。”王公公连忙接过那张纸条呈给商承弼。 商承弼展开一看,掌中真气凝聚,将那纸条化成了灰,“岂有此理,居然敢跟朕说输光了再回来,输光了,他就别回来!”他犹不解气,握碎了手中的夜光杯,却突然暴起,“不许不回来!就是死,也要留着最后一口气死在我跟前!” “我可以死在你眼前,那我要葬在哪?”晋枢机走了进来,重重踩着绣着宝相花的地毯,“拆了我的骨头垫在你脚底下吗?” 商承弼刚才还气得火冒三丈,如今见到他,竟是什么脾气都发不出了,“你不是说输光了才回来。” 晋枢机斟了杯酒,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已经输光了。” “朕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迷恋上推牌九。须知,玩物丧志。”商承弼道。 晋枢机一声冷笑,眉间那点朱砂竟似也泛着寒气,“我自己都是别人的玩物,又丧什么志?” 商承弼对他招了招手,晋枢机过来坐在他脚下,商承弼将下颌搭在他肩膀上,却伸指扣住他双颊,“你这一张嘴,总是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 晋枢机靠在他腿上,“我坐的肩膀都直了,你替我捏捏。” 商承弼一皱眉,晋枢机口气懒懒的,“不想?那我去找别人捏。”他还未挪脚,却突然感到肩上一痛,商承弼道,“朕来。” 晋枢机用右手食指中指攒着一小缕头发戏玩,笑靥如霞,“我随口说的。” 商承弼居然真的替他按着肩上穴位,“我喜欢你这样。” 晋枢机也放松下来,“我却觉得还不够。” 商承弼假作不明,故意问道,“你还要如何?”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你又生气。”他转过头,“驾骖,我不想你宠幸别的妃嫔,行不行?” 商承弼将他揽在怀里,用手背滑他细腻的肌肤,“朕想过。五个,朕只要五个皇儿,三个公主,若有成器的,以后,就不碰别人。” 晋枢机没有接他的话,“那位成国的小王爷到京安来了。” “他一向跟卫衿冷焦不离孟,卫衿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 冷来替自己的小师弟收拾烂摊子,他自然也要到。”商承弼大概也明白,两个人谈到那里就是终点,自然而然地接了话题。 “我却不这么看。”晋枢机略略沉吟,“我挑上了景衫薄,他们大概也知道,快要动手了。” “现在还不行。”商承弼道。 “为什么?”晋枢机追问。 “北狄不定,正是借重王叔的时候。”商承弼锁眉。 晋枢机突然站起来,“杀了他!” “重华!别使小孩性子。”商承弼甚至没有看他。 晋枢机望着商承弼,“我会约战景衫薄,靖边王放不下小师弟一定会入关。我们就效前辈剑神,决战紫禁之巅,只要布下三千弓箭手,他们师兄弟就是天神下凡,也要被戳成刺猬。那时候,我看他商衾寒还敢妄称不败!” 商承弼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呢?西北的三十万大军怎么办?若是北狄趁势入侵——” “不是只有他商衾寒一个人会打仗,我也可以!驾骖,我也可以为你披甲执锐,不过是群蛮夷,难道还怕他们不成?”晋枢机望着商承弼。 商承弼将他拉进怀里,“哪有那么容易。好了,朕知道,你想报杀兄之仇,可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朕看你是累了,今晚早些休息。” “你不相信我?”晋枢机对上商承弼眼睛,“你觉得我比不上靖边王?” 商承弼笑笑,“没有。重华公子三岁开蒙,七岁论兵,十一岁推演阵法,十五岁著书辩策,十六岁小试牛刀,十七岁名满天下——” 晋枢机握着拳,指甲将手掌抠出了血,“十六岁小试牛刀?你是说我当年就败在他手上,所以我两个哥哥才战死疆场,所以我才会上京称臣,是吗?” 商承弼知道他是极骄傲的,自己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可六年前楚王谋逆,靖边王奉旨平叛,晋枢机的确是输给了商衾寒,“好了,你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王叔自小就在疆场上历练,哪里能比。其实,偶尔看看兵书,谈谈阵法也挺好,主帅再强,也总要个参将的。” 晋枢机低下头,“原来,你平日同我讨论用兵之策都是敷衍,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统帅之才,只会纸上谈兵,最多做个参将,是吗?” 商承弼实在不忍看他眼睛,“朕很喜欢看你高谈阔论的样子,重华,立德、立功、立言,虽久不废,此为三不朽。就算不能在疆场建功立业,著书立说不也一样名传千古,你又何必那么执着呢。” 第17章 十七、义子 “公子,吕充媛来了。”晋枢机身边的影卫花开道。他自去年从楚国回来,就带了四男四女八名影卫。男的唤作丢盔、弃甲、折戟、沉沙,女的唤作花开、花落、云舒、云卷,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商承弼曾对他说,这些人的名字连起来太不吉利,晋枢机却道,“亡国之臣,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况名字?” 晋枢机放下拭剑的白绢,“她不在翊坤宫安心养胎,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属下去打发她。”花开道。 晋枢机却扬起了手,“不必,听听她说些什么,去沏一壶荆条蜜来。” “是。”花开低声答应。 吕充媛如今位列九嫔,又住在只有四妃才有资格常居的翊坤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商承弼登基九年至今没有子嗣,没有晋枢机前,他对后宫妃嫔一向是雨露均沾,看得顺眼的便多留一阵,赏赐不少,却从来不进位份。如此一来,四妃之位便一直虚悬,除了因楚王谋反牵连而被赐死的党修仪,九嫔如今也只有吕充媛一位。 商承弼眼界奇高,除了晋枢机,从未对谁长情,多年纵性,驭女无数,子息却始终不见动静。从前有位何姓宫女,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只得一幸就怀上了龙胎,可惜,有运无命,那龙种在她肚子里才呆了不到三个月就滑落了。商承弼知道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反正他正当壮年,机会多得是,就算前朝有些隐晦的风声传出来,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如今,吕充媛有孕,倒也堵住了那些老臣的嘴。 晋枢机笑看这位新晋得宠的充媛,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她的架子越发拿得大了。两个月的身孕,肚子还未显出来,便装模作样的由一个清俊小太监搀扶着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身后跟着八个宫女,明明是五月天,却还要人捧着手炉,绝对的小人得志。等进了门,打了招呼,却又不肯坐六足莲花束腰的绣墩,偏又叫人在软榻上铺了好几重垫子,连腰后也放上软枕,“临渊侯恕罪,委实不是我轻狂,而是腹中的龙胎——” 晋枢机笑了,“娘娘如今是宫中第一等金贵人,这一胎若是安稳生下来,没准儿就是皇长子了,自然要当心些。” 吕充媛悠悠叹了口气,“却还要求侯爷成全。” 晋枢机等花开上了蜜茶才道,“知道娘娘身怀龙裔不便饮茶,这是我命下人特地调的花蜜,恕重华直言,娘娘的脸色可是晦暗得很。” 吕充媛对身边一个心腹丫头点了点头,那丫头立刻招呼人抬上了一株五尺多高的血珊瑚,那珊瑚红得娇艳,还带着亮光,浓得仿似能滴下血来。晋枢机笑到,“娘娘这是做什么?” 吕充媛等下人全部退下,居然撑着臂枕站起来,对晋枢机盈盈一拜,“这株血珊瑚如此名贵,贱妾岂敢掠美。” 花开立刻扶起了吕充媛,晋枢机道,“娘娘腹中怀的,可能是我大梁未来的天子,重华又怎能当得起这一拜。” 吕充媛四下打量,刻意压低了声音,“临渊侯当得起的,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全仰仗临渊侯了。” 晋枢机一牵唇角,将双足勾着侧靠在桌案上,用手指抚着剑脊,“娘娘这话,像是我容不下这孩子了? 吕充媛起身走了过来,将一双纤手伸到他面前,“侯爷请看。” 晋枢机连头都没有抬,“这我可不敢看,娘娘也请庄重些。” 吕充媛脸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请临渊侯看看这串珠子。” “娘娘皓腕似玉,这红玛瑙串珠倒是衬得双臂更莹润了。”晋枢机口气淡淡的。 吕充媛握住了拳,“临渊侯有所不知,这哪里是玛瑙串珠,这,这分明是红麝香珠。” 晋枢机滑着飞泉宝剑剑锷上镂刻的楚字,“那娘娘可不小心了,麝香虽名贵,却有活血通经,催生下胎之效、娘娘龙胎未稳,就是贪恋那晚坠兰麝中的风流,也不该这么不管不顾的。” 吕充媛褪下了那红麝香串子,“临渊侯明明知道是有人意欲加害,又——” 晋枢机打断他,“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娘娘无凭无据,说话可要当心。” 吕充媛深吸一口气,“侯爷,我知道素日多有得罪,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2 今天来,就是向临渊侯赔罪的。” 晋枢机还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谈不上。” 吕充媛咬住唇,“赔罪是其一;其二,也是想替我腹中的孩子讨个前程。” 晋枢机看都不看她,“娘娘抬举了,大梁的皇长子,自然是远大前程。” 吕充媛跪了下来,“侯爷,我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无依无靠,为人父母,须为子女计深远,贱妾想将这个孩子献给临渊侯,若是临渊侯不嫌弃,便认下这个义子——”她话才说到这里,晋枢机却一把将她拉起来,吕充媛惊得脸都白了,晋枢机却是将耳朵贴上了她小腹,“别动。” 吕充媛一颗心嗵嗵地跳,晋枢机只是道,“你这么紧张,我怎么听到胎息。” 吕充媛听他如此说,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她向后靠了靠,要晋枢机仔细听那胎儿动静。晋枢机伸手环住她腰,手掌贴着她腰侧游走,轻轻将她推倒在榻上,吕充媛一惊,“侯爷你做什么?” 晋枢机用膝盖虚虚抵着她小腹,贴着她耳朵吹了一口气,“这孩子已经有一个便宜爹了,我可不想,做第二个!”他说完就立刻站起,“带着你的珊瑚,带上你的串珠,走!” 吕充媛也站了起来,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动作却很利落,只是重新套上那红麝串香珠的时候,刻意抬高了手臂,她原就文弱些,如今鹅黄的衫袖卷起,便露出了一截雪一样的玉臂,吕充媛望着晋枢机,“侯爷难道连这个也不认识了吗?” 晋枢机原本不想看她,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她手臂上的一粒红痣,那颗痣很小,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晋枢机却吃了一惊,“折戟沉沙铁未销。” 这弱不胜衣的吕充媛居然立刻换了一种姿态,连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也射出一股杀气,“一朝侍帝未折腰。”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原来,父王的机谋居然这么深,“现在我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了。” 吕充媛只是挺直了脊背,“王爷说,这个孩子要保,请世子务必以大事为重。” 晋枢机负手而立,“我自有主张,你退下吧。以后,都不必来了。” “属下有事求世子。”吕充媛道。 “我保不了你的命,你的家人,晋家一定会好好照料的。”晋枢机的声音很低,气势却很沉。 “属下没想过可以有命回去。属下还是那句话,这腹中的孩子,总是我的骨肉,我——”吕充媛话还没说完,晋枢机立刻打断,“这件事,我会同皇上商量。请充媛回去吧。” 吕充媛会意,立时便要离开,却突然听到那个极阴冷的声音,“你们在这干什么?” 话音未落,就是一片哀嚎,商承弼挟怒而来,看到吕充媛一席鹅黄衫子风姿楚楚地立在那里,整间寝殿居然只有她和晋枢机两个人,当时就变了脸色,“重华,这是怎么回事?!” “臣妾参见皇上。”吕充媛连忙跪下行礼。若是平常,商承弼一定会在她伏身之前就叫住,今天居然是袖风横扫,将那株珊瑚掀在地上。 晋枢机笑着摇头,“怎么这么大脾气,朝上有烦心事了?”他说着就对吕充媛道,“你起来吧。” “心疼了?”商承弼一把握住晋枢机手腕,晋枢机推他,“平白无故的发脾气,我当然心疼,心疼她肚子里的孩子。” 商承弼一听这话,将他手扣得更紧了,晋枢机挑起了眼角却略略含着唇,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孩子看到你这个样子,都得怕你这个父皇了。放手。” 商承弼觉出他意有所指,轻轻放开了扣着他腕子的手,“后宫本来就是是非之地,又偏偏屏退左右——” 晋枢机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也值得吃醋。”他说着居然伸出舌头,舌尖轻轻一点商承弼鼻尖,商承弼身子一颤,那阵酥麻还没过劲儿却突然消失了,仿似隔靴搔痒,百爪挠心。晋枢机回头看吕充媛,“你还不出去?” 商承弼环住了晋枢机腰,“我听说她带着那株珊瑚到你这儿来了。” 晋枢机懒洋洋的,半个身子都躺在他腿上,“你这么急惶惶地赶来,是怕我一个失手,伤了你的儿子吧。” 商承弼没说话,晋枢机翻了个身,趴在他腿上,“是有人打你宝贝儿子的主意,可惜不是我。” “也不一定是儿子。”商承弼刻意没有接他的话茬。 晋枢机道,“你放心,从此之后,最不会动这孩子的人,就是我了。” “为什么?”商承弼急问。 “你猜她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晋枢机不答反问。 “朕怎么知——”他说到这里突然改了口,“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要抬着那只珊瑚来了。这女人倒是不算太笨。” 晋枢机坐了起来,“你答应吗?” 商承弼将他拢得更紧些,用鼻尖去蹭他脸,“我其实早这样想过,只是,现在还言之尚早。” 晋枢机道,“我希望她生个女儿。” “为什么?”商承弼不解。 晋枢机坐在他腿上,却晃着两只脚丫子,“我喜欢女孩儿,小小的一点点,拽着咱们衣角,叫你父皇,叫我——” “叫你父王,好不好?”商承弼问他,“朕想封你做瑞王。” “我喜欢临渊两个字,而且,我喜欢别人叫我小侯爷,比王爷好听多了。”晋枢机拒绝。 商承弼不语,晋枢机握住他手,“驾骖,其实,我想要咱们的女儿叫我父帅。” 商承弼顺着他长发,“昨天朕说错了话,你别闷在心里。” 晋枢机绷紧了额头,可这额上的纹路,越是想抻平了,却越是要皱着,“也许你说得不错,可惜——” “可惜什么?”商承弼看他。 “可惜狄人无用,一个靖边王就足够料理他们。”晋枢机用指腹蹭着商承弼手背,“驾骖,你什么时候御驾亲征,我便鞍前马后,那时候,你就知道,我也能有一番作为!” “好。那时候,我们跨一匹战马,我用枪、你用戟,咱们杀到赫连石的老家去!”商承弼伸手一挥,豪气干云。 晋枢机面上也是神往之色,“那你答应了,等孩子出生,就叫我父帅。” 商承弼将他裹在怀里,“好。这些年,你替我料理江湖事,也算得上半个统帅了。” 晋枢机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可惜,究竟还是你和别人的孩子。” 商承弼抱紧他,“朕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朕会下旨要他认你为父,要是他不听话欺负你,朕替你揍他。” 晋枢机笑了,“儿子还没出生,你就琢磨着要揍他了。” 商承弼用嘴唇噙着晋枢机耳朵,“朕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你,就算是儿子也不行。” 晋枢机道,“可是,我怕他受别人欺负。充媛,毕竟是九嫔之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3 末,再摊上我这样一个叛臣逆子做义父,这孩子——” “你和朕的孩子,还在乎这些吗?这个女人居然能想到投靠你,她不是一向对你——”商承弼有些疑惑。 晋枢机笑了,“有人坐不住了。皇后也太不长进了,麝香这么老套的把戏也使得出来。” “未必是皇后。”商承弼望着晋枢机,“于家朕迟早会收拾,你就别总是盯着了。” 晋枢机道,“不是她会是谁?这宫里别的女人,犯得上和这个孩子较劲吗?驾骖,九年了,你临幸过的妃嫔宫女至少也有好几百,却没有一个能平安生下孩子来,你难道真的没有怀疑过?” 第18章 十八、承恩 “皇上,微臣实难从命!”于同勋重重叩首。 商承弼面有愠色,“吕氏温柔婉顺、淑慎贤明,如今又身怀龙脉,朕不过是封个贵妃,你们也要阻挠吗?” “皇上,吕氏虽然身怀龙裔,但皇上前日已将她封为充媛。如今,毫无寸功,又要进妃,贵妃为四妃之首,位视丞相、爵比诸侯,吕氏出身低微,何以当得起这个贵字?”于同勋道。 商承弼款款道,“国丈,皇后门著勋庸、誉重椒闱,九年来,内驭后宫、外辅朕躬,兴宗室、兆万民,朕深为感激。朕看重卿家勋臣良将、忠烈满门,才敢劳烦爱卿做这个册封使,也是吕氏出身微薄,借重爱卿之意。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继宗庙,母仪天下,自是贵不可言,朕不过是想借卿家的族望给吕氏一些恩典,这也是皇后的贤德,爱卿又何必推辞。” 于同勋只是叩首,商承弼面色如冰。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十年前,太子猝然薨逝,康王与英王争储,有传先皇属意英王,赐号钧天。一年之后,先皇驾崩,康王离奇身死,钧天王却自愿逊位于太子嫡子商承弼,远走漠北。商承弼登基后,感念钧天王逊位之恩、让嫡之贤,以三十万重兵相托,赐号靖边,常有殊荣。故民间一直有“衾寒不转钧天梦”之说,称许靖边王周公之德。 当年,太子猝死,二子夺嫡,商承弼身为太子嫡子,岌岌可危。谁料情势急转直下,靖边王不愿背负弑兄夺位之名,商承弼得于家鼎力相助,如虎添翼,一朝得势,身登大宝。商承弼投桃报李,立于氏为后,加封于氏太祖父于并成为定国公,于氏祖父于中玉为镇国大将军。于同勋是皇后生父,官拜尚书令,加封太傅,于氏满门列土,何等荣耀。如今,商承弼江山稳固,于氏却日益做大,时移世易,当年的拥立功臣早已成了少年英主的心腹之患。 后宫是前朝的影子,于皇后从前虽称不上专宠,但也地位超然,可现在,不止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入主西宫,商承弼更要于同勋亲自做这册封使,朝上众人各个心里都是门儿清,这是要打于家的脸了。 也有那心思机灵的看出了风声,今天,商承弼能封一个无凭无靠的妾室为贵妃,明天,朝堂上恐怕就不再只是这群高门望族的天下。剪除外戚只是第一步,天子当阳、乾纲独断看来已不远了。是以,那些根本连吕充媛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的寒门庶子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奔走相告,欢呼雀跃,联名为吕充媛上表,什么端娴慧至、秉性柔嘉、肃雍德茂、温懿恭淑说了一串子,商承弼是何等的睿智眼光,这些人的肚肠计较又有谁能瞒得过他,趁势提拔了几个还算稳重的,朝上众人更是看准了风向。 “国丈是不肯替皇后给吕氏一点恩德吗?”商承弼这话可说得太重了。 “微臣不敢。”于同勋叩首再拜,这一叩,就没再抬起头。 “那朕就多谢国丈了。”他假作听不出于同勋的拒绝,“就请于太傅为册封使,葛侍郎为副使,祗告祧庙。” 礼部侍郎葛洪卿是商承弼心腹,当下跨出班列,重重叩首,“谢皇上恩典!” 于同勋便是有天大的苦衷也不敢再推拒,只能一并叩了头。商承弼微笑,“给国丈赐坐。” 却说于同勋回家之后,仍是愤懑难平,好在接到缉熙谷飞鸽传书,听闻儿子手臂得治,倒也略微宽心。待到晚间服侍父亲就寝,将朝上之事一并说与于中玉,于中玉却是道,“圣心如月,娘娘统率六宫,一个妃子又算什么,这也是圣上对咱们于家的恩典,叩谢圣恩吧。” 于同勋不敢窥望父亲面色,也不知这话究竟何指,只唯唯应了。谁承想,还不到一月,于中玉便上表自请解除兵权,称“臣犬马齿长,日薄西山,不堪复任驱策,请容棺之墟,以待骸骨。”商承弼龙心大悦,连假意挽留都没有就准了请奏,还特地赏赐了一座镇国将军府。可惜,将军是不假,却已经是无军之将了。 于皇后听闻朝中变故,居然没有来闹事,还特地抄写了一部《女则》送给从前的吕才人,如今的吕贵妃。商承弼知道了只是一笑,“她倒还识相。” 晋枢机道,“能在你手下平安无事的做九年皇后,她当然不简单。我倒不怕她张牙舞爪,就怕她,忍让恭谦。” 商承弼沉下了脸,“重华,朕知道你不喜欢皇后,可如今,于家已交出了兵权,朕不能再咄咄逼人,寒了老臣的心。” 晋枢机看他,“你觉得我在进谗,是吗?那位于老将军曾经逼你杀我,我心中怀恨也是自然。” 商承弼拢着他腰,“朕没有这个意思。” 晋枢机冷哼一声,“你要真有这意思,可也将我瞧得太小了!我是叛臣之子,又与你——”他有些脸红,“与你很是亲厚,他要清君侧正朝纲,这是他身为人臣的本分,我没法怨,也不能怨。只是,于中玉素来沉敏多智,见你起了防备之心,自然明哲保身。他虽说交出了兵权,可是皇上别忘了,于家只要有那位军功卓著、劳苦功高的定国公坐镇,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的基石,这三万禁军又算什么?” 商承弼随手斟了杯茶,喂到晋枢机唇边,“重华,朕知道你恨于家,不止因为朕当初的确动了杀心,也因为,她始终是皇后。” 晋枢机偏过头去,“皇后很值得稀罕吗?” 商承弼手中茶杯被他下颌一蹭,险些打翻了。 晋枢机连忙回头,“烫到没有?” 商承弼面色瞬间和悦起来,“朕岂会连个茶杯都握不住?” 晋枢机却又怄起气来,商承弼将他圈在怀里,“朕喜欢你担心朕的样子,朕——”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不必说了,天恩难测,哪怕是当年的韩子高——什么册封男后,不过是一句戏言。”他说到这里突然挺身而起,以浊酒为墨,狼毫画壁,朗声长诵,“绝世风流乱世娇,一朝侍帝未折腰。纵横起落前朝覆,剑定江山铁马骁。情深不寿空余恨,犹胜玉树後閮谣。千古艰难惟相守,世情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4 岂阻此心昭。”这五十六个字左盘右蹙、笔走龙蛇,正是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晋枢机书罢投笔长笑,“纵然尘手无别、羊车若空,却也曾南讨北征,建功立业。征陈昌、讨南逆、平留异、定陈宝应,最后也不过落得个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小竖轻佻、推心委仗、阴谋祸乱、国祚忧惶,你既是如此,百年之后,史笔如椽,他们又是如何说我,如何说我?!” 商承弼一把抱住晋枢机,“朕不会像陈蒨那般无用,留下你一个人任由他们糟蹋,重华,答应我,咱们死在一块儿,咱们死在一块!” 晋枢机狠狠推开商承弼,眼中带着一种近乎冰凉的绝望,许久,他说,“我会殉了你的。” 商承弼扬手就是一巴掌,在他的脸上。他曾经承诺过的,不会再打他的脸,可如今带给他的,是口中泛出腥甜的一巴掌,“你觉得我是什么?你觉得我只是强迫你吗?你觉得我是怕自己一个人上路孤单要掐死你一起带走?晋枢机,如果是你先死,我也不可能再活下去。” 晋枢机好半天没有说话,很久,他道,“让我相信你吗?杀了皇后。” “这是两件事!”商承弼道。 “杀了靖边王。”晋枢机看他。 商承弼伸手一挥,“你简直无理取闹。” “除外戚、攘权臣,不正是你该做的事吗?如果我现在就死了呢?你连为我死都不怕,你又怕什么于家靖边王?”晋枢机瞪着他。最后终于偏过头,用手护住了被打肿的半边脸。 商承弼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他圈进怀里,“重华——”他叫着他的名字,用自己的脸去贴他的脸,右半边脸,很烫。他的皮肤太嫩,只一巴掌好像就浮出自己的残忍来。 晋枢机将手按在了他的手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一点也不爱我。” 商承弼轻轻吻了他脸上肿痕,“对不起,朕说过不会打你脸的。” “没关系。我从来不敢奢望。”晋枢机掰开了他箍住自己的手,“驾骖,我真的很累了。今晚我想一个人睡,你去吕贵妃那吧。明天,明天你去皇后那。她毕竟是中宫——” 商承弼拽住他的手,“是跟朕生气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真的有些累而已。”晋枢机的声音平静地像无波的井。 商承弼轻声道,“其实,朕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晋枢机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皇上赏赐的东西,肯定是很好的。不过我用不上,留给吕贵妃吧。” 商承弼道,“重华——” 晋枢机没有回应,商承弼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临渊侯听旨!” 晋枢机转过身,“你是要我跪下吗?你除了用帝王的——”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他掌上托着的半枚青铜虎符,商承弼拉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朕不想要你跪下,哪怕是将三万禁军托付给你,我只是以为,你会喜欢。” “我——”晋枢机张口结舌。 “朕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的,你说,想听孩子叫你父帅。这是于中玉交上来的虎符,与朕的符节相合,可以调动三万禁军。朕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也知道你想出去带兵,可是朕舍不得,朕想将你留在身边,把朕的安危也托付给你。没有你,朕不会独活。”商承弼裹住了他握着兵符的手,“叫人拿些冰块来,脸上好好敷一敷。晚上早点睡。”他说完就转身出去,“摆驾翊坤宫。” “驾骖!”晋枢机突然追上来,从背后狠狠抱住他,“驾骖!”他将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像是再也离不开他。 商承弼拍拍他的手,“去歇着吧。” “你不陪我了?”晋枢机问。他说话的时候更紧地抱住他,似是绝不舍得让他走。 商承弼道,“朕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他分开他拥着自己的两臂,却是握着他的手转过来,“重华,原本,朕很想——可是,我给你兵符,不是来换你——” “不是换。你不该说换,驾骖,你说错话了。”晋枢机仰起脸看他。 “嗯。”商承弼点头。 “留下来。我是真的累得很,抱着我,让我安心的在你怀里靠着,我们什么也不做。抱着我安安稳稳的睡一夜,不要去找别人,好不好?”晋枢机问他。 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都宁愿融进他血液里,他不得不说,晋枢机太了解他。如果此刻,晋枢机说得是叫他留下来,给他□愉,他恐怕会不知道有多失望。他知道晋枢机一直想要兵权,可是,他给他,虽为的是他那颗心,却不是要他屈身以侍,可如今,他却说,要自己抱他,要自己什么也不做,抱他安安静静地睡,商承弼想,他终究是爱自己的。他说,“好。” “我想你每日陪着我。我不想你碰别人,就算是吕贵妃。”晋枢机挽着他的手,两人一同卧下,他将自己蜷成一只小松鼠,孱弱地躲在商承弼怀里,“驾骖,我是真的很累。这些年,我没有一刻敢轻易阖眼,就是疼得昏过去,连脑子里都像有个东西坠着。昏都昏不安稳。” 商承弼将手掌贴在他后背上,他渐渐开始发觉,他对枕边的这个人,已经越来越温柔,他拥有他的时间,比占有他的时间长得多。这样没有任何缠绵的姿势,居然会让他的心格外的安定起来,甚至比将他压在身下,逼自己蹂进他身体离得还要近。商承弼轻声道,“你从来没跟朕说过。” 晋枢机只是像个小婴儿一般在喉咙里咕哝了一个音,商承弼将锦被拉得更上一些,小心不让他肩胛受风,“这样真好。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晋枢机双手扣住他的背,“不许去找别人。” 商承弼轻叹一声,“又说孩子话。你这么通透的一个人——” 晋枢机的指甲抠进了他背上肌肤,“以前听你说这种话,只会生气把你推得更远,现在,却恨不得抱紧你,让你连着我每一刻。驾骖,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呢?” “朕不是也老了。”商承弼轻轻拍他后背。 “后宫永远会有新人。”晋枢机道。 “晋重华只有一个。”商承弼吻住他发心。 晋枢机拉过他手臂,“我怕疼。” 商承弼有一瞬间的愕然,晋枢机道,“不许让别的女人枕在你胸口。” 他这话有些任性、有些霸道、甚至有些孩子气,商承弼却不知为何听得很舒服,“放心,她们都是从脚底下爬进来服侍。” “不许留任何女人在身边过一整夜。”晋枢机张开五指,揷入他五指中去,而后跟他十指紧扣。 “好。”朕幸过之后就让她们走。 “不许和皇后同床。”晋枢机道,“妃子也还罢了,可你每月十五去她那里,我就觉得,自己像是见不得光的一样。”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5 “这——”商承弼有些犹豫。 “做不到也没什么,我可以忍。”晋枢机用额头蹭着他。 “朕答应你。”商承弼环着他。 晋枢机笑了,哪怕没有点灯,商承弼却知道他笑得格外好看。 “还有一条。”晋枢机轻轻揉着他胸口,“会有些疼,但我想你答应。” “说。”商承弼用另一只手顺着他长发。 “我要你在踝骨上烙我的‘晋’字,这样,她们从脚下爬进来侍寝,就都知道,你是谁的。”晋枢机撑起了手臂,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商承弼的笑脸瞬间凝结,晋枢机的心跳得太厉害,他知道,这个要求不止僭越,而且冒险,商承弼却是突然起身狠狠吻住他唇,吻得很深、很长,却没有撬开他牙关,等晋枢机都快要闭气的时候他才道,“朕答应。不过,朕有两个要求。” “我也——”商承弼没有要他说完,“朕不需要你这样做。只要你这个身体是我的,身后,永远有我的巴掌印子就好。”他说着就将手伸进他小衣里去,将手掌覆在他臀上,“上次的印子消了吗?是不是,又该拍了?” “我又没有做错事。”晋枢机嘟着嘴。 商承弼顺手将他小衣推下来,“还不起来撅着。每回都要问你,下次印子褪了再不说,翻倍。” 第19章 十九、烙刑 商承弼顺手将他小衣推下来,“还不起来撅着。每回都要问你,下次印子褪了再不说,翻倍。” 晋枢机扭过身子,“我不!” 商承弼伸手就是一巴掌,轻轻脆脆地拍在他赤躶的臀上,“不什么?” 晋枢机不说话,商承弼以为他怄气,扬手又是一下,本来也没想着打多重的,可这一巴掌拍完,晋枢机腿居然僵起来了。商承弼拢住他,“怎么了?都说了多少回,想让你身上带着我的印子——” 晋枢机转过脸,“我又没说不答应,你伸手就打人!” 商承弼一愣,倒还是他委屈了似的,“刚才是谁说的不。” 晋枢机狠狠斜了他一眼,“我说得是不——嗯着。” “不什么?”商承弼今晚的兴致格外好,知道他讨厌撅着这种字眼,不够雅致,故意说了逗他。 “不知道!”晋枢机使起了性子。 商承弼不怒反觉得有趣,一把将他拉起来,将他按在自己膝头,“越来越会闹了,以后还打不得了。”说着就又是一巴掌。 晋枢机臀色原是白皙粉嫩,还带着一种凝脂似的莹润,如今这几巴掌下去,嫩生生地染成红的,看着不算可怜,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娇艳。商承弼忍不住,低头就吻下去,晋枢机脸一红,“别弄那儿。” 商承弼根本是个没足厌的,将唇移到他閮口,“那就这儿。” “驾骖!”晋枢机叫了声。 商承弼被他惊了一跳。 晋枢机小声道,“那里脏得很,别——” 商承弼伸手揉了揉他臀,故意高高扬起了巴掌,“说,给不给打?” 晋枢机偏过头,雾涟涟的一双眼,“什么时候不给你打过。” “啪!”商承弼笑呵呵地落下去一掌,“这样才乖。想到你身上有我的印子,还总是新鲜的,便觉得心里都踏实了。” 晋枢机好半天没说话,商承弼轻轻揉着他臀,他每回替晋枢机臀上烙印都不是罚他,只是一种类似于玩赏的逗弄,虽然每次烙上的巴掌印子要好多天才褪,倒真的不算太疼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迷恋上了替晋枢机上药,好像将他抱着、替他揉着,就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疼宠了一样。 晋枢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你刚才说两个条件,什么啊?” “啪!”回应的是狠狠的一巴掌,这一下很重,远远超出了情趣的烙印的范畴。 晋枢机身子弹起,像条大鱼。 “谁告诉你是条件?”商承弼又是一巴掌。 晋枢机恍悟自己说错话,连忙道,“是我错了。” 商承弼将手掌覆在他臀上,恨不得将他双丘都揉进手里去,“乱说话,就当罚!” 晋枢机轻轻叹口气,“你想打的时候总是有话说的,罚吧。五下,我数着。” 商承弼高高扬起了手,却终究轻轻放下,“算了。今天错打了你的脸,这说错话的事,就当饶过了。” 晋枢机突然转过脸,“驾骖,你还是打吧。你对我太好,我心里——又空落落了。” 商承弼抱他起来,要他枕着自己胸口,轻轻顺着他手臂,良久才又说起那两个要求,“第一,我想你亲自来烙。” 晋枢机握住他亵衣,“我会心疼的。” “心疼还让朕烙。”商承弼笑。 晋枢机嘟着嘴,“那你打我的时候,就不心疼吗?” 商承弼用自己鼻尖去蹭他鼻子,“第二,我不喜欢晋这个字,我想烙‘华’。” 晋枢机心中一颤,原来,他还是那么在乎自己叛臣之子的姓氏。商承弼的气息温暖又暧昧地吹进他脖子里,“朕觉得,晋不过是一个称号,只有华,才是你。” 晋枢机曲着手指轻轻刮商承弼下颌,“为我这样的人,受这种酷刑一样的——” 商承弼用自己的口封住他的口,他是天子,只要他愿意,不必去考虑,值不值得。 烙铁已烧到了橘色,晋枢机蜷在商承弼身边,像只大猫缩在他胸口,咝咝的声音响起,满炉的炭红得扑人的眼睛。口鼻中是一种带着锐利的刺鼻味道,晋枢机扣紧商承弼的手,“驾骖,不、不要了。” 商承弼只是戴上了鹿皮手套,握住平底柄式刑具长长的手柄,“这个华是我亲自写的,我要这一生带着的重华是最美的。” 晋枢机抠住了商承弼手臂,对他摇头,拼命摇头。 商承弼像看个孩子似的揉揉他脑袋,牵着他坐下来。商承弼自己低头脱靴子,晋枢机一把按住他,像个耍无赖的孩子似的抱住他的脚,“不要!”那双妖异的眼睛第一次带上剥离了一切迷离和蒙乱的光,有一种透过重重伪装揷进心底的真诚。 晋枢机浅浅吻他嘴唇,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只要能看你这一眼,就够了。” “皇上。”行刑官似是还想劝,商承弼一挥手,“你们都退下。” 行刑官们不敢犯颜,叩首之后鱼贯而出。商承弼挽起亵裤随意站着,还向晋枢机比划着应该从哪里烙。晋枢机直呆呆地望着他,也不说话,也不动。 商承弼道,“我问过了,这烫痕要留一辈子的,你狠狠按下去,只最初那一下,疼过了劲就麻木了。” 晋枢机只是两只眼睛像是都不会转,一双脚也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商承弼很少看到他这么傻愣愣的样子,倒是笑了,“平时不知想出多少折腾人的主意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6 来,如今怎么笨成这样。过来拿起,在脚踝上烙下去,一定要压实些。” 晋枢机抬起眼,“伤到骨头怎么办?” “不会。”商承弼看他,“快些。一会儿还要回去批折子。” “你还要批折子?不许!”晋枢机瞪他。 商承弼一把将他拽过来,“快些,烙铁都冒烟了。” 晋枢机望着他,“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商承弼反问。 晋枢机没有回答,伸手去拿烙铁,商承弼顺手就给了他屁股上一巴掌,“戴上这个,小心烫。” 他这话说得这般随意,甚至自然地连殷切都少了几分,晋枢机却觉得自己心上被扎了一个口子。商承弼亲自替他套好鹿皮手套,握着他的手让他拿起烙铁,烧得通红的华字冒着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红光。 商承弼轻轻闭上了眼睛,晋枢机握着烙铁的手越来越紧。突然,他的手腕被商承弼握住,晋枢机一愣神,商承弼已将滚烫的烙铁贴上了自己踝间纤薄的肌肤。 “驾骖!”晋枢机将汗水从发间逼出来,皮肤散出一种淬过刃子一般的焦糊味,他的手几乎拿不住残忍的刑具,惟有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开始发颤的时候才拿稳了烙铁。 皮肤和滚烫的烙铁黏连在一块,甚至随意一动就要揭下一层皮,商承弼深深吸了一口气,晋枢机裹在鹿皮手套里的手全是汗。他同商承弼交错站着,正在为这样的伤痕错愕,却突然觉得肩膀一沉,那个挺拔的、强大的、永远有着宽厚的胸膛替他靠的男人,第一次,将肩膀靠在了他半个身子上。晋枢机扔了烙铁,用一种怀抱样的手势包围他,商承弼靠过来,他手忙脚乱地叫人,却突然听到一个微弱,但是绝不含混的声音,那声音说,“重华,朕喜欢你。” 商承弼靠在龙榻上,晋枢机坐在他身侧替他读奏折、整理上书、喂药。商承弼常年习武,身子向来康健,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缠绵病榻,并且一养就养了一个月。 商承弼又一次去摸踝骨上的褪去痂的华字,“怎么烙出来这么难看!” 晋枢机轻轻将银匙里的汤药吹凉,“我觉得很漂亮。” 商承弼喝了一口,便微微蹙起了眉,晋枢机用舌尖点去他唇角的药汁,“这药就是苦些,再忍一忍。” 商承弼笑了,又喝一大口,仿佛很满足的样子。从前一直躺在床上被照顾的人突然间变成了自己,而他又在身边侍药,无论他心中怎么想,望着自己的眼光总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爱和包容,商承弼觉得,好像很值。而晋枢机也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在乎他。 他用柔软的帕子替他擦着唇角,用纤长的葱根一样嫩白的手指替他捧着漱盂,甚至,有时候商承弼耍起赖来要他用青盐替他擦牙,然后再故意咬住他的手。晋枢机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渐渐地却觉得他的恶作剧也有趣起来。 那一日,吕氏照样来请安,晋枢机和商承弼眼中已经容不下别人,两人肆无忌惮地在同一张榻上躺着受吕氏参拜。 商承弼招手叫她过来,将耳朵贴向她小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晋枢机,“快听听咱们的儿子。” 晋枢机假意凑过来,却没有听吕才人的肚子,反是扣住他的手道,“儿子在说什么,你讲给我听。” 商承弼又听了一次,“儿子说,父帅的心真狠,父皇很疼。” 那吕贵妃早都习惯了两人之间的情语,只是乖乖收敛,恨不得连呼吸声都不发出来,晋枢机曲起双腿跪下来,轻轻替他吹着那块带着焦的、有一种鲜血凝固后的暗沉沉的褐色的华字。 吕氏越来越成为背景,仿佛她只是一个孕育的躯壳,商承弼不在乎怀有这个孩子的人是谁,他也曾经宠爱过的吕才人一瞬间好像就失去了全部价值,从一个侍妾变成了会说话的摆件,而如今,吕氏连话也不敢说了。 那一日,商承弼在朝上还未回来,晋枢机掐好了功夫用小扇子替药炉煽火,吕氏又一次过来。后宫之人都羡慕她日日伴驾,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这伴驾的苦楚。 “现在还不到你该来的时候。”晋枢机很冷淡,他的心思都在那个小药炉上。 吕氏屏退左右,独自站了很久,终于从口中飘出一句不辨虚实的推断,“你爱他。” 晋枢机没有回话。 “世子,你爱他。”吕氏又说了一遍。 晋枢机放下煽火的扇子,“我爱所有可以让我肆无忌惮的人。” “请世子以大事为重。”吕氏低头。 晋枢机抬起眼,眉心那粒朱砂透出一种噬魂的吸力,“我爱上什么人,没有任何必要,向任何人交代!尤其是,你!” 吕氏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晋枢机却是偏过了半边脸,他望向吕氏的目光带着几分玩味,有一种悬在空中的风情,”不过,我却不妨告诉你,与其让自己爱谁,我更愿意,做谁心上的疤。告诉我父王,商承弼,现在早都是我,心上的疤。” 第20章 二十、鸣鸿刀 沈栖闲一手一只冰糖葫芦用足尖轻轻踢开门,卫衿冷没抬头,继续噼里啪啦地拨算盘珠子。沈栖闲将红玛瑙似的冰糖葫芦递到他口边,卫衿冷吃了半个,却忙着记账。沈栖闲站在旁边等着喂后半个给他,他却连口中的那半拉都忘了咽下去。 沈栖闲细细看他,他的手指并不是非常长,但是很有力,皮肤是可以让人一看就觉得健康的古铜色,而且有一种很沉毅的味道。尤其是低着头做事情的时候,哪怕没有任何时间和精力顾及其他,也让人觉得,他就像是发着光一样。 沈栖闲想到自己小时候皇兄讲得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打渔的渔夫,他每天都是衣衫褴褛,低头哈腰的,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有些低贱和猥琐。偶尔有一次,皇兄看到他打鱼,他就站在那艘很破旧,似乎马上就要被风浪掀翻的渔船里,张开网,就是那一瞬间,一个总是弯腰驼背的人却突然间变得顶天立地。皇兄那时候说,“闲儿,你要记住。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能够用什么样的态度做事。”沈栖闲有些感慨,如果皇兄有机会见到木头,他一定会说,这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发光的人吧。因为他做每件事的态度都那么专注。 卫衿冷终于合上了账本,一点一点地咽下了口里的冰糖葫芦,抬头看他,却见他另一手拿着的那一串动都没动,“你怎么不吃。” 沈栖闲笑了,“小夜爱吃甜的。” 卫衿冷点点头,“他一早不知去哪里了。” 沈栖闲笑,“被你的板子打得足足趴了十天,又禁足抄了十天书,总算是能出去了,肯定要四处走走。”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7 卫衿冷在喉间应了一声,“他快回来了。” 沈栖闲看着透过窗户的日渐红暖的晚霞,黄昏的阳光总是有一种别样的生命力。就像知道了落下去要再一个轮回才能升起,便拼命用渐渐冷下来的光晕扩散每一个可以照到的角落,“日落之前必须回家是你的门禁,他就算有胆子不回来,他的红屁股也不敢。” 卫衿冷瞪他一眼,“你不要张口闭口就说他。小夜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事——” “好了,我知道。”沈栖闲真是受不了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卫衿冷也知道他其实是很疼小夜的,就是小夜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容易叫人想逗他。想到景衫薄被沈栖闲逗得炸毛的模样,真的像一只居然会伸蹄子踹人的梅花鹿,卫衿冷眼睛里蕴满了笑意。 日头渐渐沉下去,直到月亮爬上来,冰糖葫芦都有些化了,景衫薄依然没有回来,卫衿冷开始担心了。 沈栖闲道,“放心吧。他的落花剑法和归燕镖又不是真的只能砍花打燕子。更何况,缉熙谷的四公子——” 卫衿冷摇头,“小夜行事冲动。临渊侯又铁了心对付我们,小夜是最好的缺口。否则,也不会每次都找上他了。” 沈栖闲道,“孩子都是要长大的。我还不是十六岁的时候就出来了。” 卫衿冷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他本是个极为沉稳的人,很难露出这种带些顽皮的生机勃勃的笑容,“是啊。不知道是谁十四岁离家出走,被大内侍卫抓回去,打得屁股开花。” 沈栖闲吊儿郎当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取笑,“我哥打我是因为我不小心受伤了,而且,不应该瞒着他出去,又不是因为我离宫。” 卫衿冷道,“玄安帝是担心你。”他看着沈栖闲的眼睛突然有些——说不上同情,也说不上为他惋惜,就是一种,他希望能够照顾好他,也希望如他所期待的一样,能有一个正常的被疼爱的生活。 沈栖闲看出了他目中几乎溢出的温柔,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有什么?” “没有。”卫衿冷道。 沈栖闲握住了情人的手,“是啊。好像,我很久没有叫他哥哥了。”他甚至已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变成了皇兄,弟弟变成了臣弟。好像只有他叫自己闭门思过,读书抄书的时候,才是从前那个哥哥。那次被打得可真惨,那么重的宫杖,沈西云从来没打过他,也没有缉熙谷的家法那么——带着一种仪式化的体贴和安全感。就是生了气,按在条案上一通痛打,不过,大概天下所有的哥哥都一样,打过了,看着自己可怜巴巴地窝在床上,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香,便又心疼了。还坐在自己床前批折子,又赏给自己一大片封地,还赐了几个美女。沈栖闲无奈,这样的赏赐,就像对臣弟,而不是弟弟了吧。 其实,那么多的赏赐,他最在乎的,也只是他亲自端过来,看着自己喝掉的那碗粥吧。 “三师兄。”景衫薄是飞进来的,站定之后还在不停喘气。 沈栖闲故意指着窗边的月亮,“现在离日落,好像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景衫薄狠狠瞪了他一眼,可再看卫衿冷时,却不由自主地用潭影挡住了自己屁股,卫衿冷一阵好笑,小夜真是个孩子,偏偏又生得如此峭俊容貌。他故意板着脸,“栖闲,你先出去。” 沈栖闲夸张地跳起来,捂着屁股,而后就跳着跳着出去了。景衫薄知道他取笑自己待会走不动路,恨得牙痒痒。 卫衿冷等沈栖闲出去才问他,“去哪儿了?” 景衫薄的怕也没有了,担心好像瞬间都抛了出去,连眼睛都发出光来,“三师兄,鸣鸿刀出现了。” 卫衿冷脸色一变。 鸣鸿刀是上古时期的宝器。相传,轩辕黄帝当年铸轩辕剑,剑成之后,炉中原料尚有剩余,由于高温未散,炉中的流质便自发流入炉底,冷却后自成刀形。这原是一把神兵,黄帝却认为其自发的刀意太强,足以反噬持刀者。未免流落人间贻害生民,便要以轩辕剑将鸣鸿刀毁掉,不料刀在手中却突然化为一只红色云鹊,变成一股赤色消失在云际之中。后传武帝曾经赐予东方朔,但却始终不知下落。 卫衿冷长长叹了一口气,“剑是王道,刀是霸道。鸣鸿宝刀重现江湖,是冲着我们来的。” 景衫薄点头,“是。当年的传说里,鸣鸿刀和轩辕剑就不能共存,商承弼练得是轩辕剑法——他早就对大师兄有所猜忌,如今鸣鸿刀乍现,一定是应在大师兄身上。” “不许胡说!”卫衿冷呵斥他。 “本来,除了大师兄,又有谁可以镇得住这把上古神兵!”景衫薄不服气。 “你闭嘴!他是君、我们是臣,大师兄岂会有不臣之心。”卫衿冷从来没对他这么凶过。 “什么叫不臣之心,他的皇位,本来就是大师兄让的。衾寒不转钧天梦,整个天下都这么说。”景衫薄小声嘟囔。 “你是觉得自己惹的事还不够多是不是?”卫衿冷看他,“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有人捏造谣言,要挑拨天昭帝和我们的关系。鸣鸿刀是神兵,也是凶器,你不许碰。” “可大家都说鸣鸿刀降在试剑台,已经有很多人赶去了,我——我——”景衫薄偷眼看卫衿冷。他微微一抬眼皮,眼睛上那只血燕子的尾巴就挑了起来,一副振翅欲飞的样子,再配上那副又是求恳,又是心动的按捺不住的可怜眼神,实在是叫人舍不得拒绝。 卫衿冷看了他一眼,不冷,也不带着责备,就是那样普普通通的一眼,却有一种不可违抗的坚决。景衫薄低下头,“我知道了,我不去了。” “嗯,过来吧。”卫衿冷叫他。 景衫薄走过来,卫衿冷用左手揽住他腰,要他靠在自己胸膛上,景衫薄也就真抱着潭影圈住师兄身子,将下颌抵着他肩膀,“小夜不该这么晚回来。” “啪!啪!”两巴掌,左边右边臀瓣各一下,“行了。听到这样的消息,难免活了心思去打听的。” 景衫薄知道是就打两下,哪怕这两巴掌又让他的屁股麻起来,他却是觉得满意了,甚至看着卫衿冷的时候还笑了出来,“谢谢三师兄。” 卫衿冷将那串冰糖葫芦拿给他,“吃吧。” 景衫薄乐呵呵地吃那串糖葫芦,边吃还边抱怨,“都有些化了。” 卫衿冷看他,“你早些回来,不就不会化了?是不是又没顾上吃东西。” 景衫薄没说话,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承认了自己不按时吃饭又要挨打,卫衿冷看他一眼,“有特地给你留的茭白炖排骨,你沈大哥还带回来一壶上好的梨花白。不怕喝了之后屁股会肿得更厉害,去吃吧。” 景衫薄笑了,“我不怕。三师兄打得不重,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8 不会肿的!” 卫衿冷真是无奈,伸手就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臀上,“下次再这时候回来,自己脱了裤子挨巴掌吧。” 景衫薄心道,反正你看到打肿了就会舍不得,挨巴掌,我才不怕。 晋枢机低下头吻商承弼足踝上那个褐色又发青的华字,商承弼顺势抚着他柔长的发丝。晋枢机在他腿上躺下,却是大大地抱住他腰,“别放在心上。” “鸣鸿刀重现江湖,这是大凶之兆。”商承弼挑起一大片青丝,顺着手指一缕一缕地滑下来,那样的柔美芳华,就像被弹奏出光晕的竖琴。 “我已经派人去查探了,等你的伤好些,我就亲自去做。”晋枢机道。 商承弼握住了手,“不必。” “江湖的事,一向是我来做的。驾骖,我会替你将鸣鸿刀取回来。”晋枢机握住了他的手。 “不必。”商承弼道,“朕亲自去。” “驾骖?”晋枢机不解。 “朕会带着轩辕剑,如果能镇住他,刀剑本是一体,这把刀,自然是送给你。若是镇不住,恐怕,也只有轩辕剑才能毁了他。”商承弼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你是一国之君,这毕竟,是件小事。”晋枢机还想再劝。 “鸣鸿犯天子之威,主王朝更替,这绝不是小事。”商承弼若有所思。 “驾骖——”晋枢机还想再说。 商承弼轻笑,“你不是一直怪我圈着你,朕,也想学学那些仗剑江湖的英雄侠侣,陪你浪迹天涯了。” 第21章 【新年小番外】 过年 “好些了吗?”商承弼笑着问晋枢机。 晋枢机抱着软枕趴在床上,一副我最疼,我最委屈所以我最大的样子。 商承弼坏心眼地拍了一巴掌他肿起来的屁股,晋枢机疼得一叫,“你干什么!”就像一只被抢走了毛线球的绒猫。 商承弼在他床边坐下,“还疼吗?” 晋枢机瞪他,“你说呢?” 商承弼摊开手,“又不是我打的,有本事,和你哥去撒气啊。” 晋枢机愣了半晌,幽幽道,“我没本事。” 商承弼一下就笑出来了,“我给你揉揉。” “我哥上过药了。”晋枢机连忙缩了下。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商承弼乘势又向里坐了些,“现在知道我对你好了吧,看你挨得这一顿巴掌,可怜了吧。” 晋枢机哼了一声,“我愿意。” 商承弼笑了,“是。你愿意,就愿意被哥哥打得屁股开花,从除夕趴到初一,饺子都得在床上吃。” “谁说的,我站得起来。”晋枢机用双臂撑起了手。疼得又是一声哎呦。 商承弼连忙抱他,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用自己厚实有力的手掌覆住他肿得像馒头似的臀,“你哥也真是的,亲弟弟,下手这么狠。” 晋枢机哼道,“我哥是为我好。我这些年在你身边,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哥是教我。” “那可绝对不是。”沈栖闲推门走了进来。 “你干什么!”晋枢机还是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示弱,商承弼跟前也就算了,就算沈栖闲是哥哥的师弟的情人,但在他眼里,这位成国小王子到底不是自己人呢。 “二师兄调好的馅儿,让我拿一点给你试试咸淡。他不知道你的口味,怕你吃了不香。真是狗咬吕洞宾啊!”沈栖闲叨叨着。 商承弼道,“你是吕洞宾,那卫新旸是什么,何仙姑?” 沈栖闲笑,“吕洞宾三戏白牡丹,他当然是——” “新旸兄。”晋枢机突然撑了起来。 沈栖闲吓了一跳,“当然是白牡丹的情敌了。我绝对不像吕洞宾那么风流的,一定!”他说完了这句话,才发现卫衿冷根本没来,平白被吓出一身冷汗,无奈瞪着商承弼和晋叔机,“狼狈为奸!” 商承弼一搂晋枢机,“这叫琴瑟和谐,夫夫恩爱。” 沈栖闲眼睛一转,“谁是琴,谁是瑟?”他寻思商承弼霸道专横,绝不肯自认是瑟的,这样一来,晋枢机必然不高兴。 却不想,晋枢机尚未开言,商承弼已经道,“重华公子琴通三古妙道,自然他是琴了。” “是啊,他是琴,天天被人弹。”沈栖闲不等晋枢机发火,连忙将那小碟子递过去,“尝尝。” 商承弼笑道,“我来。”他试了一口才道,“昭列公子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没想到连厨艺也这么好。重华喜欢姜的味道重些,有劳了。” 晋枢机像只大猫,两条手臂攀着商承弼脖子,“我尝尝。” 商承弼道,“馅子还是生的,你别试了。” 沈栖闲一边叹息,“怎么这么恩爱啊!”一边接了盘子一边叫卫衿冷,“木头,木头,我不爱吃香菇啊木头!” 他正在那叫,却听到景衫薄道,“不爱吃饿着,谁请你来了。” 晋枢机商承弼幸灾乐祸,相视一笑。 楚衣轻果然厨艺非凡,连下饺子都能闻出香味来,商衾寒今年实在无法回来,谷里就只有岳丹墀和三个弟子,带商承弼、晋枢机、沈栖闲三个蹭饭的闲人。 岳丹墀在闭关,楚衣轻三兄弟隔着门向师尊叩了头,便叫晋枢机他们别拘束。 晋枢机被哥哥教训,打了五十巴掌,疼得不敢坐,如今就只围在桌前跪下,楚衣轻很是疼爱他,给他堆了厚垫子要他靠着,商承弼见楚衣轻即便过年也是一席白衣罩着全身,连眼睛也不露出来,心道,看你怎么吃饭。 果然,楚衣轻只是给晋枢机、卫衿冷、沈栖闲、景衫薄他们夹菜,自己依旧戴着斗笠,一口也不吃。卫衿冷和沈栖闲倒像是习惯了,晋枢机也不以为意,他毕竟是见过哥哥真面目的,惟有景衫薄,往常最想试探着看二师兄真面目的人,因为思念大师兄而变得心不在焉的。 “大师兄不知道吃不吃得好。将士们吃不上肉,大师兄是不会动筷子的。”景衫薄握着筷子,心里想着。 楚衣轻替他夹了一个饺子,卫衿冷催促他,“快吃饭。” 景衫薄一嘴塞了一个,咽下去就看着楚衣轻,“我吃过饭想上京城去。” 卫衿冷道,“至少过了初一,师父师兄都在这里,没有你乱跑的道理。” 楚衣轻却是点了点头,比手势道,“路上小心。” 景衫薄得了话可以去看望大师兄,就着饺子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却又呆了,“谷里离京城这么远,大师兄今年都吃不上二师兄包的饺子。” 楚衣轻轻轻摇头,哪怕他全身都被罩住,却依旧让人觉得很是宠溺这小师弟,倒是沈栖闲用筷子敲了敲景衫薄的头,“谁叫你不好好练悬冰掌,否则,把饺子镇在食盒里,再日夜兼程,大师兄总能吃口家里的饭。” 楚衣轻又摇了摇头,商承弼不由觉得神奇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9 ,一样的动作,刚才是疼爱,如今却明显带着责备,卫衿冷解释道,“小师弟的内力修为不够,个性又冲动,现在还不能练悬冰掌这么高深的武功。” 晋枢机听到这话,若有所思。楚衣轻起身去厨房端了碗饺子汤过来,商承弼替晋枢机将饺子夹到汤碗里戳碎了,自己吃了饺子皮,却将馅子留在汤里。楚衣轻一时看得有趣,做手势叫商承弼吃饭,自己帮晋枢机弄。 卫衿冷看着一旁拼命给嘴里塞饺子的景衫薄,“慢点吃,当心噎着了。” 商承弼原是不想有人剥夺自己照顾晋枢机的权力,可看到晋小猫那一脸的陶醉和感激,却觉得没有什么比哥哥的温情更好。 楚衣轻盛好了汤就一直偏过头在看晋枢机吃饭,商承弼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到,只是那种样子实在很温柔。 景衫薄吃饭的时候都握着他的潭影,他右手放下筷子,左手提着潭影就去拿行李。楚衣轻将腌好的酱菜收拾了一篮子要他带去给商衾寒,卫衿冷也逼着他打开包袱又塞了件鹤氅。景衫薄性子急得很,拜别了师父就要上路,他背着包袱,握着潭影,披着件挡风的黑色披风,穿得却是一身红。那种亮得太阳似的大红色,让整个人的气度都鲜亮得很。 楚衣轻挥手叫卫衿冷送他出谷去,沈栖闲自然是陪着他家那根破木头。晋枢机趁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景衫薄身上,喂了一个饺子到商承弼嘴里,却看到楚衣轻肩膀动了下。晋枢机一阵脸红,可哥哥转过来却是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商承弼一眼扫过楚衣轻手指,竟然看呆了。这世间居然有如此美的一双手,白皙细长,每一个指节都有一种特出的夺人心魄的美,手指蜷起的时候,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手指伸直的时候,却像柔嫩的花茎,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皮肤、骨节的每一次活动竟都像是会说话的。商承弼不由得想,若是伸手握一握,恐怕,连骨头都软得像是没有吧。 楚衣轻大概是注意到了他那种无礼的攫取似的目光,立刻将手收到了原就宽大得过分的衣袖里。 “我哥哥比我长得好看。”晋枢机道。 商承弼突然觉得,就算和别的妃子,被他抓奸在床也没有这么尴尬。就在这时候,楚衣轻居然还对他点了点头,伸出了那软玉一般地手,商承弼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差一点就伸长胳膊去握。正自恍惚间,却突然觉得手背上一痒,他心知不妙,再一低头,看到右手手背上居然红了一大片,先是痒,而后,疼痛开始蔓延。 楚衣轻打手势道,“不要碰。三天就消了。” 晋枢机笑得一脸孩气,“叫你色胆包天,我哥可不像我这么好欺负。” 商承弼手背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手腕,楚衣轻居然在暗暗点头,晋枢机翻译道,“我哥在赞叹天昭帝好功夫,这种毒无色无嗅,奇痒无比,你居然能忍得住不去抓他。” “天仙子,越抓越痒。昭列公子不止精通医道,连毒术也叫人佩服。”商承弼已经端正了颜色。 楚衣轻只是又替晋枢机添了些热汤,晋枢机知道,哥哥还是没有办法原谅商承弼的,尤其是,他还是未能改掉乱起色心的毛病。其实,晋枢机倒是不放在心上,商承弼也未必是真的移情,只是这人一向抗拒不了太美的事物。 “哥,重华服侍您用饭吧。”晋枢机吃完了,便想端饺子去楚衣轻房里。 楚衣轻轻轻摇头,比划说自己不食荤腥,叫他不用理了,又亲自将他扶起来。晋枢机屁股痛得厉害,这一站就疼了一身汗,楚衣轻倒是完全可以调些药叫他止痛的,却偏生又拍了一巴掌,还叫他吃饱了再去走两步。 商承弼连忙过来搀着自己颠颠的情人,楚衣轻却轻轻摇了摇手,自己扶着晋枢机去外面散步。 晋枢机一直是低着头,等走到离饭厅好远,才轻轻扯住了哥哥衣袖,等楚衣轻站定,就在石子路上重重一跪,深深一伏。 楚衣轻将他扶了起来,比手势给他,“不碍的。” “重华不孝,本来,是不该再和,再和仇人在一起的。”晋枢机道。 楚衣轻却只是摇了摇手,什么也没有说,却握住了弟弟手腕,后来还将他两只手都握住手里捂着,让他格外安心。走了一路,虽然屁股上的伤被牵扯,痛得七荤八素的,可终于确定哥哥没有再怪责的意思,晋枢机也觉得长长舒了口气。 等他和哥哥回来,却看到商承弼将手浸在冰水里,晋枢机想要碰,却被他一掌挥开了,晋枢机本来就痛得站不稳,这一下差点就被推倒了,商承弼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用另一只手揽住他腰,要他靠稳,这才训道,“谁许你乱碰,天仙子这折磨人的毒药——” “我哥很疼我的,如果我也中了这毒,他就会给你解药了。”晋枢机道。 商承弼一把搂住他,“我不要。”他将晋枢机搂得很紧,“你为我背父背兄,我不过受这一点点小疼楚,如果你还要为我冒犯哥哥,那我又算什么。” “可是——”晋枢机的话没有说完。 “你的命那么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个哥哥疼。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做让他不高兴的事。”商承弼笑着,“你有这份心思,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话才说到这里,晋枢机却一把握住他中毒的手,“我不理会这些,我也不忤逆哥哥,我只是,有难同当。” 商承弼望着他眼睛,重瞳如月,担忧和甜蜜都是好几重,他气这人的自作主张,却又那么爱这人的自以为是。那只肿起来的手被他一握,竟像是一点也不疼了。 他们两人静静靠着,在这个没有鞭炮声的新年里,不热闹,但是,平安、喜乐。 “我怎么觉得不痒了?”好半晌,商承弼才觉过味来。 晋枢机也奇怪道,“是啊,我怎么握住了你的手,却一点也不觉得痒。” 商承弼伸出右手来,那恐怖的红色竟已消下去了许多,晋枢机明白过什么似的用两只手拼命搓着他右手,“原来,哥哥刚才一直握着我的手,是把解药涂在我手上。” “昭列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用毒解毒,出神入化。”商承弼道。 晋枢机搓着他的手,“其实,我哥是真的疼我的,我知道。” 第22章 二十一、微服 这不是商承弼第一次微服出宫,但这一次,身边有那个一直期盼可以挽着手的人,他便格外安心。晋枢机和他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小猫样地靠在他胸口,手里也抱着一只小猫,桃儿。 商承弼治下极严,是以京安城内倒是绝见不到欺男霸女的景象。有时候,晋枢机也在想,驾骖虽然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好皇帝,但的确是乱世的枭雄,卅年征战,民不聊生,他十五岁登基,内忧外患,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0 若不是手段凌厉到让人发寒,又如何镇得住这些骁将权臣。如今百姓能有一番安宁,真是多亏了他当年那令人牙齿打颤的苛政。曾经的京安令,就因为收受了两万两银子的贿赂,就被他砍了双手吊在城头上三日三夜;守城的朴将军,纵容儿子调戏歌女,商承弼知道后痛责三十军棍,两条腿都打废了。也正因为如此,于文太收拾那些作威作福的捕快才会这么痛快,因为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晋枢机想着就有些困,靠在商承弼怀里便迷糊了,桃儿伸出舌头来舔晋枢机的脸,晋枢机痒得很,便躲进商承弼怀里去。商承弼看得有趣,伸手顺着桃儿滑顺的皮毛,桃儿“嗖”地一下就跳起来了,站在这九五之尊的头上。 在商承弼怀里躲着的晋枢机一下就笑出来了,商承弼本来恼火,可哪里经得住美人一笑,索性不计较。 两人听着马车外鼎沸人声,看着俗闹的庸世,突然间就觉得出来走走有种意想不到的美好。商承弼索性将晋枢机搂得更狠了些,桃儿也乖乖回到了主人怀里。 两人行了有一上午,就寻思着吃顿午饭。赶车的是御前侍卫吴应龙,商承弼的心腹爱将,他为人极是小意机警,早都打探好了沿途的酒肆客栈,如今这一家凤来居就非常不错,正巧商承弼吩咐了,他便立刻着人前去安排。 那店小二在门前招徕客人,这种市井人物多是眼力价十足的,一看商承弼器宇不凡,再加上晋枢机这么一个人间尤物,连忙蹍着小碎步一迭声地向里迎,“客官里边儿请,小店有雅座。” 晋枢机懒懒的,一双媚眼漫不经心地一睨,轻轻抚着桃儿脑袋,“就这儿吧。” 那店小二忙前边引路,又叫人带吴应龙底下仆役打扮的侍卫去饮马,停马车。 吴应龙跟着进去,便推了一锭银子给小二,要他将店里可口的呈上来,却不许打扰。店小二才走了两步,就有随行的老人说要亲自看着做菜,自然是没这规矩,可是,有银子就不会没规矩。 晋枢机伸了个懒腰,“坐个雅间最没趣了,什么也听不到。” 商承弼用茶水替他涮茶杯,“那依你,我们坐外头去。” 晋枢机吊着商承弼脖子,“不,好容易出了宫,就想和你一个人呆会。” 商承弼哪受得了他这般挑逗,立刻吻上去,晋枢机更加主动,伸出舌头舔着商承弼唇角,却故意不撬他牙关,商承弼等得百爪挠心,索性不纵着他,扣住他腰眼,舌头就滑进他口里去,晋枢机感觉到他手开始不老实,便狠狠咬了他一口。商承弼吃痛,正要收拾他,却突然一扬手,卷起衣袖飞了个茶杯到窗外,“什么人!” 沈栖闲两只手挂在窗栏上,两条长腿荡秋千似的晃阿晃,“表哥,是我。” 晋枢机想到先太子商元祚娶得正是成国大公主,也就是玄安帝沈西云的亲姑姑,当然,那时沈西云还未登基就是了。如今,沈栖闲叫商承弼一声表哥,可也没算叫错。 商承弼口气有一种素淡的雍容,“下来吧。” 沈栖闲轻轻一跃,就坐在了雕花的木凳上,“表哥,你的手可真狠,我的手腕子都快被打断了。” 商承弼不语。 沈栖闲亲自起身斟了一杯茶,“小弟给哥哥嫂嫂赔罪了。” 晋枢机喝了那杯茶,“却不知,妹婿如何呢?” 沈栖闲同卫衿冷的故事可谓是天下皆知,如今晋枢机一声妹婿,叫得沈栖闲眉花眼笑,“我可不在意,反正我倒贴木头全天下都知道。不过也比不上那芙蓉帐里昼短夜长的风光啊。” 商承弼面色一沉,“何事?” 沈栖闲笑,“没什么。我就是来请嫂嫂高抬贵手,放过我那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的小师弟景夜照。” 商承弼道,“他滥用私刑,殴杀朝廷命官,我已经看在王叔面上不与计较,你下去吧。” 沈栖闲厚着脸皮,“表哥和嫂嫂这般郎情妾意地出行,是为了寻鸣鸿刀吧。” 商承弼喝了一口茶,压根不理他,晋枢机道,“小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莫不是,缉熙谷也有意——” 沈栖闲连忙摆手,“误会!误会!绝对没有!缉熙谷绝对无意染指鸣鸿刀,我今天来就是替我家木头传个话,鸣鸿刀是上古神兵,又与轩辕剑有同炉之缘,莫说这鸣鸿宝器能者得之,就算我们缉熙谷真的有幸一窥宝刀全貌,也必然,是要奉上朝廷的。缉熙谷决不敢冒犯上古名兵。” “我只是和驾骖游山玩水,听说那试剑台的风光不错,所以去走走。”晋枢机睁着眼睛说瞎话。 “正好。我跟木头,也觉得那里风光秀美,景色怡人,也要去走走。不知,哥哥嫂嫂有没有兴趣同行啊。”沈栖闲问。 商承弼与晋枢机对望一眼,打得好漂亮算盘,如此一来,便再不能说他们觊觎鸣鸿刀了。你要监视他,他便自己跑来说与你同行,“哥哥嫂嫂不用担心,我和木头还有小夜子都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晋枢机一笑,“好啊。有缉熙谷的两位公子保驾护航,再加上你这个成国小王爷一路玩笑,这旅途,只怕一点儿也不寂寞。” 沈栖闲左右手各端起一个茶杯,搅在一起又是亲又是蹭的,笑得含义隽永,“没有我们,哥哥嫂嫂也不会寂寞的。”说完就跳窗户走了。 用过了饭,倒还是商承弼与晋枢机同行,直到晚间夜宿,才等到他们过来,商承弼也未曾说得什么话,倒是卫衿冷举手投足间沉稳有度,将一切都调度得妥妥当当。商承弼不由在心下感叹,的确是个人才,可惜,却是王叔的师弟。 这样想着,不由叹息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晋枢机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劝他道,“人才总是慢慢培养笼络的,更何况,你身边还有我。” 商承弼心下甚宽,拥着他道,“你自然是不输缉熙谷任何人。” 晋枢机粲然一笑,“莫说是缉熙谷,就是天下人,除了你,我又输给过谁。” 两人谈谈说说,长夜自然变成了短寝,第二日起来,晋小猫还带着些起床气。桃儿知道自己主人的毛病,索性不向跟前凑,晋枢机随意发了点脾气,便又上路了。一路同行,卫矜冷谨慎稳妥,沈栖闲妙语连珠,倒是既放心又有趣。景衫薄不太搭理商承弼和晋枢机,倒是和桃儿很有些默契,一人一猫玩得开心,倒像是将晋枢机这个正牌主人都落下了。 且玩且行,众人都知道鸣鸿刀是不世出的神兵宝器,倒也不担心去晚了就被别人夺去。是以,这一路走得一点也不匆忙,才出了京安,众人便舍了官道走小路,总能遇到些有趣的景致。这一日,进了一个叫小牛庄的村子,景衫薄和桃儿在山野间追地欢,卫衿冷在他们身后也是看得有趣。突然,桃儿跑到一侧田垅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1 竟是不跑了,晋枢机知道桃儿甚是通灵,便连忙和商承弼赶了过来。 卫衿冷蹲身查看,景衫薄握着潭影,声色如凝,“不必看了,叫人挖吧。” 晋枢机在日光下滑着自己嫩粉色的指甲,“又是谁,嫌我的酒器旧了,送上累累白骨。” 景衫薄狠狠瞪了他一眼,“人命关天,你难道真的没有心吗?” 晋枢机冷冷一笑,“原来夜照公子也知道人命关天,我怎么记着,有人是一出手就不留活口呢。” “我杀的都是当杀之人。”景衫薄握紧了潭影。 “那是,有那样的三位好师兄,您就算杀错了,也是替天行道!”他说着就看卫衿冷,“审狱司一连七天上了十二道折子数说于文太的罪行,各个都是证据确凿,我就不信,他们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胆识和本事。” 卫衿冷不过淡淡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罢了。” “我看是有人替天行道才是。”晋枢机冷言冷语。 “重华!”商承弼呵斥一句。晋枢机知道,商承弼此刻还不想跟缉熙谷的人纠缠。 只说话间,吴应龙已经带了一批人过来掘土,黑猫属阴,桃儿又向来喜欢流连这些神神怪怪的地方,便一直在旁边看。这边皇帝督阵,挖土的侍卫们自然都卖足了力,片刻之间就看到了森森的骨头。晋枢机一个抢步就要过去,却突然听到远处一声大喝,“不敢挖啊!” 晋枢机回过头,见是一个荷锄老者,须发斑白,人倒是很硬朗。卫衿冷连忙过去扶住,“老人家,可是我们冒犯了什么忌讳?” “什么忌讳?这人最少死了十五年了,尸骨却埋得这么浅,还在路边,你觉得是什么忌讳。”晋枢机冷冷道。 商承弼却是看老人扛着的锄头,“老人家高寿?皇上去年春天不是才下过一道法令,家有七旬长者,便可以免除赋税吗?怎么您还在下地呢?” “皇上?皇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老人话才出口,沈栖闲就笑了出来,“可不是嘛,他从来都是某些事做多了才会腰疼,站着说话,可是绝对不会疼的。” 商承弼倒是不以为忤,反倒握住了老农的手,“老人家此话怎讲?” 那老者道,“皇上是下了令,皇榜也张了,大家伙也是高兴啊。可是,这些免了的赋税,却让当官的补上。这当官的还能给我们好脸色看吗?” 商承弼长叹一口气,“的确。是他太想当然了,他以为,杀了几个贪官,这些人就能收敛些。” “那倒不是。”这老者道,“当今圣上法令严苛,没人敢贪,咱小牛庄虽说荒僻,可也算是天子脚下,京城旁边,倒没有哪个当官的敢太欺负我们。只是,当官的不说话,有能说话的。” “哦?”商承弼突然觉得听起来糊涂了。 老人指着地下的土坑,“这是大师的法旨。” 商承弼刚愎自用,全天下只有圣旨,哪有法旨,“又是哪里来的妖僧妖道?” 那老者连连摆手,“这可不敢乱说,楚大师不是出家人。”老者压低了声音,“大师可是出自,缉熙谷。” 第23章 二十二、阴谋 商承弼刚愎自用,全天下只有圣旨,哪有法旨,“又是哪里来的妖僧妖道?” 那老者连连摆手,“这可不敢乱说,楚大师不是出家人。”老者压低了声音,“大师可是出自,缉熙谷。” 商承弼还未曾有反应,卫衿冷和景衫薄都是一惊,沈栖闲跳了起来,“哪里来的鼠辈,敢冒充缉熙谷招摇撞骗。” 晋枢机不满道,“什么招摇撞骗,也许,真的是谁出了这种馊主意,让人尸骨不得安宁呢。” 景衫薄突然抬眼,目光冰寒,“谁再说一句缉熙谷的坏话,我——” “你怎么样,你那杀人不见血的宝剑又要出鞘了吗?”晋枢机冷讥他。 景衫薄只是哼了一声,不说话。 “老人家,您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劳烦您带我们去见见那位楚大师呢,顺便,说说这尸骨的事。”卫衿冷请托道。 “好。”那老人家一口就答应了,走在路上便解释,“我们这村叫小牛庄,人口不多,倒也富足。可就是这位置是个风口,又有一大片密林子,到了晚上,风吹着老杨树叶子,瘆得慌。所以啊,这村北边,都不大有人去。” 商承弼听这老人口齿清楚,话说得明白,就也不打断,任他说下去,“一月前,我们这村子,突然染上了瘟疫。” 商承弼一惊,这小牛庄挨着京安,染上瘟疫居然都无人来报,实在是岂有此理,只听那老者道,“这村里的孕妇,都莫名其妙的打嗝,一打就停不下来,拿馒头噎、猛喝水都不起作用。村里就有爷爷辈儿的老人说了,打嗝的人啊,吓吓,吓吓就没事了。” 商承弼点头,他虽然没听过这种说法,但想来民间的智慧总是无穷的,“这么着,我们就挑了些孩子,趁那些孕妇走路呢,说话间呢,故意吓她们一吓,但是也不好使。” “所以,你们就想到了这杨树林子。”卫衿冷问。 “不是。”那老者摇头,“村里人求神拜佛,但是也没法子。那个月,怀孕的小媳妇有三个。一个是快要生了,一个是五个月,一个才怀上。这是我们小牛庄的根啊,咱可不能乱弄,村里的郎中看了不好使,就让到外边去请大夫,可还是治不了,多亏了楚大师菩萨心肠——” 晋枢机听到这里,依然不明白跟这田垅埋得尸骨有什么关系,就凝神细听,果然,那老农道,“楚大师说,是牛大善人的媳妇肚里怀的金胎,这村北的老坟冲撞了金胎,小金童才示警的。” 商承弼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景衫薄道,“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缉熙谷的?” “因为,楚大师给吃的,就是昭列公子的仙丹啊。”老者看景衫薄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蠢货,“若不是昭列公子的仙丹,哪个能这么快,就治好这么难的病症啊。” “那楚大师是谁?”景衫薄急急追问。 “这——”那老者很是犹豫,卫衿冷也有些着急,“老人家您只管说。” “这可不好浑说的。”那老者四下一看,终于道,“是昭列公子的亲弟弟,楚衣重啊!” 他这话才一出口,沈栖闲就喷了,“木头,那你弟弟是不是叫卫衿暖,小夜子的弟弟叫景衫厚啊,这么说,我岂不是不应该叫沈栖闲,而是叫沈西雨了。” 商承弼也觉得不靠谱,“咱们去会会这位衣重公子。” 衣重公子倒是很受尊重,住在小牛庄的牛大善人家,门口请他求仙卜卦的人排了一长串子,商承弼他们倒也不打草惊蛇,扮作慕名而来的客商,由沈栖闲去测字。 景衫薄抱着潭影立在一边,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2 一副敢乱说话就宰了他的样子,沈栖闲排了半天队,终于排到了,谁想那大师牛眼一瞪,“生人不算!” 沈栖闲提笔就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汆”字,“我是熟人!大师前日替李家庄治好了那头怀孕的大公牛,还曾经在我家住过呢,大师忘了?” 卫衿冷无奈,就连晋枢机也不禁叹道,玄安帝这是怎样一个活宝弟弟啊。那位楚大师用鼻孔哼了一声,沈栖闲拉过了那张破纸,“怎么,大师不会算了。我会啊。我写个‘汆’字,问姻缘。我家那位是水命,他这个水,入了我这个,吭吭——”卫衿冷故意咳嗽两声,“就是鱼水之欢,鱼进了水,关键就是这个入,嗯,天作之合!” “侮辱斯文,这是什么人?!”大师恼了。 “故人。”卫衿冷走了出来,“在下卫衿冷,从未听师兄说过,他有弟弟。” 他这话一出,景衫薄的潭影就架上了那位楚大师的脖子。 “你说你是卫衿冷你就是卫衿冷啊!”这大师一吹胡子,四周立刻群情激奋。 景衫薄撩开了额前刘海,露出那只振翅欲飞的血燕子“我说我是景衫薄,我就是景衫薄!” 晋枢机突然望着商承弼笑,商承弼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怎么?” 晋枢机实在忍不住,“以后,要是别人不信你,你就脱下袜子来扔他们,给他们看你脚踝烙印,‘我说我是商承弼,我就是商承弼!’” 商承弼扬起手,狠狠给了晋小猫屁股一巴掌。 那位楚大师倒是还很淡定,吹牛撞上正主,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乖乖坐下,“我又没说我是缉熙谷楚衣轻的弟弟。” 景衫薄看那老者,村民们乱纷纷地嚷,“你明明说的,你来自缉熙谷,叫楚衣重。” 那老者哼了一声,“我来自鸡息谷,鸡要休息的谷。再说,我不这么说,她们怎么会吃那些药呢。尤其是那个刚怀上的,这么一直打嗝,就快保不住胎了。” 卫衿冷道,“既然如此,也算情有可原,那你又为何让人将尸骨埋在田垅边上。” 那位楚大师却道,“自然是因为,这些人的尸骨冲撞了牛大善人家的金孙。” 晋枢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这位牛夫人怀的,究竟是哪里的金孙!”他说到这里,就款款移步,嘎啦一推,就推开了牛大善人家的堂屋,待要再往里走,那些村民们却不干了。这牛小嫂子是个寡妇,生的便是牛少爷的遗腹子,晋枢机一个男子,又怎么能随便进去看呢。 “重华——”商承弼叫住了他。 晋枢机却丝毫不以为意,根本不理会身后潮水一般的居民,举步就走进去,穿堂入室的,就去敲那牛小嫂子的门,可是敲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晋枢机回头看那牛大善人,牛大善人却在不停地抹汗,晋枢机一挥衣袖,推开了门,身后的村民们蜂拥而入,却见那砖地上躺倒了一个人,面色青得可怕,可不正是那腹里怀着金孙的牛小嫂子。 商承弼脸色一变,一件往事涌上心头,晋枢机飞跃而起,抓住了那转身欲走的老者,问那群村民,“他是你们村什么人?” 村民们早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有人道,“我们根本不认得他。” 晋枢机笑望那老者,“你埋了这尸骨引我们来是为什么?” 那老者红着脸不说话,晋枢机道,“从你一出现我就觉得不对。现在这个时间,这里又是片荒田,我们走来的地方更没有哪处还种着庄稼,你又为什么要担一个锄头。” 那老者不语,商承弼接着道,“更何况,你字字句句都引到缉熙谷,这是为什么?” 倒是那个叫楚衣重的说道,“大伯,大哥的奇冤,咱们就说了吧。”他原是扮作一副牛鼻子大仙样,如今却突然跪了下来。 他这样一跪,那老者也重重跪下,口呼冤枉,这一下,商承弼和卫衿冷都有些意外,忙叫牛大善人收拾了一间屋子,一起去审。 “小人不是小牛庄的,小人是花家庄的。”那老者道,“这是我侄子,也不叫楚衣重,叫花豆生。” 花豆生又磕了个头,“小人花豆生,小人的大哥叫花豆苗,是个老实本分人啊。” “也就是三个月前,小人的儿子,花豆苗出来种庄稼,等到大日头落了都不回来,小人就叫豆生去找,中午送的面盆子还在地里,锄头丢下,人却找不见了。”老人道。 “那是去哪了?”商承弼问。 “小人的儿子是个本分人,又没娶着媳妇,每天就是下地回家下地回家,还能到哪儿去。”老人说着已经抹起泪来了。 “不曾报官吗?”商承弼问道。 “报了,村子里也找了。”他说到这里就又擦了擦鼻尖的汗,“一直没有下落。直到三天后——”老人说着就说不下去。 那花豆生道,“三天后,突然在田垅上发现了我大哥的——” 商承弼点头,那花豆生扶起大伯,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织锦的钱袋,打开里面是两锭金子,双手呈了上来,“谁要金子,我要我儿的命啊!” 商承弼接了那钱袋看了片刻,突然道,“是谁叫你们来的?” 那老者和花豆生都是一惊,好半天,那老者才道,“我们,是来伸冤的。” 晋枢机冷笑,“你们凭什么知道,找到我们就能伸冤?又凭什么会认为,我们会替你们伸冤?” “几位菩萨心肠——”花豆生低着头。 晋枢机笑了,“老实本分的庄户人,怎么会知道缉熙谷,就算知道,又怎么敢冒缉熙谷的名。刚才那位夜照公子,剑下不留活口,若是普通人被他用剑抵着脖子,恐怕早都吓得魂飞躯壳了,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这么冷静。更何况,这个普通人,还会测字?” “临渊侯果然名不虚传。”那老者突然抬起头,“我们的确是受人之托,可惜,托付我们的人,已经被人所害。”他说到这里就解下了腰间一个小巧的药瓶,景衫薄一愣,“这不是二师兄的药瓶吗?” 那老者仰头道,“若不是有昭列公子的信物,我们如何敢冒犯缉熙谷的声名?” 卫衿冷略蹙起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着就打开了那药瓶,轻轻一闻,然后递给沈栖闲。沈栖闲笑了,“原来,你们是于家的人。这味灵蝎子,只有大成境内才有,二师兄曾经让我帮忙的。除了于文太,我想不出,近来还有谁被人用剑气伤了手要用这味药。”他说到这里就笑道,“你们也真是阴险。我二师兄好意施药,你们居然装神弄鬼,坏缉熙谷的名声。” 商承弼对吴应龙耳语几句,那位牛小嫂子便被人抬了进来,商承弼淡淡道,“不用装了。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你和那个宫女,伤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3 痕一模一样。” 那位牛小嫂子站了起来,“不错。她就是我姐姐。”她说到这里,便捋起了自己衣袖,“我姐姐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她身上处处青斑,根本就是遭人谋害。皇后娘娘想为她伸冤而不得——” 晋枢机掠发轻笑,“原来,又是拿那何姓宫女做文章啊。她是我杀的,皇后,要待如何?” 第24章 二十三、冲突 晋枢机掠发轻笑,“原来,又是拿那何姓宫女做文章啊。她是我杀的,皇后,要待如何?” 商承弼转过头,晋枢机咬着唇,“怎么,杀一个你的女人,不可以吗?” 商承弼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对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道,“叫能说话的来跟我说话。” 晋枢机不自觉地低下头,那老者和花豆生互相望了一眼,叩首不言。 商承弼目光阴冷,“既然没有能出来说话的,不要挡着路!”他突然起身,一把将晋枢机拽进怀里,“走吧。” 晋枢机打了一个激灵,商承弼一吻他脸颊,顺手裹住了他挺翘的臀,贴着他耳朵道,“待会再收拾你!” “我——”重新坐回马车上,晋枢机突然不敢再靠商承弼了。桃儿很识相地窝在马车另一头,将一双绿盈盈的眼睛藏在爪子里,“我不会眼睁睁看你被欺负,我会闭上眼睛的。” 商承弼等吴应龙回报已经处理了那几个人,才将晋枢机扯进怀里,顺手就将他翻过来,在他臀上拍了一巴掌,“你啊,真不让朕省心。” 晋枢机突然就委屈了,将下巴搭在他腿上,“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些损阴德的事,我一个人在宫里生存,容易吗?” “啪!”商承弼一巴掌拍在他臀上,“你还有理了?怎么说也是朕的骨肉——” 晋枢机向前靠了靠,嘟着嘴,“疼了。” 商承弼无奈,将他身子整个拉过来,扬起了手,晋枢机叫道,“别打!” 商承弼看他,“怎么了?” 晋枢机仰起脸,“我就不信,你真不知道。” 商承弼长长叹了口气,“那个宫女的事,皇后说是你做的,你说是皇后做的。朕懒得料理,就算了。没想到她今天又来扯旧账——” “哼”,晋枢机冷哼一声,“我要真想收拾一个宫女,还能让人看见她的尸首吗?” 商承弼不置可否,“是吗?” 晋枢机道,“皇后无子,她大概也明白,你不会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了。那个宫女,就是于皇后安排的。否则,怎么就那么巧。” 商承弼道,“这个朕知道。” 晋枢机道,“后来,不知皇后怎么想的,突然就又要害她,还要诬陷我。” 商承弼道,“朕也不糊涂。不是你做的,你说一声不就成了。” 晋枢机用手指绞着发丝,“我当时正跟你怄气,也起了脾气。更何况,她诬赖我,你一句话也没有为我说。” 商承弼顺着他长发,“当时,还有要借重于家的地方。可是,朕也并没有偏信她一面之辞。” 晋枢机道,“当年她吵吵着我害那个宫女滑胎,带了一群人来兴师问罪,明里暗里说是我做的,你不止没有安慰我,还连着几天都去了她宫里,我心里不舒服,正好那宫女也不辨是非,我一时错手杀了她,不过是和你怄气。现在她倒来翻我的旧账,我还没有同她翻她谋害皇嗣的旧账呢。” 商承弼一巴掌拍在他臀上,“当年的事,朕叫人去查过,那宫女当初怀孕用了法子,所以那胎注定是保不住的。皇后不是突然要害她,而是想谋了她肚子里的胎儿嫁祸给你,没想到,让你发现了。” 晋枢机撑起身子,“你既然全都知道,还能容她这么多年!” 商承弼掐了一把他脸,“朕当年登基,于家多有助力,难道,就因为一个宫女治她的罪吗?更何况,不是你做的,你就该避着那个宫女远远的,却一定要用那么毒辣的手段杀她,还叫人看出那是你的独门武功——” 晋枢机撑着头,“我就想试试,你究竟舍不舍得为了一个宫女杀我。” 商承弼扬起巴掌连着拍了好几下,“你究竟为什么杀她,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像防着皇后一样防着你。重华,当年,你对朕,朕对你,都不是完全真心,如今这些年,你也该知道朕的心思,有些事,有些话,该说的,就全都对朕说了吧。” 晋枢机突然一凛,他会这么说,就代表很多事,其实他已经知道了。晋枢机咬着唇沉默,商承弼拍拍他臀,“朕也不逼你,这次,就是想同你四处走走,别太放在心里了。” “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你不能原谅的事,你还会不会后悔,曾经爱过我?”晋枢机问。 商承弼很久没有说话,直到晋枢机从他腿上撑起来,“你为什么要做让朕不能原谅的事?” 晋枢机靠着僵硬的马车车厢壁,“皇上何妨当我没问过。” 商承弼拍拍自己的腿,“重华,朕有时候很怕,怕你会做出一些,我不能原谅的事。” 晋枢机一直没有说话,商承弼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信任,他和他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哪怕从前也没有什么可供瞻仰和凭吊的信赖。 吴应龙敲着马车的车门,商承弼皱了皱眉,晋枢机低低道,“对不起。” 商承弼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说了。” 晋枢机握住了他的手,“驾骖——” 商承弼一把甩开他,“这次又是谁?”他推开了马车那道雕花的毫无意义的门。 吴应龙道,“皇后娘娘请皇上回京。” 商承弼的声音似乎让那些风情楚楚荡漾在和风里的柳条都凝固在了时间里,吴应龙道,“皇后娘娘报,贵妃娘娘抱恙。” “朕才离京多久,你们好快的手!”商承弼夺过吴应龙手中的马鞭,一鞭抽向并排两骑精健的骏马,“回宫!” “不是我做的。”晋枢机低垂着头。桃儿用他的爪子小心拍着主人雪白的靴子。 “你早都知道,皇后不会放过她。”商承弼看他。 “对不起。”晋枢机低头。 商承弼一把掐住晋枢机的脖子,“给朕一句准话!” “我以为,她不敢的!”晋枢机道。 商承弼瞪着他,“你恨皇后,你也恨那个姓吕的女人,你明知道皇后不会允许有人骑在她头上,更不会允许这个东宫贵妃之子生下来,所以,你明明那么讨厌吕氏,还有认她的孩子做义子,你明明那么蔑视那个女人,却要朕封她做贵妃!你是在逼朕,晋重华,你是在逼朕!朕越是宠爱吕氏,皇后就越不想让她将这孩子生下来!这是你和朕的孩子,朕答应过要做他父王要你做他父帅!晋重华,朕曾经想过,立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4 他做太子!你为什么要逼朕!为什么要逼朕恨皇后!晋重华,为什么!” 晋枢机被他死死掐住脖子,白如浮纸的脸晕着一种将死未死的飘着的粉红,他试图吸气,却怎么也喘不过来,商承弼的手越扣越紧,桃儿着急地用爪子抓着马车车壁,发出刺耳的声音。 晋枢机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等死。 商承弼终于放开了握住他脖颈的手,晋枢机粗粗喘着气,“我恨皇后!” “那你就能牺牲我们的孩子?”商承弼瞪着他。 晋枢机一口血吐了出来,喷在商承弼玄色的衣襟上,“孩子是她的!不是我们的!” “重华!重华!”商承弼连忙抱住他。 晋枢机纤长的手指握着他面颊,划着他英挺的眉毛,“你要我怎么坐视一个女人替你生孩子?” 商承弼直接将他从自己腿上推下去,马车颠簸,晋枢机滚了个圈,“你怎么如此蛇蝎心肠!你要杀那些女人,我几时怪过你!你要对付皇后,我也跟你说我自会动手!你还有如何!” “喵唔——”桃儿惨兮兮地舔着晋枢机的脸。 商承弼一脚踹在他腰上,“你以为,步步紧逼,要她忍不住弄死吕氏,伤了我们的孩子,我就会对付她吗?是!我是很在乎这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在乎这个孩子。” 晋枢机单臂撑起身子,“因为我。” 商承弼提起他衣襟,“是因为你!朕就是因为你才不能容忍任何人伤害这个孩子!你又为何要利用我对你的在乎对付我!我说过,你要做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做到,晋重华,我给过你机会,你为什么,一次一次利用我!利用我!” 商承弼仰面长喝,他内功太过深湛,吴应龙已经控不住那两匹久经训练的良驹。良马受惊,拼命向前跑,商承弼一掌击上车顶,只听“砰”的一响,马车由顶棚裂开,桃儿率先钻了出来。晋枢机被他提在手里,商承弼提气一纵,站在当先疯跑的那匹骏马背上,像抡纸鸢一样地将晋枢机抡出去,晋枢机强自稳定重心,在空中连翻了六个筋斗才落下来。 他脚未立定商承弼又已抢上,挥拳就打向他唇角,晋枢机向后一闪,握住了他的手,商承弼盛怒之下岂容如此冒犯,六合天劫杀意陡升,晋枢机飞身而起,一掠三丈,声音远得仿似天外,“你若是不后悔,就只管追上来杀了我!” 商承弼一拳挥出,拳风所到之处,,地上草茎连根拔起,尘土飞扬。 晋枢机站在他身外五步,“杀了她,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商承弼握着拳,望着晋枢机那双从来看不出爱恨的眼睛,最后,转过了身,大步离去。 晋枢机直到他走出了将近一里才挪动步子,商承弼刚才站过的地方,留下两个半寸深的脚印,晋枢机蹲了下来,轻轻闭上眼睛。影卫沉沙仓促赶来,“世子,吕贵妃的头疼病好多了。” 晋枢机一愣,“她只是头疼?” 沉沙点头,“是。” 晋枢机一声冷笑,“皇后,看来,我是真的小看你了。” 商承弼匆忙赶回宫去,却得知吕氏只是偶尔犯了头疼,根本和腹中胎儿毫无关联,不由郁结五中。他庆幸吕氏胎儿得保,又恨晋枢机居然真的有这般心思。这一局,他们完全入了皇后的彀中,晋枢机以为自己逼商承弼大封吕氏就会令皇后对龙裔下手,皇后就将计就计,让人送来假消息,让自己和晋枢机起了嫌隙。 那是第一次,商承弼坐在御花园的棋枰边喝酒,晋枢机没有陪在左右。王传喜已报过临渊侯回宫,他却刻意不回栖凤阁去。他一直都知道晋枢机的心很大,望得是四海升平,他也知道他的心很小,甚至容不下一个女人。这个孩子,来的是意外之喜,他千方百计保护,可也做好了保不住的准备。谁承想,晋枢机居然亲口跟他说,愿意养做义子。有一个他们共同的儿子,一直是商承弼的心愿,他甚至以为,晋枢机也会开心的。可惜,在他一步步逼自己加封吕氏的时候,他就知道,重华想得和他不同。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拆穿,只是希望,这样的一厢情愿能够长一些。重华从来不肯亲近宝宝,也不肯去听这个孩子在母腹中的动静,他为这孩子向自己讨了太多的荣膺,甚至给了自己很多虚假的欢乐,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希望自己知道失去这个孩子的时候,会痛得更深一点。 重华恨皇后,恨于家,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小算计小把戏,他也一向可以当作无伤大雅的玩笑,只是,这一切的纵容,换来的只是他的变本加厉罢了。或许这一次,重华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放任,甚至没有自己动手,可商承弼却觉得,如此的不可原谅。他是在拿他们的孩子逼他,他或者也会心痛,可是,这样的心痛,又怎么能比得上他步步为营的痛快。可惜,皇后没有他想得那么蠢,只轻飘飘一句话,就破了他全部的算计。重华,你总是会以为自己很聪明,商承弼抿了口他从来不会喝的六安茶,他笑了。 他在笑什么,笑晋枢机永远的自作聪明,还是笑,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薄,薄得抵不过一个,轻飘飘的,四两拨千斤。 “驾骖——”晋枢机远远地站在十八块青砖外。 商承弼捏碎了手中茶杯,“临渊侯得了失心疯,将他押进栖凤阁,没有朕的口谕,不得踏出暖殿一步。” 不知隐伏在何处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围住晋枢机,晋枢机只是一笑,他笑得那么美,漫天的红色云霞都成了他的影子,“你不用押我,也不用怕。五年前,我就被戴上枷锁镣铐,如今,只不过牢房多了一道门而已。”他转过身,将夕阳泣血的红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对如临大敌的侍卫们飒然一笑,“何必紧张,我若真要走,这世上,又有谁留得住!” 第25章 二十四、残虐 “世子。”影卫云舒捧茶送到晋枢机眼前,晋枢机慵懒地靠在软垫上,“杭菊这么粗的茶,难为你也肯端上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可是花了心思了。不过,我不喝。” “世子。”云舒又劝。 晋枢机握着书卷,“你是要说什么呢?今时不同往日,所以,我不该挑了。”商承弼已有足足一个月未曾来栖凤阁了。起初,下人们还以为又是他们二人怄气,可如今,一茬又一茬的采选,想也知道这位阶下世子真的成了阶下囚。后宫之中,跟红顶白也是常事,晋枢机又一向连个位份也没有,普通妃嫔失宠,不过是些小人从中克扣,大面上总不会错。可晋枢机明摆着一个闲人,侯府的爵饷也不可能送到宫里来。 “去跟他们说,我要吃冰糖雪梨,镇得凉凉的,尚食局不肯端上来,我就自己去取。”晋枢机摔掉了手中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5 的书。 “世子,咱们寄人篱下,又是戴罪之身——”云舒劝他。 晋枢机顺手掀翻了桌案,“我已忍了一个月了!早都过了小暑,京安的天气又这么热,怎么还没有冰进上来?我倒要问问商承弼,他养不养得起我?” “公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吕贵妃扶着自己的心腹宫女,施施然走了进来。如今她胎象已显,很有几分贵气。 晋枢机盘膝而坐,“原来是贵妃娘娘。我以为,娘娘已经忘了,您腹中的皇子生出来,还要叫我一声义父呢。” 吕贵妃笑笑,“是吗?我怎么记得,公子并不想让我这孩子生下来。” 晋枢机笑了,“原来娘娘不是怕我寂寞来陪我解闷儿,而是来耀武扬威的。” 吕贵妃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肯陪公子解闷,是皇上说了,公子得了失心疯,小心吓到孩子。” 晋枢机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撇了撇菊花瓣,“娘娘近日圣眷正隆,又何必来我这冷宫笑失意人。” 吕贵妃微微一笑,“我本来也不敢,我本来也以为,独宠后宫的只能是公子,我本来也想着,安分守己,在公子脚下求一个孩子平安。” 晋枢机挥了挥手,“为了腹中的孩子,母亲都会变成疯子的。我要害你的孩子,我不怪你恨我。走吧。” 吕贵妃站了起来,“公子说得好轻巧。” 云舒微微一礼,“贵妃娘娘请回吧。” 吕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腕,她握得太狠,那宫女面上容色几近扭曲,吕贵妃吼道,“公子,你的心太狠了,我的孩子才四个月,你都容不下。” 晋枢机轻轻吐了口气,“孕妇的火气大些,我不与你计较,走。” 吕贵妃不但不走,却推开了那宫女抢步过来,贴在晋枢机耳边,“王爷说要保住这个孩子,你忘了吗?” 晋枢机突然伸手按在她小腹上,吕贵妃的脸刷地白了。晋枢机轻轻一推,“我想算计你,有的是办法。你记住,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要皇上封你为贵妃而已。”晋枢机怕脏似的吹了吹自己刚才按住她的手,“云舒,送客!” “世子,吕贵妃她——”云舒生怕晋枢机心里不自在,想法子开解。 晋枢机只是一笑,“她是来告诉我,她和皇后,已经结盟了。” 云舒一头雾水,晋枢机也不解释,“我突然不想吃冰糖雪梨了,听说有西域进上的葡萄,去替我洗了来。” 云舒实在不知道世子究竟在想什么,他往日受宠,果蔬点心自然是可着他吃,可如今,但到底是世子想要,就去偷一些来,也不是难事。 晋枢机轻轻摇头,父王的野心更大了,他竟是想和于家结盟吗,如今,恐怕还不到时候。他伸了个懒腰,这一个月过得太闷了,每日不是谋划这个就是想那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商承弼的时候却很少。其实他一向自认是个很懂得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商承弼会让他觉得心里闷得难受,不想,也是本能。 “你去哪了?”商承弼一脚踹出去替自己捶腿的宫女,看刚从栖凤阁回来的吕贵妃。 “臣妾去了一趟栖凤阁。”吕贵妃低头道。 商承弼回头看了一眼王传喜,“今后,谁再去栖凤阁,打断她的腿。” 吕氏连忙跪下,“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实在气不过,临渊侯他居然——” “临渊侯得了失心疯,神智已不由自己控制。”商承弼冷冷甩出一句,而后搂着两个宫女,“陪朕去找个乐子吧。” 那两个宫女脸色瞬间煞白,这些天,商承弼就像发疯一般的强索强要,甚至有一晚,换了十二个宫人,男女一起要,两个小倌被抬出来的时候,后面根本就烂得没法看了。宫里那些美人本来是很期盼驾前承奉,如今却各个称病,避之唯恐不及。 今日被她强掳进后殿的两个宫女,不到一炷香就被扔了出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人已活活脱了人形。遍体伤痕且不再论,鲜血就顺着腿根往下留,遮都遮不住。 两个公公又送上了成批的调敎密器,四个清秀的小太监被捆猪一样地抬了进去,吓得面无人色。 云舒去偷葡萄,却看到一个小太监被扔进井里,两个挖石头的侍卫腿都软了,“遭的这罪呦。” “这个还是好的呢,那玉槌子直直捅进去就死了。留下那几个半死不活的——” “快干活!不要命了。” 饶是云舒自幼受训,见惯了杀戮辱虐的,也不由打了个冷战。那死了的小太监眉目间很有韵致,竟还有几分像晋枢机。如今就这么虚脱脱得被丢在枯井旁边,两条白嫩嫩的腿就搭在泥里,饶是人死如灯灭,无知无觉,却依旧看得人心惊。云舒回了栖凤阁,洗好了葡萄,犹自郁郁。 晋枢机笑着摘了一颗葡萄送进口里,笑看云舒,“今儿的葡萄怎么草腥腥的。” 云舒强颜笑道,“其实世子一向不爱吃这些甜津津的东西。” 晋枢机微挑唇角,眉眼俊俏,“是吗?我倒是觉得,这葡萄,突然就泛出一股血味儿来。”他推开了那缠丝玛瑙的盘子,“你看到什么了?” 云舒低下头,“这些天,宫里的死人太多了。” 晋枢机划着自己指背,斜挑的修眉带着一种诡异的妖气,“商承弼一向喜欢迁怒,多死几个人,不稀奇。” “世子。”云舒像是不敢说话。 晋枢机笑,“你又想劝我什么?”他伸手招来了桃儿,“他对我算是温柔的,所以,现在才会这么恨。” “世子都知道。”云舒低头。 “王传喜算是能说上话的,商承弼这么糟践人,他也不好不管的。”晋枢机回应,其实,商承弼有多暴虐,他比谁都清楚。也就是这几年,这人在床上才会对他收敛些。 “世子,不如,离开吧。”井边那条白得刺眼的腿,股间僵成赭色的血,他无法想象谪仙一般的世子这些年究竟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晋枢机笑了,“云舒,你在说笑吧。” 云舒跪了下来,“婢子不知世子为何要留在这里,可是——” “他杀了这么多,伤了这么多,废了这么多。其实,只要他还在发狂,我就一点也不在乎他冷落,他在床上多少手段,我比谁都知道。我只管耗着,你也记住,云舒,咱们耗着,耗到他忍不住来找我。不用怕什么寄人篱下,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自己拿。” 商承弼喘着气,将又一个娈童从床上踹下来,“换!给朕换!” 王传喜低声劝,“皇上,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话虽在劝,又有人将裹成粽子样的娈童抬上去。商承弼不好男色,晋枢机又专宠多年,而且正是一月前,娈伎所才被拆除了,如今哪里供得上商承弼糟蹋,只得各司拣些无权无势的小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6 太监,扎好了送上来。每一个都是抱着必死的心,在床上自然也和尸体无异,商承弼起初是疯了一样的压在身下蹂躏,后来就是用各种密器操玩,发泄一般的废了不知多少。为防送上来的小太监吓得失禁,每个人先都饿了几天,后面再带上肛閂,商承弼自然是半分温柔也无,那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後閮的息穴本能地开阖,那副瑟缩的样子不由叫人生气,商承弼这些日子早都厌了这些,可偏偏心下一股慾火难平,如今再见到这般景象,不知为何却突然起了火,抓起床前软鞭掰开那太监身后密泬就抽下去,那蕊茎如此柔嫩,如何禁得起抽打,那太监叫了一声,就像被掐断了脖子,商承弼越发发狠,“掰开!给朕掰开!” 两边立刻有太监上来,一边一个将那閮口向外撕,商承弼疯狂落鞭子,那小太监被按住动不了,可就连那两个搭手的,手上也被他下死力气的鞭子抽得道道伤痕。 宫女太监人人自危,各个不敢喘气,商承弼不知抽了多少下,鞭子乱飞,多少次鞭梢都扫在另一边太监的脸上,有一下终于受不住,被商承弼一鞭子打得松了手,商承弼这才发了狂,“你们也敢不将朕放在眼里!”他说着话,就将床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太监踢下去,将那随侍太监提到身前,抬脚就冲他小腹踢下去,那太监被打得吐出一口血来,商承弼直接将那人踩在脚下,抬起脚来狠狠一跺,只听重重一响,隔着地毯,青砖竟也碎成几块。 商承弼一只脚震得生疼,却看那本来应该殒命脚下的太监被一阵掌风推去了一边,眼前站着的,正是他明令不许出栖凤阁一步的晋枢机。 晋枢机今天穿得是一件海棠红的长衫,长发缎子般散在腰间,甚至还因为刚刚出了一掌而有些凌乱,他向后拢了拢自己发丝,一步一步走过来,拣起滚落在地上的一截玉势,仰着脸看商承弼,“没有我,这些东西就能让你满足了吗?” “谁让你出来的?”商承弼的声音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就像最薄的一片云层遮住即将喷薄的太阳。 晋枢机挥手,“你们都下去。” 内监宫女有序又匆忙地退下,还不忘拖走仰躺在地上险些没命的太监。 晋枢机等所有人离去才走到商承弼身边,轻轻将他推在床上,等他坐好就在他脚边跪下,捧起他脚掌,轻轻握住,“就算铺着毯子,这一脚也踏得太狠了,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又开v了,不知道怎么说,这一次好像和上一次有很多不同,淡定很多,也淡然很多,但期待丝毫没有减少,却增加了 从文本本身而言,这大概是我写得最用心的一篇文,构思、布局、遣词造句,厚颜无耻地说,真的花费了很多心血,所以,真的希望你们不要错过呢 小心眼地期待,希望依然能看到老朋友,爱你们,抱~ 接受大家的意见,换了个章节标题,谢谢大家! 谢谢小尾巴的长评,辛苦了,谢谢! 谢谢木叶旅途的手榴弹和宠之物的地雷,开v第一天,我就厚颜无耻地当作是你们的奖励了,谢谢! 第26章 二十五、孽虐 晋枢机等所有人离去才走到商承弼身边,轻轻将他推在床上,等他坐好就在他脚边跪下,捧起他脚掌,轻轻握住,“就算铺着毯子,这一脚也踏得太狠了,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商承弼猛地一缩脚,晋枢机没跪稳,趔趄了一下。商承弼就一个字,“走。” 晋枢机没说话,重新将他脚拉过来,一边仔细摸着骨头,一边道,“走哪去?” 商承弼不语。 晋枢机轻轻按了按他跖骨,“疼吗?” 商承弼收回了脚,晋枢机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别再糟蹋自己了。” 商承弼冷哼一声,晋枢机转身走了,商承弼终于没忍住,“去哪?” 晋枢机停步,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朕问你去哪?”商承弼吼道。 晋枢机依然没有转过身。 商承弼三步并作两步逼过来,“去哪?哑了吗?” 晋枢机突然回过头,“我能去哪?你告诉我,我能去哪?” 商承弼一把将他扯过来,按在床上,顺手就撕裂他衣衫,晋枢机要躲,却挣不开他钳制,想逃,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臂弯,商承弼按住他肩膀,狠狠吻下去,啃咬、啮噬、兽一般的掠夺,强取豪夺。 晋枢机试图挣扎,商承弼却将他每一次躲避当成挑逗,晋枢机试图反抗,商承弼却已掰开了他的腿,他握住他两股间最隐秘的那一处,啃着他胸前绽放的红蕾,晋枢机的指甲抓着他的背,“放开我,放开!” 商承弼不理,只是要,吮、吸,爱得发了狠,甚至想将那颗樱桃咬下来,晋枢机欲势被他握住,双脚再动也只能是自取其辱,商承弼像一头饿极了还在玩弄猎物的狮子,伸出舌头来舔刮他最敏感的那一寸,一路向下,自他胸前留下一串极深地吻痕。 晋枢机被他扣着手臂按在床上,这张床这些天不知躺过多少人,床上还到处扔着各式後閮调敎的密器,暖帐内散着说不出的淫靡气息,商承弼这些天早都疯得迷失了本性,如今看到晋枢机,满脑子只想着将他压倒,吃下去,最好是剥了皮活吞了。 从今天起,做一个吃素的人 喂晋小受,劈商大攻,周游新闻联播 从今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谢谢! 从今天起,做一个吃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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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短鞭,一条细若蛇尾,一条散如马尾。商承弼握在手里,“我的重华,你想先试哪一种?” 晋枢机摇头,“驾骖,用巴掌,求你,用巴掌。” 商承弼摇头,“你不是最喜欢鞭子。”他说着就揉揉晋枢机鞭痕交错的臀,“每次朕用巴掌你都求我,驾骖,鞭背。” “求你。驾骖,求你,我真的知错了。”晋枢机眼巴巴地望着商承弼,“求你,什么都好!板子、宫杖、马鞭,什么都好。” 商承弼突然冷下脸来,“什么都好吗?既然什么都好,就给我乖乖把腿分开!” “不要!不要!”晋枢机求他。 “刷!”商承弼一抖手中马尾状的阴(茎)鞭,“名垂天下的重华公子,求饶就只会说不要吗?分腿!” “驾骖,求你,不要!我以后会听话的,我真的会听话的!”晋枢机抱住商承弼握着鞭子的手臂。 商承弼一把甩开他,“那就乖乖分开腿,向我证明,你是真的会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看文案,河蟹绕过谁! 看不到的大人请看文案,谢谢! 商小攻,你就是个渣,绝对的渣攻! 渣攻! 第27章 二十六、心劫 “驾骖,求你,不要!我以后会听话的,我真的会听话的!”晋枢机抱住商承弼握着鞭子的手臂。 商承弼一把甩开他,“那就乖乖分开腿,向我证明,你是真的会听话。” 晋枢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商承弼,似乎不相信那个曾经将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商承弼扯直了手中鞭子,“重华,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若还是不知道听话,就别怪我将你腿撕开吊在大殿屋顶上!” “真的吗?”晋枢机问他,无助地像个孩子。 商承弼只是垂下了手中鞭子。 “你会后悔的!”晋枢机打开了腿。 “倏!”狠狠一鞭,抽在最不该抽的地方。晋枢机痛得一缩。 “朕已经后悔了,可朕不得不这么做,腿分开!”商承弼呵斥。 晋枢机闭上了眼,“商承弼,我恨你!啊——!” “三!”商承弼狠狠吐出残忍的数字,晋枢机浑身发抖,不是痛,只是一种,无法言述的悲哀。 “转过去!”商承弼命令。 晋枢机咬住唇,颤抖着双腿背过身去,突然,膝盖一软瘫了下去,他抬起雾蒙蒙的眼,“驾骖,你不是在爱我,你是要毁了我。” 商承弼心中狠狠一痛,却握住他肩膀将他死死压在床边,连着又是两下。这种鞭子鞭梢极细极碎,抽上去的伤痕都是一缕一缕的,那样私密的地方,自然是痛到极致,可那种痛扎进去,又有一种羞于启齿的痒。更煎熬的是,人总忍不住去碰受伤的地方,可伤在那里,晋枢机又如何能去碰。 商承弼扔了阴(茎)鞭,将晋枢机推到床上,拿起另外那根细短一些的小羊皮鞭子,“重华,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有五下,自己掰开。” 晋枢机转过头,“你辱我、伤我,今日种种,都比不过这一句话。驾骖,我也想问一句,你心里,究竟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商承弼用左手两指分开晋枢机嫩惢,一鞭子抽下去,那里的肉甚是细嫩,如何能经得住打,晋枢机痛得一阵哆嗦,商承弼用手指划他菊(径),“商承弼的人。” 晋枢机一声冷笑,“我原本就是商承弼的人,如今,你却要将我变成商承弼的一只穴!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废了娈伎所哄我开心,把我扔进去岂不方便!” 商承弼一把将他拉起来,拥进怀里,“我要的是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他的手指揷进晋枢机的幽泬。 “你是爱我吗?你爱我你会把这两根鞭子放在枕下?你爱我,你会不顾及我的感受,将我像个孪宠小倌一样的玩弄?你爱我,会明知道我一个人住在暖殿被人欺侮,尝尽宫中悲辛,整整一个月都不来看我一眼?这是你爱我吗?”晋枢机推他。 商承弼手指进入地更深,“我为什么将这两根鞭子放在枕下,还不是你不听话!我什么时候玩弄过你,今日如此,也是你逼出来的!我怎么舍得你被人欺侮,这一个月,就算有人给你脸色看,你哪次不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多少次想出来替你解围,你自己就将那些跟红顶白的势力人戏弄得——” 晋枢机打断他的话,“是!我是没有故作娇弱等你英雄救美,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究竟在不在乎我,如果我不保护自己,如果有一天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对我毫无留恋,我要怎么活?”他突然抱住商承弼,狠狠咬住他肩膀,“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我要怎么活!” 商承弼被他狠狠抱住,甚至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恨晋枢机耍心机,每一次晋枢机的小心思被拆穿,他都恨不得打得他再也不敢作怪,可是当晋枢机真的一无所有趴在他肩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49 哭着求他,他就突然觉得自己太残忍。重华是怕的,怕现在所有,都只是一场梦,怕失去。可是,重华,你知不知道,朕也在怕失去。 商承弼替他揉着眼尾,晋枢机是天生的杏眼,眼角微微挑起,即使不笑也有一种流动的风情。商承弼浅浅啜了啜他脸颊,“我不是在脚上打了烙印,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晋枢机摇头,“你的好,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商承弼皱了皱眉,“那你要我如何?你要兵符,我给你;你要——” 晋枢机掩住他口,“我不想和你算这个。” 商承弼将他打横抱起来,“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些。重华,记住我的话——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可是,我不许你谋划。” “我——”晋枢机的话并没有说完,商承弼已将他翻过来放在了自己膝头,“朕刚才罚过你一鞭子,还有四下,自己掰开。” 晋枢机不动。 商承弼一巴掌拍上去,“不要考验朕的耐性!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都说了。” 晋枢机咬住了自己的手。 商承弼用鞭梢扫着他蕊心,“重华,你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羞辱你,我要你的臣服。” “你是君,我是臣,我自会臣服。”晋枢机抓破了枕头。 “这不够!你做了我不喜欢的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商承弼将鞭子揷进他閮口,将他两条胳膊从他胸前抽了过来,反扣在他腰间,“自己动手,你知道我的脾气。” “如果我说不呢?”晋枢机问他。 “没有意义。如果你真的说不,刚才就不会分开腿。”商承弼的话太狠,不止戳破了晋枢机的防备,也戳碎了晋枢机的自尊。 终于,晋枢机被扣住的两只手做出了那个羞辱的动作,商承弼语声冰冷,“掰开一点,我要打到里面去。” 晋枢机重重喘息。 商承弼扬起了鞭子,“我会打破,我知道这里破了会非常不好受,不过,这是该给你的教训!”他话音刚落,就是一鞭子。君无戏言,果然,这一下便抽破了。 晋枢机强忍着没有放开手,商承弼奖赏似的揉了揉他长发,“很好。你已经渐渐在学,什么叫君令如山。” 晋枢机冷笑,“嗖!”又是一鞭子。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忍住,放开了手。 商承弼用鞭子划着他閮口,“我不想为难你,这一次,就不加罚了。” 晋枢机回过头,“我是不是要说,谢皇上隆恩。” 商承弼道,“你只需要掰开你的——” “我知道怎么做!你不必再说这种话来羞辱我!”晋枢机的手指在颤抖。 鞭子夹着劲风抽上去,那幽密的甬道就像被倒灌进了一丛刮骨的冷风,晋枢机所有的尊严、委屈、甚至是忍辱负重的大计都被那刺入肉里的疼逼得翻了出来,他想尖叫,想把所有的疼痛都喊出来,可是那样的痛却逼得他连叫都叫不出。 “疼吗?”商承弼问他。 “你说呢?”晋枢机甚至能感觉到血丝从那最阴暗的密径里渗出来,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么深的伤口,等到结痂的时候,又痛又痒,自己要如何熬下去。 “朕想,你是疼的。因为朕的心里,比你疼十倍。”商承弼低下头。 “我从前是信的。”晋枢机道。 “现在呢?”商承弼问。 “奴婢不敢不信。”晋枢机答。 商承弼拍掉了他的手,用一记掌风劈下去,晋枢机痛得一颤,商承弼挑起那根小羊皮鞭子,缠在四指之上,内力一起,韧性极佳的鞭子竟被他震成了几截,“这是最后一次,无论你信不信,朕不会再用这种东西打你。”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晋枢机臀上,“重华,我会全心爱你。” 晋枢机突然觉得有一种诡异的滑稽,动手的是他,羞辱自己的是他,打完之后,居然莫名其妙的摔了鞭子跟自己说爱,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臀間的伤痕还滴着血。 “啪!”重重一巴掌,“你在想什么?”商承弼问。 晋枢机语声清冷,“我在想,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商承弼将晋枢机扶起来,让他伤痕累累的臀坐在自己腿上,晋枢机痛得又是一抽,商承弼却只是托住了他的腰,“打你,是因为你必须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以后不会再这样打你,是提醒我,你是什么人。重华,朕再告诉你一遍,你想要的,朕都会给你,可是,你不许算计。” “你是恨我利用你,还是恨我算计?”晋枢机抬起脸。 “朕恨你不信朕,你若是信朕,就不必利用朕,也不必算计。”商承弼替他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冷汗铺了晋枢机满脸,甚至连他柔细的发丝也被汗水贴在脸上,商承弼抱着他,一点一点帮他整理,温柔地如一个月前。 “我懂了。”晋枢机低下头。 商承弼咬住了他耳垂,“今天累了,朕替你洗一洗,上些药。” “皇上永远都这么冷静吗?”晋枢机看他。 商承弼一怔,晋枢机推开他,试图自己站起来,却终究做不到。商承弼拽住了他长发,“不要和朕怄气。晋重华,你应该知道,朕的气还没有消。” 晋枢机跪了下来,他的脊柱太直,他的手,却握在最不该握的地方,“重华替皇上消气。” 商承弼欲势被他握住,一阵尴尬,“朕要的不是这个。” 晋枢机的手指太灵活,“我今夜能做的,只有这个。” 商承弼像是被打了一拳,本来应该是最快乐的事,却突然觉得不是滋味,草草在他手中释放,却觉得满心疲惫。晋枢机回头看着一片狼藉,“我有一句话,从走进这里第一步就想问你。” “你可以说。”商承弼压着性子。 此时的寝殿有一种倦怠的肃静,商承弼甚至分不出,此刻,他和晋枢机之间,究竟算什么。 晋枢机微微抬起眼睫,“皇上想我的时候,除了干别人,就没有别的事吗?”他原是诗书满腹的贵公子,却用了那么粗俗的一个字。 商承弼扬起手,却突然觉得连打下去也变得苍白,最后终于道,“重华,朕真的很累了。” 晋枢机提起全部的精神,献出一个还算真诚的微笑,“我也很累了,抱我去洗干净,睡吧。” 商承弼长长吐了一口气,抱起他,一步一步走向清池,晋枢机枕着商承弼肩膀,直到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终于,他说,“替我杀一个人。” 商承弼吻上了他眼睛,“放心,碰过这两根鞭子的人,朕不会让他活到明天。” 晋枢机揽住了商承弼脖子,“滥杀无辜的人会下地狱。” 商承弼抱紧他,“我早都该下地狱,你也逃不脱。” 晋枢机笑,眉心那颗朱砂像被揉在一起,“不,你总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0 做了些为国为民的好事,功过相抵,说不定,来世能托生个畜生,只有我,满身罪孽,一个人,孤零零地,下地狱。” “胡说!朕一定下地狱!朕和你一起下地狱!朕——”商承弼手上一重,“重华!重华!” 晋枢机安安静静睡着,唇角还挂着微笑,商承弼吻住他唇角,突然觉得,敛去那双妖气笼罩的眸子,他竟突然变得,如此圣洁。 有一种人,熟睡都带着心机,只有彻彻底底晕过去,才会圣洁。 第28章 二十七、照顾 “肝郁抑脾,中气下陷,心血虚损,复感外邪,侯爷——”太医还在背词,商承弼已经一脚踢出去,他怀里抱着晋枢机,怕惊着了这个宝贝连踹人也没有太用力,可终究是气急了,那老太医本身就颤颤巍巍的跟病人似的,被商承弼踹到了帐外,“朕只想知道半天了怎么还不醒!什么时候会醒!” “这——”太医犹豫着,尽量用商承弼听着顺耳的话来答,“侯爷平素身子就虚弱些——” 商承弼又是一脚,“他虚弱?重华公子五步之内不留鸡犬,杀人千里不见行踪,他怎么就虚弱了!” “这、这——”太医战战兢兢的,“那是外强中干,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内囊尽上来——”商承弼气得跺脚,“一群废物,滚!朕自己治!”说着就将晋枢机扶起来,推他后背,将真气渡过去。 晋枢机眼睛未睁开,却是一迭声地咳嗽,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明黄的帐子艳得逼人的眼,商承弼急了,“还不快来看!” 跪在地上的七八个太医都不敢过去,商承弼将晋枢机抱在怀里,“朕剐了你们!” “水——”晋枢机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商承弼的怒气由太医撒到侍监身上,“水!聋了吗!” 王传喜身边一个伶俐的小太监端着茶壶茶杯一溜烟地飞跑过来,商承弼着急,劈手夺了茶杯又怕水烫,先凑到唇边试了试水温,“重华,重华——” 晋枢机抿了一口,却呛得又吐出来,商承弼连忙拍他脊背,那小太监连忙接了商承弼手中水杯,跪在床下高高举起茶杯晾着,商承弼等晋枢机咳得好些了再喂他,晋枢机只喝了一口两条胳膊就扒住商承弼脖子,“热、热!” 王传喜递了个眼色给那老太医,老太医撞着胆子上去,他也是服侍过先帝的老人了,可奈何商承弼的性子太过暴虐,如今又正在火头上。 商承弼轻轻拍着晋枢机后背,“重华、重华——” 晋枢机嗓子干得冒火,“不用看,开些清热止疼的就好了。” 商承弼蹭着他脸,那白皙的双颊烫得红扑扑的,连眼睛都像是迷了沙子,吊线儿似的睁不开。商承弼心疼得将他拢在怀里,“让王太医看看,你都昏了大半天了,身上滚烫滚烫的。” “不用看,我就是大夫,用酒擦擦就好了。”晋枢机拼命向商承弼怀里钻。 商承弼小心哄他,“听话。让王太医给你搭搭脉。” 那太医早都听说过商承弼和晋枢机之间的厮磨,但往日晋枢机的伤却不是由他看的,如今阴差阳错的被逼上来,只见晋枢机亵衣半解、发散鬓松,纤形病意、神态慵离,痛极挣扎却带着春(色),加之言语娇颙,行动痴腻,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差些将晋枢机看成了画里的病西施了。 商承弼见那王太医目光忡忡,也不知他心神全被晋枢机迷了去,只道这老东西真是不中用了,也不知叫他来干什么,他原就着急,如今更是烦躁,“叫个能喘气的来!” 天子之威何其刚绝,王太医吓了一跳却也终于回了魂,伸手搭上晋枢机脉搏,又请罪要看看眼睛。商承弼若不是看他老得都快动不了,才不愿人碰怀里的宝贝,举目看地下跪着的那一排,也就这王太医年岁最高,索性又忍了。 那王太医倒的确是医者父母心,他手指初初搭上晋枢机脉搏的时候心还狂跳,等入了神便也有了数,跪禀了病状就去开方子。 商承弼又替晋枢机喂了一口水,晋枢机倦得很,却又疼得没法睡,目下有人还强自忍着,等商承弼屏退左右,一腔怨气才发了出来,“我要死了!我不活了!” 他昏迷半日早都将商承弼吓得不轻,哪怕如今说了糊话商承弼也只是搂着,“疼过了就好了,忍一忍、且忍一忍。” 晋枢机一拳就打过去,“我睡得好好的!你硬要叫我起来!” 商承弼最怕他这半迷半醒的时候撒泼,说放纵不像放纵,却有一种叫人害怕咋舌的风情,“好、好,是朕不好。” 晋枢机咕哝了一口水,向后一靠,又要睡下去,商承弼吓了一跳,连忙揽住他腰,可只这一下,就牵动了他满身的伤,晋枢机疼得紧,呻吟泻了一地。 商承弼轻轻吻他唇角,又舔了舔他滚烫的脸颊,“给朕换个冰的帕子来。” 厚厚的锦帕裹着冰被盛在朱色的漆盘里呈上来,晋枢机身后都是伤,压根就不敢躺,商承弼一手搂着他腰,要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替他收拾巾帕。 晋枢机一点也不老实,伸出手乱抓,大概是昨晚商承弼疯得太厉害,晋枢机昏厥带着发热,折腾了足足半日,如今他全身都烫,却又晕得难受,不知怎么的就拉了那冰帕子在脸上乱蹭,活像用爪子洗脸的桃儿。 商承弼看得有趣,突然悟过来这是替他敷额头的,又气得要打他,可这一晚上抱他抱得手都酸了,又被他无赖似的扯住脖子,不知为什么心却突然松下来了。重华,你这么迷迷糊糊的,倒是叫我不知道怎么疼了。 大概是都知道商承弼此刻惹不起,内侍们递方子、取药、送药都是一路小跑,虽说煎药急不得,火候也不敢燥了,倒是终于赶在商承弼再次发疯前将药端上来。 王传喜托着漆盘,“皇上,歇歇吧,好几个时辰没合眼了。” 商承弼只是做了个手势,小太监立刻跪下捧高了药碗,商承弼一手搂着晋枢机,一手舀了汤药,“重华,喝药了。” 晋枢机感觉到抱着他的手臂重心移了移,他原是被商承弼悬空抱在怀里,如今商承弼是让他腿搭在自己腿上,用左手托住他腰,只把一个伤痕累累的臀空出来。他这样腾出一只手来喂药,晋枢机却不像刚才靠得那么舒服了。晋枢机原就疼得厉害,如今突然失了半边依靠,不知怎么一动,一脚就踢翻了那小太监捧着的漆盘,一碗汤药倾下来,全倒在商承弼衣衫下摆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传喜和那小太监都赶紧收拾。 商承弼哪里顾得自己,只是叫人去取新的亵衣来给晋枢机换,重华最讨厌衣服上溅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晋枢机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哪里受得了他又一番折腾,被放在床上胳膊腿就是乱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1 动,动也就罢了,可偏偏一动就牵到伤,越动越疼,口中呻吟不断。 商承弼见他半身赤躶,光洁的肌肤若隐若现地藏在未被完全换下的亵衣里,甚至还带着邀请一般的梦呓,身下登时就胀起来,只觉得有一团火郁在心口发不出来。但到底是知道如今的晋枢机再承受不起任何欢爱了,只是强自压抑了替他换衣服。晋枢机就像头睡迷了的小狮子,说听话倒也听话,可冷不丁就又是踢又是踹,商承弼替他换好亵衣已是出了一层薄汗。重华每次烧起来都是这样神志不清的乱打,真不知道他是醉了还是病了。 商承弼重新将晋枢机抱在怀里,身子和他贴得越紧,便觉得下腹胀得越厉害,他原是想去后面随便拉个宫女了事,可偏偏才放开晋枢机晋枢机就嗡着嗓子不干了。他喉咙里的音都是碎碎的,听不出说什么,反正就是离不开商承弼。不止如此,还时不时地用顺下来的头发去蹭商承弼露出来的肌肤,商承弼被撩拨得受不住,偏偏两只手都抱着他,只能一味忍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等内监替晋枢机换冰帕子时,便叫将原来的那个留着,看到无人,便取了一块冰贴在自己朌身,如此激了几次,才消下火去。商承弼吻住了晋枢机唇角,“重华啊重华,我为你受了这么多苦,你可一定不能再辜负我。” 商承弼抱着晋枢机,渐渐困倦起来,他精力极盛,可到底照顾人是耗费心力的事,如此靠坐着,便也险些睡去。意识正渐渐沉下去,却突然恍悟到有些冰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照顾晋枢机竟忘了换下这件被弄脏的衣服。 王传喜早都捧着金地缂丝的孔雀羽龙袍上来,商承弼雅好服饰,即便是便服也非常讲究,此刻却没有了铺张的心情,只吩咐随意换一件质地柔软轻薄的来。王传喜是服侍惯了的,自然也准备了舒适贴身的常服,商承弼将晋枢机小心放在床上,才要换衣服,却突听得他叫,“驾骖。” 商承弼一呆,定定立在那里等他叫第二声,谁想,他却再也不说话了。 商承弼心下怪怪的,不知是高兴还是恨自己又要受他辖制,重华意识不清的时候都会叫我的名字,他终于还是搁下了猜忌,他总觉得,那人对他的好,那人看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他的。 换好了衣衫,药又端了上来,商承弼口对口地喂他吃了,抱他睡了一夜。 第二日四更时,商承弼两条手臂早已麻得没了知觉,倒是常年警醒的浅眠提醒他应该在这时候起来。商承弼几乎是双手抬起来托着他睡了一整晚,如今从肩到腰都是软的,正欲用真气推开僵掉的手臂,却突然听到一阵笑声。 夜很静,尽管声如银铃,却依然吓了商承弼一跳,晋枢机偏着头,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的鸱鸮,“醒了?手压麻了吧。” 商承弼突然不知道该答什么,半晌才道,“你烧得好些了?” 晋枢机轻声道,“我命贱,多重的伤,睡一觉就好了。” 商承弼觉得心里就像被扎了一下,带着刺的那种锥子,“胡说什么!” 晋枢机替他捏着肩膀,尽管是装腔作势,却依旧叫人舒服。商承弼试探着动了动手臂,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探晋枢机额头,“是不烫了。”他说着就提起声音,“王传喜,把昨天的药传上来。” 晋枢机嘟着嘴抱怨,“又要喝药!” 商承弼试着动另一条胳膊,“昨天喂你什么都吃不下,今天好些了,怎么也要喝点粥。” 晋枢机没说话,商承弼试着用真气推活僵麻的腿,“趴着大概会不舒服,且忍着眯一会儿,等朕下了朝回来抱你。” 晋枢机依旧没发出任何声音,商承弼继续吩咐,“那些太医叫他们在外边候着,不舒服了就说话,热了冷了都叫人告诉朕。”他一边说一边将晋枢机扶起来,“后面疼是自然的,等开始结痂了还会痒,不许用手碰!你这后面,是我的!” 晋枢机别过了头,商承弼还要再絮叨什么,却突然察觉到这半天晋枢机一句话也没说,“怎么了?” 晋枢机看着他,“我怕没有这个福分好好躺着。” 商承弼蹙起了眉,晋枢机看他,“我要上朝去。” 商承弼一巴掌拍在他臀上, “你又闹什么?!这个样子,怎么上朝?” 晋枢机突然抱住他脖子,“谁让他们说你不要我了!驾骖,我要你抱我,一步一步抱过去!” 第29章 二十八、迭起 商承弼一巴掌拍在他臀上,“你又闹什么?!这个样子,怎么上朝?” 晋枢机突然抱住他脖子,“谁让他们说你不要我了!驾骖,我要你抱我,一步一步抱过去!” 商承弼一怔,晋枢机是极骄傲的人,最反感的便是自己过于狎昵的举动,如今怎么会—— 晋枢机用手指在他颈窝划圈,“答不答应?” 商承弼道,“你疼得这么厉害——” 晋枢机别过脸,“就知道你只是哄我,算了,我会安安分分地趴在这里等你回来‘用’,你去上朝吧。” 商承弼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不是那个意思,先喝了药吧。” 于是,晋枢机坐着商承弼的銮驾,卧着商承弼的胸膛,在众臣低眉顺眼噤若寒蝉一个个爽着脖子缩着脑袋等着恭聆圣训的时候,被商承弼一路扶着走只有帝王才能踏得汉白玉阶陛。钦雍殿一众文武大臣深深埋着头,满是好奇与不屑,却不敢正视这出荒唐的冒犯天威的滑稽戏。 晋枢机半边肩膀靠在商承弼身侧,慵懒又妖矫地伸手遥指跪在阶下的于同勋,语声戏谑,“太傅大人请起。” 商承弼脸色一变,帝王与生俱来的天威突然惊破了这个不好笑的玩笑。晋枢机嘴角僵着一个娇艳的笑容,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手指划出收回,身后倏地一痛,便顺势倒在商承弼怀里。商承弼想到他不过是想向于家耍耍脾气,面色稍霁,顺手就将他打横抱起来,“遂了你的心愿,也该闹够了。” 晋枢机嘟着嘴耍赖,“不!我还要听他们祝祷丝萝春秋、龙凤呈祥。” 他双目翦水、情谊绵绵,商承弼想到那丝萝托诸乔木的缠绵,不觉腹下躁动。晋枢机性子绝烈,平素怎么能有自比女子的时候,商承弼只觉得心里被狠狠挠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满足,索性含住了他耳朵,小声道,“朕替你出气。” 晋枢机赧然一笑,从他怀里挣下来,商承弼搂着他肩膀,狠狠将他拉进怀里,站在这军国大事尽决于此处的钦雍殿,内力传声,朗声宣告,“重华若为女子,朕必立他为后。” 晋枢机心下一痛,却突然绽出个极眩目的笑容来,俏生生道,“于太傅,皇后姐姐还不让贤?” 他声若莺啼,笑靥如花,时至盛夏,晨曦微露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2 ,红日初悬,跪在地下的文武大臣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由骨头直冷到心里。 于同勋重重叩首,“皇上,微臣一家三代忠良,即便皇后粗莽,不足仰承宗庙之期,但正位九年,也未有失德之处啊。微臣惶恐,微臣惶恐!” “皇上三思!”众臣齐声拜祈。为的不是于家,而是天威难测,兔死狐悲。 商承弼断断没想到晋枢机逼自己带他上朝竟是为了这件事,莫说他此刻尚不愿公然同于家决裂,便是废后这种大事又岂能儿戏。越来越不像话!他抽走了揽住晋枢机纤腰的手,“临渊侯迷了神智还未痊愈。王传喜,带侯爷下去休息,他身上有伤,别叫他乱走动。” 晋枢机抬起眼,定定看着商承弼,商承弼已坐上金漆腾龙的宝座,“你烧糊涂了,下去吧。” 晋枢机冷冷一笑,狠狠盯了一眼跪在地下的于同勋,拂袖离去。 商承弼突然烦躁起来,他看着那人杏色的衣角闪进后殿,走路的姿势还带着後閮撕扯后夸张的不自然。那么重的伤,一夜昏迷,半日情迷,伤疤未好,他就连疼都忘了吗?晋重华,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得乖! “皇上,西北一带天生异象,紫气冲云,真乃盛世祥瑞之兆。”被刚才的变故惊了一大跳的朝臣终于省过事来,都禁不住喘出大气——皇上虽然有些色令智昏,到底没有糊涂。 商承弼面色沉肃,不置可否。西北向来是靖边王驻守,鸣鸿刀乍现试剑台,边远之地紫气汇聚,又是哪来的祥瑞。他想到这里,心下更沉了几分。若不是闹出这场事来,也许,他已和晋枢机走出京安了。小牛庄处同卫衿冷分手,昨夜探子回报,他回宫之后缉熙谷的这几个人也举步不前,想来,靖边王还是怕自己猜忌吧。商承弼冷笑,区区一把鸣鸿刀,难道真能改天换日不成! “皇上,鸣鸿刀乃不祥之物,臣请皇上下旨,出兵试剑台,封印妖刀。”兵部尚书许茂源进言。这许茂源是商承弼亲信,不过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皇上,鸣鸿刀与轩辕剑同出一炉,轩辕剑乃王道神兵,鸣鸿刀也是上古利器。刀剑远古而成,武帝之时神龙一现,距今已有数百年之期。近日宝刀重现,定有所指。吾皇雄才大略,秦皇汉武之风,臣以为如今正是刀剑合一之时,天降祥瑞,主我大梁,一统天下!”礼部侍郎程凯奏道。 商承弼明知他说得是奉承之言,但一统天下的确是他平生夙愿,便有了几分嘉许之意。他每每与晋枢机纵论天下大势,常羡秦王一扫六合,虎势雄威,“不过是一把刀罢了,爱卿言之过重。” “圣上千秋鼎盛,慑狄贼、讨楚逆,文成武德,臣等一片忠心,惟鞠躬尽瘁而已!”程凯重重一拜。 “臣等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上登时转了风向,到处都是称扬之声。商承弼本就有些好大喜功,如今只高高坐着,受众人朝拜,因晋枢机顶撞而带来的不快也散了几分。想到将来灭北狄、并西成,坐拥天下,怀抱美人,不由得意。更已谋划了如何一步步剪除于家羽翼,杀破靖边王威风,商承弼心道,重华到底是读书人,心急了些。等到将来他定然知道自己的大计。 商承弼想到这里便道,“程爱卿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鸣鸿刀既为轩辕剑之余,朕手握宝剑,又焉能冷落了宝刀。这上古神兵若能在朕手中归源,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皇上圣明!”商承弼刚愎自用,十四岁登基,权柄在手,乾纲独断,满朝文武除了山呼万岁又能说什么。不过,他本来谋略武功就远胜别人,自负些倒也理所当然。 “三师兄,我们为何不走了?”景衫薄玩着那只木燕子,想催卫衿冷,又不敢太刻意。 卫衿冷故作不知,“去哪?” 景衫薄低下头,“没有,我随口问问。” 卫衿冷轻轻敲了敲桌面,“皇上突然回宫,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 景衫薄虽然不服气,可到底不敢和师兄顶嘴,倒是沈栖闲真是闲出病来了,“去试剑台的江湖人多了,凭什么就我们不能走。鸣鸿刀是上古神兵,能者得之。他要有本事,他去取啊!” 卫衿冷看了他一眼,“你身份微妙,这种时候,还是不要乱说话。” 沈栖闲伸了个懒腰,“我哥才懒得管我,谁不知道,我只是个闲散王爷,缉熙谷三公子的跟屁虫。” 景衫薄心里装着事,懒得听沈栖闲絮叨,“三师兄,我出去走走。” “去哪?”卫衿冷似乎只是顺口一问。 景衫薄不惯撒谎,只是不答。卫衿冷道,“不许去找于文太的麻烦!” “为什么!二师兄好心替他治伤,他却拿着二师兄的药瓶招摇撞骗——”景衫薄不服。 “你打算怎么样?”卫衿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冒犯缉熙谷的人没必要活着。”景衫薄握紧了潭影。 卫衿冷扫了他一眼,“去将这屋里所有的家什擦一遍。” “今天早晨才擦过。”景衫薄小声道。 卫衿冷道,“那就再擦一遍。还觉得闲着没事做,就去擦地。” 景衫薄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敢,“是。” 沈栖闲知道新旸公子又发威了,借机向外躲,卫衿冷突然回头,“你也闲得发慌吗?” 沈栖闲道,“我找那位花豆生大叔借点花生豆。” 卫衿冷横他一眼,“于家的事,我们没必要戳破。” 沈栖闲看着卫衿冷,“木头,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在忍什么?” 卫衿冷的目光却落在乖乖擦着破桌子的景衫薄身上,“于家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还不明白。这件事虽然对我们不太尊重,可究竟也称不上冒犯。毕竟,他也是用缉熙谷的身份救人的,我不想追究了。” 沈栖闲道,“我却觉得,于家兴师动众,恐怕不止是为了对付晋枢机吧。” 景衫薄居然难得地附和了一句沈栖闲,“我也觉得,他们装神弄鬼,甚至还惊动了村北的尸骨,定有所图。” 卫衿冷只是道,“于家的图谋,我已叫人去查了。” 景衫薄放下抹布,“我也能去查。” 沈栖闲道,“别人派出个小喽啰,我们就要缉熙谷的四公子出马,也显得太无能。” 景衫薄哼了一声,继续擦桌子,卫衿冷同沈栖闲交换眼色,却偏偏被景衫薄看到,“三师兄,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晋枢机将影卫折戟递过来的地图藏在石坪底下,看到商承弼的銮驾过来,只低头写字,假作没看到。 商承弼本欲装作没看到他冷落他一阵,却有些意外他身后伤得极重又为何要坐在这石头凳子上,王传喜深谙圣意,故意叫太监们将肩舆抬过来。晋枢机见了圣驾也是懒懒的,商承弼看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3 他这副样子就想起他方才在朝上的自作主张来,“朕不是吩咐了,临渊侯臆症未愈,叫他好好休息吗?” 晋枢机抬起眼,“原来,我要做皇后在你眼里只是癔症。” 商承弼本来心中就有气,可终究想到昨日才重责了他,如今只能言语上教训,可看他这副样子,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又上来了火气,“把临渊侯给朕抬回去!” 晋枢机冷冷一笑,双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要抬要拖都由你,一言不和就同我摆架子,哄了罚,罚了哄,这种把戏你不嫌烦,我已经腻了!” 第30章 今晚(2012.2.3晚)更文 晋枢机冷冷一笑,双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要抬要拖都由你,一言不和就同我摆架子,哄了罚,罚了哄,这种把戏你不嫌烦,我已经腻了!” “你说什么!”商承弼绝想不到晋枢机居然如此放肆,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就撂下这样的狠话给他。晋枢机虽然平素有些恃宠而骄,但绝不是如此没轻没重的人,更加不会这样不识时务,想到这里,商承弼将已经绷不住的暴怒生生咽了回去,语气有一种比震怒更令人心悸的平和,“你说什么?” 晋枢机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少爷、少爷!”折戟连忙扶住晋枢机向商承弼解释,“皇上息怒,少爷他受了气委屈发不出来才故意坐在这石凳子上——” “闭嘴!”晋枢机努力去撑痛到无知无觉的腿,可毕竟性子使得太狠,那么重的伤就捱在这硬邦邦的石凳子,就算他素来自负隐忍,却究竟是血肉之躯。 “这是怎么了!”商承弼又气又急,若是方才心下的火被拱出了十分,此刻,八分都变成了心疼,剩下的那两分也是气他不爱惜自己。 晋枢机瞪着他伸出来的手,丝毫不加理睬,只用力去扒石坪,商承弼一把将他捞起来塞进自己怀里,晋枢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堵住了嘴巴,他吻得如此霸道,一旁的太监宫女个个面红耳赤。 晋枢机起初还在挣扎,后来便索性由他,等商承弼将他放开,晋枢机的嘴已被他咬破了,又是暧昧又是浮艳,其中的情慾烈地刺人的眼。 晋枢机狠狠将他推过去,商承弼却重新将他拉进来,再推、再拉,再要推时,已是推不开了,商承弼箍住了他手腕,“行了!废后、废后!行了吧!” “你说什么?”晋枢机自己都吓了一跳。 商承弼话出口,也惊呆了,愣了片刻,“君无戏言,你既然这么讨厌她——” 晋枢机眼睛直勾勾地不知望着什么地方,突然提脚,狠狠踩了商承弼一通,商承弼明黄云缎的靴子被他使气似的碾了好几轮,晋枢机一拳打过去,“你知不知道,我闹了这么久,就只是想听这句话而已!” 商承弼看着眼前这个除了故意弄娇从不示弱的人,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晋枢机握住了商承弼的手,“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她。可是,皇后可杀、不可废。” 商承弼真的搞不懂他了,闹了这么久,自己应下了,他却如此反复无常。晋枢机抬起头,望着商承弼,目中满是担忧,“他是你的元后,也是你即位的功臣,我不能要你背这样的骂名。” “朕——”商承弼想说什么。 晋枢机打断他,“我不在乎做祸国殃民的妲己,可我不要你做被落井下石的纣王。” 商承弼笑着刮了刮他鼻子,“帝纣资捷辨矣,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退蛮夷、兴长江,倒也算立了一番功业,就算我做个梁纣王也没什么不好。” “驾骖——”晋枢机想说什么,商承弼摇了摇头,“重华,纣王被史笔挞伐,不是因为妲己,而是因为,成王败寇。周武以臣弑君,南面称尊之后,自然要粉饰升平。放心,只要朕不输,历史如何书写,也不过是你一句话罢了。” 晋枢机低下了头,这人,原来一直都比他看得清楚。 “走吧。”商承弼抱他上了銮驾,“整日闷在栖凤阁,趁着今天天好,朕陪你晒晒太阳。” 晋枢机趴在他腿上,“驾骖,以后能不打我了吗?疼。” 商承弼轻轻替他揉着伤,“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会拱人的火。” “是我不好,若是没有这出变故,我们已出了京安了。一路游山玩水,不知有多快活。”晋枢机道。 商承弼低下头,轻轻吻他后背,“你知不知道,我这么狠得打你,其实,只为你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亲亲近近说一声知道错了。” 晋枢机大猫样在他腿上蹭了蹭脖子,“那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和你闹,只是因为,不想随随便便就说自己错了。” 正午的阳光带着暖晴,两人又最是缠绵的时候,此刻晋枢机说什么都像是能探进商承弼心坎里去,“也是。你若总跟我说错了,也没意思。” “你轻点。”晋枢机抱怨。 商承弼无奈,“昨夜冰敷了一宿,今天须得将淤血揉开才好得快。” “好得快有什么用,谁知道哪一天你又发疯,还不如一直不好,打得时候也能心疼些。”晋枢机哝哝道。 商承弼失笑,“这是哪来的道理,你这些天挨打,有多少次都是自己招来的。” 晋枢机突然撑起身子,商承弼是极体贴的,他一动就连忙扶着,晋枢机偏着头,瘦削的下巴微微翘起,眼睫密茬茬地颤着,“驾骖,我问你句话,你别放在心里。” “又要问什么讨打的话?”商承弼用食指卷着他发梢,一直卷到晋枢机耳根处,便动动指头拨他耳廓。 晋枢机道,“我若真的不想那孩子生下来,你恨不恨我?” 商承弼的手僵住了,半晌,“朕、我、我不知道。” 晋枢机低头,“我知道了。”他重新伏在商承弼腿上,商承弼轻轻拍他脊背,“重华,别做傻事。朕答应你,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晋枢机不说话。 商承弼从他后脑一直捋到腰,“朕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吕氏的身份低了些,也没什么姿色,虽然不是上好的人选,但难为你是第一次跟朕开口。倘若吕氏争气,生下个皇子,朕就替他取名叫崇晋。朕的意思,你明白了?” 商承弼与靖边王之子商承涣同为承字辈,后来商承弼登基,商承涣避帝王讳改承为从。如今排到小皇子,便是崇字辈了。晋枢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商承弼竟然肯给自己的儿子取这样的名字,“若她生的是个公主呢?” 商承弼叹了口气,“那也是我们的孩子。”他顺着晋枢机长发,“既然是你的孩子,朕也不能叫她无处寻祖问宗,就许你在晋家老宅立个牌位吧。” “我——” 商承弼不想听晋枢机说感恩的话,“重华,这是朕的底线。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4 你若安分守己,我能给的,已是最多。”他突然扬起手狠狠拍了晋枢机一巴掌,“好自为之。” 晋枢机好半天没有说话,等商承弼又重新温柔起来才小声道,“每次哄我一哄,都不能让我将这颗枣咽完吗?” 商承弼道,“朕是真的怕你要的再多,重华,你每次要的,都是朕给不起的东西。” “那我现在要个你能给的。”晋枢机道。 “又想出什么刁钻玩意?”商承弼问他。 “我想你抱我起来,颠着颠着,累了。”晋枢机道。 商承弼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可要的。” 晋枢机等他将自己抱起来了才轻声道,“驾骖,你知道吗?其实我要的,从来就不多。” 商承弼向他脖子里轻轻吹了口气,“朕要的也不多,只想你像此刻一样。” 晋枢机握着他手,“鸣鸿刀——” “等你伤好了咱们再出门吧。”商承弼道。 “嗯,我再将养两天,等能动了,咱们一起出去。我还想再去一趟小牛庄,于家一定有图谋。我猜,卫衿冷也是看出了端倪才停在那里不走。”晋枢机道。 “你怎么知道卫衿冷不走?”商承弼突然问。 晋枢机突然意识到话说多了,“我有折戟沉沙他们,外面的消息,多少也能知道些。更何况,江湖事,本来就该是我替你分忧。” 商承弼道,“朕只是觉得,你回来就病了,这两天也时时跟朕在一起。” 晋枢机知道他猜疑自己,脸上的失望倒足有五分是真的,“你若是不放心,我也没法子。” 商承弼道,“朕喜欢你这模样。装都装不住,算计也不瞒着。” 晋枢机道,“我为什么要瞒着,这太阳暖暖的晒着,有个人能将我抱在怀里,让我连算计都剖给他看,想着想着,也就不累了。” “朕也是。每日不是和你斗气就是同那般大臣们生气,难得有半日光景,能有个人让我抱着。”商承弼说着就将他拢得更紧。 “只是,你昨天陪着我、今天又——等一会儿回去,折子恐怕都摞得老高了。”商承弼笑,“不碍,且由他去。” 只可惜,这话才飘在风里,还没来得及砸在地上,王传喜就送来了烦扰,“皇上,冀县一带闹瘟疫了。” 商承弼面色一沉,晋枢机不动声色,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商承弼的话,他终于多说了一句,“小牛庄不就在冀县北面。” 商承弼冷哼一声,“恐怕,闹瘟神的是小牛庄才对!叫县守给朕查、查不出就叫京安令去查、再查不出,就叫太傅查吧。” “是。”王传喜口中答应,却并没有去传话,晋枢机轻推商承弼,“不知伤了多少人,还是先派太医去看看。” “回皇上、回侯爷,这瘟疫厉害,不消半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染上了。一见风,头脸就起疹子,谁都逃不掉。冀县贴着京安,半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报上来了。”王传喜解释。 商承弼一挑剑眉,“这么厉害,片刻就瘟了整个县。既然,京安令还要帮着找郎中,传朕口谕,劳烦太傅代朕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昨天太累了,本来想在床上趴一会就起来写文的,结果一觉迷过去,合衣睡了一夜。早晨六点半醒来,连吸一口气,左半边肋骨那里都会疼。七点开始写文,写到现在也只有不到五百个字,马上又要出门,又是一天的课。文晚上回来才能更,对不起大家了! 今晚我大概六点二十就能下课,回来能早一些,文已经构思的差不多了,但是这一章楚二师兄要出场,所以写得比较慢,希望十一点之前能发。对不起大家了! 我看到丫丫、小尾巴、原子、不离、rkyo尘你们又是那么晚,真是对不起大家! 抱! 小尾巴,不好意思,又没来得及回答你的问题,抱~ 谢谢活动空间补分,辛苦了! 实在是太晚了,希望没有大人在等了,抱~ 谢谢小尾巴的长评,你的问题我明天回来回复你,抱~ 第31章 三十、文未修改 晋枢机半跪在堂皇的嵌螺钿髹漆木桌后,用手中的金针挑着灯火,小心地罩上纱罩移到商承弼案前,又起身接了王传喜送上的几样小点心,等商承弼合了一张折子就小声道,“已近三更了,吃点东西略躺一躺就要上朝了。” 商承弼将手中折子狠狠摔下来,“这群废物!一个个都说是什么世代行医医术精湛,已经三天了,疠气横行,人人自危,大半个京安的人都不敢出门,却没有一个能拿出办法来!朕养他们有什么用!” 晋枢机小心等着他骂完,才道,“别太忧心了,太医们也在想办法,这场疫病来得蹊跷,我总觉得里头大有文章。” 商承弼冷哼一声,“自然有文章!我让于同勋去赈灾,他到了冀县,每日闭门不出——” 晋枢机看他又发脾气,“只恨我不懂医术,否则,也不用你熬这些天。驾骖,这三天,你都没怎么睡过,这是我特命尚食局进来的槐芽温淘糁,炖得浓浓的,吃起来却不腻,这会儿试试吧,小心冷了。” 商承弼根本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这是我亲自写的谱,要他们照着做,都是你素日的口味。”晋枢机劝他。 商承弼抬起头,却见他捧着翡翠色鱼子纹的粉青碗,知道他为哄自己吃东西的确花了一番心思。那些金碗银碟,看着就倒胃口,商承弼不愿辜负他,便随便尝了一口,竟很是香糯,不觉又多吃了些。 晋枢机看着他喝粥,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商承弼抬头,却看他望着自己的眸子甚是温柔,突然就心里一动,却不像平素那样将他拉过来就吻,整个人像钉住了似的怔怔看着他。 晋枢机道,“怎么了?” 商承弼摇头,“没什么。”这些年,他靠过自己的肩膀,抱过自己的腰,承受过自己给的所有疼痛,可是,就算最深刻的身体交缠也比不上他刚才那样的一眼。重华,这是为什么。 “睡吧?”晋枢机尾音略略上扬,像是问他,又像是求他。 商承弼恍悟他这些天也是夜夜陪在自己身边,红袖添香固然是美事,可毕竟重华身上还带着伤呢。 “我去拿乌髭来,你揩了牙就去睡。”晋枢机道。 商承弼突然拉住他衣袖,“这些天,辛苦你了。” 晋枢机断没想到如商承弼这般刚愎自用的人也能说出这么叫人汗毛倒竖的话来,诡异倒是比羞赧还多了几分,急急推他的手,谁知商承弼握得太紧,更兼之看他看得失神,他如此一推,衣袖竟被扯下了一半,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断袖了。 两人俱是一怔,一同笑了。 待内监服侍盥洗,商承弼终于躺在床上,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5 晋枢机习惯性地蜷在他怀里,商承弼轻轻抚着他头发,“身后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晋枢机道。 “若是疼得不那么狠了,陪我去一趟小牛庄。”商承弼道。 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哪怕人人都当他是暴君,但他毕竟也是千钧重担压于一肩的天子。更何况,小牛庄之事的确蹊跷,他至察如此,又焉能容忍有人在他目下挑衅。 “好。” “累死了!”景衫薄双手反背着潭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沈栖闲道,“这就叫累!木头一天救了多少人呢。”他说着就端了一杯茶过来,待卫衿冷接过就帮他捶腰。 “这次的疫情这么严重,才三天,连京安都闹起来了。”卫衿冷叹,“可惜我本事不济——” “三师兄不用担心,您不是才觉出端倪就飞鸽传书回去,大概再有两天,二师兄就能到了。”景衫薄道。 卫衿冷看他,“受害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我们的汤药只能让他们好受些,却不能治病。更何况,情势危急,二师兄的身子,经不起这么奔波的。” 沈栖闲替他揉着腰的手重了些,“你别太担心了,二师兄自己就是大夫,肯定有分寸的。更何况,这场疫病来得没声没息,一切都要二师兄来了才能定夺。今天都累了,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的。” 第二天一早,卫衿冷才起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这几日疫病肆行,大家都静静呆在房里,今天为何像炸开了锅一般。卫衿冷连忙出去查看,却见人人跑的时候都拽着右耳,正自纳闷,沈栖闲已来了,“快走,二师兄昨夜就到了。连夜诊了好些病人,咱们也去。” 卫衿冷一愣,二师兄怎么来得如此快。他身子不好,明明不能熬夜的。这样一想,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偏偏人人都急着看神医,他又不能施展轻功,好容易挪过去,楚衣轻早被乌压压的人群围住,卫衿冷不敢添乱,只在一边,楚衣轻身边服侍的小童云泽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三公子!” 卫衿冷正要答应,却又被人群不知挤到了哪里。景衫薄不耐烦等,直接踩着一众肩膀上了树,居高临下,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缟衣素裹、罩着厚厚白色幕离的清瘦影子。尽管完全看不到头脸,可景衫薄依然觉得师兄累得太厉害了。尤其是那些病人疯了似的将手伸过来求他搭脉,甚至还有那多事的,故意拽他帷帽想看看这名动江湖的昭列公子究竟是何种模样。景衫薄在树上看着,心中就是一股气,尤其是看到素来雅洁的二师兄那一席白衣被这群人的脏手抓得乱七八糟的时候。 楚衣轻虽然整个人都罩在白幕里,却仿佛能看穿别人所想,景衫薄正摸出一颗墨玉飞蝗石想打那故意拽楚衣轻面纱的小孩的手,突然就感觉到二师兄抬头看了他所立的槐花树一眼。景衫薄乖乖收回了暗器,却听到一声轻笑,“原来,名震江湖的夜照公子连被人看一眼都要打颤啊。” 整个江湖,能得罪的起景衫薄又正在得罪景衫薄的,只有晋枢机。 景衫薄仔细收好了飞蝗石,“我师兄自然管得我。”说完就一掠树梢走了,似是根本不想与晋枢机计较。 晋枢机笑道,“有意思。” 商承弼的眼睛直直盯着看诊摸脉的楚衣轻,“你说他为何总是蒙着面,甚至,连衣衫都比别人宽大许多。” 晋枢机懒懒道,“我哪儿知道,兴许,就是这样才算神医,又也许,长得太丑。” 商承弼摇了摇头,“如此风姿,怎么会丑。恐怕说是天仙化人也唐突了。” 晋枢机冷冷道,“您倒是看美人的行家,不如,掀开他幕离,看看这位妙手神医的庐山真面目。” 商承弼笑,“正有此意。”说了这一句,却故意握住晋枢机的手,“你还是这么不经逗,朕眼里,如今哪容得下别人。” “可他是楚衣轻。”晋枢机道。 商承弼一笑,“就算他风逸绝尘,与朕又有什么关系。”他话虽是如此说,可望着楚衣轻的眼神却带着极浓的欣赏和叹息,“可惜,如此玉人。竟是个哑巴。” 他口中轻叹,如今却是顺风,不知怎么,这话就传到旁人耳里去了,那些在树底下诊病的人突然抬起头,商承弼倒非故意,只是一阵尴尬。景衫薄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连晋枢机也没想到,商承弼竟然会说出如此冒犯的话来。 商承弼一阵尴尬,那一日,便没有再乱说一句话。他承天景命,贵为天子,可不知为何,却对楚衣轻保有最不加收敛的敬意。 昭列公子倒是名不虚传,他一夜一日诊了上千病人,问诊、断症、开方,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大概卫衿冷景衫薄他们已习惯了替他诊病时候打下手,各个依着他的吩咐行事。卫衿冷调度、沈栖闲执行、景衫薄跟着四处看有没有趁机抬价屯药的商人,这三人手上是何等庞大的势力,行事又是如何的雷厉风行、干净利落才一个早晨,就已经开起了舍药台。沈栖闲还调来了奉命保护他的二十八骑,帮着维护排队领药的秩序。又依照楚衣轻的吩咐在村北密林之外架上了几口极大的铁锅,锅中煮着特制的汤药,白雾升腾、药香袅袅,身处其中,倒是连吸进来的气息都雅致了几分。而那些染上时疫、浑身发痒的人,闻到药香,居然真的好多了。一时间,村北密林的那几口大锅边上,倒是又聚起了人。而这一次出现的一个人,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正是当今国丈,于同勋。 商承弼看了一眼晋枢机,“他现在倒是等不及了。” 晋枢机在心中一笑,无论是谁,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把戏,都没办法不着急的。 “楚公子!小儿身受重伤,险些成了废人,多亏公子妙手施救,老朽特来拜谢!”于同勋对楚衣轻倒是很客气。 楚衣轻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继续替人诊病。他身边的僮儿云泽倒是道,“假情假意,这场疫病还不知道是怎么闹起来的呢!” 于同勋脸色微变,他身边跟着的管家样的人物立刻道,“我们小少爷被人所害,两条手臂都废了,公子却能治好,实在是神医啊!” 晋枢机心道,于家也是诗礼簪缨之族,能跟在于同勋身边的管家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可这人说话竟如此粗鄙,显然是故意说给这些蜂拥在楚衣轻周围的乱民听的。果然,那人这话一出来,就有人求楚衣轻等平了疫情替自己家患有旧疾的病人诊病。 商承弼微微蹙起了眉,于同勋以太傅之尊,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一个江湖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带这一个管家像卖狗皮膏药一样替楚衣轻吹嘘,未免太失身份。更何况,如今疫病横行,楚衣轻从昨夜忙到今日,别说是吃饭,水也没顾上喝几口,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道谢,却偏偏要这时候打扰,未免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6 令人生厌。 果然,楚衣轻只是随意挥手,卫衿冷立刻迎上去,和于同勋一起去冀县县衙。晋叔机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重,于家的眼线不少,自己今日和商承弼出宫也是并未刻意避着人的。于家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如今却当着商承弼的面勾结缉熙谷,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想到这里,不免琢磨那一日吕贵妃带来的消息。父王已经同于家结盟了,难道和缉熙谷也有什么密议不成?可是,那张地图——折戟悄悄送给自己的那张地图,又究竟是为什么呢。 晋叔机心里自是千般盘算,商承弼却也未必没有一番计较,他轻轻握住了晋叔机的手,“没什么好看的了,有这位妙手仁心的楚公子坐镇,相信,疫情很快就能平定下来。” “于太傅——”晋叔机试探着,“于家和靖边王,未曾听说有什么交情——” 商承弼冷冷道,“如今,他们唯一的交情就是朕。” 晋叔机不敢问得太紧,“别担心。听楚公子身边那小僮的话,缉熙谷未必和于家沆瀣一气。” 商承弼只是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晋叔机知道,于家和靖边王都是他的心病,这次小牛庄瘟疫,摆明了是于家的设计,虽然还不明白于家的意图,但试探冒犯之心,肯定是有的。商承弼原是个自负至极的人,可这出小小的瘟疫,却让他不舒服至于极点。他连续三日督促太医想办法,群臣束手,而缉熙谷,不过随便来一个楚衣轻,却变成了救世的菩萨。晋叔机知他嘴上称赞楚衣轻,其实心中不知将缉熙谷恨到了几分。 却说卫衿冷随着于同勋离开,沈栖闲却还在舍药台发药,景衫薄看着二师兄四周只增不减的人群,终于狠下心提着潭影的剑鞘硬生生将人流开出了一条道。 楚衣轻依旧是一手搭脉一手写方子,越围在他眼前的人,越是不肯让。如今看到景衫薄,人人想着排了这么久才到自己,生怕这长得邪性的少年拉走了神医,一个个都盯着楚衣轻看,那眼神像是楚衣轻今天不看他们就对不起他们一般。 楚衣轻等景衫薄逼到他面前才抬起了头。那些抢在前面的村民甚是齐心,景衫薄一路过关斩将挤进来,可到了这十几个人时,他们竟是真的将楚衣轻围在了圈子里,景衫薄横握潭影,撞开了其中一个,顺着剑势推了一个圈子,单手握剑,在那被他真力撞得东倒西歪的人群里一跪,“小夜冒犯二师兄,二师兄,您该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这一章写得太粗了,等我中午下课回家会好好修改的,谢谢大 第32章 三十二、往事 卫衿冷轻轻关上了房门,景衫薄站在门外也松了口气。二师兄终于肯去睡了,分明是最不能奔波的人,这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吃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景衫薄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不像个师弟了,“三师兄,二师兄他还好吧。”景衫薄问。 卫衿冷摇头,二师兄不能熬夜的,更何况,看诊又是那么耗费心力的事,“大概要歇上好几天。” 沈栖闲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么拼是为了什么。” 卫衿冷突然立起眉毛,“你说是为了什么!你身为王子,天潢贵胄,却连什么是宽厚仁爱之心都不知道吗!” 卫衿冷这话一出口,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栖闲明明只是担心二师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的。大概是因为亲眼看到民生疾苦,当朝天子还在和男宠讨论二师兄的长相吧。商承弼那句可惜是个哑巴说得太不小心,连卫衿冷这么冷静自持的人都有些不舒服。 楚衣轻身患哑疾,自幼被父母遗弃,五岁就被岳丹墀收养,尽管岳丹墀医术通神,却依然没有治好。虽说二师兄从来不因为自己的病自伤自怜,可是听二师兄的箫声,常有萧瑟之意。卫衿冷还记得有一次,自己无意间听到大师兄和师父争执,是否要将二师兄的身世告诉他,他隐隐约约听到师父说了一句,“他们对列儿可有半分怜爱之心?既然当年觉得他遗患无穷,如今,就不要再来利用,也算两相成全。” 大师兄仿佛是叹了口气,“他的性子,不告诉他大概会恨我一辈子。可我宁愿他恨。不会说话的孩子多了,可谁家的父母——” “旸儿,进来吧。”卫衿冷听到这里就被师父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请罪。 商衾寒道,“师尊和我知道你在门口,本以为你听到是二师兄的事,就会自己退下。” 卫衿冷还记得当时自己很是惭愧,“新旸知错,请师尊和大师兄责罚。” 岳丹墀看商衾寒,“他一向和列儿亲近,也是担心列儿。” 岳丹墀因为卫衿冷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怕他胡思乱想,索性将楚衣轻身世告诉了他。可究竟只说了楚衣轻是世家子弟,却未曾说是谁家。这些年,卫衿冷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因为二师兄不能说话,那他的父母会不会那么狠心遗弃他。或者,也只是因为,二师兄的眼睛。 楚衣轻天赋异禀,精通摄魂之术,五岁之时已有不小的修为,可是,“谁会愿意和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心事的人做朋友?” 卫衿冷突然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这句话,是自己初进谷里的时候二师兄写给自己看的。那一年,二师兄七岁,他六岁,还只是个褦襶无知的孩子,六岁的孩子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自然会去找差不多大的孩子玩。他还记得,当时的二师兄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纱衣,坐在溪边自己和自己下棋。风吹起来,纱衣就像一片片朦胧的云彩,他也是世家子弟,往来的更不是凡俗之辈,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二师兄这样的人,当时的二师兄就像是个小神仙,卫衿冷只觉得自惭形秽。连着好几天,他都会去小溪边偷偷看二师兄同自己下棋,终于有一次,他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都不肯理我们,为什么都不肯和我们做朋友?” 卫衿冷依然记得,那年的楚衣轻才七岁,七岁的人,眼睛就那么哀伤,却又是那么骄傲。 他用棋子划在一旁的土地上,“谁会愿意和一个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心事的人做朋友?” “我愿意的。”他拼命点头,“我愿意。我没有坏心眼,我不怕你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是,你这么漂亮,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二师兄还是那么高傲,却指了指自己的棋枰。那天,他们下了整整一天的棋,晚上,他们在彼此的腿上划着字,聊了一夜的天。再后来,他从无数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终于成了他的师弟。 “其实,我一直知道你会忍不住来问我。”楚衣轻写。 “那你为什么不先叫我呢?”卫衿冷说。 “你今天多加了一件亵衣,是因为怕坐在石头上冷吧。你还想叫下人给我们缝个棉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7 垫子,又怕我不要。”楚衣轻划。 卫衿冷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今天叫大家都多吃一点,是因为觉得吃完了胡家的那个小少爷就没饭了吧。”同卫衿冷一块来缉熙谷求世尊授艺的世家子弟还有十五个,胡家的小孩是最讨厌的,他会故意冲着楚衣轻喊哑巴。 卫衿冷狡黠地笑了。 楚衣轻继续划,“你现在心里有点怕,希望我别告诉师父,可是,又觉得我不会说。你这样对我说我会生气。” 卫衿冷被惊呆了,在他腿上划,“对呀。你别告诉世尊啊,他会告诉我爹的。” 楚衣轻写,“你怕你爹又罚你倒立。” 卫衿冷真是羡慕极了,“对啊,你什么都知道。” 突然,楚衣轻不再写了,卫衿冷试探着碰他,“你怎么不写了?” 楚衣轻拉过了他的手,这一次划地极快,卫衿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写的是,“你心里想什么我全部都知道,你不会怕我吗?”写完这一句,楚衣轻就狠狠将他的手甩开。 卫衿冷呆愣愣的,他没有楚衣轻那样的本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楚衣轻本来在等着他说话,可卫衿冷从小就木,完全不明白楚衣轻问了他那么多是为什么,楚衣轻等了好久都不见他来碰自己,终于,掀开被子要跳下床去。 卫衿冷还是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是傻乎乎地看他将袜筒拉得整整齐齐,穿白色的小靴子,“你去哪里呀?” 楚衣轻不说话。 卫衿冷只好等着,直到他衣服都穿好了要走才拉住他,“是去找东西吃吗?我陪你一块去!” 楚衣轻看着他眼睛,卫衿冷被他盯了好久,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他终于看到这个好朋友又露出笑容,他将他的小胳膊拽过来,捋高他袖子,在他手臂上写,“新旸,你怎么这么木木的,真是一个大笨蛋!” 卫衿冷抽回了胳膊,“你明明就知道,我本来就不如你聪明!” 楚衣轻捏了捏他脸颊,却对他比了个他根本看不懂的手势,卫衿冷想了很久,却始终不明白。以后再问楚衣轻,楚衣轻却怎么也不肯说了。这个手势,终于成了困扰卫三公子的谜案,一直到沈栖闲出现。 “笨蛋木头,二师兄是说,你这么木,以后喜欢你的人,肯定要被气死!” 卫衿冷狠狠瞪了他一眼,“二师兄那时候才七岁,你以为每个人的脑子都和你一样,只会想那些东西!” 原本楚衣轻正在吃饭,听到他这句话,却险些连汤都喷出来,甚至伏在桌子上,伸手按着肚子。那是第一次,楚衣轻笑得那么开心,那么那么的开心。什么时候,二师兄才能像上次那样,再一次开开心心地笑出来呢? “二师兄,您醒了?”卫衿冷端着一盆米潘敲门。 楚衣轻带上了帷帽才用衣袖拂开门,卫衿冷将那盆烧热的淘米水架好,“新旸去准备些吃的。” 楚衣轻点头,挥手要他出去走到门口正碰上景衫薄,“三师兄,二师兄醒了吗?”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卫衿冷拦住他,“二师兄在靧面,你一会儿再进去。” 景衫薄随口嘟囔,“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不能看的。” 卫衿冷扫了他一眼,景衫薄低头道,“我不说了。” 楚衣轻虽然不能说话,耳力却极佳,卫衿冷怕二师兄听到心里难过,倒也没有在这里训斥景衫薄。倒是景衫薄被他那一眼吓得两腿发麻,连忙去准备早点了。 整整一日,又是配药、煎药、舍药,更有数不尽的人围在门口想请神医诊病。 楚衣轻略进了些薄粥又要出去,他的随侍小僮云泽却是不肯了,“公子的身子就够一个城的大夫忙了,公子还要去忙别人。您日夜兼程熬了这几天,早都受不住了。公子忘了世尊的嘱托了!” 他说到世尊的时候,楚衣轻一众人连忙站起来,云泽吐了吐舌头。众人再坐下时,楚衣轻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云泽道,“反正您是不能这么熬的!” 沈栖闲道,“云泽说得有道理,既然找到了医治疫病的方子,二师兄把一切交给我们就好。” 楚衣轻比划着手势,他的手细长白皙,说不出的漂亮。云泽道,“公子说,哪有那么容易,今天还要找到疫病源。” 景衫薄道,“那还用找,肯定是于家那些人做的,三师兄,昨天于家请您去做什么?” 卫衿冷看他,“没有证据的事,不许信口开河。” 景衫薄不服气,“那还能有谁?” 卫衿冷看着楚衣轻,“我担心的不是还有谁,而是为什么。” “于家如此着急,是为什么。”商承弼在想的,也是这件事。 晋枢机冷冷道,“先下手为强,有什么为什么呢。” 商承弼一拍桌子,“朕还没有要杀他们呢!他们好大的胆子!” 晋枢机看他,“如今于家的事还未了,缉熙谷又纠缠进来。连那位楚公子都到了,看来靖边王所图不小。”他说到这里就试探道,“或许,这场疫病只是给了那位楚公子一个来京安的机会。” “他要来随时可以来。”商承弼不信。 “可是,太医束手无策,他却是药到病除。这,会不会是靖边王的暗示呢?”晋枢机果然将商承弼最重的心事点出来。 商承弼冷哼一声,“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一个缉熙谷,你将他们看得太重了!” 商承弼很少用这种直接的口气否定他的意见,晋枢机笑着斟了一杯茶给他,“也是。”心中却道,“你也未免将缉熙谷,看得太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命运多舛,这一章终于发出来了,无奈啊! 希望这次能够发表成功,谢谢大家! 谢谢原子的长评,辛苦了! 第33章 不好意思,有点少 三十二、 晋枢机一个人懒懒趴在铺满一间屋子的大梁疆域图上,一双嫩生生的脚丫子随便晃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比对着手上的地图。商承弼去上朝了,这会儿不会回来,这个地方,除了他的影卫,不会有任何人敢进来。 晋枢机用手指对着很小很小的小牛庄,问折戟道,“你确定?” “这图,是王爷身边一个心腹爱将亲自交给属下的,王爷说,还需要再勘探,请世子务必将梁王引出京安。”楚国降臣一直是称商承弼为梁王的。 晋枢机想了想,“事关重大,我要再考虑一下。”他说着又重新对起来,却突然抬起头,“你确定于家不知道?” “这——”折戟犹豫了下,“王爷说,该是不知道的。” 晋枢机不再说话,却突然觉得一阵心寒。折戟交给他的,正是父亲最近延揽的地矿名家常采青绘制的大梁金矿分布图。而小牛庄一带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8 ,正是其中最重要的矿区。父王叫折戟告诉我于家不知道,可这么大的事,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于家又怎么会如此上心。更何况,这张图连父亲和于家都得到了,驾骖到底知不知道呢。 他这样想着,一时便出了神。直到商承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不是上朝吗?怎么这会儿就——”晋枢机问。幸亏他已将那张金矿分布图藏了起来。 商承弼直接趴在他肩上将他压在身下,“赫连傒来了,他想见见你。” 晋枢机一呆,偏过头来勾住他脖子,“你怎么舍得让他见我?”赫连傒正是北狄国主赫连石的第四子,也是狄国最出色的皇子之一,更被称为是最有希望继承狄国的人。 “你现在是朕的。”商承弼突然将他抱起来,“他这次来,送给朕一份大礼。” “什么?”晋枢机笑问。 “三百匹好马。个个都是名种良驹,咱们与狄国交战,已有多少年不肯送好马给我们了。走,朕带你看看去。”商承弼根本不放他下来,将他一路抱在怀里大踏步地走出去。 晋枢机知道商承弼是想要炫耀,也由着他。他顺从地将头枕在商承弼的肩膀上,默默想着赫连傒如今的模样,已是三年未见了,不过,想来他也变得不太多。 果然,还未走到御马监就看到了那个高高立着的英挺的背影,狄国人本就比中原人身材要高大些,赫连傒不止高大,全身上下更是有一种英武之气,在威武昂然中,却又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沉着气度,这于汉人已是难得,更何况是狄人呢。 “好久不见。”赫连傒转过了身,望着商承弼怀里的晋枢机,他的汉话已说得很好了,可念那个见字时却带着一种独特的尾音。 “赫连,重华现在是朕的了。”商承弼的话很不客气。 晋枢机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你比从前稳重了些。” “你变了。你不该是被人抱在怀里的。”赫连傒看着晋枢机,“跟我走,万里河山,跑马疆场才应该是你过的生活。” 晋枢机笑了笑,“我和驾骖过得很好,你好吗?我听说,你的日子不太安宁。” 赫连傒望着晋枢机的眸子有期许,但更多的是悲凉。“生在帝王家,也已经习惯了。重华,我杀了大哥和五弟——” 晋枢机没有让他说下去,“我听说了。他们不是你杀的,他们,马革裹尸是他们的荣耀。他们是狄国的勇士,将来你继承国祚,要好好封赏他们。” “我会的。”赫连傒像是丝毫不在意商承弼的存在,“我娶了大哥和五弟的妻子,封他们为妃,可是,我多想成婚那天,在黄沙散漫的大漠上,是我们俩跑着马、唱着歌。” 商承弼抱着晋枢机的手已开始箍紧,晋枢机笑着贴了贴商承弼脸,又吻了吻他额头,侧过身来望着赫连傒的满目失落,“四王子抬爱了,可是,我和驾骖,真的很好。” “若哪一日他对你不好了,你就来大漠找我。”赫连傒的目光很坚定。 商承弼狠狠道,“若是哪天朕对他不好了,朕会杀了他!” 赫连傒却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去看看马吧。我知道你喜欢的。” 晋枢机笑笑,轻推商承弼,商承弼将他放下来,却握着他的手,“听说,你六弟带兵跑到了掩马摊一带。”掩马摊正是梁与狄交界之地。 赫连傒道,“皇上已经答应,要靖边王助我平叛。” 晋枢机笑,“难怪你肯送这么多马匹来。你六弟手上不过五千多残部——” “六弟与我乃是一母所生,我不忍围、不忍杀。”赫连傒道。 晋枢机多年周旋在这些野心人物之间,他的父亲、商承弼、赫连傒,他早都明白这些人的虚伪。赫连傒斩兄杀弟,可曾有一毫手软,可这个六弟,他就说顾念同胞兄弟之情不肯杀,其实,不过是个笑话罢了。他只不过是不愿亲自动手,要借刀杀人而已。小时候读《孟子》,笑梁惠王不忍牲牛觳觫而以羊相代,父王却突然冷了脸,叫他不必看这些,起初不明白,如今是明白了,孟子舆啊孟子舆,不是梁惠王糊涂可笑,是你糊涂可笑啊。帝王之爱、之仁,之智,又岂能同我们一样。莫说是赫连傒了,就是商承弼,若有一日需要自己的项上人头换他的大好江山,说不定他也会哀伤黯然,说什么朕不忍杀之,然后叫自己自尽吧。 几人行到马厩,却见一匹健马竹批双耳、瘦骨锋棱,毛色炳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此间处处都是宝马良驹,他却立在马厩之外,晋枢机走过去想摸摸他光滑的皮毛,那马却看到晋枢机就离开了。 “逾辉,不得无礼。”赫连傒道。那马像是犯了倔性,高高抬起前足,嘶鸣响彻云霄。 晋枢机却又离远了几步,“别训他。逾辉随你征战多年,自然是看不起我这种只会承欢邀宠的幸臣。” 赫连傒走过来,轻轻抚着马背,“逾辉,你不认得了,这是重华。” 商承弼哼了一声。 晋枢机偏过头,“驾骖,四王子的名驹不肯理我,你过来帮我挑一匹好的。” 商承弼不过一笑,大步过来牵着他的手,横扫一眼跑马场上的三百骏马,“这些算什么,朕自有好的送给你!”他说着就打了个呼哨,耳边一片奔雷之声,却见一匹白马奔驰而来,势如闪电。 赫连傒的战马逾辉也忍不住奔过去,那马通体雪白,马色如霜纨,逾辉却是通体乌黑,马色如流光,二者并道驰骋,身后尘埃生起,势如倥偬。这两匹俱是万中选一的宝马,虽是奔逸绝尘,但见到主人却立刻停下。赫连傒看着那龙脊贴连的玉马,“玉花骢。” 晋枢机轻轻摸了摸马背上的鞍子,“玉花骢,青丝鞚,驾骖,你费心了。” 商承弼道,“我大梁物阜民丰,宝马,难道只有有你狄国才有!” 逾辉替那匹白马舔着毛,白马却是高高昂着头,赫连傒笑了,“他明明也喜欢清辉的不得了,却故意做出这种样子。重华,这马真像你。” 晋枢机也看着商承弼,“这马,有名字吗?” 商承弼看着他的目光异常温柔,“朕想你来取。” “障泥未解玉骢骄,就叫未解好了。”晋枢机笑。 赫连傒虽然通晓汉话,但这句词他却是没读过的,只道,“未解,好奇怪的名字。” 晋枢机却不接话,“却不知,这匹玉花骢,比起那夜照公子的照夜玉狮子来,又是如何?”他问了这一句,也不等商承弼回答就翻身拜倒,“罪臣谢皇上赐马!恳请皇上答应罪臣,纵马出征!” 赫连傒心中一冷,重华,你要出征哪里,是要和我,兵戎相见吗? 商承弼却是笑了笑,“纵马出征倒是不必——”他说着就扶起晋枢机,“重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59 华,你我,纵马出游。” 晋枢机心下一松。父王,你虽对我不慈,我却不能不孝,这次出游恐怕能拖个一月,能不能找到金矿,就看楚国的运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爱离,马上出门,我回来回复你! 呃,我昨晚明明发过文的,我还在想,为什么又不显示,半天都没有留言 一觉醒来才发现抽了 这章有点少,谢谢大家! 第34章 三十三、出行 “二师兄——”沈栖闲小声叫道。 楚衣轻看那封信看了许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景衫薄站了起来,“是。” 卫衿冷道,“不知天昭帝邀我们同行究竟是为什么。” 沈栖闲笑,“临渊侯来信说,怕旅途寂寞,而且,缉熙谷诸公子武功高强,有你们护驾,便不用劳动御林军了。” 卫衿冷道,“天昭帝武功盖世,难道,还需要我们保护吗?” 沈栖闲道,“保护是假,监视是真。” 楚衣轻提笔写字,他身边的小僮云泽道,“玄安帝难道不要鸣鸿刀?” 沈栖闲道,“我哥是个不信怪力乱神的人,他说,民意如神,这江山,老百姓让你坐,你才能坐。我曾经传书给他,他回信给我,一个字也没提,倒是叮嘱我照料身体,还要我今年带木头回大成过年,也好见识见识我们的水灯节。 楚衣轻同卫衿冷打了个手势,卫衿冷道,“我还是要回谷里服侍师尊的。” 楚衣轻比划道,“可以先同栖闲去山西你家老宅坐坐,然后直接去大成。”他比到这里,又写了一句,特地拿起来给卫衿冷看,“这么多年了,也该见见玄安帝。” 卫衿冷肃容应了,难得的有些脸红。 却说商承弼和晋枢机合计着出行,两人都是轻装简从,反正是同缉熙谷众人一起上路,倒也没什么可担心危险的。商承弼已吩咐过,沿途将紧急的折子一路送上来,是以晋枢机也不催赶行程,只是说,要同他一路游山玩水。 同缉熙谷众人说了是酉正在卫衿冷的宅子见,晋枢机拖拖拉拉,二刻才到。他一到就看到景衫薄冷着的脸,“恐怕这些年,再有没有人敢让缉熙谷的几位公子等着了。” 卫衿冷道了一句不敢。晋枢机的眼睛就直直盯在了一身素裹的楚衣轻身上,“既是一路同游,昭列公子还不肯赐诸一面吗?” 卫衿冷道,“家兄一向不见外人,连小四都没有见过师兄的真面目。还请——”他望着商承弼,“恕罪。” 商承弼道,“痴长卫公子几岁,称呼商兄就是了。” 楚衣轻的小僮云泽道,“公子身子不好,不能久站,上车吧。”楚衣轻本是个极和气的人,太过仁善,难免有人放肆。云泽倒是跟谁说话都不客气。 商承弼点头,“如此甚好。若是天黑前能赶到淀庄,还能尝尝他们的赤子鱼。” 晋枢机于是亲自扶楚衣轻上车,楚衣轻也不推辞,只是做了个手势,“有劳了。” 商承弼紧随着上去,卫衿冷和沈栖闲互看了一眼,景衫薄道,“我骑马!” 晋枢机突然打开了车门,“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照夜玉狮子了,听说此马能日行千里,踏雾蹬云。到得夜间,全身竟还能发出银光,也不知今晚能不能见识。” 卫衿冷道,“只是白而已,银光云云,不过是谬传。” 晋枢机笑道,“我也觉得是谬传,可偏偏有老百姓说,这是主改天换运——”这匹马原是靖边王商衾寒所有,商衾寒疼惜师弟,便送了给景衫薄。晋枢机这话,可说得太挑衅了。别说是卫衿冷,就连商承弼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倒是楚衣轻,突然间抬起头来,他的幕离罩着眼睛,完全看不出神色,晋枢机却被他一眼盯得心里发寒,立刻转口道,“不过,市井之言,又如何可信呢。相信,皇——驾骖和诸位都不会轻信这些流言的。” 商承弼一路与卫衿冷谈些民生疾苦之事,倒是同沈栖闲讲些大梁风土人情。沈栖闲道,“大梁的山多平原多,粮食也多。我们大成却是鱼米之乡。” 商承弼笑道,“大成风物旖旎温柔,正是人杰地灵,可惜朕的幼弟尚小,不能像安乐王一般,替玄安帝踏遍万里江山呢。”商承弼的弟弟便是靖边王之子,商从涣。他说到这里就问卫衿冷,“不知王叔身子可还康健?” 卫衿冷道,“在下也许久未曾拜见师兄了,连今年家师白寿之辰,大师兄都只是在大漠遥遥一拜。” 商承弼道,“世尊真是耆宿,待得明年世尊百岁之期,不知肯不肯赏脸来京安,我也好瞻仰世尊仪范。”他说到这里就搂过晋枢机,“每日听得都是山呼万岁,其实,朕和你能活个七老八十,就知足了。” 晋枢机笑,“我却不知足。”他说到这里就看楚衣轻,“听闻昭列公子玉箫绝技,不知肯不肯让我长长见识。” 楚衣轻手按玉箫,却轻轻摇了摇头。 卫衿冷解释道,“这车厢狭窄逼仄,不是听曲的时候。” 晋枢机笑道,“我和驾骖倒常常琴瑟合奏,也不管是什么时候。看来,昭列公子确是雅人,我们,却是将雅乐奏俗了。” 卫衿冷却道,“并非如此。乐有雅俗之别,人也有贵贱之分,可是,听同一首曲子,雅俗贵贱却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请恕在下直言,公子以玩赏之心听,家兄自然也是敷衍之意。家兄不忍敷衍,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晋枢机道,“我倒是真羡慕楚公子,他虽然口不能言,可是,他要说什么,好像,卫公子都知道。” 他这话才一出口,就听到“嗖!”地一声,马鞭击上车壁,景衫薄道,“既是一路同行,公子又何必时时刻刻都揭我二师兄的短处!” 晋枢机笑了,“我不觉得是短处,昭列公子天仙化人,自然也不觉得是短处。夜照公子,又何必当作是短处听呢。” 楚衣轻一直未曾理睬晋枢机,此刻才比了个手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算是短处,也无妨。” 晋枢机笑了,“其实,争论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有时候,倒是很羡慕公子呢。不能说话,不想说的话就不会有人逼你说,违心的话,也不会有人逼你说。再加上,心里忍不住的话,说出来就是祸事,不会说,倒是平白省了很多麻烦。倒是比那些,身不由主的人,要强多了。” “哦?”商承弼掐住了他的耳朵,“什么是身不由主的话。” “比如,我现在口渴了,想吃点葡萄。大家都没说话,我却忍不住说了。”晋枢机笑。 商承弼无奈摇头,“你这不是身不由主,你这是嘴馋。你肚子里的馋虫不饶你。”没一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动作,片刻,却有一骑飞驰而来,送上一个极为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0 精致考究的漆盒,里边分格摆着紫溜溜的葡萄、粉透透的荔枝、黄澄澄的枇杷,还有用冰镇好的西瓜雪梨,晋枢机先让了楚衣轻,楚衣轻自然是不吃的,卫衿冷也说不用,倒是沈栖闲,边吃还边喂那根木头,甚至还笑对楚衣轻道,“你看商兄和晋兄,亲怜密爱的,你看你,比西瓜都冰。” 晋枢机笑道,“我倒是羡慕卫公子,有沈公子这样体贴的情人。” 商承弼一把将他下颌扳过来,狠狠吻了一口,“朕不体贴吗?” 晋枢机笑着剥了个荔枝送到他口里,“我体贴你就够了。” 沈栖闲笑,“大妙!” 众人正在说笑,却突听得外面一阵呼号,接着就是哗啦啦一群人围住了他们的座车,一人吼道,“姓景的!你这不长牙的畜牲!还我们小公子的命来!” 景衫薄高高骑在马上,他那匹照夜玉狮子是千里名驹,如何受得这些腌臜气,后蹄为依,前蹄一仰,一声嘶鸣就越过那些人的头顶立在了一块大石上。景衫薄道,“别惊扰了我两位师兄,想送死的,上来吧。” 楚衣轻随便挥了挥手,卫衿冷恭身应了出来,“小夜,什么事?” 围车的人中有个领头的,“可是缉熙谷的新旸公子?” 卫衿冷点头,“正是在下。不知列位与舍弟有什么误会?” “有他妈的误会!他找我们小公子去问话,我们小公子就再没回来!” 卫衿冷看这些人服色,像是家将一类的人,领头的那人又是对卫衿冷一礼,“无奈冒犯,还请新旸公子恕罪,我们是于老将军府上的。” 卫衿冷点了点头,随意扫了景衫薄一眼。景衫薄心中一抖,师兄明明吩咐过不许找于文太麻烦的。可是,自己问过他话之后就放他走了啊。卫衿冷看着你领头的家将,“想是有什么误会,这几日,舍弟一直跟在我身边,并没有见过于少统领。” 晋枢机笑对商承弼道,“人都说新旸公子是诚实可信的君子,没想到他也说谎的,看那位闯祸精的样子,就绝不是没见过于文太了。” 楚衣轻却突然一纵手中玉箫,曼声吹奏起来。箫声大有肃穆之意,吹得却是《关山月》。 景衫薄一听这曲子心都凉了,原来自己漏夜出去,踏着月亮回来,二师兄全都知道。他原本是懒得解释,打发了这些人就算了,可如今又不敢违拗二师兄的意思,如此一来连卫衿冷都有些尴尬,看来,二师兄是怪自己着意回护小夜了。 景衫薄道,“我是出来问他,偷偷摸摸地封了小牛庄干什么,不过他没答,我也没动他。” 卫衿冷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二师兄来的第一天。”景衫薄道。 卫衿冷抱拳道,“十七那日,于少统领就不在了吗?” “是!自从十七那日,就再未见过少统领。”领头那人道。 卫衿冷轻轻点头,“十七那日,各位就不见了主人。今天已是二十三,这六天之中,我们师兄弟都住在列姜胡同的宅子里,怎么今天才要出京安,各位就突然来要人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滟滟的长评,《人间烟火》,我一直都记得~ 谢谢爱离的长评,亲爱的,我回头回复你。 以后大概都会是早上更文,如果我晚上十点之前还没有更的话,大家就不用等了! 抱! 谢谢大家! 临时加课,又要出门了 天晓得,我是多么想每天就沉浸在晋小受商小攻的世界里,就沉浸在你们的世界里! 抱! 第35章 三十四、行程 卫衿冷轻轻点头,“十七那日,各位就不见了主人。今天已是二十三,这六天之中,我们师兄弟都住在列姜胡同的宅子里,怎么今天才要出京安,各位就突然来要人了呢?” “这——”领头的人犹豫道,“这些天我们都在找小公子,却一直未曾找到。” “今日看到我和我师兄出城,就想来送死吗?”景衫薄喝问。 晋枢机在车厢里笑道,“果然,找人是假,拦路是真。”他说着就看商承弼,“这些人既然拦着我的路,我就不能猫在这儿了。”他一推箱门就出去,足尖轻轻一点,人就飘到了那领头人的头上,伸足一踢,那人就扑在地上一个趔趄,晋枢机此时却已是一脚踢到了先前喊话的那名家将脸上,“嘴巴这么不干净!给你点教训!” 晋枢机身形极快,倏忽之间就又踢倒了两个围上来的家将,他一脚扫过去,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力道掣住了他腿风,正要留心,却见车厢里,商承弼已和楚衣轻动起手来。 商承弼的武功一直是刚猛一路,楚衣轻却着意轻灵,两人手上拆解招式,商承弼是急取直攻,楚衣轻避得倒也是极为精妙。卫衿冷也察觉到了这其中微妙,想来是刚才晋枢机出手,楚衣轻拦了他一拦就和商承弼动起手来。他知道商承弼早都想试二师兄的功夫,更何况,这两人俱是当世高手,他想拦也拦不住。倒不若先制止了外面这场争端。于是亲自搀扶起了被晋枢机踢倒在地的那领头人,“多有得罪。于少统领我们的确未曾见过,这件事既着落在缉熙谷身上,新旸也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只是,在下等此行事关重大,行程却是延误不得的。” “好!一个月后,我再来找卫公子要人!”那人倒是很懂得就坡下驴,可惜,卫衿冷又岂是如此容易相与的。“于少统领的下落,我们自然会查访,但究竟能不能找到,还是未知之数。于少统领吉人天相,相信,有于老将军威名震慑,一起宵小之徒也不敢将他怎样的。” “承公子贵言。”那领头人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招手,带着众人去了。 卫衿冷回转过头,就见商承弼与楚衣轻已打得难解难分。景衫薄纵马而来,一鞭子就抽在二人之间,“你招招都掀我二师兄面纱,什么意思!” 鞭影闪动,楚衣轻正以一招采采芣苡挡下商承弼的力压千钧,却突然一翻手腕,握住了景衫薄鞭子,卫衿冷声音响起,“小夜,不得放肆!” 如此一来,这架自然是打不起来了,商承弼道,“昭列公子招式精妙微纤,佩服!” 楚衣轻随意打了个手势,将他的恭维话还回去。 卫衿冷解释道,“商兄,我二师兄罚下重誓,不以本来面目见人的。您若是实在看不惯他幕离掩面,不如,请我二师兄换一张人皮面具戴上吧。” 商承弼听出他话软中带硬,加之又的确是自己失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道,“佳人在前,却‘缘悭一面’,真是遗憾。”他这缘悭一面用在这里甚是诡异,但又不能说他不对。倒是晋枢机笑道,“你只顾着眼前佳人,却忘了,身边还有我这个旧人吗?但见新人笑,那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1 闻旧人哭。如今,新人竟还没有笑,你就冷落我了。” 商承弼道,“若是能见楚公子一笑,就算效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也在所不惜。” 卫衿冷听他字字句句都想看楚衣轻真面目,只觉得实在麻烦。这一路同行,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晋枢机眼波流转,“别人已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妲己了,没想到,你还想再添一个褒姒——”他话说到这里,却突然怔怔望着楚衣轻挂在腰间的玉玦。楚衣轻穿得原是类似于衰衣的带着褶皱的白衫,这枚玉玦也一直藏在褶皱里,可适才同商承弼动手,这玉玦却滑了出来,晋枢机呆呆盯着那鱼符纹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重华?”商承弼叫他。 晋枢机脸色煞白,“没事。” 楚衣轻也觉出了他目光的异样,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玉玦收起来。倒是卫衿冷,着实是个有心人,想到师父师兄曾提起的,这玉玦是二师兄被丢弃时挂在脖子上的,不觉心里一动。 晋枢机心里有事,一路话就少了,连商承弼喂他水果也吃不下去,他脑中心念电转,想到父王曾经对自己说的还有最后一张王牌。难道—— 家里一向是有流言的。可是,自己原名叔机,叔取得就是伯仲叔季之三。两个哥哥明明已经战死沙场了啊。他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偎在商承弼怀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路上这一耽搁,晚间到了淀庄,赤子鱼被售罄了。商承弼笑着看他,“朕十三岁那年替先皇办差,到过一次这里,当时的知县进上的就是赤子鱼,朕记了这些年。可惜,这鱼要从河里捞出来立刻宰杀烹调,你没这个口福了。” 晋枢机淡淡道,“不碍的。我家乡也有鸡泥桃花鱼,什么时候你同我回去,我做给你吃。”他往日说这种话,目光都带着轻佻,如今却懒懒的,毫无生机的样子。 商承弼是何等目力,早都看到了楚衣轻玉玦上的鱼符,他记得很清楚,类似的玉玦,晋枢机也有一块。心道,大概这位缉熙谷的楚二公子也是晋家的某个旁支吧。晋家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同缉熙谷连成一线他也不放在心上,所虑只是晋枢机夹在父母与他之间难以做人罢了。不过想想也觉无妨,若楚军还不安分,大不了族他一脉,留下他父母性命就是了。反正那些叔伯对晋枢机也很普通,就算重华生气,哄哄他就是了。至多,将楚作为他的封国,封他为楚王,等收拾了于家,就立刻废了皇后。再昭告天下,说自己永不立后就算了。重华虽然爱闹,可究竟是懂事的,想来也不会怪自己太多。他想到这里,倒是对楚衣轻好奇起来了,缉熙谷四公子,商衾寒、楚衣轻、卫衿冷、景衫薄。这名字都是如谷之后才取的,就像王叔本名商元祉,可商衾寒这名字实在太响亮,又有那句让他引以为耻的衾寒不转钧天梦,老百姓倒是知道商衾寒的比知道商元祉的还多。但是,楚衣轻以楚为姓,看来,就是暗指楚国了。 楚衣轻幕离遮面,自然不可能同他们一起用饭,晋枢机本就是极隐忍的人,也是不动声色。商承弼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总以为,重华是应该有任何烦难都告诉他的。景衫薄与晋枢机又素有嫌隙,不愿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便独据了一个角落自己喝酒。卫衿冷倒是疼他,他自己分明是极减省的,却给了足足一钱的赏钱嘱托伙计替他千万将酒温热,又吩咐私下里给他炒个新鲜的野菜。自己吃到合口味的了,还命人又单独再替他做一盘。沈栖闲笑道,“你这根青苔都薷不下来的木头居然也肯这么花钱,也就是对小夜才这样。” 晋枢机笑,“这就是为什么卫公子能发财了。卫家田产钱庄最多,恐怕就有一百个景公子这样的师弟,难道,卫公子就能少赚不成?” 卫衿冷道,“一个就已足够了。” 沈栖闲道,“幸亏我和木头没有女儿,要不,小夜这样的师弟多几个,我们闺女连陪嫁都没有了。” 商承弼听到他这话就笑看晋枢机,“咱们若是生个女儿,嫁妆现在就置办起来,你说,置办些什么?” 晋枢机笑了笑,“随你。”心中却道,能不能生下来,还难说呢。 这些人自然个个都身份不凡,可商承弼没发话,倒也没有人去将这客栈包下来,如今已误了饭点,但这客栈是方圆数十里之内最大的,便还是有人陆陆续续的来,甚至,客人还不少。商承弼这次出来,一则是为那鸣鸿刀,二则也实是想查看民生疾苦,是以口中说着闲话,却也留心着客栈中的市井闲言。他登基九年,也勉强算得上励精图治,赋税虽然不轻,但肃邂奸非,劝课农桑,百姓的日子倒也殷实不少。这客栈又大,能来这里用饭的,也不可能是贫苦人,但商承弼心里总是舒服的。可此刻钻入耳朵里的一个声音却让他格外留心,那是一个醉鬼与同桌人吹嘘,“一天就是二钱银子!我不去!去了的,就难回来了!” 同桌的人自然问,是哪里的活,一天居然有如此赚头。那醉鬼故弄玄虚,做出一副不敢让人知道的样子,可声音却大得连雷公都能听见,“干什么?干什么!说出来吓死你!听好了!挖金子!” 晋枢机听到这话,脸突然一白,商承弼微微一笑,夹了一片木耳到他碗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您在说谁?”晋枢机问。 商承弼拽了拽他耳朵,“朕在说谁,你自然知道。” 卫衿冷是何等剔透的人,立刻请了那人到自己桌边,询问那挖金子的事,酒醉了七八分的人,若有人再恭维他两句酒量如海千杯不醉,恐怕连他家银票放在哪里都会告诉你。那人又本是个闲不住的,被卫衿冷连问带讥,满肚子的话吐了个十足十。 “我们是埂子庄上的,就在小牛庄东边儿。那一日,我们庄上的混赖子问我,赵——大哥,有发财的买卖你做——不做?”那人一身酒气,说话又颠三倒四,说到这里,又添了不知多少句那赖子如何奉承他。好不容易才说到正题,“我拔下根腿毛来,都比他的腰粗!我说,你小子有发财的买卖你会让给我?”他打了个酒嗝,“后来怎的,我才知道。他是要借重我赵老大的威——望,有人叫他请三十个壮后生,一天、一天就二钱!”他手上比划着,“二钱银子!我就问啊,这是干什么,一天这么多啊!他们不说,说去了就知道,而且,当天——干了活就给钱!第一天去的人,每人除了二钱工钱,还又给了一两,足足一两的锭子!叫封口——封口钱。” “那既然收了封口钱,您又没去,您是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挖金子?”卫衿冷问。 赵老大又灌了一壶酒,“我?我偷——” “叮!” “谁!”三枚透骨钉,直打赵老大后颈,却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2 被景衫薄一剑挡下来,他性子急,登时就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写的不如以前好了,我知道!唉,那种精雕细琢的感觉,错过了才知道可惜。 每天的事情缠缠杂杂的,真想罢工了,叹! 第36章 三十五、生变 片刻,景衫薄就已提着一个身材极为娇小的女子进得客栈门来,楚衣轻只淡淡扫了一眼,倒是卫衿冷上前仔细查看。那女子像只布偶似的被景衫薄拎着,毫无知觉的样子,卫衿冷才走过来,还未曾抬起她的脸,那女子却突然从口中吐出一枚银针,只听“咔”地一响,景衫薄就捏断了她手骨,卫衿冷也早就用手指夹住了银针,倒是楚衣轻招了招手,景衫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却还是将那女子提过去给师兄医治。 直到这时候,晋枢机才看清这女人的脸,五官的轮廓很清晰,皮肤却很粗糙,即使被景衫薄捏断了手骨痛得一脸香汗却还是一副咬牙隐忍的样子。楚衣轻伸指摸她手骨,中指一弹,轻轻一敲,那女子就疼得整个身子蜷了起来。楚衣轻出手如风,不知怎么一错她手腕,云泽就送上了药箱,他一面帮那女子上药,卫衿冷一面问话,“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那女子的笑容相当讥诮,只有楚衣轻替她裹伤的时候才会抽搐一下,卫衿冷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丝毫不理人。甚至在楚衣轻用好药之后立刻转身,仿佛要离开,景衫薄用潭影拦住了她的路,楚衣轻却挥了挥手,景衫薄着急了,“二师兄,你这样她什么都不肯说,让我把她带下去问话!” 那女子抬起下颌冷冷一笑,一副无惧严刑拷打的样子,晋枢机淡淡道,“不用问,我们去那金矿看看就知道。”他话才说到这里,那女子却突然跪倒在地上,握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痛得冷汗直落,她好半天才偏过头,“没想到,宅心仁厚的昭列公子竟然也会用毒!” 云泽道,“我家公子不是用毒,你伤了筋络,只能是这种药,要不然,你这只手别想再发暗器。” 那女子抬头瞪景衫薄,“名门正派,居然也如此心狠手辣!” 卫衿冷道,“姑娘现在可以说,究竟是谁要你来的。” 那女子相当嘴硬,“做梦!”只是话才出口,就痛得狠狠握住自己受伤的手。 其间,晋枢机一直在偷眼看楚衣轻的表情和态度,他也是绝没有想到,这位妙手神医这么不好惹。那女子痛得实在受不住,试图去拆扎得非常整齐的绷带,一旁的云泽阴阳怪气地道,“不想手废掉的话,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那女子冷哼一声,却终究不敢冒险,只好更狠地握住手,楚衣轻对云泽点了点头,云泽道,“我家公子说了,这种药越往后会越痛,你若是肯说的话,我家公子就想法子帮你减轻痛苦。” 那女子始终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景衫薄也着急了,她虽不杀女人,可这种心狠手辣又蛮横无理的女人他可是一点也不喜欢,尤其是,这女人还对他两个师兄那么无礼。他正欲动作,卫衿冷却突然道,“放她走。” “三师兄——”景衫薄不舒服。 可是楚衣轻已经点头了,景衫薄也不敢违拗,倒是那女人还很嘴硬,“我是不会回去的,想跟踪我找到我的主人,休想!” 楚衣轻丝毫不在意,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晋枢机,等到那女人都离开了才对晋枢机招了招手,晋枢机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居然陪他一起上楼去。 景衫薄等这两人都离开才对卫衿冷道,“这个女人好像怪怪的。” 卫衿冷笑了,轻轻摸了摸景衫薄的头,“小夜长大了。” 商承弼一直在一边看,也明白是有人看出了端倪,但他究竟不揭破,只是不由得替晋枢机担心。 晋枢机随楚衣轻上了楼,楚衣轻便微微比了个致歉的手势,甚至还特地准备了纸墨与他笔谈,晋枢机有些心虚,刻意不去看他被幕离遮住的脸,只是用固有的贵公子教养坐着,等待他问话。 楚衣轻第一句话就写,“为什么要杀那位姓赵的大哥?” 晋枢机一呆,终于觉得还是瞒不住,他淡淡道,“我就知道那女孩受了这样的酷刑还坚不吐实你们一定会疑心到我,既然疑心我,我也不会不认。” 楚衣轻倒是很有循循善诱的姿态,“我并非疑心你,只是问你,你既然要让我们知道、相信有金矿这件事,为什么又要杀赵大哥?是在激他吗?”他甚至还在“他”下面画了一条线。 晋枢机装糊涂,“谁?” 楚衣轻不答反问,“公子这几日,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晋枢机连忙摇头,“没有。” 楚衣轻却已经拿出了那枚系在腰间的玉玦,双手仔细得捋顺了穗子,款款写道,“你的眼神毫无躲闪,你难道会认为,楚昭列真的不知道吗?” 晋枢机实在没想到这位口不能言的贵公子辞锋竟会如此犀利,他心下只是怀疑为什么这个人会佩着和他一样的玉玦,可如今,却被逼到此处,不知如何去说。终于问了一句,“公子的玉玦,是从哪里来的?” 楚衣轻写道,“从小戴着的。” “这是我晋家的双祈鱼符佩,只有嫡系的子弟才会有。”晋枢机道。 “我长大之后,也曾经查过。”楚衣轻答。 “那怎么样?”晋枢机追问,有些激动。 楚衣轻摇了摇头,师父和大师兄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事,自己绝不会知道。他一向是个淡然的人,又知道岳丹墀和商衾寒都是为他好,又何必多事呢。更何况,那几年——如果自己真是晋家的人,他更不愿意的吧。 楚衣轻突然一阵头痛,只觉得自己眼前就是他挥下的刀,雾蒙蒙一片红色的血。飘着腥腻味道的黄沙和埃土,血渗进沙子里,会变成一种诡异的碧色。残断的四肢、孤零零的人首,那个人白盔白甲高高坐在马上,一挥手,就是再也回不去故乡的白骨累累。 楚衣轻突然叹了一口气,提笔写道,“五载离家别路悠,送君寒浸宝刀头。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问去留?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 晋枢机轻轻念了一遍,看楚衣轻道,“是您写的?” 楚衣轻摇头,晋枢机恍悟,“是靖边王送给您的。” 楚衣轻挥了挥手,隔着幕离,晋枢机都能感到他刻骨的疲倦,“那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楚衣轻的手上托着那枚鱼符玉玦,晋枢机不解,“这是——” 楚衣轻将手伸向他面前,随意比了个手势,晋枢机吓了一跳,“这是您的,我不能收。” 楚衣轻提笔,不过六个字,“物归原主罢了。” 晋枢机突然慌了神,没有接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3 他送上的玉玦,匆匆忙忙离开房间走了。 楚衣轻独自坐在房里,把玩着那枚玉玦,突然渗出一丝浅笑,如果我想的一切是真的,我们,是不是就始终没有再见的余地——我的,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后半章算是陆离送大家的,谢谢大家! 嗯,我从来没有用过防盗章,也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试试看吧。如果大家觉得不方便的话,以后就还是直接放文。毕竟,文是写给爱自己的人看的,谢谢! 忘了说一件大事,那首诗不是我写的,是袁崇焕写的。初中时候看三联出的《碧血剑》后有袁崇焕评传,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他的诗,放在这里,实在是掠美了,叹! 昨晚发了通知之后一直写,盯着笔记本一直到夜里两点多,就写了几百个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半夜四点多起来一趟,六点多起来一趟,一直对着笔记本,却还是写不出什么来 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间觉得好像构思好的东西要失去一样 昨天还以为自己可以双更,明明已经有内容了,却不知道要怎么敲在键盘上 最近的状态都不好,可能真的需要休息吧,大家多多包涵! 谢谢大家!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觉得很无力,最后,只能说一句你们最不爱听的对不起,抱~ 第37章 三十六、哀求 景衫薄抱着他的潭影坐在客栈门前的石阶上,靠在卫衿冷肩膀摩挲着那只雕木燕子,大概是这二人的形貌都太特出,又显得太亲昵,来来往往的行人总免不得多看他们师兄弟两眼。景衫薄小声问三师兄,“您说,二师兄叫临渊侯进去是做什么?” “关心自己的事,二师兄的事,二师兄自己会解决。”卫衿冷拽了拽景衫薄的耳朵。 景衫薄像是有些害羞,可又因为这份独得的亲近而有些得意,他毕竟还算是一个小孩子,十四岁,虽然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但师父师兄又有谁会将他当成大人呢。 “二师兄这两天很多心事的样子。”景衫薄道。 卫衿冷只是随意应着,就像大人疼孩子,他说什么都用心听,不敷衍,但是也不会太郑重。 “临渊侯看着二师兄的时候也怪怪的。”景衫薄接着道。 卫衿冷只是笑了笑,“再晒一会儿太阳就回去吧。这石头地上,还是凉的。” 景衫薄也点头,其实他不闯祸的时候在师兄面前一向都是乖巧的,只可惜,外人只看到他惹事,却看不到他贴心。 卫衿冷看他将木燕子贴在脸上,一副坐下就不愿站起来的样子,索性揪他的耳朵,不是那种很痛的拧,就是象征性地提一下,景衫薄就像被提茶壶一样的拎起来,抱着潭影跟着三师兄进门去,走进来就看到从后堂绕过来的云泽,景衫薄连忙问他,“二师兄吃药了吗?” 云泽道,“吃什么药!自从见了那个猫一样的小侯爷,就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盯着那玉玦看,死人耳朵上挂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卫衿冷看他,“别胡说!那是二师兄生下就戴的东西。”楚衣轻的身世他是知道一点的,可如今却半句也没法说。 景衫薄已经闪过了半边身子,“我去劝二师兄吃饭。他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大师兄不知道会多心疼!” 卫衿冷看他道,“你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的,还是我去吧。” 景衫薄便眼睁睁看着师兄去弄吃的,自己要了一小壶状元红,一碟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半斤牛肉回房间。他从小养尊处优,岳丹墀又是个出了名的雅客,口味原本没有这样世俗。可出来走了走江湖,倒觉得这样的吃法很有大侠的味道,便索性沿袭下来,反正吃鱼的时候一定会有师兄帮着剔鱼刺的,长到多大都不例外。那个讨厌的沈姑爷平常和他斗嘴,可对他也真不错。所以,凡是吃带刺带壳的东西,他总愿意和师兄们一起。常人眼里的景衫薄冷酷无情,可在师兄们面前,他却像个会撒娇会黏人的大鱼,对卫衿冷还好,若是商衾寒,他不知道要闹大师兄到什么样子。 景衫薄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想着和大师兄在塞外的事,那时候二师兄也在的。两个人并肩骑在白马上,真是一对璧人,他还记得风大的时候,大师兄会用温暖的大氅把他和二师兄都裹进去,对自己是疼,对二师兄,自然是爱了。 可是,二师兄为什么会离开大漠,他始终不知道。大师兄的肩膀那么宽厚,胸膛那么暖,他做师弟的都会舍不得离开,为什么,曾经爱得那么深的两个人,会这样呢。 很多人说,大师兄是怕天昭帝疑忌才不入关,可又何尝不是因为不知怎么面对二师兄吧。 想到这里,景衫薄又灌了一口酒,却突然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独锁深院喝闷酒,景公子不觉得寂寞吗?” 景衫薄看着站在门口的晋枢机,这人真是讨厌,尤其是脸上的笑容,午后的阳光一耀,他更像是一只伸着懒腰的毛色黑白相间的大猫了。 景衫薄只懒懒看了他一眼,继续灌酒,眼前人影一动,却突然切到了他身前,晋枢机伸手欲夺他的酒壶,景衫薄侧身避了过去,还仰起脖子来又干了一口,“我们似乎并不相熟,临渊侯。”他虽然在师兄们面前是孩子,可是,不会有人真的当他是孩子的。尤其是,他手上握着那把潭影剑的时候。 “你我的确不算相熟,我只是想来请教公子一件事。”晋枢机道。 景衫薄不置可否。 晋枢机道,“楚公子,跟我长得像不像? 景衫薄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身上那枚双祈鱼符玦,不止是晋家嫡系的纹饰,鱼鳍上三条纹路,更是我家的符记。如果,他真是晋家的人,就只可能,是我的亲哥哥!”要得到实话,只能用实话去换,晋枢机太了解景衫薄,他的话没有假。 倒是景衫薄道,“我不知道。” 晋枢机不敢相信,“你从小在缉熙谷长大——” 景衫薄点头,“我的确从小在谷里长大,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二师兄不戴面纱的样子。更何况,我虽然在谷中学艺,都是跟着大师兄的日子比较多,二师兄向来是在房间里,或者去山间林子里练轻功,连吃饭也不在一块儿,我很难见到他。” 晋枢机本欲不信,可他实在说得诚恳,也只能作罢,景衫薄扫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一点也不希望我二师兄是你哥哥!是不是,我会替你问清楚的!” 商承弼看着晋枢机回来,居然替他沏了一杯热茶,晋枢机抱在手里,“驾骖,我突然觉得,心里闷得很。” 商承弼看了他一眼,“说出来,兴许就不闷了。” 晋枢机放下茶盏,“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4 不是吗?” 商承弼挺直了后背,居高临下的坐姿像一座山压下来,“我知不知道跟你说不说,是两件事。” 晋枢机长长呼了一口气,像是全部的疲惫都被压成了一只蚯蚓,“那个女人是我派的,我不是要杀那个信口开河的人,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想引缉熙谷他们去看。” 商承弼端起了茶盏。 晋枢机继续坦白,“昭列公子有可能是我哥哥。” 商承弼呷了一口茶,“是吗。” “也许。”晋枢机突然觉得特别累,比他这些日子费心想自己的身世还要累。这个男人永远是这样,仿佛可以给你全部的依靠,却又带给你无穷的压抑和痛苦。可是你全部的苦闷他毫不自知,只会高高在上的欣赏你的诚实和自怜。得到他爱的方式是完整的将自己贡献出去,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驾骖,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晚上也不想吃饭,不要叫醒我。”晋枢机勉强摆出一个还算体贴的依赖给他看。 “去睡吧。什么都不必想,朕会替你把一切查清楚。”商承弼道。 晋枢机点头,将自己沉进从宫里带出来的软枕里。商承弼坐在他床边,捏了捏他嘴唇,“只要你肯说,朕什么都替你办妥。” “嗯。”晋枢机微笑,“驾骖,我真的倦了,千万不要叫醒我。” 他阖上了眼睛。睡一觉,一枕黄粱的,楚国江山。 “重华,大哥带你去掏鸟蛋。”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就是说,读书不可以停下来。大哥,您和二哥去玩吧,我要读书。” “重华你真上进。”大哥的笑眼还在眼前。 “重华你真无趣,整天读书,有什么意思。”二哥怪他扫兴。 可是,他们摸了新鲜鸟蛋,偷了又大又甜的脆梨,还是会分给他吃。 “父王,是我们的错,不关重华的事。” “是啊爹,重华一直在读书,并没有跟我们一起闲逛。” 父亲瞪着眼睛,“你们摸的鸟蛋他吃了吗?你们偷的梨他也觉得甜!分赃有他,挨打为什么不能有他!” “因为重华是弟弟。”大哥拦在自己面前,大哥一向不勇敢,也不坚强,先生打手板还会哭,可是,父亲的马鞭子挥下来,他拦在自己面前。 “儿臣可以为父王披甲征战!重华武功未成,为什么要叫他回来送死!”二哥一向不喜欢自己心眼多,可是,昔郢快被攻破的时候,是他一人一枪立在父亲面前,不让父亲召远在坐忘峰闭关习武的自己回来。 “哥!”晋枢机突然叫了出来,一把抱住守在他床边的商承弼,“我没有见到哥哥们最后一面!我得到消息从昆仑山赶回来的时候,连两具被靖边王斩下头颅的身体都没有看到。我大哥、二哥,我的亲哥哥们就这么死了,他们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带我掏鸟蛋,不会有人给我偷又大又好吃的梨,不会有人在父王要我送死的时候拦在前面——”还要未曾说出的,如果哥哥们还在,他们不会允许他,一人一剑一张琴一只猫,独自上京安。 “他们死了,他们死了!”他没有说仙逝牺牲那么生疏又壮烈的字眼,他只是抱着商承弼的脖子,狠狠抱着他。 商承弼拍着他的后背,“不是睡觉吗?怎么又想起这些事。” “哥哥死了,都死了。连全尸都没有,没有眼睛,不会看,没有鼻子,不会闻,驾骖,你说,他们会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晋枢机抱着商承弼,咬着商承弼肩膀,“他们会不会,不认得回家的路。” “睡吧。”商承弼轻轻扶着他,“别想那么多了,已经五年了。你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 “如果他真的是我哥哥呢?如果楚昭列真的是我哥哥呢?他是不是也会死,是不是都会死?都会死。”晋枢机抱着他唯一的依靠。 “不要胡思乱想,睡吧。”商承弼的声音冷冰冰的。 晋枢机突然握住他肩膀,“驾骖,求你!求你!把我哥哥的头颅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你累了。”商承弼将他压在了床上。 晋枢机不肯放手,“求你!还给我吧!我会找个很好很好的裁缝,把我哥哥们的头和身子缝起来,他们才能找到回家的路。驾骖,驾骖——” “你发什么疯!”商承弼一把甩过他的手,却又突然有些舍不得,“好了,你累了,朕也累了,去睡!” “求你!”晋枢机突然扑上来,狠狠抱住商承弼脖子,“求你,看在我哥哥们已经死了的份儿上,求你了!” 商承弼温柔地顺着他长发,拍着他后背,晋枢机一直扬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是那么的安静又隐忍,他在等,他在怕,他担心他再说一句,甚至一个字,这个自称最爱他的男人就会改变主意,终于,商承弼替他掖好了被角,像每天晚上做的一样,他甚至还亲吻了他的眼睫,“不许再胡思乱想,不许再乱做梦,朕会守着你,陪着你。” “驾骖——”他唤他名字,他们之间最亲昵的名字。 可是,他说,“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作者有话要说:换上新文了,这章写得时候,我哭得很惨,为小晋。 说实话,这篇文我写到这里,很少去同情小晋怎么样,因为他真的是个太强大的人,可是这一章,我是真的泪流满面,小晋没有那么强大,他只是,无可奈何而已,唉! 第一次尝试放防盗章节,肯定会给大家带来困扰,陆离在这里先道歉了,鞠躬! 三个小时后,陆离会把防盗章节换成新文的,请直接订阅的大人不要担心,谢谢! 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好多,以前的我,如果认为别人觉得不值得花钱,是不会勉强的,突然觉得自己卑微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呵呵~ 尊重作者,请勿盗文,谢谢!多谢看文的大人包涵,如果这种方式会影响大家看文的话,陆离以后就不放防盗章了,还是直接上新文,毕竟,写文是给爱自己的人看的,谢谢! 第38章 三十七、棺材 “你醒了?”商承弼轻轻揉了揉晋枢机头发,有力的手指替他抚了抚头皮,感觉很舒服的样子。 “嗯。”一觉醒来,突然觉得昨日的哀求像一场笑话,晋枢机心道,一切不过是自己太过可笑,“我去替你准备盥洗之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一向不是没有眼色的人。 “重华——”商承弼恍然间觉出自己的残忍,却又觉得多说无益。有些东西,他可以要,但是,他无可奈何。索性,不提也罢。 “嗯?”这个道理晋枢机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是说,“都没有怎么赶路,缉熙谷他们想是等得急了吧。” “哦,今天就去那个金矿看看吧。”商承弼知道这是他的意思,他既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5 然想去看,就陪他去也无妨。 “不用勉强。”晋枢机低下头。 “怎么会?这次出来,不就是想陪你四处走走。”商承弼笑着揽住他腰。 晋枢机长长叹了口气,“我却不敢如此逍遥。” 商承弼笑笑,“看来你这父帅,做得可真是不安心呢。” “我——”晋枢机似是想解释。 商承弼轻轻摇了摇头,“重华,能给你的,朕都会给你。” 晋枢机知他是暗指昨夜所求,心知定无希望,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原本早间盥洗有无数旖旎之事,却也都暗自省下了。一个是怕他疑忌自己心有所图,一个是觉得拂了他的意,不忍再盼。如此一来,倒是双双觉得别扭了。早间用饭时,又刻意亲昵地过分的替对方添菜盛粥。 “商兄,不如今日去那密洞走走,看看是不是真有金子。”卫衿冷道。 商承弼点头,“甚好。” 晋枢机便也不再说什么,倒是楚衣轻,突然就扫了晋枢机一眼,晋枢机微微欠了欠身子,楚衣轻比了个手势,非常简单,满桌的人却都觉得诧异,他比的是:小心。 商承弼心知,看来认亲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闷闷喝了一口酒,晋枢机突然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他本就是个倒霉的人,半路上遇到亲人这种大好事注定不会属于他,更何况,昭列公子这般人物。他像是得到了自己不该得到意外之财一样而惭愧。再抬头,看景衫薄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嫌恶。晋枢机本是个口齿极为伶俐的人,如今竟只顾着低头吃饭,什么也不在乎了。 出行之时,几个人走在一起,晋枢机一直都是闷闷的。那传说中的金矿位置本就隐秘,加之出了索命之事,就更多了几分诡异。商承弼一行人走一路,到处能够看到送葬的队伍,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前去挖金子的人又死了一批。 活人抬着死人,进洞、再被另一批活人抬出来。商承弼不觉摇头,难道那一天二钱银子真的就比命还重要吗。 一路都是高大挺拔的老杨树,风吹着叶子沙沙响,抬头看时,就见树叶翻转,阳光下白粼粼的一片,即便是夏日,也带着肃杀。这一路送葬抬棺材的脚夫,各个都是麻木着脸,连悲恸之色也不见,以往出殡常见的撒纸钱,吹唢呐的人也没有。就是一前一后,两个人挑着,一排一排走。那棺材也不知道要被挑到哪里去。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怪。”商承弼看晋枢机。 晋枢机点头,“一个村子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有哭声。” 卫衿冷突然拦住了一个挑着棺材的厚实汉子,“大哥留步。” 那汉子恍若未闻,只是继续向前,目光呆滞,直到撞到卫衿冷才停下来,停下来的时候,还被骇了一跳。 “这位大哥,请问你们是去哪里?”卫衿冷问道。 那汉子满是疑惑地看了卫衿冷一眼,摇摇头,又将那抬棺材的杠子扛在了肩上,他也不说话,也不撞人,就这么站着,扛着棺材等。 这一路抬着棺材的人本是一个接着一个,如今这个一被挡,后面的人便也走不得。至少十几米长的队伍,停住了就停住了,别说是叫骂,就连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景衫薄同卫衿冷交换眼色,“是摄魂吗?” 卫衿冷摇了摇头,“不像。” 景衫薄心道,要是二师兄在就好了,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笛声,那些抬尸人每一个脸上都被抹上了一层孤拗的戾气,他们抬着棺材,直接就迎着卫衿冷向前走。卫衿冷不愿意误伤无辜,飞身跃到了一块大石上。这些人像是毫无知觉地踏着步,那小路上有条二尺多长被折断的粗树枝子。这些人一溜一溜一脚一脚地踏上去,“咔吱!咔吱”将那树枝狠狠踩断。晋枢机看了眼卫衿冷,“就这种架势,如果刚才我们强行拦住他们,会不会也从我们身体上踏过去。” 景衫薄冷冷一哼,“他们?还没这个本事。”他突然跨上了自己的白马,那照夜玉狮子扬蹄飞纵,只几个起落,就不见了影踪。商承弼的眉头越蹙越紧,若这件事真是于家所为,无论他们用何种方式控制了这些人,都实在令人惊心。如今只是要他们抬抬棺材,若有朝一日真要交战,意志清醒的精兵对上这群只有蛮劲的莽汉,着实是一场大麻烦。 晋枢机一路当先,点草而行,卫衿冷看他身子轻灵,心下也不禁暗暗感叹,竟然有人能将草上飞这样的轻功练得如此飘逸秀雅。晋枢机身形极快,商承弼和卫衿冷都没有刻意追赶,待得走近时,却看他已点倒了两个抬尸人。 “卫公子——”晋枢机请卫衿冷查看。 卫衿冷摸了那人脉搏又看了眼睛,却只是摇了摇头,“在下于岐黄之术,实在是惭愧地很。” 商承弼的眼睛却盯着棺材,如果这里真是死人的话,也未免太劳师动众了。 “一定不是。”卫衿冷解答了商承弼的困惑。 晋枢机笑了,“新旸卫公子富可敌国,他说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自然就决不会是了。” “他们脚步扬起的灰尘,看不出是红货。倒真的很像——”卫衿冷有些犹豫。 “像什么?” “死人。并且,是两具。”卫衿冷道。 “这就奇怪了——”晋枢机默默算着,“每天六十人,我们这一路上见到的也已够多,若一副棺材里有两具,岂不是太——” 卫衿冷点头,“我也觉得,不至如此。” 晋枢机提议,“那就,开棺验上一验。” 晋枢机走向那具棺木,却突然听到一声喝骂,“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开人棺,剖人坟,惊动死者,不得善终!” 晋枢机微微一笑,“于前少统领,接上了胳膊,连嘴皮子,都利索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入v之后反而更得慢了 我会努力想法子调整的。至少保证隔日更,或者一周五更,谢谢大家! 第39章 三十八、很少 晋枢机微微一笑,“于前少统领,接上了胳膊,连嘴皮子,都利索了吗?” 于文太用提着鞭子的右手指着晋枢机,“你害我手臂被废,这笔账,小爷还没同你算呢。” 晋枢机用手指卷着鬓边的发丝,笑得又妖娆又眩目,“原来少统领还记仇啊,那正好,夜照公子马上就到,您同他再战三百回合。” 于文太脸上一红,他自己那点功夫,是绝对打不过景衫薄的。 卫衿冷上前一步,“于公子有礼,在下卫衿冷。” 于文太的手臂虽然是被景衫薄废的,但也是楚衣轻接回来的,对缉熙谷,他还是得罪不起的。因此也抱拳回道,“新旸公子。” “舍弟鲁莽不懂事,日前冒犯了于公子,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6 还请恕罪。”卫衿冷的语气很是诚恳。他本就是一个极容易被人信任的人。 于文太到底年轻,更何况自幼养尊处优,被废了手臂的那些天委实是此生最大的煎熬,他倒也说不出什么自此不计较的话,便只能不说话。就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骑扬尘而来,白马之上飒飒英姿的不是景衫薄更是谁,于文太伤好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景衫薄,不由又想到那天的事,一张脸胀得紫红。 景衫薄高高坐在马上,身前还抱着一个只有五尺高的小孩。 卫衿冷看景衫薄,“刚才吹笛子的,就是他?” 景衫薄也不回话,只一拧那小孩手腕,就将一截短笛从他袖子里弹了出来。 那小孩吃痛,突然就对着于文太叫,“少爷救命!” 于文太面上神色却很是奇异,“你乱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景衫薄目光瞬间就冷下来。晋枢机道,“我本以为,于少统领武功虽然差些,但至少不是个孬种。没想到,人赃俱获,还要抵赖。” 于文太一下就急了,“你胡说!我本来就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认识,怎么他刚刚吹了笛子你就出现在这里,不认识,他一个小孩怎么会叫你救命。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便是于家的门风了。”晋枢机有意挑衅。 “你!”于文太一鞭子就挥下来,晋枢机袅袅立在那里,动也不动。那鞭影还没吹动晋枢机的头发,就被商承弼伸手夺下,“于家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于文太一愣,这才认出,站在晋枢机身旁的竟然就是当今天子,当时就是脸色一白,可到底年轻气盛,“他辱我家声,于氏子弟与他势不两立。” 商承弼扫了眼晋枢机,“你也少说两句。”他说完就立刻问于文太,“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父帅呢?” “回皇——” 商承弼压住他话,“直接回话就是。” “是。这小牛庄一带闹了瘟疫。有楚公子援手,如今已控制下来。父帅奉命督责,不敢有负圣望,为免疫情扩散,就命令我们封下小牛庄。”于文太回话倒是利落。 商承弼道,“那这些抬棺材的是怎么回事?” 于文太舔了下嘴唇,“这是——虽然楚公子救治了许多人,但到底——疫病肆虐,群医束手,所以,有些没造化的,还没等到楚公子来,就——” 商承弼听他吞吞吐吐,也不欲和一黄口小儿计较,便将鞭子还他,顺便要他下去。 于文太原是不欲走,可究竟还没有违抗皇命的胆子,只好将那吹笛的孩童留下,独自离开。 晋枢机笑看着那小孩,“刚才那位拿鞭子的大哥哥,你认识吗?” 那小孩冷哼一声,根本不理晋枢机。 卫衿冷上前道,“这位小兄弟,刚才那位是于老将军的孙子,于老将军是大英雄,你若是不认识他,可不能混赖,否则,可是陷害忠良。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能受人蒙蔽,犯下错事。” 那小孩道,“我陷害!他明明就是我家小少爷。他给我这个笛——”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掩住口,仿佛自己说错了什么的样子。 晋枢机道,“他给你这个笛子让你吹是不是。我看,你是撒谎。人家于少统领可是于老将军的孙子,他说了不认识你,还能有假吗?” 那小孩急了,“明明是他!我没有说谎。” 晋枢机追问,“那他让你做什么?” “他让我看着这些抬棺材的人,如果有人拦住他们就吹笛子。”小孩道。 晋枢机接着问,“这些抬棺材的人是从哪来的?” 小孩想了想,“小牛庄杨树林子里。” “他们去杨树林子里干什么?”晋枢机一双眸子此时已变得翡翠诡异。瞳仁看不出有什么改变,可就是让人觉得心里瘆得慌,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邪气。他原就是重瞳,盯着他眼睛久了难免让人神不守舍,如今他眼仁笼上一重妖气,那小孩盯着他看,就像随时会被他眼睛里的妖怪吸进去。 卫衿冷和景衫薄对看了一眼,卫衿冷点了点头。 那小孩早都迷失了神智,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挖金子、我不知道。” 商承弼突然一挥衣袖,晋枢机肩膀一颤,那小孩倏地回过神来,一时不备,如果不是景衫薄拉着他,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景衫薄看着晋枢机,“没想到,你也会摄魂。” 晋枢机道,“皮毛而已。景公子说了个也字,难道,楚公子精通摄魂术是真的?” 景衫薄根本懒得理他。倒是商承弼脸色异常难看,晋枢机轻轻蹭了蹭他手背,“我随意学的,不过是好玩。” 摄魂之术不是正途,练这门功夫的人,极少能有善终的。商承弼一向不喜欢,也不需要晋枢机去学这些又危险又逆天的东西。晋枢机从前偷练,他就曾经说过。晋枢机答应了他不再学,没想到却还是暗暗习练。此时看来,已有相当造诣。 商承弼此刻不欲理他,只是走向了那具棺材,卫衿冷问,“商兄,还是要开棺吗?” 商承弼点头,“开。” 他话一出口,不到片刻就有四名侍卫从隐身的杨树上下来,对商承弼行礼之后便推开了棺材。 “居然没有钉住。”卫衿冷自语。 薄皮棺材翻出一片土腥,景衫薄坐在马上,“师兄,怎么样?” 卫衿冷轻轻摇头,景衫薄一个鹞子翻身下马,走到近前一看,突然皱起了眉,伸指一探棺木中那两人的鼻息,“奇怪,这两个人,竟然是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少,下午我还会再写一章的,想你们,抱~ 第40章 三十九、大错 卫衿冷轻轻摇头,景衫薄一个鹞子翻身下马,走到近前一看,突然皱起了眉,伸指一探棺木中那两人的鼻息,“奇怪,这两个人,竟然是活的!” 晋枢机掠发轻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能不能救醒他们?”商承弼问。 卫衿冷摇了摇头,“二师兄大概是可以的,在下——惭愧。” 景衫薄握紧了手中潭影,“有什么可惭愧的,去看就知道了!” 杨树叶是银色,杨树总是栽种在坟地里,风吹杨树的声音像是哭声,所以,很多人说,杨树不祥。 暗夜,静得像死了一样。没有人说话,却能看到挥动不知什么工具的影子。树影沙沙地摇着,一重一重的声浪将寒夜撕得像是一绺一绺的纸片子。 晋枢机第一个抢步,立刻有人喝问,“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晋枢机不答反问。 “镇国将军府参将王忠,奉皇上之命镇守小牛庄。你们是什么人,这是禁地,漏夜前来,不想活了吗?”那位王参将架子倒是不小。 晋枢机笑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7 了,“你们是奉皇上之命镇守,我怎么不知道。” “皇上的圣旨,你这个小民怎么会知道!还不离开,否则,休怪本将军军法从事!”王参将道。 晋枢机目光流盼,一双重瞳在这静夜里笼尽了清华,“动不动就摆谱,果然是将军府的人。王参将,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那王将军抬起眼,月光在晋枢机脸上打出半片光晕,美得惊心动魄,“临——临渊侯!” 晋枢机微笑,“我也是奉皇上之命,到这里来查探。王将军,能不能放行呢?” “这——”王参将究竟不是能拿主意的人。 晋枢机笑语盈盈,“不难为将军,劳烦您替我问太傅一声,晋枢机想进那山洞看看,他若是不给我这个面子,那,我只好劳动皇上的圣旨了。” “临渊侯稍待,卑职马上出来。”王参将也知道晋枢机是不好惹的主,立刻进去传话。 商承弼却皱了皱眉,他正要直接进去,却被晋枢机拉住。 商承弼本是很难让步的人,但究竟和晋枢机在一起之后脾气收敛了许多,如今晋枢机拉住他,他也不发作,只是陪着他在门外等。 那王参将进去太久,商承弼原就不是个等人的人,如今早已不耐,又加之晋枢机不听他的话偷练摄魂术,这位从来都受不得半点违逆的天昭帝心里早就闷着一口气,“现在还不进去,等他们布置好了还能找到什么!” “这么大的山洞,深处肯定来不及布置,我们贸然闯进去,没有证据,反而显得自己理亏。”晋枢机解释。 商承弼冷冷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进去哪里,还要谁允许吗?” 晋枢机知道他已上来了脾气,不敢再说,只好由他进去。门口的守军原是要拦,商承弼伸手一挥就扫晕了一片,剩下的正要围上来,晋枢机却已经扬起了手中玉牌,“皇上御赐令牌在此,谁敢阻拦!”晋枢机同商承弼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见御牌如见君,便都一一跪下。卫衿冷景衫薄紧随其后,进到那山洞去。 这间山洞极深,又相当曲折,景衫薄晃亮了火折子,商承弼气势汹汹一路向前,晋枢机紧随其后,卫衿冷倒是留意着四下动静,越看越觉得不寻常,“商兄——”他这话才一出口,四周却突然有冷箭射来,商承弼未曾带着轩辕剑在身上,那箭镞一来,就用袍袖将两侧飞矢荡开。晋枢机随手掣出飞泉剑,击落了一片飞箭。这一出变化极快,商承弼和晋叔机走在最前,正是首当其冲。只是两人应变疾速,虽然凶险,倒也应付自如。 “商兄内功深湛,佩服。”卫衿冷抱拳道。 商承弼眼看着那山洞两侧如泥一样的洞壁又翻了起来,将打落到地上的箭镞收回,晋枢机道,“好厉害的机关,竟然还能将这些箭重新装回去。” 商承弼却突然对景衫薄道,“借火折子一用。” 景衫薄顺手递给他,商承弼伸指就弹了一丛明火直飞到一块凸起的土块上,却只听得“噗——”地一响,随后就是“嘭嘭”一串响声,整座山洞都像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瞬间大亮起来,那一丛光亮一直从那土块燃到了这山洞看不到的尽头。 卫衿冷道,“万年连珠灯?” 商承弼冷笑,“原来是个墓葬。” 他点燃了灯,自然惊动了洞中的人,不到片刻,于文太就带着一队人马冲出来,看到是商承弼,倒也未见得如何吃惊,紧随而出的就是于同勋,“老臣接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商承弼一甩袍袖,“你是接驾来迟,还是等着这洞中的一百零八道机关将朕逼到驾崩。” 他这话出口,于同勋连忙叩首大叫不敢,商承弼随意挥了挥手,一直在远处尾随的几名侍卫送上了他的轩辕剑,“太傅,你明知道朕今天就会来到此处,还故弄玄虚以机关相待,究竟,是何居心?” 于同勋再次叩首道,“老臣实在不知圣驾到来,门口通传的人也只说来得是临渊侯。” 商承弼一把就将晋枢机拉进怀里,“临渊侯到了朕还会不来吗?” 商承弼这话一出,四周立着的护军都是一惊,只传说当今圣上与临渊侯是——却不想他居然会亲口承认。 倒是晋枢机道,“太傅从前不知,也没什么,只是如今知道了,不如将此中情状向皇上一一说明。” 于同勋重重叩首,“是、是。老臣惶恐,这小牛庄居然有一块地下墓葬,老臣也是刚刚得知。如今派人驻守在这里,待查明原委就向皇上禀报。” 商承弼伸手扶起了于同勋,“那太傅查明原委了吗?” 他是极暴戾的人,越是平静,越让人畏惧。 “这——这,近来瘟疫横行——”于同勋似乎试图解释。 商承弼的口气格外温和,“于太傅辛苦了,既然此处瘟疫肆虐,朕也不敢不顾惜您的身子,若是太傅有什么失闪,朕总是不能和皇后交代。不如,太傅就请回家养病去吧。” 他这话一出口,莫说是晋枢机,就连卫衿冷都吓了一跳,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逐走于同勋,难道真不怕逼急了于家。此处尽是于家的人,就算他轩辕剑在手,难道就不怕别人的三千守军吗? 卫衿冷再看晋枢机时,却见他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不怕火上再浇一桶油,“于太傅年事已高,若是染上瘟疫,怕是我大梁最大的损失。如今,就趁着皇上的恩典好好歇个三五七年,安享晚年,岂不更妙?” 晋枢机明摆着要罢于家的权,可商承弼居然不置可否,于同勋被商承弼挽着手,一副体恤老臣的样子,他又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呼啸,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的人从山洞里冲了出来,看这人发足狂奔之势定然是不会武功的,可疯状却几近癫狂。一众护军冲上去拦,可一则是他身上阵阵恶臭也不知衣服上沾着的是什么,二则也因为发狂的人委实难治,竟差点冲到商承弼跟前。 商承弼负手而立,纹丝不动,原本站在于同勋身后的于文太却突然提鞭而出,只听“嗖!”地一响,立刻就是一片雪雾,于文太一鞭就击到了那人眼上,那人一颗眼珠子立刻被打爆了,痛得满地打滚。卫衿冷立刻握住了景衫薄的手,于文太却还不足厌,扬起鞭子又是一阵痛殴,那人在地上翻来覆去,狂性更深,甚至还要起来反扑于文太,于文太接过将士抛来的一杆长枪,一枪就钉死在那人的另外一只眼睛里,饶是晋枢机这等吃人的煞星也觉得他手段太过残忍,景衫薄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卫衿冷抱住师弟,“小夜、没事的,已经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景衫薄少年得志,从来都是冷面杀将,如何有这等丢脸的时候,可于文太那一鞭一枪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8 ,就像是一面镜子,逼他想起四岁时经受酷刑的惨烈画面。卫衿冷抱着他替他抚着后背,“有师兄,有师兄。” 晋枢机冷声喝道,“于少统领不嫌太残忍了吗?你看,那人的脸上现在还流着眼珠子呢。”他说着就将目光投向景衫薄,一双眼睛又是叹惋又是同情,“夜照公子莫怕,这人虽被钉住了眼睛,可是,还不会死的。” “你闭嘴!”卫衿冷从来没有对谁说过这么无礼的话,他将景衫薄的头按在自己胸膛里,“师兄疼你,都过去了,小夜,不是你,不是你,师兄在,一切有师兄在。” 景衫薄突然推开卫衿冷,一道寒光从天而降,直取于文太咽喉,“我要杀了你!” “小夜!”卫衿冷出手去拦,究竟慢了一步,他虽已于文太推到了一边,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一条左臂已被景衫薄切了下来。 潭影嗜血,落花剑法一招之后往往还有六道后着,于文太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剑,连手臂被削也感觉不到,只本能地扬起了鞭子去挡,这一下,连握鞭的左臂也被景衫薄提剑砍了下来。 “小夜,你疯了吗!”卫衿冷看他还要再动手,立刻用浑天真力将他罩住,景衫薄眼睛却直直盯着晋枢机,虽然被师兄拉住却杀性未减。卫衿冷看出不对,亲身上前抱住景衫薄,自己迎向晋枢机眸子,“临渊侯,你放过我师弟,卫衿冷任你驱策三年。” 晋枢机微微一笑,收回了如灼目光。 卫衿冷心下一宽,向于同勋道,“快准备冰块把少统领的两条手臂镇起来,一刻之内要能见到我二师兄,就还有救。” 于同勋也像是疯了,“冰块,快准备冰块!” “这里哪有冰块。”有一个士兵小声说了一句。 商承弼突然道,“没有冰块,还没有酒吗?你们在此镇守,一定藏着酒暖身,快把酒拿上来,君无戏言,绝不治你们私下饮酒之罪!” 将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平素就经常跟着于文太的将士拿了一小坛酒上来,商承弼极为冷静,“主人有难,你倒是不犹豫,朕就赏你连升三级。盆!” 究竟是金口玉言,此刻便有更多将士将私藏的酒献出来,临时找不到盆,便推出个大桶来。商承弼只待那大桶装满,便用功推向那桶酒,刹那之间便有寒气自桶内而生,酒香四溢,不过片刻功夫,那一桶烈酒已变成了一桶坚冰。 立刻又有人送上第二个大桶来,卫衿冷万没想到,商承弼以天子之尊竟肯浪费功力为人疗伤,更没有想到,他的六合天劫竟已练到点水成冰的程度。卫衿冷自己内力虽高,内功却是刚猛一路,他虽不能在练冰上有所助益,倒是立刻道,“快派可靠的人,骑小夜的照夜去。” 于同勋虽然恨不得自己亲自骑去,可究竟年事已高,照夜玉狮子又不是凡人所能驾驭,正在这时,却听到远处山洞一个异常清越的声音,“于太傅不必担心,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猜猜,这个说话的人,是谁? 嗯,下面一章,大家暂时花一分钱买一下,就是我昨天说的,剩下的我正在写,就算是我送给大家赔罪的 昨天晚上很难过,今天看到你们的留言和安慰,已经好了很多,谢谢大家! 我从昨晚写到今天,只写出这些 昨天夜里反反复复,趴在键盘上醒了写,累了睡 要么就是一直枯坐 心里乱得很,还不知道这一章写完又到什么时候。先放出来这些,过一会儿再写剩下的吧 突然觉得特别累,从来没想过,原来有一天,我也会觉得要补上一千多字竟然会那么困难 也没想到,我的二十四岁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到来。 我累了,觉得撑不住了,眼睛又涩又重,眼皮也抬不起来了。觉得脑子里是僵的,我去睡了,醒来继续写吧 晚安,或者早安 对不起,刚才临时有事出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好像每次说了什么时间的时候都很难去兑现,每当我看见你们说,失望或者别的什么话,我的心里就非常难过,很沉重。刚才看到一些留言,突然有种眼泪要掉下来的感觉。 我本来就是个泪点很低的人,我在乎很多在很多人眼里无关紧要的事。我在想,自己其实真的不是不守时,但是解释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大概你们已经不再相信我说的对不起,但是每次我说了时间不能按时更文,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着急。我或者真的是那种很倒霉的人,每次只要说了什么,确定的话,就会有变故。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写文的情况下。很多人跟我说,由姐,既然做不到就不要承诺。我很抱歉,的确是我这里出了问题。如果透支了谁的信任,我只能说一句廉价的对不起,或许于事无补,但也只能说,是我的歉意。 至于防盗章节,既然大家反感防盗章,我以后不会再放。 其他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能说,放不放,怎么放防盗章,我也很为难。 我上次就说了,如果大家觉得不好的话,我以后可以不放。 有大人说,我不止要维护自己的利益,还要维护那些愿意花钱买v的大人的利益,所以,我今天才打算再放一章试试 我再放的时候也考虑了自动订阅的大人的情况,我说过了,实际的文一定会比第一次自动订阅的字数多 说真的,看到这里挺委屈的 我真的觉得自己放防盗章不是因为钱,因为本身可以去盗文网站看的人,就可以不看这篇文 况且,我一次又一次的说过,如果是从前的老读者,不方便充值我可以转账 我也给不少人转过账,无论是双穿还是槐杀 我不该让大家提前消费,是我不对 以后,我不会再放防盗章节了 我其实一向还是对待留言比较冷静和理智的人,就算遇到不开心的了,也只会自己默默地哭 最多和私交好的读者哭诉两句自己委屈 可是我今天真的很难过 前两天跟小薰打电话,他说,我周五要上网,大家会给我惊喜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很对不起他们的惊喜,因为上次大家送我的长评礼物我都没有来得及回 我一直在想,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好好写《槐杀》,直到今天都在想,我多想回复到刚开文的时候,每天用一整天构思、写文,回复留言 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写到这里看一遍,觉得自己特矫情特做作 其实,每个人总会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就像我,总觉得从《支离》一路走过来,相对别的作者而言,我对你们是不同的 所以,很多别人不在意的事,我总是会在意,比如v文,比如放防盗,比如很多 我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69 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这种时候,解释两句,没有这么多的抱怨和哭诉,快点去写文发上来才是正途 别人花了钱买了文章,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可是我真的忍不住 我马上二十四岁,还是感谢你们从我十九岁的时候就陪我度过了那么快乐的时光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写的有没有进步,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的心态有没有变,我甚至更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写永远见不得光的文是为了什么,我唯一能说的是,我还是几年前那个陆离流离 我打到这里突然不知道我还能、还要再说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放防盗章,也是我最后一次让你们去提前消费 以后的任何事,我都会说清楚 以后的任何时候,我也不会再随意承诺什么事 我只能说,这么多年,我最在乎的还是你们 如果我令你们失望了,的确是我不对,但是,那个最不想令你们失望的人,是我自己 我很多次,趴在电脑前就睡着了,就只这些天,半夜起来对着电脑,敲不出一个字 我从你们所看到的没有再保持一定的频率更新《槐杀》开始,就没有一个晚上睡过一个安稳觉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像现在这样,我多少次从梦里面惊醒想到没有更文心都抽得一跳,多少次,因为太过疲惫一觉醒来还穿着厚厚的毛衣 我到现在,只要碰到阴雨天手腕关节就会特别疼,因为我曾经连续两个冬天在没有暖气的教室打字,因为宿舍没有网,接不到网线 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没意思,我在第一天说要放防盗章的时候就说我感觉自己特别卑微 我今天也一样 说了这么多,你们或者也看烦了,我也觉得我自己特别可笑 我去写文了,今晚不要等了 其他的话,我不想再说了,都去睡吧 晚安! 安 陆离流离 另外,如果觉得《槐杀》没有保障更新,损害了你们利益不想再追文的大人,请发您的支付宝或者网银账号到我私人邮箱,ljjllll@126.,我会退还全部的买v钱,谢谢! 为了维护我自己和买vip的大人的利益,从今天起,我会在每一章放防盗章节。大概是发这一章的时候,放下一章的防盗章这样。 大家可以暂时先买一章,也可以提前购买 自动订阅的大人请不要担心,因为vip的章节字数只能比原文多不能比原文少,而已经购买的章节又无需重复购买,所以,如果各位大人还还愿意继续看下去的话,同一章的花费肯定是比一章一章购买的大人少的。 也就是说,放了防盗章节后,自动订阅的大人的花费相对而言会更便宜些。当然,算到最后可能每个人也就是几毛钱,但是,这是陆离对大家的歉意,以及对大家的信任和不离不弃的感谢 这一章两三个小时以后发,下一章发出的时候会发再下一章的防盗章 因为上防盗章节给各位大人造成的不便请大家包涵,谢谢! 第41章 四十、真相 于同勋虽然恨不得自己亲自骑去,可究竟年事已高,照夜玉狮子又不是凡人所能驾驭,正在这时,却听到远处山洞一个异常清朗的声音,“于太傅不要着急,我去!” 卫衿冷看到沈栖闲,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商承弼也觉得,此时除了沈栖闲再无第二人选,于同勋自然是感恩戴德,沈栖闲也极为客气,“在下也不过略进绵薄,只是此地离客栈太远,若最后还是——还请于太傅不要怪罪。” 于同勋连连点头,“劳动小王爷已是感激不尽,若真的赶不及,那也是小儿命该如此,老朽只有感激,何来怪罪。” 正在说话之时,将士们已镇上了那两条手臂,沈栖闲抱着断臂的于同勋向外狂奔,景衫薄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打了一声唿哨,让照夜等在洞口,随沈栖闲去救人。 卫衿冷明显感觉到景衫薄身子不再颤抖,又过了须臾,景衫薄双腿突然软了下来,趴在卫衿冷肩上,“师兄,我——” 卫衿冷轻轻揉着景衫薄脑袋,“不怪你。师父早都说过,你心结未解,落花剑法戾气又重,潭影更是世间凶器,我们本不该这么纵着你的。如今,果然受人利用,铸成大错。”他将景衫薄拉进怀里,“小夜,不是你的不是,是师兄们,舍不得不教你让你失望。别难过,你犯了的错事,自有师兄们承担。你这就回谷里,好好歇歇吧。” “师兄!”景衫薄跪了下来。 卫衿冷将他扶起,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先回去,一切有师兄。” “我不走!”他说着就走到于同勋面前,“你儿子的手臂是我砍的,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他说到这里就狠狠瞪了一眼晋枢机,“我虽然为奸人利用,可于少统领出手狠辣,我也不后悔——” “小夜!”卫衿冷呵斥一声,“回谷里去。” “三师兄,我——”景衫薄还要辩解。 卫衿冷一张脸如罩严霜,“我叫你回谷里去,听不到吗?” “小夜犯的错,小夜自己会承担。”景衫薄死死握着他的潭影。 卫衿冷只是道,“是要我当着这许多人对你动家法吗?”他说了这一句又有些舍不得,招手叫景衫薄过来,帮他理了理刚才蹭在自己肩头凌乱的头发,“乖乖回谷里等着我,不要惹事生非,无论你做错了什么,都有师兄呢。”他说了这一句,却是用身子挡着,轻轻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听话,不然师兄生气了。” “可是——”景衫薄还是不甘心。 卫衿冷沉下脸,“是连师兄都管不了你了吗?” “没有。”景衫薄连忙摇头。 卫衿冷笑了,“那就乖乖回谷里去,好好练剑,嗯?” 景衫薄看了于同勋一眼,又盯着晋枢机瞪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三师兄要保重。如果小夜真的做错了什么,小夜自己承担。如果三师兄因为小夜受了伤,小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三师兄这么疼小夜,不会舍得让小夜难过内疚的。” 卫衿冷笑了笑,“三师兄知道,你一向懂事的。” “哼!”于同勋再也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快走!”卫衿冷贴着景衫薄耳朵道。 景衫薄提起潭影,“姓于的!不管你儿子治好治不好,你只管来找我,要是敢动我三师兄一根头发,我景衫薄——” “走!”卫衿冷狠狠推了他一把,却用缉熙谷传音入密之法暗道,“从二师兄那骑上照夜,不要回谷里,直接去漠北找大师兄。” 卫衿冷看着景衫薄离开,独自走向于同勋,“太傅,如今不是清算仇恨之时,于公子吉人天相——” 于同勋根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0 本不想听他说话,只背了手,转过身去。 卫衿冷走向那被于文太刺死的疯子,“太傅,在下有事请教。看这人打扮,像是此地的村民,他怎么会突然疯癫,冒犯圣驾?” “老朽不知。”于同勋的态度明显变了。 晋枢机微笑,“太傅,在下也有事请教。” “哼!”哪怕是商承弼就在这里,于同勋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晋枢机了。方才景衫薄本不至于如此发狂的,若不是晋枢机趁他心智迷失之时暗中挑拨,又怎么可能会对于文太下此狠手。即使于同勋不知道晋枢机通晓摄魂之术,但他究竟是阅尽人事,更加上卫衿冷刚才的话,倘若于文太真成了废人,晋枢机绝对脱不了干系。 晋枢机却是浑不在意,他与于家素来不合,也是人尽皆知,“我不过想问问,这人发狂,于少统领制住他就是了,为什么又偏偏招招都攻他眼睛呢?” 于同勋一甩手,还是那四个字,“老朽不知。” 晋枢机看了眼商承弼,“据我所知,有一种叫麻癫散的毒,中毒的人遇到酒,就会神志不清,疯癫发狂。这麻颠散,是神医华佗的师弟毒医吕顺所制,为的,就是与华佗的麻沸散争锋。此毒无方可解,唯一的破法,便是击碎中毒者的眼珠。这本是传说中的方子,于少统领又怎么会知道。” “临渊侯也说是传说中的方子,又怎么确定文太知道。他少年莽撞,眼看那疯子要冒犯圣驾,便胡乱抵挡,出手不知轻重,已受了景公子教训,临渊侯又何必还要私下怀疑呢?”他说到这里就对商承弼跪了下来,“皇上,我于家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如今,臣的独子生死未卜,临渊侯却要强加这莫须有之罪,微臣实在是——” 商承弼没有要他再说下去,“太傅快快请起,卫公子和重华也不过是随口问问,太傅不必介怀。天佑忠良,文太也是朕的弟弟,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他说着就吩咐,“来人,送太傅回府休息。” “是。”这山洞暗处立刻来了两个侍卫,请于同勋离开。于同勋走到洞口,才看到洞外山里到处都是商承弼的亲兵,他早都知道商承弼绝不会孤身犯险,却没想到他布置如此周密,这墓葬中有无数密宝,倒也只能眼睁睁地献出来了。他想到这里,又不免疑上已经结盟的晋家,晋枢机如此猖狂,看来楚国的确不可靠,他如今赔了儿子又折金子,这才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厉害。 当日同晋家结盟,父帅就说过商承弼不是昏昧之主,如今看来,果然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恐怕从小牛庄瘟疫开始,甚至更早,他就已经在部署了,估计从让自己赈灾,就已张开了一张网,只等着坐收渔利。可是看商承弼刚才亲为于文太制冰,当着于家众将,也可见宠命优渥。于同勋叹了一口气,他这般礼遇于家,即使是他的心头爱害得文太至此,自己也连一句屈也抱不得。于同勋一面担心儿子,一面叫人去宫中给女儿送信,要她小心,终于觉得功亏一篑,回到家中不过两天,就听从于老将军的吩咐,以养病为名,上表请辞了。 晋枢机看商承弼不废吹灰之力就先下一城,收服了于家,再想到他是否真的不知自己要他出城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父王派人挖掘这金矿。晋枢机看着商承弼,越想越觉得心惊,商承弼却只作不觉,牵着他手去那墓葬深处查看。 这古墓年深日久,商承弼自然不会贸然打开墓门,因此,他只是吩咐了众人小心,就坐在墓室另一个总揽全局却绝不会受到任何烟尘的位置拉着晋枢机同他居高临下地看墓底风光。 “皇上——”晋枢机叫他。 商承弼握着他手,“我记得,没有外人的时候,你一向不喜欢这么叫我。” “您是什么时候调兵的?”晋枢机问。 “于文太是傻子,但不是孬种。如果那个吹笛的小孩真是他派来的,他又如何会不承认。”商承弼轻轻摩挲着他手背,“更何况,于同勋是何等精细的人,又怎么会放出一个吹笛的小孩来让朕猜疑。” “您那时候就知道了?”晋枢机问。 “更早。从那个醉汉提到挖金子开始,朕就觉得,如此秘密的事,我们也碰到的太过容易。”商承弼刮了刮晋枢机鼻子,“算你有良心,没有真的和于家勾结,把朕引到城外去。” 晋枢机挣脱了他的手,“那棺材里的死人呢?” “这要多谢昭列公子。于家和你父亲,果然是丧心病狂,驱赶人进到墓地中去,又找了一批摸金人盗宝。那些无辜百姓受不得墓中的毒气,吃了不少苦头。昭列公子宅心仁厚,就替他们配了药丸,每一个去挖金子的人都含一颗,这些人一旦受了这墓中气息,就会自动封闭呼吸,不会伤及性命。经此一事,小牛庄也传出闹鬼之言,无辜百姓自然更不会靠近了。朕就趁着这几日于家大肆盗宝之时,吩咐调兵包围此地。”商承弼看着晋枢机,“冀县之内,尽是朕的子民,朕又如何能眼看着他们因为贪图钱财而死。” 晋枢机冷笑,“原来,您早和昭列公子布置好一切,你瞒着我,昭列公子连卫衿冷和景衫薄也瞒着。” 商承弼淡淡道,“景夜照沉不住气,他若知道我们的图谋,必定会泄露天机。楚昭列不过是想救人,每个人都有所图,你只要握住他们的所图,要他们供你驱策,又有何难?” “我不想对不起父王,又不想对不起你。这几日,我夜夜悬心,原来,在你眼里,竟也不过是场笑话。你早都知道我舍不得背叛你,不愿你受于家愚弄,才想尽办法引你到这来,你却运筹帷幄,将我们都当作是枰上的棋子,于家和我父王费尽心思找到这墓葬,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为人作嫁罢了。”晋枢机说着就向后退得更远,“这几日,您看着我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心里很得意吧。我本以为,你和缉熙谷势不两立,没想到,竟然——” “楚昭列,本就是朕从缉熙谷请来的。否则,他又如何会来得这般快。这瘟疫来得古怪,冀县邻近京安,朕不愿冒险。只不过当时请他,也不过是要他来治病罢了。朕那时还未曾想到你父王和于家的图谋,他们为了大肆寻找金矿不让人怀疑,竟以瘟疫做幌子,逼得这些世代在此定居的村民不敢再留在此处,的确是步步为营。只不过,也将朕看得太小了些。”商承弼看了一眼晋枢机,“重华。朕知道你恨缉熙谷,我也不是和楚衣轻私相串通,只是,后来发现了于家的图谋,不愿多伤人命,更不想打草惊蛇,才和楚公子定下这样的计谋。朕不怪你和你楚贼沆瀣一气也就罢了,难道,你还要怪朕不成?” 晋枢机抬起眼,“沆瀣一气?驾骖,你真是轻描淡写,你有没有想过,我沆瀣一气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1 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看懂了吗?于家和晋小受他爹联合起来,以瘟疫做幌子,将那些世代生存在杨树林附近的村民赶到别处去,好让他们能够放手挖金矿 商小攻早都洞悉了他们的想法,一步一步仿似是被晋小受牵着鼻子走,却早已安排好一切 而楚衣轻为了救那些被于家驱赶到墓地里抬珠宝的人,也参与了这个计划。大体就是这样了,大家有什么看不懂的,尽管在文下提问,抱~ 这章大家先花一分钱买一下,剩下的算我送给大家的 赔罪也好,感谢也好,只能说,大家一路走来是缘分 谢谢! 第42章 四十一、教训前 “世子。”云舒替晋枢机斟了一杯茶,晋枢机却只是在慵懒的阳光下伸出了他的长腿。 “世子。”云舒又叫了一声,晋枢机接过茶盏,“我父王叫你说什么。” “主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吩咐世子小心。”云舒道。 晋枢机抿了一口庐山云雾,“我知道了。”时至今日,他已不会再怪责自己,因为怪责自己没有任何意义。父王从来不吝于夸奖,也绝不会姑息任何一种疏漏,只是,要看时机。虽说早已被商承弼看穿,可究竟自己也在其中做了手脚,父王可以忍住不说,想必也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再得罪自己而已。对亲生儿子,需要这样吗? “世子,他回来了。”云舒小心道。 晋枢机笑,“他会不回来吗?”特地换了一间房,却依然是同一间客栈,这样的躲避,也不过是照顾被摧残殆尽的自尊罢了。 “世子,还有一件事要向您禀报。”云舒似乎在试探什么。 晋枢机只是沉默。 “安乐王并没有带于文太回来。”云舒道。 “哦?”晋枢机轻轻挑起了唇角,浅浅啜了一口茶,眉间朱砂恍惚间突然亮了一下,却还是不动声色。 “如今已过了半个时辰,新旸公子和夜照公子已经去找了。”云舒似乎迟疑了下,“公子——” “不是我安排的。”晋枢机放下了茶盏,“我有些累了,想歇一会儿,你在门口守着,如果他来了——拦不住,就叫他进来。” 听到敲门声,晋枢机心中一动,一觉醒来,却知道来的那个人,不会是商承弼。 即便如此,晋枢机看到赫连傒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商承弼从来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他恨不得斩断自己同晋家的一切联系,如今这种事,他绝不会让步。赫连呢,他来做什么。 “重华。”赫连傒自己斟了杯茶,“怎么这时候就躺下了?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有些累而已,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以为,你送了马匹就会回大漠去。”晋枢机靠着床沿,像是随口问。 “负荆请罪而已。”赫连傒道。 “嗯?”晋枢机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 “我——我是送于文太过来的,我和安乐王有些误会。我们在路上起了些冲突,延误了于文太看诊,如今,昭列公子正在忙。我知道你也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赫连傒望着他眼睛,“昭列公子说,相隔太久,即使手臂接上,也不可能再——” “景衫薄呢?”晋枢机追问。 赫连傒突然靠近他,“怎么会问他。我以为,你听到这件事会很高兴。” “难怪他没有来看我。缉熙谷和于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晋枢机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赫连傒不愿听他提到商承弼,“你与缉熙谷和于家的梁子,也是结下了。靖边王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晋枢机对上他眸子。 赫连傒只是站起了身,终于,“我的承诺,没有变。”他说完就离开了房间,云舒望着晋枢机,“公子为什么不肯借重四王子的力量。 晋枢机看云舒,“一个视天下生灵为草芥的人,却对你百依百顺,甘心为你出生入死,这样的人,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云舒低头,“属下多嘴。可四王子对世子的心意——” 晋枢机笑,“我感念他对我的情意,可是,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会怕。他越是温柔,越是一往情深,我越是怕。云舒,你记住,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有多特别。他的志向是横刀跃马,问鼎中原,我——不过是同他的金丝甲一样的彩头罢了。” 卫衿冷替沈栖闲裹上最后一道伤,沈栖闲握住卫衿冷的手,“木头,我——” “没关系。以你的武功,会伤在手臂外侧,一定是紧紧抱着于文太护持,栖闲,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必自责了。”卫衿冷说完就看着站在门口的景衫薄,“怎么还在这里?” “小夜不会走的。”他说着就将照夜留在门外,自己进来,别别扭扭地站在沈栖闲对面,“赫连傒的武功,真的比你还高?” 沈栖闲点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快的刀。他的斩马刀——”景衫薄听到肯定的答案,突然转身就走。 “小夜!”卫衿冷一把拉过他,“还没有闹够吗?你去做什么!” “他打伤——” “他打伤谁,都和你没关系。你剑法未成,江湖卧虎藏龙,比你快的人,很多。”卫衿冷沉静下来的时候,即便残酷,却也不得不让人敬服。 “沈师兄是因为我才被他打伤的!”景衫薄抬起头。 “被你叫一声师兄,很值啊。” “那你就更不应该去找他!” 沈栖闲和卫衿冷一起开口,语声一个戏谑一个严肃,一起响起来的时候景衫薄却终于只是低下头。 卫衿冷突然叹了口气,“的确不该一声不响地离开,回你房间去跪着,明日一早,随我去将军府请罪。”他丢下这句话便没有再看景衫薄,默默收拾桌上的药箱。 景衫薄一惊,“请罪?” 沈栖闲打了个眼色给他,要他先回去,景衫薄知道师兄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一切毫无转圜,只是低低应了声是,带照夜回马厩就自己回房间去罚跪,心道,罚是必然要罚的,大不了被揍一顿,可是请罪,绝对不去。 “小夜的脾气,木啊,你不该说这么重的话的。”沈栖闲等他裹好了伤才说出口。 “正因为他的脾气,才应该好好长点记性。”卫衿冷道。 “我记得,你已经至少有两年没罚过他跪了。”沈栖闲道,“小夜从小被宠大的,他一个人关在房里,会难过的。” “他砍断了别人的手臂,你们还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卫衿冷握住了桌角。 “小夜不是故意的,他幼年遭劫,当时本就心绪不稳,晋枢机趁虚而入,如果说,谁砍断了于文太的手臂,不是小夜——小夜最多,也只是那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2 把动手的刀而已。”沈栖闲望着卫衿冷,“原本,如果我可以及时赶到客栈,可能还不会如何,只是谁料,路上和赫连傒起了冲突,二师兄又恰巧出诊去了,这才贻误了病状。如今二师兄还在里面救治,如果真的——于文太以后成了废人,这已是第二次,于家不会善罢甘休的。木头,管教、或者责罚小夜,都是以后的事,我们还是先考虑怎么应付于家吧。” 卫衿冷看了他一眼,“他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是冲动不懂事,上次没有严加管教,看来,他是一点也没有得到教训。师父年事已高,早已不理俗事,大师兄远在西北边陲,军务繁忙,更是无暇顾及,二师兄素来多病,又身有宿疾,管教也不方便。本来,这就是我的事,更何况,大师兄回漠北的时候特地将小夜交托给我,我却无力约束,让他一次又一次闯出大祸。你不必劝了,于文太,无论治得好还是治不好,我不会再姑息小夜。我纵得他太过,如今,他已经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不知道了。” 沈栖闲劝他,“小夜如果不是被迷失心智,当时不会动手的!” 卫衿冷抬起眼,“我在乎的不是他有没有迷失心智,而是他根本就不知悔改。他伤了的人还躺在房里,二师兄出诊回来累成什么样,却强自撑着替他收拾烂摊子,他呢?听到别人的刀法强,就又要冲出去找人挑战,他到底有没有一丝愧悔之心,如果不好好教他,日后——”卫衿冷握住了拳,“你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又如何,去向大师兄交代?” “三师兄——”景衫薄揉了揉跪得酸麻的膝盖,仰头望着卫衿冷。 “知道错了吗?”卫衿冷的脸色很冷,即使从前沉着脸,也没有这么冷过。 “小夜在思过。”景衫薄低着头。 卫衿冷在他身侧的椅上坐下,“在思过,就是还没有想清楚了?” “小夜不该冲动闯祸,连累沈师兄受伤。”景衫薄低下头。 卫衿冷面色森寒,目光扫过,景衫薄连忙跪直了身子,“小夜知错。” 卫衿冷沉默。 景衫薄咬着唇,“小夜不该随便闯祸,惹师兄生气。” 卫衿冷突然站起身,“看来,你跪得还不够。” 景衫薄不敢看师兄脸色,幸好这时听到沈栖闲敲门,“木头,小夜饿了一天了。” 卫衿冷咔吱一声打开门,吓得景衫薄一个哆嗦。沈栖闲一条手臂缠着,用右手端着一碟包子,卫衿冷接过放在景衫薄身前的地上,“吃吧,吃饱了,继续想。” “好歹让小夜去洗个手。”沈栖闲道。 “不用了,我不饿。”景衫薄的肚子叫了一声。 卫衿冷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沈栖闲连忙进来用一只手扶起小师弟,卫衿冷却已走到了门边,“快点洗,洗完了,接着跪。” “三师兄——”景衫薄委委屈屈地看着卫衿冷出门,沈栖闲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别碰我!”景衫薄突然一退,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沈栖闲摇摇头,“小夜,这件事,的确是你不对。” “我会向师兄认错的。”景衫薄低头。 “你师兄要得不是你向他认错。小夜,你直到现在,都认为自己砍伤了于文太没有一点错吗?”卫衿冷看他。 景衫薄望着沈栖闲,“我的确是砍伤了他。可是,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贩夫走卒为非作歹我们就替天行道,高门望族为虎作伥就只能坐视不理的话,沈师兄,那师父教我武功有什么用,大师兄三师兄他们平时教我的做 作者有话要说:于炮灰的手算是接不好了 可是小夜好像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唉,三师兄发飙了 但是我想,如果只是三师兄发发飙,该有多好 第43章 四十二、过渡章 “木头,木头?”沈栖闲叫卫衿冷。 卫衿冷却只是盯着楚衣轻那扇关得紧紧的门,沈栖闲知道他担心楚衣轻身体,又怕于文太真的没救,此刻也不敢太烦他。只是,景衫薄至少还吃了几个包子,木头却连一口包子皮都没吃过,叫他也不理,这可如何是好。 终于,他等的那扇门开了,楚衣轻第一个走出来,卫衿冷连忙上去扶住师兄,尽管罩着幕离,却依然能够感觉到楚衣轻的疲惫。他身子素来不好,更加上出诊回来就碰上这茬事,忙了六七个时辰,也是滴水未进呢。 “二师兄——”卫衿冷连忙奉上茶盏。 楚衣轻却只是摆了摆手,沈栖闲性急,“怎么样,以后还能练武吗?” 云泽望着沈栖闲没好气地道,“两条膀子被砍下来一个时辰才找到我家公子,更何况,打斗就打斗,你抱着那个残废干什么!他颠沛之时血行加快,又被人的刀风扫到,险些连小命都没有了,还想练武?歇个一年半载,他有决心有志气,还能自己拿筷子吃饭,要是再长进些,练个十年八年,说不定,能重新写字,考考文状元吧。” “文太!”他这话才说出口,正要踏进门的于家夫人就晕倒了。 沈栖闲对着于同勋深深一揖,“都是在下的错,累得贵公子——” 于同勋面色铁青,却对沈栖闲还礼道,“安乐王哪里话,听说您为了保护小儿,也受了伤,老朽一家只有感激。安乐王日后若有差遣,只要是能做到的,于家,定当尽心竭力,以报今日之恩。” 他说完这一句,就立刻将目光转向楚衣轻,“昭列公子辛苦了。请问小儿的伤势,要如何调养?” 楚衣轻只是点了点头,云泽将一张单子送给于同勋,于同勋先是一揖谢过,将药单交给身后的管家才又对楚衣轻道,“昭列公子的大德,于家须图后报,此刻,老朽只问一句,那不分青红皂白就草菅人命的狂徒,现在何处!” 楚衣轻只是坐直了身子,徐徐比了个手势。 云泽道,“我家公子说,各人各有缘法,缉熙谷自会给太傅一个交代,如今,就请太傅接于公子回去养伤吧。” 于同勋道,“在下是要带着拙荆和犬子回去养伤,可这一位,是京兆尹王质王大人。京安之内大小事务都由王大人统辖,景公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断人双臂,人证已在京兆府候着,物证,就是景公子那把从不离身的凶器潭影剑,相信只要景公子肯现身,物证就可当堂取下。我大梁律法严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昭列、新旸两位公子将伤人的恶徒交出来,两位公子俱是当世的仁人侠士,难道,要因为包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狂徒而背上窝藏朝廷要犯的罪名吗?” 沈栖闲是再没有想到于同勋居然请了京兆尹来,甚至还给景衫薄安上了杀人未遂断人双臂的罪名,相信不出三天,景衫薄的恶名就传遍京安了,事情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3 到了这种地步,恐怕连靖边王也无可挽回,他回头看楚衣轻,楚衣轻却只是款款接了纸笔,不知在写什么。 卫衿冷站起身道,“于太傅,江湖事江湖了,小夜的事,缉熙谷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我们江湖人从来不进官府,劳烦王大爷屈驾回去吧。” 于同勋尚未说话,那位王大人已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下只知道有圣上,不知道有江湖。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实为社稷之蠹,早该斩草除根。两位公子既然不肯交人,给我搜!” 他此话一出,四面立刻有弓箭手围上,沈栖闲坐在桌上剥着花生,“王大人好胆识,我沈栖闲来大梁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有人敢在缉熙谷二位公子面前动刀兵的。”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洒出一把花生壳,点倒了一批围在王质身边的官差,一个鹞子翻身就抢到他面前,用半枚花生壳抵在他脖子上,却是道,“侠以武犯禁,王大人,您信不信,有时候,花生壳,也是杀人的凶器。” “安乐王,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强出头。”于同勋对沈栖闲道。 “栖闲——”卫衿冷叫他。 沈栖闲只是轻轻抬了抬肩膀,“他奶奶的,赫连傒这小子刀法真毒,稍稍动一下就疼得要命。” “手下败将,背后骂人,不怕闪了舌头吗?”赫连傒背着一把极长的斩马刀,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栖闲看他,“谁说我是手下败将,是你欺负我单手抱着个以怨报德的小糊涂,趁人之危。” 赫连傒笑看于同勋,“于太傅果然勇武过人。缉熙谷的三位公子一位上门媳妇都在,真要动手,你带来的这一百刀斧手,五十弓箭手,够埋吗?” “四王子,我大梁的事,就不用狄国插手了吧。”于同勋道。 赫连傒摇了摇头,“平常,自然是不能插手的。可今天,你要动的是那位缉熙谷最宝贝的夜照公子,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他大师兄在掩马摊替我收拾那不长进的六弟,他的宝贝师弟要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出了事,我赫连傒又有什么面目同他放马一战呢?”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拔刀,于同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柄将近九尺长的斩马刀就架在了王大人脖子上,“花生壳能不能杀人我不知道,我这柄斩马刀下却从来都是冤鬼。京兆尹王质,护圣都虞候王京方之子,建义十七年进士科登第、任河东从事,十九年因平乱有功,升河东经略使,二十三年迁河东刑狱提点,兼沧州刺史,二十七年——” 于同勋听他历数王质所任官职,大为惊骇。王质不过是个四品京兆尹,去年才因自己的举荐擢升,就算京畿地位冲要,可赫连傒对大梁官员了如指掌,剑指中原之心昭然若揭,不禁汗透衣背。 “弘盛三年,擢功曹参军,七年,升少尹,去年九月,因于太傅举荐,才成了京兆府的长官。王大人知恩图报,本帅就成全你,做我这斩马刀下的第四千七百八十二个鬼魂!”赫连傒手腕一动,就要出手,却突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枚银针居然荡开了这柄七十二斤重的斩马刀。 沈栖闲道,“四千七百八十一条人命,四王子不觉得太霸道了吗?” 赫连傒冷笑一声,“战场上,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昨日,你我二人曾经相斗,安乐王若有本事杀了我,你就是我这柄斩马刀的下一任主人。”他说到这里却望着楚衣轻,“昭列公子的穿云针果然名不虚传,希望将来,没有讨教的机会。” 沈栖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的斩马刀虽然厉害,却未必比得上我二师兄。” 赫连傒却只是叹了口气,“安乐王,玄安帝有你这样的弟弟,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沈栖闲微笑,“愿闻其详。” 赫连傒道,“你生性风流,潇洒不羁,爱美人不爱江山,自然是玄安帝的大幸;可你身为皇弟,不忧国祚、不思进取,甚至,根本没有为政作战的眼光。我不愿与楚公子相斗,不是因为我的武功不及,更何况,真要动手,我未必输于他。只是,赫连傒要保全有为之身封疆列国,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江湖人争一时短长,真是毫无远见。你这样的人,真要多谢自己没有争位之心,就乖乖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生意人后面拿算盘、当打手——” 赫连傒的话还未说完,卫衿冷却对着王质一抱拳,“王大人,您既然知道舍弟在众目睽睽之下铸成大错,自然也该知道,这睽睽众目之中,还有一位是当今圣上。圣心如月,更何况,临渊侯也牵涉其中,不是在下护短,只是此间恩怨,委实繁复难辨,在下以缉熙谷作保,必给王大人一个交代,还请大人看在靖边王面上,宽贷几日。” 王质虽然不是怯懦之人,但刚才那一刀,如果不是楚衣轻出手,自己恐怕真的性命不保,更何况这件事,盘根错节,他又何苦定要趟这种浑水,如今听到卫衿冷的话,正好找到一个台阶,也不说什么,向于同勋一抱拳就带人离开。 赫连傒收回了斩马刀,对着卫衿冷笑,“人人都说新旸公子好涵养,如今,安乐王还不曾开口,您就忍不住了吗?果然是,爱——妻、情深。” 沈栖闲却是对赫连傒深深一揖,“四王子,我有三件事,定要谢你。” “哦?”赫连傒笑了,“能不听吗?” 沈栖闲却不理他,“第一,是多谢你替我小师弟解了眼前之急。” 赫连傒道,“嫂子嘛,谢的过,我受了。” 沈栖闲继续道,“二是因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知道,原来木头这么在意我。” 赫连傒还是那副招人厌的神气,“这小媳妇儿果然做得委屈。” 沈栖闲才不在乎他,“第三嘛,在下虚活了二十四年,从没见过比我嘴还贱的人,今日见了四王子,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赫连傒还没来得及答话,于同勋却重重一甩袍袖,“昭列公子,老朽此来,不是来听人斗嘴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取我的性命吗?景衫薄在此,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景衫薄罚跪罚得瞌睡,一觉未醒,却迷迷糊糊听到弓箭手和刀斧手撤退的声音,他提着剑追出来,害怕师兄生气没敢去找王质的麻烦,刚到正厅,就听到赫连傒与沈栖闲斗嘴,正觉有趣,却听到于同勋向二师兄下话,立刻就忍不住跳出来。 卫衿冷正要呵斥,楚衣轻却摇了摇手,展开药单子来,在背面亲自写了一句话送给景衫薄,景衫薄展开一看,那俊逸的行书如溪涧含冰,冈峦被雪,却将他吓得脸都白了,纸上写得是,“罚跪都敢擅自起来,你的本事比师兄还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故意拖字数,只是觉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4 得,一个故事的情节应该完整些,不能只靠拍来推动,抱抱大家! 第44章 四十三、放下 “三师兄,二师兄生气了?”景衫薄偷眼看卫衿冷,虽然跪了一晚上腿酸得要死,可现在也不敢再揉了。 卫衿冷道,“你只在乎二师兄生不生气吗?” “三师兄也不要生气。”景衫薄垂着脑袋,手指轻轻按着潭影的剑文,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只在乎我们生不生气吗?”卫衿冷问他。 “小夜从小跟着师兄们长大的,小夜虽然常常犯错,可是不想惹师兄们生气。”景衫薄这话说得很是可怜,若是往常,卫衿冷铁定是心疼了。 “你不想我们生气,却有没有想过,你贸贸然地断了于文太双臂,于家对大师兄又岂能善罢甘休?”卫衿冷看他。 景衫薄听了这话却是抬起头来了,“三师兄在担心这个吗?大师兄才不怕于家呢。我记得那回在漠北,赵家也有个小子,都升到参军了,调戏民女被我撞到当场就砍了。我当时还是第一次杀人,心里委实怕得很,大师兄不仅没骂我,还带我和他一起睡,说第一次杀人都会这样,可只要知道自己杀得是坏人,替天行道,就不用怕了。赵家的势力当时比于家还大呢,大师兄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担心我吓着了。” 卫衿冷原是打算和他讲讲道理,没想到他居然根本不知悔改,还搬出商衾寒来,越说越起劲。景衫薄看他脸色越发沉下来,才偷偷低下头,嘴里却还嘟囔着,“大师兄才不会怪我。” 卫衿冷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师兄帮着你护着你,是要你不知轻重砍人家脑袋断别人手臂的吗?” 景衫薄动了手之后虽然害怕,可这种怕也只是害怕师兄们生气而已,他上次废了于文太手臂,三师兄也没说什么,只是要他以后别再冲动。就算挨了顿打,为的也不是伤人而是没好好读书。这一次他摆明是被人利用,更何况,于文太根本不是好人,那天那杆长枪直直扎进那人的眼睛里,触及往事,景衫薄心里已经很难过了,这两天,连觉都睡不安稳,本以为师兄会好好抱着自己安慰一番,没想到他不是罚跪就是训斥,景衫薄心里真是委屈极了,“大师兄不是教我砍人脑袋断人手臂,可是,大师兄也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卫衿冷本来就想着这次不能姑息他,如今还没训他,他倒先吼起来了,“大师兄不会让你受委屈,三师兄就让你受委屈了吗?” 景衫薄听三师兄语声,很是失望的样子,又觉得自己错了,乖乖低下头道,“小夜随便乱说的,三师兄别放在心上。” 卫衿冷叹了口气,“小夜,你趴过来。” “哦。”景衫薄站起身,将潭影先放在卫衿冷腿上,才自己褪裤子,虽然有些难为情,可是觉得自己居然跟三师兄顶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也乖乖拉起了下摆抱起潭影在师兄腿上伏下。 卫衿冷却道,“把潭影放下。” “不要!”景衫薄将潭影抱得更紧了。 “你就是总想着从前的事,才那么容易受人控制。小夜,把潭影放下,人不能总是依靠一把剑活着,嗯?”卫衿冷伸手去抽。 “我不放!谁要拿走我的潭影,除非砍了我的手。”景衫薄紧紧握着剑,“小夜知道不该顶嘴,不该不听三师兄的话,三师兄多打两下,可是潭影,绝对不放。” “啪!”卫衿冷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臀峰上,白嫩的半边小屁股登时就留下了一个巴掌印子,“你是任性惯了吗?我叫你放下!” 景衫薄从来没被三师兄这么训过,哪次三师兄把他抱在腿上打不是轻言软语地讲道理,就算严肃些,也绝不会这么说他,他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却将潭影握得更紧了。 “怎么,你连三师兄的话都不听了?”卫衿冷的声音沉了下来。 景衫薄心里怄着气,一句话都不说。 “夜照,我再打一下,你要是还不肯放下潭影,三师兄也不打你了,你就回大漠,找大师兄去。”卫衿冷的声音很冷静。 “那三师兄砍了我的手吧,不是没办法和于家交代吗?你砍了我的手,就能交代了。”景衫薄抿住了唇。 卫衿冷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打他。景衫薄赤躶躶的光屁股曓露在空气里,没有师兄宽厚温暖的手掌覆着,不一会儿,嫩生生的皮肤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夜,师兄在和你讲道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总是抱着不放,就像抱着潭影一样,这样永远长不大,师兄们也会担心的。”卫衿冷终究是舍不得这个小师弟,不由温言劝他。 “我忘不掉,也没办法放。”他说到这里更紧地抱着潭影,“我不惹三师兄生气,今天不抱的话,您用剑鞘打吧。”他四岁入门,犯了错最严厉的处罚就是几板子,有时候在外面,师兄们生气了,就用潭影的剑鞘拍拍他屁股,潭影剑鞘为花梨木所制,包裹鲨鱼皮,别说是认真揍他,就是隔着裤子拍几下师兄们都不会用什么力的。 “小夜,不要那么固执,有些事,未必像你想的那样。”卫衿冷缓缓道,“晋枢机算计你固然不对,可如果不是你总守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怎么会被他激起了性子。更何况,你最近出手越来越犀利,落花剑法虽然从无后路,但教你的却是勇往直前,而不是心狠手辣。” 景衫薄咬住唇,却根本听不进去,“师兄要打吗?” 卫衿冷扬起手,景衫薄闭紧了眼睛,却久久没有等到那一巴掌拍下来,卫衿冷道,“把潭影放下来。试着放下来,现在是在师兄身边,不会有人欺负你。” 景衫薄摇了摇头。 卫衿冷半伏下(身)将他抱起来,替他提上了裤子。 “三师兄——”景衫薄一下就忍不住了,平时最怕的不过是师兄打他,可如今师兄不打了,却让他更难过。 卫衿冷道,“去找你二师兄吧。” “三师兄不肯管教我了吗?”景衫薄扁着嘴。 “你肯让我管教吗?除了可以趴在我腿上乖乖挨揍,你还可以做到什么?随我去于家道歉,可以吗?”卫衿冷问他。 “三师兄明知道我不会去。”景衫薄咬着唇。 卫衿冷看他,“你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我打你有什么用。” “是于文太滥杀无辜。” “什么是滥杀,什么是无辜!按你的想法,于文太是坏人,所以你可以杀,那那个被于文太杀了的人呢,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坏人,就不能被别人杀?”卫衿冷问他。 “那人是个普通的兵士。”景衫薄望着卫衿冷。 “我去查过了,那人中了毒,狂性大发,于文太要制止他,只有刺穿他眼睛。”卫衿冷看他。 “那人做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5 过坏事吗?”景衫薄问。 “你连他做过坏事没有都不知道,就要杀了于文太替天行道吗?你是在替天行道,还是因为他触及了你的往事不甘心。如果每一个人都因为别人伤及自己的痛处就可以随意动手伤人,那什么是侠、什么不是,你告诉我。”卫衿冷看他。 景衫薄跪了下来。 卫衿冷道,“知错了?” 景衫薄摇头,“没有。可是,师兄说得有道理。” 卫衿冷伸手将他扶起来,拢在怀里,隔着裤子拍了一巴掌,“师兄也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你今日因为这件往事伤人,明日还会因为这件往事伤更多人。既然,错的不是被你伤害的人,而是这件往事,你为什么不能忘掉。” “大师兄曾经说过,不会强迫我忘掉。”景衫薄紧紧抱着师兄。 “大师兄是心疼你,所以,从来不会逼你去克服什么。”卫衿冷拍着景衫薄后背,“就像,我们都知道不该教你落花剑法这种没有退路的功夫,可因为你喜欢,就舍不得让你失望。” “大师兄说,落花剑法和我的个性相得益彰,也只有我,才能练成这门剑法。”景衫薄道。 “可是,这门剑法也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偏激,你已经渐渐控制不住他了,你不觉得吗,小夜?”卫衿冷问他。 “大师兄说,这是渡劫。落花剑法要以刀法辅助,要不然,只会剑走偏锋,可我的刀法还没有完全练成,所以才会这样,以后,就会好的。”景衫薄道。 “以后是什么时候?这是杀人的剑法,你还要杀多少人?”卫衿冷问他。 “大师兄会教我的。”景衫薄含着嘴唇。 “你不能永远依靠大师兄,你不能永远只靠师兄们活着。师兄们可以庇护你一时,甚至半生,可以护着你一辈子吗?”卫衿冷一巴掌拍下去。 “我没有只是靠着师兄们,我也会努力的!可是,我不会放下我的剑,三师兄,你打我也好,罚我也好,什么都好。只要你不生气,小夜可以做任何事,可是,不要让我放下我的剑!不要让我放下我的剑!”他抱着卫衿冷,“每一个人,都有不能放下的东西,别人会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很偏激、很狭隘、很可笑,可是,你却知道,放下了,就不是你了!如果放下了潭影剑,景夜照,就不是景夜照了!” 他推着卫衿冷坐下,“三师兄,小夜惹你生气是不该,小夜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宁愿你打肿我的屁股,我也不愿意你说,小夜,放下你的潭影。我不能放下潭影,就像,大师兄不能放下疆场,二师兄不能放下医道,三师兄不能放下钱庄、沈师兄不能放下三师兄一样。”他抬起头,“三师兄打我吧,怎么打我都好,可是,不要让我去找二师兄了,二师兄身子不好,已经累了整整一天,要是还要劳动他打我,那才是小夜,大大的不对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拍并不多,但是,对以后的情节发展很重要,我写得时候特别心疼啊,叹~ 第45章 四十四、转机 “你在想什么?”商承弼突然出现在晋枢机身后,晋枢机被骇了一跳,却终于说了实话,“在想,卫衿冷在和景衫薄说些什么。” 商承弼嘴角掠起一抹不屑一顾的表情,那又有什么相干,每日总是想些不该想的事,“大不了揍他一顿,又能怎样?人已经砍了,关起门来还能训两句,要是当着外人,连训都不会有。” 晋枢机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好转过身,对商承弼说了一句无比客气疏离的,“您来了?” 商承弼虚虚伸出去要抱住他的手突然僵在空中,“怎么,你希望朕永远都不要来吗?” 晋枢机一把拉过商承弼的手,将自己圈进他怀里,“我希望你来,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商承弼低下头吻了吻他发心,“不会,你还有哥哥。” “驾骖希望我有哥哥吗?”晋枢机忍不住问。 敲门声响起,正是楚衣轻的小僮云泽,“小侯爷,我家公子请您进屋一叙。” 晋枢机看了眼商承弼,商承弼微笑,“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但是,当我要收回来的时候你不许耍赖。” 晋枢机心中一痛,原来,自己只是被放风的布偶罢了,他偏过头望着云泽,“烦请上复公子,重华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事,和——驾骖谈就好了。” “侯爷好大的架子。”云泽关上了门。 “为什么不去?”商承弼瞪着他,目光冷得像冰。 “不知道自己可以拥有多久的东西,却要提前承受失去的痛苦,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晋枢机皱着眉。 商承弼居然是笑了,他顺手扯过晋枢机手臂,将他拖到床前,自己坐在床边拍着腿面,“过来。” “为什么,我没有——”晋枢机根本没有来得及说完。 商承弼扯下他的裤子就将他按在腿上,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让屈辱感平白被放大了许多倍,商承弼用握过朱笔的手握住他看起来就有些单薄的臀,“你要的只是这样吗?朕也可以给你!” 晋枢机突然发了疯似的从他腿上滚落,“滚!你给我滚出去!” “三师兄——”景衫薄用绵绵软软的声音叫着卫衿冷。 卫衿冷蹙着眉,“什么事?” “小夜虽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可是,让三师兄这么生气,是我不好。”景衫薄跪在他脚下,小心地拽着他衣衫下摆。 也亏得卫衿冷好涵养,否则真被他生生拱出火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纵得你无法无天,不该教得你恃强凌弱,不该——” 景衫薄一下就将潭影塞进他手里了,“三师兄打吧,重重地打,不要再骂小夜了。” “铿!”的一声,卫衿冷将潭影重重放在桌上,“道理全部讲不通,我打你,和你欺负别人又有什么分别!” “小夜打杀的都是坏人,三师兄却是在管教他最喜欢最疼爱的小夜。”景衫薄也不知是撒娇还是什么,这样的话也说得一本正经。 卫衿冷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这小家伙的小屁股就在自己腿面上搁着,但还是舍不得下手没轻重伤了他。罚跪又已罚了差不多十个时辰,再要跪下去,膝盖肯定受不了,想到这里,竟觉得堂堂师兄没有一个能管他的法子,这孩子,这些年实在是嚣张地太过了。 他想到这里就高高抬起手,“啪!”地一巴掌落在他臀上,“小夜,和小时候一样。” “不要。”景衫薄嘟着嘴。 “那你就下去吧,别趴在我腿上,我也不敢劳烦二师兄动手,你回去找大师兄吧,日后,我自然会向大师兄请罪。”卫衿冷道。 “三师兄不要。”景衫薄求他,“好丢脸的。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6 ” “我看你一点也不知道难为情。”卫衿冷一巴掌拍在他左边臀上。 景衫薄咬住了唇,一张脸胀得通红通红,半天才握着拳头道,“小夜知错,谢谢师兄。” 卫衿冷顺手拧了一把他已经被打得通红的小屁股,“是这样说吗?” 景衫薄不说话。 卫衿冷轻轻抠了抠他脖子,“是这样说吗?小夜?” 景衫薄一张脸皱在一起,“师兄,我已经十四岁了。” “哦?”卫衿冷又扬起了巴掌,这次是落在右边。力道比刚才的还大,看来师兄是铁了心了。 景衫薄终于小兔子样的红着耳朵说出来,“小夜不乖不听话,所以屁股挨啪啪!” 卫衿冷本来心中还有气,可看他这副乖巧又委屈的样子,一下就将他抱起来,“好啊,那就自己啪啪两下给我听听吧。” “三师兄!”景衫薄的脸比他刚被打肿的屁股还红。 “快点。”卫衿冷催他。小的时候他闯祸,师兄们八成也有逗逗他的意思,就让他自己用手掌拍屁股,还要拍出“啪啪”的声音来。小夜又最是脸皮薄的人,在外人面前都一副骄傲得叫人生气的样子,虽然师兄们眼里他就是个小孩子,可要这样做,究竟是难为情的。 “师兄——”景衫薄嘟着嘴。再配上那两只红红的兔子耳朵,看起来更可爱了。 卫衿冷忍不住轻轻用食指点了点他左眼上的刺青燕子,“嗯?” 景衫薄低下了头,卫衿冷看他,“不肯吗?” 景衫薄的声音黏黏的,“师兄是在逗我吗?” “在罚你。”卫衿冷道。 “哦。”他好像很失望,“啪啪!” 居然真的打了,景衫薄难过极了。 他的脸皱起来,比刚才还要可怜一百倍的样子,卫衿冷连忙将这宝贝拉进怀里,替他揉着打得红红的屁股,景衫薄生气又丢脸,藏在师兄怀里不起来。 卫衿冷用手掌滑着他臀瓣,“还是这样的小夜让人喜欢。” 景衫薄因为羞涩不肯说话。 卫衿冷用宽厚的手掌握着他的臀,“小夜会听师兄的话,无论多难为情,自己多不想做,只要师兄说了,都会做的,对不对?” 景衫薄点了点头。 卫衿冷狠狠揉了揉他脑袋,就和他小时候一样,“师兄知道,小夜最乖。” 景衫薄这才仰起脸,“三师兄是想要我去道歉吗?” 景衫薄这些年其实已经长得很高了,卫衿冷同他说话完全不必蹲下(身)子,可如今,他还是略略曲了下膝盖,让自己看起来更疼小家伙的样子,“嗯。师兄希望你去,师兄知道,那会是很难堪的,你不要说话,一切,师兄来做好不好?” 景衫薄垂着眼皮,连眼睛上的燕子也耷拉着脸。 卫衿冷轻轻叹了口气,“实在不去也可以,但是,要写悔过书跟师尊认错。” 景衫薄皱着鼻子,“要告诉师父吗?他老人家不是在闭关?” 卫衿冷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总该说一声的。” 景衫薄想了想,“那师兄多罚我几记吧。用板子的。” 卫衿冷笑了,“三师兄不喜欢用板子打你。”他说着就重重拍了一巴掌在他臀上,景衫薄不防,竟被打得跌进他怀里。卫衿冷人称冷面铁拳,这一巴掌的力道肯定是不会小的,他左手圈住景衫薄,又是又是一下,景衫薄痛得在喉间呻吟一声,卫衿冷道,“不用板子,也可以要你得到教训。” “是。”景衫薄将脸埋在师兄肩窝里。 “啪!”又是一巴掌。 景衫薄被拍得藏进他怀里更深了。卫衿冷又罚了几下,每一下,都是绝对能够给予教训的力度,景衫薄一次一次倒在他怀里,承受着他给的责罚却依赖着他,突然就觉得心里沉沉的,算了,既然小夜的屁股已经受过罪了,丢脸的事,就不要让他做了吧。 “跟师兄说说,错在哪里?”卫衿冷问。 “师兄气我不该冲动,不该随便动手伤人。”景衫薄道。 重重一巴掌,“还是不知错!” “小夜不该冲动,不该随便伤人,以后出剑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景衫薄连忙保证。不能再惹三师兄生气了。 “嗯。”卫衿冷用并紧的手指拍了拍他臀瓣,“定要这里吃了苦头才认。昨天跪了那么久,膝盖有没有不舒服。” “疼、酸、然后就麻了,再起来,酸疼。”景衫薄道。 “现在呢?”卫衿冷将景衫薄打横抱起来自己坐在床边,同样的姿势,不过是上药。 “好些了。”景衫薄道。 卫衿冷揉揉他屁股,景衫薄痛得叫出来,卫衿冷笑了,“没想到你会闯祸,没带药膏,怎么办?” 景衫薄一愣,“三师兄居然没带药膏?” 卫衿冷真是被他气乐了,“你以为师兄带着上药随时准备打你吗?” 景衫薄的脸更红了。 卫衿冷不说话了,只是用手掌裹着他通红的屁股,有些肿了呢。 景衫薄半天没有等到师兄的话,将脸藏在被子里小声道,“三师兄不要着急,二师兄待会肯定会差云泽送药膏来的。” 卫衿冷无奈摇了摇头,“小夜,你的脑袋里,每天除了练剑,还在想些什么啊?” “他不肯来?”楚衣轻没想到晋枢机竟然会拒绝。 “临渊侯大概在和那个人吵架。”云泽道。 吵架?楚衣轻若有所思。他这些年过得是很屈辱,可那人对他,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不知这样的真心,他受不受得了。 “公子——”云泽最怕公子陷入沉思的样子,好像只要用心去想什么事,公子就没有高兴过。 楚衣轻比手势,“把药膏送去新旸那。” “是。公子要不要也出去走走。”云泽试探着问。 “不必,你去就好,小夜这时候见到我,会难为情。”楚衣轻比到。 云泽领命出去,打开门的刹那,楚衣轻突然感到一个奇怪的气息,云泽呼道,“侯爷,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晋枢机闪身进门,“我想试试,屏住气息,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来了。” 楚衣轻没有看他挑衅的眼神,只是要他坐。 “公子找我有什么事?”晋枢机问。云泽回头看两人,突然就觉得怪怪的,却只是替他们关好门,送药去了。 “你学过摄魂?”楚衣轻在纸上写到。 “是要代令师弟向我问罪吗?”晋枢机冷笑。 楚衣轻提笔,“不是令师弟,是——胞兄。” 晋枢机一怔,半边身子都被僵住。半晌,突然拂袖而起,“原来,跟覆国仇人一起算计我的人,承认自己是我亲哥哥!” 楚衣轻左手一挥袍袖,立刻将他卷在椅上,右手秉笔而书,“你的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7 摄魂术练得不对,恐有性命之虞。” “与你何干?!”晋枢机要再次起来,浑身却都被他真气罩在椅上,不得不乖乖坐正。 楚衣轻提笔,“国是你的,与我无干;你是我的,难道我会坐视你继续练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害己贻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晋小受和哥哥相认了,这样的情况,算是相认吗? 目前大概还不会拍,说出来,也只是为了帮小晋同学治病吧 唉,可怜的晋小猫 小夜会有一次很大的虐,其实我这两天都在逃避这个,真的不忍心写,想到眼圈都会泛红的 我记得一开始就说过,对于训诫这个层面而言,小夜才是这篇文的主角 不过商大攻,你也太没有存在感了 叹! 我辞掉了几份工作,本来是为了誊出时间好好写文的,下面的部分很重要。 但是手头的论文任务却更紧了,以后更文的时间,希望能够保证隔日更 如果每天晚上十点之前没有看到更文的话,大家就不要等了,第二天再看,抱~ 还有,你们送我的霸王票和长评我都看到了 有位大人问我说,扔的三个炸弹问我看到了没有,我总是记着要回,却每次发文的时候都因为太匆忙就忘了 谢谢! 第46章 四十五、承恩 楚衣轻提笔,“国是你的,与我无干;你是我的,难道我会坐视你继续练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害己贻人吗?” 晋枢机生生怔住,半晌,终于甩出一句,“连国都没有,哪里有家,哪里有哥哥!” 楚衣轻却收了真力,起身轻轻抚了抚他额头,不是发心,而是额头,大概是常年摆弄机关,他的手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却比想象的真实,晋枢机全身上下像是被笼罩在一个从来不敢奢望的梦里,连呼吸都是轻的。 哪怕遮着幕离,他能感觉到,楚衣轻的目光很温柔。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被人疼爱的感觉。 他被宠爱过,被迷恋过,从来不曾被疼爱过。他几乎觉得,自己要沉进去。 “你做什么!”一声呵斥,一道劲风。 楚衣轻伸手滑过去,商承弼的人却已进了门里。 “他是我哥哥!”晋枢机吼道。 商承弼冷哼一声,“你是我的。” 又是这一句你是我的,我是谁的。大楚子民、父王、哥哥、还是他。 究竟不是属于自己的。 商承弼一把将晋枢机拉起来,“你不许碰他。” 楚衣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一向是云淡风轻的,即使纸上的字触目惊心,“他心智矫妄,寿数不过廿年。” 商承弼急急向后退了两步,握着晋枢机右臂的手陡然松开,连确认一句都说不出话。廿年? 晋枢机抬眼望着哥哥,“你又何必说。”他再看商承弼,“你更何必在意。二十年后,我早不是如今模样,想必,又有新人伴驾,你也该倦了我了。” “你胡说!”他想吼一句,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哑的。难道重华的日子已经开始倒着过了吗? 楚衣轻款款写,“忧思郁结、走火已深、内外伤不断,廿年已是期然之数。” “我、我、我已很久没有再打过你。”商承弼结舌。 晋枢机笑了,在自己哥哥面前,轻轻吻了吻商承弼嘴唇。他笑得太好看,双靥含情、色如春花,这个人,居然单纯的像个孩子,“不必自责,从前,就算你对我不好,那也是我自找的。” 楚衣轻绝没有想到,他在自己面前也会这么做。曾经,引以为耻的故事,他还是那个雍容闲淡的重华公子吗?是不是至少在哥哥面前要收敛些。 商承弼一把搂住他,深深地,炫示一般地,一条手臂像是要将他柔若无骨的沈腰折断,他望着楚衣轻,“怎么治!朕以倾国之力替他治,只要你开口。” 楚衣轻摇了摇头。 自负天命的天昭帝又一次白了脸色,“你不是神医吗?不是死人都能救活吗?” 楚衣轻写,“非不能,此时若治,必散了他全部内力。” 商承弼喝道,“不行!” 其时云泽进得门来,先回楚衣轻,“三公子收了药了,小公子说,多谢公子,稍后过来请罪。” 楚衣轻打手势给他,“不必。” 商承弼哪里耐得住他说景衫薄的事,急急追问道,“没有别的法子?” 云泽早在屋外听到,当下根据楚衣轻手势向商承弼解释道,“摄魂术并不是邪术,世人无知,错会了其中意思。不过,有那急功近利之人,仗着聪明才智,编出些速成的法门,后人练了,没有根基,就容易走火入魔。临渊侯原就比旁人聪明,却又比那些目光短浅之人更急于求成,速成之上再速成,又加之练的时候多被打扰,强自行进。他造诣已不低,但心力全凭内力催动,这种功夫,练得越好,脏腑受伤越重,若要治时,只好散去全身功力了。” 晋枢机笑,“散去全身功力,不如直接杀了我。二十年有什么不好,驾骖知道,我一向怕老的,人一老,就容易胆小,活得战战兢兢,还有什么趣。” 商承弼看着楚衣轻,“一定还有别的治法。” 楚衣轻沉默,商承弼心动,“肯定还有别的治法。” 楚衣轻点头。 “什么办法?”商承弼追问。 楚衣轻又摇头。 商承弼急逼,楚衣轻却不答,倒是云泽道,“我家公子不肯说,我倒可猜上一猜。侯爷是心病,所以才走了偏锋,如今闹得五内郁结,忧思日沉,寿数大减。皇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若是解了他的心病,他一高兴——” “不要再说了!”晋枢机出声拦住。 商承弼拥着他,“你有什么心病。” 晋枢机摇头,“没有。” “什么心病!是让朕将这江山万里让给你晋家,你的心病就好了吗!”商承弼问。他的目光已移至楚衣轻,或者,只是苦肉计? 晋枢机一把推开他,“你若这么想,便将我千刀万剐了,永绝后患!就只怕,每日疑神疑鬼,是你的心病吧!” “你——”商承弼箍住晋枢机手腕,拖着他出了门,“朕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心病!” “公子,不用出去看看吗?”云泽问。 楚衣轻就比了一个手势,“多话!” 商承弼将晋枢机拖到房里,扔在床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了。想到他只有二十年可活,心中又是气又是悔,更加之还有恨,“我早说过不许你练摄魂术,你为什么要学这种害人害己的功夫,你到底想摄谁的魂,朕的吗?朕如今已经什么都依着你,你还要怎样!” 晋枢机自己撑起来,“和你没关系,深宫无聊,长夜寂寂,我也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8 “你还在骗朕!打发时间?打发时间怎么会急于求成?”商承弼问。 “既然练了,就总想着练快些。你也该知道,这是多玄妙的一门功夫,就是你看到了秘笈,也不一定就能克制的。我又是个,最不会自持的人。”晋枢机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报应。驾骖,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用白发这些脾气,我没事。” 商承弼看着他,“二十年!二十年!重华!朕曾经想过,如果朕能活到古稀之寿,就禅位子孙,跟你共享颐年。每日晒晒太阳,浇浇花,练练剑,游山历水,亲眼看看,朕这些年励精图治的大好江山。或者,找座山隐居,也学学岳丹墀——” 晋枢机起身,轻轻靠在商承弼怀里,“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用说了。他是我哥哥,总会想办法治的,生死有命,就算没有这些事,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死?我说过,我要跟你鞍前马后,打下这万里江山。哪一日,提携玉龙、马革裹尸,也好洗刷这男宠佞幸之耻。那时候,你就把我的尸骨埋在你脚底下,不过——”他展颜一笑,无限娇嗔,“我很小气的驾骖,你埋我的地方,不许叫那些妃子来,皇后也不行。”他悠然叹了口气,“我本就没有想过活太长,就算短,也无所谓。” 他说的时候,商承弼便收紧了手,他每说一句,商承弼便勒得他紧一寸,到他说完,商承弼已几乎将他收进胸膛里去了,他想骂、想反驳,甚至想推开他,却终于,一句话也没有说,将他轻轻按在了床上。 “你——”晋枢机有些慌乱,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是回避还是迎合,这五年来他有太多的经验,可如今又觉得一切的经验在这里都显得别扭。商承弼却是难得的温柔,他伸手拨过他额前的乱发,轻轻吻他可及的每一寸。晋枢机的眉很漂亮,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他曾经这样说过,不知是称赞还是玩弄。从前觉得他用一切有关女子的形容都是玩弄,如今却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重华,朕喜欢你蹙眉的样子,却又怕你蹙眉的样子。”帝王的温柔,因为比常人难得,也比常人难以承受。 晋枢机只是不语,这种时候,他说什么也不对,索性不说。 商承弼没有去解他衣衫,像是在等,又像是觉得如此更有趣,他的手穿过他的长发,他曾经称赞过的,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犹记初见时,那系不住发丝的缨带,是暧昧,还是不合时宜。 他突然箍住了他双臂,“重华,不要离开朕。”他说,似请求。第一次,晋枢机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么脆弱。他一提笔,伏尸百万,他一仰首,流血千里,可如今,他却像是在求他。 “我不会,臣不敢。”晋枢机如是说。 “你总是这么会惹朕生气。”商承弼笑了,笑得时候,缓缓松开了手。 “我没有。我是真的不敢,也不舍得。”晋枢机温言道。 “是吗?”商承弼轻轻吻了吻他眼睫,“朕宁愿相信。”他终于褪去了他的衣衫,藕色的外衫,雪白的亵衣,半掩半露的春光。 “驾骖——”晋枢机唤他。他喜欢在这时候被呼唤,被膜拜。 商承弼的回应是吻,细细碎碎深深浅浅促促频频的吻。 灯前洗面,是谁赠的马,谁偷过的芳华,帐里承恩,是谁的情牵意难下,咫尺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很想写段情深意长的h,却觉得,好像一切都太难,叹 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要看的番外想好了吗?抱~ 第47章 【番外二 关爱】 晋枢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景衫薄一样变得胆小起来,从前笑话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如今只是担心。不是怕打,而是怕哥哥失望。好在夜照公子没有再取笑回来,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缉熙谷的规矩,好像是很少罚跪的,只有被气急了才会这样,所以,他今天也没有被要求跪。但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四壁都是书橱,偶尔还能闻到药香,总觉得怪怪的。一个人,一间屋子,面朝墙站着,不是只有景衫薄那种不听话四处惹事的小孩才会被这么对待吗? 面壁思过——是叫这个了吧。思什么过呢,哥哥命令要抄写的经书没有写完,而且还撒谎。其实,撒谎不是怕罚,只是怕他生气。他那天问的时候,咳地那么厉害,怎么能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听说,没有做完交代的任务和撒谎都是很大的错,那会怎么样?被——揍屁股?不是只有小孩子被这样教训吗? 认了哥哥后,不是没有挨过打,可是,像现在这样乖乖等在这里挨揍还是第一次。晋枢机噙住了下唇,一张脸烧得红扑扑的,雪白的墙壁,越看越觉得羞窘。刚把头摆端正,又不知道手要往哪放,总之就是各种别扭,难耐地很。 门被推开了,楚衣轻走进来,后面跟着拎着药箱的云泽并几个小僮。其实等进了谷才知道,缉熙谷的这几位真真都是公子架势,哪一个身边都是一大堆侍童,当然是景衫薄的最多。 晋枢机不怕打,倒是怕丢脸,这么些人走进来,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倒显得他一个人立在壁角的孤仄了。临渊侯的脸更红了,连耳朵都烫得立起来,活像只被抓住偷菜叶的小兔子。直等众人出去,楚衣轻整理了药箱,将那些银针都用酒擦过,又把写方子的纸叠整齐做了抄录,而后才过来向他比手势,“你在这干什么?” 在这干什么?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的问题了,自己乖乖在这等挨打,哥哥却来问要干什么。 晋枢机支支吾吾了半天,楚衣轻倒是半点也不急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为难他,“呃——嗯——哥”想了好久,晋枢机终于想到先表明态度,于是,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自己连夜抄好的《妙法莲华经》,虽然还有一大半未曾写完,但到底是做了最后的努力了,想到这里,似乎底气又足了些,但却始终不知道怎么说话,再往下想终究没有完成任务,连眼睛也不敢看哥哥了。 楚衣轻刚才已翻过,如今再看他说,便点点头,比手势道,“我看到了。” 这下好,可是逼着要说话了,那该怎么说呢。晋枢机舔了舔嘴唇,到底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难道真要说那么难为情的话。 楚衣轻细细打量他,看他不说话,甚至透出一丝疑惑来。晋枢机垂着头,指腹摩挲着玉玦,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哥,我,我不该说谎骗你,我错了。” 楚衣轻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站在这。晋枢机透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的发落,不知是会被怎么打,撑在墙上、伏在桌上、还是——被抱在腿上。他不大喜欢被抱在腿上,一是难为情,二是腿太长,那样总觉得怪怪的。心里正想着,就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79 抬头看楚衣轻,倒没想到,楚衣轻居然叫他跟过来,晋枢机无法,只好站在他旁边,看他坐下来,一字一字细细读自己抄的经书。 晋枢机一颗心怦怦地跳,楚衣轻翻了几页,却摇了摇头。 “哥——”晋枢机知道自己抄得仓促了些,近来商承弼委托他不少杂务,虽然每件都不算难,但到底浩繁,极为废功夫,更加上各色小事,抄经书的时间自然便少了许多。 楚衣轻提笔写,“难为你了。” 他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晋枢机可是连个容身的地都没有了,明明是自己没做好,又怎么能怪哥哥呢,当下低着头,“重华认罚。” 楚衣轻倒不着急,反是拿笔来在他抄写的经文上勾出几个错字来,晋枢机更是无地自容,楚衣轻用手轻轻拍了拍那一摞的纸札,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晋枢机明白他意思,“这许多经文的疏漏,我便不找了,你自己看吧。”晋枢机点头,“重华会重新抄录的。” 楚衣轻点了点头,却向他伸出了手,晋枢机一愣,楚衣轻遥指窗外的柳树。正是桃月,杨柳爆青,那窗前的一傍垂柳伴着晚溪婉婉婷婷地立着,本来的妖娆都像是被洗清了。 晋枢机不解,却还是走到那株柳树下,舞柳迎风,柔嫩的枝条挂在他鸭卵青的长衫上,煞是好看。晋枢机不明所以,一低头却看到河岸边有一枝齐根被削断的柳枝,枝上的柳叶还是新的,想是景衫薄又在这里练剑了。晋枢机心道,哥哥肯定要说,小夜又胡闹了,好端端的砍伤这树做什么。 晋枢机捡了这根柳枝回来,交给楚衣轻,楚衣轻小心翼翼地拂下枝上嫩叶,夹在书册里,而后将那根柔韧的柳条在手中轻轻一弯,便扬手做了一个抽打的动作。 “哥!”晋枢机吓坏了,竟是要用这条子打吗?这柳树条子最韧了,一下一下捋地生疼。 楚衣轻关上了窗子,示意他将裤子褪了。 “哥——”晋枢机想求,屁股上却陡然挨了轻轻脆脆的一巴掌。他小猫样的回过头,“就留一件亵裤行吗?抽烂了也行的。” “咻!”柳条极快地抽下来,晋枢机吃痛,非常没出息地伸手捂住了屁股。 “下次再这样,就打手了。”楚衣轻写。 晋枢机轻轻点了点头,楚衣轻继续写,“回去将抄录的经文校清楚,一个字一下手板子。” 他还没打,晋枢机只看纸上的字便觉得手疼,甚至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楚衣轻看着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故意扬起柳枝,晋枢机才松下的心又绷起来了,这次乖乖褪了亵裤,还将长衫拽在手里拉得高高的,露出一段纤腰。 “咻!”又是一条子。细细密密的疼,像是钻进肉里去,晋枢机又想去碰,却想到哥哥刚才说的,生生缩回了手。 “咻!”这一下是抽在腿上,晋枢机从没想过,原来只一根柳枝也这么难熬。 再打,就是腰,还是臀、又是臀,再是腿。楚衣轻打腿的时候抽得极狠,偏偏就捋在大腿后面最嫩的皮肉上,一条子下去就是一道伤。 屁股上的细痕也是一绺一绺的,每一下也许都不太重,可是因为又多又细,便觉得格外触目惊心。 晋枢机甚至没出息地想,是不是打破了,但到底知道楚衣轻不会对他太过残忍,就这样撑在桌上抽了三十多柳条子,晋枢机地屁股被打得全是红条子,楚衣轻这才停了手。而后随意抽了一张晋枢机抄写的经文,“重华,你解释这一段给我听。” 晋枢机舔了舔唇,习惯性地要提上裤子,“嗖”地一下,楚衣轻一柳条就捋在他手背上,晋枢机心知哥哥是给自己去毛病呢,也不敢再提裤子,只小声问道,“衣服放下来可以吗?” 楚衣轻点头,晋枢机还没来得及喘气,却看见他在纸上写,“答不好就自己再揭上去。” 晋枢机一双耳朵红着,连忙放下长衫,却见楚衣轻指的那一句,“系珠明理性之常在,凿井显示悟之多方。”晋枢机惊才绝艳,楚地倒也以谈玄为上,可是一则对天台宗的经典不算太熟悉,二则不敢在哥哥面前妄言,思索片刻也只敢说,“网罗幢每一个孔都有一粒宝珠,这种宝珠就是夜明珠,白天也发光夜里也发光。每一粒珠放在每一个孔里边,光和光互相照耀,孔和孔互相通达——”他说到这里便不敢向下说,“重华不大喜欢佛经,我不太懂。” 楚衣轻只是写了几个字,“多抄几遍自然就懂了。”然后,便将桌上的柳条拿起来。 晋枢机知道自己的答案不让哥哥满意,只好乖乖撩起衣襟,将一颗赤躶躶的光屁股露出来,又吃了两下条子。 楚衣轻继续翻,时而指一则偈语,时而问一个问题,晋枢机先时还能解释两句,后来却发现自己的百般机变在哥哥这里全无作用,往常与人清谈的侃侃之姿丧失殆尽,到得后来,只等他问一句,便自己乖乖揭起衣服来,问一句便乖乖揭起来,这一番书问下来,屁股上至少又挨了二十多条子,虽然不重,可一个屁股已经被打得满是印子了,就算不肿,也烫得发亮。楚衣轻再问他时,晋枢机依然不敢答,又揭起衣襟背过身去,楚衣轻这回却是没打了,反而提笔写到,“这里皮松了,是要替你紧一紧吗?”他写“这里”时,竟然伸手拍了拍晋枢机屁股,晋枢机绝想不到他这么飘逸绝尘的人会说出这么俗的话,更何况,还是白纸墨字的扎着眼,一张脸早都羞得不成样。他这时候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景衫薄为什么最不敢得罪这位看起来最温柔的二师兄,楚衣轻却是浑不在意,反是又写了一句。晋枢机不敢看,却又不敢不看,只扫了一眼,更是恨不得钻到地底去,“想也不想便揭衣裳挨揍,是打算从现在起撅着温书吗?” 晋枢机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羞得几乎要团成一只小熊,楚衣轻似是也觉得说他的够了,便轻轻揉了揉他发心,叫他起来。 晋枢机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等他点了头才敢提上裤子,可是偏偏又觉得当着哥哥的面就拉裤子放下摆的太不雅,动作急了就更显得狼狈,楚衣轻看他别别扭扭的,自己也觉得好笑,晋枢机原就难为情,被哥哥这么一笑,都有些燥了。 楚衣轻轻轻摇头,揭开了罩在面上的幕离,即使早都见过,晋枢机还是又一次被怔住。楚衣轻挑眉看他,仿佛在问,“怎么了?” 晋枢机道,“哥哥长得真好看,很多人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妲己,哥哥就是天生神人的女娲,商纣戏女娲,才有殷商亡国。所以,卦象是说——女娲之祸吗?” 楚衣轻陡然一惊,流水写道,“你怎么知道?” “父王和我说,送走哥哥,是因为卦师说,亡国之祸。”晋枢机道。 楚衣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0 轻写,“这件事,日后不必再提了。” “哥哥医卜星相无一不精——”晋枢机想问他,亡国之祸,究竟亡得是楚还是梁。 楚衣轻却只是写,“不能让商承弼看到我的脸。你回去抄经吧。”他心里是难过的,这个弟弟,心事终究太深,明明刚才低头的时候羞赧得像个孩子,可只要一抬眼,想到的便又是国家心计。自己当年被遗弃,不过是卦师批地四个字,女娲之祸,楚王请了高人解卦,也只是语焉不详。楚王动了杀心,楚衣轻却被岳丹墀所救,带回了缉熙谷。楚王自认天意难违,任由刚刚满月的楚衣轻自生自灭,也不要人寻找,直到楚国亡国,才查到蛛丝马迹,又因为希望借助缉熙谷的势力,近几年又不安分起来。 楚衣轻微微蹙眉,他知道这个弟弟的确受了不少羞辱委屈,早些年,晋枢机同商承弼的故事被说书人编成小曲在茶馆酒肆即演即唱,尤其那“灯前洗面更罗锦,帐里承恩复晓昏”一句,被不知多少人演绎出多少话来,甚至还有娼寮妓馆找些清俊小倌,扮成晋枢机模样,叫客人着了前朝服饰,一口一个皇上罪臣的行那云雨之事,他先时不知晋枢机是自己亲弟弟,如今想到这些,心中便对他又多了一分怜惜。楚王无情,当年不过四字谶语就可以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遗弃,商承弼又暴虐残酷,弟弟这些年过得日子便可想而知了。只是,想必楚王教养他之时,向他讲了无数家国天下的道理,晋枢机便是忍辱负重,也宁为孝子,甘之如饴了。 晋枢机一瘸一拐地回去,心中却想着哥哥的话,为什么不能让驾骖看到哥哥的脸,据传当年商纣轻薄了女娲的塑像,殷商才有亡国之祸,难道,他对哥哥竟然也有觊觎之心吗?想到这里,晋枢机却不得不苦笑,商承弼好色如命,当年只一见自己就——更何况是哥哥那样的行止容颜呢。 他心中琢磨着,便也忘了臀上疼痛,向椅子一坐,却痛得跳起来,好巧不巧,这次大窘居然被景衫薄看在眼里,晋枢机几乎要无面目见人了,景衫薄却只道,“我三师兄有事找你。” “哦。”他既然不取笑,晋枢机自然装无事了。甚至还特地跟着景衫薄走得器宇轩昂,景衫薄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鄙视晋枢机幼稚,腰挺这么直迈这么大步子走这么快,疼死你。 “新旸公子。”因为哥哥的缘故,晋枢机对卫衿冷客气了许多。 “重华公子,抱歉这时候请您来。缉熙谷从来不见外客,您有一些朋友在谷外,我们不敢冒犯。”卫衿冷道。 晋枢机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商承弼派人接他回去,“劳烦公子,这些人不是我的朋友。” 卫衿冷点头,交给他一封书信,晋枢机认得是商承弼字迹,为了不引人误会,便当着卫衿冷和景衫薄面拆了火漆。卫衿冷自然不看,晋枢机却强自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他不愿惹麻烦,便自己展开给景衫薄,景衫薄一看,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晋枢机低头看时,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笺上行书笔走龙蛇,却是写道,“爱卿,陌上花发,可缓缓归矣。” 被景衫薄取笑的晋枢机捏着信笺一瘸一拐地走,已经丢过脸了,面子要不要也无所谓了。他走到溪边,却见一群人忙忙碌碌的不知在刨什么木头,认真一问,那小僮居然道,“二公子吩咐,要一根板子,把木刺都去干净。”晋枢机连忙找个借口走了。 回去之后,趴在床上校自己抄过的经书,可究竟是不争气,眼前尽是楚衣轻挥着板子的样子,再想到商承弼,心中更不舒服。校勘最是费工夫,只做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晋枢机连忙下去开,又扯得伤疼。其实柳枝子打得伤只是当时疼,那么细的东西抽下来,就像钻到肉里,如今歇一歇,也不觉得什么了。可耐不住他总是乱动,便又多一重苦楚。 晋枢机打开门,却见是哥哥站在门外,手中还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是一盏小盅,这没什么,但小盅旁边,不就是——戒尺。 “哥。”晋枢机低头。 楚衣轻带他在桌边坐下,揭开了盅盖,晋枢机见是炖的一碗冬瓜鲩鱼汤,哥哥还特地加了桑白皮和陈皮,心里一下就暖了。楚衣轻替他盛出来,晋枢机接了,看也不看就坐在木椅上,楚衣轻起身将他被子叠成约摸塞在椅子下的方垫子抱过来,晋枢机连忙放下汤帮忙,楚衣轻却只是摇了摇头,替他在椅上垫好,晋枢机一时心热,“哥,你对我真好。” 他不说这个倒也罢了,如此一语,竟让楚衣轻半晌没能说出话来,从前打罚了新旸,他也知道自己是为他好的,新旸懂事,只会认错改错,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可重华,他这样的性子,这些年,竟是没有一个人肯用心疼他吗? 楚衣轻望着弟弟,心中却想着商衾寒的话,“晋家两位公子倒是善战,你说晋重华?我不曾同他交过手,看风貌,也是难得的人才。”他细细打量着弟弟,眉眼带俏,连持着汤匙的手势都是媚的,五年前,重华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晋枢机喝完了汤,便想着再盛一碗,毕竟是哥哥的心意,只是没想到沙煲太烫,被烫了一下手,楚衣轻连忙将他手拉过来,晋枢机以为这就要打,连忙摊平了手掌,“我还没校完,错了十三个字,是重华不够用心,以后不会了。” 楚衣轻心中蓦地一酸,他的师弟们,怕是连小夜都不会这般敏感吧。他不能说话,却只是将晋枢机的手握在掌心揉揉,晋枢机看哥哥目光温柔,突然间心上就像长了一丛一丛的小草出来,“哥,我其实过得还好,不用担心。” 楚衣轻也不回应,只任他说。 “起先的日子是难捱些,可是我别父进京安,就知道会是这样。忍过了,也就过了。更何况,驾骖还是真的心里有我。”晋枢机道。 楚衣轻对他笑了笑,替让按按掌心,晋枢机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道,“其实,我从小到大还没挨过手板呢,小时候上书总是很快,又有两个哥哥护着,就算先生严厉,也没受过委屈。”他说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沉,“可惜,两个哥哥都不在了。” 楚衣轻抬起了头。 晋枢机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正色道,“哥,我是定要为向靖边王报仇的。” 楚衣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国仇家恨,重华又是重情的人,他见桌上有笔墨,便写道,“我不拦你,我不会让他伤你。” “哥——”晋枢机明白楚衣轻意思,自己根本不是商衾寒对手,“我会堂堂正正的跟他在战场上拼一场。” 楚衣轻只是写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你和他一样。” 晋枢机不知哥哥意思,但心中却打定主意,即使商承弼不肯让他和商衾寒一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1 战,他也会找赫连傒,亡国之恨、杀兄之仇,他不能不报。 楚衣轻知道他胸中志向,绝不是抄几册经书就能磨平的,他也从未曾想过要他放弃复国,他只是希望,这个弟弟心中的恨可以少一些,他本来也是风骨奇高的人啊。 晋枢机将自己校好的经文给哥哥,楚衣轻看他的确是很用心的将错误都找出来,连正确的都在旁边改好,又将错了的那句重抄了十遍。他是没有要求晋枢机这样做的,所以看到的时候,也觉得这孩子懂事。 晋枢机低下头,从托盘里将那根戒尺捧给哥哥,心中也来不及想刚才见的那些刨板子的人是在做什么。楚衣轻坐在木椅上,轻轻摩挲着戒尺的纹路,晋枢机想到幼时上书,先生打哥哥们手板时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如今已长高了,便也不等哥哥吩咐,自己掀了下摆在他脚边跪下,低着头高高举起了双手。 楚衣轻用戒尺将他右手拨到一边去,晋枢机知道是因为哥哥心疼他还要练剑写字,楚衣轻将他左手拉到自己胸前,晋枢机将手掌伸得平平的,却又闭上了眼睛。 楚衣轻知道这些小孩都是怕打手板的,小时候小夜不听话,被罚打手板就问他,吃宽面面还是细面面,宽面面就是戒尺,细面面就是戒条,只要打过一次,准保好多天都不肯吃面了。不过,重华却是没人这么打过吧。 他想到这里,却将他手腕握住,晋枢机身子一怔,掌上立刻挨了一板子。 楚衣轻提笔写道,“认错。” 晋枢机还没想到说什么,手上又挨了一下。 “重华知错了,重华以后会用心写。”晋枢机心中一阵酸涩,“自己忘了抄书,大哥将他抄好的送给自己被先生打手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吧。”原来,这板子打在手心上是这么疼,火辣辣的。 “三。重华知错了。”晋枢机数着。 楚衣轻手板向来打得重,只三下,手上便是三道檩子了。再打下去,便是二重伤。 “哥,打我的指头吧。”晋枢机道。 楚衣轻不理他,又是摞着檩子的一道板子。打手指,就算并拢着也是很容易打坏的。 又是两下。 晋枢机是真的疼了。 掌心烧得发烫,感觉连肉里都是又麻又辣的,晋枢机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可是被哥哥打,究竟是不一样的,想着还有七下,就这么一个手掌,可怎么挨呢,“哥,换右手吧。” “啪!”这一下板子竟是格外重。 晋枢机不敢再求,只好咬牙撑着,本已做好了再挨几下狠拍的准备,却听到楚衣轻将戒尺放在了桌上。 晋枢机偷偷张开眼,看楚衣轻从衣袖里探出润润的药膏来,替他从掌根到指尖匀匀的涂上,晋枢机心道,这应该是不打了吧。楚衣轻却不理他,只是小心地替他擦药。 晋枢机是很会撒娇的人,可一则不知道究竟待会还会不会被揍,二则,也不习惯在哥哥面前太腻着,便只伸直了手要他替自己涂,楚衣轻斜了他一眼,目光中倒很是心疼,晋枢机起先不解,可楚衣轻臂上加劲,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才知道,原来是不用跪了。 晋枢机也有些尴尬,尤其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将手伸到哥哥跟前去,楚衣轻用两根拇指指侧替他手掌推着药膏,就推到指根处,晋枢机就缩了手,“哥,指头没打。” 楚衣轻知他难为情,也不勉强,只留下了药膏,提笔写道,“饶你一次,且闭门思过,剩下的,十日后来领。” 晋枢机面上一片彤云,楚衣轻却已将药膏塞到他另一只手里了。 十日后去领余责,进了哥哥房里,却不见人影。桌上放着一尺、一瓶、一书。 晋枢机脸的烫起来,不敢看那药瓶戒尺,只拿起那本书,原来是南本的《大盘涅槃经》,他顺势翻开,却见扉页里夹了六七片极为精致的柳叶做书签。他捻起一枚细细看时,却突然想起那一日哥哥将那柳枝上的嫩叶细细摘下来的情形。 “哥——”晋枢机放下书,出门去寻楚衣轻,却正碰上景衫薄,“我哥呢?” 景衫薄看着他的目光怪怪的,“二师兄十天前就出去了,你不知道?” “我——我在房里抄经。”晋枢机道。 “我自然知道,你每天的饭还是我要厨房送的呢。”景衫薄回他。 “我哥——”晋枢机还想再问,卫衿冷道,“你不必问,二师兄说,去看两位故人。” “你来了。”商衾寒抬头。 楚衣轻站在门口,将一张信笺用真气平平推过来,纸上只有一行字,“把两个弟弟还给我。” “昭列——” ——完 大家先买这一千字,今晚回来继续更,剩下的算我送给大家的~ 抱~ 其实二师兄是个挺入世的人,骂小孩子也挺大家长的。因为已经写过神仙一样的禹落了,所以这次写个不太一样的神仙师兄吧,呵呵~ 我还满萌自家哥哥带着脾气的训:是皮松了吧,好好替你紧一紧,小夜小晋这种孩子,就该被好好紧紧皮,哈哈~ 然后突然想起,屁股被打肿的话,皮不是自然就是紧紧地绷在肉上嘛,中国话的智慧啊,叹~ 今天回家晚了,不知道还有人在吗?安~ 第48章 四十六、过渡 “属下参见侯爷。”商承弼赢得的矿藏外,四面枝杈上飞下十二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向晋枢机行礼。 晋枢机随意倚在一株槐树上,玩弄着发梢,“查得如何?” 其中一名男子上前道,“回侯爷的话,这座矿的确是曾经采过的,而且,至少已采过十年。” 晋枢机微笑,“那正好,我们就参他于家一本,暗自采金,通敌卖国。”他嘴上说着,心中却道,“商承弼啊商承弼,你果然在瞒着我。你不想和于家撕破脸,我偏要跟他们斗一斗。” 另一名男子上前,“侯爷英明。我们在于家密室找到了赫连石的文书。” 晋枢机心道,于家是抚国之臣,又一向小心谨慎,岂会通敌。他用衣袖卷了文书,原来是一封赫连石向于并成贺寿的祝文,“这个不用递了,护国公声望,赫连石就算有寿礼奉上也不算过分,倒显得我们小题大做,诬陷忠良。”他说到这里又问,“钱庄的生意怎样?” “自从王公公带着侯爷送的松鹤齐龄佩来咱们元亨钱庄取了五千金子,朝中的文武大臣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平常的百姓人家又贪图咱们利钱高,只短短两月,已开了三家分号了。”黑衣人答道。 “分号不必再开了,皇上知道元亨是我的产业,不要太张扬。”晋枢机吩咐。 “是。”属下人答应。 晋枢机目光扫过另外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连忙上前递上一本账簿,“这是四十家茶馆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2 ,六家客栈和十一家绸缎庄的账目,请侯爷过目。” 晋枢机淡淡道,“账目先不急看,且把夜照公子为民除害,断了于少统领两条臂膀的义举好好替他传扬传扬,明天早晨我若是看不到有人去三月巷子卫公子的老宅去送匾额,你以后便不用来了。” “属下明白。”黑衣人答道。 晋枢机目光扫过另一人,“近日有什么消息?” “靖边王杀了赫连家的老六,收了他的六百兵马;御史裴大人参了刑部杭大人一本,折子还没递上来,裴大人就死在胭红院了,据说是马上风;吏部陈大人孝期纳妾;礼部——”那人一一禀告,将朝中大事与市井传言一齐报给晋枢机。 晋枢机记忆力绝佳,只听了一遍便已悉数懂得其中党争,或拉拢,或打压,一一吩咐下去。他理事极快,不到两刻,这些人已悉数散去。 晋枢机回到房间,小心除了衣袜在商承弼身边躺下,商承弼伸手握住他手腕,“去哪儿了?” “茅厕。”晋枢机低头。 “去哪了?”商承弼又问一遍。 “睡不着四处走走。”晋枢机缩进他怀里,“几时,我连随便走走都不成了。” 商承弼将他揽在怀里,“夜凉如水,以后要去哪走,记得穿好衣裳。” “我知道。”晋枢机又向他怀里蜷了蜷。 卫衿冷一大早就去了将军府,于同勋却避不见客。卫衿冷直等了两盏茶功夫,终于用真气传音道,“缉熙谷卫三前来请罪,还望于将军看在靖边王面上赐见。”他内力浑厚,将军府上下都听得清清楚楚,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于同勋才气势汹汹地出来,“卫三公子是要拆了我们将军府吗?” 卫衿冷忙起身道,“在下不敢,只是幼弟鲁莽,特来向老将军请罪。” “哼!替天行道的匾额都送到卫公子家了,您又何必惺惺作态!”于同勋道。 “这件事,是个误会。”卫衿冷待要解释,却被于同勋狠狠打断,“误会?参我文太的本子一夜之间上了十二道,夜照公子已经为民除害,靖边王还要赶尽杀绝吗?” “于将军,这件事,的确是衫薄无礼,等送他回谷,师尊一定会重重教训的。”卫衿冷长揖道,“只是,于公子的伤,我们虽是无力回天,但我这里有一本内功心法,即使——” 于同勋还没说话,就被冲出来的于夫人打断,“猫哭耗子假慈悲!收回你的什么心法秘籍,我家老太爷已经修书缉熙谷,看看你那装闭关的师父还能躲得几日!” 卫衿冷念她妇道人家,又是爱子受伤,即使冒犯师尊也不愿计较,只是道,“此事的确是敝师弟的错,只要于将军提出办法,缉熙谷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替敝师弟赔罪。” 那于夫人极为激动,“你滚出我们于家,就是最大的赔罪了,走!” “你昨夜去了哪里?”楚衣轻请晋枢机喝茶,轻轻在茶案上划下这几个字。 “睡得闷了,随便走走。”晋枢机道。 “为什么不肯放过小夜?”楚衣轻接着写。 晋枢机道,“我没有不放过他,只是多谢缉熙谷替天行道。” “不要再挑拨于家和缉熙谷的关系。”楚衣轻写。 “怎么,你怕保护不了我?我不用你保护。”晋枢机笑,“商承弼知道是我做的,你也知道是我做的。我做点坏事可真没趣儿。” “小夜有错自然当罚,你推波助澜——”晋枢机握住了楚衣轻写字的手,“你想写什么?我卑鄙,无耻?我向来就是个卑鄙无耻的人,难道哥哥没听说过?” “重华,不要一错再错。”楚衣轻的笔画更硬了。 晋枢机站起身,“茶我已喝完了,喝完了茶,就到了该走的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就算是兄弟,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景衫薄站在两位师兄对面,“我不要回谷里去。” “不去,就随我到于家请罪。”卫衿冷道。 “我又没做错什么,现在到处都在说,我景衫薄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景衫薄果然是有礼了。 “你冲动鲁莽,废了人家双臂,现在还不知悔改,小夜,你是真的打没挨够吗?”卫衿冷道。 “再挨打,对错都不会变的。就算他是皇亲国戚,公道自在人心。”景衫薄一挑眉,那只血燕子飞起来,“有本事,叫他来找我报仇啊。” 卫衿冷还要说什么,楚衣轻却打手势制止他,提笔写道,“你知错也好,不知错也罢。我命令你回缉熙谷去,一年不许出谷,闭门思过。” “二师兄不讲理!”景衫薄不服。 卫衿冷呵斥,“你就是这么跟二师兄说话的吗?” “是你有了自己的弟弟不疼我了。我为什么要思过,就算我砍伤于文太是错,那也是晋枢机用摄魂术迷惑我心神,你自己的弟弟做错事,你怎么不罚他!”景衫薄可难过了,从前二师兄何曾对自己这么粗暴过。明明没做错什么事,却要罚闭门思过一年。 卫衿冷皱着眉,“小夜,越说越不像话了!” 景衫薄低下头,自己也知道话说得极了,可如今真是委屈地不得了,小声嗫喏,“那二师兄说啊,你疼我,还是疼他。”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很重要,有些舍不得写,叹! 第49章 四十七、无题 景衫薄低下头,自己也知道话说得急了,可如今真是委屈地不得了,小声嗫喏,“那二师兄说啊,你疼我,还是疼他。” 卫衿冷还未及训斥,却突然看到楚衣轻一席绯衣远远站在窗边廊上,“我的哥哥,你疼我,还是疼他。” 楚衣轻目光扫过景衫薄,却重新落在晋枢机面上,他徐徐比着手势,“进来我就告诉你。” 景衫薄的眼睛突然张大了,一副紧张莫名的样子,晋枢机却拢着衣袖,冷冷一笑,“我却没兴趣知——”他话未说完,眼前却突然升起一丛白雾,待要屏息,却已不及。 “二师——”景衫薄猛然觉得一阵头晕,楚衣轻左右两条手臂一条在窗里,一条伸在窗外,将两个小孩同时按在支摘窗的窗台上,一个头朝里,一个头朝外,却无一不是趴着屁股,楚衣轻十指飞动,在二人背上同时写道,“都是我的弟弟,我一样的疼你们,也一样的叫你们疼。”写完了这句话,就高高扬起手,同时拍了两个小孩狠狠一巴掌。 麻药瞬间散去,晋枢机第一个挣开楚衣轻按着他的手,从窗子上站起来,恼羞成怒,“不要碰我!” 景衫薄紧随其后,“任何事有第一就有第二,没有一样的疼!” 晋枢机冷眼扫过景衫薄,一甩衣袖,“让给你,我不稀罕!”说完就转身离去。 景衫薄飞身出了窗子用剑鞘指着晋枢机,“别走!谁许你和我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3 二师兄这么说话,晋枢机,你太嚣张了!” 晋枢机转身,轻轻弹了弹潭影剑鞘,“收回你的剑,景衫薄,你嚣张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你们这么热闹?重华,你要和夜照公子比剑吗?”赫连傒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 晋枢机冷笑,“没命奉陪。” 楚衣轻对他比手势道,“你是什么态度?” 晋枢机转过头,“请你明白,我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哥哥来的心情。初次见面,不用现在就想管我。” 楚衣轻丝毫不在乎他恶劣的态度,只是对卫衿冷比了个手势,“带回去。” “是。”卫衿冷答应,上前拦住他,“小侯爷,得罪了,请随我们回谷。” “怎么,我不肯的话,还要绑回去吗?”晋枢机笑。 云泽拉扯着大嗓门,“你不肯?你的小命就在我家公子手上捏着呢,就你这病恹恹的样子,能不能活到二十年,那得看我家公子怎么治。” 晋枢机别开一条路,“能不能活,我不在乎。” 赫连傒一把拦住他,“跟昭列公子回谷治病吧。真的出了事,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晋枢机不说话,赫连傒握着他肩膀,“回去吧。缉熙谷是武林圣地,你也从来没去过啊。” “放开他!”不知什么时候,商承弼也到了这里。 赫连傒抬起了放在晋枢机肩膀上的手,商承弼一把就将晋枢机扯过来,“一眨眼看不住你,就要到处乱跑吗?” 卫衿冷上前一步,“商兄,家兄请晋公子回缉熙谷治伤。” 商承弼点头,“自然要去。” 卫衿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景衫薄,“还不去叫照夜过来。” 景衫薄也不说话,打了个口哨,照夜还在小跑,提剑就跃在马背上,一夹马肚子,飞一样地跑了。 卫衿冷低头,“没管教好小夜,是衿冷的错。” 楚衣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坐在云泽准备好的马车上。晋枢机却不坐马车了,“驾骖,叫赵将军送匹马我骑。” 商承弼原是不该惯他毛病,可想到他不肯和楚衣轻同乘一车,心里又舒服了些,便叫跟在后面的侍卫让了两匹马出来,同他并骑而行。楚衣轻丝毫不以为意,默默坐在车里调息,此行一路,还未走出十里,卫衿冷却突然跃马向前,再走不到一里地,却见景衫薄已经同人打得不可开交。 “小子,伤了人就想跑吗?”一伙山贼打扮的人围住了景衫薄。 景衫薄潭影尚未出鞘,“我两位师兄在此,不愿伤人,你们最好不要挡道。”景衫薄闯荡江湖,向来就是想砍谁就砍谁。商衾寒亲自放出话去希望大家照看着小师弟,他眼上纹着燕子,手上长剑坠着燕子,但凡长眼睛的人,见到这位夜照公子都只会躲着走。景衫薄这两年来,常找些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人挑战,他剑法精绝,被他找上的人,没有一个能躲得过他的刀剑双杀,小小年纪就闯出极大名堂。因为他杀得都是恶人,缉熙谷又是何等出身,他仗剑江湖道的日子,路过哪里就有大地的名门大派相邀,人人恭维年少有为,是以,景公子的江湖路是一路畅通无阻,绝没有碰到过半路拦道的。这起人假扮山贼,说是劫马,可别说是卫衿冷,就连景衫薄自己也知道,除了于家,整个江湖都没人敢拦他的道。 卫衿冷知他们不愿在商承弼面前暴露身份,索性抱拳道,“在下缉熙谷卫三,不知各位英雄有何指教?” “爷不知道什么卫三卫四,爷开营扎寨就缺匹宝马,小子,把你屁股下的畜牲让出来,爷就放你过山!”为首的男人故作粗俗。 晋枢机一骑随后就到,“谁耐烦和他们唱戏,于家的人,你不杀,我杀!” “侯爷且慢!”卫衿冷拦住,“各位大王,既然是扎寨少马,我这里是一千两的银票,请几位大王挑匹好马吧。敝师弟的照夜玉狮子虽然不是俗物,可后面那位商兄(胯)下的,才是名驹。”他一句话点出了商承弼身份,这些人互相看了看,果然犹豫了。 那领头人上来接了银票,“既是如此,多谢公子厚赐,就请几位上山寨,用些薄酒吧。”他说到底还是不让景衫薄走。 景衫薄闯荡江湖以来何曾向别人如此示弱过,如今见三师兄好言好语节节退让,他们还咄咄逼人,索性握住了手中潭影,“我师兄是留你们的命,再不让开,我手中的剑,就等不住了!” “既然等不住,景公子就不必等了!从今往后,你都不必等了。”那些山贼打扮的家丁之后,缓缓推出一辆马车。 两个守在车前的士卒打开了车门,于同勋坐在车里,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缉熙谷随侍岳丹墀的长侍荆无伤。 看到荆无伤,连楚衣轻都下得车来,师兄弟三人一齐行礼,“荆师兄,师尊身体安好?” 荆无伤点了点头,“几位公子放心。” 楚衣轻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动声色地将景衫薄拉到自己身后,卫衿冷也下意识地挡在景衫薄身前,“荆师兄,我们正要回谷里去,师兄若不嫌弃,正好一路同行。”他说着就指坐在马背上的商承弼,“这位商兄,是第一贵客,近日又有喜事,二师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师尊定是心里喜欢的。” 荆无伤自然猜得到商承弼身份,又对楚衣轻行礼,“恭喜二公子。不过,这次出谷,是世尊有一句话要我带给小公子,送完了这句话,我就要回去服侍世尊了。几位公子就要回去,那可真好,世尊也很是担心想念几位公子呢。”他说到这里,便将目光投向景衫薄,“小公子——” 卫衿冷心中一动,“荆师兄,我们这就回谷,回谷再说。” 荆无伤还未曾答言,马车里已经有一个人的声音,“我就要现在听,回谷再说,就来不及了。”他说完了这句话,便咳嗽不止。于同勋便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 “于文太。”卫衿冷微微皱眉。 于同勋抬头,“荆大侠,久闻世尊一诺千金,难道——” “我师尊当然一诺千金,荆师兄,师父要你说什么,说吧!”景衫薄最尊敬师父,又岂能让人当着自己的面对师尊无礼。 “小夜!”卫衿冷素来持重,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着急。 就连楚衣轻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景衫薄的手。 荆无伤望着这位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小公子,“小公子,世尊说您,年纪尚幼,未能参悟剑之一道的妙谛,请您将潭影交给属下——”他说到这里,便望着于同勋所在的那架马车,“世尊有言,景衫薄年少轻纵,从今以后,都不必再用剑了。” “小夜!”卫衿冷一把将景衫薄抱住。 晋枢机心中一颤,赫连傒面上一白,就连商承弼也觉得岳丹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4 墀刑责太重,云泽陡然跪在地上,拖住荆无伤衣摆,“荆叔叔,您是听错了吧,不让小公子用剑,您、您还不如杀了他!” 惟有景衫薄,推开了两个师兄的怀抱,将他的潭影放在了荆无伤手里,却握住了剑首上那枚雕木燕子,“荆师兄,这是我三师兄送我的,我要带走。” “好。”荆无伤答应,摘下了那只燕子给他,“小公子保重。” “等等。”景衫薄叫。 “小夜!”卫衿冷实在担心这个师弟会撑不住晕过去。 景衫薄笑了,“没有别的事,剑鞘,剑鞘上的纹路是大师兄替我刻的,剑鞘上的漆是二师兄替我用药熏过的,还给我。” “好。”荆无伤也有些不忍,撤下剑鞘给他,“小公子珍重。” “等等。”景衫薄又叫。 荆无伤转过身,“小公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他终究不忍,又将潭影交给了景衫薄,“这柄剑从你五岁就跟着你,你再摸摸吧。” 景衫薄接了剑,却摇了摇头,他将潭影小心地放在剑鞘里,又将那枚雕木燕子短短正正地挂好,“小公子——”荆无伤叫他。 景衫薄最后摸了一次他的剑,双手捧给荆无伤,“我什么都不要。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让潭影一个人,完完整整,开开心心的。” “小夜。”卫衿冷抱着他的头,楚衣轻拍着他的背,景衫薄却推开了两个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我一点也不难过,我不难过,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昨天晚上在电脑前坐到今天早上,这一章一直没有写完,一直没有写完 我这些天一直在抗拒写这样一章,我就是在这样压抑的情况下写完了这一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感觉 我开始怀念,我写到哪里哪里,可以痛痛快快哭的感觉 我的小夜,你不要难过,你要好起来,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变成一个大人,你会拥有更好的 我的小夜,你千万不要难过,千万不要难过 第50章 四十八、围攻 军议之后,将领们一一退下,商衾寒轻抚着恒关十二州的地图,若有所思。他身边的参将王路远却依然留在帐内,商衾寒回头,“王兄弟有事?” “近日收到消息,世尊降下令旨,称四公子年少轻纵,以后都不必用剑。”景衫薄每年都会来边关闹闹大师兄的,遇到战事,一般的上阵厮杀,大家都是战火里拼出来的兄弟,王路远也不免为他难受。 “嗯。”商衾寒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狭仄的领地,“西峡岭地势险要,守在甘州的弟兄们都辛苦了。” “是。放马滩这一仗,兄弟们打得真是痛快。”王参将道,“咱们攻下了甘州,占据险塞,北狄又乱成了一锅粥,恐怕至少有三年不会再起战事了。”他说到这里,知道王爷不愿因私费公,便告辞离去。 商衾寒张开手掌,有力的手指扣住恒关十二州,久久不语。 商承弼抱住晋枢机,“这景夜照像疯了似的,他的照夜玉狮子是千里名驹经得起这样跑,你可是辛苦了。” 晋枢机笑,“没什么。反正是要上缉熙谷去,咱们在一处,快或者慢,都是一样。只是,平白地回去缉熙谷,鸣鸿刀——” 商承弼挑着他下颌,“你的身子要紧,刀就在那里,这天下,除了朕,还有谁能拿得起他。” 晋枢机点头,“也是。” 却说这一路,景衫薄打马奔驰,楚衣轻卫衿冷知他心情不好,便也着意放纵着,如今快走到了,景衫薄却突然慢下来。因为他一程忽快忽慢,商承弼一行人就错过了店头。如今只得在一个小茶寮歇歇脚。景衫薄这些天除了骑马疯一些倒也看不出任何异状,甚至还和两位师兄有说有笑的,就连跟晋枢机斗嘴也不输人的。 楚衣轻自然不在外面吃东西,景衫薄便买了包子送到车里,商承弼倒是想看看农家情状,和卫衿冷坐在一桌。 他们正坐好喝茶,就见有三四十个的镖队走过来,景衫薄低头看那镖车扬起的尘土,却明显看出那镖车是空的。更何况,这一路也不曾听到镖队喊镖。卫衿冷不愿生事,便对商承弼道,“商兄,我们吃了东西就走吧。” 商承弼点头,倒是晋枢机,很有看热闹的意思。 这茶寮极小,也就是四五张桌子,商承弼占了一张,另有行脚的商人占了一张,还有另一张坐着客人,那镖队过来便要赶人,老百姓都是惹不起江湖人的,便纷纷起身走了,如此便只剩下商承弼这一桌。 “小二,打酒,切二十斤牛肉来。”有趟子手吩咐。 小二连忙赔笑应付着,切了牛肉送上去,点头哈腰地道,“对不起了这位爷,牛肉还剩下十多斤——”他说到这里,那趟子手立马站起来,指着荷叶包着的一包肉,“这不是牛肉这是什么!” 小二的腰躬得更低了,瞅着商承弼那边的桌,“这是那几位大爷定好的。” “他们是爷,爷就是孙子不成,叫他们让与我们!”那大汉很不讲理。 “这——”店小二只好不住赔不是。恰逢店主将那包好的牛肉送到商承弼这一桌来,那大汉一急,冲过来就要抓那荷叶包,景衫薄被收了剑,这一路脾气已隐忍了不少,如今被人欺到头上了,哪里还能再等的,他轻轻一拍桌子,飞起一只竹筷就撞到了那大汉手腕上,他使的内功极巧,那大汉手一松,那荷叶包就飞起来,景衫薄一记燕子滑水,稳稳地将那包牛肉握在手里,顺手拍出一锭银子,“小二,会账!” “小子找死!”另一边或坐或蹲的镖师们全都站了起来。 卫衿冷对商承弼一抱拳,“商兄,走吧。” 商承弼卫衿冷都知道这伙人是有备而来,只是实在懒得与他们计较,没想到刚才那个趟子手居然提起桌上的筷筒向景衫薄后背扔过来,他若是有剑的话,只需一招日贯长空就能连筷筒带人一起钉在树上,可如今这筷筒飞过来,中途就掉在了地上。景衫薄知道是师兄用上乘内功逼下武器,可他出江湖以来还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可如今明摆着师兄不愿生事,云泽又打开了车帘,“小公子,二公子叫你回去呢。” 景衫薄尚未答话,那伙镖师已经笑道,“是啊,要回去包尿布呢。” 景衫薄猛然转身,“你说什么!” “我说,小公子该回去把尿了。”那镖师特意将小公子几个字说得分外重。他说完这一句,镖师们就哄笑起来。 景衫薄紧紧握着拳,卫衿冷轻轻拍他后背,“不必和这些人计较。” 景衫薄松开了手,继续和师兄向马车里走,四周又轰剌剌围上一群人,“景衫薄,我们黄河水上筏子帮,今日,要和你算账。”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5 “景衫薄,我们山西同花寨今日要和你算账!” “景衫薄,我们秦安泰家的孤儿寡妇要你偿命!” “景衫薄,藏剑山庄庄小舟向你讨回我父亲和伯伯的血债!” 景衫薄轻轻点了点头,挣脱了卫衿冷握着他的手,“很好。你们都来了,当初,就不该留下你们的性命!” “小夜!”卫衿冷叫他。 那泰家的披麻戴孝的女人道,“我们知道你今天有师兄护着,你杀了我一家五口,小妇人今天,就是向你讨个公道。” 那一群人纷纷叫道,“正是!今日,就向你讨个公道!” 卫衿冷上前一步,“各位,在下缉熙谷卫三——” 那起人根本不让卫衿冷说完话,“你缉熙谷就算名震天下,我们大家伙儿也是视死如归,大不了,卫三夜就拿了我们的命去。” 那庄小舟跨出班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庄小舟今日第一个领教!” 景衫薄冷冷一笑,“筏子帮盘踞水上,谋财害命;同花寨强抢民女,劫夺商客;泰家横行秦安,作威作福;藏剑山庄嘛——”他折下了一根柳枝,“庄尹杰、庄尹人仗剑行凶,学艺不精,死在我手上,又怪得了谁了!” 他抬头望着这些人,“你们的父叔兄弟,各个作恶多端,哪一个手上没有人命!公道?我景衫薄从不怕别人来找我讨公道——”他柳枝一点,直取庄小舟天突穴,庄小舟举剑挡格,分明剑刃已扫到他手中嫩枝,可不知为何,庄小舟手中长剑居然横空断成了两截,景衫薄手中柳枝却连一片叶子也没掉。 他用柳枝末梢抵着庄小舟喉心,扫过四周围攻的众人,“景衫薄不杀妇孺,孤儿寡妇给我走!” 刚才叫骂的那群披麻戴孝的女人纷纷退去,景衫薄收回了指着庄小舟的柳枝,“景衫薄不用剑也可以杀人,想送死的,今天一起上!” 商承弼望了一眼晋枢机,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不叫他们走,你逼景衫薄开的杀戒,还不够多吗?” 作者有话要说:晋小受啊,人家小夜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还要欺负他呢? 第51章 四十九、杀机暗伏 打发了那些闲人之后,景衫薄一直也是闷闷的。他高高坐在雪白的照夜上,只是纵马向前走,却也不曾和二师兄三师兄说话。等走到路的尽头,才转头看着楚衣轻坐的马车,“二师兄,今日是走巽位吧。” 晋枢机分明已经看不到路,他知道这便是楚衣轻布下的机关,留神看时,却被驾车的云泽叫住了,“小侯爷不要看,我家公子的阵法无人能破,您若是仗着才力,自以为看懂了,将来是会遗祸的。” 晋枢机冷冷一笑,“是吗?巽为木,为风,走东南方,既然巽有顺遂之意,我只要跟着四公子就好了。” 景衫薄突然转头,“云泽是为你好,我师兄的易传洛书阵如果这么容易破,缉熙谷就成草市了。” 晋枢机待要还口,商承弼却拉住他,“好了,来别人家做客,不要和人家闹了。” 晋枢机便不再说话,只留心景衫薄踩得方位,他于八卦五行之术也算有些涉猎,可跟着景衫薄前行,却越走越是心惊,其中阴阳变化之数,竟全不与八卦相同,若说是和着洛书的指示,却也不像,等再走个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到一片水潭。 景衫薄转过头,“我要走水路,三师兄,你带他们去绕吧。” 卫衿冷看他,“胡闹,这水寒冷彻骨,非受内伤不可。” 景衫薄偏过脸,“大夏天的,更何况,大师兄教我的怀阳功还没练过呢。我下水去,不会有事的。” 晋枢机听他二人对话,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水潭全无寒气,如何就会受内伤了,想必是景衫薄泄露了进缉熙谷可以走水路,他便故弄玄虚说与我们听罢了。想到此处,他便笑道,“世尊是武林至尊,这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样子,可是对他老人家的极大不敬。”他说到这里,便要凑到那水边去洗脸,商承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这水有古怪,不要碰。” 晋枢机这时方才看出,这片池水清澈见底,鱼虾水草俱无,干净的像是死的。 景衫薄一声冷笑,纵身跃入池水中,“少惺惺作态,有胆子的就跟我下来!” “小夜!”卫衿冷待要拦住景衫薄,晋枢机却突然道,“说下去就下去。”他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偏偏拦住了卫衿冷,两人拆了一招,商承弼也到了池边,“重华,咱们初来乍到,不要对新旸公子无礼。” 卫衿冷待要跳进潭里将景衫薄拉出来,却听得云泽道,“三公子,二公子说随小公子去吧,他心里烦闷,想用冷水激一激也是好的。” 陆路果然比水路慢,等商承弼一行人到谷里时,景衫薄已经洗好了热水澡了。晋枢机这才知道这位小公子的确是养尊处优的,那一排排的仆从女侍或拎水桶,或捧巾栉,穿行在奇花异树之间,景衫薄散着长发在一边刷马,这些小鬟生怕他渴了饿了,冷了凉了,小心翼翼地将他长发裹起来,又送上披风,景衫薄像是习惯了旁人服侍,只道不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穿上披风的。 晋枢机看商承弼道,“我都没有这么大谱。” 商承弼道,“就是被溺爱如此,才无法无天成这个样子。”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荆无伤过来,这人腰佩长剑,颇有慷慨隽逸之风,“我家主人请二位尊客移步。” 景衫薄回过头,“师父要见他们吗?” “小公子也一道去吧,世尊他老人家很惦念你呢。”荆无伤道。 “自然是要去的。”景衫薄轻轻拍拍照夜的头,“我一会儿再来帮你洗。” 景衫薄同商承弼他们过去的时候,楚衣轻卫衿冷已经到了。 卫衿冷顺手摸了摸景衫薄长发,“擦干了没有就四处乱跑。” 景衫薄点头,卫衿冷对商承弼晋枢机一拱手,“有劳二位稍待。”说着就拉着景衫薄的手到后院去。 “请两位尊客一齐来吧。” 商承弼和晋叔机互看一眼,果然内力深厚。他二人一齐进去,却见到楚衣轻并卫衿冷景衫薄已跪在一座石门前,“师尊。” 石门缓缓打开,石雕的台座上正坐着一个风神清癯的老者,“老朽失迎,请二位尊客恕罪。” 商承弼连忙道,“不敢。” 晋枢机却留意着他们师兄弟动向,见到卫衿冷望着景衫薄的神色又多了几分心疼,他起先不解其意,可看到岳丹墀招了招手就明白了。想来从前这位受尽宠爱的小公子是不可能同他们一块跪在这拜见师尊的,恐怕那石门一开,这个会撒娇的小徒弟就蹭到师父怀里去了吧。 他想到这里,见景衫薄果然向前走了几步,待到那石座前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6 ,却又是跪下道,“小夜拜见师尊,师尊身子大安。” 岳丹墀抚须而笑,尚未伸手,便用内力迫得这小弟子起来,将他揽在怀里笑道,“不过是罚了你,就和师父怄气了?” 景衫薄低下头,“不是怄气,小夜做错事,是,是不敢——”他说到这里时,连声音都在颤抖,端的要人心疼。 岳丹墀朗声长笑,对商承弼道,“两位尊客见笑,我这小弟子从小就被宠坏了。” 商承弼略略点头,“关门弟子,骄纵些也是难免的。” 岳丹墀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捋着景衫薄头发,“又是游水回来的?”他也不等景衫薄答,便望着商承弼,“荒山野地,老朽失礼,请两位贵客去厅中坐。” 卫衿冷见师父还是一样地疼师弟,登时放下了心,连忙揖客,“商兄,晋兄,请。” 晋枢机随着卫衿冷到了正厅,立刻有人送上茶来,商承弼轻轻推着茶盏,“果然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这样的好茶在宫中都是喝不到的。” 卫衿冷道,“商兄见笑了。实是因为家师好饮,我们师兄弟几个才在这皋芦之物上费工夫。” 商承弼笑,“茶乃涤烦子,世尊雅致得很。” 晋枢机见商承弼始终不动声色,心中不免盘算,他对缉熙谷众人也太客气了吧,只不知此行除了替我医病他还要做什么。 这里一盏茶饮罢,岳丹墀才带着两个弟子进来,“尊客久候。” 商承弼起身还礼,“世尊清修,本不敢叨扰。”晋枢机也站了起来。 岳丹墀见晋枢机端形凝立,都丽雍容,笑道,“小客人就是列儿的弟弟了?果然翰逸精华,文采风流。” 晋枢机听得那八个字,不过一笑,“丧国辱身之人,世尊过誉了。” 商承弼面色一变,将晋枢机拉进怀里,“他也是被我宠得过了。” 岳丹墀见晋枢机伸掌推人,却又强自隐忍,不禁微微颔首,“真像。” “像什么?”商承弼晋枢机一起问。 “像列儿年少时候。”岳丹墀道。 “贱宠谀臣,岂敢污了二公子清华。”晋枢机道,“忝至尊府,怕也玷辱了世尊这一方宝地。” 岳丹墀对楚衣轻道,“列儿,看来是没有好好招呼弟弟了。这些年,你未曾尽到半分兄长的情义,是你的不是,也是我的过错。还不向弟弟赔个不是?” 楚衣轻听师父如此吩咐,便也站了起来,晋枢机任何敢受他的礼,连忙避开,商承弼道,“重华身有故疾,实在有劳二公子了。” 岳丹墀道,“他分内之事,自然。” 如此说了几句话,岳丹墀便叫卫衿冷陪商承弼在谷中四处走走,晋枢机本来也懒得应付,便觉出这位老人并不太讨人厌,缉熙谷中山色郁郁,水光濛濛,步步盛景,处处奇珍,山林溪石都甚为雅致,比之梁宫的富丽堂皇更多了几分野趣,他与商承弼走走说说,倒也不算无趣。商承弼笑着向他耳边吹了口气,“这地方倒是不错,五十年后,做咱们的幽居之所,如何?” 原来他竟早已有了吞并之心吗,晋枢机心中一凌,却不动声色,“我什么都不懂,你说好,自然是好的。” 商承弼浅浅啜着他面颊,“重华,你有无数可爱之处,可朕最爱的,便就是你这懂又不懂,不懂装懂的本事。” “我——”晋枢机一惊。 商承弼挽住他手,“不必解释,你若解释,才是真的不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抽走了大家的留言,我是从来不删留言的 其实,从一开始就说过,这篇文,从训诫的角度而言,小夜才是绝对的主角 不过,小夜这一出,倒不算闲笔,大家以后就知道了,抱~ 第52章 五十、补完了 商承弼满拥着晋枢机在溪水边泡脚,晋枢机一双嫩生生的纤足踩着水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驾骖,你说这缉熙谷的水,是清,还是浊?” 商承弼只是顺着他长发,不发一言。 “怎么了?你心里有事。”晋枢机试图坐起来。 商承弼捏住他肩膀,“王叔入关了。” “什么?”晋枢机握住了他的手,心道,果然,我的消息没有错,“靖边王自上次灭我大楚之后已经五年未曾踏足中原。他是边王,擅离封地,可是抄家灭族之罪,你打算怎么办?” 商承弼道,“他并不是我的封疆之臣,只不过代朕守土,如今边患宁息,他乐意回来就回来,朕除了颁旨犒封之外,又能如何?” 晋枢机一把甩开他的手,“我跟他有灭国杀兄之仇,你就——” 商承弼将他拉回来,“跟你有灭国杀兄之仇的是朕!你要报仇,找朕就是了!” 晋枢机横肘一架就撞在商承弼胸口,“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只是,不忍、也不能。” 商承弼抱住他,狠狠吻着他颈侧,将他一段雪颈啜出一丛丛血斑来,“朕心里烦得很,别在这时候要我为难,嗯?” 晋枢机不说话,只是倒在他腿上,商承弼挑着他滑腻的秀颐,“你急什么。” 晋枢机依旧不语。 商承弼道,“王叔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顾虑太多,妇人之仁。景衫薄才被收了几天剑,就生怕自己的宝贝师弟吃亏,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听说,这一路,根本未曾下过鞍。” “有个人疼,自然是好的。”晋枢机淡淡道。 “哼!缉熙谷早晚败在那位夜公子手上。”商承弼冷笑。 “若是我被人欺侮,你肯不肯,不顾猜忌,快马加鞭地回来?”晋枢机仰起头。 商承弼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说呢?”他根本不等晋枢机答,“朕不会让别人欺辱你,有我欺负就够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阖眼睡了,一脸的温驯,只是踏在水中的一双跣足愈加冰凉。 商承弼心中另有谋算,也未曾在意他想些什么。 又是正午,用过午膳便要吃药,只不知自己是什么病,一定要在这日头热辣辣的时候。晋枢机心里想着,便信步在谷中走,商承弼自有部署,既没有同他说,他便不问什么,大概是得到了靖边王回谷的消息,这几日合谷上下的情绪都不错,桃花源般地隐居之所,竟也多了几分热闹。 “二公子。”这一日,楚衣轻又来替他诊脉,晋枢机懒得问他究竟能治地怎样,只是心中盘算着,父王是否已和哥哥联络。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日子,这次与商承弼同游,已是兼旬有余了,商承弼日理万机,还未到试剑台便耗去这许多时日,他想到这里便抬起头,“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楚衣轻不答,只是默默将脉枕收起来,云泽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旁人想住在我们谷里还不能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7 呢。” 晋枢机根本不理会,只是瞪着楚衣轻,“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楚衣轻看了他一眼,低头写方子,他一笔行书如锵玉鸣珰,鹤鹭充庭,情驰神纵,超逸优游。他写完药方便交给云泽,打手势讲了煎法火候。 晋枢机突然将药方抢过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楚衣轻挥手命云泽出去,悠悠然抬起了头。 晋枢机咬住了唇,“叨扰公子已久,驾骖和重华都——”晋枢机话未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 楚衣轻揭开了幕离轻纱。 晋枢机低下了头,那是一张连他也不得不自惭形秽的脸。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宠冠六宫,曾令君王不自持的无双容颜像是偷来的。这个人的眉眼鼻唇都与自己如此相似,像得仿佛在照一面阻隔了阴阳两世的镜子,他疏浚高华如佛前的信火,自己却是徘徊在地狱的尘,他试图看清楚哥哥的脸,可他的风姿神韵恰如日月朗朗,令人不敢逼视。 楚衣轻放下了幕离,静静写道,“这样,你肯不肯相信,我不会害你。重华,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好像,看到我自己。” “你比我好看。”晋枢机抬起头。 楚衣轻摇头,“现在的我,或者更像从前的你,以后的你,却比现在的我,骄傲得多。” “我不懂。”晋枢机的声音很冷淡。 “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干净?”楚衣轻写。 晋枢机心头一震。 “那也不过因为,你比我勇敢罢了。”他抬头看晋枢机,比着一个非常复杂的手势,“从前,我也有一个同你一样的机会,只是,我却远没有你,选得那么高贵。” “你是什么意思?”晋枢机急问。那个手势太难,他不曾看懂。 楚衣轻并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写道,“四十年来过半身,望中祇树隔红尘。如今着足空王地,多了从前学杀人。” “我看不懂你说什么。”晋枢机道。 楚衣轻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云泽敲门道,“公子,一队骑兵犯禁,被挡在您的洛书阵外了。” 晋枢机急了,“我和驾骖在这里,谁敢过来?” 楚衣轻笑了笑,写到,“他时时带着你,很在意你。” 晋枢机也不羞怯,“我是他的人,天下都知道。” 楚衣轻点了点头,提笔写道,“今日商兄出谷,我不知他去了何处,也不知,来日要有多少纷扰。只是,缉熙谷乃清静之地,素来不近王者,你既是他爱重的人,我也不愿多造杀孽,兵临臣下的那位将军,就请你帮忙打发了吧。” 晋枢机微微皱眉,今日晨起驾骖的脸色格外难看,这批禁军也许真是他召来的,“我去看看。” 晋枢机赶去的时候,景衫薄早已提着一根铁棍挑下了一个兵士的头盔,那位领兵的将领待要叫人合围,晋枢机抱琴而出,“朴将军,什么事?” 领兵的是商承弼的心腹,自然不会不卖晋枢机面子,“回侯爷,末将是奉皇命驻军如此,这位景少侠却要末将等退到一舍之外去。” 朴将军说到这里,景衫薄就用铁棍飞起了那兵士的头盔,不知要甩到哪里去,晋枢机纵身而起,一招凭风步虚就将那头盔捞了回来,稳稳落在一侧的石岩上,“夜公子,朴将军身负皇命,你如此放肆,不怕谷中的几位长辈为难吗?” 景衫薄提着铁棍,“我四岁进谷,从没见过有人敢在缉熙谷三十里之内驻兵。”他说到这里就一仰头,“你们有本事就进来,否则,就给我离得远远的。我二师兄宅心仁厚,你们这些蠢材,若是触动机关受了伤,又要连累他自责了。” 朴将军这次带出来的,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强兵,其中不少都身怀绝技,精通机关消息之术的更有好几位,听到景衫薄的话,都不免忿忿,可碍于军令,又不敢挑衅,只好都看着晋枢机。 晋枢机先是将头盔抛给那兵士,才朗声道,“我十七岁入宫,也从没见过有人敢对皇上的亲兵这么无礼。”他说到这里语速立即飞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朴大人是王臣,景少侠,你莫要忘了,靖边王,也是王臣!朴将军,自管安营,若有人敢违抗皇命抗旨不尊——杀无赦。” “是!”这些兵士都是商承弼的禁军,何曾受过今日之气,如今有晋枢机撑腰,这一声是真是呼号震天,景衫薄横棍当胸,“那就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杀我!” 晋枢机笑,“景公子,您拿着这根破铁棍,连剑诀都捏不圆,别寡不敌众命丧此地,连累您师兄难过才好。” 景衫薄冷哼一声,一跃而起,竟是飞了。晋枢机掠发轻笑,朴将军身后一个兵士却突然叫道,“不好,他要启动机关。” 晋枢机从飞泉琴下抽出宝剑直取他腋下,“你疯了吗?” 景衫薄横棍挡架,宝剑击上铁棍,兵戈之声响个不断,晋枢机叫骂道,“你有没有脑子,真以为这普天之下谁都惹不起你大师兄吗?”他这一句虽不好听,但对景衫薄关怀之意倒是挚诚。 景衫薄略滞了滞手,“我不想杀人,只是,这里不是驻军的地方。”他性子急,话未说完,又和晋叔机对上了。 两人虽然相斗,却都没有认真动手,如此拆得三十余招,景衫薄道,“你的剑法不错啊。” 晋枢机道,“那是自然,可惜,你被罚不能用剑,要不然,五年之后,或可与我一战。” 景衫薄原是小孩性子,可如今听他提起藏剑之辱,又想到自己是受了他摄魂术蛊惑才被师父重责,手上剑招立刻狠辣起来,晋枢机知道他上当,不免得意,手下陡变,竟成了性命相搏的招式。 二人均是师承名家,剑术高妙,又各怀心思,正斗得难解难分,却听到远方一个人道,“贵客远道而来,既来之,又何妨安之,小夜,退下吧。” 这呼唤之声入耳极为清晰,晋枢机却知道这声音极远,他本不欲理,却突觉得灵台雾障,心懒意弛,便只好罢手。景衫薄恰在这时收了铁棍,“师父叫我,算你走运!” 晋枢机还剑于琴,“看在世尊和我哥哥面上,不与你计较。” 景衫薄冷冷一笑,“我师兄看你可怜罢了!”说完也不理晋枢机,径自提着铁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得和写得不太一样,叹 那首诗,算是一个暗示吧,以后大家自然会明白的,抱~ 第53章 五十一、大师兄 晋枢机还剑于琴,“看在世尊和我哥哥面上,不与你计较。” 景衫薄冷冷一笑,“我师兄看你可怜罢了!”说完也不理晋枢机,径自提着铁棍去了。 晋枢机只觉得胸头一口凉气卡在嗓眼里,却是轻轻拢了拢弦,曼声道,“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哥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8 哥是心疼我才对。” 景衫薄不过一甩袍袖,连头也不回。 晋枢机曲起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脸,“我和哥哥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难怪他要偏疼我了,你是小孩子,我听哥哥的,不和你计较。”他说到这里,便席地而坐,拨起琴来。 景衫薄猛地愣住,“你说什么!” 晋枢机捻着一曲《无衣》,如绡的长发散在肩上,当真是明艳若霞,“亲兄弟,自然不一样了。” “你说什么?”景衫薄又问了一遍。 “怎么,你不知道吗?难怪,你初次见我,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么多年,你竟不曾看过——”他说到这里却猛然住口,站起身道,“小夜,你别生气,哥哥从来不许别人看他的脸的,这些年,也只有我这个亲弟弟例外了。我们以后,会一起疼你的。” 景衫薄扬起手中的铁棍,遥指着晋枢机天突穴,晋枢机丝毫不闪避,也不用飞泉抵挡,只笑着一双眸子看他,景衫薄一回手中铁棍,跑了。 “小公子,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云泽才煎了药要送去楚衣轻房里,景衫薄已经一阵风似的飞进去了。 楚衣轻伸出手去,景衫薄平常都会将手交到二师兄手里要他拉的,今天却是站着不动。云泽端了药进来,看景衫薄道,“小公子,公子要喝药了,你一会儿再来吧。” 楚衣轻站了起来,接了他手里的铁棍去,又像牵着小孩似的牵着他手将他带到脸盆架旁边,小心地替他用荚果净了手,云泽道,“小公子也该当心些,这铁棍子握着一手的汗,小心长癣了。” 楚衣轻替他用干净手巾撷干了手,又起了珍珠白檀香油来涂润了,一点一点按着,景衫薄等楚衣轻都涂完了才收回手去,“二师兄,小夜要看你的脸。” 楚衣轻轻轻揉了揉他耳朵,却摇了摇头。 云泽道,“小公子,我家公子发了誓——” 景衫薄只是望着楚衣轻,“二师兄骗了我十年了。” 楚衣轻坐了下来,轻轻挥了挥手,云泽道,“小公子,出去吧。” 楚衣轻不再理他,端起了药碗便微微侧过身,一只手略掀起了幕离,却始终遮着面。 景衫薄深深握着拳,胸膛起伏着,云泽劝道,“小公子,我家公子真的没有骗你,云泽服侍了公子这十多年,也从未见过公子的真容啊。” 楚衣轻放下了药碗,对云泽打手势道,“不必理他。” 景衫薄从小跟在几位师兄身边,自然看得懂楚衣轻哑语,蓦地心里一酸,“他是亲弟弟,我就不是弟弟了吗?” 楚衣轻也是心头一颤,这个师弟可是从小宝贝了这么大,何曾让他受过半点委屈,当即就握住他的手,轻轻拍着他手背。景衫薄觉出师兄的拒绝,一把就抽出了手,一招杨柳拂面挥过来,便要揭楚衣轻的幕离,“小夜今天看定了,我就不信,在师兄心里,我连晋枢机都不如!” 楚衣轻衣袂微扬,便架开了他的招式,风风飏从窗中掠了出去,景衫薄是什么性子,立刻就追出去,楚衣轻轻功绝佳,人称“衣轻步步不生尘”,景衫薄又哪里追得上,可一则楚衣轻只是避开,并未施展微步凌波的上乘轻功,二则景衫薄铁了心的追,又仗着师兄不会伤了他,尽出绝学要掀他幕离,眼看就要跟上,却连师兄半片衣角都抓不到。景衫薄倒是聪明,知道这样便永远跟不上了,于是便从衣襟中摸出三枚回燕镖来。落花剑法和回燕镖本是他立命的本事,尤其是回燕镖,楚衣轻亲自写了八卦方位教他习练,每一次出手都是一个阵法,一时之间倒的确难防。楚衣轻自然可以用内力弹落,但想到小师弟被收了剑已是难过,自己若是打落他的回燕镖,他心中难免郁郁,楚衣轻思忖着如何避开这三枚镖夺了方位出去,景衫薄却突然一个趔趄,回燕镖名为回燕,发出去之后便能回转,景衫薄究竟不敢向师兄出手,所以只是用镖逼住了去路,可这三枚镖发出收回自有轨迹,他这样一倒,便有些接不住回向的镖了。楚衣轻明知这可能是小师弟耍诈故意要自己来扶,可究竟不想冒险,挥袂将几枚飞镖拢入袖中去扶景衫薄,景衫薄等得就是这一刻,伸手就抓师兄的面纱,楚衣轻步法何等精妙,只足尖一点,便飘摇远去了。 景衫薄丝毫不放松,一把扯住了二师兄衣袖,正待要撒娇,却突然听到一声呵斥,“小夜,放肆!” 大师兄宠溺,二师兄温柔,景衫薄平素最怕的便是三师兄了,如今陡然听到卫衿冷声音,加上刚刚又的确是太放肆了些,立时惊得手上一松,楚衣轻立刻滑了开去。 卫衿冷沉着脸,“目无尊长,谁许你这么无礼,还不快向二师兄认错?” 景衫薄本来心中还有几分愧疚,可想到二师兄不肯给自己看他脸,三师兄却也如此疾言厉色,立刻委屈起来,“明明是二师兄偏心,为什么我要认错!” 卫衿冷向来尊重师兄,哪里容得景衫薄这么胡闹。他平时对这个小师弟极为疼爱,可究竟不能让他如此没规没距,当即冷下了语气,连声音也威严起来,“向二师兄请罪。” 景衫薄心里本来有三分忐忑三分羞惭三分内疚,可如今却被卫衿冷欺负出了十分委屈,小家伙皱着鼻尖道,“我为什么要认错,凭什么要请罪?明明是我师兄,却偏偏不肯给我看他的样子。就算丑到满脸大麻子又怎么样,我的眼睛这样——不还是没有遮遮掩掩的嘛。”他终究是难过了。毕竟,他是自己心里最敬重的二师兄,却偏偏不肯给自己看他的真面目。这十年来,他闲下来总是想着二师兄究竟长什么样子,小孩子的好奇心最盛,更何况景衫薄又是这般性子,他多少次想偷偷揭开二师兄面纱看看,就算事后被罚也认了,可想到也许二师兄是真的不愿意见人,自己这样做,未免让师兄伤心了,便悄悄忍下来。谁想到,二师兄居然给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坏人看自己的脸,三师兄又不分青红皂白训他,他的难过他的伤心,此刻又有谁问呢? 想到这里,景衫薄可真是一点也顾不得了,当即就握紧了拳头,“你们不疼我了,都不疼我了!他是亲弟弟,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们不要我,我找大师兄去!” 卫衿冷纵身拦住他,“越发不像话了!这些年,师父师兄们疼你疼得还不够吗?谁许你说自己是野孩子!” “我不和你说!”景衫薄一把推开卫衿冷,施展燕子飞的上乘轻功,点着树叶就飞了。 卫衿冷待要去追,却突然听到一片枝叶摇落之声,景衫薄直直从那株老杨树上摔了下来,楚衣轻连忙飞身去接,却突然听得一个极富威势的声音,“我出关五年,你们两个已经连师弟都管不住了吗?” “新旸拜见师兄!”楚衣轻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89 卫衿冷都跪了下来。 景衫薄却根本不顾自己尚未站稳,一个奔子就扎进假山后的布衣人怀里,一把抱住他脖子,尚未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那布衣人轻轻揉了揉他脑袋,“又长高——”话还未说完,景衫薄便哇地一声哭出来,强忍多日的委屈像决了堤的河水,“大师兄,我再也不能用剑了!” 商衾寒星夜回谷,一进亭阁便听到景衫薄胡闹,他本欲叱责一番,再好好教训一顿,可如今,这孩子眼泪全飞到自己脖子里去,竟是再也舍不得。商衾寒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十年学剑,他虎口处都是长年苦练留下的茧子,世人皆言景衫薄天纵英才,似乎他成名的很容易。可想到他跟着自己学艺时吃过的苦头——八岁那年冻倒在冰天雪地里,十一岁那年为了落花三十三式几乎废了手臂,想到他会吊在自己脖子上说师兄我练成了,想到他与自己乘一匹马,握着潭影说要杀尽世上的敌人,商衾寒只觉得心像刀割一般地痛,他知道小夜鲁莽轻狂,可就算砍了别人两条手臂,就算他的确是做错了事,就算连商衾寒也知道师父用心,可他究竟是觉得罚得太重了些。剑就是这孩子的骨,是他的魂,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一个剑客,是可以轻易放下手中的剑的。他带着他的潭影杀尽贼寇败尽狄人,也带着他的潭影正大光明地踏过武当的解剑石,他曾说,剑在人在,被自己打得半月下不了床,可如今——商衾寒轻轻拍着景衫薄后背,目光却落在卫衿冷身上,“我五年未履中原,缉熙谷已经连师弟都护不了了吗?” “别骂三师兄——”景衫薄抬起头。 商衾寒声音无比旷淡,“把眼泪擦了。” “大师兄——”景衫薄这些日子强自忍着,到了师兄跟前,可是再也不用逞强了,正在这时,远方突然飞过一把刀,景衫薄勉力接住,正待要问,商衾寒的目光却突然冷下来,“出招!” “我——”景衫薄哪敢动手,商衾寒却一掌拍下来,景衫薄举刀一架,商衾寒右手又突然拍向他关元穴,景衫薄闪避不及,差些连刀也握不稳,商衾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变掌为指,连打他腰腹三处大穴,景衫薄刚才哭过,气息紊乱,此刻被逼得毫无招架之力,商衾寒喝道,“拔刀!” 景衫薄哪里是大师兄对手,只好行险躲过,放出一枚回燕镖来,商衾寒一挥衣袖便弹了回去,正封住了他刀势,景衫薄连连退避,刚开始还有所保留,后来变招便狠辣起来,可他一连攻了十八招,却每一招都被商衾寒接下,逼得退无可退,差一些就跌入假山喷泉里,商衾寒见他后仰之势欲尽,一把扣住他脉门将他拉回来,景衫薄大口地喘着气,商衾寒只轻轻一度就过了他脉腕切了他掌中的刀,景衫薄伸手欲夺,却连刀影都追不到。 商衾寒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教了你三年的刀剑双杀,让了你二十一招,竟连刀也拔不出来。”他说着就将那柄刀重新抛到景衫薄怀里,“给我回鸿胪馆去,照壁持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休息。” “我——”景衫薄抱着刀默默不语,似乎还在想着潭影,楚衣轻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和卫衿冷本来并排跪着,商衾寒未曾发话并不敢起来,此刻却突然拦在景衫薄面前。 “什么事?”商衾寒的声音依然很稳定。 楚衣轻一字一字地打手势,“鸣——鸿——刀。” 商衾寒微微一笑,顺手揉了揉景衫薄脑袋,“还不去?” 卫衿冷双膝跪地,“大师兄,鸣鸿刀主天下兴替,大梁天子为了这把刀亲涉江湖,大师兄远离京师多年,又为何要为这把刀叫人无端猜忌?” 景衫薄立刻将刀送回商衾寒眼前,“大师兄,你明明就不想当皇上的,这把刀这么麻烦,小夜不要。” 商衾寒轻轻揉了揉他耳后,“你的剑法辛辣有余刚健不足,如今弃剑习刀,惟有鸣鸿刀可以补你功力不足。你十年习剑,依然未有大成,安知不是依赖潭影太过,如今被迫由刀法开元,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去练功吧。” “凡是会为大师兄带来麻烦的东西,我都不要。”景衫薄定声道。 商衾寒笑了,“我的小夜受委屈,才是大师兄心里,最大的麻烦。”他根本不容旁人插话,“去吧!” 景衫薄还待推辞,商衾寒却扬起了巴掌,“嗯?” 景衫薄知道大师兄决定的事从无更改,只好领命下去练功。 楚衣轻等景衫薄走了老远才对商衾寒比手势道,“他失了潭影,你便将这上古名兵送与他,小夜年少轻狂,师父的一番苦心,都因为你的骄纵付诸东流了。” 商衾寒只是道,“你知道我不会让小夜受任何委屈。” 楚衣轻狠狠打手势,“你这样溺爱他,他一辈子也长不大。”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目中是无限苍凉,“长大有什么好,我自当护佑他一生,我只需要,他比你我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很疼小夜啊,叹~ 小尾巴,生日快乐~ 原来小尾巴已经十八岁了,要变成大人了呢,要加油哦,抱~ 谢谢捉虫的大人~ 第54章 五十二、教训 楼外斜河低浸斗,月过西楼悄。 是夜,景衫薄手中的刀却越来越沉了,已被罚了照壁持刀两个时辰,手臂早都酸了,连汗水也蛐蛐似的钻到脖颈子里去,又痒又麻,别提有多难受了。商衾寒最疼他,可说是千依百顺,可惟有练功这一项,一点儿也不许偷懒。景衫薄强稳着手臂,拿稳了刀势,心中想到,刀剑双杀练了三年,可还是让大师兄失望了,他星夜疾驰冒天下大不韪替自己取了这柄上古神兵,可自己却连刀也拔不出来,也难怪他生气了,想到这里,便也不敢在心里埋怨,自己乖乖做好。 商衾寒拜见了师尊刻意不来见他,只在书房处理杂事,虽然如今边乱已平,可到底有不少军务,料理之后,便取了《战国策》来读,今日见师尊,岳丹墀什么也没说,只命他读了一遍《触龙说赵太后》,商衾寒知道师尊意思,如今翻阅书简,再看到那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是微微一哂。他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随侍身边的骑兵便立刻跃窗而入,商衾寒吩咐,“叫两位公子来。” 景衫薄用余光瞟着月亮,大师兄这会还不来,今晚不会不能睡了吧,想到这里,腰上都没有力气了。心下正踅摸着,却见到两位师兄。他本在受罚,又有些生二师兄和三师兄的气,便只随意问了一声,连脸都是皱的。 商衾寒从屋后走出来,“这么没规矩,是今晚不想睡了,还是这个月不想躺着睡了。” 景衫薄还乐意招呼楚衣轻卫衿冷一声,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0 听到大师兄声音,竟是连话都不说,就在鼻子里哼了哼。卫衿冷叱他,“小夜,怎么这般无礼!” 商衾寒走过去,扶正了他持刀的手,又推了推他弯着的膝,景衫薄一向是腻着大师兄的,此刻又实在是累了,便撒娇似的蹭在他身上,可究竟怕他生气,不敢靠得太实。商衾寒微微伏身用手指刮掉了他鼻尖的汗,语声却格外严厉,“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在我面前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许对两位师兄不敬,忘了吗?” 景衫薄咬着唇,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可到底不敢再犟嘴,含着声音道,“小夜无礼,请二师兄三师兄原谅。” 商衾寒见他满眼的不情愿,沉声道,“跪下。”倒算不上疾言厉色,可究竟是吓到小孩了。 景衫薄这回可真是委屈了,但想到大师兄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对两位师兄无礼,尽管心里难受,却只好乖乖跪下,刚才立了那么久的姿势,如今一动,连关节都是咔嚓嚓的,真是可怜透了,“小夜错了,请二师兄三师兄责罚。” “不碍的。”卫衿冷哪能认真同他生气,当即挥手叫他起来。 商衾寒看着景衫薄微微颤抖的肩膀,知道他心里气性可大呢,只略略抬了眼望着卫衿冷,“你平素就是这么教他的吗?” “新旸不敢。”卫衿冷连忙低下头。 商衾寒扫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景衫薄,“心里委屈?等想明白了再起吧。”他说着就吩咐随侍,“夜凉,替小公子加件衣裳。” 景衫薄可是急了,大师兄是真生气了,这一加衣裳,可不是要自己跪一夜还不够,景衫薄拧着性子,本来不欲理师兄了,大不了就扛着,看最后是谁心疼,却猛然想到这次可是不敬师兄,就算跪死了都不冤的,也只怯怯抬了眼睛,“小夜知错了。” “不委屈了?”商衾寒问。 “委屈。”景衫薄答。他也不看大师兄脸色,“我知道大师兄气我什么,你叮嘱过那么多次的,要听三师兄的话。” “你听了吗?”商衾寒问他。 景衫薄团着下唇,“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商衾寒打断他,“我叫你听三师兄的话,你既然没听,就乖乖给三师兄认错。你有了委屈可以跟我耍性子,但这件事,错就是错。” “小夜知道。”景衫薄抬起了头,“三师兄,我不该不听你的吩咐,是我错了。”他说到这里又向楚衣轻那边挪了挪膝盖,“二师兄,我今天不该跟你动手。” 卫衿冷向商衾寒轻轻一揖,“大师兄,我看,小夜是真的知错了。” 商衾寒点了点头,“他既认了错,你得空罚他吧。” 卫衿冷知道大师兄的家法严,也不敢再护着,低头应是。 夜凉如水,玉魄流银,月华笼着楚衣轻纤薄的身子,他略略按住了夜风扬起的面纱,向商衾寒打了个手势便退下,卫衿冷望着师兄背影微微一躬,便转过身向商衾寒道,“大师兄,让小夜早些睡吧。” 商衾寒道,“才练了两个时辰就累成这样,起来握稳了。” 景衫薄这才站起身,重新摆着持刀势,卫衿冷知道自己走了小师弟才好和大师兄撒娇的,便也告辞退下。 “等等。”商衾寒叫住卫衿冷。 卫衿冷停步,恭敬道,“大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商衾寒扫了一眼景衫薄,缓缓道,“《论语》抄得不错,我已看过了,你拿回去吧。”景衫薄第一次砍了于文太手臂,商衾寒治卫衿冷管教不严之罪,便罚他抄了《论语》。 “是。”卫衿冷躬身应了,商衾寒又看景衫薄,“你三师兄罚抄书是受你连累,还不谢他?” 景衫薄于是深深一揖,“小夜又连累三师兄了。” 卫衿冷连忙道,“未能教好师弟,本来就是新旸的错,大师兄言重了。” 景衫薄接话道,“就是嘛,三师兄那么疼我,才不需要我谢呢。” 商衾寒目光掠过景衫薄,景衫薄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是小夜害三师兄受罚,谢谢三师兄。” “没关系,只是,日后行事不要这么鲁莽了。”卫衿冷亲自扶他。景衫薄这下可不敢放肆,规矩应了一句“谢三师兄教诲”才起身。 商衾寒吩咐道,“继续练功吧。” 景衫薄万万没想到,折腾了这么半天居然还要练该死的持刀势,可想到大师兄今晚格外严肃,只好重新摆出架势折磨自己酸痛的身子。想到大师兄从未这么严厉过,心里不免又委屈起来。 商衾寒等卫衿冷走远便敲了敲他脑袋,景衫薄手上持刀不敢随意乱动,便悉心听着大师兄呼吸,好半天才觉得应该是不生气了,便微微嘟起了嘴,“大师兄已经好几年没罚我跪过了。” 商衾寒转到他身前去,轻轻撩开了他额前刘海,小心地吻了吻他眼上文着的血燕子,“再练一阵,今晚和大师兄一起睡。” 景衫薄高兴了,“真的?” 商衾寒笑,“大师兄说的话,有不算过吗?” 景衫薄这次也是笑了,笑声嵌在沙沙的叶声里,连肚子也高兴地叫起来,小孩有些不好意思了。 商衾寒握住他肩膀,“肚子饿了?” 景衫薄点头,“就早晨起来吃了一顿。” 商衾寒揉揉他耳朵,“饿了也不知道叫人说一声,大师兄去给你弄些宵夜。池里的莲花开了,趁着莲叶的清香,用鸡汤滚了,下一碗绵绵的小面片子,再加两个蛋,好不好?” 景衫薄皱着眉,“不吃蛋黄。” 商衾寒摇头,“怎么又挑食。”他训了一句,看景衫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便又心疼了,“算了,已经入夜了,不吃就不吃吧。把黄去了,蛋清打得碎碎的,行不行?” “嗯。”景衫薄这才算起了兴致,“还要切得薄薄的小牛腱子,用油炝得辣辣的;再要木耳、腐竹、花生仁儿的杂拌小菜,花生要炸过的,再卤一个豆腐干,带芸豆的那种,明天早晨大师兄给我炒些酱,我看见王大哥了,他蒸的馒头最香了。” 商衾寒自然答应,“好,明天叫王大哥给你蒸一屉的馒头,天天夹着酱吃。好好练功吧,一会儿就好了。” “大师兄——”景衫薄突然叫住商衾寒。 “怎么了?”商衾寒问他。 “不许把鸡蛋揉到面里,我要是看见面片里有一点儿蛋黄花,就一口也不吃了。”景衫薄撒起骄来可是一点规矩也没有的。 商衾寒道,“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若真要你吃,就拿板子了。” 景衫薄想了想也对,还是长大好,若是小时候,挑食肯定要挨打了,“大师兄!” 商衾寒转过身,“又怎么了?” 景衫薄低下头,“大师兄,你,你日夜赶路已经很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待会儿吃点馒头就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1 行了。” 商衾寒微微一笑,走了。 晋枢机纤指卷着一束青丝靠在门边,“名闻天下的坎离刀法居然用来切牛肉,王爷不嫌太大材小用了吗?” 商衾寒只是开了火,炝了一勺辣面子泼在牛肉上。 晋枢机微笑,“五年前,王爷尚且愿意同我说几句话,今日,却吝于看我一眼吗?” 商衾寒将豆腐干从卤汤中捞出来,“舍弟等着吃饭。” 晋枢机半只脚迈进了门槛,“早都听说王爷疼这个师弟的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商衾寒只是捡着锅里的芸豆,“小夜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名为兄弟,情胜父子。” “所以,为了他,即使横夺鸣鸿刀令天子侧目也不在乎吗?”晋枢机问。 商衾寒抬起头,“圣心如月,侧目二字未免失敬。” 晋枢机将鬓发缠成圈,“也是,王爷是古今第一贤德之人,自然不会对皇上失了恭敬的。” 商衾寒抬起头,“这锅雀舌面再有几句话功夫便嫌烫得软了,临渊侯如果没有指教,就请回吧。” 晋枢机深深吸了一口气,款款走了进来,“好香的面,重华厚颜,王爷也请我一顿吧。”他说了这一句,便自己开了碗橱拿出碗来,“王爷不至于小气吧,认真算起来,我也是您的弟弟呢。”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师兄还是对小夜很严的,就是疼更多些,呵呵~ 小晋又去找事了,唉~ 第55章 五十三、叙话 晋枢机深深吸了一口气,款款走了进来,“好香的面,重华厚颜,王爷也请我一顿吧。”他说了这一句,便自己开了碗橱拿出碗来,“王爷不至于小气吧,认真算起来,我也是您的弟弟呢。” 商衾寒伸手拿漏勺,不动声色地拦住了他来路,“抱歉,小夜从来不吃剩菜,所以做得不多。” “又是肉又是汤,想他也吃不了那么多,我就——”晋枢机口中说着,已经伸手去揭锅盖,商衾寒手腕一推,就将他胳膊架到一旁去,晋枢机笑了,“王爷果然小气。” 商衾寒却不理会,自将新鲜莲叶衬在小圈足的粉青六瓣葵口碗里,才盛了一大碗雀舌面,豆干和小菜用的是一对影青的葵口碟,惟有牛肉却切在双蝶纹的八曲海棠长盘里,晋枢机道,“好精致的吃食,我也只怪自己没有一个好师兄了。” 商衾寒盖上了食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夜四岁就养在我身边,是我从小疼了这么大,他的性子急躁又冲动,未尝不是我惯坏的,不过,惯坏了,便惯坏了吧。” 晋枢机道,“那是自然。王爷连皇上和于老将军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区区在下呢。” 商衾寒本来不欲理他,听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脚步,“你哥哥从小孤苦,连性子也冷僻些,他是世外的人,希望你顾念他。”他说完这一句,也不待晋枢机回话,自己拎了食盒出去了,晋枢机冷笑,“如今倒懂得惜玉怜香,你莫忘了,他也有弟弟,他弟弟,是死在谁的手里!” 他骂得极恨,商衾寒却恍若不觉,不到片刻,便消失在树影里。 “进来吧。”商衾寒笑着招呼景衫薄。 景衫薄一手握着刀,狠狠甩着另一条胳膊,“手都酸了。” 商衾寒一边给木盆里加水一边道,“这么会儿就手酸了,是想让我罚你吗?” 景衫薄将刀放在桌上,自己捏着胳膊,“大师兄说了今晚陪我睡的,不会再罚我了。” 商衾寒摇头,“快洗洗吧。” 景衫薄将领子折进去舒舒服服服地洗了一把脸,擦得干干净净的便蹭到桌边,“饿死了。” 商衾寒笑着替他将衣领翻出来,“已经吩咐心晴替你打水了,加了泽兰、白芷、伸筋草、黄芩,好好得解解乏。” 景衫薄道,“那我边泡边吃,大师兄陪我说话。” 商衾寒拧了拧他鼻子,“越发任性了,先吃饭吧,少吃些,小心食沉。” “大师兄虽然要我少吃些,可是,我吃得多你才高兴。”他说着就夹了一片牛肉,不自己吃,却先让师兄,“大师兄晚上不吃面,随意吃点菜吧。” 商衾寒点头,叫他自己吃,景衫薄最爱吃他做的东西,加上又实在饿了,便先喝了一大口面汤,“大师兄,风行好吗?” 风行便是商承弼的儿子商承涣,后为避国讳,便改名从涣了。商衾寒道,“浣儿最近在练枪,已经有些样子了。”他说到这里便故意逗景衫薄,“浣儿的字可是要比你强多了。” 景衫薄也不在意,“那当然,大师兄打出来的嘛。您管浣儿可比管我严多了。”他说到这里,便扬起头道,“大师兄,你别再对浣儿那么凶了,他才十岁的孩子,虽然懂事,可是我都觉得大师兄更疼我。” 商衾寒揉了揉他脑袋,“各有各的疼法,他跟你不一样,生下来就有他的责任,明白吗?” 景衫薄摇头,“不明白,不过,风行可威风了。他虽然年纪比我小,但说起话来,很有少帅的派头呢。我十岁的时候就不懂那么多事。” “他在边地长大的,从小看惯了鲜血杀伐,自然比旁人决断些。”商衾寒说起儿子,也不禁满意,“风行很想你呢,这次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大师兄要带我回帅府?”景衫薄问。 “嗯。跟我回去,闭门三年练刀,在战场上杀出一番天地来,才许你再到江湖上去。”商衾寒夹了一筷子木耳给他。 景衫薄皱起了脸,“师父已经罚过我了。” “师父是在教你不要过于依赖潭影,这算不上罚。我也不是罚你,只是你刀法未成,不许你到处乱走,你若是明白,自然知道师尊和我的苦心,你若是不明白,就当作罚吧。”商衾寒的语声并不严厉,可景衫薄却不敢不听,“是。我就当是师父师兄疼我,要不然,三年我肯定挨不下来。”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晋枢机呢?他可是故意找我麻烦。”他十二岁便在江湖上行走,就算晋枢机能欺他一时,但到底不是看不出的。 商衾寒淡淡道,“你呆在帅府不出去,他敢闯进来找你麻烦吗?” “大师兄不帮我报仇!”景衫薄急了,他这十年来何曾受过别人的委屈,只有在晋枢机这里栽了一个大跟头,还被罚收了剑。 商衾寒只是道,“他是你二师兄的亲弟弟,不许任性。” 景衫薄闷闷的,“我就知道,有了他,连大师兄也不如从前疼我了。” 商衾寒笑了,“怎么会?他刚才还来讨面吃,大师兄不是也没给他。” 景衫薄得意道,“那是因为你知道要是给他吃了,我就不吃了。” 商衾寒顺手将他揽在怀里,“小夜,你二师兄一生孤苦,好不容易有个弟弟,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2 你要懂事,别让他为难,知道吗?” 景衫薄点头,“我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没有找他报仇的,要不然,谷里步步机关,我要收拾他还不简单吗?” 商衾寒暗暗在心中摇头,这孩子还是单纯了些,晋枢机的城府武功,又岂是他能算计的到的,“吃饱了吗?吃饱了歇一歇就去泡澡吧。” 景衫薄又夹了一片豆干,“这个豆腐干本来绝没有这么入味的,大师兄用内功把卤汁都逼进去,每一口都香甜得很。” “别吃了,要不明天早起没有肚子吃馒头了。”商衾寒轻轻叩了桌面叫侍童进来收拾杯盘,景衫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突然问道,“大师兄,二师兄和我们一起回帅府吗?” 商衾寒不过一笑,“我自然希望他一起回去。” 景衫薄蹭着大师兄,“二师兄还在生您的气吗?” 商衾寒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来应该好些了,可现在他认了晋枢机,知道我杀了他两个弟弟,更不会原谅我了。” 景衫薄偏过头,“这是大师兄不对,您明明知道他们是二师兄的弟弟,二师兄又是那么重情义的人,您怎么能杀掉他们呢?” 商衾寒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沐浴吧。” 景衫薄躺在浴桶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会杀了二师兄的弟弟,他心中的大师兄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心思单纯,又怎么会明白这些政治纠葛,想到在浴桶里睡着了都想不出来。 商衾寒知道他每次练功乏了就会睡在浴桶里,便一直在旁边守着他,等小孩真的睡懵了便将他抱出来,替他擦干净身子。景衫薄睡得迷迷瞪瞪的,任由大师兄摆弄。他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只有在大师兄身边才会无所顾忌地睡去。 商衾寒将他抱上床,替他盖好被子,自己也去沐浴,景衫薄躺了一会儿,觉得床上空落落的,猛然扎起来找剑,却想起潭影已经不在了,心里一下空了许多,便赤着脚过来找大师兄,商衾寒瞪了他一眼,“怎么不穿鞋?” 景衫薄摇头。 商衾寒随意扯了亵衣披上,顺手将他抱起来,景衫薄将头埋进师兄颈窝,“潭影没有了。” 商衾寒轻轻吻着他太阳穴,“知道潭影没有了你会害怕,以后都和大师兄一起睡。” “嗯。”景衫薄重重点头,“我帮大师兄擦干。” 商衾寒先用被子裹住景衫薄,掌风一送便取了木施上的大浴巾来,景衫薄坐在床上,两只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替商衾寒擦干背上的水珠,商衾寒重新将浴巾推回去,放下了帷幔,才打了暗语叫侍童去收拾,景衫薄腻在师兄怀里,长而均匀的呼吸像只安静的小兔子。商衾寒轻轻拍着他脊背,“别再多想了,先练好刀法,再成就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业,师父一高兴,可能就把潭影还给你了。” “大师兄骗我的。”景衫薄小声道,“如果能要回来,您就不会替我取鸣鸿刀了。” 商衾寒搂着他,“你不可以再这么依赖潭影了,本来大师兄也不许你睡觉的时候再抱着了。” 景衫薄向他怀里蜷了蜷,“已经二十二天了,我只有今天才能安稳睡着觉。” 商衾寒将他裹得紧紧的,“以后有大师兄陪着你,都能睡好了。” 景衫薄却摇了摇头,“在谷里还好,到了帅府,大师兄军务那么忙,每天晚上还要尽心护着我,更没办法休息了。”他说到这里便紧紧抱住师兄手臂,“我会慢慢学,学着不要那么害怕,其实,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只要是在师兄们身边就成。” 商衾寒轻轻应了一声,替他揉着后背哄他入睡,景衫薄枕着商承弼胸口,小声说着体己话,“大师兄,你知道二师兄为什么不给我看他的脸吗?” “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记着这件事,你二师兄自然有二师兄的道理。”商衾寒哄他。 “可是,他都给晋枢机看过了。”景衫薄越发委屈了。 “是吗?”商衾寒微微皱眉,“他给晋枢机看过,却不肯给你看,所以,你今天才这么生气。” “嗯。明明都是弟弟,就算他是亲弟弟,也是才认识的,难道在二师兄心里,我就比不上晋枢机吗?”景衫薄越说越委屈,想到自己跟着二师兄十年了都未看过他的脸,那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晋枢机却可以,心里真是不忿。 商衾寒将手覆在他臀上,“是吗?” 景衫薄吓得心里一跳,“小夜知错了,以后不会对师兄这么无礼了。”他虽然任性,可究竟知道大师兄最讨厌什么。 商衾寒久久没说话,只是并没有将覆在他臀上的手拿开。 景衫薄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是生小夜的气了吗?” 商衾寒伸手拍了拍他屁股,虽然一点儿也不重,可景衫薄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安静听着师兄教训,“若是在小时候,你敢不敢这么抱怨二师兄。” 景衫薄咬住了唇,“小时候,二师兄也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他虽然知道这样说大师兄会不高兴,但是,他更不愿意骗大师兄。 商衾寒握住了他挺翘的臀,“我让你多跟着三师兄,三师兄的敦实与温厚你是一点儿也没有学到,你今日看着三师兄是怎么侍奉昭列和我的,你又是怎么和师兄们说话的。小夜,大师兄可以纵容你任何事,惟有这一件,不行。” “我没有不尊重师兄。”景衫薄觉得自己可冤枉了。 商衾寒点了点他臀峰,“第一天回来,原本不想打你,既然听不进去,起来撅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小夜的戏份比较多,一则是因为我的恶趣味,二则也是因为即使现在看来是闲笔的事,对以后也是有用的,尤其是晋小受,他最近虽然都在打酱油,但是他每一件事都心中自有成算,晋小受的心机,还是很深的 至于小商,放心吧,他绝对是主角,不会神隐的,呵呵~ 今晚有可能不更文,不是故意卡拍哦,是因为下午有课,晚上要住在宿舍,没有电脑 我要是待会看完书能来得及写下一章就发在存稿箱里,晚上七点半放出来,如果不能的话,明天一定更,抱~ 谢谢顶顶的长评,揉揉脑袋~ 谢谢滟的长评,很高兴你还在 谢谢小薰的长评,不用多说啦~ 谢谢大家的留言,我今天时间紧一点,待会看完书会试着回复一些的,但应该回不完,明天下午下课回家会继续回的,谢谢大家! 第56章 五十四、被拍 商衾寒点了点他臀峰,“第一天回来,原本不想打你,既然听不进去,起来撅着吧。” “啊?”听到师兄发落,景衫薄的第一反应竟是意外更多。他又在心里思量一遍,知道是没听错,才嘟着嘴撑起来,商衾寒也不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3 催他,只是在他起来的时候用被子盖住他身子,又起来在柜子里拿了条小毯将他腿脚裹住,只留下一个屁股光溜溜地晾在外面,景衫薄这才红了脸,将牙齿咬得更紧了。 商衾寒点亮了灯靠在床上看书,“想明白了就叫我。” 景衫薄乖乖跪伏着,抬起头正能看到大师兄看书,一张小脸可是委屈了。 商衾寒每次打他之前必要他跪一阵子反省的,此刻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读着《左传》,景衫薄可怜巴巴地望了一会儿大师兄,确定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叫自己了,便低下头乖乖思过。 虽然背后说二师兄是不对的,可是当着大师兄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师兄生气,肯定不是因为这个,那是——不该跟二师兄动手,自己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本来就是二师兄不对啊,给晋枢机看,不给自己看。 景衫薄是小孩子,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商衾寒在他身旁坐着,表面是在看书,实则格外留心他动静,如今一见他这心神不宁的样子,就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了,当下也不点破,任由他去思量。 景衫薄撅了一会儿,便觉得屁股凉飕飕的,尤其是,身上脚上又盖得那么暖和,“大师兄,趴不住了。” “想清楚了吗?”商衾寒问他。 “我知道大师兄生气什么,可是,我心里对两位师兄是没有半点不敬的,三师兄那么疼我,从小就帮我扛错,二师兄也对我那么好,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照顾,我平时在两位师兄身边都是规规矩矩的。”景衫薄剖白着。 商衾寒翻了一页书,“那就继续撅着吧。” “大师兄——”景衫薄又叫一声,“我不该在心里怨二师兄。” 商衾寒这才合上了书,“还有呢?” “二师兄怎么做是二师兄的事,我应该听话,不该强迫他,还和二师兄动手。”景衫薄的声音越来越小。 商衾寒放下了书,拍拍自己的腿,“这不是知道吗?” “可是——”景衫薄究竟是沉不住气,商衾寒顺手就将他拉到腿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响得小家伙都羞了才道,“师兄就是师兄,他做事情自然有自己的理由,谁许你去逼他。” 景衫薄抱住被子,半天也不说话,商衾寒用手指拍拍他屁股,“自己拿枕头垫着。” 景衫薄最讨厌就是每次打前罚跪还要自己拿枕头,都已经难为情死了,还要自己放,索性赖在大师兄腿上不起来。 商衾寒揪了揪他耳朵,“不听话,待会儿要你脱裤子拿枕头摆姿势做十次。” 景衫薄连忙爬起来把枕头垫在肚子下面,自己趴在大师兄腿上,商衾寒拍了狠狠一巴掌,“就是属陀螺的,抽一下才动。” 景衫薄也不敢说话,只乖乖趴着,只是大师兄的手劲最大了,屁股上挨得两巴掌都麻到肉里面去,过了好半天才觉出疼来。商衾寒扶了扶他身子,“跪起来点。” 景衫薄听话摆好姿势,商衾寒怕他冷,又用毯子将他腿脚裹严实了,才教训道,“你二师兄对你怎么样?” “一直很疼我。”景衫薄答。 商衾寒用手覆住他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光屁股,“现在呢?” “还是很疼我。”景衫薄小声道。 “二师兄有没有勉强过你做不喜欢的事?”商衾寒问。 景衫薄仔细想了想,“从来没有,我不喜欢浸热腾腾的药草,二师兄都是哄着我来。”他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惭愧了。 “那你该不该打?”商衾寒问。 景衫薄一张脸胀得通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商衾寒语声立刻严厉起来,“该不该打?” “应该!”景衫薄跪起来了些,“应该,大师兄打吧。” “仔细认罚!”商衾寒扬起手来,一巴掌就盖在他左面臀峰上,他刻意不带内力,可却用了十足的力气,只一下下去,景衫薄屁股上就是一记大大的红手印。 景衫薄不敢躲,乖乖受下了,口中犹自认错,“小夜该打!小夜该打!” 商衾寒听他声音,只觉得心都被揉碎了,可手上劲力竟是半分也没减,又是重重一下,落在右面。 景衫薄疼得很,身子不由得往前缩,嘴里却还是念着,“二师兄对不起,二师兄对不起。” 商衾寒抬起了手,又是一下,景衫薄疼得连裹着脚的毯子都踢得散开了,屁股上三个巴掌印子摞着,真是可怜透了,“小夜知错了。” 商衾寒俯身替他重新将毯子整好,景衫薄抬起汪着水的眼睛,“麻辣辣的疼,师兄让我揉一下行不行?” “啪!”重重的一下,“问出这句话来,就该打!打错你了吗?”商衾寒问他。 “没有。”景衫薄嘴里团着音。 “既然没打错,就好好含着这些疼,让自己长长记性。”商衾寒又是一下。 “是。”屁股上就那么点地方,再打下去,都是巴掌摞巴掌了,还好大师兄对自己并没有打的时候不许动的规矩,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挨,景衫薄闭上眼睛,静静等着再有巴掌落下来,商衾寒却是不再打了。 “大师兄——”跪得脚都麻了,景衫薄试探着叫他。 连着两巴掌,“仔细反省!” “呃——是。”景衫薄可真是疼了。 商衾寒落掌并不急,等景衫薄将每一记疼痛都咽下去才打下一下,他的巴掌很脆,先下去时是皮肉疼,然后是麻,最后直痛到骨头里去,再重新翻到肉外来,只打了不到十巴掌,景衫薄的屁股却肿了一圈。 又是一下,景衫薄腿颤了下,商衾寒问他,“受不住了吗?” “没有。”景衫薄连忙摇头。 商衾寒也不再多问,只是重新扬起手来,这一次,却是拍熄了房中的灯火,一扯被子,就将景衫薄裹进了怀里,景衫薄屁股疼得要死,这样一拽,就痛得呻吟出来,商衾寒朗声道,“小侯爷,漏夜来访,所为何事。”他一向不怒自威,这次的语声却格外凌厉。 晋枢机笑道,“我还未曾上得房,王爷就听出来了。” 景衫薄一惊,这人居然半夜来偷看自己挨打,气得几乎要杀出去,商衾寒将他拢在怀里,“小侯爷,请自重。” “我可不需要自重,只有半夜三更不睡,在房中卿卿我我的人,才会担心见不得人。”晋枢机明摆着挑事。 景衫薄快气疯了,“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师兄弟两个可是有情趣的很,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啪啪啪的,原来王爷也好这口。”晋枢机越说越过分。 商衾寒将景衫薄团在怀里,“ 不用理他说什么,睡吧。” “他——”景衫薄可是要羞死了。 “他故意气你的,寻常人,连我这座鸿胪馆一丈都接近不了。乖乖睡,明早还要早起。”商衾寒哄着景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4 衫薄。 “靖边王香衾拥美,好不快活,只是,重华要扫兴了,皇上有请,您若愿意装睡,想来他也不会见怪,告辞!”晋枢机飞身而去,只留下一串笑声。 商衾寒心知商承弼绝不会此刻见他,不知晋枢机又耍什么花样,可偏偏不能不去,便吩咐景衫薄自己睡,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除非鸿胪馆起火,否则,哪也不许去。” 景衫薄不服气,商衾寒顺手就又打了一巴掌,“记着疼吧!不想睡,就继续起来撅着!”他嘱咐了这一句,却犹自不放心,召了疾风二十八骑来看守鸿胪馆,这才起身去了。 方踏进晋枢机庭院,便觉得不对,商衾寒屏住呼吸,隔着门深深一拜,“微臣拜见皇上。” 屋里是一个极为妖娆的声音,“能得王爷这一拜,今夜,我这些功夫,可都值了。” “侯爷服侍圣驾,劳苦功高,自然当得本王一拜,若无别的事,我便告辞了。”商衾寒早都知道是晋枢机故弄玄虚,倒也不见怪。 晋枢机微微一笑,“怎么,王爷连我这门也不敢进吗?” “漏液叨扰,深有不便,告辞!”商衾寒转身便走。 门内却突然有一道影子飞出来拦住了商衾寒去路,却见晋枢机长发惮松,素衣不系,袅袅婷婷地拦在商衾寒面前,“我两个哥哥在哪?商承弼马上回来,你不是想今天就开战吧!” 商衾寒微微一笑,“侯爷真的认为,自己拦得住我吗?” 晋枢机素衣露出了半道香肩,“以前固然不行,可现在,既然我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就不怕你不酒后乱性!” 商衾寒微一蹙眉,晋枢机笑语盈盈拉好亵衣,“王爷不觉得,这七日醉的迷香比酒气更浓。” 商衾寒突然停步,上下打量了晋枢机一番,“七日醉的确会令人乱性,可临渊侯才貌,却难以令本王动心。”他的目光利如刀锋,“你比你哥哥的风致,真是差远了。” 晋枢机足尖一点,虚虚靠向商衾寒身畔,“是吗?”他媚眼如丝,笑靥嫣然,手中却突然放出一道银丝,“王爷武功盖世,自然不怕,只是,这是我的地方,若是皇上回来——” 商衾寒食指轻轻一弹,绕过了他织就的银丝,一掠五丈,“既然如此,就请侯爷独自等待皇上回銮吧。” 晋枢机收回了手中蚕丝,微微一笑,“哥哥们果然活着,商衾寒,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儿女情长。” 第57章 五十五、情奢 “你回来了。”晋枢机分明是站在门口等商承弼的,可见到他的人,却不过说了四个字就折身回房里去,商承弼此番出去很有一番布置,心下原是得意的不得了,可见晋枢机这般不冷不热的,倒是收了几分炫耀的心了。 “怎么了?”商承弼随手揭了帷幔,已近二更了,他这时候回来,自是要睡的。 “你洗澡去吧。”晋枢机已解了丝鞶,不大理他。 商承弼双手箍住他腰,“什么事不痛快?” 晋枢机顺势将他手推下去,“你走了四天了,去哪了?” 商承弼轻轻吻了吻他面颊,“自然是有事,你以后就知道。” “既然是累了,早些洗了睡吧。”晋枢机听他不说,神色也是懒懒的,自己躺下了。 商承弼知道他这样小性是在乎自己,心里倒是高兴了,沐浴过后看他,故意将犹带着水的发丝掠他的脸,晋枢机猛地起身,商承弼以为他生气了,他却只是拿了干净手巾替商承弼将头发擦干。 商承弼最受用地便是他这些小殷勤,两人随意蹭靠就起了兴致,商承弼是从来不理会晋枢机要不要的,自己高兴了便将他揽过来,顺手便撸了他亵裤,半索半要。 晋枢机知道他忍了这几日,不起性子倒好,如今开了头就不会再饶过的,也不敢十分推拒,便只好放松了身子事事由着他,商承弼轻轻舔着他颈子,一双手腻着他滑入凝脂的肌肤,彼此身体都是熟悉了的,不用如何调磨便是顺情适意了,只是晋枢机身子又紧了些,商承弼起先还有几分怜爱,到得深处便也忘了这茬,顾着高兴又伤了他一回,好在并没有出血,只是疼罢了。这样的疼,晋枢机也是习惯的,又怕叫出来他又会加罪自己不带玉势,虽是撕扯得痛,却又着意让了他一回。商承弼感觉到情人配合,心下更撩起了火,好在他究竟是心疼晋叔机的,两次都是出来了才释放,晋枢机也能轻松些,商承弼一面觉得自己疼顾情人,一面就免不得要夸耀,“重华,朕这么让着你,你怎么谢我?” 虽然在一起五年,可究竟是近两年在这种事上才稍稍好些,这一次虽说未曾闹得太过分,但晋枢机到底也不是很舒服的,他强自转过脸来,想着如何哄得他高兴套问两句两个哥哥的事,眉宇间的隐忍却全落在商承弼眼里,“重华,怎么了?疼了,还是又伤着了?” 商承弼是真的爱他的,也不忍为了自己一时的爽快伤了他,如今的关切肯定是真心的,只是这真心究竟禁不得颠扑,一起五年,晋枢机早已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他是在意自己,可是,这份在意却容不得自己虚耗,尤其是,还有事要求他,“没什么。” 商承弼皱起了眉,“疼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在这谷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这四天,他必定是奔波的,九五至尊,这样的疲惫是很少有的,既然如此,就该顺着他些。 商承弼听到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这一句,心里有片刻的不舒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凭什么这里就不是自己的地方,可这里,又偏偏就不完全算是,他顺手将晋枢机捞过来,“你也累了,随意洗一洗就睡吧。” 晋枢机一句话戳到他的死穴,加之想到商衾寒今日已经回来,自然没有了儿女情长的心思。出门在外,便也无法奢华,晋枢机靠在浴桶里,软软地任他拾掇,暗自思忖着凭商承弼的脾气,现在应该还没有人敢告诉他鸣鸿刀易主的消息。晋枢机自己便开了不少茶馆酒肆,消息是极为灵通的,商衾寒取了鸣鸿刀居然要到他亲自送进宝贝师弟手里才知道,可见这位王叔也不是刻意要落天昭帝的面子,晋枢机想了想,这样的消息,旁人不敢说,商承弼也会知道,与其如此,倒不如拼着他生气自己说出来,若是把握得好,还能套问一二。 “驾骖——”他原是懒懒趴着,商承弼替他清理,手指正滑过他惢穴,听到他这般情意绵绵地叫自己名字,少不得又探了两根手指进去,商承弼素来有些逗弄的情趣,如今便托着他腰不轻不重地挑弄,“怎么?还没要够?今日不成了,肿得这么厉害——”他话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却兴味十足,晋枢机毕竟是跟了他五年的,一个身子已被调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5 敎出来,他这边一动,少不得腰便更浮些,如此又是在水里,倒真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含得好紧呢,都肿成这样还不放开,我看这里是饿了吧,不如——”商承弼向来是好玩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的玩弄从来都是恩典,就算不愿欺负,也是欺负了。 晋枢机不敢等他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只是就势握住了他手,商承弼还要再玩,晋枢机却是缩了□子,不失时机地呻吟一声。 “怎么了?”商承弼不再逗他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 晋枢机顺势靠在他胸口,“有件事,旁人恐怕不敢告诉你,我明知道你会不高兴,却不能不说,也洗得差不多了,我们躺回去吧。” 商承弼听他如此说,便也知道是大事,可究竟是自负已极的人,倒不愿催促,反是替晋枢机重新清洗了身子,又擦得干干净净才将他抱上床,又将被子裹好了,还说了几句做过某些事之后必然要说的情话,晋枢机知道他心中也是着急的,也不敢着意应承,是以这一晚倒是比其他日子显得乖顺了不少,商承弼笑道,“你是怎么了?难道认了哥哥转了性子?” 晋枢机道,“我有哥哥,别人也有,想来做哥哥的,对弟弟都是很好的。” “大师兄疼他的小师弟,整个天下都知道。”商承弼也不以为意。 晋枢机原想着说得委婉些,可商承弼是何等心智,岂是巧言令色便能遮掩的,索性直言,“我曾经羡慕景衫薄有一个这样的师兄,为了他,可以不顾圣心难测,如今,我却不知是祸是福。” “哦?”商承弼知道他已说到了重点。 晋枢机更不敢拖拉,“鸣鸿刀,是他的了。” 他本以为商承弼会勃然大怒,甚至做好了被迁怒的打算,商承弼却只是淡淡一个字,“哦?” “驾骖——”这种时候,自己总要说些什么的。 “这些天等得也累了,这里毕竟不如宫里安逸,你想来也不轻松,今夜也折腾够了,睡吧。”商承弼顺手将他裹在了怀里。 晋枢机轻轻回抱这个让他根本无力违抗的男人,心中却在想,今夜景衫薄,是不是也同样被这样拥在怀里,“驾骖,我害怕。” “嗯?”商承弼本在心烦,可晋枢机难得跟他说些示弱地仿佛是在依靠他的话。 “景衫薄好像因为我很不高兴。”晋枢机知道此刻的他需要的是柔软,他一向知道商承弼需要什么。 “怎么好端端的在意他?”商承弼的语气很随意。 “我现在已只剩下一个哥哥,总不该叫他再为难的。”晋枢机终于伸出了爪子,不敢挠,虚虚地呼一巴掌也是好的。 “你去找王叔了?”商承弼扣住了他腕子,晋枢机对商衾寒的恨不是一点。 “是。我很想杀了他,可是,我没这个把握。”晋枢机的眼睛亮得叫人心疼,“你答应过我,你会帮我的,是吗?” 商承弼笑了,“他算起来,和你哥哥也不一般,你难道就不怕哥哥为难吗?” “他杀了我两个哥哥,难道不是我哥哥两个弟弟,他既不怕我哥哥为难,我又何必在意他为不为难呢?”晋枢机恨恨道。 商衾寒却是轻轻勾住了晋枢机下颌,“重华,你难得这么乖顺,朕喜欢你这份乖顺,睡吧。” “我——”晋枢机似乎想解释。 商承弼的手却握在了最不该去握的地方,晋枢机身子一抖,商承弼指上的一个金环已经套在了晋枢机玉(茎)处,“替你淘弄了个小玩意,乖乖带着吧。” 晋枢机微微阖上了眼睛,“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商承弼却已伸手将那金环推到了根部,狠狠一扣,“我也不喜欢被人试探,你一样知道。” 晋枢机握住了手,“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将我当做一个可以去爱的人。” 商承弼的手摩挲着那金环,“朕的身边已仅是算计朕的人,可是,却依然希望这里面没有你。” 晋枢机冷笑,“你如此待我,又何曾将我当做一个不会算计你的人。” 商承弼手上加力,“你是想我将这玩意儿收得更紧些吗?” 晋枢机这次连冷笑都不屑了。 商承弼挑过他半边脸颊,“求而不得,便连片刻温柔也没有了吗?” “拿掉它。”晋枢机皱眉。 商承弼只是放开了握着他脸的手。 “拿掉!”晋枢机吼道。 “等你学会怎么和朕说话再来求朕拿掉吧。”商承弼打灭了烛火。 “恐怕那时候我早已变成行尸走肉,你如何作践我,我也只是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晋枢机终于背过了身子。 “咔哒”,商承弼还是拿掉了那个环,“重华,朕已经很累了。” 晋枢机终于重新躺进了他的怀,倘若真的别无所求,最后也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呃,今早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优盘了,昨天的一点,大家将就看 看了大家的留言,好像大家对大师兄有些误会,我保证,大师兄对自己儿子和小夜绝对不是秋秋对小黄帽和小刺猬,大师兄是非常疼风行的,只是管教比较严格罢了。大师兄父子的感情相当好的,o(n_n)o~ 至于晋小受和商小攻,我一直觉得,从五年前的第一面开始,其实,晋小受从始至终没有妥协过 倒是商小攻,节节退让,叹~ 第58章 五十六、更名 “醒了?”晋枢机按了按酸痛的颈窝,望着已经坐起在床边的商承弼。 商承弼微微点头,“睡得不好?” “没有,你今天还要出门吗,去哪?”晋枢机也坐了起来。 商承弼突然笑了,晋枢机一怔。 商承弼转过头,将他拉进怀里轻轻吻了吻他惺忪的睡眼,“我喜欢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晋枢机推开他,“我不是女人。” 商承弼道,“我从来没有当你是女人,却又时常盼着,你是个女人才好。” 晋枢机不想再接话,等洗漱之后才道,“靖边王到了,你要见他吗?” “传他午后来见。走吧。”商承弼似是很随意。 “去哪?”晋枢机问道。 商承弼本想逗他一句夫唱妇随,但知道晋枢机肯定又要生气,便只是道,“去楚昭列那问问你的病势。” “你何必亲自过去,召他来问就是了。”晋枢机开始折被子。 商承弼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越发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这个人,他妖娆的,妩媚的,多情的,闲静的,每一种姿态他都爱。没有雍华的雕栏画栋、成群的宫监打扰,这个人就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铺平昨日曾经欢好的衾被,像一个贤惠的妻子,如果他只能再活二十年,那自己的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6 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朕亲自去问,你也一起去。”他又说了一遍。 “也好,知道了日子,我们便早些回去。”晋枢机顺手替他拉平蹙金的褙子,商承弼捉住他的手,“他若治不好你,朕诛缉熙谷——” 晋枢机没有让他说下去,“生死有命,我活着的时候你对我好些,死了之后能过一阵子再临幸别人,我就知足了。” 商承弼突然觉得口中发干,晋枢机却突然笑了,他这一笑,端的是灿若朝霞,满室生光,直耀地商承弼目眩神驰,最后才说了句,“好好活着,朕会让你看到你想看的那一天。” 商承弼握着他的手去敲楚衣轻的门,楚衣轻素来渴睡,如今竟还没醒,晋枢机笑,“叫你过一阵再来,哥哥还在睡呢。” “叫他起来。”商承弼道。他此话一出,四周已有保护的暗卫上来。晋枢机用骨节蹭着他掌心,“他到底是我哥哥呢,你就让他一回吧。我最爱这谷里的清晨,清静得很,往日都是一个人,今日起得早,你陪我走走吧。” 商承弼到底当不得他的软语温柔,“好。”两人沿着谷中镜湖绕了一圈,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哪怕有些不快,也全都吹散了。 二人且行且叙,不觉就走得远了,晋枢机随意抓着一把谷子,逗得鸟儿啁啾,却突然听到兵戈相击之声。 那边商衾寒正在教景衫薄练刀,听到人声,也猜得出是商承弼到了,两人都不愿此刻相见,可商衾寒身为人臣,自然不能回避,待他从那亭阁中转出来,便只能看到商承弼随侍的近卫,“王爷,皇上口谕,今晨另有要事,午后再见吧。” 景衫薄见商衾寒跪听口谕,不免心生不快,“他好大的架子。” “小夜,不得多言!”景衫薄心中怏怏,自去练刀了。 晋枢机收回了搭在脉枕上的手,“我的伤还要多久才好,驾骖已经有一阵子没回去了。” 商承弼道,“不碍的,你的伤总要治好了,或者,请楚公子到宫里。” 楚衣轻只是写道,“心神俱损,非药石可治,请商兄克制己身便是。” 他这话写得毫不留情,商承弼同晋枢机都想起昨夜欢好之事,登时不知如何絮说才好。楚衣轻重又写了方子,又添了几味药,晋枢机久病成医,看得出是消淤止痛的,登时红了脸。商承弼也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楚衣轻没有揶揄二人的意思,写道,“再调理三五日,便动身吧。日后,我会遣人送药的。”他言辞间并不多尊重商承弼,但商承弼料想这人便是清冷的性子,加之又是情人的兄长,便也不愿计较。 午后,商承弼还是未见商衾寒。商衾寒庭外等候,商承弼只是与晋枢机说笑,随意展开一纸奏疏,“这是王叔送来的,前日已到我手里,你看看吧。” 晋枢机本不欲干政,可他让自己看,又是商衾寒的事,究竟难免好奇,拿起一读,不禁皱起了眉,“靖边王请求替儿子改名。” 商衾寒点头。 晋枢机道,“他倒是改名改上了瘾,据说,靖边王原名商元祉,就是因为死了个女人,心灰意冷才自改其名作衾寒,发誓终身不娶,得翡翠衾寒谁与共之意,他向来是痴情得很,据说商从涣也是因为那女人是在涣溪相识才取名为涣的,如今,竟又不负这情种之名了吗?” 商承弼轻轻摇了摇头,“这其中,自有缘故。当年先父薨逝,先皇属意靖边王继位,亲自封他为王,赐号钧天。” 晋枢机笑,“这桩故事又有谁不知道,后来,他不是自请靖边了嘛。” 商承弼点头,“你只知其一,先皇除了赐王叔钧天二字外,还曾经问过他幼子的姓名。” 晋枢机点头,“我知道,他儿子,他儿子名涣,字风行。”晋枢机说到这里便了然了,“风行水上,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 商承弼点头,“先皇根本没有考虑过朕,享祭天地,设立宗庙。商从涣区区婴儿,居然得先皇青眼至此!” 晋枢机握住他的手,“一切都过去了。” 商承弼提起了笔,“不错,一切都过去了,风行二字是先帝所赐,我又如何能改!如今,他取了鸣鸿刀,却又上表请我为他的儿子更名,你说,朕要替这位少帅取个什么名才好呢?” 晋枢机微微一笑,“你说吧,只要你心里痛快就行。” 商承弼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语中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无奈,“岂是那么简单的,朕想了一个字,你看如何?”他说着便提笔写了一个节字,刚劲有力,力透纸背。 晋枢机微微点头,“五十九为涣,涣乃下下卦,六十却为节,犬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之意。涣为离,节是涣的覆卦,节却为止,涣由否变来,否的覆卦却是泰,这字极好,只要靖边王肯节制自身,皇上自然保他否极泰来。” 商承弼将他揽在怀里,“还是你懂朕的心思。” “靖边王明知鸣鸿刀主天下兴替,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上表向皇上示臣服之心,皇上这么饶了他,自然是您的仁德。”晋枢机口气淡淡的。 商承弼望着他,“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只是,当年父亲薨逝,朕虽是太子嫡子,却是成国公主所生,康王英王夺位,虽然先皇近乎是明示由三王叔即位,可究竟鹿死谁手却未可知,朕的身份特殊,无论新君是谁,我都是心腹大患,后来,英王亲自扶朕登基,他虽然功高震主,但也算对朕有功,今日他取鸣鸿刀,的确是冒犯,但是朕若因此降罪,却难掩天下悠悠之口。重华——” 晋枢机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心里比我的苦要苦多了。” 商承弼望着他眸子,如泓如泉,他不知此刻他所言是真是假,可只要有他一刻,便也够了。 晋枢机懒懒靠在商承弼怀里,却突然觉得悲从中来,本以为,他是不会骗自己的,却没想到,当年夺位之事,在自己面前也要粉饰。他太了解商承弼,他有野心,有机谋,又岂肯甘心让自己沦入如此尴尬的处境,当日商衾寒商元祈争位,先皇封商衾寒为钧天王,中央曰钧天,为四方之主,圣意已现。此时,商元祈早已是强弩之末,商衾寒又最是标榜孝悌仁爱的人,原本,商衾寒登位是理所应当之事,况且,依着这位钧天仁义王的作为,肯定会大封哥哥侄儿,以昭仁德。可谁想,商元祁居然遇刺而死,虽无明确证据,可昭昭之目直指商衾寒,这人是极要面子的,岂肯背上弑兄的不白之冤,便拥立当时还是先太子之子,毫无爵位的商承弼为君,若说恩,商衾寒对商承弼的确有恩,可若说仇,两人是这样的地位渊源,又岂能没有仇呢。更何况,他这些年明察暗访,早都知道商元祁死得不寻常,起初,他不明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7 白身为一国之君的商承弼为什么要强练逆天而行的六合天劫,如今他却已渐渐明白,商元祁是死在谁的手里,恐怕那时候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庸懦无能的太子嫡子居然在冲龄之年就练成了这般霸道的功夫。只是,所谓万物相成相辅,相循相约,这门功夫,恐怕商承弼想停,如今也停不了了。 商承弼不知晋枢机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全是冷汗,温言问道,“怎么了?” 晋枢机摇头,“靖边王虽然向您称臣,举止间也颇为自律,可是,他今日为了一个师弟就敢跟您夺鸣鸿刀,连请罪也是如此语焉不详,驾骖——”他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商承弼,“靖边王忌惮你,却不畏惧你,他手握重兵,缉熙谷又极得民心,你们迟早有一战,我虽知道你定然会胜,却担心,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商承弼轻轻刮了刮他眼皮,“你自然会好好的,朕会保护你。” “我愿为你披甲征战。”晋枢机狠狠握住了他的手。 商承弼不语,晋枢机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只有你胜了,我才能活。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足以为你收回这半壁江山!” 商承弼笑了,“你心思太重了,乖乖听话吃药养病,楚衣轻说,你这病都是愁出来的,等你医好了,我们才好横戈直刀与敌人大战一场,怎么忘了,咱们的孩子还要叫你父帅呢。” 第59章 五十七、枕上风光 商承弼晾着商衾寒在外面侯了有一盏茶功夫,才命人送出一个“节”字来,商衾寒只一看这字便明白商承弼心思,在门外恭敬叩谢,“微臣定安守职分,不堕皇上厚望。”他内力极深,如此一言极沉缓的送进来,可见谦敬极诚,晋枢机代商承弼答道,“王爷请回吧,您一家的忠心,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神气言谈间,很有几分宠妃的架势。 商承弼笑他,“祸国殃民。” 晋枢机也笑,“好啊,既说我是祸国殃民,便赏了我御笔朱批的权柄,我也好学学妲己,让这位赤胆忠心的靖边王去征北狄。” 商承弼顺势将他扯进怀里,只捏得他一张白嫩嫩的脸红出斑痕来才道,“顽皮也要有个度。” 这厢轻怜密爱,景衫薄看到赐名的旨意却不高兴了,“名字是父母取的,他凭什么说改就改。” 商衾寒捏住了师弟的嘴唇,“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口无遮拦的,这次吃的亏还不够吗?” 景衫薄别扭了好久,直待商衾寒将谢恩的奏疏写完才抱着他的脖子道,“大师兄也觉得小夜是吃亏了吗?” 商衾寒反手一拍他屁股,痛得景衫薄大声呼痛,这才笑道,“我说你是活该。” 景衫薄待要还嘴,却突然听到信鸽扑簌翅膀的声音,便是同时,商承弼也展开了手中信筒,“于文太死了。” 晋枢机一怔,“怎么会?”于文太自从双臂被废,于家上下便是无数人保护照看,现今这时候,他早已是个废人,又是谁,突破重重关口要去杀一个根本毫无威胁的人,他想到这里,便笑了笑,“这出戏可是热闹了。” 那边的景衫薄却连脸色都变了,“他——他死了?” 商衾寒点头。 “是被人杀死的吗?我,我砍了他的手臂,他若是无力反抗,被人杀死的,岂不是我杀了他?”景衫薄问。 商衾寒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景衫薄抱住大师兄,“我,我当时只是,我当时看他一枪扎到那人眼睛里,我就想起小时候——我是真的吓怕了,晋枢机又用摄魂术害我,我才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我,我没有要杀他,我也不想杀他,我第一次动手,三师兄就已经教训我了,说他纵然有错,罪不至如此,可是,他现在居然死了——” 商衾寒揉着景衫薄后背,“你现在知道,当初动手有多鲁莽了。” “我,我不是有意的!”景衫薄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啪!”商衾寒狠狠一巴掌拍下来,“做了就是做了,没有什么有意无意。你后悔吗?” 景衫薄良久没说话,脑子里却不停闪过第一次见他的画面,那时,于文太高高坐在马上,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性情很鲁莽,一言不合就挥鞭子,想到自己砍了他的手,他再也不能挥鞭子,又想到师父罚自己不能用剑时心底的失落,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大师兄带你回去致祭,算是表一点心意吧。”商衾寒道。 “可是,他的父母,家人,根本不愿意在这时候看到我。”景衫薄这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 商衾寒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在房顶上看一看,了却你的心事,等他过了头七,再登门请罪吧。有师兄陪你,于家的人,应该不至于太难为你的。” 景衫薄低下头,“他们死了儿子,就算难为我,也是应该的。三师兄查过,于文太做过很多坏事,可是,他刺那个人的眼睛却是没做错的,我因为这件事连累他丢了性命,总是于心不安。” 商衾寒点头,“既然如此,就上路吧。” “商衾寒这时候就要走?”晋枢机揣摩着他的用意。 “带他的小师弟去于家负荆请罪。”商承弼合上了奏表。 “哼!有他撑腰,兴师问罪就好,还谈什么负荆请罪。”晋枢机盘算着,“只是,他这一做姿态,于家未免要给他几分薄面,我本欲看他们鹬蚌相争,如今,恐怕不能了。” 商承弼扫了他一眼,“你做事从来不过脑子,于家那小窝囊废是你以摄魂术控制景衫薄心神才被废的,如今王叔一去将军府,第一件事定是押着景衫薄请罪,第二件嘛,便是一起骂你了。” 晋枢机伸了个懒腰,“骂就骂吧,我被人骂得还少吗?” 商承弼却摇了摇头,“他们定是要一起对付你的,这次回去,你乖乖待在朕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 “那不成了坐牢吗?”晋枢机不服道。 “你本来就是坐牢,难道今天才知道。”商承弼的命令从来不容置疑。 “好,我若是坐牢,你便削了我的爵、封了我的府,穿了我的琵琶骨挂起来吧。”晋枢机偏过了头。 商承弼的手真的滑过他琵琶骨,晋枢机身子一颤,商承弼笑了,“有时候真宁愿你什么也不会,每日只能乖乖陪在我身边。你若不这么强,朕也少花些心思了。” 晋枢机低下头,目中却突现哀戚之色,商承弼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脊背,“是我失言了,我最爱的还是你意气风发,站在我身边,笑得明艳却不娇媚的样子。” 晋枢机轻轻吻了吻他胸口,“你不必故意说这些话给我听,我是什么样的命,其实,自己早都知道了。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8 ” 商承弼顺手端过药碗来,“药都凉了,快些喝了吧。” 晋枢机由着他喂了一口,半颦了俊眉,“再苦的药我都咽得下,却最讨厌这种酸唧唧的。” “是吗?朕尝尝。”商承弼居然真的舀了一小勺去尝,“是有些酸了,但却是酸中带甘,也不算难吃的,再试试。”他究竟是万乘之尊,做到这个地步,又亲自端药喂水,连晋枢机也不能再拧着,便只就着他手将那碗药喝了。 “早些回去吧。”晋枢机躺在了他胸口,“其实我喜欢这地方,我们这样躺着,比宫里畅快多了。可是,已出来这么久了。” “朕和楚衣轻商量过了,再停三日,待他配好了另一味药就走。”商承弼思忖片刻,“更何况,朕也不愿意这么早就碰到靖边王。” “一切由你做主吧。”楚衣轻给的这位药吃了之后甚是渴睡,如今还不到巳时,便枕着商承弼手臂睡着了。 商承弼望着他睡颜,轻轻替他将贴在鬓边的散发顺整齐,若是让重华知道他的摄魂术被药力压制,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睡得这般香甜了。他轻轻吻了吻晋枢机额头,重华,朕定会护你一生。 “我来辞行。”商衾寒敲开了楚衣轻的房门,将一幅卷轴放在桌上,楚衣轻只是静静坐在茶龛前,暖火静静地烧着,大概是眼前烹茶的人太平和,连火苗都不会有扑簌簌的爆破声。 楚衣轻自斟了一杯茶,却不曾让商衾寒,商衾寒跪在他身侧,替他涮洗茶杯。沙漏浅浅地泄出数不尽的光阴,那些爱恨纠缠都散在茶雾里,谁也不愿提及。 “我这次回来,好像还未曾和你好好说过话。”商衾寒先开口。每次总是他先开口,楚衣轻只是听着,或者,这么哑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说话可以被当作不会说,而不是不想说。 商衾寒似乎习惯了他的没有回应,他的眼睛望着他持着茶盏的手,“你还好吗?” 楚衣轻点了点头。 “我这次回来,会带小夜回大漠去。”他的话说得很慢,只是等说完了都没有问出那一句,“你是不是和我们一起走。” “小夜的性子太急,正该去好好磨一磨。”楚衣轻比手势给他。十二年光阴,有整整三年都是朝夕相伴,他们之间本来不需要手势。 “风行很惦念你,说学成武艺才敢来见你。”商衾寒听得出,水已沸起来了。 楚衣轻存了火,略点了点头,商衾寒自己斟了一杯茶,“你煮的茶还是这么香。” “风行年纪还小,叮嘱他注意身体,凡事过犹不及。”楚衣轻只是打手势。 “风行很懂事,他很敬重你。”商衾寒望着他。 “风行要学的太多,不要叫小夜总是找他玩。”楚衣轻只是不接他的话。 “小夜也该管管了,他的武功越练越差,如今没了潭影,更该专心。”商衾寒随口接了一句。 楚衣轻不再说话。 商衾寒知道他是在怨自己辜负了师父的苦心,只是,这件事上,他不必对情人解释。 楚衣轻收了茶具,“我会把小夜需要用到的药都整理好叫人送过去。他太依赖潭影,刀法入门虽快,也要循序渐进才好,他的性子急,不要由着他。” “我知道了。你累了吧,我拿经书来念给你听。”朝夕相对的三年,他总是会替他读经,他便替他烹茶。 “不必了,多谢。”他拒绝地太温文有礼,可这种有礼本不应该属于他们。 “昭列。”商衾寒叫了他一声。 楚衣轻偏过头,他的幕离已蒙上了一层雾气。 “你现在对着我,也要戴着这东西吗?”商衾寒道。 “大师兄有什么吩咐?”楚衣轻蘸了一点茶,在桌上缓缓写。 “给小夜看一眼你的脸。”商衾寒望着他,“我会带他离开三年,我不希望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他想到这件事就难过。” “是命令吗?”楚衣轻写。 “昭列。你不是晋枢机,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商衾寒握住他的手。 楚衣轻抽回了手,比划道,“小夜会长大,长大了,他就会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不想做、不想被别人强迫做的事。”他的手势很慢,“我希望他变成一个大人,而不是一把刀。” “你一向知道,我不愿意让他受委屈。”商衾寒又握住他,“算是我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哪怕是两年前,你留书出走,我也没有求过你回来。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欢被人强迫,可是,小夜是我们的弟弟。” 楚衣轻摇了摇头。 “如果是命令呢?”商衾寒问。 “你可以带他来,我会告诉小夜,你命令我让我允许他看我的脸。”楚衣轻比划地快极了。 “你明知道这样小夜会更难过!”商衾寒看他。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不难过,你为什么总想决定别人的人生。也许小夜喜欢仗剑江湖,是因为他要当一个大侠而不是逍遥人间,也许小夜喜欢潭影不止是因为依赖,而是潭影让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甚至小夜想看我的脸,也只是一时好奇,只是因为小孩子性子和重华争宠而不是非要如此不可——” 商承弼打断了他的手势,“为什么晋枢机能看,小夜不行?晋枢机认识你一个月就可以,小夜求了你十年都不行!” “我希望重华相信我。”楚衣轻对他写。 “晋枢机早已不会再信任何人。”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这次一走,只怕有三年都不会回来,列,你自己保重。” 商衾寒替他关上了门,关得很紧,连茶香都不会再透出来。 楚衣轻打开了桌上的卷轴,画上的人,依然是自己。他能想得到,他是如何在繁忙的军务里想象着自己跪坐在茶龛前的样子,丹青难写是精神,可他画的,分明是自己的精神。楚衣轻合上了卷轴,打开画阁时,刺目的却是另外二十三幅,原来,自己真的已走了两年。他每月画一张,如今已是第二十四张了。 楚衣轻关上了画阁,望着紧闭的窗,一笔一笔地划,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即将大虐,算是商小攻和晋小受虐前的温馨吧~ 叹~ 第60章 五十八、余波 景夜照握住了师兄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握着鸣鸿刀,商衾寒曾经说过,他这种死死依赖着的性子是不行的,可终究舍不得将这些依赖从他手里掏出来,因为自己也是他依赖的一部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比潭影剑更深的信任和依赖,“大师兄,我怕。” 他八岁从伍,十五岁统帅三军,血海生涯,看不尽的生死和杀戮,他的心早已冷得像冬天廊柱上敲不下来的冰碴子,硬得像驼队里添了松香一口会嘣断牙的干粮,可惟有景衫薄,是他心里最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99 柔软的角落,惟有面对景衫薄,他才可以放纵被理智压得太久太过分的优容,景衫薄的一句话,像是连他的心也扯碎了,小夜是多坚强的,四岁的时候,面对生死也没有哭,或者说,小夜不在他面前,从来不哭,也不肯示弱,他飞扬的就像他眼上的血燕子,自由、轻狂、骄傲,“有师兄在。” 景衫薄摇头,“我现在才懂得三师兄说的话,原来,做错一件事,真的就再也不能原谅自己。他也有父母,他的父母会多难过。就像小夜不敢想,如果小夜死了,大师兄会多难过。” 商衾寒将他拥在怀里,只是轻声问一句,“冷吗?” 景衫薄两只手握住他的小臂,鸣鸿刀搁在熟牛皮的座椅上,商衾寒想,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暂时放下他的剑,“想潭影了吗?” 景衫薄靠在他手臂上,“不敢想。” 商衾寒握着拳,“大师兄向你保证,一定将潭影替你取回来!” “是我不对,师父罚我——啊!”商衾寒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只是狠狠拍了他一巴掌,他扬起手,“你不对,哪怕压在腿上把屁股打烂,我不许任何人夺走你珍视的东西。” 景衫薄被吓住了,那个人是师父啊。 商衾寒没有再说话,替他裹上一件薄薄的披风,“睡一会儿吧,下午就能到了。” 景衫薄没有睡,他跪了下来,马车很大,很稳,可是跪下却一样不舒服,商衾寒伸手扶他,“怎么了?” “您罚我吧,我杀了无辜的人。”景衫薄看着他。 商衾寒扶着他肩膀将他托起来,“我没有资格罚你,我杀的人更多。长掖一战,火烧八百连营,正和口伏击,用石头砸死的不计其数,若论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下来,尸骨能搭起一座长城,小夜,难道成国的兵士十恶不赦,难道狄国的军人就该死?” “可是那不一样,那是打仗,他们是敌人,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景衫薄固执着。 商衾寒揉了揉他脸颊,“你和于文太早都结下仇了,你以为他不想杀你吗?” “那不一样的。”景衫薄说不出来,他只知道不一样。 商衾寒看他不经意间坐得离自己远了些,心中一痛,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景衫薄一个人抱着鸣鸿刀,呆呆地想着他十二岁以来所有的战争和杀戮,正午的太阳热辣辣的,他却一阵阵犯寒。 影卫递上干粮,商衾寒打开油纸包的馒头,“赶在今日去吧,不下车吃饭了。” “小夜不想吃。”景衫薄蜷着腿,弓起的脊背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刺猬,在不自觉中扎得商衾寒满手伤,“大师兄的心早都被血泡冷了,你是对的,这次从于家回来,你就去京安你三师兄三月巷的宅子吧,多跟着新旸,听他的话,学着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景衫薄瞬间脸色苍白,“大师兄,是小夜说错话了吗?你不要小夜了?你不是要带小夜回帅府?” 商衾寒将他拉进怀里,“怎么会?大师兄永远都不会不要小夜的,只是觉得,我已经教不了你了。武功韬略,你三师兄不如我,可是他正直、宽厚,你年纪还小,正应该跟着他,耳濡目染,将来,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景衫薄摇头,“大师兄是难过了吗?小夜没有怪大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大师兄是不愿意我难过才这样安慰我的,您对兵士那么好,大漠的百姓都那么爱戴大师兄,大师兄怎么会是冷酷无情的人?” 商衾寒听他道大师兄怎么会是冷酷无情的人,突然间心里空落落的,你若心里不这么认定了,又怎么会说服自己否认说不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的清醒和理智,昭列曾经这么对自己说,商衾寒笑了笑,“小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时时刻刻黏着,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在想什么?”商承弼顺手搂住了晋枢机侧腰。 “在想,商衾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晋枢机道。 “王叔?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忠恕仁义之人。”商承弼笑。 晋枢机坐在了床边,“武功盖世、用兵如神、爱民如子、仁义无双。衾寒不转钧天梦——”他说到这里就一声冷笑,“我看是假仁假义、钓誉沽名。” 商承弼不置可否,“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想,我一生,一共只亲手杀过十二个人,就被骂阴险狠毒,冷酷无情,商衾寒杀人无数,却是老百姓口中的大英雄,可知,百姓实在无知。” 商承弼笑了,“孩子气。王叔是统帅,是朕的将军,朕让他上战场,他能打胜仗,朕让他守边荒,他能够镇一方,朕让他立封地,他能够抚百姓,能平乱、能镇国、能守土,你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晋枢机道,“能平乱能镇国能守土,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这样的人在身边,你竟也睡得着!” 商承弼长笑,笑得晋枢机近乎莫名其妙,商承弼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当年的重华公子何尝不是安邦定国之才,朕尚且能够放心你在枕边,又为何不放心他在身边呢。”他说到这里,心中不免得意,钧天王叔?你九年前尚且斗不过朕,几乎是将到手的皇位虚功奉上,更何况是今日! 晋枢机的指甲扎破了手,“我不过是你养在身边的一只鸟,甚至比不过一只猫。桃儿若是走丢了,我都不会再养一只,我若是死了,你身边却依旧珠环翠绕,歌舞升平。我这样的废物怎么能和靖边王比。” 商承弼丝毫未觉他语中的哀戚,只是道,“王叔这个人,太过儿女情长,当年和涣水边上的船家女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又跟自己的师弟缠缠绵绵,更看如今,他对景衫薄,几乎是千依百顺,为了他甚至不惜开罪于家惹上朕。这样的人,做个封疆大吏攻城掠地是够了,正位江山——你未免太瞧得起他。若真要论,朕十五岁登基,也就是五年前的你,能让我正眼看那么片刻。” 晋枢机轻轻靠着床沿,“也不过是五年前了。” 商承弼扯过他手臂,轻轻贴近他的眼,随意一吻,“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乖乖呆在朕身边,朕定不负你,倘若有机会,便放你纵马一战,不堕你平生志向,也不枉咱们素日恩情!” 晋枢机推开了他,“你于我只有情,又何尝有半分的恩!” 二人正说到此处,却听到敲门声,云泽道,“晋少爷的药煎好了,是现在送进来吗?” 晋枢机起身打开了门,“劳烦楚公子了。”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叫过楚衣轻一声哥哥。 商承弼看他晃着手中银匙拨弄着那一碗药汤,纤长的手指瘦细得像是一根被淋湿的白兰花茎,今日的晋枢机穿得是一件藕色的小衫,不知是连日忧思清减了还是喝了药身子消瘦,一把骨头藏在衣衬里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0 ,连持碗的袍袖都是空荡荡的,真真是弱不胜衣,商承弼见他颦眉蹙目,将难以下咽的药汁喝下去,又想到这药会化去他不少功力,难怪他晚上盗汗那么严重,不禁面有忧色。 “怎么这么看着我,这药——”晋枢机是太敏感的人。 “这药是你哥哥亲自配的,你也不放心?”商承弼笑,“你近日的疑心病真是越来越重了。” 晋枢机道,“没有,这药实在难吃,吃了之后人又渴睡,又乏力,身子懒懒的,连动一下也不想,总觉得怪。” “吃药的人都是这样,更加上你已经有几年未曾好好休息过,疲态上来了,便难以抵御,也是常有的事了。”商承弼安慰。 “也是。只是每天这么累,也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东西收拾好了吗?咱们也快走了。”晋枢机又喝了一口药,微微笑道。 “你乖乖吃药,好好休息,等你回京,朕——我,有一件大礼送给你。”商承弼终究是不忍心。晋枢机就算是他养的鸟,他也不忍真的折断他的翅膀。这药的功效,楚衣轻已说得很清楚,最初三年,只能压制功力,从第四年开始,潜伏在体内的化功散的药力就会被另一味沉参催出来,便会化去功力了。虽然能勉强不伤心脉,武功却要散去至少三成,不过将养得宜,他的心魔是会被拔除的,但到底也伤了功力。 晋枢机道,“你又有什么送我?不用费心思了,我的侯府从来都不住,赏赐已快堆不下了。” 商承弼轻轻抚着他长发,“你不用想,你想不到的,不过朕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晋枢机原本也懒得去猜,听他说得笃定,也不放在心上,这五年,商承弼除了在床上,都是对他极好的,奇珍异宝,又有什么可新鲜,这人自负惯了,恐怕又是些外邦进贡的新奇玩意吧。 “二师兄。”卫衿冷坐在楚衣轻对面,闻着满室的茶香,却不明白师兄要自己做什么。 楚衣轻亲自替他斟了一杯茶,卫衿冷连忙起身去接,却被他按住了,卫衿冷知道二师兄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托付,也不喝茶,只是着力保证,“二师兄有什么吩咐,新旸一定会做好的!” 楚衣轻点了点头,对他打手势,他们是从小认识的,连彼此交流的手势也和旁人不同,卫衿冷仔细看着楚衣轻比划,眉头却越蹙越紧,“二师兄,并不是我偏心小夜,只是,于文太这件事,的确是晋枢机主导的。如今他——于家定然恨咱们入骨,大师兄屡受猜忌,于家的势力也已不复当年,如今,我们只有和于家联手,大师兄从来不让小夜受委屈的人,都肯带他亲自上门致歉,毕竟于文太的身份不同,这段仇怨若要化解,只能在晋枢机身上落手,大师兄恐怕是不会顾念这位临渊侯的。” 楚衣轻自然也知道,“休明事事以大局为先,只有小夜的事才会放松一二,他与重华素有恩怨,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能让你从中斡旋——小夜是我们的弟弟,重华也是我的弟弟啊。” 五月初五。 于家。灵堂。 宜祭祀、移徙。 “老爷,靖边王亲来致祭。”于家的管家报上于中玉。 于夫人冷笑一声,于并成也面有怒色,于中玉却是慢条斯理地道,“他是一个人?” “是。靖边王说,他——他师弟本来也要到,只是——一则怕夫人看到他勾起哀恸伤了身子,二则,那位景——景少爷已被他打得起不得身。他言语极为客气,说是代师弟来向老太爷请罪。” 于夫人面上泪痕未消,此时已恨得双唇扭曲,于并成望着父亲,“爹,文太——” 于中玉却亲自整理衣冠,吩咐另外两位嫡孙,“文长,靖边王亲来致祭,不可轻慢,你随我一道出迎,文原,你带上文平文章请老太爷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回来太晚了,最近忙得要死,大家久等了! 以后还是一样,如果晚上十点之前没有更文,大家就等到第二天早晨再看吧,别再睡那么晚了,抱~ 改下错别字 第61章 五十九、承前 “王爷安好。”这是于中玉见到商衾寒的第一句话。 “小王前来请罪,将军亲自出迎,何以克当。”商衾寒握住了于中玉伸出的手,目光却落在去一旁牵马的于文长身上,“这是文长吧,果然一表人才。” “王爷过奖。门衰祚薄,倒是文长还有些指望,只是少些历练。”于中玉与商衾寒携手叙话,很是亲密。 “文长也有十七了,想是郡国夫人舍不得儿子,年轻人,还是要多多磨练才好。依我看,文长便不错,我的紫骅骝强悍得很,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如今竟肯跟着文长走,倒也奇了。”商衾寒道。 于中玉叹道,“王爷的宝马果然神骏。文长这孩子敬慕王爷,一心想着为国征战,常说,只要能跟随王爷,便是沙场裹尸也是男儿气概,今日能替王爷做一回马前卒,是他的福分。” 商衾寒笑道,“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定国公家风忠勇,叫人佩服!只是,做个马前卒太委屈大好志向——”他说到这里,便停下脚步,望着地上的一只墨龟。 龟为四灵之一,其时人死后埋葬时,会在棺木下面先放一双龟,象征阴者到地狱后,可获得灵龟作为游导,如今这只鬼却突然跑出来,大为不吉。 于中玉亦是停步,他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已是面色不愉,正在这时,一头秃鹰突然从天而下,伸出利爪向这墨龟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于文长一揽手便夺过家将手中金弓,弯弓长射,一箭贯穿秃鹰双目,商衾寒轻轻拊掌,“好箭法。”他目光转向那名被于文长横夺弓箭的家将,那家将原是背上背着弓箭,于文长夺弓太急,竟划破了他半片衣袖,于中玉沉脸道,“还不退下!” 商衾寒却蹲身捡起了那只墨龟,托在掌上,于文长箭势太急,即使这龟闪避极快,终究划伤了脚,这一次,连于文长也不禁面有愧色,商衾寒却只是淡淡道,“你去放了马,替这灵物上些药再来见我。” 于文长先是一怔,而后长长一揖,双手接了那墨龟,恭敬应道,“是。” 于中玉心中一动,却若无其事地将商衾寒引进灵堂了。 商衾寒上过香,于文原便来报爷爷请靖边王相见,商衾寒进得屋内,于并成却是躺在床上,“老朽身子不爽,失礼了。” “定国公言重了。”商衾寒坐下。 于文原目光在商衾寒身上打了个转,再要抬头望时,却被商衾寒气势逼得不敢直视,于并成望着玄孙,“你且退下,我与王爷有几句话说。” 于文原这才退下,于并成望着商衾寒,“家门不幸,子孙不肖。” 商衾寒连忙起身,“正是向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1 定国公请罪。” “王爷请坐。老朽已是风烛残年,今日与王爷一见,不知来日是何日。”于并成声音极是衰弱,“我于家自太祖皇帝起,便承恩荫,到得文长、文原——于家虽不敢说是劳苦功高,但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商衾寒道,“定国公四代忠良,满门忠烈。” “满门忠烈倒也未见得,只是,皇恩浩荡,不敢不报。”他说到这里,见商衾寒又要承奉,也不等他说话,“王爷不必替老朽宽心,老朽虽是木拱之年,倒还不算糊涂,子孙刑克,各有异志,老朽的微薄功勋根本不足以福荫后世。今日,王爷既肯顾我,纡尊降贵而来,老朽便厚颜一问,我这些不肖子孙,谁能得王爷青眼,看顾一二?” 商衾寒原要谦虚两句,于并成已喘息不止,握着商衾寒的枯手青筋暴起,眼目睁瞪,商衾寒早已料到于并成会有如此一托,反握住于并成双手,“定国公德昭国勋,自然后福无穷,文长很有志气,文原也孝顺得很啊。” 于并成拱手抱拳,“还要仰赖王爷。” 商衾寒便说了两句客气的话,于并成靠在床上,缓过一丝气来,强自谢罪道,“老朽实在力不能逮,尊前失仪,王爷请自便,恕罪、恕罪。” 商衾寒起身道,“定国公保重身体,小王告辞。”他一出门,于文原就连忙进来照看,另两个庶出的孙子文平文章却不敢多话,只是引商衾寒回到厅中。 其时于文长已替那只墨龟的脚伤涂了药,只是乌龟本来生性怯懦,适才又受了惊吓,他硬生生地扯出腿来上药,手背上被划了一道。 商衾寒看到于文长手背上的伤,但笑不语,只与于中玉闲话。未几,于文平传话说太爷爷叫爷爷父亲和文长,商衾寒对于文长微微点了点头。于文长心思机变,早已有所思量,果然,不到片刻便传出消息,于文长过继给于中玉的次子,曾于长华摊一役战死的成安侯,改名作于同襄,由生父于同勋的儿子变成了弟弟,于同勋于一夜之间,三个嫡子,一死一出继,商衾寒亲自参与过继仪式。于并成被两个老家人颤颤巍巍地扶着坐在大公案椅上,由于同襄向于并成叩了头,于同襄再拜于中玉,于中玉自是喜不自胜,亲自扶于同襄起来,接着便是于文原并两个庶孙向于同襄致礼,于同襄连连推辞,称道,“未祭先父,不敢受礼。” 商衾寒颔首道,“你这般知礼,很是不错。” 于文原听商衾寒说话的语气,只觉得奇怪,又见如今已是自己叔叔的于文长肃着双手答应的姿态甚是恭谨,越来越不明白,正自惊异间,于中玉已对于同襄道,“还不拜见师父!” 于同襄早都料到自己突然出继的原因,靖边王身份极高,若是拜在他门下,最少也该是于家第三辈,如此算来,自己便从皇后之弟变成了皇后之叔,如此才算辈分相当,商衾寒一派雍和,待他拜了三拜便吩咐起来,随意招手要他近前,亲自替他系上一枚猴枫挂印佩,随口吩咐,“这几日且留在家里服侍祖父,将于家枪法练熟,二十七上便随我回王府吧。” “是,师父。”于同襄垂手答应,口气虽庄重但也难掩喜色,枫猴与封侯同音,印即官印,这玉佩向来寓封侯挂印,于同襄明白,这就是保证了,只是他心思深沉,也不刻意道谢,应答的极为随意,仿佛他二人本就是经年的师徒一般。 于文太新丧,于家世代功勋,商承弼虽不在京安,也颁下不少恩赏,更有无数达官显贵前去吊唁,正是银纸遍天,元宝漫地,极尽哀荣。商衾寒亲自主持祭礼,连景衫薄也被允许出席。众人见于文长所立班位、执丧之仪已是大为不同,也不免心下纳罕,于氏一门,为大梁三代皇帝南征北讨,子息已是单薄,如今更只有于同勋这一脉最是昌盛,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嫡长子新丧,就又将二子出继啊,更何况,谁都知道于文太的死同靖边王的小师弟有关,又为何是靖边王来主持丧仪。轰轰烈烈的葬礼之上,有不少人亲眼见到如今已是于同襄的于文长侍立在商衾寒身侧,又有人亲耳听到他称商衾寒为师父,这才确信,原来靖边王竟与于家结盟,一时之间,京中人心浮动,纷纷猜测商衾寒动作,商衾寒却只是在回西北之前向商承弼上表请于同襄与于家如今唯一的嫡孙于文原赐爵。 商承弼狠狠将奏表摔下去,晋枢机轻轻替他揉着肩膀,“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成安侯一脉几成绝嗣,于同勋总要过继个儿子给弟弟的,他究竟是战死疆场,你难道还能不给他的后嗣一个身后荣吗?至于于文原,也不过是让他袭了于文太从前的爵位,都不是什么非分自请,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 “靖边王好大的胆子!他知不知道朕最恨朝臣结党营私!”商承弼这次可是真的火了,“他试探朕一次又一次,真的以为每一次朕都这么好兴致吗?” “这倒是不怪靖边王,他小师弟砍了人家一个儿子,他自然得调敎一个更好的还回去。只是不知怎么挑上了于文长,我听人说,于文长志大才疏,机变狠辣,不似他选徒弟的风品。”晋枢机随意捻了个花生蘸送进嘴里。 商承弼道,“于家这些小辈,于文太轻浮,于文长孤仄,于文原幼稚,剩下的都是些庶出,若要挑,朕也会挑于文长的,他再狠辣也不过是个娃娃,挑个小人总比挑个笨蛋的好。更何况,如今于家与王叔一损俱损,于文长自然能安分几年。” “于家子孙不济,仅剩的这些连一个出挑的都没有,你又何必担心,我倒觉得你应该高兴——”晋枢机笑着送了一颗酸沙利到商承弼口里,“若不是于家和靖边王都怕了你,又何必联手呢,更何况,他们联手都不敢不让你知道,就说明他们更清楚,即使联手,也不敢让你生了疑窦。” 商承弼被他哄得舒服了些,又吃了两口蜜饯枇杷,“甜的多好吃,吃药嫌这嫌那,果子倒是吃得酸。” 晋枢机笑,“我果品喜欢吃酸些的,对了,我们的小公主也爱吃酸的,我听说,吕贵妃近日要这些咸酸比我要得还多呢。” 商承弼捉住他手,“人说酸儿辣女,肯定是太子。” 晋枢机一呆,“我不要他做太子。皇上春秋鼎盛,如今不必考虑国本之务。” 商承弼捏住了他掌心,“你在害怕?怎么出这么多汗。” 晋枢机道,“没有,吃了药之后,就总是出虚汗,太医都是一群废物,只会说我忧思太过,我如今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就算真的担忧,也是为孩子,驾骖,我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能无忧无虑。” 商承弼道,“朕倒是盼他好学上进,等朕灭了北狄,合了西成,平了于家和商元祉,就禅位于他,和你去缉熙谷逍遥快活。”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2 晋枢机早知商承弼野心,如今也只是不动声色,“我只需要逍遥便是了。” 商承弼笑着刮了刮他的下颌,“有你在,快不快活,都是快活。” 晋枢机靠在商承弼胸口替他翻着奏折,商承弼从他口里抢走了半颗荔枝,他柔嫩的脚掌轻轻蹭着商承弼腿侧,另一只手却笑着呵商承弼腋下,商承弼被他闹得心猿意马,几乎要将他推倒压在这蟠龙卧云的龙案上,晋枢机斜睨着案上沙漏,心道,“快活?吕贵妃,她马上就快活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继续,老规矩,十点之前没看到的话,大家就明早再看吧,抱~ 第62章 六十、宴席 晋枢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收了收被桃儿舔的正欢的白嫩的腿,桃儿见比自己还懒的主人终于愿意动了,便一个蹦子跳到晋枢机怀里,又重新舔着他手背,晋枢机微微笑着,用手指勾着他脖颈上的绒毛,桃儿眯起了眼,赖在他怀里晒太阳。 “侯爷好兴致。”吕贵妃扶着小太监的手走过来。 “喵呜。”桃儿叫了一声,贴着吕贵妃脚面蹿到对面的草丛里去捉蚊子,吕贵妃身边的宫女太监几乎被骇出了魂,晋枢机这次是真的笑了,他笑容多是妖魅,此刻欣然莞尔,连笑声也漂亮地扎人的耳朵,仿佛桃儿脚上脆生生的金铃。 “难得听见你笑,在乐什么?”商承弼从他身后走过来,顺手牵了他起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吕贵妃连忙跪下。 商承弼今日心情大好,顺手扶了她一把,“你也起吧。” 晋枢机眉头微蹙,随意打了声口哨,招呼着桃儿走了。 商承弼随手将他扯回来,“你这爱吃醋的毛病,竟是一点不改。她肚子里是咱们的孩子,朕便扶一把又怎么了。” 晋枢机微一抬眼,“这个女人我见了就眼晕,叫她别总在我面前晃,既然有了身孕,就老老实实呆着。” 商承弼知道他近日吃药吃得心情烦闷,尤其顺着她,随口吩咐吕贵妃道,“你回宫歇着去吧。” 吕氏自怀胎之后位份一升再升,如今已是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尊崇的女人,可是这皇宫之中谁不知道晋枢机才是真正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即便是吕氏,也不过得了时运仗着肚子罢了。 晋枢机随意抓着桃儿绒毛,“今天怎么这么早下朝?” 商承弼揽住他肩膀,“赫连石病危,已立了赫连傒为太子,应是没有几日了。” 晋枢机却是淡淡的,“这样。” 商承弼问,“你竟不为他高兴吗?” 晋枢机意态慵懒,“这有什么值得高兴,赫连石早已老迈,赫连傒却绝非庸才,对付他可比他父亲难多了。” 商承弼道,“朕不必对付他,朕身边有一个你,便胜赫连傒十万兵马。” 晋枢机随意揉了一把桃儿的脑袋,桃儿受不了主人任性,用爪子狠狠拍了晋枢机一下,晋枢机一时被逗乐了,竟冲着桃儿做起了鬼脸,桃儿却用爪子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又将头藏进身子里去,晋枢机拍了拍他屁股,“竟然嫌我的样子丑,你就很漂亮吗?” 商承弼看着他们一人一猫斗法,暗自摇头,“你这次回来倒是松快了不少,看来认个哥哥果然有些好处。” “我这些天一直懒懒的,今日晒晒太阳才好些。”晋枢机在阳光下展开了修长的腿,仿似不经意地道,“赫连竟是只做了太子吗?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定是不耐烦等的。” 商承弼道,“赫连石本已时日无多,他如今既已名正言顺,又何必沾上弑父的骂名,更何况,他几位姐姐也不是好惹的,对了,东逻邪部的单于和他的阏氏已到了,朕今晚会赐宴,你同朕一起去见见吧。” 晋枢机将被风飞起的一缕青丝捋到耳后,“我懒得去,你带皇后见吧。” 商承弼微微变色,伸手扣住晋枢机手腕,桃儿连忙跳开了,晋枢机推了推他手,“我同你去就是了,听说蚩容单于的阏氏极为美貌,我也可以长长见识。” 商承弼缓缓放开了扣住他腕子的手,“你该知道,在朕心里,你才是真正的皇后。” 晋枢机轻声应了,目光却远远地停在吕贵妃消失的花廊处,心道,“你的皇后贵妃最后都要死,又有什么可稀罕。” 商承弼晚间赐宴,晋枢机便坐在原本属于皇后的桌案前,听些耳朵都起腻的冠冕颂词,蚩容单于是东逻邪部的首领,很是年轻有为,虽然汉语并不十分流利,但也不叫人生厌。逻邪与狄国接壤,西逻邪部的单于与赫连傒交情深厚,这次赫连傒荡平七皇子之乱西逻邪部出力不少,游牧民族虽好战,蚩容单于却不是个能征善讨的首领,如今北狄已是赫连傒囊中之物,他才高志大,对逻邪虎视眈眈,很有一统草原的野心,蚩容也不得不找个靠山。成国太远,邻近的狪国又太小,更加之东逻邪一部与大梁一向交好,蚩容单于这次携阏氏亲至,可见其结盟的诚意了。而商承弼也正是因为蚩容单于交访而提前回京。 晋枢机随手斟了一杯酒,敬蚩容单于。 蚩容单于听他口诵胡语,不免惊讶,“侯爷会说我们的话?” 商承弼笑,“朕的这位临渊侯什么都会。” 晋枢机又举酒敬阏氏,“颛渠阏氏远道而来辛苦了。” “多谢侯爷。”那位极为美貌的大阏氏将犀角杯中的甜酿一饮而尽。商承弼拊掌而笑,“颛渠阏氏果然是女中豪杰。” 蚩容单于笑道,“皇上,我这位阏氏是你们汉人女子,虽是汉人,却是大女人。” 商承弼道,“单于英雄豪杰,阏氏不群众芳,正是天作之合。” 晋枢机召来内侍亲自斟了两杯酒,走向蚩容单于与阏氏,用胡语说道,“单于大婚之喜,未曾贺过,不知五年之后肯不肯赐我这杯喜酒。” 蚩容单于极其爱重自己的阏氏,如今听晋枢机又贺,连饮十二杯,晋枢机酒量甚宏,竟一一陪饮,蚩容单于酒兴更浓,竟要再饮十二碗,阏氏劝道,“我们远来是客,不要失礼。”蚩容单于这才作罢,又拍着晋枢机肩膀邀他去草原,晋枢机自然答应。 商承弼见晋枢机回座,顺手将他揽在怀里,不经意地拍了拍他肩膀,“单于,朕与重华再敬你一杯。” 蚩容单于岂会留心商承弼动作,倒是阏氏全部看在眼里,却也假作不知,以草原礼称谢。 晋枢机近日喝药喝得身子疲倦,适才牛饮几杯,起先还不觉得,如今竟是有些头晕,只是他素来酒量奇佳,也不放在心上。商承弼见他香腮含酡,浅醺当春,正是未消酒色朱颜浅,欲与迷情翠黛低,他玉手执壶,双目含烟,当真是艳杀桃李,羞被伊人,连蚩容单于也不免看得心惊肉跳,手中空挟着一块羊肉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3 ,竟是全忘了送进嘴里,商承弼心中得意,又被看出了醋意,便轻轻按下了他手中的玉壶,晋枢机一把水葱似的手指仿佛腻着鹅脂,柔嫩如凝,商承弼只一握便放不开来,贴近他面颊问道,“叫尚食局替你弄个醒酒汤吧。” 晋枢机秀颐微含,新荔般的粉颊擦过商承弼的脸,却突然之间面色绯红,抽出了被握着的手,“多谢皇上”,大概是外客当前,方才的情不自禁全被收了回去,只是眉宇间春情尚在,一双妙目含嗔似怒,眉间朱砂娇艳欲滴,蚩容单于手中筷箸落在桌案上,两响击木之声,蚩容单于呆忡道,“美人、美人!皇上,我拿瓜沙九州和你换!” 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内监宫女吓得几乎断了呼吸,半分不敢将压在胸口的气吐出来,一时间静得出奇,商承弼初以为幻听,却偏偏捏碎了手中玉壶,就连蚩容单于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天下谁不知道晋枢机是商承弼的内宠,他居然如此出言无状,更何况,瓜沙九州地势冲要,是东逻邪与北狄的要塞,又岂是说给就能给的。正在一片死寂之中,颛渠阏氏举酒笑道,“果然是呢,这羊肉鲜美,怕是连瓜沙九州的牧人也豢养不出。”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金铃铛脆之声,颛渠阏氏抱起蹿到案上嗅羊肉的桃儿,“这是谁家的猫儿,胆子倒大。”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养着玩的,阏氏喜欢吗?”他说着就拿起了商承弼被玉壶划破的手,轻轻吮掉了他掌心的血,顺手扯下自己的一片衣襟替他裹伤,再回座时,便伸手召回了桃儿,捏了捏他绒绒的耳朵,吩咐侍立在侧的宫人,“以后都不许在宴上设玉壶,这壶是谁制的,打他二十板子,示众三日,看以后谁还敢在御制的器物上不伤心。”他吩咐完这一句,便对蚩容单于道,“让单于和阏氏见笑了。” 蚩容单于让人见笑才是真的,又哪里敢再说话,只随意饮过几杯酒,约略缓和了尴尬的气氛便各自散了席。 蚩容单于与阏氏才退下,商承弼就狠狠裹住晋枢机,压在他唇上强吻,晋枢机知他有气,只用手替他揉着脊背,商承弼吻得极深、极狠,晋枢机只觉得连五脏都被他撬到了口里,起先还因为痛而挣扎着闪躲,可越是躲商承弼越是疯,他便再也不敢乱动,只迎合着他,商承弼胸中一股怨气,全都倾泻在晋枢机的半张脸两道唇上,晋枢机直等他那道狞劲过了才敢用舌头轻轻刮擦他上腭,商承弼感到他动作,便也被唤起了几分情意,不再是蛮吮强吸,晋枢机知他回复了些意识,便也慢慢厮磨,等商承弼完全出了气,晋枢机口里已全是血腥,嘴唇早已肿得娇艳,看起来就像时刻都嘟着,倒更是我见犹怜了。 晋枢机半仰着身子靠在案子上,一只手勾着商承弼脖子,一只手揉着他胸口,“不过是番邦野人,你跟他制什么气,手还疼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商承弼就掐住了他脖子,“怎么有这么多人来跟朕抢你!赫连傒祭神,亲自许愿要统一草原迎你做他的可敦,蚩容又在席上对你如此无礼!他不过是——” “喵——!!”桃儿尖叫一声,一爪子滑过来。 商承弼这才意识到晋枢机已被他掐得脸色惨白,连忙放开他扶在座椅上,替他顺着气,晋枢机横他一眼,“你掐死我埋了就没人跟你抢了。” 商承弼冷哼一声,“真应该将你藏起来,谁都不让见!” 晋枢机用功调息,等呼吸平顺了些才道,“蚩容不过是个莽夫,你又何必同他计较。” 商承弼一把扫掉案上杯盘,“朕不是同他计较,朕是生气!” 晋枢机轻轻摇头,“你的手呢?叫太医来看看。” 商承弼不接他的话,只是紧紧盯着他双颊,“重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所有的男人看你一眼,就像着了魔。” 晋枢机斜睨他一眼,蹲身抱起桃儿,轻轻晃着他脚上的金铃,独自向前去了。 你变了。 晋枢机展开手上的字条,却只有三个字。桃儿舔着主人手背邀功,没有人会想到用猫来传递信息,更何况,这只猫是临渊侯的。铤而走险只为说废话,你还真是没有变,晋枢机将那张纸片浸到了水里。 云舒送上一盏茶盏,晋枢机道,“这些天,桃儿吃得怎么样?” “还是一样,只是越发爱跑了。”云舒回道。 “看好他,要他以后不要再跑了。”晋枢机吩咐。 “世子——”云舒还想再说什么。 晋枢机抱起了桃儿,“西出阳关三千里,从此萧郎是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为未校对,欢迎捉虫,有错必改,谢谢大家! 已经要迟到了,大家的长评我都看到了,找机会慢慢回,谢谢大家! 补了点五十七章,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戏份,大家可以看下~ 第63章 六十一、风行 黄埃散漫,飞骑扬尘,景衫薄最爱的便是同大师兄并骑驰骋,什么山道都走得,多快都不会挨训,仗剑江湖放马行吟,正是年少的写意风流。景衫薄的照夜是千古名驹,商衾寒的紫骅骝也是良骑神骏,于同襄的奔雷虽也是名马,但一则骑术与景衫薄相去甚远,二则他也不会真的蠢到抢夜小爷的风头,便很规矩地跟在大队骑兵之后。 景衫薄是很希望大师兄可以收一个徒弟的,可是,于同襄他却不满意,但想到这是自己惹出的祸事,就算是一向任性,也不敢稍有抱怨。倒是商衾寒,经过这一路行程,对于同襄倒是另眼相看了几分,这小子心机深沉,却也不太令人生厌,只是气量小些,不像世家的嫡出公子。 过了承墉关,便早已骑兵前去报信,景衫薄抚着照夜的毛,“没办法了,要等风行来接,我们慢些跑吧。” 商衾寒道,“你若是想快些,就自己去吧。风行的渠黄也是极快的。” 景衫薄一愣,“渠黄可是天马,大师兄何时得到的?” 商衾寒笑,“风行率队救了大宛的马队,渠黄是他自己驯服的。”他语气仿似不经意,可其中的骄傲却让景衫薄都不禁吐了吐舌头,史载渠黄首高八尺,群马斯伏,振鬣长鸣,万马皆喑,这样的烈马居然都能被风行驯服,“大师兄得意便得意,还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商衾寒但笑不语。 景衫薄本就是个急性子,听说风行驯服了如此名马,更是着急得不得了,轻轻拍着照夜马首道,“照夜啊照夜,咱们好久没见风行了,去看看他,你瞧瞧他的渠黄是不是比你神气。” 照夜向来通晓人性,如今被景衫薄夹住了马肚子,又这般殷勤叮嘱,也是撒了欢地跑开了,商衾寒见他踏山峦淩石垒,风驰电掣地跑了,只是向后一打手势。 于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4 同襄这才打马过来,他的奔雷也是名驹,与主人极为默契,马首始终未曾超越商衾寒的紫骅骝,“师父有何吩咐。” “我的儿子风行一会儿要过来,他要向你见礼,你不用同他客气。”商衾寒随口吩咐。 “弟子不敢,弟子虽然虚长几岁,可是入门却晚,此番随师父前来,正是历练磨砺之时,又岂敢称大。”于同襄谦逊道。 商衾寒道,“你入门虽晚,风行却不是我的弟子,你二人只序齿而论便是。你是将门之子,又是他师兄,多教教他吧。” “是。”于文长本以为自己这次入门仓促,早已做好了被轻视的准备,如今听得商衾寒如此吩咐,心中倒也舒服了几分。商衾寒未曾让他退下,他便也随侍其后,只是不敢如景衫薄一般,与师父随意说笑就是了。 又行得一百余里,只听得四面奔雷之声,直震渊谷,此时于同襄正紧随商衾寒行到一处极为逼仄的陡崖上,如此惊天之势,连四面峭壁都被跃马之声踏出一阵嗡响,两边的寒树压顶而来,不由得叫人骇然,于同襄待要勒马稍待,却又惟恐在众骑兵面前现了惧象,只好硬着头皮贴着崖壁走,商衾寒却扬起了马鞭,他的紫骅骝是天外名种,向来不用驱策,如今快马加鞭,更是非同小可,于同襄只听得一声马鸣,目前赤影如光,只几次扬蹄便不见了。 于同襄低头纵马,旋即便明白是那位被称作赢少君的商从涣到了,他在京安便已听过商从涣之名,听说他天赋异禀,三岁入学堂,倒背《孙子》,天生神射,五岁上校场,百步穿杨,北狄首领亲见其一箭双雕而藐目,呼为神童子。商从涣七岁从军,随靖边王征战未尝一败,因此被称作“赢少君”,赢便是长胜不败的意思。如今,商从涣在靖边王的砦嵬军中任机宜文字,掌枢密事宜,据说上马能战,下马能文,颇有乃父之风。于同襄一路随行,这还是第一次见商衾寒打马,心中暗道,“人说靖边王对这个儿子管教极严,有功不报,小过严惩,如今看时,却是也疼爱的很了。”他心中想着,便也不觉放开了缰绳,急欲看一看这位小将军的庐山真面目。 于文长放马前行,方贴着悬崖转出一重曲折,便见一黄一白两骑踏沙而来,他认出那白马是景衫薄的照夜玉狮子,那匹黄马之上,一个极为英挺的少年执策在手,纵骑疾驰,于同勋正自思忖,就听景衫薄叫道,“风行,快来啊!” 那少年手中虽握着马鞭却不曾鞭策,口中称道,“小师叔先走。父帅在前,风行不敢无礼。”他气度端正从容,毫无追逐之意,胯(下)宝马却奔驰如电,毫不落后于人。 于同襄眼看着景衫薄的照夜纵跃中踢上了一块石砾,照夜却毫无扑倒之态,径自向前而来,那石砾被照夜马蹄一扬,飞夺渠黄右目,渠黄紧随照夜之后,电光石火间,又如何闪避,只听一声长嘶,渠黄前蹄扬起,马背后倾如悬,商从涣藉势而起,手中马鞭一扬,那婴儿拳头大的石砾竟被他手中马鞭击碎,眼前沙砾横飞,商从涣一手揽鞭一手轻按马鞍,渠黄双耳如立,四蹄如攒,商从涣却始终贴着马背,如步如飞。 他对面是商衾寒的追风二十八骑,身后是前来迎接的五百骑兵,此刻人人见他击飞砾、驯惊骑,应变之速、风度之如,早已彩声如飞,商衾寒立定宝马,商从涣跃马而下,单膝直拜,“拜见父帅”,行得却是军礼。 商衾寒却只是随手一抛,扬下一片沙砾,“用劲须缓,用势须疾,飞沙走石,均有其纹理。昔者,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你鞭意未到,是以击碎的石砾不能大小如一,若要游刃有余,恐怕还要勤加练习才是。起来吧。” “风行谢父帅教诲。”商从涣起身,却见父亲已伸出了手,他会意一握,商衾寒立臂轻抛,他一招鲲鹏扶摇便跃上了父亲马背,身姿极为俊逸潇洒,这些叔伯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如今见他武功更成,人人欣慰,彩声震天,商衾寒握住了儿子的手,“茧子又厚了,听说你夜夜练枪,每日最多只睡两个时辰。” 商从涣只是贴着父亲脊背,“爹,听说你收了个弟子,待儿子拜见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的人物都出现了,故事正式开始 肩颈疼得要死,去做推拿,被无良技师忽悠拔罐,黑紫已经不算什么了,整个肩膀又青又肿,疼得我连手都抬不起来,悲愤啊! 第64章 六十二、父子 商从涣只是贴着父亲脊背,“爹,听说你收了个弟子,待孩儿拜见师兄。” 商衾寒略略点了点头,“同襄。” 商从涣翻身下马,“从节拜见师兄!”商衾寒自请替商从涣改名,如今旨意已到了军中,他在父亲面前依然自称风行,是不想父亲以为自己觉得委屈,如今拜见师兄,如何敢径自称字,便是用从节这一新名了。 景衫薄心中抽了一下,都怪自己弄丢了潭影,大师兄才会冒天下大不韪去取鸣鸿刀,否则,也不必连累风行连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想到这里,他在马上坐都坐不安稳了。 于同襄见商从涣执礼甚恭,口中连称不敢,便要下马去扶,商衾寒一抬手,“你坐着罢。从节年轻识浅,正该懂些规矩。” “是。”于同襄先应了商衾寒,而后才欠身道,“师弟快起来。” “从节谢师兄。日后还请师兄多多提点指教,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师兄责罚。”商从涣又拜了一拜。 于同襄连忙道不敢,又叫,“快起来。” 商从涣见父亲点了头才敢起身,站起之后却是过来帮父亲牵马,商衾寒的紫骅骝与他极为亲昵,此刻正用马头腻着商从涣,就像安抚一个听话的孩子。 于同襄坐在马上细看,见商从涣身量极高,眉目隐隐有英飒之气,气度虽是肃爽峻拔,五官却皎然若星,正所谓飘如游云,矫若惊龙,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他虽知商从涣年纪尚幼,可心下却不得不惮伏,想来是他从小在军中久了,便多了些凛然自威之气。 商衾寒随意问了两句功课,商从涣一一答了,不简不繁,正中切要,商衾寒笑道,“算你这些日子没有偷懒。” 商从涣挽着马缰,“爹又没说要问,孩儿怎么敢偷懒。” “哦?”商衾寒饶有兴味地等着儿子解释。 商从涣道,“爹说要查的,从来不查,不说要问的,却总是冷冷地问。” 商衾寒笑了,商从涣的渠黄不耐烦跟在后面,一溜烟朝前跑了,商衾寒道,“看来驯得不好啊。” 于同勋本以为商从涣一定会即刻告罪,却不想他款款道,“渠黄有自己的性子,他是天外名马,不该是供人驱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5 策的,由着他吧。” 商衾寒点头,“你不拘泥,这样很好。” 商从涣也不说话,待马行至阵前,众将士下马拜迎,五百骑兵同时跃马扑拜,金盔银铠压地,甲光向日,颂拜呼迎之声方震寰谷,商衾寒端坐马上,“风行,替我扶众位叔叔伯伯起来。” 商从涣深深一躬,“各位叔叔伯伯请起。”他说着便扶起居中的猛将,众人三呼靖边王徽号,又是一拜,其时军马列阵,自动向两边退出,让出一排道来,五百骑兵、五百战马,依次排开,如栉如鳞,商衾寒策马居中而过,分立两边的队伍如燕尾合一,井然有序,又如江水漫潮,势如奔洪,于同襄见商衾寒队伍齐整,进退有度,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不禁大为憾伏。 商衾寒如今正对行伍,拱手抱拳,“一别数日,兄弟们可好?” “好!” “军饷犒粮按时发了吗,家中亲人安泰?” “谢王爷挂记!” “马掌钉敲牢了吗,草料谷子都够吗?” 战马长嘶,声鸣震天。 “风行!”商衾寒叫儿子。 商从涣俯身便拜,“风行谢众位叔叔伯伯指点照顾。” “少帅快起!”众将纷纷逊避。 商衾寒一挥手,“他是我的儿子,就是你们的子侄,你们不受他这一拜,是不把我当兄弟吗?” 最前面一位骑着红马的将领道,“小王爷的酒我们都喝过了!” 众人齐应,“是啊,都喝过了。”朝廷的庆功酒不过是个意思,商衾寒从商从涣的食邑里取了酒肉,命他亲自送去,替每位兵士倒酒,只这酒就倒了一年,三十万靖王军,各个都喝过这位小王爷的酒。 景衫薄一个人牵着照夜走在最后,军中的事,向来是大师兄和风行在理,他是不敢多问一句的,如今看风行越来越有样子,免不得觉得自己不懂事,想到回了帅府大师兄军务更忙,又不能常陪着自己,也是闷闷的,他握着手中鸣鸿刀,看着眼前热血激扬的军士们,想着定要练出刀法替大师兄上阵杀敌,心里又畅快了! “同襄!”商承弼招手。 于同襄连忙打马从后边绕过来,商衾寒拍了拍他肩膀,“这些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来,拜见叔伯们!”他说着便对众人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同襄,日后大家吃住在一处,还要弟兄们多照应!” 于同襄万万没想到商衾寒会真的将他当作徒弟介绍给这些将领们,连忙学着商从涣的样子下马跪拜,众人都知道这位于小爷如今是尊客,论辈分连皇后都要叫一声舅舅的,便也不敢怠慢。更何况,于老将军也是劳苦功高的,既然这位于小爷是王爷的徒弟,又对大伙很是恭敬,便也对他极为客气。倒也有耳目灵通的打听到这个徒弟是怎么回事,可想到王爷很受皇上忌惮,如今能和于家联手,自己也多一重保障,对于同襄倒也很有几分好意。 商从涣一路小跑替父亲牵马,于同襄也想下来,商衾寒却只是道,“你跟着就好了。”如此又走了半日,于同襄本以为回到营里又是一番声势浩大的迎接,却不想竟然什么也没有,只是些重要的将领来向商衾寒交代近日军中的事,商衾寒命于同襄一一拜见了,便叫商从涣替师兄安排住处。商从涣摸不清父亲心意,也不敢将这位师兄安置地太远,便请他在王府西院住下。 商衾寒一般是不住王府的,晚间累了便直接在营内歇下,于同襄晚上来问安时,却见商从涣正端了一只木盆进来。 商衾寒也不避忌,便在他面前脱了鞋袜,商从涣向师兄问好便蹲在一边替父亲洗脚,于同襄正犹豫要不要帮手就听商衾寒道,“你不必做这些,风行从小跟着我惯了。你明日去张巩部下,我已吩咐过他,他是你爷爷的旧部,会好好照顾你的。” “师父,我——”于同襄自然还是想跟着商衾寒。 商衾寒道,“蚩容来拜见皇上,我怕西逻邪生变,张巩能征善战,若真要打,这一仗他必为先锋,你既来了,自然要挣些军功回去。” “是。”于同襄想想也是,自己初来乍到,也要立些功劳才好叫人另眼相看。 “我已备了些京都的礼物,你带去给张巩,便说是定国公的意思。”他说到这里,又交给他一本兵谱,“你于家枪法有独得之奥,我想过了,这本兵谱上倒很有些可以印证之处,你回去读熟,每日亥时三刻来我这边操练。早晨跟着出操便是,不用来了。” “是。”于同襄双手接了兵谱,商衾寒挥手叫他出去,于同襄躬身行礼,“弟子告退。” 于同襄向后退走,还未及转身,商衾寒又扫了他一眼,“仔细看熟。我的弟子,军棍都是三十下开打的。去吧。” 商衾寒见商从涣吐了吐舌头,轻轻揪了揪他耳朵,“怎么了?” “爹怎么不告诉师兄,是一边三十。”商衾寒帐下的军棍打法极为讲究,除了要集合部队数说罪状外,挨打也很有规矩,犯错的军士趴在地上,将两条腿绞起,一条腿在上,一条腿在下,规定的棍数打了一半之后,再将两条腿反绞过来,打另外一侧。打完之后,还要当众验伤,轻者皮开肉绽,举步维艰,重的便终身残废,令严之时,二十军棍便是能打死人的。 商从涣半跪在地上,另一条腿上垫了条手巾,替父亲按着脚底穴位。商衾寒道,“三十是他,若是你,一边五十还是轻的。” 商从涣替商衾寒按着脚,“我是从小吃板子长大的,还能记不住吗?爹对师兄很好啊,您可是从来不吩咐我,想起来便问,不满意就打,还有什么值得督促的。” 商衾寒笑了,“你们这算什么打,当年我教你三师叔的时候,板子从来是没数的,什么时候学乖了什么时候停,新旸现在见了我,还是怕得狠,也就是你小师叔,少受些罪。” 商从涣已经开始替父亲按另一只脚,“二师叔呢?爹肯定是不敢打二师叔的。” 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不敢,他身子不好,疼了也叫不出,怕打坏了他。” 商从涣略停了手,“爹,二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商衾寒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商从涣知道这次父亲又没能将二师叔请回来,也不再问,替父亲擦净了脚,“爹,我替您推一下肩吧。” 商衾寒点头,掀了亵衣趴在床上,商从涣跪在他旁边,轻轻揉着他肩颈,“爹,您让我写的《谏太宗十思疏》疏我已经写好了,风行念给您听吧。” 商衾寒知道儿子是不愿再让自己想到楚衣轻,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念了,明日,你和夜照一起把读书笔记交上来吧。涣儿,更名的事,委屈你了。” 商从涣只是细细替父亲推着肩上经络,“不委屈。我本来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6 就不喜欢这个名字,更何况——人人都说爹是为了小师叔,我却知道,父帅最后还是为了我。” 商衾寒轻轻阖上了眼睛,儿子养得太可心,还能说什么呢,“手重一些,按得轻了,明日又要开始疼,有什么意思。” 商从涣看了一眼放在枕头边的戒尺,心中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真的要念,这些天忙着练枪,那篇疏证做得很不满意,肯定是要挨板子的。想到这里,商从涣嘴角露出了微笑,商衾寒却突然道,“你高兴得这么快,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再让系别的呢?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老规矩。” “是。”商从涣一手替父亲敲着肩膀,一手将戒尺挪到身前,“圣人恒无心——圣人无心,以天地合德……” 作者有话要说:舍不得写晋小受的大虐啊,叹~ 其实我很喜欢大师兄和风行的相处模式,亲近却不会不恭,谦谨又不会疏远,尤其是,很萌小风行一面替父亲揉着肩膀,一面被提问,答不好还要打板子啊,萌到爆 自己躺在被子里慢慢yy吧,哈哈~ 肩膀还是好痛,我恨拔罐!!!!!我恨推拿!!!!!!!我恨没有一个小风行帮我按啊,唉~ 第65章 六十三、无名 “小师叔。”风行出来倒水就看到景衫薄正走过来。 “挨家法了?”看着师侄一瘸一拐的,景衫薄用口型问道。 风行摇了摇头,“爹说我答得虽然不算太好,但这个年纪阅历,已是难得了,所以并没有责罚,只是这些天练枪练得腿僵了,便拔了拔。对了,小师叔,爹说,明日出操前,要我们一起拿读书笔记过去。” 景衫薄一怔,蓦地就是肩膀一颤,想问觉得拉不下脸,不问又有些不放心,只好带着一丝讪笑恬着脸问道,“你写了多少?”虽明知风行是刻苦读书的好孩子,但还是抱了几分侥幸。 “这些天忙着练枪,只是读了父王提过的书目,更何况,父王说学而不思则罔,有想法比抄书重要,所以,写得不多。”风行道。 景衫薄舒了一口气,连眼上的血燕子也仿佛笑了起来,“对啊,大师兄是一定会问想法的,又不是比抄录。” 风行点头,“不过——父王都是叫我读些前人的注疏,难得有些想法却已有先贤论过了,不知明日的提问要怎么应付呢。” 景衫薄这会儿可是摆起师叔架子了,“大师兄提问便问,咱们虽然没怎么读书,但也不好应付。” “小师叔说得极是,小师叔,我还想回去练练枪,你要一起吗?”风行问景衫薄。 景衫薄连忙摇头,“我想睡了。你也别练得太晚,这次过来,二师兄和三师兄都让我叮嘱你,你年纪还小,练功不要操之过急。” “是。从节谨遵二师叔、三师叔教诲。”商从涣连忙恭谨肃身。 景衫薄摆了摆手,“你快些去吧,早些练好,早点回去歇着。” “小师叔是找父帅一起睡吗?”风行问。 景衫薄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今天有事。”难道会告诉自己师侄今晚要通宵补一个字也没动的读书笔记啊,自己可没那么厚的脸皮,景衫薄看着风行已经远远拐出去了,才想到绕过来,转念一想,自己无缘无故走出又走进,风行那么聪明肯定会察觉的,索性又在营帐外逡巡了两圈。商衾寒透过窗户看着景衫薄一个人转圈圈,立刻明白了这孩子心内的成算,他倒是也不戳破,任由他转去。 第二日一早,景衫薄带着他挣扎了一整晚的读书笔记——八页纸过来,远远就看到风行已经在帐外等他了,景衫薄早早便觉出不祥,待走近一看,却见风行双手抱着差不多半寸厚的一沓,细看时还分成五摞,钉得整整齐齐,和小书似的,景衫薄再也淡定不起来了,“你不是做得不多吗?” “是不多啊,父亲吩咐读的书,只读了三遍还不到呢。”商从涣答道。 景衫薄突然觉得嘴唇好干,只好安慰自己,大师兄本来就管风行严,若是他还没有自己做得多,岂不是惨了,如此安慰着自己厚着脸皮蹭进门,商衾寒已在案前坐着看公文,见他们二人进来便先叫景衫薄,接了几张破纸却不看,只盯着他手,景衫薄昨夜握笔不辍手上都磨出了一个包,想到大师兄的耳聪目明,如今要藏也来不及,索性坦白从宽,“最近,没读什么书,就看了看《孙子兵法》,略有所感——”说到这自己也吱唔不下去了,只好干愣着。 商衾寒将案上的戒尺握在了手上,“是你昨夜睡的地方只能找到《孙子兵法》吧。” 景衫薄眼睛偷偷瞟着商从涣,商从涣可是比师叔还尴尬呢,商衾寒瞪了景衫薄一眼,“一边站着去,等会再发落你。风行——” 商从涣连忙捧上自己的笔记,“孩儿告罪,孩儿近日练枪,读书是有些懈怠了。” 商衾寒点了点头,却先看他记问题的那摞纸,“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哪里不明白?” “风行是想,卒强吏弱,可能是朝廷用人失当,吏强卒弱,却也是兵将过分隔阂之过——”他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如今,朝上人都论要强干弱支,还要三年一调,到时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又如何行军作战?” 商衾寒并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微笑道,“你问的非兵事,而是国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商从涣道,“父亲的意思是,只要以仁治天下,众人各居其所、各司其职、各安其责,是富民还是强兵,是强干还是弱边,都不过依势而动罢了。” 景衫薄打了个呵欠。 晋枢机轻轻握着桃儿脊骨,懒懒打着呵欠,“宜宾奉上的新鲜荔枝呢?” 云舒送上一碗生地汤,“世子,荔枝性热,不宜多食。” 晋枢机道,“我喜欢新鲜瓜果的香,没那么俗气。” 商衾寒掀起了帘子,“你这里无玉自生香,还要荔枝干什么。” 晋枢机伸出手来要他握,“离枝离枝,不能离其本枝,我喜欢他的意思。” “又想家了?”商承弼问。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桃儿从他手上跳下了地,追着桌下的纸团扑玩,商承弼看得有趣,故意将纸团抢过来,桃儿立起了身子欲夺,却又不敢,只好用爪子抓着晋枢机,晋枢机声音恹恹的,“你还给他吧。” 商承弼随手展开,却皱起了眉,纸上写道,“哀情不断若连环,一夕思归鬓欲斑。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音书断绝干戈后,亲友相逢梦寐间。却羡浮云与飞鸟,因风吹去又吹还。” “又写这些干什么?”商承弼将那张纸团碎成了纸屑,飞得到处都是,桃儿追了这一片又追那一片,跑得好不热闹,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7 晋枢机吐了口气,“蚩容单于的阏氏是我的同乡。” “你认得她?”商承弼扣住了他手腕。 晋枢机冷冷一笑,“认得又怎样,不认得又如何?她离楚五年,五年——”晋枢机喃喃道,“当年的楚人,又有谁,不认得重华公子。” 商承弼放开了他的手,“别心思太重了,朝里也有归降的楚人,你若是想家,朕便叫他们来陪你说说话。” 晋枢机不语,商承弼突然问,“吕氏刚才来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晋枢机只是望着桃儿碧莹莹的眼睛。 “东逻邪这次有求于朕,她贵为单于的颛渠阏氏,自然会去攀这宫里最能说到话的女人。你们仅是筵席上见过一面,除了吕氏,又有谁会告诉你,她是你的同乡。”商承弼语声略带不屑,“女人!” 晋枢机招手叫桃儿回来,“吕氏早和皇后连成一气,欲除我而后快,难得有一个能打击我的机会,她又岂会放过。” 商承弼面色阴沉,“她说什么了?” 晋枢机抚着桃儿脊骨,“懒得听,懒得记。” 商承弼看云舒,云舒低头,“娘娘只不过是提起世子从前仗剑荡五寇的事。”晋枢机当年单人只剑横扫湘边五寨,一人力战几百喽啰拔旗而归,白马横杆的风流,又有几个少女会忘记。 商承弼揽住了晋枢机肩膀,“朕的重华从来都是出色的。” 晋枢机推下他手,“已是从前了。” 商承弼正要说什么,王传喜却突然引着一个小太监进来,只一进暖殿,那小太监就瘫倒在地上,“皇上——” 商承弼眉心微蹙,“什么事?” 那小太监张了半天嘴,被王传喜狠狠拍了一拂尘才说出话来,“娘娘,娘娘血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没有自己当时构思的那么让人舒服 好累啊,去睡了 大家也早点睡,安~ 第66章 六十四、前尘 商承弼眉心微蹙,“什么事?” 那小太监张了半天嘴,被王传喜狠狠拍了一拂尘才说出话来,“娘娘,娘娘血崩了!” 商承弼猛地从榻上坐起,其时晋枢机正靠着他,如此一来,险些跌倒,商承弼怒目揉着肩膀的晋枢机,晋枢机轻轻弹了弹衣袖,“你看我做什么,我这几日一直同你在一起。” 商承弼什么话也没说,提脚就走,临出了栖凤阁,却是道,“你给我呆在这里,不许出去!” 晋枢机张开手掌,抚着虎口处的薄茧子,“仗剑荡五寇?你也不过当个故事听罢了!” 那一晚,商承弼没有回来,晋枢机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 一朝卧起,计算着时辰他该上朝了,可是,该下朝的时候,他也没回来。平常都是想得贴心挂腑,挨得掏肝挖肺,一下了朝连銮驾都不乘,半分不顾体统的施展轻功回来,哪怕看自己逗鸟喂猫都是好的,如今,倒是真长进啊。晋枢机唇边轻哂,也好,就当是堵御史的嘴。 到得午时,送来的点心却是“西施舌”,晋枢机连着吃了两块,“倒是香糯。” 云舒道,“世子,昨天,皇上夜审了翊坤宫和咱们栖凤阁的人,您——” 晋枢机道,“我不怕,我同他,也就是这样了,好能好到哪儿去,坏,又能坏成什么?不过这个身子,任他糟蹋罢了。廿年寿数,我已嫌太长了!” “世子——” 云舒话未说完,王传喜已告罪进来,“侯爷,皇上一夜未曾见您,很是挂记,想请云舒姑娘过去问问侯爷昨日睡得怎样。” 晋枢机悠悠转过身,展颜一笑,日光暾明,耀地他眉间朱砂娇艳如血,“王中官可真客气,要审我的人,怎么,商承弼不来亲自向我要吗?” 王传喜连忙跪下,连呼不敢、不敢。 云舒一咬唇,“王公公快快起来,世子昨夜睡得很好,今晨饮食却很少,多谢皇上惦记,奴婢这就随您去赴命。” 王传喜假意拭汗,口中称道,“姑娘怜惜老奴。” 云舒向他轻轻一点头,却转过身向晋枢机跪下,“世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夜间睡着,一定要记得打灭了灯,晨间小憩,别着了凉才好,饮食最好是按着时节……”她心知吕贵妃落胎这件事定与晋枢机脱不了干系,自己这一去,必然是严刑拷打,他们八人两年前从楚国随晋枢机来到这里,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世子的性子这么犟,她难免放心不下。 晋枢机只是坐着,等她叩过了最后一个头,却突然一笑,目光却极为凌厉,“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变得这么没用,连自己贴身的侍婢都保护不了?” “云舒不敢!”晋枢机驭下极严,可对她们几个女婢却一直是和颜悦色,如今被世子这么一问,饶是她抱定了必死之心,可也吓得脸色苍白。 晋枢机站起了身,“看来,在这异国他土,你们是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说到这里,便端起了桌上的一碗胭脂米建莲小甜心粥放在她手上,“当年是怎么训练你们服侍我的,给我捧到茜窗边上,立到我回来为止。” “世子——”她当然知道晋枢机是要保护她。 “听清楚!我要你站你就站着,这是命令,也是规矩!”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扬起藏在袖中的一截绸鞭卷过烛台上一座人骨盏,横目扫过王传喜身后所有人,“你们给我看着她,如果我回来,她不是好好站在这里,我要你们的命!” 今日所到都是商承弼的心腹,从来只见他婉转承欢,妩媚地连去了势的人都神为之折,如今见他竖眉发狠,都吓得两股战战,想起他素日的阴狠毒辣,更是不敢再说一个字。 王传喜奉命而来,正想要张口,晋枢机却已经褪下了身上那件杏黄的褙子,“烟褪残红青杏小,别让血糟蹋了这点颜色。”他伸手拂过王传喜拂尘,含眸一笑,“我随你去!” 晋枢机走进御书房的时候连眼角都没抬一下,一地的宫女太监瑟瑟缩缩地跪着,天子脚下,自然不能看见血污,可血腥味却是隔着重重守卫直蹿进肺里。他一进来就挑起了一个小太监下颌,那小太监伏身叩首,肩背几乎是扑在地上,被他一碰,吓得脸煞白煞白,晋枢机撩起下摆跷坐在他背上,用脚趾随意踢着那小太监的手,正是屐上足如霜,不着鸭头袜,他斜眼睨着商承弼,“怎么,审我的人审到御书房来了?” 商承弼盛怒在膺,可一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连半分的脾气都撒不出来,只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堂堂的天子豢养娈伎,又叫什么体统?”晋枢机眉间缭雾,他说得是极为冒犯的话,可只让人觉得浑身酥麻。 “胡言乱语!”下人面前,商承弼还是要摆些一国之君的架子的。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8 晋枢机一手扶着那小太监的肩,晃晃悠悠地就将足上的棠木屐甩了出去,“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我本以为睡到日头落了皇上才能想起我来,没想到,不到正午就要见我的侍婢了。” 商承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晋枢机从那小太监背上坐了起来,在他腰眼轻轻踢了一脚,“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出去,是等着拆了骨头给我做酒樽吗?” “谢侯爷、谢侯爷!”这些侍从从昨夜被召审到今日,一个不小心就被拖出去乱杖打死,如今晋枢机来了,谁能不知道是在救他们。 “你是为那个婢女来的?”商承弼蹙起了眉。 晋枢机坐在了经纶天下的御案上,“我说了,不是我做的。你若信,就是信,你若不信,只管杀了我。” “信谁,不信谁,该信谁,朕自有分寸。”商承弼坐了下来。 “不要动我的人。”晋枢机直直对上他鹰隼一般的眼睛,他的眼里有他,也有万里江山,只是,看见万里江山的时候,通常就看不见他了。 “你都是朕的人,谁是你的人!”商承弼捏住了晋枢机下颌。 晋枢机一把扫开他的手,“你若当我是孪宠幸伎,便尽管用我取乐。你若还当我是一个人,驾骖,不要逼我太甚!” 商承弼盯着他,“究竟是不是你?” 晋枢机不答。 “是不是?”商承弼逼得更紧。 “不是。”晋枢机咬住了唇。 “啪!”狠狠一巴掌,掴上晋枢机犹自带着春色的脸,“你还在骗我!” “我没有!”晋枢机用手背撷尽了唇角的血。 “今年新供的荔枝全都在你这里——” 晋枢机没有等商承弼说完,“我若要她死,不必用这么粗笨的法子。” “朕再问最后一遍,是不是你?”商承弼双眉纠结,眸子冷得像冰。 晋枢机张了张口,商承弼看着他眼睛,“想清楚再说。” 晋枢机苦笑,“好。”他提起了桌上的朱笔,将拇指涂上朱红,“供状呢,谋害皇嗣吗?我画押就是了。” 又是一巴掌。 “朕难道是偏听偏信的昏君吗?”商承弼怒目看着他。 晋枢机手背贴着半张脸,“罪臣谢您屈打成招!” 商承弼一把扯过他手臂,半条手肘都被别了过来,“嗵”地一声便将他身子撞在桌案上,“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朕问你,蚩容的阏氏是你什么人!” 晋枢机脸上一白。只觉得万盏宫灯一浪天顶拔山倒地的压过来,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那个语笑嫣然的女子,还能是自己什么人。平东山十二勇,是她不顾危险坐进了新娘的花轿假装被劫夺自己才能跟踪进那群千越人的树林,仗剑荡五寇,只有她才看出自己狠狠缠住的胸口的伤,甚至如今,都依然习惯裹伤时用她打结的方式,她曾当炉温酒,也曾红袖添香,当年我未成婚君未嫁,如今,竟已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吗?甚至,有一天,算计自己的人竟然会变成她。 晋枢机微微一笑,五年前那一走,是我对不起你——晋枢机不敢看商承弼眼睛,“情人、恋人、曾经要娶的人。” 商承弼重重扬起了手,这一巴掌,却始终没有打下去。 晋枢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见云舒,两情相悦的女子,云舒没有理由不知道的。云舒曾替她做过青鸟,也曾为他传过相思。只是,纤云度恨、飞星结罗,不是旧时年华。 “说——”商承弼握住了手。 “重华哥哥——”他还记得杨柳岸边,那一夜的风静得仿佛情人的呼吸,她从来不是脆弱的女人,却为了他哭得站不起来。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心那么硬,却不忍回头看她一眼。 “为什么?”她曾说过,追问为什么的女人都是蠢货,不爱就是不爱了,哪里有为什么。 晋枢机记得自己说什么,他说得那么混账,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说,“到底君王负旧盟,江山情重美人轻。” 他不知道那一夜的她怎么样,他不敢再多留一步,他留下了十二影卫保护她,五年来,却始终不敢问一问,那一夜的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你应该恨我——胭脂。 她的名字就叫胭脂,阏氏的发音也是胭脂,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一个讽刺。 那天的宴席,他叫了很多次她的名字,只是,阏氏不是那个胭脂,人,也不是那个人了。 “是我叫她做的。”晋枢机低下了头。 “来人!”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两天,今天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周三晚上才能回来 也许周三晚上更,也许周四早晨更,谢谢大家! 那位东逻邪的阏氏是小晋曾经的情人,小晋曾经是直的,唉,小商,你就是造孽啊! 小晋是直的,我写错了,让大家那么多误解 我不是故意伪更的,就是和大家说下,本来昨晚要更,七点多回家,一觉睡到现在了 又要上课,我先走了,抱~ 第67章 六十五、小虐 “来人!”商承弼吼道。 晋枢机一只手握住领口,一只手划在襟侧,对上商承弼眼睛,“来人?来人做什么,是要把我拖出去斩了,还是要把我拉出去喂狗!”他突然一回身,目光扫向朝屋内疾趋的一群太监,“谁敢进来!”晋枢机一伸手,便扯下了胸前衣襟,藕荷色的小衫顺着柔滑的肌肤匀停的肌骨游下来,“你是要出火还是要泄愤,左不过这个身子,我也早都知道,不过这个命。” 商承弼原是怒不可遏,可被他这样一逼,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晋枢机顺手将长发高高盘起,用发带束得整齐,露出一段洁白的颈子,“想怎么用,都随你。” 商承弼静静站在那里,良久,抽出了那条金色的发带,如云的长发散在晋枢机肩头,商承弼捡起地上被撕坏的小衫裹住他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身子,晋枢机握住了胸前,两人一直没再说话,又过了不知多久,商承弼才道,“这不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可是,朕却比任何时候都痛心。” 晋枢机只是高高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是不是你做的?”商承弼问。 晋枢机坐了下来,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盘龙的地毯上,紧紧抱着双膝,“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朕在问你话!”商承弼的目光就像刀子。 晋枢机微微侧过头,“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说话!”商承弼一把拽过他头发,迫得他抬起了头。 “我说不是,你信吗?”他的脸上犹自带着掌痕。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你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09 和蚩容的妻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是在意孩子,还是在意她?”晋枢机问。 “说!”商承弼盯着他。 “如果没有那一战,也许,她就是我的世子妃。”晋枢机没有隐瞒。 商承弼气得血脉激张,“好!好一个世子妃!朕、朕——” 晋枢机偏过头看他,“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前日赐宴,你左一个胭脂,右一个胭脂,晋枢机,你好大的胆子!”商承弼一把就将他打翻在地上。 晋枢机撑起身子,“她本来就是阏氏,蚩容远到是客,她的妻子,你要我如何称呼?” “啪!”又是一掌,“你可以不称呼!你也不必盯着她看!桃儿呢,是你们那时候养的吧,我就觉得奇怪,这只黑毛畜生对谁都立爪子,唯独对这位颛渠阏氏服气地很呢!”他说到这里再也抑不住火气,一拳就打在晋枢机脸上。 他劲力极强,晋枢机如何受得了,只这一下,脸上就肿了一块,连眼睛都是乌的。 晋枢机像只被打翻的簸箕两手向后退,“不要打脸,驾骖,不要打脸!” “碰!”又是一拳,还是打在脸上,“朕就是恨你这张脸,男人不放过,女人也不放过!”他提起晋枢机头发,又是一拳。 晋枢机哪里受得了这般殴虐,这一拳虽未打在鼻子上,可鼻子早已喷了血,晋枢机早都料到他要发疯,但根本没想到他今天会暴虐成这样,平素,就算身上被抽得遍体鳞伤,脸他却是不碰的,这个人,从来都是比他自己还要珍惜他的脸的。 晋枢机拼命向后退,商承弼一把扳过他肩膀,“跑!你还敢跑!”他说到这里就伸手一抓,他内力极强,抓过来一把椅子就抡在晋枢机腿上,“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 “啊!”晋枢机从来不是不能忍痛的人,这五年,曾受过他多少怒火,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商承弼一手抓着椅子一手向下抡,即使全是蛮力,可却是筋断骨折之痛,晋枢机连腰都撑不起来,一段腿只被他发了疯的砸,那檀木的凳子“嗵嗵”地撞上来,那半截身子哪里还是人呢,“别打了,求你,驾骖,别打了!” 商承弼喜欢他求饶,可若是一开始就求,却肯定是不行的,晋枢机素来能忍,每每都是等他差不多泄了火再说,可如今他这般狂性,哪里还等得住,他半条胳膊撑着上半截身子,扭过满是青肿的脸,“驾骖,别打了!求你,我错了,饶了我吧!” 商承弼根本不受控制,见他哭求更是震怒,抬起椅子,“哐!”地一响就砸在他腰上,晋枢机伸手去拦,整个人都被打得翻了个个,手臂上一条长印子,再一定神,便是长长一道血。 商承弼见到血,一把将晋枢机扯起来,连着就是十几记耳光抽下去,“还敢拦!还敢拦!朕让你挡,让你流血!再挡啊!”他边打边骂,手上力道也是越来越重,疯狂地像只被夺了食的狮子,晋枢机起先只觉得一阵麻木,只被他拽着胸口,腰下像是空的,身子便是一只轻飘飘的风筝,商承弼起先还在打,渐渐觉得不对,才怔了一怔,晋枢机喉头一甜,“噗”地一口血,直直喷出来,商承弼直身袍上那条金龙便像是腾在血雨里,商承弼一惊,握着他衣领的手便是一松,晋枢机根本撑不住,整个身子向地上倒下去,“重华!”商承弼一把抱住他,晋枢机艰难地抬起全是青肿的脸,“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说完了这一句,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 晋枢机又是一声惨叫。 “轻一点!重华,重华!”商承弼叫着。 “呃!”晋枢机终是忍不住。两条腿都被打断了,更加上还有脸上、身上无数的伤。 “呃——”左边的手臂也被打断了,如今一群小太监正扶着他半边身子接骨。 “皇上恕罪、侯爷恕罪!这骨头错了位,要重新扳回来,只怕是有些疼痛。”太医连连叩首。 晋枢机只是张开口,咬住了宫女送上来的干净帕子,商承弼见那宫女长得极为清秀,不由勾起心上的火来,一记窝心脚就踹了出去,吼道,“给朕打出去,不许她再进来!” “唔——”两个太医扳住了晋枢机手臂,晋枢机疼得向后一仰,恰又抽到了腰上的伤,疼得冷汗直冒! “废物!你们就不能轻一点!”他说了这一句,又看晋枢机,“你也是废物!才打了几下,就成这个样子!”他话虽如此说,可究竟是舍不得,一把拨开扶着晋枢机的小太监,自己抱着他,“快些接!再接不好,朕打断你们的骨头一天接三回!” 太医们早都习惯了商承弼的雷霆之怒,这两位每隔一段时间就是闹上一阵,这皇上也怪了,打得时候下的死手连太医们都不忍心看,可要治伤的时候,只要那位一皱眉,就定要拿人出气,整得整个太医院鸡飞狗跳的。太医们战战兢兢地替晋枢机固定好了手臂,虽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逆龙鳞,可又不得不说,“侯爷全身的骨头大大小小断了有十三块,双腿不能行走,左臂也不能动,这些天,还要静养才是。” “十三块!这样就断了骨头!你是泥巴捏的吗?这么不禁打!”商承弼又开始发脾气。 晋枢机只是躺在床上,“有劳各位大人。” “滚!都给朕滚出去!”从晋枢机昏过去,他就看厌了这群人的忙碌。 晋枢机轻轻阖上眼睛,他是真的太累了,除了受伤养病,很难这么轻轻松松地躺一会儿。 商承弼坐在床边,胸中依然夹着气,可见他故意闭上眼,不免又犯上火来,但见他脸上深深浅浅的伤,到底强压了下去,“你怎样?” “死不了。你也不会让我死,不是吗?”晋枢机还是没睁眼。 商承弼被一句话堵得半天没有声息,过了好久,终于道,“就只有挨打的时候才乖一点。”他贴近他处处瘀痕的脸,轻轻舔了舔他唇角的伤,“你先前说什么?” 晋枢机不想理他,侧过了头,只这一动,脖颈就痛得像是要结起来。 商承弼亲了亲他脸,“就喜欢听你叫我,驾骖,你要说实话,只要你说实话,你说什么,我都信。” 作者有话要说:商小攻,你就是个渣,你就是个狂躁症患者,可怜了晋小猫了,唉! 第68章 六十六、乱 云舒跪在晋枢机身边,小心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晋枢机微微张开了眼,云舒连忙道,“婢子这就回去立着,世子别生气。” 晋枢机笑了笑,“就知道你会怕我,我叫你立到我回来,如今我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罚你。” “世子别说那么多话。”云舒端了药碗过来,小心地吹温。 “出去!”商承弼不知什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0 么时候进来,看到晋枢机身旁有人服侍便觉得心里生了一根刺。 晋枢机别过头去,一眼也不想看他,云舒将药碗捧过头顶,立刻有太监过来替商承弼手上垫好巾帕,商承弼端起了碗,“朕喂你吃。” 他轻轻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地吹温,才将金匙送到晋枢机口边,晋枢机便动也不动。商承弼才下朝,倒也不欲同他计较,只是放缓了语声道,“不吃药怎么会好。朕——我是下手重了些,可你也——” 晋枢机张开了口,商承弼笑道,“这样才听话,乖乖吃药。” 晋枢机也不说话,也不笑,他伸过来勺子便喝一口药,商承弼喂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从前喂他吃药,他要么咬住药匙逗他,要么和他摆脸色,闹的闹的,便也不生气了,可如今,竟像是心中眼中全无自己这个人,商承弼一时心闷,又想逗他一逗,便故意将药匙递到他唇边却不向里送,等着他张口来噙,晋枢机习惯了他将药喂进口里,如今轻轻向前一凑,不想身子整个僵在床上,一用力便撞了上来,金匙中的药便灌进脖子里,商承弼连忙替他去擦,晋枢机不欲他碰,才欲抬手,左臂却被定住弯曲不得,再欲动一动腿,腰以下几成残废,晋枢机眼角滑过一滴泪,再张开眼时,却是怔怔地望着商承弼,良久,怅声道,“你杀了我吧。” 商承弼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神色,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药碗,晋枢机目光太过平静,“我是废了吗?杀了我吧。” 商承弼突然觉得一颗心像是坠进了海里,“太、太医说,你会好的。” “我的寿数原就不长,我也不愿像个废物一样地躺着,我要养多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动,我像一滩肉一样,什么都要别人来动,你会厌了我,我也会厌了我。”晋枢机望着他,语声毫无波澜。 商承弼握着药碗的手在颤抖,汤匙撞着碗壁,金器的声音格外脆生,“我不会的。” 晋枢机笑了笑,“我断了十三根骨头,我连走都不能,我动都动不了,我还能用剑吗,我的武功,还剩下几成?你是要我像个瘸子一样拄着金丝楠木的拐,还是要我像个瘫子一样连便溺这样的事都要人伺候!求你了,让我死,让我死得体面些——” “你不会变成那样!”商承弼吼道,一碗药都扣在了他身上。 晋枢机却又笑了,他笑得很大,牵动脸上的每一道伤口,“你会说,我不会变成那样,就算是你,也不会说,就算变成那样也没关系。我不要变成一个废人还受你嫌弃,你杀了我,杀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杀了我,求你,杀了我罢——” 商承弼一把握住他的手,“没关系,就算变成那样也没关系,朕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照顾你,永远不会害怕麻烦,永远不会舍弃,朕要和你一辈子。你躺在床上,我一辈子为你清洗擦身,你能站起来,我一辈子扶着你,就算是真的会瘫,我也愿意每天为你做一切下贱的事,重华,朕愿意,朕愿意的!” 晋枢机抽回了唯一能动的右手,他只说了四个字,只有四个字,他说,“我不愿意。” “重华——”商承弼想去擦掉那一滴泪,却发现,竟连那滴泪也找不到了,那就像是晋枢机唯一的脆弱,滴进湖面连个涟漪也没有。 商承弼招了招手,早有小太监上来收拾被打湿的床褥,商承弼小心地抱起晋枢机,却见他脸色潮红,连目光也迷离起来,商承弼发了急,又叫太医,七八个太医诊了半日,终于得出个结论,“心火郁结,忧思沉重”,商承弼一直抱着他,就连太医看诊的时候也是将他抱在手里,如今,商承弼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龙榻上,挥手叫王传喜,“传朕的口谕,楚王风乐习俗、化育百姓有功,许他立祠享庙,朕与临渊侯不日幸楚,叫他准备接驾吧。” 王传喜连忙跪下对晋枢机道了恭喜,商承弼轻轻拨了拨晋枢机长发,“这样可以了吗?” 晋枢机梗着右臂便要爬起来谢恩,商承弼连忙按住他,“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朕这就下旨叫你哥哥进宫来替你诊治,楚衣轻医术通神,一定会没事的。” “罪臣谢皇上恩典,皇上隆恩,不敢不报。”晋枢机的声音软趴趴的,就像有团抹布塞在喉咙里。 商承弼将手伸进他衾被,“你还是怨朕。” 晋枢机张大了眼睛,“怨——你叫我如何不怨?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他说到这里却笑了,“不怨,又叫我如何怨?你练了那般暴戾的功夫,性子早不是自己的,如今我躺在这里,你碰不能碰,打不敢再打,我又何必再怨你?” 商承弼听他说话,心中只是气闷,但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过了好一阵子,才喃喃道,“听你这般说,我们二人,倒像是一点情分也没有了。” 晋枢机没有答话,只是□了一声,商承弼连忙看他,“怎么了?” 晋枢机脸上一红,却不说话,商承弼又问,晋枢机只是不答,商承弼发急了,“哪里疼了痒了,你不说话,我又怎么会知道。” 晋枢机却是偏过脸去了,商承弼情急去拉被子,却突然恍过什么似的,“是要——我去拿恭桶。” “不用。”晋枢机哪里好意思。 商承弼道,“这又有什么,在兰室的时候,你浣了肠——” “不要再说了!”晋枢机脸色涨红。 商承弼知道如今再提那些事只是徒惹不快,便也立定心意不提,晋枢机从昨夜到今天吃了那么些药却未曾解过手,到得此时哪里还忍得住,便只是咬牙道,“你抱我过去。” 商承弼知他羞怒,也不再逗他,将他抱去屏风后面,晋枢机站也站不住,只能斜靠在商承弼身上,商承弼蹲身替他褪了小裤,晋枢机已是半点力气都没有,本来忍了这么久,早该——可是如今商承弼在旁边,却是一点也出不来。 “你闭上眼睛。”晋枢机道。 商承弼此刻不敢逆他的意思,虽然闭上了眼睛,却伸手握住他,“我替你扶着。” 晋枢机腾地一下就脸涨开了,“你做什么,放开!” 只这么一挣扎,便再也忍不住,商承弼未曾来得及抽手,便被他淋得满手都是,晋枢机又是气又是羞,商承弼却是笑了,“竟然不臭。” “你去给我洗手!洗不掉两块荚果别再碰我!”晋枢机好雅洁,是个最讲究的人,如今沦落地如此狼狈,偏偏又站不住,屏风虚立着,他一靠就要倒,商承弼取了柔纸擦了手,“朕先抱你回去再洗。” “你别碰我!”晋枢机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商承弼看得好笑,却又难免内疚,小声贴着他面颊道,“多少事都做过了,这又算什么。别放在心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比这更羞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1 人的,还多着呢。” 晋枢机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惨白惨白,商承弼一愣,“怎么了?” “没事。”晋枢机深深出了一口气。 “什么事?”商承弼冷了神色。 晋枢机不敢不答,“只是想到,自己变成了个废人心里难过罢了。” 商承弼这才放心,轻轻贴了贴他额头,“别想了,朕早已想过了,你是那么要体面的人,以后,无论什么,朕都亲自做就好了。” 晋枢机心里憋闷,可这已是最好的法子,更想到此时根本无心与他厮磨,只随意点了点头,商承弼狠狠吻住他嘴唇,“你怎么都好看,就是现在,脸肿了也比旁人好看多了。” “你以后别再打我的脸了。”晋枢机淡淡的。 “嗯,以后不会了。”商承弼将他放在床上,又香了一口才去洗手。 “你别再打我的脸了,我日后,恐怕就只剩了这一个好处。”晋枢机望着他背影,突然射出一句话来。 商承弼一愣,“朕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这张脸。” 晋枢机冷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商承弼知道他心下郁结,也不愿太与他计较,一边用荚果擦手,一边对他道,“随你信不信,朕要的,不是这张脸,朕虽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可朕坐拥天下,想要好看的,难道还不容易吗?” 晋枢机不愿与他争辩这个,只是问,“吕贵妃她,怎样了?” 商承弼不愿提及这个女人,“女人小产还能怎样,不过是吃喝进补罢了,朕也未曾亏待她。”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你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什么?”商承弼问。 “这件事。”晋枢机答。 “还放不下你的旧情人吗?”商承弼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你要我怎样呢?如果有一天,你另结新欢,就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难道,你竟能忍心杀我吗?更何况,她总是女人。”晋枢机的语声太平静,他太理智。 “朕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商承弼答。 “总有例外的,就算你某一日厌弃我,也不会忍心杀我的,不是吗?”晋枢机道。 商承弼冷冷一笑,“她?竟也配和你比吗?” “不要动她。”晋枢机道。 商承弼冷哼一声。 “算我求你!我们之间的爱,早已经比恨还少了。”晋枢机轻声道。 商承弼不语。 “驾骖——” 商承弼撷干了手,过来扶他躺下,“她自有她的丈夫担心,朕总要给蚩容和东逻邪部一点颜面。” 晋枢机轻轻点了下头,“我不想再看见她,你让蚩容带她走吧。” 商承弼轻轻捏了捏他鼻子,“下次别再为女人求我,你没看到,现在的栖凤阁,已经连一个宫女都没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写文写到正合适的时候要出门,恨!!!! 我昨晚明明就发了啊,现在能看见吗? 第69章 六十七、药 晋枢机试图动一动已经僵硬的腿,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云舒端来汤碗要他服药,他只尝了一口便不愿吃了,“又是什么东西,这些天已经吃成个药罐子了。” 云舒捧着药碗,“婢子也不知道,只是皇上吩咐的,叫醒了就拿来给您吃。” “是楚衣轻给的调理身子的药,我此刻这般模样,又有什么值得调理的,拿走吧。”晋枢机早已不愿吃了,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怎么能忍着,商承弼又不在,他如此骄傲的人又怎么肯让旁人扶他到屏风后面去。 “皇上特意交代了,要您一醒来就喝,已经好几日没吃过楚公子调的药了,如今身子虚弱,正该调理才是。”云舒小心劝他。 晋枢机却只是阖上了眼睛。 身边随侍的一个叫小顺子的小太监很是机灵,见晋枢机不肯吃药,连忙跪下道,“侯爷可怜奴才们,皇上交代了,您要是不吃药,就要将云舒姑娘拖出去打死呢。” 晋枢机陡然睁开眼,待要骂时却是一口气卡在肺腔里,好半晌才顺过来,云舒狠狠地瞪小顺子,小顺子却低着头什么都不说了,晋枢机看了一眼云舒,“拿来!” “世子——”云舒小声叫他。 晋枢机却扬了声音,“成康!”成康是商承弼随身的太监统领,如今商承弼上朝带了王传喜,特地将成康留下来照看晋枢机。 “侯爷吩咐。”成康弓身进来。 “去把他给我叫来。”晋枢机咽了一口药,吩咐道。 成康只能装糊涂,“侯爷要见谁,奴才这就给您宣去,只是您如今身子不好——” “商承弼!给我叫他来!”晋枢机是真的发了火,他仅有一只右手能动,却是一把将药碗掀在了地上。 他口中一呼商承弼名字,满屋子的人都慌忙跪下,成康连连叩首,“侯爷息怒、侯爷息怒。” “叫他来见我,说我烦得很,没他陪着躺不安稳。”晋枢机这才被云舒扶起靠着。 “是、是。”成康忙不迭地答应,急急起身去。 晋枢机冷哼一声,“告诉他,如果这会儿不来,以后就别再来了!” 晋枢机向来是个好面子的人,虽是人人都知道他与商承弼之间的闲事,可他自己却并不愿意张扬的,如今这般轻狂,却实在是有些过了。一时间栖凤阁里人人自危,生怕这位面冷手黑的侯爷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招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晋枢机问云舒,“云卷和花开呢?” 云舒道,“花落说钱庄那里出了些岔子,所以叫她们俩过去。” “叫她们俩干什么!去叫丢盔弃甲折戟沉沙,谁敢找事,就给我砍了谁!”晋枢机冷声道。 “是。”云舒也不敢辩,只是答应。 “楚衣轻什么时候来?”晋枢机又问。 “皇上早都派了加急文书,又已经命沉沙去接了,最早三日最迟五日,想必也就到了。”云舒答。 晋枢机不再说话,只闷闷地躺着,少顷,商承弼便来了,“什么事,急急燎燎地叫朕过来,朝上正为给你父亲加爵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你这样一叫,朕又要被言官骂上好几天了。” 晋枢机咬着唇,只不说话,商承弼小心点了点他嘴唇,“怎么又起泡了,气性这么大,这些天了还在上火。”他说到这里就横目扫向周围服侍的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晋枢机瞪他,“你又和不相干的人撒什么气,我问你,是不是你说的,我不吃药就把云舒拖出去打死?” 商承弼笑了,“原来是为这个,这也值得生许多气。我不过随口一说。” 晋枢机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随口说,君无戏言,我身边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好了好了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2 ,为这件事有什么可闹的,朕这就发下免死金牌去,就你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好好留着服侍你,谁也不许动,行不行?”商承弼坐在了他身侧。 晋枢机这才靠着他,“你别去上朝了,我闷得很,你过来陪我。” “好。”商承弼替他拉了拉被子,小顺子连忙送上了药碗,“趁着还没冷,朕喂你吃。” 晋枢机别过了头,商承弼像逗孩子似的逗他,“啊——张开嘴,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只要你不有事没事的打我一顿,就算不吃药,身体也好得不得了。”他口中虽这么这么说,还是张开嘴噙了勺子。 “皇上,翊坤宫的吕娘娘身子不大好,想请您过去。”商承弼正被晋枢机戳得还不开口,成康便来回话。 商承弼对吕氏的嘉宠全都在孩子上,如今孩子没了,不免恨屋及乌,连名字都不愿意听见,“没看到朕忙着,身子不好就找太医,以后翊坤宫的事,不必来回了!” 地上的小太监都吃了一惊,这位吕娘娘当初是何等的圣眷优渥,从一个小小的才人一跃便成贵妃,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视之为眼中钉,如今孩子没了,人人都以为借着皇上怜惜她会再风光一阵,商承弼却是已丝毫不放在心上了。 晋枢机皱了皱眉,商承弼小声问,“怎么了?” 晋枢机道,“你从前对她何等恩宠,如今——” 商承弼笑了,“你就是这几天闲着发闷给自己找事的,她和你怎么比,咱们这辈子是再分不开了,你乖乖吃药,好好养伤,朕既然答应了许你晋家拜祖先,就自己也要拜一回的。对了重华,朕听说,楚人成婚很有意思,等我们到了楚地,叫你父母族人鉴证,咱们也成一次婚,如何?” 晋枢机瞪了他一眼,“你是觉得大梁的御史太闲了,还是觉得我父母生出这样的儿子是荣光。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这辈子不愿意回去了。” 商承弼拢着他,“你的性子还是这么怪,只要别和朕怄了,什么都依着你便也罢了。” 晋枢机听话喝完了药,原本是睡得倦了,可这药喝了不多久,竟是又觉得乏,他睨着商承弼,“你挪我过去点儿,一起睡。” “朕一会儿还要见枢密院的人呢,就不闹你了。省得来来回回的折腾,你睡吧,朕守着你。”商承弼起身抱他,想让他睡稳了。 晋枢机一起来就喝了一嗓子的水,才这么一碰就要喷出来,又呕了一通,商承弼连忙替他拍着脊背,又着人收拾,待得一番折腾,好容易换了干净床褥等他睡下,又替他重新喂了药。自己才要换衣服,就听他道,“脱都脱了,就陪我睡一会儿吧。昨夜你又忙到三更,我等你不到,都是一个人,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你嫌弃我——” 商承弼连忙否认,“别乱说话,怎么会。朕就陪你睡一会儿,正好也累了。王传喜,过一刻钟再进来吧。” 晋枢机这才算放心,“你们都下去吧。”他仅有一只手能动,商承弼不敢压着他,便轻轻吻了吻他嘴唇,晋枢机今日难得的好兴致,居然会伸出舌头回应他,商承弼一时起了兴致,与他厮磨在一起,可无奈晋枢机压根不能动,没半刻便皱起了眉,商承弼正是心急火燎的时候,却不敢太过了火,轻轻用舌尖刮了刮他牙齿就退出来,“恐怕吃了些药,连口里都是药香。” “刚才就漱过了,还哪有什么药香呢?”晋枢机像是累得很,说不了两句话便有些喘,商承弼轻轻拍着他,隔了一会儿便睡得沉了。 晋枢机这才张开眼,他微微皱了皱眉,又用舌头舔了舔唯一能动的右手,轻轻凑在鼻尖闻了闻,心道,“只尝了我口里的一点,就这么容易睡着了?”他这些天服食汤药便觉得不对,原本身子康泰,除了心乏嗜睡之外也没什么,可现在天天喝得药这么多,越发觉得这药奇怪。尤其是如今每日躺在床上,体内气息流动像是比从前顺畅了许多,种种强练内功的真气都不似从前那么滞涩,虽说是好事,但也委实怪异,运功又提不起劲,但若说有什么不妥却也不对,他向来是七窍玲珑的人,起先觉得哥哥和商承弼不会害自己,便也未加怀疑,如今既起了疑心,自然要试一试,见商承弼这会儿的样子,晋枢机已打定主意,等楚衣轻来了便弄个清楚,可在楚衣轻来之前,这药是定然不会喝了。 “皇上,已是巳时了。”王传喜来叫起。 晋枢机心知商承弼平素极为警醒,若是平时,早在王传喜在帐外时便听到他足音,如今竟然毫无反应,晋枢机心下骇然,面色却是平常,“皇上这些天累得厉害,好不容易睡熟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告诉枢密院的人,有什么事先自己商量好了,别再来御前吵架,叫他们等着吧。” 王传喜垂下拂尘打躬,“侯爷怜恤奴才,皇上吩咐了——” 商承弼终究醒来了,“什么时辰了,怎么睡得这么熟?” 晋枢机道,“你这样就睡得熟了吗?心里惦记着事,才刚刚巳时就自己醒来,我还想叫你多歇一会儿。这些天,你要处理朝政,又要照顾我,难得躺一会儿。” 商承弼笑着贴了贴他脸,“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一定要叫我睡下。别担心,朕是万乘之尊,这点小事,还不至于累垮了我。” 晋枢机只微笑,偶尔碰到脸上的伤便皱一下眉,商承弼轻轻捧着他脸,“重华,是朕打重了。” 晋枢机有一瞬间的失怔,却只是轻轻一笑,低着头看太监替他穿上靴子,“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商承弼甫一踏出栖凤阁,晋枢机便召了云舒进来,“替我告诉弃甲和折戟,钱庄的事我不想知道。今日早朝,是哪些人不许我晋家复爵修祠,如果明日他们还不能改变主意,我就只好替他们修祠堂了!” “世子,现在动手,会不会早了些——”云舒试探着问。 晋枢机目光流转,悠悠道,“现在不动手,难道等我手脚好齐了,让商承弼再打断一次吗?” 第70章 六十八、管教 却说楚衣轻自收到商承弼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云泽眼看着自家公子因为忧急日渐憔悴,不免有些抱怨,“他自己下得了手打断骨头,又叫公子去治。也不看看公子的身子,这般赶路——” 楚衣轻只是就着荠菜花的酱吃了一点干粮,便又打手势让车夫走,云泽知道公子脾气,也不敢再说,只能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小公子来信了呢,说就快到了,如今算算日子,肯定已到了。” 楚衣轻微笑,到不到的可不就是那样,只要能跟着他大师兄,去哪儿他都是开心的。 这一次楚衣轻可想错了,景衫薄不仅不开心,还难过到了极点。 商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3 衾寒向来宠他宠得无法无天,可只有两件事是绝不纵容,第一是武功,第二就是对其他师兄们的态度。如今景衫薄同学被收了剑,十成的剑法也只剩了一半,好好练刀也就是了,可这读书笔记,却是很难糊弄。 景衫薄站在一边看商衾寒同风行讲道理,自己在心里盘算着该挨多少下,免不得屁股上的肌肉噔噔地跳,正自忐忑,却突然听到大师兄大大拍了拍桌子,称道,“好!” 商衾寒虽然管教儿子读书治学极严,但也从来不吝于称赞,想是风行的笔记又撞到他心上了,果然,景衫薄听得大师兄称赞儿子道,“这篇《过秦论》你读得极为通透,驳得也好,难得的是对当今天下大势的评介,可知是用功了,很好。” “孩儿还怕爹觉得是我胡说,好挨一顿板子呢。”得父亲夸赞,商从涣也舒了口气。 商衾寒笑道,“我何尝因为你我见解殊途而怪过你。” “谢谢爹。”哪怕少年老成,到底也是小孩子,得了父亲的欢心,总是高兴的。 景衫薄立在一边,心道,风行的笔记写得这么好,大师兄这么高兴,可一看到我,更不知道要生多少气了。他想到这里,也不免惶惶,只好呆站着,昨夜强记的《孙子兵法》竟也有一大半忘了。 商衾寒终于合上了儿子的笔记,商从涣也连忙立直了身子,商衾寒看了他一眼,“书读得也还将就,只是比之过去,心思的确用少了。这些天,都忙着练枪了吧。” “是。孩儿惭愧。”商从涣垂手答应。 商衾寒握起了戒尺,商从涣轻轻咬了咬唇,伸出左手来,商衾寒却摇了摇头,商从涣微微抬起眼睛,“爹,右手还要握枪呢。”他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乖乖伸了手出来。 商衾寒扬起了戒尺,“五下。小惩大诫,算是个教训。” “是。”父亲既然说了,他也不敢再辩,只是将手臂伸得平平的,大声报数。商衾寒的板子极重,每一下下去都像刮到了景衫薄屁股,可商从涣却一直直着手臂,手肘都未弯一下。等他报数报到五,便恭恭敬敬地跪下,“孩儿谢父亲教训。涣儿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这次的书目才看了三遍,我知道是自己偷懒了,涣儿回去之后会重新抄录的。”他虽已被改名从节,但是在父亲面前,还是那个涣儿。 商衾寒叫他起来,将他所有的笔记摞起来交给他,“那倒不必。这是我在路上替你开的书单,回去看新的吧。” 商从涣双手接了笔记,躬身应是,“如果父王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回去看书了。” 商衾寒却突然打量了一眼景衫薄,“不急,先去那边候着。小夜,你过来——” “啊?”景衫薄一呆。这么快就轮到我了? “大师兄——”究竟还是怕的,只好搓着双手挪过来。可一边的商从涣却比他还尴尬。 “这是你的读书笔记?”商衾寒扬起了手上的几页纸。 景衫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商衾寒斜飞起眼角,“你多长日子读了这么些书?” 景衫薄咬着唇,“一、一直——一天。”终究是不敢说谎的。 “一天?”商衾寒沉下了脸。 景衫薄连忙认错,“小夜知错了,小夜不用心读书,小夜该罚,大师兄别生气。” “啪!啪!”连着两板子直直拍在他屁股上,狠地连风行都觉得小师叔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说谎。”商衾寒又扬起了那几张纸,“多长时间读的?” “真的是一天。小夜不敢撒谎。”景衫薄话还没说完,屁股上腿上又挨了好几下。 景衫薄当着小师侄的面被揍,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的,可是他真没有撒谎啊,大师兄的板子敲得那么重,他觉得身后都像火燎了似的,真想用手摸一摸,但觉得现在已经够丢脸了,总不能比不上风行坚强吧。景衫薄想到这里,便只能规矩认错,“大师兄,小夜错了,小夜知错了。不该不读书,其实我不是忙着练剑,就是不想读书,每天拖着,小夜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啊!哦!” 商衾寒的板子跟长了翅膀似的,乓乓地敲上来,“我在问你什么?” 风行可真是怕了。小师叔多好面子的人啊,自己都站在这里,还能被父亲打得叫出来,可知是打重了。他这会儿右手还火辣辣地疼呢,别说父亲那下死手的板子敲在小师叔身上了。 景衫薄可真是摸不着头脑,嘴里只好胡认错,“我错了,我不该连夜补读书笔记,我不该想着蒙混过关,我错了。” “铿铿”两响,商衾寒用板子拍了拍桌案,“趴下。” 景衫薄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风行所站的角落,又觉得丢脸,连忙把头转回来,小声求道,“大师兄——” 风行上前一步,“父王,孩儿还要去营地看受伤的将士们——” 商衾寒轻轻挥了挥戒尺,不让他说下去,却只是望着景衫薄,景衫薄小声求他,“大师兄,小夜真的知错了,你饶了小夜吧。” 商衾寒只是将手中的戒尺指向桌面,景衫薄如今连耳朵都是烫的了,可看着大师兄,却觉得他一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再讨饶,商衾寒微微一笑,“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你问问风行,再求一句是什么下场?” 景衫薄身子一颤,终于低下了头,乖乖走上前,伏在案子上。商衾寒叫儿子道,“涣儿,你过来。” “是。”风行尴尬死了。 商衾寒将戒尺随手放在景衫薄屁股上,“告诉你小师叔,为什么罚他。” 景衫薄这下可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风行怕小师叔难堪,也尽量让自己的语声正常些,“小师叔从昨夜补笔记一直到现在,不能算是一天,应该说是三个时辰。” 商衾寒点头,“不错。行军打仗,战机稍纵即逝,三个时辰和一天岂止是谬以千里。若这也是一天,剩下的时日,多少兄弟都死在战场上了!” 风行连忙低头,“孩儿谨记父帅教诲。” 商衾寒只是拿起戒尺拍了拍景衫薄的屁股,“现在知道了?” 景衫薄哪能想到这么刁钻的地方,可又不敢不应,如今更加之又羞又急,只在喉咙里随便卷了个“是”出来。 商衾寒顺手抓起戒尺,重重地一下,厉声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景衫薄吓了一跳,就听商衾寒吩咐,“风行,给我拿军杖过来!” 风行连忙跪下,“父帅息怒。军杖那么重,会打坏人的。” 商衾寒扫了他一眼,“不遵将令,又该怎么罚?” 风行咬住了唇,“是末将的错。我马上去领三十军棍。” 景衫薄一下就跳了起来,“大师兄你不讲理!风行不过是求一句情,那也是家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4 法,又为什么要打他!你天天跟我讲不迁怒不贰过,你这样对风行,难道他就不难过吗?” 商从涣可真服了这位小师叔闯祸的本事了,可如今也不敢劝,只是道,“军令如山。是涣儿造次了,父帅罚得对。小师叔不必担心我的。” 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小小的一个人,低低跪在地下,今天本来也不是他的错,倒也实在可怜,可他说出的话便从无更改,此刻只是道,“你小师叔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你犯错,也是家法。晚上你到我这里来,领二十藤杖就是了。” “是。谢父王,谢小师叔。”风行低头叩谢。 景衫薄犹自不满意,“说一句话就打二十藤杖,风行难道不是亲生的吗? 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亲自扶他起来,“就因为风行是我最重视的儿子才要严加管教。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整个大梁的安危,便算是严酷,也只好苛责了。” 商从涣垂手,“孩儿明白。” “去吧。你小师叔既然不许用军杖,就给我把藤条拿过来。记得,蘸饱了水的那一根——”他看了一眼景衫薄,“敢跟我论家法,我就让你知道一次,什么才是家法!” 景衫薄可是从来都知道什么才是家法的,可这饱蘸了水的藤条咬到屁股上,他可是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风行早已出去,商衾寒最后一点脸面也不必留给他了,一个屁股两截腿剥得赤条条的,就等着这根恐怖的刑具帮他不听话不记打的屁股上色了。 商衾寒平素惯得他无法无天,可这家法打起来,也是无疼无爱,如今景衫薄的屁股上已经挨了齐齐的十记藤条印子,高高的一条檩子肿得都要爆出血来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景衫薄虽然从不认为自己是好汉,可这眼前亏也是不敢吃的,起初肚子里憋着气还敢扛着,三五下藤条一下去,就知道自己的屁股没有大师兄的手硬了,“大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顶嘴了,我再也不敢不读书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饶了我吧。” 商衾寒根本不理他,径自抽完了二十下,景衫薄的屁股已经没有一块好地了。 如今好容易赶上大师兄罢手,景衫薄觉得屁股都变成了小溪,那一溜溜的血就往下流吧,却连口气都不敢喘,商衾寒突然开口,“为什么打你?” 景衫薄一愣,屁股上的疼都像是被冻住了,想了半天,“我不该当着风行对大师兄无礼,不该到处管闲事不读书,不该连夜补笔记蒙骗大师兄,不该不听大师兄的话,不该——”还不该什么呢,真是想不出了。 商衾寒这一次却是拿起了板子,“没有了吗?” 景衫薄拼命地转脑子,可就是想不出来,可大师兄这样问,肯定就还有别的,他什么都不敢说,就在那自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没个结果,正犹豫着,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看来刚才的藤条是白挨了,咱们换板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是故意的啦,是今天早晨起迟了,呃—— 大师兄发起火来不温不火,但是小夜的屁股要着火啦~ 第71章 六十九 商衾寒这一次却是拿起了板子,“没有了吗?” 景衫薄拼命地转脑子,可就是想不出来,可大师兄这样问,肯定就还有别的,他什么都不敢说,就在那自己琢磨,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没个结果,正犹豫着,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看来刚才的藤条是白挨了,咱们换板子吧。” “不要啊,大师兄不要啊!”景衫薄疼得两条腿直哆嗦,翻过个身来就抱住了商衾寒的腰,“大师兄别打小夜,别打小夜啊。你明知道我最怕挨打了。” 商衾寒轻轻撸下了他抱着自己的手,顺势将他按在条案上,握起了戒尺,“我知道你最怕挨打了,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小夜错了,小夜知错了。小夜以后用心读书,小夜不敢了。” “啪!”回应他的是狠狠地一板子。 “你是不打不长记性!”商衾寒根本没有半点怜惜,“二十。给我好好受着!” “不要打——啊!——噢!疼啊——大师兄——疼啊!”景衫薄已经只会叫了。他向来最怕的就是各式刑具,惟有在大师兄这里能好一些,可是硬硬的桌子,棱棱的藤条,重重的板子,冷冷的大师兄,小孩一个劲地在案子上蹿,就像一条知道自己要被下锅的拼命翻腾的已经被开膛的鱼。 商衾寒一点也不留情,就是他那个已经被蘸饱水的藤条抽得七零八落的屁股,板子一下一下地盖上去,说是二十,就绝对不是十九。景衫薄起初还不住求饶,可挨了四下之后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两只手狠狠抠着案子,两条腿像尾巴似的摆了摆去。商衾寒是没有打的时候不准动不准叫的规矩的,小孩就在他手下游啊游,疼得厉害了弹着腿,更厉害了就大叫,商衾寒不管心里怎么想,手上可是半分优待都没有的。 眼看着景衫薄一个沙盘样的屁股肿成了刨木板,厚厚的檩子宣宣地腾起来,一道一道的,有时候板痕盖下了藤条印子,淤血就积在皮肉里,景衫薄可是连眼泪都流不出。 二十下打完,商衾寒收了板子,问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打你了?” 景衫薄早被拍得晕头转向,哪里知道为什么,只是哑着嗓子花着脸摇着头,“大师兄疼我,大师兄疼我。” “啪!”这次是巴掌,脆生生地一下,“只有大师兄疼你吗?就只会在这儿跟我保证,别的师兄就不是从小看你到大的了?” 景衫薄这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要打他,原来竟是因为二师兄三师兄的事,可是上次明明罚过了的。 商衾寒自然知道他想什么,将他搂过来又是一巴掌,“还不明白吗?” 景衫薄疼得一颤,却一把抱住大师兄脖子,“别打我了,小夜真的知错了。” 商衾寒揉了揉小孩被汗湿的头发,“三师兄可是早早的吩咐要你读书,你胆子够大的,居然一个字也不写,你说,大师兄能不打你吗?” 景衫薄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三师兄都没说要罚——哦!”屁股到底是疼了。 “不许仗着新旸疼你就没规矩,师兄们的话你一句也不听,以后还让大家怎么疼你?”商衾寒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给我乖乖趴下。今天不打够一百个巴掌,绝不会饶了你!” “父王。”商从涣刚刚看过被打得抬出去的小师叔,疼得都看不出样来了,如今来领藤杖,心也是跳得不停。 商衾寒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册,“你过来看看这个阵法。” 商从涣是绝没想到父亲这时候还要和他讨论二十八宿大阵的,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拿沙盘又给父亲推演了一遍。他起初心中甚是忐忑,可后来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5 渐渐地投入进去也不觉得来,等到将其中的变化演绎了七八种,再要往下时,却见父亲正望着他笑。 “爹——”商从涣有些意外。 商衾寒却握住了儿子的手,商从涣不自觉地张开了手掌,商从涣看到磨出的血泡,小心地替儿子按了按,“手打肿了,今天练枪可是吃了苦头了。” “涣儿不该不好好读书,父亲要教训也是自然的事。”商从涣收回了手,恭敬道。 商衾寒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有时候儿子太懂事,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因为替你师叔求情的事罚你,心里委屈吗?” “不委屈。”商从涣道。 商衾寒笑望着他,商从涣轻轻推着细沙,“是真的不委屈,本来小师叔昨天问我写了多少读书笔记,我说只写了一点,他今天看到我写得比他多那么多,难免会觉得不高兴。可是如果我今天帮他求情,他就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不仅不会生我的气,还会为我担心。这样,就不怕小师叔会同我生分了。” 商衾寒轻轻将儿子拉到身侧来,却什么也没说。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内敛、机变,懂事又不乏城府,可是看他小小年纪这样事事算计,却也难免心酸。风行才会说话的时候就同他学弈棋,如今已有大成,据说惟有当年号称重华公子的晋枢机能与他一较高下,他时时教导儿子权术谋算之道,孩子学会了事事谋划,他又觉得对不起他,如今揽着风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商从涣大概猜到父亲在想什么,也只是静静坐着。其实,他不觉得累,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如何忖度别人的心思,军中将领的,几位师叔的,父亲的,甚至当今天子的,他心念一动便是一思,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累。 如今父亲如此怔忪着,他倒觉得有些诡异了,如今只是道,“爹,儿子去拿藤杖了,还是伏在案上吗?” 商衾寒一顿,“你——你,伏在我——嗯,把案子清好吧。” “是。” “涣儿——”商衾寒突然叫住了儿子。 “父帅有何吩咐?”商从涣恭敬道。 “父王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放心,我有生之年,必然让你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风行是最可怜的人,可是,或者他不这么觉得 第72章 七十、兄弟 晋枢机曾经无数次的想过,睁开眼睛之后突然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可这些年,第一眼看到的永远只是商承弼。人大概总会勉强自己去接受,受伤之后的人,也总盼望着能找一个依靠,近些年,晋枢机已经习惯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商承弼,乍然见到楚衣轻,竟觉得有些奇怪。那种感觉说不出,就像是平行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你或许早都知道他在,但看到的时候意外还是多于感动的。 楚衣轻像每一个照顾病人的哥哥一样,轻轻摸了摸晋枢机的额头。 “怎样?不会有什么大碍吧——”又是商承弼的声音,晋枢机这才觉得回到真实。 楚衣轻没有说话,只是细细检查了他的腿脚,又轻轻抬了抬晋枢机手臂。不习惯被人触碰的真实感觉,晋枢机皱起了眉。 商承弼连忙凑过来,“怎么了,疼吗?” 云泽在一旁捧着药箱碎碎念,“十几根骨头都断了,能不疼吗。” 晋枢机微微笑了笑,“还好。你下朝了?” “嗯。听说楚公子到了,就赶紧过来,那群老家伙还等着呢。”商承弼坐在了他身边。 晋枢机微笑,“这样不大好吧。有劳朝廷的股肱之臣等一个我这样的——”他话未说完,楚衣轻已经向云泽伸出手去拿了一把细剪出来,一剪子下去就绞断了他缠地死死的绷带。 “这是干什么?”商承弼急道。 “我家公子要亲自看伤。”云泽解释道。 晋枢机连忙对商承弼打眼色,口中称道,“不必劳动了,我伤得不算重。” 商承弼有些不解,“便看一看,不重再裹上就是了。” 晋枢机想要再说,楚衣轻衣袖一扶便点了他的睡穴。商承弼皱眉道,“这是为何?” 楚衣轻也不理人,只自顾自将绷带剪开,云泽道,“皇上莫急,临渊侯这会儿性子太燥,不宜诊病。我家公子看看便是。” 商承弼一时间有些犹豫,待要不答应,但又觉得看看还是好些,重华一向是个不叫疼的脾气,若是真有什么不好了,让楚衣轻看一看也放心。 楚衣轻剥粽子似的拆开了他裹伤的布,便拿了干净帕子又净了一次手,才仔细低头去看伤口,边看边点头,伸指从晋枢机肩膀推着一丛真气滑到指尖,晋枢机似乎是觉得有些痛,身子微微抽了下,商承弼着急要看,云泽却捧了热帕子隔过他,“骨头接的极好,只是血气有些滞住了,我们公子难得耗费功力去治伤的。” 商承弼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楚衣轻是一番好意,倒也不再阻拦了。 不知是楚衣轻力度准还是晋枢机太警醒,才将伤处重新裹好,晋枢机便醒来了,第一句话便是,“劳烦公子耗损功力,重华实在惭愧得很。驾骖,请昭列公子去休息吧。” 云泽撇了撇嘴,商承弼却觉得有几分快意。楚衣轻却是浑然不觉,只自顾查看他的伤势,偶尔对云泽比些手势。 云泽嘴上虽厉害,可办事却极利落的。楚衣轻幕离遮面,晋枢机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究竟如何想,却觉得有很多的不舒服。他未曾期待过这个哥哥什么,这个人,除了血缘之亲,他们之间几乎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可是,他又不得不觉得,好像真的多一个人不一样。 商承弼哪里明白此刻他心中诸多成算,只是用一种类似于丈夫的口吻感谢着大夫,“多谢楚公子费心。” 云泽不忿自家公子被隔绝在二人之外,但楚衣轻却是万事不萦怀,只是将真气推过去。晋枢机被体内汩汩而动的热气弄得有些一样的酥痒,商承弼也时常用内力替他疗伤,只是他的性子一向急,从来没有这么润物细无声的熨帖和温柔。晋枢机只觉得暖流走遍全身,再要动时,却又仿佛有些怪了。他试图去反抗,但又找不到反抗的源头和理由,若说只是单纯不愿意接受某种好意,却也终究太过。于是,他只能逆来顺受地闭上眼,他这五年,逆来顺受,顺来顺受都只是惯了。 楚衣轻大概不是那种会守在病床前的人,处理好了伤势便向商承弼微微一点头,他先前已看过太医院开给晋枢机的方子,如今只是酌情增补,倒也不碍事。 等楚衣轻离开,商承弼才轻轻握住晋枢机的手,“你哥哥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晋枢机低声道,“这般模样,看又如何?我宁愿他不看。” 商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6 承弼难得面有愧色,但究竟劝了一句,“有个亲人,总归是好些的。” “你愿意承认他是我的亲人吗?亲人又如何,他还是靖边王的情人。”晋枢机唇边掠过一丝轻笑。 商承弼道,“若要这么论,王叔也能算是朕的亲人了。” 楚衣轻静静坐在房中用小扇子扇着火,云泽在一边踩着碾轮捣药,“公子,临渊侯伤得没有咱们想得那么重。” 楚衣轻也不说话,云泽顺手丢了一把药进去接着碾,“不过也真是可怜了,在咱们谷里的时候,看着对他多好,一转头,就能打断十几根骨头,君心难测。” 楚衣轻回过头来瞟了他一眼,虽然看不到,云泽也能感觉到公子不欲他再说下去,只好换个话题道,“这位小侯爷也算是不知好歹了,公子日夜兼程的赶过来替他看伤,他倒好,客客气气的跟——” 楚衣轻不欲他说完,便做了个手势止住他,“客客气气,也没什么不好。” 云泽更急,“可公子是他哥哥啊——” 楚衣轻扇着药炉,哥哥,有我这样的哥哥吗?伙同别人算计伤了他,若不是他长日服药功力大减,这次又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这么想着,楚衣轻便出了神,正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猫叫,楚衣轻一愣,走出去看,正是晋枢机的桃儿,楚衣轻未曾见过桃儿的,只是觉得这猫格外聪明,桃儿轻快地跳上楚衣轻手臂,楚衣轻向来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正待顺顺他的毛,桃儿却一伸爪子就扒楚衣轻的幕离,楚衣轻初时不备,可武功练到他这般境界,不过是心随手动,手随心至,顺手一推便架开了桃儿爪子,桃儿不服,待要挖他一把,楚衣轻却避过了。桃儿脚上绑着金铃,如此一动,声音甚是清越好听,云泽连忙下来,骂道,“黑毛坏心眼,小心杀了你炖——” 楚衣轻却摇了摇手,背过人便解下了他脚上金铃,果见里面藏着些小米粒,楚衣轻用手摸了一遍,原来米粒上竟刻着字,楚衣轻将所有的字在脑中串一遍,却突然一怔,那些小字就像一根根针直扎进他脑子里,“你这次又要毒死我吗,哥哥?” “我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能来得这么快。”晋枢机半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只将一个后背留给过来看他的楚衣轻。 楚衣轻仿佛是叹了口气,虽然没有任何声音,晋枢机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床边的小几上放着药碗,楚衣轻不用看便知道是自己调制的药。他向来是不喜欢解释的人,如今也只是在心里道,“你已经能侧身睡了,恢复得还好。” 晋枢机突然笑了,“抱歉,我竟忘了,哥哥是不能说话的。”他说了这一句,便提高了语调,“云舒,替我拿一份纸墨来。”如果这也算是攻击的话,晋枢机自己都觉得有些下作。可是,他如果不能戳一戳这个人,心里就过不去。 楚衣轻心内有愧,更加上他根本不将自己的哑疾放在心上,听晋枢机如此说,亦只是一阵心疼,这孩子,看来真是偏激的很了。 他轻轻在晋枢机身边坐下,云舒有些尴尬得递上了纸笔,楚衣轻向她微微点头,虽然幕离遮面,却也很令人舒服。 “你敏慧多疑,我早已知道瞒不了几日。”晋枢机让他写,他便写在纸上。 晋枢机接过来,“原来哥哥也是学王右军的字,上次见面您写行楷,如今连八分也极具神韵,昭列公子高才果然名不虚传。” 楚衣轻只是换了一张纸,“你的飞白极好。” 晋枢机唇边掠过一丝哂笑,“你可知道我习字花了多少工夫?” 楚衣轻没有答,任何人都不能答。书法一道,本就是熬出来的功夫。 晋枢机突然转过身,“你又知道我念书花了多少工夫,我练武花了多少工夫?我十二岁就离开家独自上坐忘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等我睁开眼再看的时候,国破家亡,两个哥哥战死,我长大的地方流血漂橹满目疮痍,整个楚郢到处是妻离子散的哭声,五步之内,各个是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醒方知已无家。我两个哥哥死前都在念着我,说我武功未成不要我父王叫我回来,我下山回来,只看见两具没有头颅的尸体,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要闭关学剑,我恨我在我哥哥们在我楚地三万大好男儿上阵杀敌的时候不在父母身边!楚虽三户,死不足惜!”他太激动,刚刚被包扎好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整个人像是一座嘎嘎压着谷粒的锈钝的石磨。 楚衣轻扶着他,一点一点放开他后背,让他的脊椎一截一截地贴在床上,晋枢机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全是血丝,却流不出一滴泪来,“不要看着我,我的眼泪早流光了。” 楚衣轻轻轻握住他的手,晋枢机没有抽开手,却转过了头,“你知道我强练摄魂术必然不得善终——”他冷笑一声,“我早该在五年前跟我的哥哥们一起死在战场上,这条命本来就是借来的,我还顾惜什么!” 楚衣轻捏紧了他的手,在他身侧的肋骨上划道,“你不该这么想,你还有父母,还有在乎你,会因为你的自暴自弃而难过的人。” 晋枢机一把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谁!你,还是商承弼?” 楚衣轻不语。 晋枢机哂笑,“一个在乎我,打断我十几根骨头,一个在乎你,联合毁家灭国的仇人要散去我的武功。你们以为自己是为我好吗?你们以为只有你们聪明我是傻瓜吗?你们知道我逆天强功命不久长,可是你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在乎我的人,我根本就一刹那都不想活下去!” “枢机,你太累了,休息一下会好。”楚衣轻轻轻拍拍他。 “休息?又要点我的睡穴?想生不由我,想死不由我,如今连想休息,都不由我了。”晋枢机冷冷道。 楚衣轻伸出手掩住了他的口,像哄一个发脾气的孩子。 晋枢机只是觉得滑稽,楚衣轻却一字一字写道,“我知道你志不止于此,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没有身子,最后,得到什么,都没有用了。” 晋枢机一惊,怔怔望着楚衣轻,楚衣轻揉了揉他的脸,对他比道,“这些天想来吃药也吃烦了,我的手艺还不错,想吃些什么,食补可比医补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和大家想象的不太一样,毕竟,晋小受和楚哥哥没怎么相处过,晋小受这么防备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扑在哥哥怀里的,唉~ 小晋好可怜,写的我想哭~ 顶顶,一个人在外面还习惯吗?要好好照顾自己哦,抱~ 第73章 七十一、初次交锋 上汤茼蒿,葵花豆腐,百合芦笋炒虾仁,炸得酥黄的鱼茸卷,玉碗里是三七鸡骨汤,晋枢机看着眼前的菜,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楚衣轻将托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7 盘放在一边,对他小意比手势,“看看合不合口味?” 晋枢机道,“都是家乡的菜,又怎么会不合口味。” 楚衣轻过来扶他,晋枢机却躲到一边去,“我不想吃。” 楚衣轻很是好脾气,对他比手势道,“是没有胃口吗?我去弄个酸甜小藕丁,正好开胃。” 甚至不用吃,他只要想到这几个字就觉得口舌生津,可是,此刻只是偏过了头。 “什么好东西这么香,重华,你真是好口福。”商承弼一进来就在晋枢机身旁坐下,看着几上的菜色,顺手便舀了一勺葵花豆腐送进口里,隔了半晌才道,“楚公子刀法精妙,否则这馅心焉能如此鲜香。”楚衣轻只是微微一点头。这葵花豆腐制作十分复杂,要先将鸡蛋磕开,蛋清、蛋黄分装在两只碗里,将蛋黄搅散放入盐、湿淀粉和水调匀,用锅将调好的蛋羹烫成蛋黄皮,再用刀切成葵花瓣形状。再将准备好的火腿切成米,嫩嫩的小白菜摘去边留苞洗净;再将猪肉洗净剁成肉馅。将豆腐表面的皮片去,用细密的小罗筛过滤过之后,放入蛋清,加上自制的小料搅匀成茸。备12个小碟,抹上油,将豆腐茸装入小碟的一半,周围按上蛋黄花瓣,中心先放上猪肉馅,再盖一层豆腐茸,表层撒上火腿米,再插上瓜仁,便成葵花豆腐的形状。食用前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将葵花豆腐上笼用温火蒸熟取出,分两行摆放在长腰圆盘里,同时将白菜包下入油锅放盐炒入味,拼在葵花豆腐的空行和两边。锅内下油烧到六成热,再放差不多一碗的鸡汤和余下的盐、小料烧开,用湿淀粉调稀勾芡,加入鸡油,浇盖在葵花豆腐和白菜苞上。这样做出的菜,既有精肉的香,又去了火腿的腻,形似葵花,色香俱全。 晋枢机神色淡淡的,“记得用个银匙,否则,便毒死了也不知道。” 商承弼才夹起一颗虾仁来,被他这么活生生地顶回去,加之他实在又有心病,便瞪着楚衣轻道,“你告诉他了?” 晋枢机一声冷笑,“何必用得着他告诉?” 商承弼盛了一碗鸡汤,“既然知道了,也该明白朕和你哥哥都是为你好,先不说这些,这些天吃药吃烦了,喝点汤吧。” “吃药吃烦了?你们都知道我吃药吃烦了,那就不要让我吃药啊!”晋枢机吼道。 “重华!”商承弼呵斥他,“不要挑战朕的耐性!” 晋枢机挂起唇角,“耐性?您对我,从始至终有过耐性吗?” 商承弼左手端着汤碗右手将他拉起来,“你喝还是不喝!” 楚衣轻心中一动,连忙过来托住晋枢机脊背,虽然遮着面,他眼中的责备还是激怒了商承弼,“放开!他是朕的人!” 楚衣轻根本不理他,只是小心地扶着晋枢机,商承弼关于帝王的权威第一次被挑战,两道鹰隼一般地目光冷冷射在他脸上,仿佛要刺穿他幕离“放开他!” 楚衣轻只是微微一抬手,衣袖拂过商承弼腕脉,腕上神门穴是何等关窍,商承弼武功超绝,怎肯轻易被人制住,楚衣轻袖风一到他便向外一合,掌上功力将隐将发,晋枢机身受重伤,哪里抵得住两大高手斗法,楚衣轻却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垫高了被子要晋枢机靠好。 商承弼重重一甩衣袖,将汤碗狠狠磕在几上。 “我喝,我喝就是了。”晋枢机低声道。 商承弼的目光却一直罩着楚衣轻,“你以为这里是你缉熙谷吗?” 楚衣轻只是捧起了玉碗,舀了一勺汤喂给晋枢机,晋枢机未曾张口只望着商承弼,“驾骖——” 商承弼一声冷哼,抬起脚就走。 晋枢机看着商承弼远去,对楚衣轻摇了摇头,“你又何必激怒他,真动起手来,输赢又如何?输了固然难看,赢了,你又能走出这个殿去?” 楚衣轻却根本不答,仿佛丝毫不将刚才的拼斗放在心上,只将那碗鸡汤送进晋枢机口里,又夹了一筷子茼蒿给他尝,单手写道,“本来要蒸茼蒿伴春头给你吃,又怕籼米粉太沉了。” 晋枢机不好说话,只是默默吃菜。楚衣轻重新起了一个干净汤匙来替他舀豆腐,晋枢机苦笑,“这又是何必,你没见过的时候——”他恍然觉得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索性闭口不提。 楚衣轻却放下了碗,一字一字比给他看,“只要我在,没有人会欺辱你。” 晋枢机一言不发。 楚衣轻才走出栖凤阁,便有六个侍卫跟上来,不曾行礼,却也没有动手。他今日并未带着云泽,也丝毫不在意有人,只自顾自提着食盒向前走。进了他自己住的承光阁,那六个侍卫便一一立在门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云泽跑出来叫道,“你们是要干什么?我家公子原来是客——” 楚衣轻要他噤声,顺手将药箱塞到他手里,云泽犹自嘟囔,“刚才就来了不少宫女太监,好一顿搜屋子,把药材都打翻了,又——” 楚衣轻微微抬起了头,手势很有责备之意,“打翻了你就去收拾。” 云泽小声道,“好言好语的请来,如今就是这般招待,早知道在谷里,还不受这份闲气。公子真是好性子,都快成仙了。” 楚衣轻扫了他一眼,对他比道,“小心这宫里的御厨割了你舌头做雀舌面。” 云泽嘀咕,“我这人舌头,怎么做雀舌面。” 楚衣轻冲他比划,“这碎嘴叽喳的样子,活脱脱一个雀儿,更还像什么。” 云泽被他打趣一句,觉得自家公子今日心情甚好,便也不再抱怨了。 商承弼却可真是被气炸了肺,回来见到晋枢机在喝汤就一肚子火,晋枢机呷了一口汤便笑道,“人是你请来替我撑腰的,这会儿又生什么气。” 商承弼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晋枢机张开了嘴,“你过来喂一勺子豆腐给我,我有好些年没吃过家乡的这道菜了。” “朕也不是没请过楚国的厨子。”商承弼听他叫便走过来,轻轻挖了一点送到他口里。 晋枢机道,“他们是怕了,惟恐做得不精致,肉多了,便腥腻些,不似这道这么鲜香清爽,骨子里透出不同来。” 商承弼道,“朕觉得也不过尔尔。” 晋枢机抬了抬下巴叫商承弼给自己捡一筷子鱼茸卷,而后才道,“这是我家乡的点心,我也会做的,只是废功夫。从前,胭脂也做给我吃——”他说到这里,便看出商承弼脸色不对,却只是低头道,“从今以后,我只做给你吃。” 商承弼的脸色立刻和缓过来,仿佛放晴的天。 “驾骖,委屈你了。”晋枢机用唯一能动的手替他挑了颗虾仁送进嘴里,“为了我,宁愿忍着缉熙谷的人。” 商承弼只是轻轻顺着晋枢机头发,晋枢机小心靠在他怀里,“给我个恩典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8 吧,他是哥哥,我另外两个,也是哥哥呢。” 商承弼陡地移开了身子,晋枢机早料到他会如此,靠着自己支撑起身子,“放他们回楚地去,我不见,我一个也不见,我都是这样一个人了,又有什么面目,见他们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昨天早上起床直接眼前一黑,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我到现在才理解,原来眼前一黑是这个意思。就是真的眼前一黑,脑子里空白了一阵子,唉,疯掉! 小楚哥哥很强呢,敢和小商叫板,虽然不是正面的大吼大叫那种,但是,楚哥哥也丝毫不怯帝王攻的气场啊,叹! 小晋啊小晋,你到底对小商有几分真心呢?叹! 第74章 七十二、还是过渡 今日的商承弼穿得是件月白色的常服,晋枢机看惯了他穿玄色,难免多盯了一阵子。 商承弼在他身侧坐下,顺手掖了掖被角,“今天吃得怎样?你哥哥说难得的能动了,是快好了吧。”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晋枢机微微闭上了眼睛。 商承弼到底有些尴尬,随着晋枢机每日的在床上躺着,他最初的火气一点点地下去,愧疚便越来越多,“你好好养着,要你哥哥多费些心。” 晋枢机抬起头望他,“我上次说的事——” 商承弼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脖颈,“别难为朕。” 晋枢机舔了舔嘴唇,“我知道了,以后不提了。你今天穿得倒很清爽。” “楚公子说,朕每日穿得太严肃,你看着也气闷。”商承弼小心地将晋枢机抱起来,在他身后垫上枕头。 晋枢机微微笑了笑,“我养了这么多日子伤,实在是气闷了,今日太阳正好,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商承弼难得听他邀约,今日又真正是个好天,想着自己虽每日都吩咐了将他挪到床边去晒晒太阳,可到底比不上亲自出去走走,如今听他一开口,便立刻吩咐人准备藤屉子,晋枢机却闷闷地不说话了。 商承弼贴着他面颊道,“怎么不高兴?” “我不喜欢这么大阵仗。”晋枢机眼光冷冷的。 商承弼一怔,“你伤成这样,朕怕碰到你。” 晋枢机懒懒地点了点头,“你想得周到,是我每天闷着琢磨地多了。你还有折子要批吧,不用时时刻刻地守着。” 商承弼听他口气虽不带着埋怨,可目中难免有几分失望之色,也不说话,只一俯身,便打横将他抱在手上,晋枢机习惯性地将双手攀向他脖子,却是道,“我随便说的,你放下吧。” 商承弼压根不理,抱着他便大步走出门去,待出了栖凤阁,才贴着他耳侧道,“累了困了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晋枢机靠在他胸膛,笑了。 “每日逡在个屋子里,除了睡就是直着眼捱着,眼珠子都不会动了,你抱我去小瀑布那里看看水。”晋枢机指挥着。 商承弼笑着答应,将他抱得高了些,这位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撇下了成群的宫女内监和一路抬着藤屉子的近卫亲自抱着情人环着几里的庭苑花(径)去看假山瀑布,晋枢机满足地替他抹了抹并没有汗水的额,阳光暖暖地照着,仿佛拥有和被拥抱的两个人之间只有爱。 “累吗?”晋枢机问情人。 “我以为,你会不想出来见人。”商承弼吻了吻他的眼,他的眼上乌青还未退。 晋枢机只是笑了笑,商承弼轻声道,“还怨朕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怨你。你的性子这么不好,说了那些话,我自己早都想到,最好,也不过是这样。”晋枢机的口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朕以后不打你了。”商承弼低头道。 “啊?”晋枢机一愣。 商承弼没有看晋枢机眼睛,“我以后不打你了。” 晋枢机什么都没有说。 商承弼看他,“不相信朕?” “我总是做要你生气的事,不怪你。”晋枢机揽住了他脖子。 商承弼微微蹙了蹙眉,“重华,朕知道很难控制住自己性子,日后也难免不会再——但朕答应你,以后——” 晋枢机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去保证什么,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句誓言,两句答应就能说得清的。我难免做些逾距的事,你也有你的情难自禁,驾骖,我只希望在有限的日子,我们能好好的。” “自然。”商承弼笑了,“朕带你去晒太阳。” 晋枢机看着阳光下的水花,折射出的影子泛着七彩的光华,如数不尽的梦,他轻轻闭上眼睛,将带着清新水汽的空气压进肺里,一张开眼,却看到楚衣轻站在一边,商承弼难得有这浮生半日闲,却偏偏被人冲撞开来,略有不虞之色,晋枢机却先开了口,“哥哥也来这里吗?” 楚衣轻手势很清楚,只有三个字,“我路过。” “父王——”商从涣小声叫着父亲,商衾寒只是重新合上了一本文书。 “爹——”商从涣又叫了一声。 商衾寒抬起头,“要是关于你小师叔的事,就不必说了。” “可是,您已经整整四天没去看过小师叔了。”商从涣道。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天没有看到他的悔过书,我就不会去看他。”商衾寒看了一眼儿子,“不要把精力放在担心这些事上,回去看书吧。” 商从涣咬了咬唇,“父王,孩儿觉得您这样做,有些不妥。” 商衾寒放下了笔,“说来听听。” “您认为小师叔对三师叔不敬,您那日已经罚过他了。打得那么重,您不亲自送他回去,已经很让小师叔难过了,现在再不去看他——” 商从涣的话并未说完,商衾寒的语声很沉静,“我不必因为打了他就去看他。他越来越不把新旸的吩咐放在心上,我姑息他,难道新旸不是师弟吗?” “可是,您从前一直是这么姑息的。”商从涣说了这句话就立刻跪下,“儿子僭越了。” 商衾寒却笑着扶他起来,“你说得没错,我从前,太惯着他了,本以为,他在我面前放肆些,在新旸那里会收敛,却未曾想到,他在我面前都这么放肆,更何况是新旸了。”他说到这里就看着商从涣,“你说得很好。我纵了他这么久,现在这样冷着他,难免让他心里难过。带兵也是一样,一次放松了,日后再严管,便会要人心生怨怼。你能懂得这个道理,这些日子在军中,就算没有平白历练了。” “是,孩儿明白。”商从涣低下了头。 商衾寒轻轻捏了捏儿子手骨,“怎么感觉又瘦了些,是最近天气热了吃得不合胃口吗?” 商从涣摇头,“没有,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你每日的功课那么多,这些小事,就别再替我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19 忧心了。” 商从涣小心地替父亲研着墨,“在儿子心里,小师叔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 商衾寒微微一笑,“你母亲的祭日快到了,改日,你带一小队兵士,亲自去涣水边拜拜吧。” 商衾寒亲自握着儿子的手送他出了营,风行拜别父亲,却看到小师叔隐在一侧的帐子后,心道,原来小师叔已经能走了,父帅看起来打得重,到底是极疼他的。 “替我问候你母亲,说我得闲了就去看她。”商衾寒扶起了儿子。从风行懂事后,他每年都会如此说一遍,但是从未这样做过。那个全天下都传说他爱得动心蚀骨的女人,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王妃的名分。唯有在谈及风行的时候,他会毫不避忌地说“涣儿是我嫡子”,可也仅止于此。他对风行的看重每个人都知道,风行那么出色,没有任何人会质疑他的身份,只是,却也没有任何人敢替这位少帅之母祈求一个身份。 “小师叔,您也来送我?”商从涣一向明白父亲的眼色。 景衫薄勉力稳着腿走出来,递给他一个香袋,“涣水边蚊子多,这是二师兄给我的,也帮你做了一个。” 风行连忙双手接过,“多谢二师叔,多谢小师叔。” “你一路小心,不要随便和人打架。”这样的话居然能从他口中劝出来,不免叫人觉得好笑。 风行轻轻点头,“小师叔放心,有这么多叔叔兄长陪我去,不会吃亏的。” 景衫薄像是放心了,拍了拍他肩膀,又拿出一个自己编的草粽子,“涣水离这边这么远,你都赶不及回来过端阳节了。”他印象中的风行,从来没有和大师兄一起过过端阳节,风行的母亲听说就是因为难产死在那一天,风行长大后每年都回去拜祭,一来一回之间,别说是过节,就连想着生日也是不孝。是以商从涣从来不吃粽子,景衫薄也不敢说是他的生日,只是扎个草粽子给他玩。那还是商从涣小时候的事了,如今这么多年他都记得。 商从涣将那粽子贴身收好,才对景衫薄道点了点头。 景衫薄舔了舔嘴唇,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别人是去祭母,也不好说快些回来,只能再抱一抱,回身时的余光瞥到大师兄,有点期盼,却装作没看见,商衾寒不知有没有在意他,只是对随行的两位将军抱拳,请他们一路照顾风行。 景衫薄背过身子默默向回走,太阳耀地刺人的眼睛,连抬步子也别着一双腿,这次真是打重了。耳边听到商衾寒嘱咐风行不要劳动地方。 景衫薄一路向前走,耳听着风行应该已经走远了,大师兄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他咬着唇,心下虽然有些憋闷,但想到究竟是自己不对的,又想着回去之后也要把编好的草粽子送去给师父二师兄和三师兄,倒也没那么难过了。 这样想着,便加快了步子,才走着便突然觉得不对,他还不惯带鸣鸿刀,便伸出手去摸回燕镖,却突然被一把握住手腕,“怎么,住在我这里,还是不安心吗?” 商衾寒不问他还好,一问他,全部委屈和任性都涌上来,一把就甩开了大师兄的手,鼓着劲就往前走。 于同襄在演武场练兵,如今才赶过来,正看到这一幕,先告罪称自己送师弟迟了,然后连忙追过去送风行,有外人在,景衫薄不敢十分过分,只低下了头。 商衾寒伸手就拽住了他耳朵,“《悔过书》呢?”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一切酝酿中 突然开始心疼小风行了,叹! 阅了好久的高考卷,终于批完了,希望孩子们都取得好成绩 最近又是阅卷、又是论文开题,好多事都集中在一起,对不起大家了 抱~ 第75章 七十三、一波未平 商衾寒伸手就拽住了他耳朵,“《悔过书》呢?” 景衫薄全部的气性都在这《悔过书》上,他不是心里没有师兄,只是尊敬师兄不用总是这样白纸黑字的摆在纸上吧,每次看自己的《悔过书》,三师兄难为情,自己也怪难为情的。只是,他虽然是从小被骄纵惯的,倒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不写,只不过是大师兄因为这个不来看他,他也不肯让这一步罢了。 商衾寒看他不答,便稍稍用力拧了他耳朵半圈,景衫薄只是瞥了师兄瞪一眼,商衾寒笑着揉了揉他脑袋,“真是个孩子。” 景衫薄这下可不高兴了,提着两条腿就向前走,奈何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这一用劲,疼得一张脸皱在一起,商衾寒一把将他拽回来,顺手又拍了两巴掌,景衫薄待要说话,却突然被他打横抱起来,大步回房去了。 今日出来送商从涣的不知有多少亲兵名将,景衫薄景小侠哪里丢得起这么大个人,揪着师兄领口就叫他放自己下来,商衾寒顺势缚住他手,也不理他,径直向前走,景衫薄可是没法子了,只好抬出其他师兄来救命,“放开,二师兄三师兄都不会这样的!” 商衾寒不答。 景衫薄一张脸胀得通红,可是不敢再倔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是从小师兄看着长大的,认错就认错吧,“我错了,《悔过书》在房里,我自己走去拿。” 商衾寒这才放下他,“叫你听话,非要惹事。” 景衫薄不敢再拗,也不想再理师兄,一个人拐着腿回去了。 “你的手好多了。”楚衣轻将裹好的粽子放在篮子里,对晋枢机比手势道。 晋枢机微笑点头,“是啊,好多了。能动了,就又能做些让人不高兴的事了。” 楚衣轻只是沉默。 晋枢机用银匙将糯米推平,云舒跪在一边帮忙将粽叶压出棱角来。楚人重端午,这是个大节呢。 “他呢?”晋枢机仿似是随口问。 云舒低头道,“越是节下,皇上越是事忙,世子权且忍耐几日。今天,皇上定然会来的。” 晋枢机笑道,“旧爱点滴温情句,哪及新人百媚娇?皇上和戎几进献的那位美人儿还好?” “世子——”云舒吃了一惊,就连楚衣轻也抬起了头。 晋枢机笑望着楚衣轻,“哥哥是觉得我足不出户,所以,应该是聋子哑巴吗?” 楚衣轻比手势道,“我虽未聋实哑,却也没人敢说我是聋子哑巴,世上的事,又有哪一面,没有半点风声呢?” 晋枢机看了一眼云舒,“戎几那地方风霜苦寒,居然能出美人,想来是很有味道的。” “世子不必多虑,那位小夫人虽然妖媚,她被进献来三天,可每一日皇上都是看过了世子才走——”云舒试图解释。 晋枢机轻轻掠发,“你是在宽我的心?小夫人?居然,已经封了夫人吗?”他轻轻折着粽叶,“哥哥,你说是不是我真的没用了,我的婢女要用这种劝失宠妃子的口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0 气劝我。”他将银匙的柄倒过来划着粽叶边,“妖媚?有我这个承恩侯坐在这里,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敢称妖媚!” 楚衣轻蓦地一阵心疼,握住了他的手。 晋枢机单手支颐,“去告诉皇上,今晚不要批折子到太晚了,我裹好了粽子等他吃。” 楚衣轻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晚是那位戎几女子的册封礼,商承弼正要拉拢戎几,是不可能这点面子都不给那位新晋夫人的,晋枢机又何必—— 晋枢机将蜜枣埋得深深的,“哥哥,你觉得我可怜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还多着呢。” 楚衣轻摸了摸他脸,什么也没说。 晋枢机却突然在暗地给云舒打了个手势,“今晚我要去翊坤宫,那位贵妃娘娘,不能让她再活了。” 风清月远,更短夜凉。带着一身酒气的商承弼回来的时候,晋枢机正裹着手捱在廊下轻靠,身侧是屯着微光的红泥小火炉,夜色中透着粽叶的清香,那个半眯着眼的人轻轻蜷了蜷腿,云舒将小毯子又向上拉了拉,晋枢机像是清醒了,陡然睁开眼,眼睛亮得让商承弼心虚。 “已是三更了,不回去歇着,又靠在这做什么?”商承弼试图去抱他,晋枢机温柔地张开了手,半露出衣袖的那截倾城的手腕,嫩藕一般,透心彻骨的凉。 “五月的天怎么冷成这样?”商承弼横眉扫向一旁服侍的云舒。 云舒低着头跪在地下,“世子一定要等皇上回来,已在这廊下坐了大半夜了。” “胡闹!”商承弼心疼,连忙将他抱进暖阁去,“还不去笼着火?” “不必了,床上躺躺就好,你去哪了,怎么一身的——”他话未说完,便是一阵轻咳。 商承弼将他放在床上,小心地盖好被子,“是朕不好,不该喝了酒来呛着你,可是又忍不到沐浴再来,好几个时辰没见了。” 晋枢机听他深情款款,不觉有些好笑,却是柔声道,“叫云舒把粽子拿进来吧,本是你去年说的,要我裹好了粽子,我们两个借着月光在这廊里吃。谁想你这么晚才来,端午都过了。” “今日端阳,朕赐宴群臣,偏巧你病着,我吃了两个——”他见晋枢机又要坐起来,便去扶他。 “世子一口也没吃,连楚公子说要一同分一个都不肯——”云舒将那煮着粽子的火炉搬了进来。 “我来喂你。”晋枢机睨了云舒一眼,亲自伸手去接了一个。 “你的手好了?”商承弼问。 “嗯。昨夜才拆了绑得那些零零碎碎的布带子,哥哥说活动一下会好。这是我特地裹的,用红线,知道你不爱吃甜的,尝尝,只是,火腿是哥哥做的。”晋枢机一手托着粽叶,一手用银匙切下一个粽子角来。 商承弼吃了一口,“嗯,既鲜又香,你也尝一个。”他直接伸手从小锅里取了一个,替晋枢机剥开。 “不忙。云舒,去倒些解酒茶来。”晋枢机抬起眼,眉间朱砂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美人佐酒,皇上想是醉了。” 商承弼一怔。 晋枢机特地将掌中带着火腿肉的粽子刀下一圈来,喂到他口里,“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今日是熹和夫人的册封大典,皇上又为何在新婚之夜冷落佳人呢?” 商承弼口中嚼着他裹的粽子,眼前是他白衣如雪绝色清华,似嗔非嗔,含怨非怨,想到他独坐粉廊长夜相侯,自己却香衾锦被醉戏美人,究竟是觉得太对他不起,正要说话,却见晋枢机微一蹙眉,云舒才添了一块银炭,正耀地他丽色如霞,商承弼忙握住他手,“怎么了?” 晋枢机低下头,“没事。” 商承弼掌中玉腕清寒,想到他重伤初愈便坐在那等了半宿,想是冷得关节疼,心中更觉不忍,“告诉王传喜,熹和夫人暴毙,以贵妃之礼安葬。”他说完便伸手便将晋枢机拢在怀里,轻轻顺着他缎子般的长发,“以后你有事,直接同朕开口就是了。” 晋枢机像只小鸽子偎着他,“我没有叫你杀她。” 商承弼伸出左手,云舒早将剥好的粽子盛在金盘里,“朕说过,每个节都要同你一起过的,尝一口?” 晋枢机张口含住了金匙,“其实,我这个样子,你已经忍了几个月,我——” 商承弼含住了他的口,咽下他口中的话,直直吻到晋枢机额头沁出薄汗,商承弼才道,“自从有了你,女人,在朕眼里也不过是个盛孩子的盆。” 晋枢机听他说得太过粗鄙,不觉蹙起了眉,商承弼环着他腰的手一路向下,指尖停在他閮口,“朕想要的,只有你能给。若我不是帝王之身,便每日与你醉生梦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口中热气喷在他耳朵上,商承弼一阵意荡神驰,正欲温存一度望梅止渴,却突听得外间争执,“婢子无礼,成公公,您真的不能进去。” 商承弼一脚踢翻了床头宫灯,“又是什么事!” “皇上,贵妃娘娘暴毙。”成康回道。 “朕只不过说以贵妃之礼安葬,没说过她是贵妃!”商承弼被搅了好事,心情极差。 “皇上。不是熹和夫人,是吕贵妃,翊坤宫的吕贵妃。”成康叩头。 商承弼有片刻脑子都是空的,过了一阵才道,“吕贵妃?是那个保不住胎的?” “是。”成康叩首道。 “死了就去埋,跟朕有什么可说的!”商承弼重新拥着晋枢机躺下。 “这——可、可是——”成康吞吞吐吐。 晋枢机一把掀开了帘子,“三更半夜,没事就来聒噪,是没听到皇上的话,还是没将皇上与本侯放在眼里,滚!” “皇上——”成康像是还想说什么。 “还不走,是觉得本侯的府里缺一件头盖骨做的酒器吗?”晋枢机是真的起了性子。 “皇上息怒,临渊侯息怒,奴婢这就将吕贵妃和她的奸夫一并埋了,奴婢告退,奴婢告退。”成康一面叩头一面向后退走。 商承弼本已和晋枢机躺下,如今听到他话却突然坐起,“再说一遍!” “奴婢不敢。”成康以头抢地。 晋枢机虚虚靠着床榻,冷冷一笑,“幕也拉开了,戏也开场了,成公公又为何不继续演呢?” 商承弼突然回头,一把握住晋枢机手骨,“什么戏?难道——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虐,马上要开始了 最近真的是忙了,状态也不太好,好像放下好久再捡起来就不是那回事了一样 我会试着调整过来的,抱~ 第76章 七十四、一波又起 晋枢机虚虚靠着床榻,冷冷一笑,“幕也拉开了,戏也开场了,成公公又为何不继续演呢?” 商承弼突然回头,一把握住晋枢机手骨,“什么戏?难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1 道——你知道?” 晋枢机痛得一颤,商承弼连忙放了手,语气却没有半分缓和,“说!” 晋枢机斜斜靠在床榻上,低低道,“那个孩子,不是你的。” “嗙!”的一声,床头的灯架被他掌风翻到地上,宫灯碎了一地。 “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孩子。”晋枢机隐身在一片阴影中,“难道,我最初不疼他吗?” “说。”商承弼的语声并不高,但是很阴沉。 成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奴婢,奴婢今日当值,听小太监说,吕娘娘要红烧鱼。因为皇后娘娘曾特特交代奴婢,要好生照顾吕娘娘,虽然贵妃娘娘未能——” 晋枢机随意用手指缠着发丝,悠悠一句,“废话少说。” 成康连忙叩首,不迭声地答应,“奴婢想着,娘娘小产不久,红烧鱼是吃不得的。可是,娘娘贵为贵妃,既然已经——” “嗵!”地一声,鎏金雕龙的铜施被商承弼一掌拍倒,晋枢机微笑道,“半日说不到正题,长着舌头有什么用。”他语声慢条斯理还带着温文,成康却吓得直打哆嗦,他虽在商承弼身边服侍,但也算是半个皇后的人,与晋枢机素来不睦,如今触了逆鳞,连忙速速回道,“奴婢就去翊坤宫向贵妃娘娘谢罪,谁料娘娘不肯赐见,还训斥奴婢说因为娘娘小产便不将她放在眼里,奴婢本来不敢窥伺娘娘心意,可奈何娘娘厉色疾言,与素日温婉谦和的样子大为不同,奴婢心中惶恐,连忙叩头告罪,恰巧这时候有宫女前来服侍娘娘盥洗,奴婢便欲上前伺候以赎罪过,岂料娘娘大发雷霆,奴婢进退不得却突然发现娘娘床榻前有一双男人的靴子,奴、奴婢——” “说!”商承弼已经走下了床。 晋枢机心中一跳。 “奴婢不敢,临渊侯赎罪,奴婢不敢。”成康突然向晋枢机告罪。 “说!”商承弼一把掐住了他脖子。 晋枢机腿伤尚未痊愈,还不能自己下床,只是轻轻掀开帘子,露出半片白得月光一般的胸膛,“既是逼到我门前了,又怎能不让你把话说完呢,说吧,反正说不说,你这条舌头,都注定要做桃儿的盘中餐了。” “哼!”商承弼冷哼一声,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成康连忙爬过来哀求,“临渊侯饶命、临渊侯饶命,奴婢是无心之过,奴婢实在是怕得狠了才会不慎跌倒压扯了贵妃娘娘的床幔,奴婢没看见里面是大侍卫啊!” “很好。”他此话一出,晋枢机也是一愣,却旋即明白了。晋枢机身边的四男四女八位禁卫,折戟因为排行第一,宫中的人都称大侍卫,“很好。皇后是终于欺到我的头上来了。折戟呢?” 商承弼一脚踩在成康胸口上,只听得咔咔两声,胸骨已被踩裂了,成康强忍着痛道,“奴婢、奴婢一时害怕,昏过去了。再醒来时,已在皇后娘娘的坤和宫,奴婢心中惶恐,再去打听。贵妃娘娘与、与大侍卫都已——已殁了。皇后娘娘担心这般祸乱宫闱的丑事传扬开去,命人秘密收敛了尸首在坤和宫,皇、皇——啊!” “噗——”商承弼抬手便要毙了成康,晋枢机却阻住了他掌势。只是他重伤未愈,只一动真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远远溅在商承弼滚着金龙的锦服上。 “留、留他一条命,洗刷我——不白之冤。”晋枢机说完这句话,便跌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 “叫太医!不,叫楚公子,叫楚衣轻,叫他来,立刻来!”商承弼抱住晋枢机,用衣袖替他擦唇角的血。 楚衣轻收了银针,轻轻摇了摇头,商承弼伸手扣住他腕脉,“怎么样,重华怎么样?” 楚衣轻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商承弼心中焦急,也未曾注意楚衣轻竟能在被扣住腕上大穴时挣脱他的掌控。 云泽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唠叨,“怎么样,伤还没好就受了你一掌,二十年变十五年了。” 商承弼掌风一吐,便将云泽强拖到身前,“重华要是有事,朕要你们整个缉熙谷陪葬!” 楚衣轻突然回过头,对商承弼比了个手势,商承弼分明不懂手语,却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的话,“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商承弼一把推开云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公子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楚衣轻不过轻轻拍了拍云泽后背。 晋枢机悠悠醒转过来,先是连着嗽了好几声才道,“你们不要再吵了,放过我好不好?” 商承弼抱住他,“究竟怎么回事?” 晋枢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商承弼皱眉。 “皇后娘娘到,熹和夫人到!” 商承弼同晋枢机都吃了一惊。皇后兴师问罪不足为奇,如今本该暴毙的熹和夫人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晋枢机正自思度,一个珠翠铛绕的女子已经扑进了商承弼怀里,“皇上,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临渊侯,临渊侯矫诏要杀臣妾,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及时赶到,臣妾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这位熹和夫人本是戎几部的大公主,戎几族长的亲妹妹,虽然不是豆蔻之年,可颇具风情。商承弼这些年全部的心思都盘在晋枢机身上,这位熹和夫人能绊住他一连三日,除了商承弼着意笼络戎几之外,自然也有她的几分本事。戎几一族素来骠悍,如今极力投诚,商承弼有包举宇内之心,自然不能慢待,此刻,他先是扶起了熹和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一转,鹰隼般冷鸷的目光就落在皇后面上。 于皇后不慌不忙,款款向商承弼行了礼,而后才道,“昨夜,臣妾怎么都睡不着,便想着找夫人聊聊天,却不想,突然看到王传喜身边的小绍子和临渊侯的近卫花落姑娘鬼鬼祟祟地到了天月楼。花落姑娘可真是艺高人胆大,一句话不说,一条白绫就要套在宫妃的脖子上。戎几族长万里相送,将大公主献给皇上,皇上对熹和夫人也是恩宠有加,莫说是熹和夫人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便是普通宫妃,临渊侯也不能想杀就杀啊。小绍子当场撞了柱子,花落姑娘也要自杀殉主,被臣妾拦下了。如今,正和那位胆敢勾引贵妃,祸乱宫闱的折戟关在一处,臣妾虽掌管六宫,可事关重大却不敢擅自做主,要如何处置这般恃宠称骄胆大妄为的淫邪之徒,特来请皇上明示。” “皇上——”熹和夫人哀哀戚戚的跪在商承弼脚下,一双杏眼里半分委屈,剩下的九分半却全是风骚。 商承弼如今骑虎难下,正要开口,却突听得晋枢机问道,“折戟还活着吗?” “做出这等下贱□之事,他哪还有脸面活着!”于皇后厉声道。 晋枢机轻轻闭上了眼睛,“花落呢?” “她倒是想死,可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于皇后目光直直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2 逼着晋枢机。 “放了她!”晋枢机猛一扶床沿站了起来。 于皇后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是冷笑道,“原来临渊侯的腿早就好了,还在这扮什么病西施!” “放了她。”晋枢机紧紧盯着于皇后。 “谋害宫妃,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就算她是受人主使,也要千刀万剐,否则,这三宫六院,还有哪个嫔妃能住得安稳!”于皇后毫不示弱。 晋枢机重伤之下大伤元气,刚才又和商承弼对了一掌,如今拼着一口真气勉力站起,如今却连保持身子站直都不成,可这些近卫都是从小跟着他,他又如何能让步,晋枢机单手握拳,“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了——她。” “不放——啊!你干什么?”于皇后甫一开口,晋枢机将全身内力都贯在一条手臂上,握住了她脖颈,靠着床柱掐住她脖子,“放人,否则,一命换一命,我就为折戟报仇了!” “你敢!”于皇后怒目道。 晋枢机收紧了掐住她脖颈的手,“你试试。” “重华!放开!”商承弼站了起来。 “叫她先放了我的人!”晋枢机面色苍白,双腿根本支撑不起两个身子的重量。 “重华,她是朕的皇后。”商承弼一字一字道。 “把折戟和花落给我送出来。”晋枢机根本不理会。 “重华——放了皇后。”商承弼一步一步逼进他。 晋枢机面上血色愈少,手上青筋暴起,“皇后娘娘,晋重华灭国辱身之人,死不足惜,你的贵命,你是要,还是不要!” “呃——”于皇后被他扼住脖颈,一口气也吐不出来。 商承弼望着晋枢机,晋枢机只是更紧地收住虎口。 “临渊侯,你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也就罢了,难道您连皇上的情分也不顾吗?”熹和夫人指着晋枢机叫骂。 商承弼面色铁青。 晋枢机腿骨尚未长好,从脚底到头手只是钻心地痛,却只知不能将折戟花落丢给坤和宫的人,云舒站在晋枢机身后,只看到世子整个后背湿了一大片,连连叩头道,“世子,您放了皇后娘娘吧。我们八人自幼时结义,发誓跟随世子,就未想过能活着回去。世子对折戟花落如此重情,已偿了我们主仆之义,世子重伤未愈,保重身子才是啊!” “放人!放——人!”晋枢机肩膀已靠不住床柱,只有手还紧紧箍着皇后脖子。 熹和夫人跪爬过来抱住了商承弼的腿,“皇上,皇后娘娘是您元配,您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阶下之囚让天下人寒心吗?” 商承弼不动。 熹和夫人跪求晋枢机,“临渊侯,你要杀的是我,你放了皇后娘娘。栖凤阁守卫重重,您挟持皇后,不是您武艺高强,您不怕的不就是皇上对您的一往情深吗?您放了皇后娘娘,成全的不是娘娘不是我,请您看在和皇上五年情分上,成全皇上吧!求您顾念皇上,求您可怜皇上吧!” “晋重华!”商承弼再也忍不住,一掌向晋枢机劈下来,晋枢机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能抵敌商承弼掌力,商承弼掌风一到,他便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离了树就挡不住狂风,飘飘摇摇的跌在地上,犹是如此,却依然将于皇后拖倒在地,跌倒前的最后一刻,“驾骖,我要去了。求你,求你看在五年之义,放了,放了我的人,好好——安葬。” 作者有话要说:唉,我一直不否认,小商是个渣啊! 谢谢米糯的补分,看得好认真,辛苦了! 谢谢顶顶的长评,一个人在国外,还好吗? 第77章 七十五、刹那悲凉 “晋重华!”商承弼再也忍不住,一掌向晋枢机劈下来,晋枢机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能抵敌商承弼掌力,商承弼掌风一到,他便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离了树就挡不住狂风,飘飘摇摇地跌在地上,犹是如此,却依然将于皇后拖倒在地,跌倒前的最后一刻,“驾骖,我要去了。求你,求你看在五年恩义,放了,放了我的人,好好——安葬。” “重华!重华!”商承弼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一掌竟能将他迫到如此地步,脑中全是他倒下前哀戚的目光,晋枢机身子尚未着地,他便一把将于皇后扒去一旁,跪倒在地上,“快,叫楚衣轻,叫楚衣轻!”于皇后向熹和夫人打了个眼色,对门外道,“还不去请太医来。” “重华!重华!”商承弼将晋枢机裹在怀里,吻着他额头。 晋枢机哪里还能答应,只是软绵绵的一团,也不知是死是活。 熹和夫人咽下了半片惊慌,柔声道,“皇上,是不是将临渊侯抱去床上?” “不!朕抱他去找楚衣轻,对,找楚衣轻!”商承弼几乎是魔怔了,抱起晋枢机就向外冲。身后侍监急急跟上,商承弼发足跃起,狂性大发,“怎么这么远,怎么这么远!重华,你撑着,你撑着!”他也不知晋枢机究竟能不能撑得住,便是登萍跨槛向楚衣轻住的停鸾阁疾奔。 楚衣轻身子素来不好,此刻已是中天月残,难得一日中有这么一个时刻睡得深些。可一听消息,便惊地起来,也来不及叫云泽,匆匆收拾了药箱,风一般地赶出去,他轻功卓绝,云泽如何能及,再后面赶得满头大汗,待到了玉挂湖,正碰上挟风而来的商承弼,商承弼走势极快,亏得楚衣轻步法精妙,否则便要撞将上去。 楚衣轻见商承弼怀中的晋枢机面色苍白如纸,两条腿荡在他手臂上便像是牵着线的风筝,一时也来不及责备,连忙接过去放在湖边一处大石上查看,湖上守持的太监也来不及换衣裳,连忙放了一艘宽展的船来,楚衣轻细细查看了晋枢机心脉,待看到腿骨时却摇了摇头。 “怎么样,怎么样!”商承弼急急追问。 云泽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追过来。 楚衣轻没有任何回应,抱着晋枢机就上了船,商承弼眼睁睁地看着小舟吃水时压下了一侧的水面,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心内便是一阵翻江倒海。楚衣轻轻功何等精妙,就算怀中抱着一个人登船也不该惊起如此深的水波,商承弼心头一凉,一把就将船头守护的侍卫抛下水去,云泽冲到岸边,被溅了一脸一头的水花。 “重华!重华没事吧!”商承弼轻轻抚着晋枢机闭上的眼睛。云泽用衣袖擦了擦脸,一低头却惊了一跳,“他、他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这样勉强用功,非残了不可!” 商承弼只觉得从头冷到骨头里,他胸中百种的愤懑无从发泄,提起掌来待要一掌劈了云泽,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最后终于坐倒在地上,轻轻摸着晋枢机脸,“重华,你,你,你——”他胸中似是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云泽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刚捡了一条命回来,连忙帮楚衣轻拆晋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3 枢机腿上的绷带,楚衣轻指尖真力凝聚,替他将错位的骨头复位,云泽便将草药在口里嚼烂了替他揉擦,商承弼此刻也回复了神智,不再逼问楚衣轻,学着云泽的样子将大把的草药塞进嘴里,替晋枢机擦着腿上的伤。 “呃——!”如此三四次,晋枢机终于痛得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罩着幕离的楚衣轻。 “你睡觉的时候竟然也带着面纱吗?”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 楚衣轻不能答,商承弼不知如何答,云泽又哪有说话的份。 “你不用担心,我还好。”这是他的第二句话,任何人都知道,是说给商承弼听的。 “重华——”他终于还是只叫了这一声。 晋枢机又是一声呻吟,商承弼瞪着楚衣轻,“你干什么!” 楚衣轻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又一次捏断了晋枢机的腿骨。 “他的骨头本来都快长好了,可是强自站起,逼得都移了位。我家公子必须要全部打断,再重新替他接上。”云泽解释道。 商承弼心中一痛,“全部打断?!” 云泽点头,“是。要不然,就算勉强扳过,以后都会跛的。” 咔咔两响,晋枢机痛得抽了过去。商承弼对楚衣轻吼道,“你轻一些!” “这是没法子的,我家公子若是轻了,一下怎么能断,这样快,他还能少受些苦。”云泽继续擦草药。 商承弼扶起了晋枢机身子,轻轻吻着他眼睛,“重华,我的重华。” “这个丫头,还不杀了,留着干什么!”熹和夫人五指已扣在花落脖子上。 “你要是想让皇上永远厌弃你,就杀了她吧。”于皇后冷冷道。 “皇上厌不厌弃我又有什么用,只要我哥哥还是戎几一族的族长,我这个夫人就永远不会变。”她的手并没有离开花落的脖子,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个女子曾经也要杀她。 皇后微微一笑,“你动手吧。” 花落闭上了眼睛。 熹和夫人一掌拍下去,却只是打了花落一记耳光,“贱人!居然敢杀我?” “哼!”皇后冷哼一声。 “怎么,皇后娘娘有何指教?”熹和夫人道。 “你以为要杀你的是这个小丫头吗?”皇后端起了茶碗。 “自然不是。承恩侯?灯前洗面更罗锦——我从前倒真是小瞧了他。”熹和夫人扳起了花落下颌,“这样的姿色,他竟也舍得把你放在身边。皇上难道就没有对你动过一点心吗?” 于皇后轻轻推着茶沫,“你现在才是小瞧了他。” 熹和夫人不答。 皇后放下了茶碗,“你是美人,否则,天穆尔汗也不会死在你的肚皮上。不过,晋枢机却不把任何美人放在心上。” 熹和夫人先是面色一变,而后却坐了下来,“还请皇后娘娘指教。” 于皇后长长叹了口气,“咱们皇上,对这位临渊侯,可不是后宫的心思。” “那倒是。”熹和夫人口中虽然附和,可想到商承弼与她一连三日的狎肆,也难掩得色。 于皇后看到她笑容便堵着一口气,她于家有拥立之功,她虽然也算薄有姿色,但即便是同商承弼最和谐的时候,商承弼对她也是尊重的多,宠幸的少。人人都说商承弼好色荒淫,可在她这里,却从来没有过那些云山雾罩的旖旎之情。她想到这里,语声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狠意,“若不是皇上想要你的命,王传喜身边的小绍子又为什么趟这趟浑水?” 熹和夫人先是握住了手,而后才抓起了案上的茶碗,“反正小绍子已经撞柱子死了,皇后娘娘想怎么说都行了。” “你以为皇上真的迷上了你吗?”于皇后手指扣着桌案。 熹和夫人微微一笑,突然站起身围着花落绕了一圈,“皇上有没有迷上我,我不知道。不过,我要是把这个大胆行刺的宫女还给临渊侯——” 于皇后面无表情,“那我就恭喜夫人荣任贵妃了!” “世子——”王传喜带着花落进了船舱,她虽然知道此时最好不要打扰晋枢机,可看到世子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哭出来。 “什么人!”商承弼最听不得人啼哭,见是花落,才算没有发作。 晋枢机缓缓张开了眼睛,“回去,叫云舒替你熏些艾叶去去晦气。折戟,有没有受什么罪?” 花落摇了摇头,“只有一刀,没受什么罪,就是脸毁了。”他们从小受训,自然明白晋枢机此刻问话是什么意思。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叫人替他装点好再走,把他的盾也一并带走,选两个可靠的人,送回楚国老家去。”晋枢机一阵心凉,折戟的兵刃是盾,凭他的武功,居然能被人从正面一刀毙命,不及抵挡,皇后背后的势力,的确要人心惊。可惜,自己的腿伤了,没有办法亲自查看。 花落叩了一个头,答应了退下。 商承弼望着他,“你对下人倒是很好。” “折戟不会做出这种事。”晋枢机望着商承弼。 “这件事,朕不想追究了。”这种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想再提。 “真的不是折戟。”晋枢机盯着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商承弼问。 晋枢机不答。 “你怎么知道的?”商承弼再问。 晋枢机侧过了头,“可以不说吗?” 商承弼摸了摸鼻子,“你先歇一歇吧,朕去熹和淑妃那里坐坐。” 原来只是封了淑妃,看来他对吕氏的事真的很难释怀,这也难怪,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这种事,更何况,他贵为一国之君。晋枢机突然拉住了他衣袖,“你为我担心的够多了,闲下来的话,不如回去歇歇更好。” “朕今日刚封了她淑妃,若是今晚不去她那里,加上花落的事,只恐戎几生变。”商承弼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晋枢机终究只是松开了他的手,看着他转身离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尾巴和顶顶的长评 其实我一直在想,小晋和小商,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顺便说一句,这篇文,可能会be,我不知道大家对be的定义是怎么样,我好像还没有写过悲剧,也许写到最后,我自己也会舍不得吧。一切还要看发展,现在的我,还不确定 第78章 七十六、错位 晋枢机一个人躺在床上,商承弼不在,哥哥也不在,想来,那边的椒掖宫定是歌舞升平,他轻轻叹了口气,云舒小心地替他端了一盅茶过来,“世子可能不会口渴,婢子只是私下里备着。” “是吗?我正好口渴了。”晋枢机试图撑起身子。 云舒连忙放下茶盏过来扶,晋枢机轻轻呼了口气,“我——还要养多久?” 云舒先是跪下将茶碗送到晋枢机口边,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4 待他啜了一口才道,“世子且宽心养着,有昭列公子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晋枢机一只手托起了茶盏,“去跟皇上说,我心悸梦魇,怕得睡不着。” “世子——”后宫中的女人,为了争宠,如此做作也是常事,但一则商承弼暴虐成性,后宫嫔妃谁也不敢在他睡着的时候扰他,二则他素无常性,不定某夜歇在何处,也不会有人故意施这种手段让旁人难堪,更何况,他往日最长宿的便是栖凤阁,这是大梁历代君主的寝殿,又有晋枢机夜夜在此,哪个妃子也不会这么不识相敢和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临渊侯争宠,只有今日,这位熹和淑妃大封之喜,只是没想到,晋枢机却也变成了那个失意人。 “重华,怎么会睡不着呢?有没有叫楚公子来看。”商承弼一进门就急急过来坐在晋枢机床边。 晋枢机却是已经睡着了。 商承弼无奈一笑,因着晋枢机并不是撒娇弄嗔的人,他是绝想不到这个高傲如此的人居然也会弄鬼,一听云舒说他梦魇,便丢下熹和夫人匆匆赶来,却不想,他只是玩个小手段而已。商承弼怕扰着他,起身去外间更衣,等再进来时便在他身侧躺下,晋枢机难得有明白吃味的时候,是以虽然闹了一场,他却是得意更多。如今才躺下,却突然被晋枢机伸臂揽住,商承弼贴着他颈窝一吻,只觉得衾被之中暖香沁脾,说不出的熏醉。晋枢机却像只怕痒的狸猫轻轻蹭了蹭脖子,商承弼看得心痒,便想闹他起来,却终究舍不得,只微笑望着他睡了。晋枢机听出他呼吸变得深长才缓缓张开眼睛,打手势给云舒,云舒才转身出去,楚衣轻却已走进门来。 晋枢机一把拥住被子,“这是皇上的寝殿,更深露重,公子不觉得应该回避吗?” 楚衣轻只是望着他,缓缓打了个手势,“去哪?” 晋枢机打了个呵欠,“刚才本来想四处走走,现在突然又困了。公子有什么事吗?” 楚衣轻走过来,轻轻按住他肩头,晋枢机一惊,他却只是安抚婴儿似的拍了拍他。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楚衣轻摇了摇头,随意比划,“好好睡。” 晋枢机眼看着他衣袂消失在眼前,不到片刻,云舒也已回来,“婢子无能,请世子责罚。” 晋枢机长长叹了口气,“他要出手,岂是你的错。只是,不能杀了那个女人为折戟报仇,我到底不甘心。” “机会还多得是,世子当心身子。”云舒眼中全是关切。 “横竖死不了。”晋枢机微微一动,半边身子便痛得僵起来。他强忍着痛,轻轻吻了吻沉睡中的商承弼,商承弼缓缓清醒过来,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怎么,疼得厉害吗?” 晋枢机点头,“很疼。” 商承弼连忙将他揽进怀里,却发觉他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怎么痛成这样,楚衣轻!楚衣轻呢!”自从重伤晋枢机之后,商承弼自忖楚衣轻住的停鸾馆离栖凤阁太远,便另在栖凤阁外的半庭替他辟了间屋子,也好方便照料。晋枢机此时听他叫楚衣轻,只是淡淡道,“不用了,他又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疼。” “是朕累得你受这些苦。”商承弼黯然道。 晋枢机笑了笑,“疼得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商承弼顺手接了云舒递过来的一碗茶,用眼神问他要不要喝,晋枢机摇了摇头,商承弼自饮了一口,哄他道,“要不要叫尚食局弄些点心来。” 晋枢机笑着靠他,“前半夜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的没法睡,你来了之后才好些。” 商承弼自觉他说得极是,答应道,“以后朕每日都陪你,再不到别处去。” 晋枢机笑着握住他的手,“好啊。你既然答应了,可不能赖。” 商承弼朗声大笑,“那是自然。” 晋枢机目光流转,说不出的明艳,“好啊,如此,真好。” 晋枢机靠在商承弼怀里,盛夏的天将一个人的烦躁和一个人的欲望放大到近乎悲壮的程度。晋枢机感觉到他的隐忍,自然也想得到,也许正是在他和那位淑妃成就好事的时候扰了他的性子,便也低低呻吟了一声。 商承弼立刻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定,“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重华。” 这个人温柔得近乎是幻觉,晋枢机握紧了他手,以一种抓住一根蜘蛛丝的拼尽所能的无力姿态,“是忍得不舒服?”对方给他的是帝王不可复制的温柔,他回应的自然是属于一个情人的体贴。他一向明白商承弼需要的是什么,只是从前他的自尊不许他如他的意罢了。可到了今天,自尊,又算是什么呢? 商承弼笑了笑,浅浅啜了啜他嘴唇,品味一般地细细咂摸着,“朕从前只是贪恋你,如今就这样尝一尝,才知道你的味道。” 晋枢机瞬间毛骨悚然,怎么突然就说起情话来了。比较这种令人心悸的怜惜,他仿佛更习惯商承弼的暴虐,所以,尽管会激怒他,还是说了他不想听的话,“就这么叫你过来,淑妃是要不高兴吧。” 商承弼显然有片刻的不悦,但很快只是顺了顺他发心,“朕何必管别人高不高兴。” 晋枢机强撑着满身都不是自己的骨头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在寂静的夜里浓得像孤野上失群的狼,“我不会让她活下去。” 商承弼抱着他的手渐渐松成挽着他的圈,“皇后,她,都不会活。” “我说的是,现在。”晋枢机说完了这句话就悠悠向后躺下来,“我会做得干净,只是同你说一声。” 商承弼单手撑着手臂悬在他身子之上死死盯着他眼睛,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眼睫,“重华,朕不想伤你,不要得寸进尺。”他没有等到晋枢机回答,便轻轻拂了他睡穴。 商承弼用手背滑着晋枢机肌理柔腻的面颊,看那个人安静到静穆的睡颜,“重华,朕不想说这些伤你心的话,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些。” 晋枢机睡得很沉,完全听不到,恐怕也不愿听他说什么,商承弼只是对着他的脸喃喃自语,“我能给的都会给你,你为什么这么性急,为什么不能等一等。朕不想伤得你这样,也不想因为你做个昏君。” 晋枢机自然不会回应他,他恐怕也不需要晋枢机回应,他半跪在他他身边,轻抚着他被固定住的每一寸骨骼,“朕伤得你这样,你还不懂吗?为什么一定要忤逆我,朕不气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只是为什么不相信我,终有一天,我会把你要的都放在你面前,让你知道,这个世上除了朕,谁都配不起你晋重华!你难道不能相信朕,难道不能——”商承弼握住了拳,腹中气息四处流窜,他勉力压住真气调息,等到胸中郁结之气稍稍舒缓了些,便坐在他脚边,将他一双纤足捂在手里。 第二日清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5 晨,晋枢机睡得迷糊,下意识地抽了抽脚,却立刻惊醒,商承弼笑道,“楚公子说,你的腿僵了这么久,脚会肿,帮你握一握。” 辩才无双的重华公子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商承弼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不觉有趣,轻轻拍了拍床褥便笑出声来,“朕也该早朝了,你镇日躺着,有精神也变得乏了,不如叫你哥哥来,陪你说说话。” 晋枢机随意道,“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哑巴。” 他话才说到这里,内监却来报,“皇上,楚公子请见。” 商承弼拍拍晋枢机肩膀,“坐一坐也是好的。” 晋枢机却只是道,“烦劳楚公子。告诉他,我早晨起来尚未盥洗,此时相见未免不恭,便不见了。” 商承弼对他无法,只是轻轻握住他肩膀,“朕下了朝陪你早膳。” “我昨夜睡得不太好,总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唠叨,仿佛张着口要将我吞下去,偏偏被点了穴也起不来,更辨不出那人说什么,如今醒来脑袋还是嗡嗡的,我恐怕要再睡半日。昨日熹和淑妃大喜,你去她那用早膳吧。”晋枢机说完了话就拉上了被子,连头脸都蒙在里面,仿佛真不欲说话。 商承弼心头火起,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下了,只是小心地替他将被子拉下来,“睡吧,别蒙着脸。” 晋枢机估摸着商承弼走远了便一把抓起个宫灯扔出去,云舒连忙进来,“世子。” “去叫我哥来。”晋枢机道。 “是。”云舒听他难得开口叫哥,心中正替世子觉得高兴,可才答应了,却突然被晋枢机叫住,“不用。你就去直接跟他说,叫他杀了那个妖妃,不肯,就一辈子别想认我这个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小薰,生日快乐! 我一直觉得,小商是爱小晋的,小商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对小晋这么好,小晋却不能体谅他一下呢? 第79章 七十七、纷争 “人呢?”晋枢机瞪着走进门来的楚衣轻,这人手上端着托盘,自然地露出一段纤细的手腕,叫人看得眼睛都张不开。 楚衣轻只是在他身边坐下,亲捧了玉碗,用那几乎和玉骨汤匙一样皙白的素手舀了小半勺白粥送到他口边,晋枢机神色冷冷的,“她活着,你又何必来!” 楚衣轻似乎是带着无奈的宠溺轻轻摇了摇头,晋枢机一声冷笑,“面纱拿掉。” 楚衣轻没动。 “我叫你把面纱拿掉!”晋枢机发脾气。 楚衣轻将汤匙架在玉碗上,随意挥了挥手,等到身边的下人鱼贯而出,才摘下了幕离,又重新拿起汤匙,用目光对晋枢机道,“也晾得差不多了,喝一点。” 没有了外人在,晋枢机一把就打翻了楚衣轻握着的汤匙,小半勺白粥便合在他被子上。楚衣轻半蹲下来用帕子将粥渍抹净,又舀了一匙,轻轻吹温了才送到他口边,晋枢机再要打,楚衣轻衣襟拢住了他胳膊,眼神半带着责备,“不许再闹了。椒掖宫那里我已经办妥了,她不会再来打扰你。” 晋枢机瞪着他,“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只知道你是哑巴,难道连耳朵都聋了吗?我说得是杀了她,杀了她!” 楚衣轻用相当温柔的手势迫他张开了口,一匙粥送进他嘴里,还小心地用帕子替他粘掉了唇角的米粒,“好好养病,这些事,交给哥哥就好。” 晋枢机偏过了头,“你传音入密的功夫不错啊,这么看来,哑了也没多大坏处。” “师尊怜惜我罢了。”楚衣轻又舀了一匙粥送到他口边,等晋枢机喝了才又用传音入密道,“你不用故意说这些话,刺不到我,却会伤到你自己。” 晋枢机先是冷笑一声,而后才道,“那倒也是。缉熙谷的二公子,等闲之人要见一面也不可得——” 楚衣轻用一小块拌得脆脆的小黄瓜堵住了他的嘴,而后用手指在空中虚虚写道,“传音入密很耗功力,还是这样聊天比较舒服。” 晋枢机自己端起了碗,“谁要和你聊天!” 楚衣轻安静得看他喝粥,晨间的熏风拂过脸颊,第一次这么久得摘下幕离,原来世间的风花雪月也是如此真实。 晋枢机随意夹着小菜,惊异于早餐甚至还有如此贫民的芜菁,哪怕用玫瑰的做法精致了许多,但这也的确不是养尊处优的缉熙谷二公子的风格。 楚衣轻微笑解释,“新旸每年都会吃这个。” “怪不得这位卫公子会发财了。”晋枢机懒懒道。 “可是很好吃,不是吗?”楚衣轻看他。 晋枢机伸了个懒腰,却突然一皱眉,“什么声音?” 楚衣轻比划给他,“好像在挖水渠。” “云舒——”晋枢机扬声唤婢女进来。 楚衣轻早已罩上了幕离,晋枢机道,“怎么回事?” 云舒先是对楚衣轻一礼而后才道,“皇上说,世子晚间睡着怕热,所以,便沿着这栖凤阁凿一条小溪,再移上一围竹子,已经吩咐了不许他们吵,还是扰到世子了吗?” “有病。”晋枢机随手夹了一片茶花,在口中嚼尽了香气才悠悠道,“告诉他们,不用挖了。帝王枕栖之处本就应该庄重些,添上竹林溪水,徒然整治得小气。” “可是,暑热日沉,皇上说,世子就是一直闷着才燥热难眠。”云舒低头道。 晋枢机略略抬起了眼,云舒连忙低头,“婢子这就去吩咐。” 晋枢机冷笑,“他若不是打得我动弹不得,至于——” 楚衣轻又替他添了一勺粥,“少发些脾气,自然就清爽了。” “娘娘。那位楚公子素来不理俗事,如今竟然欺上门来,哼!神医?神医又算什么身份了。不过是个阶下之囚的哥哥——”熹和淑妃的婢女很是不满。 熹和却摇了摇头,“你错了。他是在帮我。” 那婢女其实并不是笨蛋,只是,任何主子身边都需要一个适时进谗的人,如今,自然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等熹和说。 熹和缓缓道,“楚衣轻。他不止是那位阶下囚的哥哥,还是靖边王的师弟。难不成,楚王和商衾寒联手了?”她想到这里却轻轻叹息,“必然不是。灭国之仇,杀子之恨,就算楚王能忘了,商衾寒也不敢背这个通敌乱国之名,这人爱惜自己的名声胜于性命。”她暗暗忖度一阵,便吩咐侍女道,“除夕,缉熙谷二公子的好意,咱们又岂能辜负,他不叫咱们霸占了他弟弟的恩宠,咱们听话就是了。” 熹和拍开了榻下的暗格,取出一只金瓶。 “娘娘——”侍女是真的不懂了。 熹和只是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对咱们不薄,咱们也很应该投桃报李才是。”她握住了那只金瓶,“我可以不承宠,难道,他还可以阻止大梁皇后生儿育女吗?”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6 “这是什么东西?”于皇后毕竟是将门之女,桌上的金瓶极为华贵,她竟丝毫不放在眼里。 “还请娘娘屏退左右。”熹和微笑。 “事无不可对人言,淑妃不必顾忌。”皇后的架子倒是摆得很正。 熹和站起身,“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娘娘若是不放心我,大可留成秋姑姑在身边。”成秋名为皇后乳母,实则是她习武的师父,于家是武将出身,能被皇后带进宫里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忠心,都不必怀疑。 皇后轻轻点头命左右宫女退下,她虽非弱质女流,可若轻易受激也难免不智,是以还是留了成秋在身边。 熹和倒是将唯一带进来的宫女除夕都屏退了,“皇后娘娘可猜得出这一瓶是什么?” 于皇后为人并不愚蠢,“你这般珍而重之得拿来送我,又故作神秘不欲人知,鬼鬼祟祟,必然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东西。” 熹和微笑,“娘娘果然睿智。这一瓶,的确不是见得光的东西,最好,也在不用见光的时候用。这是我戎几的一位长妃送我的。我父王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其中,六个都是她诞育的。如若不是我的母亲有本事生下我哥哥这个嫡子,恐怕,如今他就不是长妃,而是太后了。” “你想说什么?”于皇后款款道。 “娘娘想必知道,皇上如今无嗣。这么宝贵的东西,原本,我是很应该自用的。可是,我是异族之女,无论是否诞下皇嗣,最后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清闲度日的太妃。更何况,谁都知道,临渊侯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宫妃生下孩子。那位先贵妃已是死得不明不白——” 于皇后打断了她的话,“本宫没工夫听你啰嗦。” 熹和笑道,“娘娘将门虎女,自然不是忸怩之人。本来,哥哥将这瓶东西给我,我很应该选一个听话的宫妃为皇上绵延子嗣,可是,我戎几一部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野心,所以我将这瓶贵重无比的惜露浆赠与娘娘,只盼能和娘娘订一个小小的盟约。” “本宫无意与谁结盟。”皇后的态度很坚决。 “娘娘难道就不怕——”熹和还想说服。 “你会将这东西送我,自然是因为你知道,子嗣于我也并无什么大用。皇上若在意我于家的功绩,本宫自然是一辈子的皇后,皇上若是真有鸟尽弓藏的打算,我就算怀了孩子,也没有任何用处。多谢淑妃美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还是留着看有没有奇货可居的宫女吧。”皇后冷冷道。 熹和妖魅一笑,“娘娘。皇后自然是尊贵无极的皇后,可是,再尊贵的皇后,也比不上太后吧。” “你什么意思?”于皇后突然转身。 熹和轻抚着头上金钗,“我说过了。我戎几一部,没有能力,也没有野心。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怕是有包举宇内一统天下之心,我戎几虽不强盛,但也愿意屹立边陲,我只是希望,娘娘三思。我是很希望,娘娘做了太后,我们在一起念佛谈天的。” 于皇后握住了那只金瓶。 熹和淑妃深深一礼,“娘娘,妾妃告退了。” 成秋望着于皇后,“没想到,戎几一部居然如此大胆。” 于皇后放下了那只金瓶,“你相信她的话吗?我是一句也不信。皇上春秋鼎盛,现在动手,简直是找死。戎几要是敢有这么大的谋算,商承弼会容她登上淑妃之位吗?” “那她是什么意思?”成秋不懂。 于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懂。” 于皇后暗暗思忖,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就算真的迷上了晋枢机,专宠六宫也就罢了。难道,他想宠幸几个妃子,还要晋枢机点头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那位吕贵妃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传出不是龙种。难道,那个传言竟是真的?”她想到这里突然一怔,不可能,不可能。她伸手握住桌脚,险些打翻了金瓶,这时,她终于明白了熹和淑妃的用意,“原来如此。她也是在担忧这件事吗?若是百年之后,商承弼依然没有子嗣——” 于皇后暗暗点了点头,对成秋道,“传太医——” 作者有话要说:进不来啊 终于进来了。其实我不喜欢这种类似宫斗的语气,感觉很没劲,不过楚哥哥和小晋很有爱啊~哈哈 大家久等了~ 第80章 慢慢找感觉 七十八 晋枢机偎着一只如意云纹的苏绸帛枕,笑盈盈剥着鼎州进上的温柑,他手指白皙纤长,素手裂新橙,云舒只觉得一双眼睛都被灼透了,偏过头不敢直视。晋枢机用手背遮口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将那只尝了一瓣的柑子扔进龙泉锦纹的剔犀盘里,大大伸了个懒腰,“椒掖宫那个女人在忙什么?” “回世子,自从被楚公子诫教后,熹和淑妃一直很安分。”云舒低头道。 “你近日为何不敢看我?”晋枢机轻笑。 “世子眸中精华日盛,婢子不敢冒犯。”云舒头低得更深。 晋枢机看她将头都埋进那剔犀盘里去,不由笑道,“你怎么还端着这盘子,漆器沉重,搁在几上便是。”他说了这一句,却轻轻叹了口气,“我强自运功,便敛不住目中的光华。习练摄魂术的人,眸色都会比旁人亮一些,往日我内功还在尚能收敛,如今病了这么一大场,更藏不住了。” “世子这样也很好看。”云舒呢喃道。 “你说什么?”晋枢机侧过头。 “没有。婢子说,世子现在身子好些,也该四处走走。”她胡乱遮掩一句,却是双颊飞红。 晋枢机鉴貌辨色,早知这小丫头对自己一往情深,只是,他胸中大有沟壑,这八个影卫都是危难之际跟的他,晋枢机不肯辜负他们的忠义,却更加不会在意他们的私情。他素知云舒最是冲和敏慧,想来她也明白什么才是自己的使命,便只微微一笑,这般小女儿的思短情长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到堂堂重华公子,如今竟沦落到以色侍人,连贴身的婢女也称赞起自己的好看,到底心下郁郁。 云舒见他脸色瞬间沉下去,只恭敬服侍。晋枢机向来心机深沉,智计百出,一弹指便转出几万分心念来,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完全猜不透,也不敢去猜,贸然纾解,也只会让他不快罢了。 晋枢机背转过身,静静调息,既然他强练摄魂术的事被揭破,便索性不再隐瞒,趁着商承弼忙于国事,径自练习起来。这一练,竟觉得精气畅顺无比,比之从前未受伤时气息行走更为容易,他心中虽觉有些诡异,但尝试行功也未见不妥,只是想来受伤太重,精神不济,练了一阵便睡着了。 赫连傒即位之后,雷厉风行的铲除了自己的几个兄弟,手段之狠辣令人惊心,北狄三个王子的旧部联合起事,秘密派了使者向商承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7 弼借兵。朝中对是否出兵北狄的事争议不下,吵得不可开交。商承弼何尝不知良机难再,可是,赫连傒兵强马壮,用兵如神,这些叛将虽然结盟,却内斗不断,能否成事还是未知之数,商承弼也不愿冒险。如今好容易脱身下朝,来到栖凤阁,却见晋枢机又是睡了。 云舒在阁外替他奉茶,小声道,“世子今天精神还好,可能是练功困倦了,刚刚睡下。” 商承弼放下了鎏金莲瓣的茶托,“君山银针,口味倒是没变。楚公子说,你家世子已经可以喝茶了吗?” “公子并没有饮,只是吩咐沏在琉璃盏里。”云舒低着头。 商承弼觉得有趣,叫她拿过来,云舒小心捧来一樽琥珀琉璃盏,只见茶尖如剑,白毫如羽,芽叶升沉,煞是好看。商承弼不禁笑道,“有琥珀衬着,越发显得汤黄澄高,他倒会看。” “你不知在忙什么,我一个人闲出大半个天,只好自己凑趣。”尽管商承弼怕扰着他刻意到阁外,可晋枢机还是醒了。 商承弼连忙起身走进阁内,“困得怎么样,这些天还那么累吗?” 晋枢机握住他手,“好些了。我听说,皇后娘娘选了十六个美女给你,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商承弼挨着床坐下,“皇后不知道发什么疯,从前也不见她这么贤德。” 晋枢机轻笑,“想来是我废了两条腿,什么都不能做,她自然要替皇上分忧了。” 商承弼伸手环住他,又拽了个腰枕替他垫着,“我喜欢上这来,又不是因为你能做什么,她想得太多了。” 晋枢机侧过脸,微微蹭着他发鬓,“你这些天精神都不大好,我闷了这么久,也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既然你不可能永远都不碰女人,如今这个时候,我也不想——” 商承弼轻轻吻住他的唇,“朕有分寸,这些事,不必你操心。” 晋枢机不说话了。 商承弼望着他,“宠幸谁,不宠幸谁,是我的事。皇后管不了,我也不希望你管。”他说到这里,恐怕是自己也觉得语气重了些,便放缓了声音,“我这些天因为北狄的事忧心,不想考虑别的,重华,如果有一天,你也要推朕去那些女人那里,朕不会高兴,只会想,你是不是倦了。” 晋枢机笑了笑,“哥哥替我抄了一份单子,我吩咐尚食局做了些松仁奶酥,又亲自叫花落捶了两盏杏酿,这会儿恐怕已经好了,叫云舒送进来吧。” 商承弼伸手卷着他发丝,“朕不希望你这么贤惠。” 晋枢机轻轻舒了口气,“谈不上贤惠,就是一个人闷着,没事找事。” “朕以后都早些来。”商承弼知道他受伤之后气闷,也有些内疚。 “那又有什么用,国事不能不议。”晋枢机怔怔望着他。 商承弼早先与他置气,如今见他这般乖巧,更觉得自己冷了他的心,又想到这些天皇后送了许多姬妾,他虽然忙于国事根本无心他顾,到底让晋枢机担心了。再看云舒送上的点心饮,知道晋枢机时时挂记自己,情慾上涌,不免冲动起来,“叫王传喜在这外面挂一道帘子,日后议事,就跪在阁外,朕在你身边陪着你。” 晋枢机原本只想着让他商议国事的时候带上自己,却不想他竟将这寝殿变成了另一个朝廷,虽然正合心意,却到底知道如此非长久之计,“我不喜欢这里有旁人的气味,以后你出门,带着我便是了。” 商承弼低头看他的腿,晋枢机握住了拳,商承弼知道自己若不答应他恐怕会让晋枢机误会,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若是被人当作累赘,是绝对受不了的,于是想也不想,连忙应了。 晋枢机近来悬心北狄之乱,如今听商承弼亲口允诺了与闻机要,也放下心来,又想到皇后突然加送美女,恐怕事有蹊跷,只是他心思缜密,却也不将于皇后这样一个草包放在心上。如今 作者有话要说:键盘的感觉有些陌生,竟连指甲都长长到自己意外的程度。有些事,从来是那么重要的存在着,有些情绪,悄然滋长 我爱小商,爱小晋,爱你们 第81章 选个新的切入点 “他呢?”赫连傒低头轻拭刀纹,随意挥手命人将隼部的战俘抬下去。他的斩马刀妖异非常,必要饮人颈上鲜血。 他身边的随侍已习惯了他每日以人血养刀,单膝跪地回道,“据说,伤了双腿。如今每日上朝,商承弼都是命人抬着的。” 赫连傒指尖一动,刀锋极利,斩马刀饮了主人鲜血,发出阵阵龙吟。赫连傒微微按住刀锋,目光极为温柔,“此刻还用不到你,先睡一会儿。” 斩马刀似是有些异动,赫连傒握住了刀镡,似乎还有些无可奈何,“已经两头牲了,还没喝饱?你跟他一样,就是淘气,总要生出些事来。”他说到这里,却是猛一转头,“还有什么事?” “这次打下的,还有四千多个妇人,他们都等着狼主的话。”他身边的随侍似是极为怕他,说完了这一句便连忙后退一步。 “是吗?”赫连傒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角,半边极为阴冷锋锐的轮廓瞬间便沉在一片阴影里,“这一阵子弟兄们辛苦了,叫他们好好乐一乐吧。” “多谢狼主!”随侍立刻叩拜。 赫连傒却突然抬起头,“我是叫你们找些乐子!乐够了,知道该怎么做?” “是。”随侍似乎有些忐忑,“隼部的女人够劲,咱们挑了些上好的——” “我对女人没兴趣。赏给你们了,挑几个汉子,给我喂刀。”赫连傒站起了身。 他身旁的随侍立刻退出去,赫连傒望着京安的方向,“谁能比得上你?谁能比得上你!”他长刀横扫,一座头骨酒樽登时被刀锋扯成两半,“我有生之年,必将商承弼斩落马下!只有我,才配得起天下!只有天下,才配得起你!” 赫连傒缓缓放下了刀,蹲身将散在地上的头骨拣起来,他十一岁时就曾斩下敌将首领的头,那是他杀得第一个人,他斩下他的头后,削下了那曾经令草原一部闻风丧胆的胡子,将他的头骨做成了酒器,如今,他便一脚踢翻了半个酒瓢,将另外半个酒器抛出帐子,“盛酒!” “皇上。”熹和淑妃替商承弼添了一杯酒。 商承弼带着些不耐烦的调笑,举杯饮了,“近日倒是难喝到淑妃的酒。” 熹和淑妃偎过了半个身子,她原就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彩衣,轻轻一靠便露出一片香肩,“临渊侯不许臣妾见皇上,臣妾又何妨大度些。” 商承弼自斟自饮,不置可否。 熹和淑妃跪下来攀住了商承弼的腿,商承弼有些不自在,正要将腿收回来,她一双玉手却抵着商承弼腿根按起来,也不知用得什么手法,竟服侍得商承弼非常妥帖。这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8 些日子,商承弼一直在照顾晋枢机,哪得人如此伺候,便也没有推开她。 熹和淑妃卖力替他侍弄,低低道,“臣妾本也不敢惊扰圣上,可是,家乡那里却荐了一个神医来。” “哦?”商承弼似是有些兴趣。 “是我们的巫医,自然不能和楚公子比了。”熹和淑妃似是极为殷勤。 商承弼突然抽回了腿,熹和淑妃不知是不防还是故意,便跌在了地上。商承弼伸手挑起她下颌,“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熹和夫人脸色一白。 商承弼亲自扶起了她,抵住她腰便将他推在案子上,只听得敕的一响,熹和淑妃那一件彩衣便被扯了开来,商承弼探手到腹下一解,挺身便刺了进去。熹和虽然素日在床(第)间极为放荡,但到底是公主之尊,从没有人对她如此侵犯过,商承弼如今全然不顾,一只手挑着他脸便将他按下去,熹和只觉得身(下)痛得像要裂开。商承弼却扳起她脸,将她耳朵贴进自己胸口,却是更深地撞进去,俯身在她耳边道,“朕知道那个巫医是赫连傒派来的,也知道他这些天疯了似的砍人的腿——”他说到这里就是狠狠一按,整个将熹和淑妃的身体从自己腿间扯出去,随手将她翻了个个,挑起她背脊,对她身后撞进去,熹和夫人只觉得身子一滞,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痛得整个人全起来,她待要叫,商承弼却已将她死死按在案上,狠狠穿刺,待到尽性之后,才将她一推,像丢一片稻草一样抛出去。 这椒掖宫是商承弼特地依着戎几习俗为熹和夫人修的,殿中便是极高的雕彩廊柱,如今他便靠在朱漆的廊柱上,露出下(腹)大片的白色浊液,对蜷在地上的熹和淑妃招手。 熹和夫人进宫第一日便知道商承弼在床(第)间有多霸道,如今见他轻挑唇角,似笑非笑,便只好跪爬过来,商承弼等她跪到近前,伸手便将她头发扯过来,按在自己腿间,熹和淑妃自然明白他意思,她虽是进献的姬艳,可也是公主,又哪里能做这样的事,只跪在商承弼脚下抬起一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商承弼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朕知道你有本事,也喜欢你的本事——”他突然按下熹和淑妃的头,熹和淑妃不防,一身惨叫,可才张开嘴,他渐渐膨胀的欲(势)便直戳进她口里去,“你的本事,用在伺候朕上就已经够了!” …… 晋枢机递了一杯茶给商承弼,“你今日好像闷闷的?” 商承弼没有接茶。 “为什么答应借兵给戎几?”晋枢机终于忍不住追问。 商承弼站起身,“朕有些累,今天不在你这歇了。” “当然。你去椒掖宫歇得更舒服!”晋枢机突然发起脾气来。 商承弼一怔,看他将茶盏重重撂在几上,两三粒水珠子溅起来。商承弼倒并不生气,反是笑道,“重华,你在吃醋?” 晋枢机看他,“自然。戎几不过是个屏障,有了固然好,没有,却也没什么坏处。犯不着为了尺寸之地叫将士们辛苦。” 商承弼转过脸,似是要说什么却又咽下去,最后是一句,“朕也在吃醋。” 晋枢机攀住他脖子笑了,“赫连傒要统一草原,出兵戎几是早晚的事。” 商承弼冷冷道,“是吗?若是朕,也会这么做。” 晋枢机微笑,“传言罢了。赫连傒心机深沉,又怎么会为了我灭了戎几一部。” 商承弼贴着他面颊,“无论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必要别人惦记。” 晋枢机扯住他衣领,“那你对我好一点,省得,被别人抢去。” 作者有话要说:选个新角度,换个写法,试试会不会好一点 第82章 八十、上朝 商衾寒看完了兵士们操练,从演武场回来,却依然没有看到景衫薄练功。他微微皱了皱眉,漠北的天亮得本就比中原晚一些,景衫薄难免贪乏,只是,他骄纵景衫薄到什么程度,却终究是不肯姑息他在练功一途上偷懒。正要走到小师弟的帐子去,却见有兵士急急来报。靖王军三十万将士,商衾寒几乎记得每个人的名字,眼前是背嵬军的斥候,为人最是精细的,又是自己心腹,可是明明派了他跟着风行的,如今算算日子也快到安阳了,怎么又半途回来。商衾寒统领数十万兵马,任何人都绝难从他面上察觉出情绪,所谓胸有惊雷而面若平湖,理当如是。如今他虽依旧是面若停塘,却抢先了一步扶起向他参拜的探马,“葛兄弟赶路辛苦了。”说着便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小兵,“帮着大哥饮马,长沙又精健了。” 靖王军的兵士都知道元帅极为爱护他们,但究竟没想到,自己风急火燎赶来,元帅不问少帅却抢先吩咐饮马。葛运中这匹长沙跟着他十三年,在战场上尸首堆里刨出过他两次,一人一马那是过命的情分,他自是知道元帅记得大家名字,可没想到商衾寒竟连他战马的名字都记得。大好男儿,又是一副热肠子,什么也不说,扑倒再拜。商衾寒自是知道他心下激动,也不说话,只默默扶了他一把。葛运中虽是直性子,处事却很精细,立即想到自己这般呼天抢地的来了,元帅岂不是要为少帅担心,当即抓了一把脸才道,“元帅,少帅好着呢,只是拜过了夫人,路过庆州时候病倒了。”商衾寒虽有几个侍姬,不是先皇所赐就是商承弼赏的,他到底没怎么碰过。他虽称风行为嫡子,可到底没有明媒正娶过他母亲,是以军中将士们不称王妃称夫人,也算是对少帅的敬重了。 商衾寒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葛运中肩膀。葛运中知道元帅军务繁忙,也不再多耽,报过了信,一行军礼就跟着商衾寒身后的亲兵去吃饭。 商衾寒听出他走远,才微微扬了扬眉,涣儿不是娇气的,就算生了病,拜过亡母也该立刻回来才是。风行可不是小夜,多得是时间惹是生非行侠仗义,他军中府中的事一大堆,又要练功又要读书,哪有安安心心养病的运气,办完了事不回来,停在离涣水几十里外的庆州是为什么。 景衫薄早晨起迟了些,本以为大师兄会过来抓人,可吃过了早饭都不见他过来。他自然知道被抓到铁定要挨好一顿板子,可商衾寒不来抓他却更不舒服,小心翼翼跑出去看,还没进大师兄的帐子,却见到商衾寒近身的影卫。“小公子,王爷说您要是醒来了,就去练刀,等少帅回来,一块查您。” 景衫薄虽然在师兄面前是孩子,可在旁人那里还是要些面子的,于是很有少侠派头的点了点头,握着鸣鸿刀走了。心道,自己可比风行大四岁呢,虽然没了趁手的兵器,但上次读书笔记已经丢了人了,再比武可不能再没面子,乖乖回去练刀了。 却说此刻,商衾寒为何不见景衫薄,只因为他已经点了一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29 队兵马,亲自骑着紫骅骝去了涣水的路上。他一向明白自己的儿子,他知道风行是要做什么。所以,此行刻意不带着景衫薄。小夜还是个孩子,大人的事,就不必要他知道了。 “皇上。戎几与我大梁世代交好,赫连傒狼子野心,先吞奚夷,再灭琅藩,如今又贸然发兵戎几,一统草原之心昭然若揭。戎几为我臣属,不可不救啊!”说话的是梁方,也是两朝的老臣了。 “皇上。戎几既已向我称臣,赫连傒强兵来犯,便是掠我大梁声威。皇上三思!”孔源年轻些,倒也是朝中生力之臣。 “皇上。赫连傒窃位两月,已灭了三个大部,如今声威之雄,士气之壮,大有称汗之势,我们不可坐视,必要遏止其锋才是。” 晋枢机轻轻拨弄着桃儿颈上的铃铛,金铃清脆,撞出叮叮的声响,他微微挑起唇角,连于家的人也要为戎几说话了吗? 如今朝上战和焦灼,有人主张出兵戎几,有人主张隔岸观火,大家争得面红耳赤,力求出战的一派正是表忠心的时候,晋枢机靠在龙案之侧逗猫,那些老臣恨得目眦欲裂,各个痛心疾首,恨不能撞柱直谏甓宠误国。可前日只因有人说了一句辱身之人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便被商承弼当廷杖责了三十大棍,直打得筋断骨折,那些谏官都吓得噤了声,老臣自恃身份也不愿犯颜,对着朝上这一位妖妖娆娆的临渊侯,大家也只好当做看不到他了。 “重华有何高见?”商承弼看他。 那位梁方梁老太傅看着商承弼问晋枢机便气得重重一叹,皇上虽说暴虐了些,可不是个糊涂的皇上啊。这些年敬天慰庙,旰食宵衣,也是励精图治,怎么在美色上就这么放不下呢。 商承弼看到了梁方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倒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他极为欣赏晋枢机的才华,如今既然许他上了朝,便当他是军师一般,细心咨诹一番,也不枉自己素日同他谈情论势,倒也不是完全为了哄他开心。 “赫连傒兵强马壮,如今一鼓作气,直下三城。蛮帖儿不争气,皇上已派了五千精兵助他,可他偏偏还是输地一败涂地,戎几地寡兵弱,又何必要我大梁大好男儿埋骨荒乡呢?”桃儿不知怎么了,往年不招蚊子的,这两天肚皮上却被叮了几下,搔又搔不到,痒的翻来覆去。晋枢机伸手替他抓着肚皮,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他的眼。 “临渊侯所言甚是。”自然也有识时务的,立刻附和。 “戎几与我结盟,难道临渊侯是要看着我大梁被人耻笑不顾盟友之义吗?”梁方赫然问道。 晋枢机先是招手叫了一个内监过来,“替我薰些艾蒿来,恐怕痒得好些。”他小心替桃儿吹了吹肚子,“转过去,可被老爷爷看光了。”他随意哄着桃儿,等梁方被他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才道,“尺寸之地,奉先王而自守,若是我大梁的国土,虽远必诛!”他这几句说得义正词严,虽是孪幸之姿,却令人感佩。商承弼不由回头看他,他也抬起头看商承弼,“重华只知道皇上和蛮帖儿喝了几杯酒,什么时候订了盟——”他眼波忽而一转,佚荡魂销,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似嗔似怒,重瞳星烨,眉间一粒朱砂艳丽如血,商承弼哪经得住他这一问,当即答道,“朕不曾和戎几订约。” 晋枢机轻轻点了点头,“皇上胸怀如海,五千精兵,千里奔援,已偿了当日同席之义。”他腿伤未愈,如今是靠在商承弼决策天下的龙案旁,说到这里却突然神色一凛,“一个小小的戎几要我大梁几番增援,我大梁大好男儿的热血便不配洒在这一万八千里山河吗?”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望着看不见的远方,“梁大人,五千将士在黑水河边哭呢,他们回不了家,认不了祖宗,他们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喵——”桃儿脖颈一痛,挣脱晋枢机的手,跳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想着慢慢回来,每章不是很长,但是希望自己能坚持,状态在找,今天后半章还可以,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过去强很多。 孩儿们,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有多好,我会回来的! 第83章 八十一、父亲 商衾寒纵马疾驰,五天四夜,已到了庆州府。风行倒是牢牢记着父亲的训示,不敢劳动地方,便未曾住在庆州府衙,反是在当地一座最大的客栈叫做“如宾客栈”的住下。他早算到父亲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得了探子的消息,连忙赶去庆州府相迎。庆州府丞杨崇礼是商衾寒旧将,见到小王爷还显得有几分惊喜,风行很懂规矩,待他行礼之后便以晚辈之礼相见,叫他杨叔。杨崇礼握着风行的手上下打量,“小王爷比去年来时高得多了。” 风行也很是恭敬殷勤,先向杨崇礼告罪称不敢打扰,再让随行的影卫送上给他妻儿的礼物,杨崇礼也是明白人,握着风行的手,“小王爷放心,您可是见龙之子,王爷眼看就到,您什么病都好了。”先皇在时,曾亲自题过“见龙在田”四字给商衾寒,金口御言将风行称为“见龙之子。” 风行笑了笑,“我爹要来了,我才病得厉害呢,杨叔给我请个好郎中吧。” 靖王军中人人都知道商衾寒教子极严,小王爷自然也是有出息的。只是他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在长辈面前示个弱,不止不会让人轻视,反倒更显得亲近了。杨崇礼当即就对他拍胸脯保证,“小王爷放心,承蒙王爷不弃,当我们是老兄弟,你杨叔的薄面他还是看几分的。” 风行却道,“多谢杨叔好意,恐怕——”话还未曾说完,就见到商衾寒的亲兵被衙役带了进来,先向他行了礼,而后才道,“杨大人,王爷说今日太晚,夫人恐怕都歇下了,明日再来看老兄弟。今天先去客栈住着。” “这——”杨崇礼圆融世故,知道商衾寒星夜而来,必定是他们父子有大事的缘故。他老于人情,如今这个关节上,自然猜得到风行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毕竟是王爷的私事,若是小王爷住在自己家里还有些说道,自己贸然前去,倒是鲁莽了。 风行自然也是明白的,前面不过是因为自己辈分小随意说说,如今见到了商衾寒的亲兵,立刻向杨崇礼拜别,“杨叔,小侄明日再来看您,要是能爬起来的话。” 杨崇礼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明日要是爬不起来,我去看你!” 如宾客栈是庆州府最大的客栈,大漠荒芜,但这庆州却是交通要塞之处,人烟往来商贸互易倒也很有些繁荣的样子。风行便住在如宾客栈后的小跨院里,他早都算准了要父亲来,是以不敢住正房,这几日都是歇在东厢房里。如今一进小院,却见北房亮着灯,风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0 行轻轻咬了咬唇,便走到房前,在门口那片青砖上跪下。 北房的窗户突然开了一扇,风行抬起头,窗前却不曾看到人,只听得父亲道,“你不是病了吗?起来吧。” 风行连忙低下头,“从涣尚未沐浴,不敢见父王。” 房内良久无声,直到商衾寒的影卫也等不及从树上屋顶探出头来,夜凉如水,月色如银,庭下积水空明,枝桠藻荇交横,风行小小的一个身子跪在那里,众影卫纷纷交换眼色,小王爷好可怜。 风行咬了咬牙,心中暗暗计算着葛运中离开的日子,知道父王这么快就赶到,定是连夜赶路,如今天色已晚,更不忍再见他辛劳,壮着胆子抬头道,“天色晚了,父帅早些歇息吧。”他说了这一句,又抿了抿唇,“涣儿在这背书,定不荒废了这个晚上。” 商衾寒没有回话,却从窗子里飞出了一支尚燃着蜡烛的烛台。风行在房门前跪,窗子却是朝西开的,他不敢起身,身子近乎是蛇一般蜷着膝飞过去,才接了烛台,窗里又飞出一本书来,他忙用右手接了,风行重新跪好,却看是《孔氏家语》。 树上的影卫隐去,在心中默默为小王爷着急,这本书要念完,今晚不是不用睡了吗?虽说装病是不对,但王爷也对小王爷太严了。正琢磨着,就听到那个极具威严的声音,“六本。” 风行于是翻到六本那一章,左手举着烛台,右手拿着书,从头开始读。待读到“曾子耘瓜”一段时,便停了下来。这一段讲得是曾参曾经因为种瓜时误斩了根而被父亲用大仗责打,曾子被打晕了,苏醒之后却在房里抚琴唱歌,有意使父亲听到好让父亲不至为自己担心。 “孩儿错了,孩儿不该——”风行说到这里急急咳了两声,他倒并不是完全没病的,只是一点风寒,完全不至于不能赶路。 “读。”房里只传出一个字。 风行按住了胸口,不想父亲为自己担心,继续向下读道,“孔子闻之而怒,告门弟子曰:“参来勿内。”曾参自以为无罪,使人请于孔子。子曰:“汝不闻乎,昔瞽瞍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尝不在于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参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其不孝孰大焉?汝——” 他还要往下念时,却听到商衾寒轻轻叩击桌面的声音。他幼时读书时,都在父亲身边,需要再读一遍时,父亲便轻轻扣扣桌子。风行听出吩咐,再读一遍。读罢,却又听到了父亲叩击桌面的声音。夜来风凉,他本就微感寒疾,如今却更冷了。只是依旧跪得端正,再读一遍,却依旧听到叩击桌面的声音。风行深吸了一口气,夜风全被压进肺里,被咳得止不住,连手中烛火都被自己的咳嗽吹得动摇西晃,以指击案的声音却更急了。风行偏过身子,掩住口想要再咳一声,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却见父亲已经站在窗口了,刚才那阵敲击声,原来是在敲窗棂。风行恍然领悟,放下烛台和手中书卷,却是端端正正地对父亲一拜,“孩儿愚钝,让父亲担心了。” 他说了这一句,就见到商衾寒已关上了窗,风行轻轻揉了揉膝盖,带着烛台和书进门来。 商衾寒此时正握着一卷书册坐在床上,风行低头看时,却见父亲虽然穿着中衣,却未曾脱鞋。他放下烛台和书,向父亲微一躬身便立刻出去,不到片刻,就拎了两桶水来。他正要低头去拿木盆服侍父亲洗脚,却突然觉得胳膊一轻,商衾寒已经拎起了那桶热水倒进房中一个极大的浴盆里,吩咐道,“再打四桶来。” 影卫们早吩咐店小二烧好了热水,风行以为父亲要洗澡,又在井里打了两桶冷水,连着热水一起提进去,将浴桶灌到七分深,“父王,水要稍热点吗?” “热些好。”商衾寒回他。 于是风行又加了小半桶热水,将木桶都放好,强忍住咳嗽,“可以了。孩儿服侍父王宽衣。” 商衾寒恍若未闻,依然坐在床边看书,等到风行走过来,才淡淡道,“衣服脱了。” “父王——”风行一怔。 商衾寒不理他,继续看书。 “是。”风行暗暗吸了一口气,早都知道躲不掉的。风行褪得只剩里衣,却没看到床上有什么趁手的东西,他回头看了看,便看见在床边立着的一只鸡毛掸子,起身将那掸子拿过来,双手捧过头顶,“孩儿放肆,请父王责罚。” 商衾寒又翻了一页书,连眼珠都没转一下。 风行想了想,就觉得脸上发烧。但到底知道自己这次装病引父亲来这里,犯得是大错了,于是红着脸将亵裤褪到膝弯,再次捧起了那根鸡毛掸子,“孩儿知错,请父王重罚。” 商衾寒似乎是微微挑了下眉,顺手放下书,将那鸡毛掸子接过来,握在手里,眼神有些玩味。 风行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父亲,一对红彤彤的耳朵兔子样的竖起来,“请您指示受罚的姿势——” 一个势字还没发完,却突然被父亲有力的双手一把提起来,赤躶的光屁股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下。而后,就被父亲托着一条手臂扔进了浴桶里。 “爹——”风行愣住了。 商衾寒提起鸡毛掸子将他露出水面的胳膊按到水里去,“你读了这么多年《孝经》,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吗?” 风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元帅,姜汤熬好了,是现在就拿进来吗?” 商衾寒打开门接过姜汤,又吩咐门口的影卫,“再烧些热水来。”而后就将那只巨大的海碗交给团在浴桶里的风行,“病了七八天了吧,大夫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爱这一对父子啊 其实,在我心里,大师兄和风行是这篇文里唯一的训诫戏啊 大师兄或者不是一个好师兄,不是一个好情人,但他真的是一个好父亲 风行也是好儿子哦 第84章 八十二、父子之间 “爹——”风行洗好了澡便要从浴桶中出来,到底是孩子,刚才被父亲剥粽子似的扯掉了裤子,整个人都是光溜溜的,这会儿要起身,有些不好意思了。 商衾寒仿佛没有看到儿子尴尬的神色,只自顾自地看书。风行从木施上取下了一条大手巾,擦干了身子就连忙换上干净衣服,不知父王什么时候准备的,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小心系着亵衣,放下了屏风,绕到床前的时候便跪了下来,“孩儿不该欺瞒父王。” 商衾寒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落在床头那只鸡毛掸子上。 风行伸手想要拿掸子,却突然被父亲一瞪,商衾寒一手就将那掸子拿起来了,“嗖”地一下,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1 抽在小风行手臂上。 风行倒是不敢躲的,可常年练武形成的习惯让他不自主地想伸手挡一下,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收势,挺着挨了一下子,“孩儿无礼。”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还要在地上跪到什么时候?” 风行这才悟过来父亲的意思,连忙站起身。商衾寒拉起被子替他围上,将风行裹得像个雪娃娃,风行从记事起就没有尝试过父亲这样的关怀,像对个孩子似的,自己又不是小师叔,还真是有些别扭。他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眼睛不敢看父亲,便只敢盯着父亲的脚,父亲还是穿着靴子呢,小孩心中不停地打着鼓,要认错的话已说过了,又要怎么开头呢? “我穿着鞋不是等着你来洗脚,而是想,如果你再不明白的话,就亲自把你抱进来。”商衾寒的声音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温柔,甚至连软和一点都算不上,语中的心疼和责备交结,倒是让风行更愧疚了。 记忆中的父亲是很严厉的,可是,却绝对很疼爱自己。军中的叔伯们总是说父亲偏爱小师叔,对自己就不那么宠溺,可是只有他知道,每次把冻僵了自己从雪地里抱回来的都是父亲。他不能对自己只有宠爱,因为他的爱有期望。 “爹——”风行不自觉地就低了头。 商衾寒却突然拽着被子将小孩提溜个转身,顺手抓起鸡毛掸子,隔着被子在他屁股上敲了狠狠几记,“为什么打你?” 父亲很少这样打他。打在肉上才是惩罚,这是他们的规矩。 风行咬了咬嘴唇,略略抬起眼,是内疚的神色,可是却很倔强。 他的目光迎上商衾寒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和退让,连攥在胸前握着被角的双手也松了松。 商衾寒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像是掀小斗篷似的将尾巴一样拖在后面的被子揭起来。隔着单薄的亵衣,握笔、握枪、一枚虎符等于大梁半壁江山的手握住了他的臀,另一只手里,没有军棍、没有戒尺,却拿得是一根鸡毛掸子,“涣儿。”商衾寒这么叫他。 “父王。”他固执地没有叫爹。 大概是因为和儿子的感情太好,商衾寒并不是很挑剔称呼的差别。朝上叫父王,营中称父帅,回家可以叫父亲也可以叫爹,如果该叫父帅的时候风行叫了爹,军棍是不会轻的。可是,当他用这么平民的姿态期待着一句什么的时候,儿子的一声父王却让他有些难过,他不想承认,还有些愤怒。 “你一向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商衾寒如此说。他向来看重风行,这一句已经是近乎严厉的指责了。 风行哽住了喉咙,半晌,将厚厚的棉被裹到腰间,伸手向后推了推父亲握在臀上的手,将亵裤褪了下来,“您打我吧。” “咻!”狠狠的一记鸡毛掸子。他所从未承受过的同感。军棍、板子、甚至是鞭子,他的父亲一向告诉他要做个男人,他习惯的是那种坚硬或者尖锐的痛。鸡毛掸子,在他仅有十年的生活里,真是个可笑的刑具。可是,这一记却让他从心里难受了。父帅对他一向督责甚严,做不好的时候,几十下的数目都是有的,可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次一样。他裹着个大被子露出大半个屁股挨打,他的掌心都是汗,有些抓不住被子了。 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翘的臀上那一道鲜红的印子,他坐在床上,用那种极威严的坐姿,孩子抱着个被子,被子很厚,人显得更小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风行只有十岁,也没有人敢这么提醒他。可是如今,看着他纤细的胳膊死命提着厚厚的棉被,他属于父亲的最柔软的那部分却不经意地疼起来。于是,他一把拽住儿子,扯掉被子,按在自己腿上。“咻、咻、咻、咻”四下连击,大半个被子拖在地上,儿子怔住的同时,他也怔住了。 风行几乎是忘了臀上翻着肉的疼痛,他有些迷茫地偏过头,想看一看父亲的眼睛。他有记忆的第一次挨打是两岁过一点的时候,才刚刚站得稳。他记得那时候,父亲是要他自己脱了裤子趴在小凳子上挨打的。不许动,不许哭,趴得不稳从小凳子上跌下来还要饿饭。他从接受了家法这件事之后,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竟然还会被按在腿上。 “嗖!”又是一下,商衾寒打得太重,打断了风行的回忆,“孩儿知错,谢父帅责罚。”本能般的,他这么说。 商衾寒突然抓起他胳膊,冷冷哼了一声。 风行连忙从父亲腿上起来,跪在他脚下,“孩儿惹父帅生气了。” 商衾寒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随意打了个响指,对门外吩咐,“去找条长凳子来。” “涣儿自己去吧。”风行抬起头。 商衾寒没理他。 风行倒不是那种会使性子的孩子,“找了大夫看过了,说是风寒,说是孩儿底子好,吃几服药就没事了。”他倒没有说谎,刚才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了姜汤,的确是好一会儿都没咳了。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看来还不算糊涂。” 风行向前跪了些,挨在父亲脚边,“父王最在乎我的身子了,否则,涣儿也不敢撒谎了。” 商衾寒本来消了几分火,被他这么一说,又生起气来。 风行看了看商衾寒的靴子,“叫影卫提点热水进来,涣儿先服侍父王洗脚吧。” 商衾寒瞪了他一眼,却是没说话。 风行轻轻吸了口气,不到片刻,便听到门口的动静。影卫们都是跟了商衾寒十几年的了,自然知道他这时候要凳子是干什么,索性放下了便要走。却突然听到风行叫,“王大哥。” 商衾寒也不免微动了神色,风行抬头看父亲,“爹连着赶了好几天路了,叫兵士们打吧。” 商衾寒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走到门口拎进来了那张条凳,随口吐出两个字,“挂壁。” 风行脸色一白,却只是低下头,“孩儿知道了。”他说着便起身,将那条凳抬到墙边,双臂在凳面上轻轻一点,双腿互相一绞,便用腿的力量垂直拉起了条凳,而后便是腰腹轻轻用劲,让条凳的一只凳角支在墙上,这时候,手却是向后抱在凳子的另外两条腿上的,因为这时候整个身子都侧拉开挂在墙壁上,所以叫做挂壁。这种挂壁,实际上也是倒立的一种,但因为不能用手支撑,整个靠得是两个凳角在墙壁间挂住的角度,所以做得时候,全身上下每一寸筋骨都要绷紧,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可比倒立难得多也累得多了。这种惩罚一般用的是竹竿,因为风行功力不够,所以才会用条凳的。商衾寒一般很少罚人挂壁,就连景衫薄那样的淘气,听到挂壁两个字都吓得三个月不敢犯错的。 风行到底还是小孩子,才挂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觉得四肢百骸都麻掉了,连脚趾都抽筋一般的疼痛。商衾寒倒了洗脚水走进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2 门,就见地上已经积了一滩汗水,小风行整个后背都被湿透了。 商衾寒随意一踢凳角,风行哪里还有力气,一下子就落进他怀里,那条长凳也重重落了下来,夜深人静,商衾寒立刻勾住了条凳,缓缓放下。 风行看父亲脸色不善,知道是自己的功夫还不到位,据说三师叔曾经在竹竿上练的时候,父亲不管怎么踢竹竿,他都可以在上面腾挪闪动完全不掉下来的,自己却连凳子都练不好,正想道歉,却见商衾寒拿了个大手巾替他抹了抹脸,“发发汗,估计明日就好了。” “爹——”风行此刻心中真是内疚到了极点,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到商衾寒叹了口气,将他放在地上,“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风行似乎不敢解释。 商衾寒的目光陡然冷下来,“什么时候给,我自有分寸。” “我只是想拜一次母亲!”风行重重跪下。膝盖磕在地上,铿得一响,叫人心疼。 商衾寒的目光带着少有的冷漠,“我从来没有不许你拜祭母亲。” 风行膝行向前,“可是,每年端阳,母亲最想见的——” 商衾寒没有让他说完,而是从怀中摸出又一枚小小的制钱,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是生辰礼物,可是每年都会给儿子一枚,“你也知道已经过了端阳,涣儿,你现在十一岁了。” “父亲——”商从涣叫了商衾寒一声。 商衾寒却只是隔空打灭了烛火,“天已经晚了,你是愿意和爹一起睡,还是愿意脱了裤子去凳子上晾家法?” 风行紧紧攥住了那枚制钱,最后,却固执地将那条长凳搬到了商衾寒床边,“父王安心睡吧,我会小心,不会让自己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要说的都在正文里了吧 小风行或许没有小刺猬和小黄帽对母亲的感受那么刻骨铭心,但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望不会变。很多事情,最是无情帝王家 第85章 八十三、铺垫 卫衿冷轻轻按下了指上的弦,他难得有偷得浮生的时候,今日走过了庄子,核过了账,父亲随着一班故旧饮茶,母亲又要诵经,小师弟去了大漠没人闯祸,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钱庄的生意也不错,便有了几分闲情。 “考磐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沈栖闲以著击案,和着他的琴声,“你这日进斗金的大财主都要弹《考磐》,可真是最难消受人间富贵。” 卫衿冷坐得端正,“你还不回去?” “去哪?”沈栖闲明知故问。 “七月十七是玄安帝圣寿。”卫衿冷还是那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就像一张刚出锅的石头饼。 “我皇兄啊,他三十岁寿辰嘛,肯定又是举国同庆了,还不就是歌舞唱戏。”沈栖闲抱怨着。沈西云本不是喜好铺张的性子,偏偏沈栖闲爱热闹,去年生辰,这个弟弟非闹着今年要大办一回,眼看日子要到了,他却跑了。 “你寿礼备好了吗?”卫衿冷故意不接他的话茬。 沈栖闲嘻嘻一笑,凑到卫衿冷身边来,手肘差点挂在琴弦上,卫衿冷连忙抱琴避开,“你知不知道,这是蛇腹断。” 沈栖闲拉长了脸,“你不心疼我,心疼它什么?”他虽然面上生气可实际并不放在心里,抱怨一句又乐呵呵凑到卫衿冷耳朵边上,“小夜来信了,说大师兄天天抽着他练刀,我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不如抢了他的鸣鸿刀,送给我皇兄做寿礼吧。” 卫衿冷斜他一眼,沈栖闲摊开了手,“你瞪我也没用啊。他是皇帝诶,什么宝贝没有,只有他送我,我有什么送他。”沈栖闲看卫衿冷冥想苦思的样子,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了。到时候跟我一块回大成,一起给皇兄磕个头,敬一杯寿酒就成了。” 卫衿冷将他扒在自己肩上的手拍下来,“玄安帝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三十而立,总是大生辰的。” 沈栖闲故意咳嗽两声,学着老学究的声音道,“西云哪,所谓三十而立,大丈夫立德立功立言,你身负大成江山社稷,一定要励精图治,不负祖宗功业。”他说到这里连忙缩了下脖子,“他是我哥,你再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跟他说三十而立。”沈栖闲嘟着嘴,用手背骨节玩着一枚小白老鼠的剑坠,“从来只有哥教训我,我哪敢教训他。” 卫衿冷知道情人就是这副无赖样,本不想理他,却看到了他手上的剑坠,“雕得真好。” 沈栖闲立刻乐开了,“怎么样,我皇兄肖鼠的。卫少掌柜,帮我鉴定鉴定,价值几何?” 卫衿冷接过剑坠细看,“虽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但也不算稀罕,难得是雕工,真是精巧。” “那当然,找了快一年呢。”沈栖闲得意。 卫衿冷看他一眼,找了一年,刚刚还装作不在乎。沈栖闲知道被情人看穿,不过他素来脸皮厚惯了,也不放在心上,反是对卫衿冷笑道,“哎,木头,你什么时候和我一块回业都。” 卫衿冷将剑坠还给他,“七月柜上正忙。” 沈栖闲不干了,“又这样!我哥过年的时候可交代了,要是圣寿节不带你回去,就跟我算劫了生辰纲那笔帐。” 卫衿冷不语。沈栖闲急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啊,我哥下下个月才三十,你要等着他比你先死,可得等到什么时候?” 卫衿冷气得瞪他,“你胡说什么。你哥可是皇帝!” 沈栖闲生气,“皇帝就不死啊。他以为他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啊。新旸,跟我回去吧。我父王母后都不在了,我皇兄是爱才的人,可看重通达钱庄仁义厚道了。他答应了,不逼我纳妃,一定不为难你,走吧。” 卫衿冷依旧不语。 沈栖闲扯着他袖子,“缉熙谷上上下下,从世尊到小闯祸精,我哪个没见过?卫老爷子病重,你不许我去拜见,新旸——”沈栖闲故意掐着嗓子,“我从大成跟到太原三年了,你还不给我个名分啊!” 卫衿冷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幸好有仆役进来道,“少掌柜,有消息。” 卫衿冷摆脱沈栖闲出去,便有伶俐的小厮在他耳边道,“宫里收到的风,熹和淑妃恐怕要变贵妃了。” 卫衿冷微微皱眉,如今戎几战事吃紧,熹和夫人一月前才加封了淑妃,如今既无功也无娠,这时候晋封,恐怕皇上是不会再向戎几派兵了,“叫咱们的商队多运些大毛衣服过去,戎几的贵族们可是很怕赫连傒放他们去草原上牧羊的。” “皇上!”熹和淑妃带着近身宫女,捧着加封贵妃的礼服跪在栖凤阁门口,“臣妾不要晋封,求皇上派兵救救我哥哥吧。” 晋枢机大大打了个呵欠,“一天三遍的哭,她还没够吗?”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3 商承弼微微扬手,王传喜先替晋枢机送上茶点,而后才躬身出去。不多久,便听到了熹和淑妃哭嚎的声音,“晋枢机,你今日拦着我,日后定要你后悔十倍!” 晋枢机伸手打翻了那一碟子鹅脂松瓤卷,酥松的点心摔得到处都是,“给我把她拖回去,不想住翊坤宫,就住冷宫吧!” 商承弼款款放下茶盏,“什么事,也值得生这么大气。等蛮帖儿战死,叫她殉了国,也算留个好名声。” 晋枢机冷笑,“你对用过的女人,一向这么体贴吗?” 商承弼笑看他,“吃醋?” 晋枢机懒懒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吃得过来吗?过来帮我揉腿。” 商承弼摇着头将他腿抬起放在自己腿上,“越来越放肆了。” 晋枢机只是嗤嗤地笑。 云舒识趣的走出去,却正见到王传喜走进来,“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晋枢机拧过了头,“就没有一日能安生些吗?” 商承弼连头也没有抬,小心地替晋枢机捏着腿上僵硬的肌肉,“能觉出痛吗?” 晋枢机不理会,他再加些手劲,晋枢机还是不理会,商承弼便用了一分内劲,晋枢机疼得忍不住,突然叫了起来,“轻些轻些,我是腿麻又不是没腿,能不知道疼吗?” 商承弼轻轻捏了捏晋枢机面颊。外面的王传喜等得心焦,半晌才听得他回了一句,“跟皇后说,淑妃身子有恙,这些天,就先在她的坤和宫住着,别到处吹风了。” 晋枢机突然凑过来咬了一口商承弼肩膀,“你可真聪明,叫皇后看着那个女人,这下,她可没法儿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比较短,因为后面重点是剧情了 第86章 八十四、捕蝉 “公子,这是钱庄的账目,请公子过目。”云卷双手捧上元亨钱庄的账册请晋枢机看,元亨是晋枢机的产业,京安已开了两间。 晋枢机将手笼在袖中,漫不经心地道,“亏空了多少?” 云卷和丢盔连忙跪下,晋枢机淡淡一笑,望着丢盔道,“我怎么不记得,你们已经没出息到站着就不能回话了。” “属下无能,出了袁大奎这样的败类,竟然不曾察觉,请少主责罚。”丢盔向晋枢机请罪。 “请少主责罚。”云卷也附和。 晋枢机随意挑起了一根青铜的小锉子磨着淡玫瑰色的指甲,似乎百无聊赖,可他才磨了三根手指,便停在那里,“还要我问第二遍吗?” “一百二十万两。”云卷道。他知道少主的性子,女人做错事总是罚得轻些。 晋枢机微微挑起唇角,“银子?” “金子。”云卷垂下了头,这一次,连一旁侍立的云舒都吃了一惊。 “柜上似乎没有这么多金子吧。”晋枢机似乎并不着急,轻轻吹了吹指缘。 “属下无能。”云卷叩首。一句话也不敢说。 丢盔再拜道,“今年黄河大水,王爷说要钱修堤坝,又有别的用处,事关光复大业,特地嘱咐不能告诉公子,属下们不敢擅问。” “钉”地一声,只见眼前光影一闪,那把青铜小锉便钉入了廊柱之中,丢盔面颊上被擦了一道血口,晋枢机豁地抬头,“钱庄是我的产业还是我爹的?” “公子恕——自然是公子的。”云卷深深埋着头。 晋枢机指尖寒光一闪,却立刻又收回了手,“既然知道,这很好。至少,也做过明白鬼。” 云舒一怔,就看到丢盔与云卷都已倒在地上。 “云卷!”云舒似乎不敢相信,立刻跪爬到丢盔与云卷身旁,却见二人颈间都有一条极细的血痕,她颤巍巍的伸手去试,却是真的没有呼吸了。 云舒侧过半个身子,目中已被泪水沁满,只是强自含泪,竟连晋枢机的脸都是模糊的,“世子——” 晋枢机左手一张,托在手里的是一柄寸许长的燕尾薄刃,晋枢机微微一笑,“真是好东西,回燕镖,即使我现在动不了内力,竟也收放自如。” 云舒的脸瞬间惨白,她呆呆地坐在脚上望着晋枢机,“世子,她们,她们是云卷和丢盔啊!” 晋枢机只是淡淡道,“口干了,记得要瓜片。” 云舒默默收回了眼泪,声音犹在颤抖,“是。”她试图站起身去烹茶,可竟连脚都是软的,尽管早已注定了死士的命运,她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世子竟是如此无情的人。 那一日傍晚,楚衣轻依旧来诊脉。恍恍惚惚的云舒只觉得这位神医的三根手指停在世子腕脉上太久了些。她看到楚衣轻是要纸墨,便去取了来,却见他在纸上写到,“你杀了人?” 晋枢机睨着另一侧案子上的香炉,“在这深宫内院里,杀个把个人,有什么奇怪的。” 楚衣轻顿住了笔,云泽立刻将那座香炉捧过来,楚衣轻掀开镂空龙纹的铜盖,就看到了露在香灰之外的归燕镖,“我教你归燕镖不是让你杀人的!”他似乎极为激动,连墨都团成了一颗雨滴般的形状。 “你每天要我吃这些破药消解我的内力,我不想说破是我暂且不愿和缉熙谷为难,楚衣轻,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我哥哥吗?”晋枢机伸手就将归燕镖飞了出去,楚衣轻沉肘挥袂,便将归燕镖收回了衣袖里,晋枢机伸手欲夺,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拂了他脉上穴道,晋枢机究竟身受重伤,全然提不起内力,只被他轻轻一拂,便跌倒在床上。 楚衣轻小心地扶他躺好,将被子掖在他脖子下面,轻轻摇了摇头。云舒眼见楚衣轻离去,心下仓惶,不知不觉便跟了出来。 楚衣轻任她跟着,直走到停鸾阁内才停了下来。 “姑娘有事?”云泽问道。 “我——”云舒极为尊敬公子,只是低头道,“公子今日的性子变得——”她说了这一句连忙收声,“楚公子,我家公子——” 楚衣轻轻轻点了点头,云泽道,“云舒姑娘,我家公子请你进来。” 云舒究竟放心不下晋枢机,“楚公子,我家公子没事吧?” 楚衣轻未曾答言,云泽的声音有些托赖,“他目中邪异非常,不知是什么事激发了他性子。公子没说,我也看不出来,不过,有点像走火入魔倒是真的。” 云舒心下更慌,快步跟进停鸾阁,楚衣轻摇云泽替她上了一盅茶,以纸墨相谈,问她些晋枢机饮食上的微末枝节。云舒一一答了,而后又道,“公子今日怪怪的,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楚衣轻却是提笔在凝霜蕴雪的澄心堂纸上画了个类似倒扣的朝颜花的图案,又对她比了一番手势。云舒不解,望着云泽,云泽向他解释道,“回去之后在栖凤阁的院墙外面留心看看是不是有这样形状的竹筒子丢在那,或者墙上有没有钻出的小洞。”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4 云舒脸色一白,“栖凤阁是天子栖息之地,怎么会有小洞?” 云泽摊了摊手,“我也不明白了,我家公子自有他的道理,姑娘留心就是了。” 云舒眼看着楚衣轻要进内室去,又不好跟着,“那我家公子——” 云泽看她道,“姑娘不用挂心,我家公子什么都没说,那不就是小侯爷没什么大事吗?对了,这张纸要收好了。” 云舒是久经训练的暗卫,哪里需要他嘱咐,她拿起那张纸又看了一遍,将楚衣轻画得图案记在心里,双手轻轻一合,那张纸便燃起来了,云泽看得目瞪口呆。云舒又行了一礼,“待我多谢楚公子,公子睡着了,我要快些回去。” 云舒赶回去的时候正见到晋枢机躺在商承弼腿上轻轻划着他朝服的纹饰,撩动地商承弼心痒难耐。 “又去多事了?”晋枢机问她。 云舒低下头,“婢子去沏一杯瓜片来。” “死比活着要轻松多了,我要他们的命,是不希望他们再受更多的苦楚。”晋枢机突然说了一句。 商承弼缓缓扶起他腰,要他靠在自己手臂上,“怎么了?” 晋枢机蜷起了腿,枕在他胸口上,“教训了两个下人,这丫头吓到了。” 商承弼微微蹙起了眉,“朕知道了。听说,楚王劫了你不少——” 晋枢机抬起右手,用无名指的骨节轻轻贴着自己眉心,目光却是落在云舒轻颤的削肩上,“你听到了,一次亏空了这么多金子,就连我也免不得要受人盘问。他们两个若是还活着,能逃过尚刑司那一百零六道大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希望没有人在等 剧情部分我的设计还是有点弱,前文有铺垫钱庄的事,太久没更,大家应该都忘了吧,抱~ 第87章 八十五、治伤 八十五、 那一日的风很静,云也淡得像是用墨写出来,分明是暖风熏得故人醉,那人却偎着条厚毯子,手里一把小刀,一方冻石,不知在刻什么。 商承弼进门的时候,只见到晋枢机偎侧着头,纤细的指节抵在小巧的鼻尖上,微微蹙着眉沉思,阳光透过霞色的窗纸,勾勒出一片的岁月静好,商衾寒禁不住被这种温柔吸引,就站在远处细看着,也不说话。晋枢机想了一会儿,就放下冻石,指缝间却还随意噙着小刀,却捧起了一张纸透过阳光细看。商衾寒见他如此认真的样子,不免好奇,问道,“又淘气什么呢?” 晋枢机极为专注,也未留心是否有人进来,陡然听得他声音,吓了一跳,待要再藏,商承弼已经走过来了,却见他对着阳光看的正是一张白如雪凝如霜的凝光纸,上面用籀文反写着“宜辅”两个字,商承弼原是极为厌恶这个字的,可如今看到晋枢机微嘟着嘴,一脸委屈的样子又不免心疼,索性在他身侧坐下拢着他,晋枢机把玩着手上的刻刀,“我哥哥教我归燕镖的用法,怪有趣的,我每日坐着也没什么事,刻一方闲印给你。” “朕不喜欢这个名——”他尚未说完,却看晋枢机纸上一道细口子,“这是怎么回事?” 晋枢机倒是浑不在意,只是敲敲桌上的归燕镖,“一时不防,划了一下。” 商承弼极为心疼,赶紧拿起他手来,细细吮着纸上伤口,可都结了一条浅痂了,哪里还吮地出血来,只好埋怨道,“再趁手也不是刻刀,你又不熟,这镖这么利,别在玩了。” 晋枢机微笑,却指着纸上的字给他看,“你看写得好不好?” 商承弼将他言笑晏晏的样子,到底不忍,点头道,“不愧是重华公子,连倒着写的字也这么好看。” 晋枢机得意,可商承弼要看那一小块青田石,他却死活藏着不肯了,“等刻好了再看。” “最后还不是要送我?”他越拦着,晋枢机越是不肯,商承弼再要抢时,他便说受疼了。商承弼知他耍赖,却是笑道,“那也好。不过,罚你再刻一枚驾骖。” 晋枢机摇头,“不刻。笔画太多了。” 商承弼好笑,“那就刻个宜华。”他总是盼着晋枢机这么叫他,晋枢机却不肯。 “你今日没事吗?怎么下朝这么早?”楚衣轻言道今日一早可以替晋枢机拆了板子,叫他不要乱跑,所以晋枢机并没有去上朝。 “心里惦记着,什么也听不下去,不如早些回来。楚公子呢?”商衾寒问。 “他说这些累赘的东西可以拆掉了,我估计能走了。我本来兴兴头头的,谁想他来了之后又骂我一顿,说我不听他的话,昨日贸然动了杀气,还要再吃一味药压一压再拆。我这几个月在床上躺着闷得要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又觉得手痒,就刻个印玩儿了。”晋枢机似乎有些抱怨哥哥。 商承弼听得有趣,他最爱晋枢机这么跟他说话,带着些撒娇,像孩子似的,“那也是为你好。你的身子,从来自己不顾惜,以前只有我操心,现在多了个哥哥,我也更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口有人报道,“楚公子到了。”不是云舒,却是花落。 晋枢机究竟还有些不好意思,挣开了商承弼的手。 楚衣轻身后跟着云泽,花落接了他食盒里的药,小心端着给晋枢机捧过来。晋枢机接了药,问道,“你伤好了吗?云舒呢?” “云舒姐姐好像心里有事,今早起来就昏昏沉沉的。婢子已经歇得够久了,断没有再让世子劳心的道理,所以,今日就替了云舒姐姐过来服侍。”花落低头道。 晋枢机点点头,目光却是望着哥哥,楚衣轻对他比了个手势,云泽道,“你放心。我家公子会替云舒姑娘看病的。故弄玄虚,昨天就害我家公子忙了那么久——”云泽嘟囔着。 晋枢机不理他,只是在床上躺好,商承弼回头看楚衣轻,“他这次,没事吧。” “反正通共就几年活头,也不差什么。”云泽倒是不畏天威。 商承弼毕竟是一国之君,哪能和一个小僮计较,楚衣轻瞪了他一眼,云泽才收声。 商承弼见楚衣轻走过来,虽然不舍得,却只得让出自己的位置叫他给晋枢机医病。花落在一旁站着,“楚公子,婢子要做什么?用不用打些热水?” 楚衣轻摇了摇头,晋枢机道,“你去看看云舒。她突然病了,我很不放心。”云舒是他近身的侍婢,一向极为勤谨的,就算病了要休息,也定会亲自向他告假。如今一句话不说就遣了花落来,恐怕是病得爬都爬不起来了。这些影卫是晋枢机从家里带来的,一向对他们极为爱惜,云舒在他身边最久,又是女孩子,他难免多上些心。 花落行礼离去。 商承弼笑道,“操这么多心,难怪总一身病。” 楚衣轻看了看晋枢机,对他比了个手势。商承弼有些看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5 不懂,云泽解释道,“我家公子说,先封住他神封、灵墟、步廊、通谷四处穴道,好护住心脉。” 商承弼点头,晋枢机闭上了眼睛。 楚衣轻指出如风,他倒也不觉痛苦,只是觉得自己这般躺着任人摆弄,像条鱼似的。 楚衣轻刻意要让商衾寒出些力,便叫他帮着褪了晋枢机中裤,又命他洗了手固定住他腿。云泽虽然话多些又大都不中听,但究竟比较能干。才这片刻功夫,就已准备好了一应用具,王传喜带着八个小太监捧着热水、烧酒、铜盆、针盘、手巾等物鱼贯而入,各个屏气凝声,在一旁站定。 商衾寒见楚衣轻居然能支使得动自己身边的首席大太监,虽是为着给晋枢机治病,也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又想到他那日同自己动手,毫无心怯之意,心道,这位楚公子平日看着温吞,恐怕缉熙谷最不好惹的就是他了。 云泽将手上的革囊交给了一侧的一个小太监,自己戴上了一双薄如蚕丝的手套,楚衣轻再次净了手,云泽立刻递上一支单柄小刀来,楚衣轻接过银刀轻轻一挑一划,晋枢机腿上的夹板应手裂开,云泽像是掰竹筒饭似的,将他腿侧的夹板全拆了下来,又立刻托起晋枢机的右腿。楚衣轻内力一牵一带,那捧着手巾的太监眼睛还来不及眨,手巾就不见了,而一旁奉着烧酒的小太监也是张大了嘴巴。楚衣轻用烧酒替晋枢机擦洗腿上残留的药,又用手巾抹干净。手巾重新飞回盘里,却见他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七八枚金针来,那捧着灯炉的小太监早被吩咐过,连忙过来跪下,楚衣轻左手将那小太监身子托起,右手在灯上焠了针,一一扎在晋枢机腿上穴道,这次却是为了止痛。 商承弼见他在救人之时都不受人跪拜,不免觉得这人好笑,倒像个学究先生了。正觉得有趣,却见云泽瞪他,“那条腿!” 商承弼连忙放下晋枢机右腿,握着他左腿脚踝。云泽小跑两步,一屁股将商承弼挤到一边,只可惜商承弼内功护体,差点将他弹出去,云泽也不怕,口中嘀咕着,“挪挪,真没眼色。” 自幼敏慧的天昭帝恐怕还是第一次被人念叨没眼色,他倒懒得生气,却见到云泽似乎是伏□子将晋枢机的腿分开,虽说是治病,晋枢机到底是不好意思,微微有些脸红。商承弼却是完全不能控制,一掌就对云泽拍下去,“不许碰他。” 掌风将至,却突然有一股极绵密深宏的内力拦住他,不知用得什么法门,竟然将他的内力引向空中卷起了晋枢机身子,还顺势又扯了条大手巾来裹住他腰腿。云泽倒还真是不怕死,又将晋枢机腿掰开了些,碎碎念道,“就知道添乱。” 其实,晋枢机分明是穿着穷绔的,也不是下半身被剥个精光,可商承弼岂能容得别人掰他家小猫的腿,一下就恼了。此时想到是治伤,不分开腿怎么取夹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抱住了晋枢机脚踝。 虽然商承弼添了一通乱,但好在楚衣轻应变极速,另一条腿的板子也拆得极为迅速。半盏茶的功夫,楚衣轻拔了针,又有内监端了药送上来,喂晋枢机喝了。却是坐在床头,和商承弼一左一右,亲自示范着教他怎么为晋枢机按摩腿上穴道。商承弼跟着他的动作细细学了一遍,竟出了一层细汗。 云泽等楚衣轻写好了方子,才从怀里拿出一个透明的金瓶来交给商承弼,“他的腿已能走了,可是还要慢慢活动,不要急着练功。这个药,很贵重的,这么一小瓶要炼好久,你不知道那冀地鳖有多难找,还有马钱子,苏木,血竭——”他说着就见楚衣轻瞪他。只好住口将药瓶交到商承弼手上,又补一句,“我们谷里就算寻常的药都是好的,你要省着点用。” 商承弼本来还嫌烦,可看云泽拿出那药时一脸割肉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他今日心情大好,居然还接了一句,“马钱子苏木又有什么难得的,朕富有天下,还能贪图你的药不成。” 云泽撇撇嘴,“你懂什么。能把青菜豆腐做得好吃的才是大厨呢——”他说到这里就盯着床上的晋枢机,“我家公子对你可好了,你可要好好养好身子,别叫他再操心了。”他说了这一句,却哪里还能看到楚衣轻的影子,连忙收拾了药箱子追出去,“公子,公子,等等我——” 晋枢机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商承弼道,“朕原本以为楚衣轻是神仙,没想到,他的药僮竟然是这么一个活宝。” 晋枢机轻轻晃了晃脚,觉得说不出的痛快,终于不用像块木头僵在床上了,索性单手勾住商承弼脖子,“像是真能走了,扶我四处逛逛吧。” 商承弼小心翼翼地将药贴身收在怀里,看晋枢机又一次站在自己身侧,他笑得那么好看,心怀荡漾,意气风发。商承弼不由情动,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样真好,重华,咱们就这么牵着手走走,朕再也不伤你了,朕发誓,再也不伤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 还没写到虐,我已经难过了,唉~ 第88章 八十六、朝堂 今日的晋枢机是握着商承弼的手上朝的,他穿着一件朱红的交领袍,却是披发左衽,自楚人归降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着这样的衣饰。如今他便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商承弼手背上,商承弼小心得扶着他,说不出的珍视。“有事早奏——重华小心。”他连着说了八个字,前半句冷得像冰,后半句却温柔如水,眼看着晋枢机在他身侧坐好,商承弼才重新坐上御案,睥睨众臣。 “皇上,皇后汛情严重,沿河百姓流离失所,上次发下的赈灾银也是杯水车薪,请皇上圣裁。”无论什么时候,正事永远是第一位的,户部尚书陈庄启奏。 商承弼眉峰微蹙,“不是才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吗?”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 这次商承弼还没等奏完就火了,“瘟疫,又是瘟疫!朕养着太医院是做什么的,还没有方子出来吗?” “臣等万死。”太医院众臣连忙跪地谢罪。 晋枢机掠发轻笑,目光流盼,“怎么发这么大脾气,你也知道,遇上黄河大水,三十万银子扔下去,连个水漂都打不起来呢。” “一群废物!”商承弼将目光转向于同勋,“太傅有何良策?” “老臣无能,圣天子英明,请圣上决断。”于家乐得做缩头乌龟,将石头原抛给商承弼。 商承弼望着满朝文武,“除了和朕要银两,有其他人能想出救灾的办法吗?” 满朝肃然。商承弼早知道这群人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他天纵英明,倒也不用别人出主意。商承弼这人虽然算是刻薄寡恩,恣睢狂诞,但到底不是个置黎明百姓于不顾的昏君,他执掌大梁九年来,倒是国库殷实,仓廪充盈,他不在乎花钱,却在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6 意钱花在什么地方。是以,看着群臣哑口,他只随意点了点头,王传喜立刻送上一份折子,商承弼打开奏折,“清河郡一千二百两,沛东郡两千两,绍庭郡七百两,永安郡三千四百两。永安在皇后下游,受灾严重,拨上个三四千两倒有有理,这沛东郡比清河郡小了一半还不止,朕前年还拨了银子修建堤坝,怎么今年汛情如此严重?” 商承弼甫一开口,陈庄立时面如土色,只跪地叩首。 晋枢机却在这时笑了起来,尾音上扬,笑中带嗔,“驾骖,你好不讲理,你问陈大人,陈大人又怎么敢回答你呢?”他眼波如云,“是吗?太傅。” 于同勋深吸了一口气,他早都知道,晋枢机今日是冲着他来的。 商承弼合上了账册,“五年前,北狄犯境,王叔出兵楚州,无暇东顾。于大将军以花甲之年挂帅,亲自带兵,所谓廉颇虽老,忠心可鉴,替朕退敌。功成回朝,不求封赏,对朕言道,敢有一埋骨之地。朕铭感于衷,便将清河郡赐予镇国大将军作为封邑——太傅。” “老臣惶恐,请皇上治老臣失察之罪,只是家父年迈,请皇上开恩。”清河郡是于中玉的封邑,于中玉年事已高,自然由于同勋主理其事。于同勋倒是干脆,一句失察,将坐赃之罪推得干干净净。 晋枢机轻笑,“既然是镇国大将军的封地,受了灾,地方上要照顾些也是自然的。于太傅年事已高,此等小事略有失察,驾骖,咱们别同国丈计较。”他先称于同勋为太傅,此刻却牢牢扣住国丈儿子,于同勋知他意指皇后,却不明白他究竟要什么。 商承弼不语。 晋枢机晃了晃腰,“坐得可腿真酸。”他说着就将手伸出去,商承弼轻轻握住他手,让他向身侧靠了靠,晋枢机自然而然地便趴在龙案上。地下人头幢幢,跪得胆战心惊,他却还要埋怨坐得不舒服。商承弼轻轻握住他绀发,用手指细细梳理,晋枢机像只猫儿似的腻在案子上,他二人竟将这朝堂当成了内室,全然不将群臣放在眼里。 商承弼拥美寻欢,陈庄却是心惊胆战,他向来知道当今天子见微知著,明察秋毫,料想贪下赈灾银之事恐怕已经泄露,此刻惟有叩头谢罪,“臣无能,臣受下属蒙蔽,竟全然不知此等徇私舞弊之事,请皇上治罪。” 晋枢机此刻已坐了起来,随意玩着商承弼的朱笔,“徇私舞弊?陈大人给自己定的罪可真轻啊。” 陈庄此刻根本不敢抬头,可只听晋枢机那甜腻中含着三分骄纵,骄纵中又带着五分讥嘲的声音觳觫不止。这人的嗓子,就像是中过魔。明明是要挟,却好听的让人心都酥了,也难怪皇上为了他,连整个后宫都丢了。陈庄稳住心神,“临渊侯不要信口雌黄。”御案是空的,他伏身叩首,自然能看到晋枢机露出来的衣摆,此时意荡神驰,一句话说得是毫无底气。 晋枢机却突然坐了起来,“看来,我的影卫查到陈大人中饱私囊,贪污赈灾款的事是冤枉的了。” “皇上明察!”贪污赈灾款是多重的罪名,陈庄岂能任由晋枢机定罪。他是收受了三万两银子的贿赂,可是绝不是赈灾款。 晋枢机眨了眨眼睛,“是吗?”他说着就将商承弼的手拿上来,朱笔未曾蘸墨,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得搔着,“陈大人不肯认呢,怎么办?” 商承弼轻轻摇头,目中满是宠溺,“你又调皮了。” “是啊。我病了这么些日子,已经好久没什么新鲜的玩法儿了。”他说到这里,却是刻意不说下去,反是看着跪在队列靠后的一个中年人,“郝侍郎,既然陈大人觉得冤枉,你就把他收受贿赂的证据拿出来吧。” 那位郝侍郎似是早有准备,先像商承弼告罪,而后小心翼翼地扯开了官服夹里,却是拿出了一袋珍珠,“回禀皇上、侯爷。这件官服每逢休沐都会由部内统一清洗,那一日洗过送到微臣府上却突然重了许多,微臣原有不解,可急于上朝,也未曾放在心上。可自那日之后,朝廷的赈灾款项,每一县、每一府却都调整了账目,微臣大为不解,于是向陈大人请教。陈大人却道,一觳的珍珠,还不能封住你的嘴吗?微臣这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收受了贿赂。这是从前定下的单子,这是事后的单子,请皇上过目。”郝侍郎又送上两份账目。 晋枢机微笑道,“皇上和我都不看了,传给各位大人看看吧。” 偌大的朝堂,噤若寒蝉,传阅账目时也无人敢细看,堂下人人自危,等那两份清单最后传到陈庄手里,陈庄已是两股战战,哪里还敢再看呢,只是叩首道,“皇上明察,微臣收受贿赂有罪,可是,那绝对不是赈灾款,只是受灾各乡的例行孝敬——” “孝敬?这些郡县掌管为人父母,他们是百姓的父母官,陈大人是却是他们的父母官啊。”晋枢机根本不容他说完。 “微臣罪该万死,还请皇上明察!”陈庄连连认罪。 晋枢机将那一袋珍珠都倒在御案上,“成色真不错呢。只是封口,便如此大手笔,难怪皇上几番拨了银两下去,赈灾济民之事却是毫无起色。皇上心系苍生,你们却中饱私囊——”他一起手就将案上的珍珠全扫了下去,“圣恩蒙尘,该当何罪!” 商承弼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却是望着于同勋,“太傅,陈庄是定国公的门生。于家三代,公忠体国,朕不愿因为一二小人寒了老臣的心,赈灾之事,不知太傅有何高见啊?”他话说得很客气,可于同勋也知道,商承弼现在这么问,就是让你将功赎罪的意思。 于同勋虽不忿,却不得不出来应承,“老臣愚昧,险些铸成大错。我于氏一门蒙受圣恩,更当为君分忧。臣愿捐出白银十万两,以供赈灾之用。只是,听说三江涨水,楚王却能以一百二十万两黄金赈灾,于氏虽也列侯,却是万万不及了。” 晋枢机唇角含笑,果然是老狐狸,竟要托我下水,当即笑道,“国丈果然忠义。于家出十万两,三代列侯,倒也不算太小气。不过,我却比你们大方。”他说到这里便抬起头,目光直逼于同勋,“太傅说,有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不假。不过,不是我父王的,是我的。我大楚已经归降,元亨钱庄,是我和驾骖的产业。十日前,我与驾骖拿出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做此次赈灾之用,却不想,意外失窃。我与皇上日日忧心,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可靠的人把这金子取回来。今日看到太傅如此慨然仗义,于家果真满门忠烈。既然如此——”他解下一枚玉佩,“我便以这枚玉佩相赠,请太傅的弟弟,靖边王的高足于同襄于少将军将这一百二十万两金子取回来,不知,太傅肯不肯借人啊?” 于同勋本以为他只是借赈灾款之事打压于家的门人故旧,却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7 不想,他算计的竟然是于同襄。他早知道晋枢机图谋不小,可如今却被他反将了一军,“舍弟是于家子孙,自然任由驱策。只是,此行筹款事大,却另有一件紧要事。”他目中精光闪动,“黄河沿岸疫情严重,太医束手,不知,小侯爷肯不肯借昭列公子救灾呢?” “不行。重华重伤初愈,他要留在重华身边。”商承弼根本不等晋枢机回答。 “喵儿——”肃穆的朝堂突然传出一声猫叫。晋枢机握住了商承弼的手,“我没事。”他站起身俯视群臣,冷冰冰的目光绕着每一个人身周转了一圈才落在于同勋身上,“你以为各个都如你们这些朝廷肱骨一样尸位素餐,我哥哥,恐怕已经救人去了。”他对那小猫招了招手,“桃儿,我们走!”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是节奏慢死星人啊,还没写到虐 不过,晋小猫身体刚好,还想让他妖孽一阵子 大家久等了 文未校对,欢迎捉虫,有错必改,谢谢大家! 最近虫子很多,就想等有空全部看了一起改,抱~ 顺便ps. 顶顶,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只是我想很认真的对你说,谢谢!你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第89章 八十七、惊变 商承弼眼看着晋枢机离去,心内却是五内杂陈。这人为何竟是这样走了,他卧病多日,许久不见这般决然的背影。刚才问陈庄的法子,明显是要逼供的。晋重华是何等手段,商承弼一清二楚。他亲眼看见这人用一根冻僵的铁棒卷住一个小太监的舌头活生生地拽出来,商承弼如此暴虐成性之人,仅仅是余光一瞥,就止不住的狂吐。自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一人妄议晋枢机的是非,宫女侍人,见到他都绕路走。商承弼好不容易忘掉他那人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睛走进他宫门,却看他闲闲地趴在案上推珠子,面带微笑,比任何人都冷静,也比任何人都专注。商承弼走上前,却猛然发现半条舌头,他举手便要杀了他,那人眉间的朱砂却像是一个血洞,嘲笑着,咆哮着,让他下不去手。他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将血腥和残虐演绎得如此无欲无求,天真得像个孩子,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比孩子更残酷? 以后的日子,他变着法的玩弄着一出又一出酷刑,机变百出,花样翻新,旁人不寒而栗,他却只有一种接近死亡的冷静,商承弼甚至一度认为,只有血,才能让他证实自己活着。只是这一次,只看到晋枢机望着陈庄的笑容,商承弼似乎是看好戏一般地等待着他又有什么样的手段,他却突然间,变了个方向。 商承弼慌了,他知道自己开始怕,他怕,那个晋叔机从此之后变得干净。 “赈灾款都要吃下去——”商承弼抬起眼,“刑部,替朕想出个法子来,替黄河沿岸的百姓出出气。”这本不是他的作为,天威深重,又何必将自己沦为酷吏,可是,那个抚弄着人骨酒器的晋枢机不见了,他却莫名地心慌。 商承弼想下朝去,想去找晋枢机,想去问问他,为什么放弃。我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你此时回剑,就能重归轮回吗? “喵儿——”桃儿又叫了一声。 晋枢机轻轻摸着他头骨,猫的头骨,轻灵地让人觉得自己的手像是多余的,“桃儿,你也觉得我变了吗?” 桃儿只是将脑袋钻进他臂弯里。 “我也知道,我有些变了。我本来想将那些珍珠用线穿着,浸了麻油,给他从后面穿进去,再从嘴里拉出来,钉在皇后岸边的杆子上,风干了他。你想想啊,那串珍珠从他喉咙里拉出来,他在杆子上嗷嗷的叫着,又说不出话。要多解恨,要多过瘾。”他那么平静得说着,桃儿的爪子轻轻搔着他的掌心,不知是否听懂他的话。 “我是没有心了,是吗?这么刁钻的办法,除了我,铁定没人想出来。当年晋楚被灭,这姓陈的也进了不少谗言,可是,我为什么不忍心了。” “喵儿~~!”桃儿又叫了一声。 “我真笨。你又怎么会回答我。桃儿,我变傻了是不是。是不是,人只要有人关心,就会变傻了。”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推着桃儿光华的皮毛,“我那天见了一个瞎子,眼白全部翻上来,眼球凸出来,黑白分明的,却又完全没有光亮,看着叫人害怕,像是连半边脸也耷拉着。他们说,他的眼睛是我弄瞎的——”他轻轻摸着桃儿轻软的颈骨,猫全部的骨头都是可以动的,桃儿蹭着晋枢机的手掌,他似乎感觉到主人的不安,“我还碰到一个人,他远远的看见我就愣住了,一下子掉进湖里,依依呀呀的却也不叫人来救他,我觉得好笑,就拿了一块石头丢进湖里,他突然一张口,却没有舌头,喉咙空洞洞的,我吓了一跳,在湖边跌了一跤。张开眼睛一看,四周静悄悄的,我听见有人跟我说,你拔了他的舌头,你拔了他的舌头!”晋枢机突然一颤,“桃儿,我一下子就吓醒了。我对着哭,却不知道对着谁哭。我对自己说,原来是做梦。可是,是做梦还是真的,我做过吗,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扬起了半边的脸,晦明间,隐隐有了些笑容,只有半张脸有笑容,“我有哥哥了。”他突然一抓桃儿的身子,桃儿惊得一叫,晋枢机一脱手,桃儿跳到地上,晋枢机望着远方的天,“我有哥哥了。” “我有哥哥了。他那么好,那么干净,那么菩萨心肠,却不会说话。我每一次看着他,想听他对我说一句话,想听他叫我的名字,想听他握着我的手亲自对我说,重华。可是,他从来不会说话,他天生就不会说话。如果他能叫我该多好。”晋枢机目光澄空,连眉间的朱砂都仿佛沉了下来,“可是他不能,他是这个天下最好的大夫,却治不好自己的哑疾。” 桃儿似乎感觉到主人的难过,用爪子轻轻拍着晋枢机白色的靴子,晋枢机坐下来,“有那么多人,天生不会走,有那么多人,天生看不见,有那么多人,天生不能说话。为什么,我们这些勉强得到上苍赐福可以看可以听可以走可以跑可以跟最爱的人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的人要打断别人的骨头敲断别人的腰刺瞎别人的眼睛戳透别人的耳朵要他们不能听不能看不能逃也不敢不见呢?” 桃儿不能回答他的话,桃儿只能偎依在他的脚边,轻轻地叫,“喵儿——” 商承弼收回了放在御案上的手,他似乎是想要退朝,王传喜躬□,“皇上——” 商承弼心念微动,立刻察觉出司天监提点何督星蠢蠢欲动,“何提点似是有话要说。” 何督星立刻叩首,“臣——不敢妄言。” 商承弼此刻全副的心神都在晋枢机身上,勉强应付他一句,如今却见他欲说还休,吞吞吐吐,心中陡生不快。只是他向来喜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8 怒难见颜色,只是微微一哂,指腹在御案上摩挲。他素来喜怒无常,如今渊渟岳峙的坐在那里,纵然目光丝毫不落在何督星身上,何督星也禁不住这浩浩天威,连忙叩首,急急秉道,“臣夜观天象,荧惑守心,龙尾伏辰,近日,恐有兵祸。” 商承弼此刻依然心悬晋枢机,听他说到星象之事,虽中了此前胸中的谋划,倒也并不太在意,“朕知道了。众卿家,还有何事?” 何督星似是还想说什么,却看出商承弼此刻心有他骛,众臣只当晋枢机一走他心神不安,也不敢再拿琐事烦他,商承弼罢黜陈庄,喝令严审便即刻退朝,刚才追到御花园,却突然见到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得跑着,人人神色紧张,王传喜连忙去问,桃儿却一个猛子就扎进商承弼怀里,商承弼一惊,施展轻功提气急急急向前,就听到有人喊,“临渊侯晕倒了,快,快传御医!”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很难过,小晋本质上是好人啊,他有他的良心,可惜了 楚哥哥唤醒了小晋被埋没的良知,不知是福是祸 第90章 八十八、云雨巫山枉断肠 “重华你没事吧,重华,重华。”商承弼握着晋枢机的手,他明知道此时不该打扰,御医也说了晋枢机只是一时肝气郁结虚火上炎,加之内力反噬,略躺一躺再细细调养也是好的。他其实心中有数,这两个月,连续给晋枢机吃楚衣轻调的药,他平时不觉得,可一有什么心事就立马压抑不住心火,暂时被封住了内力,冲不破便只能晕了。这其中的道理楚衣轻早向他讲过,他也瞒着不敢同晋枢机说,往日楚衣轻在时调理着,今日不知怎么,竟激发得他如此气性,竟然晕了过去。 “皇上,用不用召楚神医回来。”王传喜假意问。 “不必。朕心里有数。”他虽是这么说,却向上坐了坐,抬起晋枢机颈子托稳,要他先保持呼吸畅顺,而后才又叫道,“重华,重华。”知道是一回事,可不知为何,看他这么静静得躺着心中便慌了神,生怕他是这么睡着就不醒来,商承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想着想着就着急起来,一定要将他摇醒了。 晋枢机原是眼前一白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梦里睡得朦朦胧胧的,好容易撒下最后一口气来,却被闹得睡也睡不着,耳边一个声音叫魂似的一直唤着,晋枢机即使在睡梦中也觉出心烦来,欲不搭理却又好似知道那人定会纠缠不休,懒洋洋将眼睛拉出一条缝来,果然就见商承弼的脸一点一点被拉长。 晋枢机的眼睛张得极慢,他其实一直知道,商承弼是好看的。这人对自己的相貌也自信的很,想到他从前总是说,“重华,你是倾国倾城之貌,但朕也算一表人才”,他哪里仅仅只是一表人才,锐利又英气的五官,刀砍斧凿般不容质疑的轮廓,剑眉英挺,星目勾魂,连鼻梁也带着几分坚强决断,嘴唇是薄了些,可偏偏有种不由分说的霸道,“驾骖,你真好看。” 商承弼一惊,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别是烧糊涂了吧。 晋枢机嗤嗤得笑了,两条手臂一张,一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像是还没睡醒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腰轻轻一抬,那张因为怕他口干被刷满了蜂蜜的唇就贴在商承弼唇上。 他的嘴唇还是那么软,甜的。商承弼禁不住尝了一口。 可就算刷了蜂蜜,怎么还起了一层皮呢,商承弼禁不得去咬,这一咬,便咬了个天翻地覆。 晋枢机的舌头探进了他的口,昏迷刚醒,他似乎还虚弱,只是那两条长腿一盘一带,身子一滚,就将商承弼压在了身下,一双纤手不安分地扯他衮袍。十二章纹的龙袍被他赤(条条)的碾在光洁的胸腹下,商承弼不住口得喘息,伤筋动骨一百天,晋枢机病了这些日子,他也忍了三个月了。 “重华,这可是你招我!”商承弼在床上素来是和温柔无关的,贴着他就从肩上将刚换上的忠义扯了一半。原本是怕他热了,中衣略解透着些风,此刻哪里能等,晋枢机的一双腿也是不安分,顺脚就将那五龙戏凤的被子蹬到地上去了。他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眯着,两只手胡乱得抓,一张脸就向商承弼的脖子里钻。商承弼哪里还忍得了,这冕服本是极难脱的,晋枢机找不到就在他身上乱摸慌蹭,他索性用内力震开了,抱着晋枢机一滚一带,腰一抬,就将整个一件朝服抛到了床下。 “驾骖,驾骖——”晋枢机轻轻叫着。 商承弼心痒难耐,一伸手就摸到了他两腿当间,没抓那开始滚烫的欲望,却是摩挲着他肌肤细嫩的大腿内侧。晋枢机哪里受得了,一下子啃住了他肩膀,商承弼一手刮擦着他腿侧,一手轻抚着他长发,“宝贝儿,是眯着还是醒呢,当心朕伤着你。”他尚有一丝理智,只是也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晋枢机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或者意乱情迷盲了心思,只一味得啃他,从他肩头滑下来,却是用手肘撑在他小腹上,笑嘻嘻得看着商承弼欲壑难填的脸,而后一低头,一口就咬到了他胸前挺立的小樱桃。商承弼先是一痛,晋枢机却突然松了口,用舌头沿着那淡粉色的乳(晕)刮了一个圈,商承弼身子猛地一颤,若是再能忍了,恐怕是神仙,当即一个挺身将晋枢机压到身下,轻轻按住他肩胛向下一滑,晋枢机只觉得手上一阵泥鳅似的滑腻,突然一条腿就被抬起来了,商承弼轻轻握住了他挺立的欲望,“朕会心疼你的,宝贝重华。” 晋枢机大口得喘着气,那是一种奇怪的呼吸的声音,如兰似麝,既不忙得粗鲁,又好似难以招架,商承弼顺势将他腿翻了过来,露出那一蕊鲜嫩的菊(穴),食指指腹试探着轻轻一擦,晋枢机身子一抖,求道,“油膏。”而后像是腿僵了,可被商承弼拉着,又缩不回去。 商承弼笑了,似轻似重地按着他穴口,倒是有了几分赏玩的意思,“是不是从前吓着了——”他说这一句的时候,已探进了一根手指,却是真的没有用润滑。晋枢机粉扑扑的脸立时变得惨白。 商承弼用手指重重一按,晋枢机身子立刻紧了起来,商承弼贴着他的腿伏□去,将他两条长腿推向他身子两边,脸却贴着他红通通的耳朵,“朕不高兴,重华。自三年前你偷偷跑掉那一次,朕有哪一回对你不温柔?” 商承弼在笑,晋枢机却打了个冷战,连眉间那里朱砂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雾。 商承弼一把握住了晋枢机挺立的欲望,却是在铃(口)一掐,晋枢机连忙认错,“我没有,我没有。” 商承弼五指微动,摩挲着晋枢机那渐渐胀大的分(身),让自己的掌心擦着他那份小心翼翼的蠢蠢欲动,深深吻上他眼睫,“宝贝儿,不许怕我!至少在床上,不许怕我。”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39 “是。”晋枢机微颤着声音,似乎在尝试让自己放松下来。商承弼一面把玩着他下(腹)的鼓噪,一面鼓励,“这样就对了,乖——”他说了这一句,却突然反手在晋枢机臀上拍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却着实只是情慾的挑逗,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晋枢机开始羞惭。 他早都知道,无论他多努力,五年的性(奴)生涯,早将他的身体锻造得格外敏感,自尊在他的床上,一文不值。 “很敏感呢,你好像开始流泪了。”商承弼轻轻掐住了他欲望。 晋枢机深吸了口气,从三年前他抓自己回来,彻底在床上征服了自己,便很少有太多的操之过急。每一次情(事),几乎都是要将自己玩弄到极致他才肯去疯。 “这么快就想出来,看来,躺了这三个月,你比朕还急。”商承弼收紧了握住他欲望的手。 晋枢机咬住了唇。即使早已知道是这样的命运,他却终究不能全部放下自己的自尊,这时候,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朕也想了呢,怎么办?”商承弼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了他身后。 “呃~乎——呃——啊——”他轻轻喘着气。 商承弼又一次推高了他的腿,叫他半个身子都折过来,他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迟钝的带给他无数屈辱的滚烫的欲望贴上了他的後閮。 尽管不想承认,可晋枢机却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像是到了临界。 商承弼自然也知道,因为他的手已不能完全包裹晋枢机膨胀的欲望了,“重华今天很乖啊,不过,要再乖一点。” “嗯。”晋枢机连忙应声。 商承弼笑了,“好像很想出来的样子,不过——不许。”他突然握紧了左手,晋枢机痛得一抽。 “疼了吗,宝贝?”他似乎是很心疼,还轻轻用拇指抚摸了半边的小球。此刻的晋枢机又哪里受得了这个。 “不过,要等我,不许出来哦。”商承弼笑了,“朕知道你最讨厌戴锁(阳)环了,还是老规矩,我要放手了,好好忍着,如果能乖乖等到和我一起,这次就不用戴了。”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每次都是一样的戏码。挑逗自己到欲罢不能,而后,游戏开始,他尽情得糟蹋这个身子,却不许自己泄出一滴来。 “重华好像不大高兴呢?”商承弼又一次握住了他。 “没,没有。”晋枢机被吓了一跳。 “在走神吗?”商承弼贴了上来。 晋枢机吓得脸色苍白,“没,我,我在告诉自己,这次会乖乖忍着。” 商承弼像是极喜欢他这副乖巧的样子,曲起食指来轻轻刮了刮他嘴唇,“不忍着也没关系,你那里戴着锁(阳)环也很漂亮。知道你不喜欢金的,已经吩咐打了一对暖玉的给你,一点儿也不凉。” 晋枢机整个腰都在颤抖,他知道商承弼是在逗他,他此刻,已经忍不住了。他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到商承弼胸前的薄汗,还好。晋枢机对自己说,商承弼也快忍不住了。于是,他伸出了手,用舌头在中指上舔过,而后是指根,手掌。商承弼只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像是爆在一团春梦里。晋枢机含羞带笑,用带着自己温度的手滑过他脖颈,向下、向下,再向下—— 商承弼再也禁受不住,情到浓时,他对他的欲望,岂不早是自己的欲望,欲到浓时,他对他的惩罚,却无论结束开始,都是惩罚——一刺而过。 晋枢机半条身子突然一展,商承弼意犹未尽,“紧一点、再收一点、再收!”他疯狂地推着晋枢机的身子,“含着,再含深一点、送——” “紧、含住——就这样,别松劲,含住——” “啊——!” 眼前一片白雾,商承弼满足得吸了口气,缓缓将自己的利刃抽出来,“重华,你真——” “重华、重华!来人!怎么又流血了,重华——” 晋枢机一把握住了商承弼的手,“别为我担心。” “我,我一时畅快,只顾着嬷嬷——”他一时语塞,早都废了娈伎所,却又提起那些害人的嬷嬷说的话,“本以为要你含得深些会更舒服。”商承弼不禁心里有愧,“你怎么样,是朕不好,是不是又伤了你?病才刚刚好,我——” 晋枢机轻轻揽住了他脖子,靠在他胸口,用一根手指掩住了他的手,“别怪自己,我撑得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写段深情款款的h,结果写完才发现,小商还是个渣啊,叹! 大家久等了,抱~ 第91章 八十九、暗藏杀机 闲碾凤团销短梦,静看燕子垒新巢。 这就是晋枢机现在的生活。 “重华,又进上些好茶,你尝尝。” “重华,园中的菊花开了,朕陪你去看。” “重华,桃儿好像又重了些呢,毛色更好了。” “嗯?是吗?”晋枢机只会这样回应。那个人有他的万里江山,却宁愿用那些最平凡的美好来打动他,可是,他早已不是一个需要被打动的人。他们彼此都有不能逃离的理由,大家都知道。 不用试着来感动我,真的被感动了,我就输了。 “今天有没有好些?”又是一下朝就来看他,从那日之后,商承弼对他好了许多。 “重华——”他叫得那么苦,那么认真。他却只是细细地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朕以后不会再让你说这句话。”那一刻的商承弼,仿佛是认真了。 晋枢机只是扬起了唇角,“我已经习惯了。” “我会让你忘掉这些!受伤,难过,担忧,全部都忘掉。”商承弼俯下(身)子,深深吻他的唇。 从来情深。 晋枢机默默地回应,你从来没有让我受伤担忧难过,我所承受的,不过是屈辱屈辱屈辱罢了。 “重华。”商承弼坐在了床前对晋枢机招手。 “嗯?”晋枢机还在刻那方印,已刻了一阵子了。 “小心切了手。”商承弼一扯后摆坐了下来。 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很强的气势呢。晋枢机微笑,“下朝了?我去端茶。” 商承弼望着他笑。现在的重华真好,我去端茶,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小心烫了手。”他叮嘱着。 “哪里就那么笨了。刻印怕切了手,端茶又怕烫了手?”他笑着。 “对了,你今日有没有喝药?”商承弼浅浅戳着新茶,庐山云雾,幽香如兰,重华的手艺一向这么好。 “是我哥开的药吗?已经吃了好几个月了。”晋枢机有些抱怨,“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大灾之后必有瘟疫,他身子原就不好——” 商承弼笑笑,“果然是担心了。”他对晋枢机招招手,要他坐在自己腿上,“嘴上还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0 不承认。” 晋枢机立刻沉下脸,“我只是怕他提前死了没人能保我剩下的十几年命而已。” “朴——”商承弼轻轻弹了弹晋枢机面颊,“不许胡说,你还要和朕白头偕老呢。”他随意说笑,目光转向晋枢机随身的侍婢花落,“去把世子的药端过来。”尽管未曾刻意改变情绪,属于帝王的天威却依然让花落不敢直视。 “是。” “云舒的病还没好?”晋枢机突然问。 “是。楚公子出宫之前亲去看过一次,开了些药,但还是嘱咐静养。”花落道。 晋枢机微微蹙了蹙眉,“我一会儿去看看那丫头。” 商承弼沉下了脸。 晋枢机蹭了蹭他脖子,“她是我从家乡带来的。” “前天不就去看过了。”商承弼似乎有些不满。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好端端的就病成这样,我哥也没看出什么吗?”晋枢机疑惑。 “到底是个丫头,病了就好得慢些,又不是没人服侍。连楚衣轻也没看出来,难道还有人对一个丫头下毒不成?你总是这么多心。”商承弼说到后来也有些烦躁。 “我又不是对她有什么,也值得发脾气?”晋枢机抠着商承弼手掌,笑。 “朕不是在意一个丫头,而是你每天疑神疑鬼,太医说你忧思郁结,普天之下什么事不能让朕来担着,叫你每日忧思郁结,落下一身的病!”被商承弼握住的黄花梨茶几发出咔吱的响声。正巧花落送药进来,“世子,药已经温了。” “好了好了,我喝药,不让你再为我担心了。今天还没看折子呢吧,我陪你看。”晋枢机端起药碗,一鼓作气得灌下去。 “小心呛着。”商承弼见他服软,又舍不得了。 “水患好些了吗?”晋枢机跪在一旁研墨。 “嗯。杀掉些蛀虫,地方上,果然警醒多了。”商承弼道。 “你也判地太狠了些。他毕竟是老将军的门生,连国丈也要称他声老兄弟呢。”陈庄贪腐一案,商承弼钦命彻查,一连斩了牵连进去的十二位大臣,首级挂在黄河岸,抄家的财物当即拨去救灾,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华,你近日好像心软了些。”他突然只唤了一个字,倒是叫晋枢机也骇了一跳。 “嗯?”晋枢机不解。 “朕本来以为你又想出什么新鲜玩意,还想着随你心意玩去。这次,便宜他们了。”商承弼冷哼一声。 晋枢机替他摊开一张新的折子,“我倒是想拆些骨头搭几座塔,可偏偏那些贪官的骨头油兮兮的,索性不要了。” “你是怕哥哥吧。”商承弼突然戳过来一句。 “嗤——”晋枢机扯破了一张奏折。 商承弼突然握住他的手,“重华,其实有时候软弱些未必不好,把你所有的剑拔弩张丢出去,朕会照顾你,一辈子。” “大师兄——”景衫薄跨着他的照夜飞一样地奔过来,还隔着两三丈却突然从马上起了身,双足在鞍上一点,便燕子凫水似的掠过来,商衾寒暗暗摇了摇头,却也夹紧了马肚子疾驰而来。紫骅骝见到景衫薄极是高兴,撒了欢地狂奔,商衾寒一张手,景衫薄便跃上马背,靠在大师兄怀里了。 照夜见主人没有从空中跌下来也放了心,索性收了步子,跟风行的渠黄打了打尾巴。 景衫薄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笑望着风行,“风行,听说你病了,身子好些了没,怎么这么快回来?” 风行滚鞍下马,向景衫薄行礼,“多谢小师叔关心,小侄没事了。” 景衫薄笑着摸了摸紫骅骝的头,“一路跑累了吧,大师兄担心风行,有没有打你啊?” 商衾寒见他跟紫骅骝说话,不觉好笑,用马鞭蹭了蹭他脖颈,“骅骝很神勇呢,好马不用鞭,以为都跟你一样,抽一下才动。” “我这些天都在好好练刀,一点也没有偷懒啊。”景衫薄像是有些委屈。 商衾寒揉了揉他脑袋,“好了,耽搁了这些日子,我还要去营里,你帮我替骅骝刷毛,嗯?” “还没有说两句话,大师兄又要去忙啊。”景衫薄似乎有些不高兴。 商衾寒轻笑着摇摇头,“不要委屈了,景小侠。好好练刀,晚上师兄替你喂招。” 景衫薄蹭了蹭骅骝,“那骅骝,我们走吧。”骅骝极通人性,立刻疾驰而去,原本坐在鞍上的商衾寒却早已下马,甚至连风行都看不出父亲动作,只见他负手而立,面上全部的笑容都被隐去,“涣儿。” “是。”风行轻轻拍了拍渠黄,要他和照夜自去,连忙追上父亲脚步。 “皇上急召同襄回京,你如何看?”商衾寒问儿子。 “竟然这么快吗?”风行定住了脚步,自言自语。 商衾寒没有回答。 “父亲既然收了这个徒弟,又怎么可以让他死在没有我们靖王军的地方?”风行道。 “你以为,皇上要他的命?”商衾寒问。 “连营里的叔伯都以为我们已经和于家结盟,皇上明察秋毫,又怎么能让师兄做这个眼中钉?”风行答道。 “君要臣死——同襄的于家枪法,不知已有了几成火候?”商衾寒微微一笑。 “君要臣死?”风行的声音很定,“父王不要他死,又有谁敢让他死呢?” “少帅!”风行坐在背嵬军大营里,他的肩还是很正,背还是很挺,连脊柱也像靖王军的帅旗一样直。他的面前都是背嵬军的将领,背嵬军是靖王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是他父亲赋予他的最大的信赖和最深的期望。 “常宏、陈武,留守大营。崔中,李锐,带十五个兄弟跟我走;黄山,你带上先锋营,今夜子时出发,守在备剌子崖;赵凯,通知川边的兄弟,一路急行军到永昌甸口——”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这次于少将军入京,带的是哪个营的兄弟?” “回少帅,于小将军没有带任何人。”李锐上前答道。 风行的食指扣在桌案上,“崔中,李锐,那我们就亲自去保护于小将军吧。” “是!” “大师兄?”自从听到影卫回报,大师兄的心情明显不好,原本在为辛苦练刀得到了师兄称赞而开心的景衫薄不由得开始走神。 “手腕再沉一些,须知,剑走轻灵,刀行厚重,鸣鸿刀的刀剑双杀,若只有潭影的功力可还远远不够。”商衾寒握住了景衫薄手腕。 “大师兄在担心什么事吗?”景衫薄问。 “练刀。”商衾寒只给了两个字的回应。 “师兄在担心吧,就算是练功,师兄也不会这样凶我的。”景衫薄收回了架势,“大师兄不用陪我,有事就去忙吧,小夜不是小时候了,不会一直黏着大师兄的。” “没什么?只是涣儿,越发胡闹了。”商衾寒道。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1 “风行?”胡闹这个词,不是一向是自己专属的吗?风行沉稳懂事,大师兄是绝对不会这么说他的,“风行做错事了吗?大师兄不要打他。” 商衾寒轻轻按下了他肩膀,“你拔剑很快,但是拔刀,可不只是快就行的。” “究竟什么事啊?”小孩子都是这样,你越瞒着他,他越想知道,景衫薄此刻哪里还有练刀的心情。 “怎么又不专心。”商衾寒有些责备。 “因为大师兄今晚又不会罚我。”景衫薄开始撒赖,“什么事吗?” 大概是知道这个小师弟一定会好奇到底,“风行带了一小队士兵追同襄去了。” “那又怎么样?大师兄不是经常要他带兵的吗?”景衫薄丝毫不理会朝野风云。 “这一次,他是擅自行动。”商衾寒似乎一点也不急。 “擅自行动?于同襄?于家又有什么好人,会不会有危险?”景衫薄猛然明白,如果不是有危险,大师兄是绝不会驳回风行要做的事的,“大师兄快点派人去把他追回来!” “不必了。”商衾寒再一次抬起了景衫薄持刀的手。 “崆!”景衫薄只能感觉到手腕一震,面前的一尊假山盆景竟突然被削成两半。 “大师兄生气的话,小夜亲自去追。”景衫薄揉着自己发麻的手,他是真的替这个小师侄担心,大师兄打起儿子可不像打自己那么轻。 “不必了。” “啊?”已经是第二次了,大师兄很少重复一句话两次。 “他带的是背嵬军。” “啊?”景衫薄还是不懂。 “没有人可以追他回来,如果风行决意要走,就算是我,也不行!” “那这次风行回来,您可不可以不要再打他。我今天虽然只见了一眼,也看得出他身上的伤——”景衫薄说到这里却突然住口,因为他陡然发现,大师兄的面上竟然没有怒气,那种神色,好像是——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人其实是非常喜欢风行的 好像是记得龙啸云对上官金虹谦称龙小云是“犬子”,上官金虹说这样的儿子怎么能说是犬子,我只可惜他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 生子当如孙仲谋 好像是完全无关的两句话啊,呵呵 其实我想说,如果我能站在商衾寒那样的位置,我就会想,风行绝对是最好的儿子 这样的儿子,值得骄傲 第92章 九十、且听风行 自己有个好父亲,风行一向知道。关于父亲的地位,关于母亲的身份,四岁之前,不会去想,四岁之后,来不及想了。吃饭睡觉,读书习武,当功课多得从睁眼忙到熄灯的时候,父亲爱过的烟花女子,父亲又一次恋上的男人,都不过是用来下饭的闲话罢了。渐渐长大,读书之外,还要陪父亲弈棋,习武之余,同父亲一起去营里看军士们操练,派兵布阵也学些,连为政方略也请了著名的大儒来教,独一无二的靖王世子,府中连个争宠的兄弟都没有,就更不会去在意旁的事了。 许多人说,父亲溺爱小师叔,放在手心里捧着,自己小小年纪,却要每日去侍立听训,洗脚揉肩,可是风行不止不委屈,更喜欢每日服侍父亲的光阴,那时候父亲一点也不凶,会仔细的看他身子怎么样,练功有没有太辛苦,读书会不会累着了,难得的温馨,父亲之间也会说些只有父子才能说的话。天家无情,自己有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爹,还能每日像平民的孩子一样过点温馨的日子,看惯了杀伐的孩子,八、九岁就已经知道这是多么的好命了。父亲是严肃,可是,并不凶,哪怕家法打在身上,他也不会觉得父亲不爱他。 会嫉妒小师叔吗,小时候有过。但是父亲偏心吗?绝对没有。两个人一块干了坏事,绝没有罚了他放过小师叔的道理,至于晚上一起睡或者躲在怀里撒娇什么的,风行也绝不会认为如果自己要这么做的话父亲会责罚他,只是他不习惯罢了。 周岁七岁那一年,他第一次坐着父亲的照夜上战场,那些平日里会跟他喝一碗酒的叔叔们,扛着天一样深海一样蓝的靖王军旗奋勇冲杀,再没有活下来!那是第一次,他跳下了父亲的马,亲手用他的铁锥枪穿透了敌人的胸膛,血溅得那么高,飞红了他的眼,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立马横枪,杀出一片万里河山来,这才是他要的生活。那一役,父亲握着只有七岁的他的手,一连挑落了十二道骑兵,他高高站在马上,一杆长枪立地,第一次觉得,那屹立不倒的商字旗,是要他来扛的。 狄人远遁,溃不成军,父帅端居帅位,“追还是不追?”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他身量不高,却掷地有声,父亲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犹带着血污的脸,“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去我帐外,跪两个时辰。” 他狠狠握住了手中的枪,他快长得和枪一样高了,撕裂的虎口钻心得疼,却根本不及父亲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他没有理会叔伯们的求情,规规矩矩的叩首领罚,“是,元帅。” 那一晚,父亲用烧酒替他擦着腿上的伤口,“涣儿,你的志向,不该是封狼居胥,列郡祁连。” 他不懂。十七岁跨马出征的骠骑将军,勇冠三军的冠军侯,那是他年少的梦里,最远的一个。“孩儿不懂。” 父亲握了握他因为太紧的握枪而酸痛的双手,“明日不用你跟着了,去把《道德经》抄十遍。”自他识字起,《道德经》就是必做的功课。 “涣儿还想多杀几个敌人呢,《道德经》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战场,他不能看着那些疼爱他的叔叔伯伯冲锋陷阵,血洒沙场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二十遍。”父亲的神色比见到他第一次杀人还要硬。 “孩儿愿意抄三十遍,我要帮父帅打仗!”风行一直是固执的。 “一百遍。”商衾寒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不想再加一百军棍的话。” 他想说话,却终究不敢。父亲轻轻揉了揉他的头,语声却无比郑重,“涣儿,记住,军令如山。” “是。”他对着烛光写着《道德经》,抄了太多遍,已经不用再看元典了。只是,他的手依旧很疼。很多年后,想起拼命握着笔的那个晚上,他突然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手上疼了,就来不及想第一次杀人的怕了。只是有一件事父亲不知道,那一晚,他学会的不是军令如山,而是,父命难违。 “少帅。”他的亲随王虎换了灯盏,“您回去可要服个软了,元帅令严,末将已经跟督军营的人说过了,伤不到筋骨的。” 风行近年来历练颇多,过了这个生日又长了一岁,倒是越发难在面上见到显著神色来,只是道,“多谢王大哥。”他是靖边王世子,平素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2 在营内极得人心,就算王虎不说,掌刑的兵士也不能用力打,可是到底是他身边的人,多为他担心些,风行心中是很感激的。连王虎都知道自己回去之后难逃军棍,只不知会打多少下,从前父亲威胁过的一边五十会不会当真。 “前锋营已经到了。我们的探子回报,于参军过了摈州。”王虎回报。 风行略略点了点头,“他身边的人也是精干的,别打草惊蛇。” 王虎不懂了。皇帝要于将军的命,小王爷救了他可不是天大的人情,为什么又不让声张。不让声张也就罢了,小王爷还特命带上原籍岳南的兵士,被发现了便说是成国的人。于少将军多疑,若说是成国的人,该带上岳西的兵士才对啊,岳南一带是图庄族的地方,在大梁与大成之间,虽然势力不大,但也自成一脉,只是小王爷年纪虽小,却运筹帷幄,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是王虎这样一个亲随明白的。 风行见王虎面有疑色,却不敢发问,他也不必解释,只是说要看书。王虎道,“这《道德经》看了足有八百回了,小王爷这次出门怎么又带上了。”一直跟着风行的人,还是习惯叫他小王爷。 风行的口气依旧很定,“八百回和八百零一回许是一样,可看到一千回,就又比八百回多几番体味。” 王虎不懂这些,可知道王爷和小王爷说得总不会错,也不敢打扰风行,又下去了。 风行摩挲着书页,想到刚识字时站在父亲对面一字字同他读书的情景,不禁面带微笑,“父王,涣儿长大了呢。” “你怎么这么笨。”晋枢机在浴桶里打着呵欠,商承弼面色铁青,将一碗蛋清都合在了他头发上。 “用手指顺下来,别用搓的。”晋枢机指导着。谁知道商承弼犯什么病,非要帮他洗头。 “黏糊糊的,还有一股腥味。”商承弼挑剔着,“你每日头上都是香香的,这样成吗?” “叫宫女弄吧。”晋枢机实在是被他弄烦了。 商承弼不语。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诶,倒是滑了。”说着便用梳子梳着他发尾,又上手去摸。 “要他们浆些兰花来,你身上兰花的香气很好闻。”商承弼开始折腾。 晋枢机两手摊在浴桶上,“我不喜欢兰花的香气,对了,于同襄要进京了。” “他恐怕不能进京了。”商承弼口气淡淡的,又抓了一把花瓣丢进晋枢机浴桶里。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商承弼浑不在意。 “如果这次,于同襄平安进京面圣——”他突然从水中站起,扑在商承弼耳侧,“以后的三天,我就在上面。” 商承弼先是一愣,而后将他按进水里,深深一吻,“你先在下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会he 突然觉得,悲剧好像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一个作者简单的一动念,或者就是别人的一生,为什么不让大家都快乐呢? 很久不见了,迟来的节日快乐! 第93章 九十三、谁的情深 铁骑如风,旌旗如云,华盖如倾,却抵不过一人如故。 烽火台上,赫连傒俯瞰城下,却只见到一队骑兵,风驰而去。 “好!”赫连傒禁不住赞了一声,他身边的禁卫有些不明白,狼主亲自登城,看得是什么。 “于小将军自然是少年英雄,不过,比之狼主的雄才大略,不过萤烛之光罢了。”属下的人琢磨了一句,刚才那一队远去的骑兵,是于同襄的人马吧。狼主亲至中原,前几日特地见了于家那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心情好似真的开阔了。 赫连傒不过一笑,“我看得是他。”他伸手一指,脚下就是万重江河。商从涣傲立马上,衣衫猎猎,一骑绝尘。 亲随似是一愣,却见到黄骠马上略略翻起的猩红袍角,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不过如此。 “果然虎父无犬子。”那亲随赞叹一声。 赫连傒一手反擎斩马刀,一手托住了下颌,“年少万兜鍪。孤若生子,理当如是。”他话音未落,却见两支冷箭疾射而来,直夺于同襄面门,于同襄挥鞭击落了一支,另外一支却猝然发至眉间,正是后发先至。千钧一发之际,于同襄飞身而起,那枚羽箭便从他胯(下)穿了出去,钉在不远处的土丘上,箭镞直没。其时他人尚在空,却令有一十六支长箭从八方而来,这些射箭的人似乎算定了他不能再度腾空,连每一箭的位置都极为精确,两支射他腿股,两支射他双肋,两支直插胸腹,两支激向面门,另有八支密匝匝先后而来,箭影憧憧,每一枝都攻向必救之处。 赫连傒却丝毫不看于同襄,只是望着不远处的风行。渠黄此刻正用两只前蹄蹬着一块巨石,马上的风行身形将倾,却丝毫不乱,手持一只水囊,气定神闲地看戏。于同襄已连着打飞了十二支箭,风行座下的渠黄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端的好气度。”如今,连赫连傒的亲随都忍不住赞一声。 “你看出来了?”赫连傒问。 那人不敢答话。赫连傒似乎也不等着他回答,“不管别处的局势有多惊险,只要他在那里,即使什么也不做,你也只会看他。”他今天的心情不错,因为他的话多了些,“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他嘴角噙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师兄。”此时于同襄已击退了接连而来的两拨弓箭手,在眨眼之间,将这些劲如急雨的羽箭原路奉还,飞回的羽箭正中弓箭手右肩,不算要害,却足以解眼前之急。 “师父让你来了。”于同襄早都知道风行就在他身后,只是一直未打招呼。 风行飞身下马,便要参拜。渠黄打了个响鼻,从歇脚的大石上越了过去。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于同襄将风行带到一块山石之后,先向商衾寒问安,而后才受了风行的礼。 “父亲派了援兵,我等不及,先行过来。事出仓促,未及同师兄相见,请师兄恕罪。”风行对于同襄一向恭敬有礼,两人的交情不坏。 “多谢你了。”于同襄面对着这个优秀到超越年龄的师弟,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只是尚未说得两句话,又有追兵围了上来。不过两人却毫不在意,互道别后情形。果然,不出片刻,于同襄身边的那一队卫兵便将那些伏兵杀得片甲不留。 赫连傒居高临下,见于同襄身边的十二个护卫将两位主人处身的那块大石围住,势如铁桶,四面敌人急剧增加,却根本没人能冲破那十二人组成的圈子。圈中的两人也丝毫不在意圈外的厮杀拼抢,只随意谈笑。 “这十二人各守一个方位,攻守相应,进退自如,地支十二骑,果然名不虚传。”赫连傒仔细看着阵法。 “这就是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3 于家的干支铁骑兵?倒是训练有素。”那亲随免不得附和赫连傒一句。 “三代为将,若是没有一点本事,又怎么能做到声震朝野,主上侧目呢?”赫连傒轻轻叹了口气,“于同襄已经是于家这一辈里最不成器的了,却依然有这样的气度。商承弼的运气真不错。”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从前于同襄还是于文长的时候可是丝毫不起眼的。想到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年从前竟被那个草包于文太死死压在头上,就算他并非嫡子,但凭着于家三代列土的勋贵,也不该一点微末声名都没有。若是如此,赫连傒禁不住眯起了眼睛,商衾寒,短短数月,就能将一个纨绔子弟调敎成独当一面的小将军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有本事,我可就不羡慕你的儿子了。 “听说,你派了十二路伏兵,都被于同襄给解决了。”晋枢机揪着桃儿耳朵,心情像是很好。 “哼!”商承弼只是哼了一声。 “听说客栈着火了,可偏偏才烧到他住的厢房,就下起雨来了。可真不巧。”晋枢机似是故意在惹商承弼生气。 商承弼并没有派人去烧客栈,只是他也懒得解释。 “又听说,本来是五百人围攻他们十几个的,可偏偏叫他走进了葫芦口,那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被商从涣那个小子来了个一夫当关。”晋枢机边说边笑,想到探子回报,商从涣堵在葫芦口,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捆一双,堂堂五百人的先锋队,最后竟然还被他一把迷烟放昏了,就忍不住好笑。 商承弼自然更不会答话。 “不过,连图庄族的人都要凑热闹,这个小族本来在大成和我们之间,平时连自保都难了,这次居然跑出来保于同襄。所以,也不能怪你,只能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晋枢机是真的不气得商承弼跳脚不罢休。 “他们不是图庄族的人。”商承弼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图庄族虽然古老而神秘,可是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这群人是绝对不敢因为一个小小的于同襄得罪他的。“他们虽然操着岳南口音,但很有可能是成国或者压根就是王叔的人假扮的。” “哦,是吗?”晋枢机弯□子将桃儿放下,要他过去挠商承弼的脚。 商承弼被这一人一猫弄烦了,可偏偏又发不出火,“你到底是要怎样!” 晋枢机俏皮地一卷舌头,“不怎么样啊,就是说,过了明天,于同襄就进京了,某些人,要愿赌服输。” 商承弼这下是真的燥了,他沉下脸,“朕是不会输的。” “除非,你真的肯现在和于家撕破脸派两千亲兵围攻于同襄,否则,你输定了。”晋枢机卷着发梢。 商承弼又打开了一本折子。 晋枢机从床边蹭过来,在商承弼面前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银子,有个大消息,你买不买?” 商承弼握住了他手腕,“你今天是皮痒了是不是?” 晋枢机哧哧一笑,“我的属下告诉我,那位商少帅在邻近京安的时候突然中暑,他那两位二十四孝师叔已经赶去看他了。” 商承弼一惊,他是绝不肯相信,晋枢机的消息竟比他的消息还要快的,“你怎么知道?” 晋枢机一下就挂在了商承弼背上,还伸出手指戳着他面颊,难得的活泼,“我已经给他下了一路的中暑药了,他要是再不晕,我这明晃晃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你居然故意算计朕?”如果卫衿冷和景衫薄都赶去看风行,那能在他们两个面前动手杀了于同襄的可能就真的微乎其微了。也就是说,这场赌局,晋枢机从一开始就算定了自己不会输。 晋枢机顺手拈起了一枚蜜饯,“那当然。我巴望着你上当这一天,已经五年了。” 商承弼先是气怒攻心,一把将晋枢机拉过来,几乎要将他手腕捏碎,可见到他兴奋中透着狡黠的神情却突然放开了手,“既然这样,就让你骗一次吧。” “你不生气?”晋枢机早都做好了准备承受他的怒火,如今见他面色转和又突然害怕起来。 商承弼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重华,其实,朕远比你想的爱你,我希望你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今天的心情并不好,可是写这一章的时候,嘴角是翘着的 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有些事去尝试了,总比臆想的强 努力就会有好结果吧,大家都要加油了 第94章 九十四、于府 于同襄指尖抵在桌案上,左手上的茶已温,来往的侍人对他态度还算客气,只是等待本来就是一件消磨耐性的事。即使知道晋枢机不会出来见他,但将他晾在这里,也难免有几分消遣的意思。 “参军。”一个年长些的侍监终于出来,“侯爷说,他知道了。赈灾是大事,要您立刻去京都府。” “有劳了。敢问公公,我递上去的状报——” “侯爷说,参军远来辛苦。沿岸的情形不好,相信您一路前来也看到了。”那侍监说着还向上拱了拱手,“皇上和侯爷存心要全定国公的名声。还望参军体谅。” “是。”于同襄的态度很是谦恭。 那内监突然掐尖了嗓音,“侯爷有话,于家满门忠烈,别让那些不识好歹的门生坏了定国公的晚节。” 于同襄听晋枢机这话说得颇为骄横,也有些不满。只是如今人在矮檐下,却不得不忍让三分。谁叫爷爷的那些门生们不争气,瞒报疫情不说,连赈灾款也敢贪,才让晋枢机这种货腰贾色之徒抓住了把柄。“皇上天恩,臣下感激不禁。”他原就是心机深沉的人,忍一忍眼前还不算什么。 “既是如此。参军一路风尘,就请回府里去,太傅自然会交代您的。”那侍监说完了话,也不拿于同襄送上的银子,径自转身去了。 于同襄回到府中,先是拜见了于中玉,这位年高勋著的老人似是完全早都想到了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在床榻之上撑着身子,一双炯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于同襄,半晌终于舒了口气,“好。” “国公爷。”爷爷变成了父亲,于同襄对于中玉的称谓倒是没变。 “靖边王将你调敎得很好,好。”于中玉伸出手来,因为年事已高,尽管精神还好,那双曾经在死人堆里刨出过同袍的枯手却皲涩得像是树皮,于同襄连忙凑到床边被他握住手,于中玉嘱咐道,“听你师父的吩咐。” “孩儿省得。”于同襄低眉顺眼得道。 于中玉突然握紧了他的手,“万事隐忍,勿要出头。靖边王挑了你,很好。他想得和我们是一样的。功高震主,总有存不下的一天。你向来是个忍得住的,别怕看人脸色,也别怕吃亏。于家要做忠臣,你是靖边王的徒弟,凡事要将忠孝放在前面。” 于同襄有些不懂了,只能 分卷阅读143 分卷阅读14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4 试探着答一句,“师父很看重孩儿,不会委屈。” 于中玉眸子一亮,轻轻拍了拍他手,什么都不说了。 于同襄想再问,于中玉已像是倦了,挥挥手要他退下。他恭谨告退,将这一桩嘱托暂且搁下来,改日再问父亲。虽说父亲现在变成了大哥,但是父亲的话听一听总是不错的。 “本以为大漠辛苦,你倒是结实了些。”于同勋拍了拍于同襄肩膀,这本不是他得意的儿子,可如今出息了许多,倒也是高兴的。 “是。”于同襄一向是尊敬父亲的。 “王爷可好?”这句话倒是什么时候都不能不问的。于家未必和商衾寒有多少交情,可如今有了于同襄这重关系,他们自然盼望着商衾寒无病无灾到百年。 “师父很是康健。特地嘱咐问候国公爷和父亲。”他还是选择了父亲这个称呼,于同勋微微有些变色,还未说出什么来,就有小厮禀报,商少帅求见。 “快请。”于同勋连忙吩咐。 风行被晋枢机算计,才进了京安就中暑了。于同襄是他师兄,当然是最先带到于家来。只是于同襄未免商承弼疑忌,才进京就立刻进宫,回来又立刻拜见祖父父亲,还未来得及去看风行,风行便已经醒了。于同勋早就听说这位商少帅少年英雄,不让乃父,可究竟未曾见过。如今才见他进府就是抬进来的,心下就是一抽。想来恐怕是世人敬畏靖边王便难免高抬他儿子,到底一个十岁的奶娃娃,又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从大漠一路来到京安,受不了暑热也是难免的。他心中明白,商衾寒就这一根独苗,宝贝得什么似的,可千万不能让他在于家出事,又在心中编排商衾寒,十一二岁不在王府读书,叫个小孩跑到京安来添什么乱。因此他一接到于同襄传信就立刻通知了尚在疫区的楚衣轻,又急急叫人送信给卫衿冷,一面又连忙请了名医等在府中诊治。晋枢机也是知道自家哥哥一定会去看他这个宝贝小师侄,怕被看出自己做手脚,药也不敢下得很重。虽然在马上昏过去的一下极是骇人,可过了几个时辰便自动醒转了。 事实上风行一早就觉出有异,他素来身体极好,又是从小被楚衣轻用药养大的,不可能受了一点暑热就头昏脚沉。他想到这里,便在心下盘查一番,本来不觉得,如今稍加留意便发觉出快进京安时路上驿站的诡异。他陈算极深,知道自己身为靖王世子,贸然进京就是众矢之的,不仅是商承弼晋枢机,就连于家也未必完全可信。只是依旧不明白是谁动得手脚,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也不欲自己在天子脚下显得太精明,便被人当成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又如何。当下不动声色,假作中暑,乐得让于同襄去应对。只是一到京师,于同襄直奔皇宫,他却被人抬到了于府,又听说于家派人去找两位师叔,又请了一众名医,也不敢玩得太过火,他和楚衣轻学过医术,蒙骗一两个郎中倒还不难,计算着时辰,差不多时候就醒了过来。 “小侄拜见太傅。”风行才进门就立刻行礼。于同勋伸手就扶,他却很是惶恐的样子,“世伯垂爱,只是,这个头小侄是一定要磕的。父亲有话,说到小侄初来贵府,不敢惊扰国公爷,却一定要向太傅见礼。” 于同勋原也只是虚扶一把,如今听他这样说,更不好直接受他大礼。毕竟,靖边王手握重兵,这位商少帅在军中也极得人心,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要在他父亲麾下讨生活。于家今后更还有要仰仗商衾寒的地方。 双方各怀心事,原本只是普通行礼,如今倒胶着起来。最后还是于同襄道,“风行,你身子刚刚好,快起来吧。师父不会怪你的。” “是,师兄。多谢世伯垂爱。”风行这才站起身来。 于同勋原本有些嫌弃这个病怏怏的少帅,如今见他对自己极为恭敬,态度也与方才有些不同,“刚才还和襄儿谈到王爷,王爷正当壮年,身体康健,实是大梁之福。”这句话,摆明就是国丈的款了。 于是,风行很识相地接话,“皇上圣恩广被,娘娘母仪天下,边陲之地,地远人微,却是满心归服。” “这是王爷之功啊。”于家三代老臣,到了商承弼时,又有拥立之功,说是煊赫一时,可爵位最高的于中玉也不过是封为定国公而已。大梁有朝不封异姓王,皇帝虽有嘉宠,却也不算尊贵,因此,于氏一门如今最为得意的,便是出了一位正位坤极的皇后。于皇后又是于同勋嫡女,风行这一句奉承得极为高明,他便也立刻投桃报李,只是比之风行趋奉中的不露痕迹,他还得这一句就有些太过得意了。 风行只是谨守着晚辈的本分,露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于同襄听到父亲的话,不禁暗自思忖,近年来家里的确张扬了,这次的贪舞案,许多出了事的都是自家的门生。看父亲的样子,未必没有在其中收到好处。只是他如今虽然名分上是定国公之子,实际上却在于家没有什么说话的份,更加上,以后恐怕都会跟在商衾寒身边,他倒也不会去说让于同勋不高兴的事。 “风行,你身子怎样?”于同襄很快换了话题。 “现在没事了,师兄不必担心我。”风行在师兄面前倒是比在父亲面前更像孩子。 于同襄点了点头,站起身对于同勋一揖,“太傅,皇上和临渊侯命下官清察贪舞案涉及的官员,追回一百二十万两黄金,不知太傅有何指教。” 他说到这里,风行也连忙站起来。于同勋先是冷冷一哼,“晋枢机!”而后才拿出了那枚玉佩交给于同襄。 于同襄双手接过,将那玉佩收好,回头看了一眼风行。 风行立时接道,“师兄谨奉皇命,彻查涉案官员倒是不难。只是追回黄金——已经舍出去的金子,再想要回来,恐怕,并不容易。” 于同勋抚须道,“少帅所言不错。那些金子,分明是被晋枢机偷偷运到了楚地,现在要去追,楚王贪得无厌,同襄,一切,尽力而为吧。”他说到这里,就望着风行。 风行自幼是看着父亲脸色长大的,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又岂会不明白于同勋意思,“五年前,父帅奉命攻打楚州,倒是还留下了一些人马。世伯放心,这次,由小侄和师兄一起追查,就算不能成功也会找到些线索。” 于同勋听到了想听的话,脸色好看许多,“如此,便有劳贤侄了。”如此,又和风行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风行唯唯应了。 于同勋本也不耐陪个十岁小孩,见他自行告罪回房,就叫了几个管家长随替他添置东西,态度倒是殷勤了不少。风行和于同襄一道出去,却突然见到一个太监模样的人随着于同勋的亲信急急过来,两人交换了眼色,风行便说自己回房就可以了。 于同襄却是刻意没 分卷阅读144 分卷阅读14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5 有跟去,“我陪你回去。如果真的有事,恐怕,父亲要叫我们两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自己还是不擅长情节流啊,本来下定决心要日更,结果碰上这样的章节,六天憋出七个字来。明明都是早就设计好的故事啊,叹~ 捉虫捉虫,在京安的是二师兄和三师兄,小夜在大漠呢,暂时过不来,呵呵~ 第95章 九十五、布局 “不在这用早膳?”晋枢机捻着银箸,笑问商承弼。 “今日是初一,朕去皇后那坐坐。”商承弼道。 “初一?往日初一怎么不见你去她那儿,不会是想赖账吧。”他将筷子搭在架上,亲自过来替商承弼将玉佩戴好,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你别忘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商承弼捏了下他耳朵,“君无戏言。今晚必要到你这里的。” 晋枢机笑,“是吗?那可要先沐浴。还要——”他说到这里就贴近商承弼耳侧,内侍们知道他有私房话要说,早早退下。晋枢机的手攀住商承弼的腰,不经意地向下滑,停在他臀上,对他附耳道,“要浣肠啊。” 商承弼一阵面红耳赤,推了他一把。 晋枢机咬着下唇,“恼羞成怒了?” 商承弼捻了捻他鼻尖,“答应你了,总让你如愿就是。” “你怎么知道是让我如愿,说不定,还是我想照顾你呢。”晋枢机莞尔,“是吗?桃儿。” 桃儿拨着食盆里的鸡肝,没空理他。 “皇上。”王传喜小意提醒。 商承弼拦过晋枢机的腰,浅浅啜了啜他脸颊,“我略坐一坐就回来陪你。多吃点。” 晋枢机笑,“放心吧。今天要做很多耗费体力的事呢。” 商承弼假作没听见,抬脚走了。 坤和宫内,皇后对着铜镜轻轻理了理鬓角,再次用滚起的花瓣水熏了手背,细细擦了燕脂,敷上桃花粉,才扶着贴身女官的手,去宫门口迎驾。 商承弼下了步辇,亲自挽了她手进来,“梓童近日辛苦。”他到底是个极要面子的皇帝,虽然弄出了个宠冠后宫的临渊侯,对皇后还是态度不错。 “打理六宫,为君分忧,是臣妾的职分。”于皇后道。 商承弼知道她会这么说,这个皇后究竟是世家出身,虽然偶尔冲动些,大面上还是不会错的。只是他并没有什么话和她说,每月的初一十五也不过是应卯,向外界宣示帝后和谐。前一阵子封的贵妃闹出丑闻,熹和淑妃又是戎几人,绝不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于皇后的日子舒心不少,于家也能暂时放心。 商承弼携着她手坐下,便有紫衣官摆了早点上来,商承弼略看一眼,还算精致,只是没有同晋枢机一起吃饭时有胃口,便随意挟了几口。于皇后每月和他吃两次饭,没有晋枢机的时候,两人算是相敬如宾,有了晋枢机,于皇后起先劝过几次,后来管不了也不敢管,两人就各吃各的,也没什么话说。可今日,于皇后却有意无意地看着他,商承弼起先不欲理会,后来被看得没了胃口,便放下金箸,“梓童,有事?” 于皇后微微一笑,“皇上今日的胃口好像不大好。” 商承弼没有说话。 于皇后自顾自道,“早晨起来,吃这些点心怕是甜腻了。皇上,不如试试这味粥,浅月。” “是。”于皇后才一吩咐,就有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细步过来,商承弼早都看到今日服侍的有一个宫女服饰与他人不同,但他见惯了每人,也不放在心上。如今见这女子走进,却突然闻到一股馨香,倒有些像晋枢机身上的味道,不免抬头去看。 只一眼,便有些怔忪,倒不是因为这女子格外美貌,而是她分明是前一阵子很得宠眷的熹和淑妃。 “皇上请慢用。”商承弼原还有些不信,此刻听了声音,才确定是她。只是比起从前,竟然瘦了许多。原来的冶艳犹在,更添了几分袅娜,不由叫人意荡魂消。 “淑妃?”商承弼问。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是双肩轻颤,顷刻便跌进商承弼怀里去。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可一只手却放在最不该放的地方。 “皇后。”商承弼虽然好色了些,但也不到要白日宣淫的地步,是以他虽然没有推开熹和,但眼睛却是望着皇后等她解释。 “淑妃妹妹前些日子冲撞了皇上,很是自责。”皇后虽然恨地牙痒痒,却不得不为熹和说话。 “皇上——”熹和轻轻贴着商承弼胸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商承弼顺手将她拉起来,“朕还要上朝。” “是。”熹和听他如此说,竟也不再说话,只噙着嘴角怯生生站在一边。 商承弼也不好太冷落她,便道,“你瘦了。” 熹和更是不发一语,泪如雨下。 皇后道,“前些日子来信,蛮帖儿伤重,戎几的局势很不好。淑妃连着哭了好几个晚上,茶饭不思,人也憔悴了。” 商承弼发兵五千之后就没有再度出兵,戎几地寡兵弱,如何能抵抗赫连傒的铁骑,亡国不过是早晚的事,事实上,蛮帖儿自中了赫连傒一箭之后,已然不治身亡,只是熹和身在宫中,暂时未能得到消息罢了。只是商承弼并不算怜香惜玉的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与赫连傒对抗,皇后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起来,他倒有几分不快,语气刹那冷下来,“你清减些倒也好看。” 熹和连忙拭泪,“皇上已派了五千精兵,只是,我哥哥无能,反连累了大梁的将士。浅月实在无颜面对皇上。”她说着便盈盈拜倒。 商承弼连忙扶她起来,“你哥哥的事,不要忧思太重了。”他抬头望着熹和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你叫浅月?朕原来还不知道。” 淑妃低头道,“臣妾戎几的名字叫明砂帖末特伊,用大梁的话就叫浅月。” 商承弼兴味十足,“是吗?很有趣。赏淑妃一觳珍珠。”他轻轻拍了拍熹和的手,“碾了珍珠粉搀着桃花匀脸吧,朕明日看到你的时候,可不希望是哭哭啼啼的。”他说完这句话便望着皇后,“梓童,朕这次要同襄去办追查黄金的事。他若是办好了,就叫他袭了成安侯的爵位。今夜朕还有些折子要批,就不过来了。” “谢皇上垂爱,臣妾定然敦促子侄,不负圣恩。”于皇后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方。 “恭喜娘娘了。”商承弼一走,熹和淑妃变换了一副脸孔。 “追还已经花出去的金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办事不力,何喜之有?”于皇后倒也算清醒。 “娘娘放心。少参军现在是靖边王的高足,显贵的日子还在以后呢。”熹和坐了下来。 皇后冷淡道,“本宫只是希望,你明晚的时候有些本事,最好能多留皇上几日,别像那些小丫头一样无用。” 分卷阅读145 分卷阅读14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6 她这些日子安排了不少歌女舞姬服侍商承弼,商承弼却都一一推了。她心下的怀疑越来越深,可又不敢贸然下判断。只能寄希望于熹和了。 “有娘娘惠赐的灵药,我自然不能辜负了这份恩泽。”熹和道。 “顺便提醒你一句,既然进了宫,就做宫妃该做的事,你要是以为皇上还会向戎几增兵——” “娘娘放心,我才不会像晋枢机那么蠢,以为凭着一点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她狠狠攥住了拳,那日朝堂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叫人打点了那么久,才有几个重臣替戎几说话,却不想还是被晋枢机破坏了。 于皇后见她神色就知道她是定然要向晋枢机报仇的,利益一致,自然可以利用。 “云舒,你怎么来了?”晋枢机趴在掖清池边,却见蹲在一边撒花瓣的居然是云舒。 “好些日子没有服侍世子了。”云舒跪在池边将一块极大的浴巾披在晋枢机身上。 “你身子好些了吗,花落呢?”晋枢机问。 “花落要亲自看着他们煎药,婢子好多了,世子不必担心。”云舒见晋枢机靠过来,便小心地替他捏肩胛。 晋枢机环顾四周,“我想靠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皇上来了再过来服侍。” “是。”四面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出。晋枢机仰贴着池壁,“办妥了吗?” “是。他们都说,谢公子恩德,这次一定跟着楚公子将功赎罪。”云舒似是很感激,连手都有些颤抖。 “告诉他们,一定要在于同襄和商从涣之前把那批金子找回来,并且——不要太相信楚衣轻。”晋枢机道。 “是。”云舒是真的不知道世子是什么打算。假意杀了云卷和丢盔,叫楚公子带他们出去,还叫他们根据线索追回那批金子。若说是在宫里掩人耳目就算了,可为什么连楚公子也不让相信呢。她有时候真的会怕,不知道世子心中,真正相信的有几个人。或者,一个也没有吧。可就算如此,自己只要忠心就是了,他们八个从楚地一路跟到京城,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辈子忠于世子吗?云舒定了定心神,低下头再去擦水时,却突然眼前一黑,跌进了池里。 “传太医!”晋枢机立刻将云舒抱出来。 “回侯爷。病人并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掖清池内又甚是闷热,所以,才会晕过去的。”太医回禀道。 “赏。”晋枢机坐在屏风前,把玩着归燕镖,淡淡吐出一个字。 “谢侯爷。老臣回去就写一副方子,服几剂药就没事了。”太医也知道这位临渊侯惹不起。 “那就有劳了。”晋枢机突然抬起眼波,那太医似被他吓了一跳,晋枢机微微一笑,“许太医,是吗?” “是。”那太医心下惴惴。 “许太医倒是英雄豪杰。”晋枢机微笑。 那许太医不懂他语中的意思,也不敢贸然接话。 晋枢机黛眉微挑,“我在这宫中已有五年了。太医院的每一位太医,无论老少,只要看我一眼,就心跳得像要飞出来。自许太医进门,我已笑了三次,您可是镇定的很啊。” 许太医依旧垂着头,“侯爷虎威,不敢冒犯。” 晋枢机款款站起身,“虎威?我一向只有狐假虎威罢了。”他说到这里,手上归燕镖一闪,堪堪贴着许太医手臂飞过去。 许太医似是吓了一跳,半分动弹不得。 晋枢机站在了他面前,“我自进宫以来,大大小小伤了七八百回,太医院的一个引路太监我也认得,却从来没见过许太医你。”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许太医脖子,“你是谁的人?说!” “重华,放开。”商承弼甫一进门就看到晋枢机捏着太医的脖子。 晋枢机顺势一推,将那太医丢到地上,那许太医对商承弼叩首不止。商承弼摆手叫他退下才道,“这是皇后荐来的。” “为什么?”晋枢机追问。 “你不必问。”商承弼道。 “为什么?!”晋枢机再问。 商承弼屏退了内侍,将他拉进怀里,“吕氏的事,再加上你哥哥进了宫。她怕——” 晋枢机明白了,“原来是怕我哥哥下毒害她,所以要个自己人的御医放在身边啊。皇后可真小心。” 商承弼拢了拢他头发,“就是怕你生气才不告诉你,怎么今日传他到这里?” 晋枢机笑了,“原来,你还怕我会生气啊。放心,我那个哥哥一向被人当成是活神仙,居然有人担心他会下毒害人——”晋枢机含住了商承弼耳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生气。” “真的?”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偏过头,“你这么在意我高不高兴,不如,就做些更让我高兴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要开始大虐了,有点紧张 第96章 九十六、张弦 商承弼对着手上的一只革囊和一段竹管愣神,实际上,他并不是不知道这种东西怎么用,甚至比之晋枢机恐怕还要熟悉些,只是想到自己也要尝试这些,难免心下怪异。情致来时,让重华高兴一回,他并没有什么抗拒,但是要把这件事流程化,心理上究竟会有些抗拒。 晋枢机噙着下唇半靠在兰室的拱门边,半掩的湘妃恋透出略带促狭的一张脸,“要不要我帮你?” 商承弼刻意用坚实的后背挡住了他打量一般的视线,“回去躺着,我好了就过来。” 竹帘子清脆地撞出暧昧的响声,晋枢机步态舒闲的走进来,略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到商衾寒耳边,他的舌尖甚至调皮地刮了刮商承弼耳廓,“可是我想帮你做啊!” 商承弼面色一变。 晋枢机放开了勾住他手臂的手,“本来就不会更有下一次。” 商承弼面部的线条松下来,捏着革囊的手不觉握紧,清水不失时机地流下来,滑过他虎口,他连忙握住,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好。” “真的?”晋枢机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商承弼不答话了。 晋枢机立刻接过他手里的革囊试了试水温,“这样有些烫呢。”他说着就忙碌起来。 商承弼的眼睛一直没有去看,但耳边那些铿铿擦擦的声音却让他很想反悔,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晋枢机是一个多么识时务的俊杰,虽然重华偶尔会有些恶趣味,但这样的情境下,绝对不会做出让自己难堪的事。 晋枢机很认真,细细地为鹅毛管裹上了细绢。商承弼突然转过脸,“朕自己来吧。” 晋枢机也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有些委屈,刚才分明答应了。 商承弼也没有解释,弯□子自己做了一次,晋枢机刻意背过脸去没看他,估摸着他做完了才转过来,“要不要去玉床上躺一下?” 商承弼挥袖将沙漏倒过来 分卷阅读146 分卷阅读14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7 ,顺势推了晋枢机一把,“你过一阵再来。” 晋枢机咬住了唇,“是。” 商承弼突然拽住了他衣角,眼睛却望着别处,“一次是肯定不成的。朕不是食言,只是不想让你看腌臜的样子。” 晋枢机的手放在他腰间,“我都是这样的人了。” 商承弼轻轻吻了下他额上朱砂,“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脏过,可是自己这样子,却不想让你看。” “我知道了。”晋枢机递到他手里一个塞子样的东西,“这个是用蜂蜜炒过冷了之后的,没有玉和南珠那么贵重,却比那些好受些。”商承弼脸红的样子或者会很好看,但他立刻转过了身。 商承弼突然一把拢住了他腰,深深吻住他脖颈,良久,才道,“你平素都是受这样的罪吗?” 晋枢机摇头,“你从来没做过才会难受,习惯了就还好。” 商承弼握着他的手按住自己胸口,“朕以后要对你不好,你就把我的心挖出来。” 晋枢机抽回了手,“就算哪天你对我不好了,也是我自己没本事。”他没有等任何回答,转身走了。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他也不打算在床上等着,索性四处走走,才到栖凤阁的门廊,却看到一个极为纤细的女子独自垂泪。 “你怎么在这?”熹和淑妃藏起了拭泪的绢帕,扬起清瘦如削的下颌。 “娘娘清减了不少。”晋枢机在回廊上坐下。 “这个廊子是新修的。”熹和淑妃道。 晋枢机蜷起了膝,“一般这个时候我都喝了药在睡,皇上是喜欢在这等我。今日不巧了,害娘娘明珠暗投。”这栖凤阁是他在住,可毕竟是商承弼的地方。宫妃愿意在这里和商承弼巧遇,他也管不着。只不过,从没有人敢这么挑衅他罢了。 “我哥哥殁了。”熹和的眼睛仿佛喷出了火。 “有一阵子了。”晋枢机语气懒懒的。 熹和只是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塞进胃里。 晋枢机靠着朱红的廊柱,双手抱膝,“我也死过亲人。”他没有等熹和说话,“我也亡过国。”他继续,“也险些灭族。” “都是因为你!”熹和歇斯底里。她无法忘记探子的话,“公主,赫连傒说,戎几太小,还不值他跃马扬鞭,只是,能博美人一笑,单于就算死得其所。” “是吗?很多人这么说,本侯爷倾城倾国。”晋枢机收回了踩在石凳子上的脚,他鞋尖上那两颗珍珠亮得晃眼。 熹和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她是胡人,本就有比汉人更深的轮廓,可惟有这一刻,那被仇恨点亮的光芒比任何的风情都更慑人,“我弟弟是草原的英雄,他不该死!” “我的哥哥们也是。” “我的妹妹才十三岁,就算是亡国,她又为什么要被那些骑兵糟蹋!”赫连傒的铁骑,是每一个破灭种族的噩梦,尤其是女人的噩梦。 晋枢机语气突然凌厉,“战败者本来就是这样,国主保护不了他的土地,男人保护不了他的女人。所以,你应该质问你的哥哥为什么保护不了他的子民,质问你的军队为什么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他的声音很痛苦,他从来没有恨过熹和,甚至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各为其主罢了。只有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想掐死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因为她提醒自己,六年前,那个以为一柄长剑在手就可以踏破万里山河的重华公子,你为什么不能保护你的子民,为什么不能保住你的国家。晋枢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负罪感压下去,“请节哀。” “晋枢机,我不会放过你的!”熹和死死攥着丝帕。 晋枢机突然笑了,一双重瞳敛暮,明艳不可方物,“凭什么?”衣带飘风,步履轻快。 熹和突然冲过来,她一直是弱质女流,可那枚闪着蓝光的簪子却去得比风都急,晋枢机一挥衣袖,只用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一夹,那枚淬了剧毒的簪子就同熹和淑妃一起落在了地上,晋枢机微笑“别忘了,你我都托诸于人。你没有我年轻,没有我聪明,没有我好看——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他长舒了一口气,“最重要的是,商承弼,他爱的不是你。” 熹和望着晋枢机背影,将那截簪子重新插回发间,“就是因为他爱你,知道真相之后,才会更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两点二十,勉强算是中午吧,呃~ 第97章 九十七、惊变 帷帐落下的那一刻,晋枢机轻熄了烛火,商承弼将他单薄的肩膀裹进双龙出云的明黄色锦被,贴着他耳侧道,“朕是不是应该叫他们换红的?” 晋枢机双手攀住他的脖颈,“这一刻,只有我,没有他们。” 商承弼用足够握起传国玉玺的手抚摩着他光洁的背,前朝官窑名瓷一般温润的触感,晋枢机修长的腿盘上他的腰,细细吻住了他的唇,商承弼放松了警惕,缓缓躺下,晋枢机的吻一路向下,纤长的手指在他胸腹间游移,停在腹下,再下,贴着商承弼耳廓,“我会先让你舒服的。” 他的手握上了最能让他舒服的地方,商承弼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驾骖?”晋枢机的语声绵密得像是三月春山未散的雾。 “你希望怎么样?”商承弼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一种刻意支持的味道。 “嗯?”晋枢机不懂。 商承弼推着他的手抽住了自己的腰,“不用取悦我。至少今天,做你想做的事。” “驾骖——”晋枢机有一刹那的感动。 商承弼抬起腰,紧紧拥着他,“今日之后,能不能,叫我宜华——” 晋枢机没有说话,推过了商承弼的身子,他不敢要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换成跪伏的姿势,但是,他努力要他好过些。 很多年后,想起那一夜,商承弼唯一的感触是温柔。那是他今生唯一可以用爱去注解的男人,他求过自己,恨过自己,也算计过自己,可是,那一刻,他那么深地感觉到温柔。三岁省事,十五岁登基,装疯卖傻十余年,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呵护。那人的动作那么轻,甚至最该放纵的时候也在意自己是不是快乐,他是爱我的。强留了他五年,只有那一夜,可以不用帝王的权威和与生俱来的自负说服自己,他是爱我的。 那一夜,他好像是做了三次,因为自己说,要他尽兴。做好了准备,第一夜会痛,会撕裂,会出血,可是竟然没有,连那些抗拒也更多来自心理,比如抗拒了他帮自己洗澡,他也很体贴,没有将嘴灼热的东西留在里面。 所以,春宵苦短日高起,醒来的第二天,竟然不太难受,如果有唯一的不快,大概是张开眼睛的时候,他亲自捧着漱盂等自己漱口,叫的依然不是宜华。商承 分卷阅读147 分卷阅读14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8 弼不承认是逞强或者欲盖弥彰,只是,他刻意自己用青盐擦牙,自己靧面。 “早膳在床上用吧。”晋枢机微笑。 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商承弼有些酸涩,又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这种小事罢了,就会让他这么在意吗?平日挖空心思赏赐他多少东西,从金银器皿到书法字画,也不见他这么高兴。 “为什么要在床上用。”坐起来的时候身后有种诡异的酸胀,腰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自然是强撑。 “因为我冷,不想下去收拾。”晋枢机的嘴唇微微嘟起,柔和了整个轮廓。 “好吧。”商承弼顺势被他推倒靠在引枕上,用手指摩挲着他长发。依稀记得昨夜,自己痛得时候有把他头发咬在嘴里。怎么可能会痛?商承弼不愿意去想。 “花落,把鸡蛋羹端进来。”晋枢机贴在商承弼胸口,“不许嫌弃,我做的。” “什么时候起来的?”自己竟然不知道吗?难道真的睡这么死。 “突然想吃了。”晋枢机笑道。 商承弼自然不会真的相信他,也许这种事情之后,早晨吃鸡蛋羹会比较好吧。想到强要了他的第一晚,自己是断没有这样的细心的,拢着他肩膀的手臂又紧了紧。 晋枢机知道他是极要面子的人,即使昨夜纵容自己一晚,今早却是刻意不提,花落捧了鸡蛋羹并牛乳进来,晋枢机才伸手,她却突然一个趔趄,整只碗都合在锦被上,连着托盘上滚烫的牛乳直接泼下来,商承弼右臂一卷,翻身将晋枢机护在身下,“烫到没有,重华?” “奴婢该死!”花落连忙抱住托盘。 商承弼顺手掀翻了棉被,晋枢机连忙拽了半截枕套替他擦手,“怎么样?”说着又扬声叫人,“快打些冷水,取葵花油来!” 花落吓得跪在地上哆嗦,晋枢机也不避人,脱下商承弼半截袖子,就见他半个肩膀都烫得通红。 太监宫女进来见到一地狼藉,取水的取水,收拾的收拾,传太医的传太医,忙得人仰马翻,正在这时,却听到门口的太监高声报道,“皇后娘娘到,淑妃娘娘到!”晋枢机蓦然一惊,低头再看花落时,眼中便多了几分玩味。花落垂手站在一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她们来做什么!”商承弼自己用冷水冲了半边身子,将手巾丢在一边。 晋枢机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泡过葵花的菜油,小心地替商承弼擦上。 皇后一进来便看到的是晋枢机抱着商承弼手臂轻轻吹气的旖旎场面,却居然没有立刻发作,向商承弼问安之后,才拿出皇后的款盯着王传喜,“这是怎么了?” 她问了这一句,也不等王传喜回答,立刻扬声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传太医!” 晋枢机这时才抬起眼,“娘娘不必大惊小怪,太医,您不是就带在身边吗?” 那位日前才来过栖凤阁的许太医连忙从一大堆的太监宫女身后出来,“微臣参见皇上。” “这是怎么回事?”商承弼坐了下来。 如今说话的是熹和淑妃,她纤纤袅袅地挪到商承弼面前,娉娉婷婷地道,“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昨夜做了个噩梦,实在不敢睡,就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她说到这里便掩住口,在商承弼面前盈盈跪倒,“臣妾实在是该死,那梦里,那梦里——许是弟弟不在了,臣妾胡思乱想,就担心起皇上来。所以一大早,一定要拖着皇后娘娘来这里,看一眼皇上才安心。”她说到这里又是一拜,“都是臣妾忧思太过,皇上是九五至尊,自然龙体康泰,臣妾不该瞎担心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些人也太不小心了,那么烫的东西,怎么就——”她怯怯地伸出手去,想要碰商承弼烫伤的地方,却又不敢,一条玉臂在空中虚虚悬着,我见犹怜的样子。 商承弼知道她刚刚灭国,又因为自己未能再度出兵戎几,他虽不至于为这种事自责,但自己的女人这般楚楚可怜,他倒是也有几分怜惜,可晋枢机在这,他也不能当众扶她,只是道,“下人不小心罢了,没什么事。淑妃起来吧。” 熹和缓缓站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后立刻道,“皇上是天子,身系天下万民,就算上苍护佑,也要小心些才好,许太医,替皇上看看,这次的烫伤有没有大碍!” 商承弼到底是一国之君,平白被烫了不让太医看一眼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当着这许多人,他也不欲落皇后的面子,便不再说什么。 晋枢机站在一边,冷眼看着皇后和熹和一唱一和,却是心乱如麻。 许太医先是查看了伤处,说是擦了葵花油,应该没什么大碍,继而,便跪下来为商承弼诊脉。晋枢机心念一动,一双重瞳在远远缩在一边的花落身上一轮,花落吓得打了个激灵,立刻瘫在地上。晋枢机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只是望着花落的时候,口形微动,只有三个字,“我认栽。” 商承弼本来因着昨夜的欢(爱)身后不适,如今他又要摆出帝王的架势正襟危坐,倒有些辛苦了。他无意识地去看晋枢机,却见到花落在一边瑟瑟发抖,晋枢机的眼神却意外的冰冷。商承弼一向知道晋枢机对这几个影卫极好,尤其是四个女侍,平常时候连重话也不会说一句。本来像花落这样的过犯,说一句损害龙体一点也不为过,可想到晋枢机居然为了她跟自己的贴身女侍发脾气,心中倒是有几分快意。本来,依着花落的身份,他也不能真杀了她,这时候心情大好,索性道,“算了。花落也不是故意的,你别再吓她了。” 他平常和晋枢机说话就极随便,此话一出,连那许太医都吃了一惊,诊脉的手不觉就抖了一下。近身侍奉的宫女烫伤了皇帝,在哪一朝都是足够灭九族的,早听说皇上专宠晋枢机,没想到,竟连他的侍女也爱屋及乌,难怪,皇后娘娘这样的家世都坐不住了。 许太医深吸了口气,不敢多想,只是他面上究竟露出些犹疑来,商承弼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查出不对,“怎么了?” 熹和淑妃微微一笑,晋枢机,你的死期到了! 许太医深吸了口气,他知道,他的话说出来,他的性命便也到此为止了,只是,国公爷的大恩和家人今后的指望让他不得不走这一步。许家自曾祖起便是于家的徒属,他们世代从医,能有今日,也多亏了于老将军的提携,更何况,他的确没有说谎,“回皇上,微臣万死!” 皇家的隐私之事,要由他之口说出来,肯定是微臣万死。 商承弼只觉莫名其妙,一拍扶手便站起来,“咕咕囔囔的,你退下吧。王传喜,上朝!” “皇上,臣妾看于太医是有话说,您何妨让他说完。”熹和淑妃急了。 晋枢机已走过来替商承弼轻 分卷阅读148 分卷阅读14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49 轻放下袖子,“皇上要上朝,没空听一个外臣故弄玄虚。” “晋枢机,你拦拦阻阻不让许太医说话,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皇后才说了这一句,那许太医便磕头如捣蒜,“微臣万死!微臣万死!请皇上屏退左右!微臣万死!” “万死?那你就去死吧!”晋枢机衣袖轻挥,一股内劲激射而出。 “晋枢机,你要杀人灭口吗!”皇后突然扬起了声音,“你们全都退下!” “皇——”商承弼话音未落,却突然一惊,晋枢机刚才一击出手,真力竟然不过寸余,那许太医毫发无伤,晋枢机却呕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倒,“重华!”商承弼连忙扶住他。 晋枢机抬起脸,站在一边的花落正要带着随侍的宫人出去,商承弼扶着他坐在椅上,回头眦目瞪着许太医,“快替他看看!” 晋枢机伸手一推,“不用看了,红花散,大大的补药,可惜,吸在我的鼻子里,就是剧毒。” 商承弼一呆。 于皇后丝毫不在意眼前局势,只是催促于太医,“太医要说什么?” “王长喜!”商承弼怒喝一声,“传太医!所有的太医都给朕传来!另外,八百里,不,一千里加急立刻叫楚衣轻回来!” “皇上。”于皇后上前一步,“于太医似是有重要隐情回报。” 商承弼打横抱住晋枢机,“朕不想听!” “皇上——”熹和淑妃哀哀戚戚的发声,还不及说出一句话,商承弼已经吼道,“出去!朕什么都不想听!给朕出去!”他抱紧晋枢机,“传太医!要是治不好他,朕要你们的命!” 于皇后和熹和淑妃面面相觑,布局了这么久,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吗,正在这时,却听许太医喊道,“皇上,临渊侯他也是要了您的命啊!”他此话一出,商承弼略一停步。许太医原本跪着,此刻突然站起,向着栖凤阁中央的金字盘龙廊柱直直冲去,口中犹自叫道,“晋枢机你谋害皇上,永绝皇嗣,该当此报!” “嗵!”许太医一头撞在柱子上,鲜血直流,商承弼手中抱着晋枢机,像是突然被他的话怔住,站到足尖发麻才反应过来,他收紧了抱着晋枢机的手,箍地晋枢机全身疼痛,半晌,他问道,“重华,他说什么?” 晋枢机没有回答。 “他说什么?”商承弼死死瞪着怀中的晋枢机。 “许太医,许太医!”皇后连忙过去扶他,熹和淑妃摇着他身子,“许太医,什么是永绝皇嗣,难道皇上竟然——”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 皇后也掐住许太医肩膀,“许太医你说什么?你留下一口气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这几年为什么全无子嗣?”皇后急问。 那许太医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他抬起枯槁的右手,定定指着晋枢机,“妖孽!妖孽!”而后,脖颈一偏,瘫在地上。 “许太医!”熹和淑妃的声音立刻高了起来。门外的宫女太监只听到里面一片混乱,王传喜是何等乖觉的人,他在这深宫数十年,早都看出今日恐怕是皇后发难,此刻冲进去便是找死,索性约束众人躲得越远越好。即使商承弼呼唤,也等候时机不敢进去。 商承弼亲耳听到永绝皇嗣,亲眼看着许太医撞柱而死,他抱着晋枢机,只觉得耳边都是炸轰轰的,什么也不知道。 于皇后放正了许太医的头颅,终于站起来,此刻,才拿出了将门之女一国之后的气魄,“罪臣晋枢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晋枢机只是抬起头,一双重瞳与商承弼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撞在一块,终于道,“他们说我害你,你信吗?” 商承弼盯着他看了良久良久,手臂烫伤的痛楚又在,连身后的牵扯也像是一瞬间挣扎出来,想到五年的厮磨,想到昨夜,他终于放松了箍着晋枢机的手,“朕怀疑过你太多次。这一次,如果你说没有,朕就相信你。” “世子——”花落突然在此时开口。 “闭嘴!”就是同时,晋枢机喝住了她要出口的话。 花落吓得一呆,张了几次口,脸色白了又白,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被商承弼抱在怀里的晋枢机伸出了手,里衣沿着手臂的弧线滑下,一段玉臂竟像是比云缎的里衣还要白,他轻轻抱着商承弼脖子,慢慢挣扎着在他怀里动一动,而后,浅浅吻上他尖锐的颌骨,最后,对上了商承弼眼睛,“多少次,我说没有,你都不信我。这一次,你愿意信我,我偏偏却让你失望了。”他将攀着晋枢机脖颈的手拿起来,缓缓抚平了他皱成一团的眉,“你的手在抖呢,驾骖,你抱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颤抖过。”他望着他,“杀了我吧,驾骖,杀了我吧。” 内殿静得像一盏灯。 一盏熬尽了灯油的枯灯。 商承弼抽回了托住他膝弯的手,将他放回地上。晋枢机站直,望着他,“你灭我大楚,杀我族人,我伤你身体,毁你子嗣,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半点余地了。杀了我,然后,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你会好受些。” 商承弼什么也没有说。他原就是个暴虐成性的人,强练六合天劫之后,更加控制不了情绪。与晋枢机在一起的五年,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要发狂,都要歇斯底里,可他如今,却比任何时候都安静。安静的让熹和淑妃牙齿打颤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晋枢机拉住了他的右手,他的手指滑过今早烫伤的伤痕,他的动作那么轻,轻得仿佛他们还是相爱至深的情人,“许太医说,这伤没有大碍,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好了之后,就会把我忘了。” “朕,不会忘。”商承弼终于说了几个字,可是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濒死的野兽发出的吼声。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味道。 晋枢机笑了笑,他的唇角还挂着未能拭净的鲜血,“不忘,不忘也好。”他突然跪了下来,掀起了商承弼裤脚,用手指按住了足踝上那个“华”字的烙印,“当年不该叫你烙下它——” 商承弼突然一把提起他衣领,将他按在廊柱上,“当年不该叫我烙下它,今日,更不该叫我忘记你!” 晋枢机拼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握着自己衣领的手推向一边,“驾骖,我只是个佞幸而已。你是万乘之君,要成万世基业,不要再爱我,也不要,为我的死难过。”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从五年前初见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一刻比这一刻顺从,顺从地,引颈就戮。 商承弼却放开了握着他的手,一拳勾起了他的下颌,迫地他张开了眼睛,“朕不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传朕口谕。楚王贬为楚子,晋氏一族,没籍。临渊侯晋枢机,削爵,封府,有生之年永禁宫中,身死之后陪葬昭陵,遗骨不得返乡 分卷阅读149 分卷阅读15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0 。”商承弼内力传音,声闻内外。 “你?”晋枢机呆呆望着那个在他禁药之下再也不能生育的男人,他不知道,这样的惩罚究竟是重还是轻,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父母族人终究因为他,不得安宁。 商承弼大步跨出门,“给我把他吊起来!既然是佞幸,做好伺候男人的本分就够了!” 熹和淑妃看着商承弼大步出门,看着鱼贯而入的内监将晋枢机包围起来,她回眸一盼,笑靥如花,“侯爷最好不要反抗,晋氏一族,并不是没有十四岁以下的女人。” 晋枢机双目无波,“娘娘忘了,我已经不是侯爷了。” 熹和一时语塞,王长喜双手拿着绳索,“公子,得罪了。”说着便向一旁的小太监使眼色。 晋枢机伸直了双臂,十指交握,一副束手就缚的样子,可连着换了几个太监,却没有一个敢绑他。 晋枢机微微一笑,望着瑟缩在一角的花落,“你来绑。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绑得漂亮些。” “世子,花落原是国公府旧人,我——”她突然跪了下来。 晋枢机纵声长笑,亲手将她扶起来,“成王败寇,你是细作也好,投敌也罢,我已经输了。”花落耳边一热,却听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保护云舒!” 花落垫着衣袖在晋枢机手腕上缠紧一重重绳圈,“公子往日的恩情,我定然不会忘记的!”她狠狠一抽绳圈,晋枢机两只手腕仿佛错了个个,“狐媚 作者有话要说:写得很难过,虽然是早就设计好的情节,小晋的路很难走啊。这皇宫里,唯一的爱和保护,终于变成了所有伤害和白眼的来源 小商,不要太过分,你是爱小晋的,不是吗? 第98章 九十八、相杀 “皇上——”这一日的商承弼极为狂躁,上朝时发作了几个结党营私的大臣,原本降职了事的全都发配充军,旨意传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又判了斩立决。这些人大多是于家一党,微罪重处,不免人心惶惶。一时间朝野惊战,大为惧恸,倒是于皇后明白这是迁怒,挑动了皇上最不愿被触碰的那根弦,想来他以往的相敬如宾要变成相看成厌了。 王传喜在身边伺候,始知伴君如伴虎,可偏偏皇上一早传了太医,此刻尚不到一个早晨,那位晋公子便昏过去了两次,他素来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此刻去回报,定然逆了龙鳞,可若是晋公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挫骨扬灰也难以平息天子一怒。王传喜叮嘱了几次,又仔细用手背试好了水温,觉得没什么不妥了,才敢奉上荷叶茶,刚叫了一声皇上,商承弼旋目一看,便不免战战,果然天威难犯,只低头敛目小心翼翼地捧上茶盏,商承弼伸手过去险些掀翻却又将茶碗握在掌心,碗盖撞着碗壁发出叮叮的声响,商承弼稳住眉心,“什么事?” 王传喜谨慎措辞,“太医——” 商承弼眉峰蹙起,铿地一声将茶碗合在桌上,王传喜有一刹那的踅摸,尽量温和了言辞回道,“楚子公子像是有些不好。” 商承弼打翻了茶盏,一旁打扇的小太监被惊得一个哆嗦,商承弼横眉一扫,“驾前失仪,拖出去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那小太监戚戚哀求,拖他出去的侍卫连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一早晨人人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商承弼强压住气息,语声偏沉,“死了吗?” 王传喜腰弯得更低,“没有。” “那就死了再来告诉朕!”商承弼拿起了一张折子。 王传喜弓腰小趋后退,早有两个宫女连忙收拾了地下的碎瓷。商承弼却突然将手上的折子扯地七零八落,纸屑飘飘洒洒,他却突然伸手一抓,将那些碎屑全在掌间拍化了,吼道,“他怎么样了?” 王传喜回话极快,“强灌了些补药来接续着,冯岑武三位太医都说公子夙来殷疾,身受重伤,若是再吊上半日,恐怕——” “啪!”商承弼一掌拍裂了花梨木的御案,“还不放他——”他陡然住口,语声如蛇,“给朕原吊着他!告诉那些老糊涂,若是出了事,朕要他们全家陪葬!” “是。”王传喜答应着,语气最是寻常,让商承弼听不出一点错来。 商承弼又看了几页折子,却是半分心思也无,便叫人上酒,又召些舞姬来取乐,其中一个叫绿腰的很得他青眼,被破例叫到身边来。这妖妖娇娇的女子才跪下奉了一杯酒,商承弼一手就将她挽在怀里,绿腰才笑着叫了一声皇上,商承弼却突然将她从膝头推下去,“无趣,无趣极了!全是些庸俗姿色,给朕滚!” 他重重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才闭上眼睛,却看到晋枢机仿佛就在眼前,商承弼伸手一抱,“重华——”,却突然扑了个空。他急怒交加,眼前却好像是晋枢机被吊在廊顶的样子,两条素腕凌空悬着,想到他不得不踮起脚在地上挣扎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快意。商承弼仰声长笑,笑声几成呜咽,嚎了好半晌,终于盘腿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呆呆的,想着那人素日的行止说话,突然就觉得胸口揪着疼。一片灰秃秃的,却连再摔个酒杯发泄也不能。 商承弼拼命摇着头,只觉得眼前都是晋枢机的影子,看不见他的脸,只有一双腕子,上面全都是绳索勒出来的血迹,商承弼靠着酒案,黑水人进贡的珍珠手串,套上就能遮住腕上的伤。商承弼蓦地一惊,你竟然还打算原谅他吗?商承弼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来人!” “皇上。”王传喜执着拂尘恭敬进来。 “楚人不敬,降楚子为县子。罪民晋枢机,笞三十。”商承弼的语声格外冷。 “皇上——”王传喜似是想劝一句。 商承弼冷冷的抬起眸子,“你的舌头不想要了吗?” 王传喜连忙出去传令。 坤和宫里,皇后一得到消息便命自己的心腹宫女亲去监刑,那宫女得了令,恨不得这三十下打死了晋枢机才好。熹和淑妃更是下了重礼,几乎是倾全副家当要晋枢机的命。晋枢机被吊得高高的,远远就看见一队司礼太监捧着竹板长凳浩浩荡荡的,自言道,“终于来了吗?”他深受重伤,一身武功全使不出来,被吊了一个早晨,一张脸苍白如纸。那掌刑太监到了近前,宣了商承弼口谕,掐尖了嗓子道,“罪民晋枢机,谢恩罢!” 晋枢机不过一笑,“烦劳公公放我下来。” “哼!”那太监用手掩住鼻孔,左右使一个眼色,便有三个小太监上来解晋枢机腕上的绑缚,那掌刑太监道,“从廊上放下来就是了,别解了,打完再吊上去。” 三位太医俱是目瞪口呆,资历最老的冯太医道,“敢问公公,笞责小侯爷,是谁的旨意?” 那太监似是很不耐烦,“谁的旨意?自然是 分卷阅读150 分卷阅读15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1 皇上的!”他说了这一句又冷哼一声,“这里没什么小侯爷,只有个罪民!”他说着陡然声音尖起来,“给我压下去!” “是!”那几个小太监才将晋枢机放下来,便七手八脚地压在条凳上,像是将一只活鸭子塞到猪肚里面去。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心知自己全家的性命全系在这位晋公子身上,他身体那么弱,强吊在廊上,用大药续命让他撑过今日已是为难,若再加上三十板子,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抱住他的命。岑太医最为沉稳,低首道,“公公,借一步说话。” 那个太监一甩拂尘,鼻孔朝天喷出一口气,手指向晋枢机那里,“都利索着点,给我剥了,狠狠地打!” 这些掌刑太监配合几位熟练,立刻有人抬起了晋枢机身子,另一个小太监一把拽掉了晋枢机裤子,粉桃一样的臀露出来,两边的人立刻咽了一口口水。 那几位太医素来是知道晋枢机的,这五年来,商承弼每每将晋枢机折腾得不成人形,又强逼着他们去救。这些人世代杏林,虽说看不起晋枢机大好男儿委身人下,但到底医者父母心,也有几分同情他,更加之自身的性命已和他牵系在一起,此刻连忙道,“公公手下留情,此人不是别人——” 那太监本来就是皇后的人,又早得了熹和淑妃的好处,才不会将几个御医放在眼里,只袖手道,“打!” “申饬谴罪,谨谢天恩!”太监拖长了音调喊着威风,半人高的毛竹板子重重落在晋枢机被剥光了的臀上。这是他第一次被当众责打,预想中的屈辱却没有来。额上的汗滴砸上修龙画凤的青砖,在这廊子上被打,是起风了吗,身后凉飕飕的。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绑起来的手在春凳前面,那太监不肯解开绳索让他被磨破了皮的手腕稍稍休息下,他就只好伸直了手,也能舒服些。身后的毛竹板子哗哗地响,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的样子,是流血了吧。手真够狠的,才三下。 “公公手下留情,万事好商量。”听着板子刷刷的打下来,人人都知道,这是要人的命,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奈不住了。 那太监只是道,“没吃饭啊!都给我用力打!”他一双眼睛贪婪地望着晋枢机裸(露)的臀,浑圆挺翘的双丘,祭品一样的臀,竹板子下去又弹起来的结实触感,那太监张大了嘴,真是天生的尤物,他很想去伸手摸一摸晋枢机赤躶的秘丘,空虚的腿间却提醒着他已成阉人的事实,那太监吸了吸鼻子,“打!用力打!狠狠地打!” 掌刑太监听到他的命令,更高地扬起了竹板,寻常动刑,笞打算是极轻的,一般只用来责打犯错的太监。四十五十打下去,将养些一月就能痊愈,竹板不像廷杖,真动手时二十下就能要人的命。可这些掌刑太监的训练是一样,从打草纸开始练起,手上有功夫的,几十下下去,打残也是常有的事。晋枢机早都知道皇后和熹和淑妃不会放过他,刚才被按在凳子上的时候就悄悄将那长长的捆着他手的绳索压在凳子底下,他知道这些掌刑太监前面三下都是试水,到了第四下就开始出真力,如今试出门道来,他突地一抽手,凳角被压在下面的绳子一滚,他便借势从春凳上滚下来。 那掌刑太监早被安排了要晋枢机的命,如今见到变故突起,连忙吆喝着,“反了!反了!大胆罪民居然敢抗刑!抓住他!” 一边的三个太医原是急得汗流浃背,可皇上圣旨在此,他们也不敢和太监们抢人,如今见晋枢机滚下椅子来,连忙上去两人拦住,一人过去搭脉,那岑太医道,“我等奉皇上严旨为晋公子续命,如今他命在顷刻,且让下官们用药,公公稍等吧。” 那太监哪里肯善罢甘休,“皇上口谕,楚人不敬,楚子降爵为县男,罪民晋枢机笞三十!大人们难道要皇上等!”向两边小太监一使眼色,就要上前劫人。 晋枢机扶着武太医肩膀,围住了身子,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直直钉在那太监身上,亮得骇人,“徐公公,五万两的庄票足以后半生无忧,可是,你怕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那徐公公骇了一跳,却恼羞成怒道,“罪民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晋枢机突然一笑,他面色如纸,冷汗沁额,眉间那粒朱砂汪着一滴汗水,似是血水一般,下半截被人强剥了亵裤未着寸缕,可偏偏有种妖异的美,叫人移不开眼睛,他声如清鼓,掷地有声,“晋枢机是什么料子,想你看得清楚。你今日放我一马,来日我或许保你全尸,否则,只凭几位大人作证,你毁我清躯,淫我贵体,咱们这位最专情的皇上会不会让你带着一双眼睛半只手离开!” 那徐公公身边人数众多,晋枢机又已是将死之人,可不知为何,只听他这几句话,徐公公却犹豫起来。晋枢机是因何事失宠,合宫之内除了皇后熹和淑妃外便无人知道,这位临渊侯往日有多大的本事却是人人都知道的。君心难测,皇上发起狂来,哪一回不是将他整个半死,可爱起来时,却是建个摘星阁供在承露盘上都怕风吹化了,从前碰过这位小侯爷一根指头的,都要斩了四肢来还,更何况今日呢。 “这——”徐公公心中想着皇后的保证,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亲口说了,这次这个妖孽是翻不了身的,可是—— 晋枢机抬起头,两条被绑缚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屈肘靠在武太医肩上。武太医只觉得口干舌燥,正眼也不敢看他,他的语音极为安静舒缓,带着些让人迷醉的味道,“公公可要想清楚了,你要是皇上,舍得伤我吗?” 那徐公公心中一荡,连最后的魂魄都飞到了九天外,正想答应什么,嘴张开了一半却倒悬起来,冷风全都灌进喉咙里,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漩涡,继而腥的辣的咸的全在嘴里,再想叫出声时,整个人却仿佛四马分尸扯成了几片。商承弼手中握着那徐公公淌着脑浆的半颗头颅,一双隼目直直盯着晋枢机,抽丝剥茧地看穿了他赤躶的下(身),目光甚至刺穿了他白皙的小腿蝉翼般的肌肤,只看到骨骼里去。他大踏步走过来,山嗡一样的一巴掌抽在晋枢机脸上,在他瘫倒之前掐住他脖子,将他无从遮蔽的欲势攥在手里,像是要掐断他最后的不安分,“连太监也要勾引,名震天下的重华公子就是这么下贱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所谓爱你越深恨你就越深吧,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想来看小晋,却见到这一幕,商商真的要疯了 唉! 第99章 九十八、极虐 商承弼大踏步走过来,山嗡一样的一巴掌抽在晋枢机脸上,在他瘫倒之前掐住他脖子,将他无从遮蔽的欲势攥在手里,像是要掐断他最后的不安分,“连太监也要勾 分卷阅读151 分卷阅读15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2 引,名震天下的重华公子就是这么下贱吗?!” “灯前洗面更罗锦,帐里承恩复晓昏!哪里还有名震天下的重华公子,你面前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禁脔罢了。”晋枢机起初的音调很高,说起商承弼曾挂在他门前的一幅楹联,依旧是激动得不能自持,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趋于平静,像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呃!”商承弼突然手上加力,晋枢机那里被他攥住,全身的冷汗在一瞬间爆破一样的涌出来。 商承弼一点一点收紧了手,仿佛要将他身为男人的最后一份尊严毁掉,晋枢机不知是痛还是怕,眼泪直落。 商承弼看着他,“你在恨我?你恨我毁了你,所以你要毁了我!” “我没有。”晋枢机疼得全身颤抖,惟有这三个字是稳的。 “那是为什么?告诉朕,为什么!朕不相信是你下得手,朕不相信你能下手!”他突然握住晋枢机肩膀拼命摇晃,晋枢机本是被他推在廊柱上,如今一晃,整具身体像是敲钟的木杵一样撞在沉重的柱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对不起。”商承弼对他有千不好万不好,可这件事是真的他不好。 “为什么?!”商承弼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其实他早都知道,除了晋枢机没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事,除了晋枢机也没人有本事做出这样的事,甚至晋枢机亲口承认了,他也确定了,可却还是怀着侥幸。 晋枢机的脊背从廊柱上缓缓滑下来,“你要听吗?很长,给我一条毯子。”他的下(身)还是赤躶的。 商承弼却摇了摇头,“朕,不想听了。” 晋枢机突然笑了,“不错。做了就是做了,四年前,我决定了这么做,就早都料到有今日。” 商承弼眉心一动。四年前,那时,自己的确待重华—— 晋枢机抬起头看他,“你不必多想,就算是今天,我若是有这个机会,一样会这么做。” 商承弼纵声长笑,右手五指插(入)实木的廊柱,朱红的九龙盘金柱登时多了五个指洞,“喀!”地一响,商承弼掰下了一大块圆木来,“的确是朕多想了!这五年来,你何曾有一刻爱过朕!” “这五年来,你又何曾在意过我!驾骖,我不过是你发泄欲望的工具,我连人都不是,要怎么爱你?”晋枢机仰头望着他。 “工具——”商承弼呢喃着这两个字。 “或者,孪宠,佞幸,连最下等的宫女都不如的肉脔,最低等的一吊钱睡一夜的小倌都不如的男妓!”晋枢机抱住了自己赤躶的腿,“堂子里都不会把头牌男倌拖出来打!” “啪!”商承弼左手揪过他头发一扯,右手就是一掌掴在他脸上,“晋枢机,你太放肆了!” 晋枢机猛然站起,商承弼不防,差点被他掀倒身子。 “我是放肆!我本来以为你我之间还有情分,可是你让这些阉人拖我辱我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五年前,你糟蹋了我,我不怪你,我独自上京,早都知道有此一劫,也早将荣辱置之度外。如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你若是爱我,你会让我被这些奴才欺凌吗?”晋枢机说得极快,快得甚至像是在故意激怒他。 商承弼一声冷笑,“堂堂重华公子会被奴才欺负吗?你何等心机、多少智慧,又有多势力、多识时务,你连阉人都能勾引,只要当下能让你脱身,你什么都肯做!五年前,强要了你的是朕,你若是向大成求和,未必不会跟沈西云,若是被王叔看中,说不定已成了古往今来第一男妃了” 晋枢机听他冲口直喝,将自己贬入尘埃之间,一时心灰意冷,只觉得这五年恩爱俱是虚空,他所有的承诺都变成了听得信不得的情话,终于口懦,一句也不想解释。 商承弼如火的炯目盯着他,“你说话啊!重华公子何等辩才,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罪臣无话可说。”晋枢机束手待死。 “你是伤心了,还是——朕说中了?”商承弼望着他。 “时至今日,皇上又何必担心我伤不伤心。”晋枢机语音轻淡。 商承弼情急追问,如今被他一句话堵在这里,最后一点怜惜一刹那间被属于帝王的自尊冲过了头,他最恨的就是晋枢机的胸有成竹,云淡风轻,这个人太狠太毒了,淑妃说得没错,他不过是仗着朕舍不得他!晋枢机,朕爱你,所以让你有恃无恐,无法无天! 晋枢机鉴貌辨色,见他片刻之间神色陡变,不觉冷笑。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商承弼一把掐住他脖子。 晋枢机一阵急咳,“我笑什么?我笑,你自以为猜中我的心思,那就杀了我啊!你只要杀了我,就不会被我嘲弄了!我不是仗着你舍不得杀我吗,你就杀了我试试看啊!” 商承弼陡然提掌,真气凝聚,晋枢机周身都为他内力所覆,只要他掌心真力一吐,晋枢机必死无疑,而晋枢机,也放松了握紧的拳,每一根手指都自然的垂下,连指节都像是轻到了云里。他就要死了,“你可以动手,打死我,我如今内力受制,武功全失,就算不用六合天劫,也抵不过你的一根手指头。” 商承弼的掌力更近。 晋枢机望着他,“你不必以为这样就是在折磨我。我本来就不怕死,你何妨快一些。” 商承弼一掌击穿,晋枢机甚至牵起了嘴角,他生得就比别人好看,所以,他死得也要好看。商承弼却突然收回了掌力,“朕说过,朕不会杀你。” 晋枢机偏过了头,神色甚至带着几分俏皮,仿佛他们从前玩笑的样子,“我就说嘛,你舍不得的,你舍不得我死,又舍不得放了我,所以,你只能把我留在身边,时时看着我,时时爱我不得,恨我不能,你这辈子都要被我吃定了。” 商承弼伸出手,指尖滑过他轮廓,那一瞬间,有一种失神的温柔,“你说得没错。朕是要一辈子将你留在身边,可是,朕再也不愿受你摆弄。”他瞬间提高了声音,“王传喜,传令蚕室,为晋公子净身。” 晋枢机脸色一白,原就伤痕累累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抖哆的双腿,一下倒在地上。“驾骖——” 商承弼蹲下(身)子,轻轻抚弄他耳廓,语声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从前是朕太纵着你了,你若当自己是禁脔,就一辈子留在朕身边,做个禁脔吧。”他亲自替晋枢机裹好了厚毯,隔帘吩咐道,“找个手艺好些的,别叫他太痛。”而后陡一扬声,“带走!” 晋枢机从未想过,等待他的,居然是如此命运。他算定了商承弼不会杀他,他越是激他,他越不会杀他。他刻意激怒他,为的是叫他将怒火全发泄在自己身上,无暇去迁怒楚地生民。可未曾想到—— 晋枢机叹了口气,还是高估自己了吧。他爱你, 分卷阅读152 分卷阅读15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3 可是,他永远不会把你当成一个男人来爱,甚至,不会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爱。 蚕室。有刑者畏风,作窨室蓄火如蚕室,因以名焉。一刀下去,从此就真的不再是人了。他跟着那些小太监走,越走,越荒僻。他抬眼看看四周,竟是没什么宫苑的,想来也是,听说受过腐刑的人,必要惨叫是三日夜,周围肯定是没人能住的。 押着他的小太监突然将他左右围住,为首的吆喝道,“不要乱看!” 晋枢机抬起头,四面的禁军也乌压压自房顶上站起来,黑云压城一般。犯得着吗,晋枢机失笑,“哥哥啊哥哥,若不是你给我喝得好药封闭了心脉,我至于那么容易就中红花散吗?做人太贪心是会遭报应的。哥哥,你不想伤我,我却因你而至今日。晋枢机阴险刻毒之人,哪能有这个福分多一个哥哥呢。” 他身中剧毒,臀上有伤,十成功力只剩下半成也不到,虽然早算好了将来会被扒了裤子槌打,将归燕镖藏在贴身里衣,可一把飞镖又能伤得了几个人,索性认命了。反正已是个佞幸了,以后——哪里还有以后,只还剩个□,够伺候商承弼保楚人平安就是了。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进了蚕室,倒也不怕。蚕室的人早都接到旨意,如今正自准备,晋枢机径自拿起了木盘里的玉米骨,还好商承弼从前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否则,自己就不止是带着玉势了。 “公子好雅兴啊。”他正看太监们糊窗纸,却突然听到熹和淑妃的声音。 “这么腌臜的地方,娘娘居然也肯来。”晋枢机转过了身。 “才情如海,剑寒九州的晋公子要变晋公公,我怎么能不来看看。”熹和淑妃微笑。 小刀师傅原本在煮大麻汤,看到熹和淑妃便命令众人退下。晋枢机道,“我倒没想到,你在蚕室竟然也埋伏着人——”他突然转口,“只怕是皇后。” 熹和淑妃笑道,“公子果然才智过人。” 晋枢机深深吐了口气,“于家四代为臣,她九年为后,是我太小看她了。” 熹和淑妃点头,“你的确小看她了。就连我,从前也以为,她不过是个草包。” 晋枢机道,“草包又岂能在九年之内让后宫除我之外再无内宠。” 熹和连连称是,“的确。我若是皇后,也会让公子专宠六宫的,至少,男人绝不会生儿子。” 晋枢机伸手摸索着即将断去他最后尊严的小刀,“的确。我四年前对皇上下了九沉香,可我进宫前还有四年,后宫却没有一个女人能生下孩子。” “更厉害的是,第一年,宫中无庶子,是帝后和谐,第五年,皇上无子嗣,就是嬖宠误国了。”熹和淑妃道。 晋枢机微笑,“看来,我替她挨了五年的骂。” 熹和拊掌,“所以,你今天再被她算计多挨一刀,也只能怪你技不如人了。” “娘娘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是吗?”晋枢机轻轻靠着桌案。 熹和点头,“那是自然。在这净身台上,活不下来的公子绝不是第一个。” “那,做最出名的一个也不错。”晋枢机已像是完全认命了。 熹和卷住了头发,“公子也绝不会是最出名的一个。” 晋枢机甚至鼓起了掌,似是觉得她说得很对,“的确。太史公,我素来是最敬仰的。希望我有他一样的好运气,能究天人之际,察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熹和却微微叹了口气,“可惜,公子没有这样的运气,只能一刀两断,性命不留!” 第100章 一百、其实我爱你 “皇上。”王传喜逡着身子回来。 商承弼一抬头,“事情都办妥了吗?” “是。”王传喜低着头,仿佛一只虾米,“二十一个,都杖毙了,奴才每一个都试了气息,已经火化了。”看过晋枢机身体的人,一个都不会活。这是宫中的定律,也是奴才生存的法则。王传喜侍奉圣驾多年,从先帝身旁不得志的起居随侍到如今天昭帝身边的第一权监,精明圆融老于世故,他太明白应该如何服侍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是以,就连商承弼叫他的时候,也不敢踏进门。 “还有一件事,请皇上示下。”王传喜问得很谨慎,也很聪明,“蚕室的人,也要处置吗?” 商承弼笔尖一顿。 王传喜连忙跪下,“奴才该死。只是——” “说!”商承弼笔尖低垂。 王传喜舔了舔嘴唇,“皇上怕是不知道,这净身不算个体面事,可也是个手艺活,这里面虽是上不得台盘的事,倒也有些规矩。” “有话你就说!”商承弼重重搁下了笔。 王传喜不住弓腰,“内侍局原是有例的,要去势的奴才头一天都不准吃东西。皇上既有令,想来他们是立刻动手。当然,净身的师傅自有他们的法子,可一上了那台子,别说晋公子现在不是小侯爷,就算还是个什么,也不是人了。” “什么意思?”商承弼陡然变色。 王传喜道,“晋公子他昨日没空着肚子,今日是灌肠通管子要他从后面出来,还是,打他——”他用手比划着肚腹的地方,“这儿,拿杵子敲,倒提着人,吐着吐着就吐干净了。这些都是常事。再加上——” “说正题!”商承弼的脸色带着一种阴森的白。 “奴才是想说,这次找的小刀刘是第一个得力的人。若要杀了他,恐怕有些可惜。”王传喜很有些属于奴才的真诚,那神色仿佛一个心腹的老人带着些倚老卖老和忆苦思甜来向他的主子邀功,“不怕皇上笑话,净身疼啊,人上了那台子,就跟猪狗没什么区别了,手脚都捆上,钉着,要不你跑了怎么办呢。这些都不说了,人是指定要扒光的,因为以后两三天,定然是大小解都不成的。你屙屎撒尿的,谁还耐烦伺候呢!再加上,还要在前边马(眼)那插麦管子——” 商承弼突然站了起来。 王传喜连忙退了一步,唯唯解释道,“这是应该的,要不,那里想小解又上不出来,光是尿水流出来就痛得哇哇叫的。” 商承弼只觉得一颗心锥住一般的痛,他更紧地攥住了手,克制住满腔的怜惜,他提醒自己不能再被晋枢机摆布了,这个人,摆明了就是要他心疼,他放淡了口气,“只一刀,切下去就好了。” “哪儿是一刀的事啊!”王传喜脱口而出。 商承弼隼目浑射,令人心凛。 “皇上恕罪。”王传喜连连叩首。 “究竟怎么回事?”商承弼已走下了坐席。 “那东西,不是切下来的,是挤出来的。”王传喜像是不敢说了。 “说下去!”商承弼眼中喷火。 “先切二个洞,将筋割断,再把那两个东西挤出来——” “怎么,怎么会?”商承弼 分卷阅读153 分卷阅读15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4 突然有些站不住。 “皇上放心,小刀师傅心里都有数,他们这会儿一定煮好了鸡蛋了。鸡蛋拿来,对着嘴巴塞进去,两个那玩意,一粒一嘴,要他叫都叫不出声,鸡蛋在嘴里塞到差点没气,人怕死啊,这时,就会出力,丹田一出力,全部的劲道就往腹肚去,净身师一个使劲,二粒卵蛋就全挤出来了。”他说到这里突然自己掌嘴,“老奴失言,皇上饶命!” 商承弼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要他的命,发足提气向蚕室奔去,连撞翻了龙案也不知道。王传喜在他身后用手背擦擦额汗,侯爷,这点功夫你应该扛得住吧。 晋枢机没有扛得住。就是这个时候,几个太监当着熹和的面,将他下(身)剥了个精光,再要脱他上衣时,他看着熹和道,“既然已是要死的人,又何妨让我多穿一件衣服。” 熹和道,“惊才绝艳的重华公子赤条条死在净身台上,这才香艳,若多了一件衣裳,往后,说书的岂不是要怪我。” “被人糟蹋了五年的身子有什么可看的。”晋枢机冷冷道。 熹和笑了,“没什么可看吗?我倒不觉得。”她用手指捻住鬓边长发,“我今年二十八岁,从我记事起,就被称作草原第一美人。当年多少男人只要看我一眼就连心都酥了,若是能和我睡上一觉,怕是连姓什么都忘了。偏偏就是你!”她指着晋枢机,“刚进宫的时候,商承弼分明也是迷恋我的,他在我的宫里一呆就是三天!我戎几地寡国微,我弟弟也只安于做个守成之主,我从天穆尔汗的灵帐到了京安的后宫,我本以为可以大展身手,至少,也能获得恩宠,保得家园平安。可是你!你不过勾了勾手指头,商承弼就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花落早早送来消息,我已经死了!” 晋枢机双手向后撑着净身的木案子,“我可真蠢,竟然让花落去杀你。那时候,你就和皇后联手了吧。” 熹和半牵唇角,“联手?她不过是卖给我个人情罢了。可怜我竟然不信,真的有男人在领略过我的身体之后还会杀我。” 晋枢机淡淡道,“你本来就不该以为一个身子就能让一个皇帝为你放马出兵。” 熹和鼻尖一嗤,“是吗?难道,赫连傒不是为了你远渡中原!”她望着晋枢机,目中全是怨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体让男人欲(仙)欲(死),我更要看清楚,是多下贱的身子,让我国破家亡!给我扒了他!” 她歇斯底里,蚕室的太监却像是僵尸一般,他们无头蜂一样涌过来,可到了跟前却是整整齐齐,哪个解衣带,哪个拽袖子,甚至连要不要扯他的头发抱他的腿都各有安排,他们太训练有素,仿佛做惯了这样的事,也好像,别人的尊严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如今的晋枢机就像个提线木偶,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铺在幕布上。他突然一回双肩,伸掌击退了两个太监,而后抱胸而立,“别叫阉人来侮辱我,你想看,我自己会脱!” 熹和一声冷笑,“阉人!哼,别忘了,你也马上就是个阉人了!” 晋枢机突然扯下了亵衣,整个蚕室在一瞬间亮起来。他匀停的骨骼,白玉一样的肌肤,逆风的藤萝一样的纤腰,还有那双从腰眼向下无限延伸挺拔修长的玉腿,直的仿佛像是立在旗杆上。 熹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不敢相信,天地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分明一糸不挂,却美得神圣端严。站在这么肮脏又昏暗的地方,四周弥漫着煮熟的石灰水呛鼻的味道,他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佛,用最原初的虔诚和赤子之心睥睨世人。他的每一段骨骼,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带着柔光的符,他用诸神赐予的最完美的身体蔑视你:你们是如此的低贱,又是如此不知觉悟。 他的美恫吓了所有人,却也让人愤怒,愤怒这样的高洁和神圣让自己更加卑鄙。于是,六个小太监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了隐没血迹罪孽斑驳的木案上,用牛筋绳锁五花大绑,缠得仿佛一个被掀翻了壳的黄缘龟。 木案上的晋枢机看了一眼正在磨玉米骨的老太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不劳费心。” 那老太监依然自顾自磨着玉米骨,一句话也不说。 炉中的麻叶已烧成了灰,兴许是这蚕室常年不能透风的缘故,晋枢机竟被呛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将臭(大)麻熬出的水和一碗中药和在一起,叩在一只缺了口的大海碗里,“喝。”他突然将碗伸过来,一只泛黄的眼仁翻着,病入膏肓的样子。 晋枢机左右摆动了下头,示意自己坐不起来,那小太监便拿了大碗凑到桌案边上,让晋枢机将嘴就过去,一碗药,狗食似的灌下去,一大半都泼在晋枢机胸膛上。 那磨玉米骨的老太监终于停了手,伸手摸向了晋枢机胯(间),顽童抓蛐蛐似的一把握住晋枢机欲势,正要动手,却听到远处延绵不绝的长啸,“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晋枢机突然一呆,而后竟是笑了,是驾骖的声音。真难为他,这辈子最要脸的人,怎么想出了这么别别扭扭的几个字,以为劫法场背戏文吗? 熹和面色陡变,目眦欲裂,一双杏眼已被仇恨吞噬,“果然,他还是舍不得你!”她突然从裙子下抽出一把长剑,“晋枢机,今日断不了你的子孙根,就让我割你的头颅来报仇吧!” “你敢!”商承弼一声狂啸。 血。 大片的血。美得仿佛御花园里妖而无格的芍药,映天的红。 熹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砍上商承弼后背,商承弼内力护体,将她震出老远。 “铛!”长剑掉在地上。 “驾骖!”晋枢机疯了。 “皇上!护驾,护驾!” 熹和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横剑当胸,“晋枢机,最终,还是你赢了。” 自割其颈。这个可怜的女人终于为她的愚蠢付出了代价,一切,都过去了。 “放开我!”晋枢机再也忍不得,拼尽全身的功力挣开了牛筋绳,一把抱住商承弼,“驾骖!” 熹和长剑在手,千钧一发之时,商承弼从天而降。 他的六合掌劈得开年久失修的屋顶,他的血肉之躯却抵不过熹和手中的长剑。 用来最后一击的剑,通常,都是太锋利的。 他冲破屋顶直入,用整个后背屏障住赤躶的晋枢机。那一剑,却从肩颈而下,直直贯穿了大半个后背。 晋枢机握着他的手,“驾骖,你太傻了!我怎么会就这么死掉。”他手中的归燕镖正插在商承弼胸口。 “驾骖!”他抱住这个他逃了五年,恨了五年,却不知道是不是也爱了五年的男人。 他,是十二岁就败尽英雄的重华公子,机变天许,剑寒九州。他早都想到皇后和熹和不会放过 分卷阅读154 分卷阅读15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5 他,是以,在知道内力受制之时就勤加练习归燕镖。他在等着熹和的这一剑啊,这个女人的功夫太差,她要割下自己的头颅,必然会先后退一步再挥剑借力,正是借力反冲的那一刻,重心是最不稳的,也就是那一刻,他才能够利用这唯一的机会用指力出镖对付她。他拼死受辱,自褪衣衫,就是为了藏起这枚归燕镖要她的命。可是—— “你为什么要冲过来,为什么!”晋枢机抱着商承弼。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晋枢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凭你的武功,就算是刚刚催动了六合天劫内力大损也不至于挡不住那一剑,只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向她出手,你未能夺她的剑,却先中了我的镖。 “驾骖!”晋枢机一口咬住商承弼胛骨。 商承弼突然张开眼,提起右手握住自己胸口的归燕镖。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利刃洞穿身体是什么滋味,他望着眼前的晋枢机,这个人的脸还是这么好看,这个人的身体,还是这么诱人,他按紧了胸口,好让血不要流地那么快,却仿佛看到了当年犒师宴上,那个缓衣轻裘的少年。五年的过往,倏忽而过,万籁俱寂,静得仿佛曾经死过一般。他张开口,庆幸还能发出声音,他听到自己问,“灭族之仇,算不算还清了?” 晋枢机点头。 商承弼突然一掌推开他,“从今以后,朕再也不想见你!”说完这句话,他就昏了过去。这个男人在别人还不懂说话的时候就学会了韬光养晦,他全部的童年唯一的意义在于装疯卖傻,十五岁登基,九年独坐龙庭,乾纲独断,坚忍非常。史官说他荒淫无度,刻薄寡恩,群臣惧他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他从来都只能让人觳觫着满身惶恐仰望,却第一次,让人看到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脑海里有太多东西,一瞬间奔涌而出,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 小商怕是懂了吧 第101章 一百零一、情节流 商承弼突然一掌推开他,“从今以后,朕再也不想见你!”说完这句话,他就昏了过去。这个男人在别人还不懂说话的时候就学会了韬光养晦,他全部的童年唯一的意义在于装疯卖傻,十五岁登基,九年独坐龙庭,乾纲独断,坚忍非常。史官说他荒淫无度,刻薄寡恩,群臣惧他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他从来都只能让人觳觫着满身惶恐仰望,却第一次,让人看到脆弱。 晋枢机伸手抱住商承弼双肩,像曾经无数次商承弼抱他一样,他伸出手指细细摩挲着商承弼线条冷硬的下颌,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试图将商承弼抱起来。 “晋公子,皇上金口玉言,说不想看见你。”开口的是小喜子,他原是成康的徒弟,成康因为吕贵妃的事触了龙鳞,又因得罪了晋枢机离奇而死,皇后便扶了他上来,刚才便是他押着晋枢机到蚕室的,也是他暗暗放了熹和进来。 蚕室中的太监看过了晋枢机最狼狈的样子,原就怕他日后报复,听得商承弼说再不愿见他也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听小喜子出头,便一字排开,拦在晋枢机面前。 晋枢机深受重伤,并没有太多力气,才将左手探到商承弼腰间托住,小喜子便抢步而来,“大胆!你身为降臣,无功无爵,竟敢抗旨吗?” 他这话一出口,蚕室的小太监呼啦就围了上来,晋枢机右手用力,将商承弼打横抱在胸前,侧身向前迈去。 小喜子张开了手想要阻拦,晋枢机倏地一扬眉角,冷声道,“我此刻不欲与人计较,你最好想清楚,如果他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将来是什么下场!让开!” 原本将晋枢机拦在圈子里的小太监们立刻却退,雁翅两旁,让出一条通路来,晋枢机抱着商承弼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栖凤阁里,六七个太医跪成一团,晋枢机双手虚环着商承弼身子,小心地替他擦着额汗,“怎样?”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晋枢机小心按着商承弼胸口,“我只问是不是性命无碍。” “公子放心,一镖一剑虽然入肉极深,却没有伤到脏器。只是失血过多,恐怕还要一阵子才能醒过来。”年长的冯太医斟酌着道。 晋枢机轻轻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了,有劳各位大人。” 这些太医眼看他失宠、戴罪、受罚却峰回路转,外臣并不知内廷的风波,可就是这一天栖凤阁的太监平白死了二十一个。黄昏时皇上还龙体安泰,这才不到一炷香功夫就突然中了一镖一剑被他抱回来。大家宦海沉浮多年,当今圣上和这位晋公子的旧事前情都是当戏文听的,如今见他吩咐,不仅不觉奇怪,反而松了口气。如今躺在龙床上昏迷不醒的可是皇上啊,虽说如今四海升平群臣归心,没有什么要篡位的权臣等上位的太子,但只是皇上莫名其妙受伤,太医们就是第一批替罪羊。他们素知晋枢机虽然为人刻毒但到底是有担当的,再加上他几年间反复受伤大家也是倾尽全力的照顾,晋枢机对太医们委实不错的。从前因为商承弼发脾气差点打掉他半条命迁怒了一个太医,还是晋枢机醒过来之后保下的命。这些太医们虽说难免看不起他,却也对他心服。是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是人人听着晋枢机调度,没有一个人通知皇后。 晋枢机坐着龙辇将商承弼从蚕室抱到栖凤阁,于皇后耳目聪明,自然不会不知道。只是,她自揭破了商承弼的尴尬事便自请替黄河水灾祈福了,如今日日在坤和宫里念经,加上于家被晋枢机挤兑这次也为赈灾出力不少,在民间倒是很有口碑,大家都说皇后菩萨心肠,母仪天下。皇上受伤,是受伤还是遇刺,谁都说不清楚,她于家又不打算谋朝篡位,晋枢机不说,她索性装不知道。反正商承弼是一定会醒来的,于皇后心里太清楚了,商承弼晋枢机两个人,今生的牵扯是拆不散的,不死不休。既然如此,她便安心做她的皇后,这五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也从来没有吃过亏。至于熹和,她身为六宫之主,倒不得不管。听说她死了,竟然还是自杀,皇后觉得有些可惜,这些年一直缺一个盟友,这女人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只是看不开。不过想来也是了,她国也亡了,家也败了,哥哥死了,妹妹被人糟蹋了,商承弼对她全无情意,报仇大计又失败了,再不死了,也想不出还为什么活了。 “淑妃的心思太重了,好好收敛,要她遗骨回乡去吧。”皇后从佛龛前站起。敢对晋枢机下手,商承弼一定恨不得对你挫骨扬灰,原本人都死了很应该进她的位份的,不过商承弼也不是个在意名声的皇帝。既然如此,就把你遣回乡去,省得叫商承弼再想到他的丢脸事。 皇后心道,晋枢机,你果然有本事,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分卷阅读155 分卷阅读15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6 可惜,哀家知道的太迟了,否则,无论如何也要生下个儿子来。 “二师叔,三师叔。风行实在不孝,居然劳动二师叔三师叔亲来看我——”听说两位师叔要来,风行早早地就等在于府门口。 楚衣轻连日都在疫区,一身风尘,见到他也难免露出欣慰之色,风行比年前见时又长高了,神色也更刚毅些,看来休明将他教得极好。 “二哥,你也来看我啊,你上次托人给我送来的咸鱼片可好了,王将军的母亲是大成人,我送了他一些,他高兴得连连在父亲面前夸我,少挨了不少打呢。”大梁与大成联姻,商承弼的父亲娶得是沈栖闲的姑姑,风行从父亲那一辈算,自然叫沈栖闲二哥。 沈栖闲笑道,“是吗?我们大成就是海产多,下次多送些给你。可怜你从小长在漠北都吃不到新鲜海产,好容易有一点儿,也全送了旁人。” 风行道,“叔伯们为父帅出生入死,涣儿要是只顾口腹之欲,忘记了将士们,才应该挨板子呢。” 卫衿冷轻轻揉了揉风行的头,“涣儿,你能这么想很不错。你是天潢贵胄,将来也要为将一方,一定要将最多的人放在心上。” “是。涣儿知道了。”风行和卫衿冷最亲,此刻忙不迭问道,“三师叔,你近来身子可好?马上入秋了,庄子又要忙了吧。” 卫衿冷牵着他手,“嗯,庄户人一年最忙的时候,今年黄河遭灾,收成减了大半,很多农人的日子难过了。”他说着便要云泽带好东西,让楚衣轻先进门,“进去再说,于太傅等着,不要让他久候。” “是。” 他们叔侄带着沈栖闲进了门,于同勋很是客气,风行又代师兄向两位师叔谢罪,说是于同襄沿岸视察灾情去了,未能迎接师叔。楚衣轻卫衿冷他们自然也不会计较,说了几句话,便向于同勋道了叨扰。卫衿冷多谢他照顾风行,又说想接风行去自己的宅子住,于同勋虚留了两句,也知道留不住,便只说等晚上一道用饭,让于同襄亲自向两位师叔谢罪。 卫衿冷心知如今大师兄与于家的默契便也未再深拒,于同勋自恃身份,只虚陪了沈栖闲一阵。楚衣轻沐浴更衣,略略休息便过来替风行诊脉,风行不欲师叔们多疑,并没有说出自己假意中暑之事,楚衣轻看了一阵,又细细诊断一番,终于全部放下心来。只是打着手势叫他练功不可过度,便没有别的吩咐。 风行同楚衣轻其实并不算太亲近,他很尊敬这位二师叔,也很希望他能陪伴父亲半生寂寞,但对他却不像对卫衿冷那么依赖。楚衣轻也很关心风行,从小便用尽了心血替他调理身体,但也未见有什么逾距的热络。 楚衣轻替风行诊过脉后回房,坐在桌前不知想些什么。 云泽催促道,“公子快些歇着吧。您这些天眼睛一睁开就忙着那些灾民,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听说小王爷病了又着急赶回来,再这么折腾下去,明年这时候大家都得将您跟菩萨供在一个庙里了。” 楚衣轻早都习惯了这个小僮的口无遮拦,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再一次打手势问他,“重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云泽收拾着床铺,“您都问了八回了,没听到什么消息啊。公子,您就放心吧,咱们小侯爷厉害着呢。再说,您不是出门前叮嘱了嘛,要他好好养身子,皇上还不把他也当菩萨供着啊。” 楚衣轻不再理他,自己上床去睡。 晋枢机正抱着商承弼靠在床头打盹,商承弼后背有伤,胸前有伤,不能躺又不敢让他趴,他只好将商承弼抱在怀里。晋枢机还是第一次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他略歪了歪,肩膀就是一阵酸痛,心道,果然是坐麻了。真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果然报应不爽,正琢磨着,却突然听到一阵咳嗽,晋枢机先是一惊,而后一喜,乐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水?”大概是终于放了心,声音都有些轻快。 “嗯,扶我起——”商承弼突然胸口一疼,两道眉全部拧在一起, “来人!”声色俱厉。 晋枢机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处境,眸色瞬间黯然。 王传喜早带了一串太监进来服侍,太医们也舒了口气。 “果真天佑大梁,恭喜皇上,小侯爷也可以放心了。”王传喜试探着递上温茶。 商承弼揭开杯盖,丝毫不顾牵扯伤口,将一碗茶水全都泼在晋枢机脸上,“谁许你坐在这里?滚!” 晋枢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用手巾替他擦着不小心溅到绷带上的水,商承弼握住他手腕,“滚!” 晋枢机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你的伤好了,我自然会走。我已忍了你五年,你就不能忍我五十天吗?” 商承弼一巴掌掴在他脸上,“除了利用朕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做一件让朕高兴的事,说一句令朕高兴的话。” 晋枢机招手叫太医过来重新替他裹伤,自己重新替他倒了一杯茶,“先喝点水吧,不用发脾气,小心绷开了伤口。” 商承弼突然将他横肩扯过来,按在自己身边。晋枢机掀开了茶盅,送到他口边,“不烫。” 商承弼一声冷笑,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茶,而后推他下床,晋枢机武功受制,又因为在蚕室的时候勉强挣脱牛筋绳伤了气力,毫无防备地被商承弼一把推在地下,伸手欲撑,正跌在刚才摔碎的茶碗上,王传喜叫道,“侯爷小心地上扎手!” 商承弼原也没想到他这么脆弱,正要弯腰扶他,却胸口一痛,又想起在蚕室时他刺中自己的那一镖,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可想到这人在那种时候都满腹心机,难免心下沉郁,“这里没什么侯爷,他既然喜欢做奴才的事,以后,将他当做奴才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商这时候的感受很复杂,那种心态,我们这种一般人很难领会。希望我没有写得让大家觉得莫名其妙 第102章 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商承弼说将晋枢机当作奴才,可是,哪个人又敢真的支使他呢。其实晋枢机的名声虽然不好,但对身边的人却是非常不错的。商承弼喜怒无常,御前伺候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那些不太得势的小太监,一个不顺心就要拖出去杖毙。晋枢机几番劝过,也救下了不少人,他虽不指着这些奴才能记他的好处,但大家这些年,得他的好处的确不少,就连赏钱也是拿双份的。他被商承弼赶下床来,便抱膝坐在地上守夜,王传喜的徒弟小顺子抱了垫子毯子来替他厚厚地垫在地上。 晋枢机微微点头,“多谢你师父惦记。” 小顺子压低了声音,“师父说,不敢。” 晋枢机拥着毯子坐好,夜凉如水半入秋,到底还是怕冷的。 小顺子从毯子中间摸出一个暖炉来,因商承弼睡着 分卷阅读156 分卷阅读15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7 ,倒也不敢多说话,捧给晋枢机便却行而出。 商承弼前胸后背都是伤,本就睡不安稳,小顺子才一出去他便醒了过来,语声疏冷,“朕的奴才对你倒都不错。” 晋枢机抱着手炉,“我没有多少日子了,多活一日,他们就少一分牵连。”他放下手炉站起来,“疼得厉害吗?叫拿些安神汤来吧,勉强睡一会儿就要上朝了。” 商承弼毕竟是皇帝,最恨身边服侍的人与外臣交结,他有意冷落着晋枢机,想给他些教训,可使唤了他半日,也未见他有什么怨言。自己不让他上床,他便在地下守着,商承弼半宿睡不着,等夜风起来,便感到他抱着肩膀打哆嗦,倒是也心疼他受凉了。重华一向是畏寒的,他几番想着要不要叫他上来,但深恨这人拿捏自己,索性任他挨乏受冻。可才不到一会儿,小顺子就送了毯子来,他本来也觉得舒心,但想到这些素来拜高踩低的奴才也不敢低看他,难道在奴才眼里自己也放他不下吗?就连失了势也拼命巴结,商承弼又不高兴了。 晋枢机不欲理会他的心思,只披了毯子去吩咐,还为走两步就听商承弼道,“慢着!” 晋枢机停步,移了支烛火过来,“什么事?” “一点规矩就都没有,你呼气的声音太大,朕睡不着了。”商承弼拉紧了被子,果真是寒气太重。 晋枢机道,“是吗?你从前没说过。我叫别人进来吧。”他放下了烛火便要出去。 商承弼原是没事找事,重华公子吹气如兰,呼吸的声音哪里就大了,可晋枢机偏偏一句也不解释,商承弼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走了,恨得发狠,“不许你披毯子,就在外面窗子底下站着。” “是。”那窗子下面是个风口,虽说是夏天,到底是夜里,自己又素来怕冷,晋枢机知道,这就是折腾了。 他抱着肩膀靠在床下站着,这里是商承弼才修的一条小渠,引着溪水,一路竹子隐栏,当时觉得作为帝王的寝宫气象太小了,如今看着倒也有趣。晋枢机全无内力,又损了心脉,不能用功调息。只是他受得苦多了,倒也不觉什么。却是商承弼,原就辗转难眠,如今更加睡不着,可苦了那值夜的太监,一直捧着烛火。 商承弼透过烛火看晋枢机映在窗子上的影子,见他时而拢肩,时而搓手,不觉一阵快意。可听到他特地压低了声音咳嗽两声,又是忍不住心疼了。他刚才说过的,自己没有多少日子了。没有多少日子,这算怎么回事?商承弼急了,“传太医。” 那值夜的小太监忙不迭答应,商承弼却又唤道,“回来!” 那小太监再逊手回来,商承弼半趴在床上,垫空了胸腹,却又看到晋枢机影子像是在搓脸。才九月都不到,有那么冷吗?肯定是故意的,他一定知道朕在看他。晋重华,你的苦肉计朕已经受够了,于是,灭灯睡觉。可还躺不了一会儿,却突然听到鸣蝉,商承弼一把打翻了床头的铜灯,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吩咐去打蝉。” “叫他去捉!捉不完不许睡觉!”商承弼发着脾气,却忘了自己原本就没打算让晋枢机睡觉的。 “他?”小太监怔了一下,立刻明白,“是,奴才这就去告诉晋公子。” “掌嘴!”商承弼怒了,“他是什么公子!朕说了,他以后只是奴才!当他是最低一品的殿外侍就是了。” “是。”那小太监领命出去,却在心里琢磨,本朝的太监分九品,可御前伺候的最低都是正八品的执事太监,哪有从九品的殿外侍呢,再加上,皇上要羞辱他,不给他品级就是了,加个从九品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出去将命令说了,晋枢机倒是觉得好笑,殿外侍?没净身还真成太监了。想是就想贬到最低,忘了最低的太监没品级了。晋枢机算算,不错,从前虽说是侯爷,倒是见不着俸禄,如今每个月竟还能落着几百钱,挺好的。雁起芦花晚,蝉鸣稻叶秋。寂寥伤楚奏,凄断泣秦声。亡国之人,再奏蝉歌,看来真是天意。 晋枢机捉了一夜的蝉,商承弼却也是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终于忍不住叫他进来服侍。晋枢机道,不是殿外侍吗,怎么又要进殿内了。他冷眼看着内监们来来往往服侍商承弼盥洗更衣等事,商承弼一把将玉佩掷到他脸上,“没眼色的奴才!” 司衣太监连忙又选了一枚佩玉双手交给晋枢机,晋枢机蹲(下)身子替他挂,商承弼一把按在他肩膀上,“跪下!” 等用膳时,又叫他挟这挟那,挟了又不吃,活像个怄气的孩子。晋枢机昨夜受了风寒,又因侍膳一直忍着,一张脸胀得通红。商承弼随意吃了几口粥,匆匆上朝去,走到了门口却是吩咐王传喜,“早晨什么时候洗地打扫?” 王传喜道,“差不多五更天。” “让他也去干!每日就在栖凤阁里,把毯子刷干净。”商承弼吩咐着,等出了门又补上一句,“不许优待他!旁人吃的什么,他也吃用那些。” “是。”王传喜答应了,对小徒弟使眼色,自己服侍商承弼去上朝。 小顺子带着晋枢机去了承掖所,“委屈公子,就是这儿了。您应该一直是在御前的,也住不到这儿来,我师父吩咐叫腾出来一间干净些的屋子,您偶尔过来歇口气。” 晋枢机走过了大半个皇宫看到了自己的新住所,看来是洒扫干净了,连被褥一应东西都是新的。从九品的殿外侍估计是住不了这么好的地方了,肯定是王传喜吩咐的,“多谢你师父挂记。” “哼!”小顺子陪着晋枢机过来,就有些得脸的同王传喜不太对付的大太监给脸色,“已经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了,还摆什么世子侯爷的谱。” 小顺子倒是承袭了他师父的圆滑,对那大太监很客气,“王公公,今儿没当班。” “什么灵巧事都是你师父做了,我们又不会巴结宠婢男妃。”那王公公阴阳怪气的。 小顺子不再接话,放下了帘子,小声道,“公子不要在意,王公公和成康成公公是同乡。” 晋枢机自然不会和这种人计较,只在房中随意看了看,便顺手塞了一张银票到小顺子手里,小顺子吓了一跳,正要拒绝,晋枢机道,“不是给你的。我原来的那些人,多亏你师父周转送出宫去。他上下打点也需要钱,我今日虽然落魄,银子倒是不缺。你不用推辞,你师父自然知道的。” 小顺子听他如此说,这才收下。其实云舒他们几个人是花落和王传喜一块周旋送出宫的。起先他们并不肯走,但花落当时身份并未揭破,说是公子的命令,宫里只留自己一个人,云舒他们这才离开,都安置宫外,等晋枢机进一步安排。 “公子这么顾念底下人,是奴才们的福气。 分卷阅读157 分卷阅读15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8 ”小顺子道。 晋枢机笑笑,“你师父调敎得你很伶俐,你以后也会有福气的。” “奴才就罢了,只服侍着师父,就指望着哥哥能给家里留后了。”小顺子说了这句话,突然跪了下来,“奴才哥哥得罪了人,御史那边闹上来说宦官亲属倚仗权势为祸乡里,奴才已是没根的人,家里就剩哥哥一棵独苗——” 晋枢机笑了,“你倒机灵。是你师父叫你求我的?” 小顺子道,“奴才不敢跟师父说。师父早说要约束家里人,怕是说了自己也吃不消。” 晋枢机道,“我想也是。” 小顺子只是磕头。 晋枢机道,“你先起来吧,隔墙有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小顺子未起身。 晋枢机道,“我今日落难,多蒙你和你师父照应。你既求到了我,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知道你的心思,断不会叫你家绝嗣。你起来吧。” 小顺子又磕了一个头,“不管最后成不成,得公子一句话,奴才来世必定做牛做马。” 晋枢机道,“我既应了,自然是成的,今生的事都说不定,何必来世做牛做马。今后有什么事先跟你师父说,再历练吧。” 小顺子是个极透亮的人,晋枢机只说了一句,他便知道是在指点他了。自己自进宫就跟着师父,如今家里出事绕过师父直接求了别人,恐怕师父心里不自在。想重华公子何等人才,今日竟肯折节教自己一个奴才,更是感激,不过记得刚才的教训,也不敢瞎谢恩,只道了声是。 后来,小顺子将这话学给王传喜,王传喜便指点他,“你以为侯爷作得好诗写得好文章就是才子了,他十三岁名满三江,旁人若经历他这一番折辱,必定一蹶不振,可他凭一人之力撑到今天,这整个天下,除了皇上,还有谁能给他气受,这才是本事。” 小顺子附和道,“我实在没想到,他区区一个降臣,竟然这么有分量。那裴御史人称铁面御史,本来咬住了哥哥这次占人家田地的事不放,要参宦官结党,纵容家属作威作福,请皇上裁断,大力整治宦官。可晋公子只写了一张字条就让他心甘情愿的闭嘴了。” 王传喜道,“你这猴儿要是想不到,能绕过我先去求他?”王传喜长长叹了口气,“内廷的事旁人看不明白,咱们当奴才的最清楚。楚地为什么连年免税,皇上为什么不再出兵戎几,这位临渊侯把持着大半个朝廷,朝上明着和他作对的,未必不是暗地里跟他一党的,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盘根错节,可怜那位熹和娘娘,只以为临渊侯单是凭着皇上的恩宠就能左右局势,哼,若单靠着一点宠幸,他能五年屹立不倒吗?女人的眼光的确是浅些。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还是师父看得深,早知道这位晋公子不是池中之物。成康跟您斗了那么久,还不是被您借着他的手——”王传喜眼珠微动,小顺子连忙住了口,他们是奴才,互相争斗本是难免的,可借主子的手打击异己,就不好说出口了。 王传喜道,“管住你的嘴。临渊侯是多好的兴致才教你一句少说话。你还记不住吗?” 小顺子连忙跪下应了,又替师父加了些热水搓着脚,“徒儿就是没本事,临渊侯才说,让我凡事多问师父呢。徒儿也不用长本事,只要凡事听师父的,自然飞黄腾达。” 王传喜轻轻摇头,“飞黄腾达,靠本事,也靠机会。师父不能保证你飞黄腾达,不过,只要你凡事循规蹈矩,我必定保得你平平安安。” “是。”小顺子嘴里应着,心下却另有活动。王传喜也看出这个徒弟不是个安分的人,如今让他攀上了晋枢机,就更加不会满足只做个服侍皇上盥洗更衣的小太监。只是,人各有志,他也不点破。他们这种去了势的人,已经没什么盼头了,若是拼着挨了那一刀还换不来一场富贵,也枉费当年受的那些苦。晋枢机是个好主子,可跟着好主子未必就有好前程,只是这种道理说给徒弟听他是断然不会信的,平白让他觉得自己忌讳他往上爬,是以,王传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脚从热水里拿出来。 小顺子却是不懂师父的心思,手上利利索索地替师父擦了脚,心中盘算着该找谁替小侯爷洗刷毯子,栖凤阁的地毯可不好收拾,晋公子养尊处优的,哪能干来这个呢。 作者有话要说:奴才也有奴才的想法,这一章不是闲笔,算是为以后打个伏笔吧 小晋不是简单的人,他这些年早在朝里埋下了引子,如今揭开的只是冰山一角。如果重华公子只是靠着美色为家乡要一点福利,那他也不配称作晋重华了。 第103章 一百零三、惊情 晋枢机肃整了面容,尽量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张了几次口,才发出一个声,“宜——宜”,晋枢机伸手摸了摸商承弼的脸,冰凉的指尖贴着他锐利的轮廓,“对不起,我都要去了,宜华,却还是——叫不出来。”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重华!重华!”商承弼紧紧搂住他,发疯一样地咆哮。描金绣龙的大红披风扬起,风声猎猎,连龙辇御座都被他喷薄的内力打翻了,四周服侍的奴才们倒了一地,商承弼怀中抱着晋枢机,半个身子折在倾斜的龙辇里。他身中一镖一箭,今日已是勉力出行,如今急怒交加,胸中的怒火发不出来,六合天劫的反噬却已郁结五脏之中,商承弼半跪在地上,心肺烧得像是要爆掉,全身却又冷得打抖。突然间觉得面上流下一股凉意,就像一丛血从眼角淌下来,商承弼半晌不觉,等风将脸割得生疼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流泪。他将晋枢机团在胸前,自己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脸,“重华,我的重华!” 他的手握着晋枢机的手,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晋枢机的身体,晋枢机像是呻吟了一声,却又完全没了反应。 “太医!太医!楚衣轻呢?不是八百里加急叫人送信了吗?他弟弟都快死了他在哪里!有这样当哥哥呢吗?重华!”商承弼再次用功,晋枢机后背升腾起一股白气。商承弼心头一喜,再渡真气给他,晋枢机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重华!”商承弼吓了一跳,可见他能动了,却又仿佛看到了希望,一只手抱起他,另一只手上依旧用功。 “皇上,太医来了。”王传喜是个极精细的人,今日商承弼吩咐了要来浣衣局就连忙叫人请了太医,果然,冯太医半路就被拖来了。 商承弼犹自不敢放开为他渡气的手,只是将晋枢机身子扶正。那冯太医跪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便皱起眉头。再搭脉时,忧色更深。 王传喜在一旁伺候着,此刻也不敢贸然说话。冯太医一抬手,他便连忙送上药匣,冯太医拣了一枚金针,犹豫了一会儿,“皇上,请 分卷阅读158 分卷阅读15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59 暂收真力。” 商承弼眉心一皱,面上略带犹疑,目光却始终落在晋枢机脸上。王传喜知道他担心一收功力晋枢机立刻就会没命,虽知此刻不该多口却不得不劝,“皇上,冯大人敢开口,想来必有几分把握。” 商承弼此刻心焦如焚,虽然自己的内力注下去好像是有帮助,可是此刻,他体内真力流失的速度委实快得不可思议。他为救晋枢机性命,倒也不怕耗损功力,只是想到他刚才说的血脉逆行之事,自己的六合天劫太过霸道,若是反倒害了重华——想到这里,商承弼立刻撤掌。 晋枢机身子没了他内力支撑,当即软下来。 冯太医对王传喜递了个眼色,王传喜早都吩咐小太监们脱了袍子铺在地上让晋枢机平躺,商承弼也解下披风,甚至脱下了十二章纹的罩衣垫在地下。他小心地扶好晋枢机,半侧身子,目光如炬,“救回他!” 冯太医此刻也来不及谢恩,只是用拇指深按晋枢机人中穴,又叫身边随侍的太监将金针烧热,连刺内、外关,大陵、曲泽等穴,又命小太监烧热酒来揉搓他脚心。 “朕来。”商承弼亲自替晋枢机脱了鞋袜,将他双脚放在自己怀里。他胸口的伤口早绷开了,自己却丝毫未觉,伸手一摸,见晋枢机脚上染血,竟吓了一跳,“重华!”这一次,竟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商承弼自幼心计深沉,以弱冠少年之身,于父亲遇刺母亲殉情之际,从天下归心的靖边王手中夺走大位,一朝登临,南面称尊。九年来,外退强侮,内屏权臣,何其专断强横,何等雷厉风行,如今,竟被自己的血吓到涕泗横流。 王传喜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皇上,看他白了脸色小声提醒道,“皇上,您的伤口绷开了。” 商承弼这才意识到晋枢机脚上的是自己的血,他一抹泪痕,竟然孩子般的笑起来,“重华,重华。”他将滚烫的烧酒倒在掌心,一国之君,便跪在浣衣局冰冷的青砖上替晋枢机搓着脚心。 四面的宫女太监全都背转身回避,各个跪着身子,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里去。 小顺子得了王传喜脸色,带着十七八个太医疾奔过来,驾前失仪本是大罪,如今却谁也顾不得。 商承弼望着一溜的御医,“谁能让他醒过来,朕赏他黄金千两,白璧十双。” 五年来,太医们早都习惯了这样的阵势,也知道晋枢机绝对死不了。如今,一个个找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各司其职,各显神通,大概是看久了,也懒得再为商承弼又一次上演的情深似海震惊。 君不似君,臣不像臣,太医们是习以为常,奴才们却吓得大气不敢透。浣衣局向来是宫里最低贱的地方,虽说人人都听说过宠冠后宫的临渊侯,但到底耳闻不如眼见。如今虽是人人伏身贴地,五体俱拳,可这阵势就算听也听明白了,就是没长耳朵的,也能感觉到四周攒起来一样的气息。什么都是压着的,连树的影子都是闷着摇的。 奴才们各个屏气凝神,恨不得将眼睛耳朵关起来,见了皇上这么狼狈的模样,各个都不知道将来是什么下场。听说,沾着这位临渊侯的能活下来的不多,尤其是那王公公,原以为晋枢机失势,堂堂一个世子被贬到做最下等的奴才,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然对他——这哪里还像对一个男宠啊,前朝的男妃也不少,太上皇也是好这口的人,可是,看皇上刚才那阵势,若是那个人不行了,就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了。王公公想到晋枢机曾经的那些手段,不觉冷汗直冒,满身的毛孔都像灌进了凉风,刺的骨头吱吱的叫,急欲一头撞死,却又不敢引人注意,努力咬了几次舌头,四肢百骸全是软的,竟连一点劲都使不上来。 跪在王公公旁边的小太监也感觉到了身周不同寻常的寒意,偷眼看时,却见王公公的脸已经变成了蓝色。 太医们各自忙碌。晋枢机所躺的半尺见方,小太监们临时搭了帐子挡风。商承弼擦掉了血渍的手背抹上流着泪的脸,脸上也带着血。 晋枢机终于醒转过来。 他张开眼睛的那一刻,商承弼整个人都是发亮的,他的眼睛仿佛最暗的天空升起的最亮的星星,“重华——” 晋枢机微微抬了抬手,商承弼顾不得站起身,跪着挪到他身边,握住他手。王传喜早用厚毯子盖住了晋枢机腿脚,商承弼跪坐在脚上,将晋枢机扶着靠上自己肩头,眼睛又一次红了。 晋枢机虚虚张了张手,手指滑过他脸,笑了,“真好,又摸到你的脸了,我还活着。” “重华!朕再也、再也、再也不伤你了!”他一下将晋枢机裹在怀里,“传朕口谕,封临渊侯为瑞王——” 晋枢机突然摇头,“你的伤!太医,快,快帮皇上裹伤!”他抓住商承弼肩膀,“你伤得这么重怎么把披风脱了,昨天才——” 王传喜躬身道,“侯——王爷劝劝皇上,皇上一直顾着您呢。” 晋枢机对太医们点头,“快!”一面说着一面从他身上挪过来,旁边小顺子早垫好了厚垫子。 商承弼这才抬起手来叫太医们重新上药,又将绷带绑好。商承弼一双眼睛一直望着晋枢机,“对不起,是朕害得你这样。” 晋枢机面色苍白,“你的真气——” “谁在乎这个!”商承弼心急如火,恨不得立刻扑到晋枢机身边去,哪耐烦太医们慢慢诊治,“朕会下令,恢复你父亲的爵位,还有,加封你为瑞王,你若是想上朝议事,朕再封你为尚书令——”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升太医冯卢为正四品提点,赏黄金万两,白银两万两,白璧十双、明珠一斛,《黄帝内经》一本,《神农本草经》一本,《千金方》一本。其余人等,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 “谢主隆恩。”山呼万岁,四海升平。 晋枢机轻轻咳嗽,“我——” 商承弼打断他,“你是不是不喜欢瑞王这个封号?”他顿了一顿,虽然朕也不喜欢,但是你若一定要,“就封你做临渊王也好。” 晋枢机轻轻摇头,“本朝不封异姓王,皇上忘了吗?就连我父亲,能保留楚王的封号,已是皇上仁慈了。”当年商衾寒带兵南下,直捣黄龙,楚王被迫请降,商承弼为示优容,并未撤除王爵,却收走了各项权柄,甚至连祭祀也不能。虽然称王,却是有名无实。 “你在怪朕?”商承弼心里突突的,“朕知道对不起你,朕也不知道怎么了。往常欺负你也就罢了,可是昨天,朕恨你居然真的如此心狠,可是朕更恨就算你做出这样的事,朕却还是舍不得你,就算为你受伤,只要你没事,朕就——”商承弼一着急,竟顾不得一地的太医奴才,诉起衷肠来了。 晋枢机连连摆手,“不是的。我父骄横, 分卷阅读159 分卷阅读16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0 行事不足。他的野心太大,这次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皇上不追究,我已心满意足了。本就是降臣,这些年又多有优容,您封他个楚子也就是了,以防他再生不安之心。”晋枢机咳嗽着,“至于我,降梁以来,全无半点功业。一日之内,几番起落,街头巷末难免诸多猜测。世人口舌不堪——”他咳嗽不止,面上带着些病态的红。 “皇上,请王爷先回宫里去吧。”王传喜小声提醒。 商承弼这才回过神来,也不顾太医不要再度使力的劝告,将晋枢机抱在怀里,“你不用在意这些,朕叫武德司盯着,谁敢乱说,剪了他的舌头!还有那些编戏文的,含沙射影,最是可恶,朕叫京安令把他们圈出来,全拴在牢里,给你出气。” 晋枢机躺在他怀里,再一次坐在稳稳当当的龙辇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自然希望你壅塞言路,激起民变。民心生变,便大事可成。可是如今外有赫连傒虎视眈眈,内有靖边王名正言顺,我又不能真的学祸国殃民的妲己让百姓徒然受苦,如今也只能希望你做个好皇帝,以谋后动。他握住了商承弼的手,“不要为了我受万人唾骂。你是九五之尊,心里想的应该是天下万民——”他伸手划着商承弼心的位置,“这里,若全是晋枢机,那大梁千千万万的子民,你又放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不能没有小晋,小晋的心里却全是算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却不知是谁的悲哀 第104章 一百零四、小商的剖白 “重华,喝药了。”商承弼捧着八瓣莲花的云纹玛瑙碗,小心地吹温了药汤喂他。 晋枢机喝了一口便蹙起了眉头,“你也有伤,别照顾我了。当心胸口疼。” 商承弼又喂了他一口,才道,“不碍的。叫朕记着这是你刺的,每疼一下就提醒我以后再也不能辜负你。” 晋枢机含笑咽了,商承弼用绢帕替他蘸了蘸嘴角的药汁,晋枢机一咳,却将一匙药都吐出来。商承弼放下药碗,再替他擦,却见唇边还留下一点,贴过去用舌头卷走了,轻轻试了试味道,道“倒是不太苦。” 晋枢机微笑,“还好。喝得药多了,也辨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不苦了。”说了这一句,又开始咳。 商承弼皱着眉,“怎么咳个不住。”他扬起声音,“叫太医们琢磨些止咳的方子,这样咳下去,转成肺痨怎么办?” 晋枢机向后靠了靠,“我若得了痨病,你就把我化了,用过的东西都烧干净,别沾染了自己的身子。” 商承弼突然凑过来深深吻住他,晋枢机身后有伤,被他压过来痛得一身冷汗,商承弼这才放开他,“早都跑不掉了。你若真有什么,朕和你一起死。” 晋枢机自己捧了药碗将一大碗药全喝了,“你快歇着吧,遇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为了安朝臣的心,每日都勉强着上朝,已经太辛苦了。” 商承弼却道,“是不是压着你了?身后还疼吗?我替你上过药再睡。” 晋枢机知道他性子,索性由着他,趴在枕头上。四周服侍的内监送上祛瘀止痛的药膏,又摆好清水,这才识相地退出去。 商承弼扶着床柱站起来,弯腰替他褪小裤,一低头,背上的伤口仿佛要裂开来。晋枢机忙道,“怎么了?” “没事。”商承弼皱眉,“那个贱人呢?” “啊?”晋枢机一愣,想起他是问熹和,“皇后命人运送她的尸骨回去了。” “哼!朕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商承弼拧开了药盒,手指轻轻滑过他臀上的伤,“疼得厉害吧,这起黑心的奴才,朕已命王传喜将他们杖毙了。” 商承弼净了手,在指尖匀了些药膏,小心地涂在那几道伤痕处,“这药怎么样?” “很好。”晋枢机抱着枕头,“你有这种好东西,从前怎么不拿出来。” 商承弼没说话。 晋枢机微微挪了□子,商承弼以为他痛了,柔声抚慰,“这药已是所有的里面最好的了,朕在自己身上试过了,才敢给你用。” “嗯?”晋枢机偏过了头,小鹿样的眼睛望着他。 商承弼提起袖子,胳膊上果见一道笞痕,抽得极深,显见是刚才的伤。 “这又是何苦?”晋枢机握住了他手。 商承弼只是沉默。 晋枢机与他十指交扣,“你不必如此待我。” 商承弼五指拶子一样箍住他,“朕对你有太多不好,可是——”他用拇指指缘轻轻摩了摩晋枢机山根,“重华,你也这样对朕了。朕这些天,有太多的失望,太多的不甘心,可是——唯独没有恨,即便有,也只是对自己的恨,恨我为什么那么爱你,恨我为什么明明那么爱你,却总是让你失望。”他将晋枢机拉过来,吻住了他发心,“朕想过了,朕现在依然无法原谅你,可是,却再也不会折磨你了。你这么对朕,是不是也恨朕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 晋枢机没有回答。他可以骗商承弼无数的次,可是要他说他绝他子嗣是因为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他真的说不出来,他没有那么计较,他又何必那么计较。 商承弼揉了揉他脑袋,就像他平时爱抚桃儿一样,“朕是想过千秋万代,如今,也依然做此想。” “蛩宫之毒,无药可解。”晋枢机偏过了头。他知道,在他深情款款地时候说这句话实属不智,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没有什么毒是无药可解的,朕富有天下,自然会想法子。”他的手掌托着他后脑的反骨,“这件事,你不必再想了,朕也可以当没发生过。只是,重华——朕会对你始终如一,可是如果有一天,朕的毒解了,我希望你能成全。” 他究竟是帝王,居然折节对他说了成全两个字,晋枢机还能说什么。原来,是找到了能解毒的法子吗?难怪这么快就不和我计较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怕你发觉,分量下得更重一些。晋枢机阖起眼帘,他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将身子藏进商承弼怀里去,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失望和怨毒。 商承弼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浑然不觉,甚至因为他的亲近而有些暖意,他顺着晋枢机长发,“重华,朕封那四个才人不是要和你制气,只是,后宫连着死了两个妃子,皇后说得没错,总该有些新气息才对。” 晋枢机突然一把推开他,“皇后!你现在还是相信皇后!你知不知道她害得我差点没命了!她是你诏告天下,北向绶玺亲自册立的结发妻子,我不敢求你废了她,可是,也请你把你的伉俪情深放到朝上给那些御史去看吧!” 商承弼一怔,“什么伉俪情深?”他突然一笑,“重华,你心思也太小了,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女人。虽然有时 分卷阅读160 分卷阅读16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1 候不识大体,但也不算多事。” 晋枢机冷笑。 商承弼吸了口气,“是,是她揭破你——的事。可是,她毕竟是皇后,也到底希望朕能有自己的孩子。后宫九年空虚,朕膝下无子,她也有她的委屈和难处,发现了这样的事,她若是不说,那才奇怪吧。” 晋枢机回头看着商承弼,“是,她有她的委屈,但是这份委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进宫五年,就算是做手脚,那之前呢,你跟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四年,怎么也没有宫妃能为你生下孩子?你恨我,我诡计技穷,动手被别人看出来,你怎么不恨她呢,难道她就真的比我干净吗? 商承弼沉下脸,“重华,越说越过分了!” 晋枢机咬住下唇,“我过分?我说了几句你的皇后你就觉得我过分,她指使朝臣天天骂我倚色欺主你怎么不觉得她过分?” 商承弼不愿和他争辩,“好了,上药吧。” 晋枢机脸颊抽搐,终于恨恨地趴下。 商承弼见他不好受,也叹了口气,“重华,你对她恐怕有些误会了。朕对她,并没有太多夫妻之情。可是,她为朕打理后宫多年,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知道朕迷恋你,劝过,也为此冲撞过,但到底不曾难为过你什么。她是皇后,朕宠幸一个——”他说到这里陡然住口,“宠幸你,闹得朝野皆知,她总是颜面无光。”他用指腹刮着晋枢机臀上伤痕,“于家有拥立之功,定国公还在,就算他们一门两公一后,哪怕骄纵些,倒也不太出格。她是朕的元后,只要于家安分守己,她的地位都不会变。无论朕最终选定由谁继位,她都是嫡母之尊,都会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更何况,她也不一定就能活得比朕长,你又生不出孩子,她和你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晋枢机笑了,“原来是这样。这些话,是她对你说的吧?” 商承弼小心替他吹着臀上的伤。 晋枢机突然撑起身子,一把打掉商承弼手上的药膏,“这药也是她给你的吧?” 商承弼目光已有些严厉了。 晋枢机撑着身子,“她果然厉害。驾骖,熹和设计陷害我,又差点要了我的命,甚至还伤了你,可是,我一点也不恨她。因为跟她交手,我从来没有吃过亏。可是皇后,这五年来,她扮猪吃老虎,与我明争暗斗,人人说你爱我爱得发疯,可只要一遇到她的事,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这边。她是元后,是发妻,将来你有了孩子她还是嫡母,以后更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于家于你有拥立之功,而我和你却是灭国之仇。所以,我这个降宠佞臣,她挑剔我也是理所当然,她不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该感恩戴德了,是吗?” “重华,你不要变本加厉!”商承弼挽起袖子,“朕原来不想说。”他望着晋枢机,将那道伤痕露出来,“朕不是傻子!她对你不安好心朕不是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害你,她也不会手软。将门之女,如果这点算计都没有,她如何统领后宫?” “你知道,你知道就任由她这么欺负我吗?”晋枢机质问,“你不是说这个天下只有你能欺负我吗?还是夫妻一体,你舍不得了她上阵也没关系!” 商承弼抓起案上的玛瑙碗摔个粉碎,“晋枢机,不要无理取闹!” 晋枢机立刻跳下床,系好衣裤,“我不无理取闹,我不是你的奴才吗?从九品殿外侍,要不要我跪碎瓷片?”他踉跄着过去捡地上摔碎的玛瑙碗。 商承弼一把扯过他,将他拥在怀里,死死抱着他后背,“重华,我的重华,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他长长叹了口气,“朕知道她对你不怀好意,也已经警告过她了。”他握着晋枢机的一双手,“你被朕折腾成这样,朕能不心疼吗?在把你关起来的时候,能迁怒的人,朕都迁怒了一遍。” 他牵着晋枢机的手陪他坐在床边,甚至怕碰到他臀上的伤,将他抱到腿上,“朕去了坤和宫,发了好大的脾气。皇后哭得死去活来,头都磕破了。她承认自己恨你,可是,又有些庆幸你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最大的野心不过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朕已经答应她了,会给她一个嫡子。她以后会安分的。” 晋枢机喃喃道,“嫡子?” 商承弼握着他的手,叫他摸着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你看到了。她送了药膏来,朕就是当着她的面,将自己抽得皮破血流,吓得她连站都站不住。朕告诉她,朕想清楚了,你是曲意逢迎也好,包藏祸心也罢,朕这辈子唯一最爱的人就只是你。如果她再敢对你有半分不轨之心,朕不会放过她,更不会在意给于家一份体面,风风光光地大葬皇后。她究竟是个女人,害怕得不得了。自请禁足坤和宫为黄河水灾的百姓祈福了,还向朕保证,以后只要有你的地方,她都退避三舍,绝不涉足。” 晋枢机低头不语。 商承弼将他碎发向耳后别了别,“重华,在朕解毒之前,朕都不会踏足后宫。以后,无论封才人也好,封昭仪也罢,那里都不过是冷宫罢了。朕不能为你守身如玉罔顾江山后嗣的地步,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从此从一而终,那一定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商毕竟还是个皇帝,他不可能因为小晋给他下了毒就认命了,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后代,还是会不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爱小晋的 至于皇后,我只能说,小晋说得没错,五年来,小晋和她的交手,都是表面上小晋赢,可她少数赢的几次,就几乎让小晋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后宫,小晋和皇后还有得斗 只是,这种斗法,不再是宫斗,而是生死存亡的政治斗争了 第105章 一百零五、暗伏 卫衿冷看着明显失神的沈栖闲,“你在想什么?” 沈栖闲笑,“没有啊。就是觉得风行好不容易来中原一次,正好二师兄也在,不如一块去踏青。” 卫衿冷道,“已经入秋了,踏什么青?再说,风行还要和于小将军一块调查疫情,哪有你这么清闲。” 沈栖闲打了个呵欠,“真无趣。大师兄也真是的,同样是王爷,怎么就那么忙。” 卫衿冷看他,“都像你一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吃穿嚼用全是民脂民膏。” 沈栖闲揽住卫衿冷胳膊,“我说木头,我是干什么了,你怎么对我意见这么大。我哥还没说什么呢,他乐意养着我!再说,你们大梁的皇帝还养情人呢,还不许我们大成养个弟弟啊。” 卫衿冷懒得理他,他却说上了瘾,又拍了两下卫衿冷肩膀,“你放心,不止是弟弟,就是多个弟媳也养得起。我哥很想见你呢,什么时候跟我回大成去?” “草民微贱,不敢冒犯天颜。”卫衿冷口气淡淡的。 “得 分卷阅读161 分卷阅读16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2 了吧。我皇兄那个人最没架子了,时常跟我说,是不是新旸公子觉得皇家威俗。”沈栖闲替卫衿冷揉着脖颈,“我说,俗?他开钱庄的还敢嫌您做皇帝的俗?” 卫衿冷笑了,“玄安帝怎么有你这么个弟弟。” 沈栖闲伏□子贴着他颈侧,“新旸,跟我回去吧。我皇兄又生了一个小皇子,他都有七个孩子了。我们也该成婚了。” 卫衿冷原是闲闲坐着让他帮忙揉肩颈,如今却突然立直了身子,“玄安帝催促你成婚了?” 沈栖闲望着他,难得的不再嬉皮笑脸,“我哥说一切任凭我高兴。可是,新旸,我们年纪也差不多了,不要再这么飘着了。再说,我也不放心你啊。你家里人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老爷子他们客气是客气,可是,都拿我当小王爷——”他蹲下来,仰头望着卫衿冷,“新旸,全天下都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哥也不是拘泥的人,咱们只要回去成了婚,就一切都名正言顺了。再说,我虽然没有封府,但那是因为我哥舍不得我,还留我在宫里住。我的府邸都建了几年了,只要你答应,我立刻捎信回去,叫他们加快工期,很快就建成了。就算你不喜欢呆在大成,我们住几日就重新回来,原像现在一样也好啊。” “我不会和你成婚的。”卫衿冷的声音还是很定,就像他的人,他的算盘,他的武功一样。连这么无情的拒绝都稳妥的叫人发不出火来。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几年,谁都知道我对你的情意。好不容易我皇兄才答应我可以不纳妃不生孩子,我高高兴兴地回来告诉你——木头,你难道真的是一块木头吗?”向来玩世不恭的沈栖闲突然难过了。这次皇兄三十圣寿,他恋恋不舍地回去,跟哥哥闹了许久,才让玄安帝答应和新旸的婚事,甚至还应承他,封卫衿冷为一等子爵。他高高兴兴地回来,没想到却被卫衿冷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卫衿冷只是低下头继续拨算盘。 沈栖闲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就要炸掉了,这根木头,死木头烂木头,你点着火他连烟都不冒的潮木头,沈栖闲气得一蹦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翻了一个筋斗,“木头!” 卫衿冷翻了一页账册。沈栖闲呼噜呼噜地喘着气,直等他呼吸平顺下来,卫衿冷才道,“我也不会娶别人的。” “啊?”沈栖闲一愣。 卫衿冷不再说话了。 “你说什么,木头?”沈栖闲又高兴起来。 “二一添作五,三五十五——”卫衿冷继续算账。 沈栖闲攥紧了拳头,真是!自己怎么就爱上这么一个慢性子,急也急死了,气也气死了,他倒好,悠悠闲闲地帮你算棺材板一副多少钱。“喂,我哥说封你为一等子,你要不要回去——”他连忙转口,“我的意思不是说谢恩啊,我是说,去看看他。毕竟,他也想知道是哪根梧桐枝子让他弟弟落下了就不肯走。” “多谢玄安帝美意,卫衿冷一介布衣,不敢怀此妄想。”他回头看沈栖闲,“栖闲,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就该帮我多谢过——谢过皇兄的。” 沈栖闲原本极不高兴的,可这根闷木头居然会开口叫皇兄,一时什么气也没有了,“其实你不必在意的啊,我皇兄虽然没见过你,可是,缉熙谷四公子的令名,谁人不知。尤其是,他和大师兄还是好朋友,就算没有我这层关系,也对你像弟弟一样的。只不过,以前碍于天昭帝忌惮,不好亲近你们缉熙谷罢了。” 卫衿冷不说话。 沈栖闲扒着他肩膀,“你都不知道,我皇兄说的。新旸公子人品极好,既然是他,你又心意已定,哥哥就不为难你了。”沈栖闲想起皇兄的话,那股兴奋劲现在还没褪下去,“我皇兄对你多好啊,还叮嘱我呢。”他说着便学沈西云的口气,“要好好待三公子,不许耍小王爷脾气。休明的师弟,肯定是不会错的。休明说了,他几个师弟,衿冷最是宅心仁厚。新旸公子人品贵重,你跟他在一起,也好好陶冶一番性情。” “承蒙玄安帝看重,愧不敢当。封爵之事,实不敢受。”卫衿冷还是那副朽木不开花的呆样。 沈栖闲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木头。咱们两情相悦,又不是天昭帝和晋枢机,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卫衿冷突然目光一凛,沈栖闲自毁失言,连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卫衿冷为人宽厚,绝不会像那些市井之人一样肤浅,他没有解释,却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重华公子当年何等惊才绝艳,一朝受辱,那倚色封侯的声名却是再也脱不去了。大好男儿,却终于被一番错爱糟践。早知今日,恐怕,他宁愿战死疆场,也不肯背此污名。”真是可惜。 如今的重华公子,正用嫩兰抽蕊的蝶幸手势握着药匙,商承弼原坐在他身边披折子,如今一双眼睛盯着他捏着兰花指的手,竟是完全移不开目光去,“重华,你真好看。” “嗯?”晋枢机吃了一口药,恍若不觉。 “全身上下,哪都好看。”商承弼道。 晋枢机笑了下,“你伤疼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朕的身子一向都好,哪像你——”他说到这儿又有些惭愧,“都是朕不好,前几年欺负的你太狠了。不过,这次皇后送的药倒都不错,你也能好好调理一番。” “是啊。娘娘母仪天下,泽被六宫,我这个小小的男宠也很感念她的恩德呢。”晋枢机一张嘴犹自不饶人。 商承弼无奈,半天才道,“好了,是朕不好,以后不提她了。”他说到这里便提高声音,“太医呢?时辰已经到了,怎么还不来请平安脉。” 小顺子回道,“皇上,冯太医已经到了,未得旨意,不敢进来。” 商承弼道,“怎么不通传呢?”他问了这一句却立时明白,他刚才盯着晋枢机看得入神,这精乖的奴才怕是不敢贸然打扰吧。倒是有些眼色,“宣。” “是。” 冯太医带着侍药的小太监进来请安问脉,小顺子很有眼力价地将帘子拉好,屏风架起来,还在晋枢机手上罩了一条丝帕。商承弼更加满意,晋枢机却觉得这小太监机灵得过了头了,打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被人看遍了,如今,竟又讲究起来。 冯太医跪下看了脉,琢磨了好一阵子。 商承弼合上折子,一只脚踩在宝相花的地毯上,“又有什么不对吗?” 冯太医连忙叩首,“侯爷的脉息好多了,只是体内,似有一股异流。” 晋枢机收回了手腕,声音淡淡的,“异流吗?”晋枢机看着商承弼,“你调息得怎样,那天你心急了,输了许多内力给我。我如今功力不继,恐怕一时未能疏导,过一阵子也就好了。只是,你内功修习不易,好端端的,却浪费了。” 分卷阅读162 分卷阅读16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3 商承弼道,“不碍的。只要你没事就好,你那天咳血昏厥,吓得朕几乎要随你而去,好在醒过来了。” 晋枢机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就去了,你没听人说过,祸害遗千年。” 商承弼看冯太医整理药箱,问道,“皇后送了支百年老参,朕想给他补补身子。只是他如今精力不济,会不会虚不受补?” 冯太医道,“侯爷的身子经此一役,底子差不多都掏空了。再加上猝然中毒,虽然发现得早,毒药未能侵入五脏,可究竟大伤元气。如今只适宜温补。” 晋枢机眉心一动,商承弼却毫无知觉,只是吩咐道,“嗯。重华的身子朕就交给你了。只要治好他,就是你们太医院最大的功绩。” 晋枢机等冯太医告退才对商承弼道,“这冯太医颤颤巍巍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治不好。这不给吃,那不能用,不如,换个太医吧。” 商承弼道,“又发什么孩子脾气。你哥哥又不在,冯平的医术也算好了。那天你咳血,也是他拼着雷霆之怒将你救回来。”商承弼抚着晋枢机头发,“重华,坦白说。朕对其他人未必信得过,在你哥哥回来之前,朕只能暂时把你交给他。” 晋枢机知道跟他说不通,可刚才那冯太医,分明是话中有话。他是说漏了,还是故意给我听的呢,晋枢机思忖着,随口问道,“你的八百里加急也太慢了吧,怎么我哥哥还没回来。” 商承弼笑着吻上他唇,“黄河水灾,很多灾民都涌进京城来,路上不好走也是难免的。你现在都好多了,就别想着哥哥了,真要有什么事,朕比你哥哥可好用多了。” 楚衣轻敲响了于同襄的门,叫云泽递上字条,“敢问小将军,您从宫中回来,有听到我弟弟的消息吗?” 于同襄抱拳道,“回师叔,同襄回宫那天,只有宫中的一个小太监递了临渊侯的话,以后就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了。” 云泽又递上一张字条,“那这些天一路行来,可曾听到什么传闻?” 于同襄恍然想起像是听人说起过临渊侯除爵又复爵的事,可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小王爷每天在市井闲逛,都没有说给他听吗?不过,如今已经复爵,应该没什么事了。说起来当今圣上也算雄才大略,可惜,遇到临渊侯的事,未免朝令夕改,让人看了笑话。如今疫情这么严重,他倒好意思为一个男宠几番旨意出来。大概是怕二师叔担心吧,于同襄想着,既然连卫衿冷和沈栖闲都没有说,自己更不必多事,“回二师叔,都是些街谈巷议,不足听闻。” 云泽又送上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多谢。” 楚衣轻带着云泽离开,都走到了转角,才对他打手势,“去叫新旸,如果他不忙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云泽念叨着,“公子,你也未免太多心了吧。咱们从于府搬到三公子的宅子,一路也没听说临渊侯有什么事啊。” 楚衣轻轻轻摇头,“太怪了。新旸是大气的人,不愿听什么闲话,他这里没有消息并不奇怪。可是,我总觉得这么平静,有些古怪。”楚衣轻回转身子,“回去立刻收拾行李。我不放心,要回宫看看。” 云泽看自家公子走得更快,索性小跑跟着,嘴里嘟囔,“劳碌命,真是劳碌命。公子,别人多了个弟弟,都是多了个能揍的人,您多了个弟弟,怎么就跟多了个爹似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嗯,还是过渡章节吧,这个,最后一个小波折了 虽然很多大人都知道了,还是再说一下,这两天更了《支离》,是慕瑀儿子的番外,叫《叛逆者》,在《游弋》的最后一章,有兴趣的大人可以去看一下 第106章 一百零六、山雨欲来 下雨天,睡觉天。喝了药的晋枢机如今正拥着一双锦被歇晌,白色绢纱的足袋松松套在脚上,并未系着袜带,一副海棠春睡慵悃未足的样子,他半条胳膊靠在引枕上,纤手探出帘子来,小顺子连忙奉上一盅姜苏茶,晋枢机懒懒推着苏叶,对跪在地下的冯太医道,“大人知道我是为什么请你?” 冯平将药箱放在身侧,“侯爷身子大好了。” 晋枢机随意抿了一口,就将茶盅递出来,“姜放得太多,失了茶意。” 小顺子双手接过,“奴才嘱咐他们再泡去。” “嗯。都出去吧,乌压压的戳在这儿,看得人心烦。”晋枢机似是要坐起来,小顺子将茶盏递给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忙不迭地将晋枢机扶起来,晋枢机将被子拥在膝上,随意一挥手。 “都下去吧。”小顺子掐高了嗓子,带着四面的人出去。 晋枢机打了个呵欠,看冯太医,“你是谁的人?” 冯太医额头伏地,“侯爷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再多吃几剂药体内的毒便肃清了。” 晋枢机牵起了唇角,“是吗?我不希望好得那么快。” “侯爷自己的身子,您自然心里有数。”冯太医道。 晋枢机走下了床,“冯大人,我落难之时你也算保我一命,我知道你不是皇后的人。冯家几代御医,于家还支使不动你。我知道,你的主子要你抱住我,他究竟是谁?” “皇上有命,定要保全侯爷。微臣只有一个主子,就是皇上。” 晋枢机冷笑,“那就最好。你走吧。” “还是让微臣替侯爷把把脉吧。”冯平道。 “不用。”晋枢机重新坐回床上,“你不是也说了吗?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他抬高了声音,“小顺子,取一把新伞,送冯大人回去。” 商承弼听着雨声在心中默算着时刻,这几日事忙,日日朝会要议到晌午,黄河大水,沿线的灾民纷纷涌入京城,连佛塔中都挤满了人。京安令束手无策,向商承弼请示,倒是晋枢机提议仿照草原上的样子在京安近郊搭起帐篷,再由朝廷拨出粮食,按额度统一供给,倒也能解一时之急。 商承弼原是因此醋了一会儿,“搭帐篷?你怎么想出来的?” 晋枢机道,“从前和赫连在草原放马,他的侍从就带着搭帐篷的工具。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帐篷轻便,又不算太占地方。” “哼!你跟他倒是好兴致。”商承弼不满道。 晋枢机笑,“这也值得吃醋,我们虽住在一起,他却对我始终以礼相待。” “你们还住在一起?他堂堂北狄四王子,搭不起两座帐篷吗?”商承弼气得冒火。 晋枢机只好凑过去吻住了他气得要起泡的唇角,“好了,灾民的事已经够让你着急的了,就别再为我上火了。” 商承弼掐着他腰,“朕要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藏起来,让别人再也看不见你,再也不能和朕抢,想都不能想。” 商承弼俯视丹墀,“就是这样。临渊侯献策有功, 分卷阅读163 分卷阅读16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4 朕打算将平东、三徽二邑赐给他。” “皇上!”梁方重重叩首,“黄河水患,颗粒无收。米价高涨,饥民陡增,流离失所,灾成十分。难民纷纷入京,引颈以待皇上旨意。皇上两日之内三度下旨,不言赈灾,不言济民,临渊侯除爵又复,楚地免输罢赋。如今皇上又有殊赐,皇上,黄河两岸的灾民寒心啊!” 商承弼身中一镖一剑,虽然素来身强体壮,但到底也是重伤初愈,更加上连日大雨,伤口结痂处隐隐作痛。他这些日子早被晋枢机几度濒死累得心力交瘁,却还日日强撑着上朝查问疫情,如今好不容易晋枢机身子好些,梁方居然又指责他不关心民间疾苦,商承弼素来严惩贪官,抚恤黎民,自认为吏治虽严,对百姓还是不错的。如今被梁方在朝上这么一喊,明摆着说他重美人轻黎庶,这可比什么嬖宠误国要严重的多了,当下变了脸色,“朕登基九年,黄河四度决口,朕年年命人疏浚水源,加固堤防,己亥年甚至另徇新道。前年去岁,也算雨顺风调,谁料今年初旱,已现灾情。秋节刚至,天降洪芒。登州府奏报,八月一月,秋雨淫霏,连月不开。河南甘肃也报上灾情,朕心念百姓,忧心如焚。这几日京安也不得消停,朕每日在寝殿之内,听着檐下雨声,寝不安枕,食难下咽,没有一刻不为灾情愁沉。五月以来,朕陆续拨下银两近百万,临渊侯将自己的仓储都拿出来赈灾了,你们各个食君之俸,又有谁能替朕分忧!” “臣等万死,臣等无能!”阶下众臣叩首。 商承弼一挥衣袖,“你们也不必万死,如今国库空虚,每人上交半年的俸禄,用来赈灾也就是了。” “吾皇英明,臣等愿为君分忧。”众人答得整齐,却各个肉痛。不免在心中暗骂梁方多事,历朝历代赈灾,皇帝虽要大家拿钱,哪有这样明抢的。皇上说他寝不安枕食难下咽是忧思百姓,谁信啊。两天之内三度下旨,除爵的信使还没走出京安呢,就又被封爵的快马给追回来了。说来也真是怪了,一个降臣,能得圣上如此青眼,安分守己闷头吃好处也就是了,御使平时骂你两句,就当听着消化了。偏日日生事闹得大家都不安分。梁大人也是糊涂,皇帝是天下最好面子的人,夏桀商纣都听不得别人说他只顾享乐不管百姓死活呢,这下好吧,大家都要送上银子给皇上出气,这临渊侯的采邑还是得封。哼,把平东和三徽送出去就算客气了,早前内宫传来消息,不是说,这位临渊侯还要封王嘛。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本朝不封异姓王,于家拥立幼主,多大的功绩,也不过两公一后,一个叛臣竟然想封王?好在他父亲那个有名无实的楚王已经变成了楚子,可皇上还是补偿似的赏这个赐那个。哼,临渊侯?从前是倚色欺主,现在便是恃宠行凶了。真是祸水,皇上也是糊涂,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偏偏被一个降臣玩弄于鼓掌之上,倾国之色那也是个男人,后面也就一个洞,有什么稀罕。 “你回来了?”晋枢机站起身迎接商承弼,“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晚?累坏了吧。” “你身子不好,快别过来。”商承弼张开手让小太监除了蓑衣,“雨珠子打着窗,是不是睡不好?” 一溜的太监宫女跪着捧上热水巾栉等物,商承弼温了手才过来握住晋枢机,“怎么腕子这么凉,伤口是不是灌风了,疼不疼?” 晋枢机摇头,“不疼,也不冷。倒是一直睡着,还有些热了。刚才冯太医来请脉,说我气色好多了。” 商承弼笑着扶他坐下,晋枢机命人摆饭,原本午膳的定制是一百二十八道,商承弼自从有晋枢机陪着,便喜欢和他围炉对饮,顾不上以乐侑食,也不耐烦再去嘉明殿,更懒得让几案子几案子的上了撤撤了上,虽然尚食局还是按照定例做,但几乎都不摆在眼前了。如今灾情严重,商承弼索性做出个完整的样子来,将自己每日的定例减了一半,皇后紧随其后,裁剪了六宫用度,人人皆称贤德。如今,太监们一水地摆上金瓜盒,奉御尝了膳,便是二人闲话,晋枢机给商承弼夹了一片山药,“秋日津气干燥,吃些甘平的东西。你的功夫太过霸道,要多食润肺的东西好解秋燥。我叫他们炖了小建莲的汤,一会儿就送上来。” 商承弼握着晋枢机的手,“重华,你对朕真好。” 晋枢机笑了,“有什么好的。你每日忙着朝野上的事,我不能为你分忧,便帮你打点这些也是好的。”他又替商承弼夹了菱角,“我特地吩咐了,炖得比较烂。”他自己小小盛了半碗薏米粥,病得沉沉的,倒是吃不下饭,“驾骖,我想过了,你说得对。人生匆匆数十寒暑,要的东西不能太多。我做错了那么多事,还能依然留在你身边,就应该珍惜。我们都要好好的,别再浪费光阴了。” 商承弼正挟了一片芝麻白菜打算喂他,听他这么说,起先还高高兴兴的,到后来却筷子一松,“重华,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是不是你的身子——”商承弼吓坏了。 晋枢机喝了一小口粥,“没有,你想太多了。可能是近日下雨,我睡得烦了,就想多了些。想多了,自然就想通了。” “是吗?”商承弼拢住他,“朕原在恨这场大雨,让黎民饥寒百姓受苦,可是能让你想通,也不算一无是处。” 晋枢机点头,“对了,于同襄去查那一百二十万两金子的事,查的怎么样?我听人说,如今山东的情形很不好,还有米商囤货居奇?这些人,简直太大胆了!” 商承弼放下了碗,“正是。除了卫家的米店站出来说绝不加价,可是究竟也是每日限量出售。卫衿冷的心倒是不黑。” 晋枢机看小顺子亲自捧了白木耳建莲汤,叫他先放在一边,而后才道,“未必是福。” 商承弼在喉间应了。 晋枢机突然一握他手,“你不能再让缉熙谷的人收买人心了,天灾在前,本就人心浮动。我听说,这次靖边王居然让他的儿子跟着于同襄入了京,再加上卫衿冷的张罗,驾骖,他已经太僭越了。” “朕何尝不知。只是,赈灾要紧。” 商承弼替晋枢机挟了菜放在眼前银碟里,“皇叔收买人心已经不是一天了,难道,他还能翻出天来不成,吃饭!” 晋枢机握着银箸,“他是翻不出天来,可是,他的手,已经伸的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少,本来以为能写到那个小波折的,结果还是没写到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又顾着《叛逆者》那边,大家的留言可能没有时间一一回复了,但是我每一条都看了好多遍,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抱~ 第107章 一百零七、有点少 “风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分卷阅读164 分卷阅读16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5 ”于同襄向风行招手,风行在兵士们的开路下拎着两篮子的馒头过来,饥民们纷纷伸长了手向内挤,几乎要挤瘫了号称比泰山还巍然的靖王军疾风二十八骑组成的人墙。 “大家排好队,卫三公子说了,人人都有,个个有份。老弱妇孺,到我这一队来!”沈栖闲招呼着。 “财神爷发话啦,咱们饿不着了!小宝,快叫你奶奶来排队。不,你去!老人和孩子能先领,快占位置!” “快把二妮和三喜都找来!” “叫家里的女人别刨树根子了,快来,财神爷发米了!” “谢谢财神爷!谢谢财神爷!” 人群乱作一团。身强力壮的男人都退了后,各家的娘子上来,还有抬着饿得走不动的老母来的。风行发完了两篮馒头,突然被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抱住了腿,“小金童可怜可怜我吧,我娘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沈栖闲最受不了孩子招人疼,连忙牵了那男孩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同襄,给我扔两个馒头!”他将那小孩抱在手上,命一个随侍盛了一碗稀饭,那小孩抱着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还将碗底舔个干净。沈栖闲一阵辛酸,抱着孩子就上了房,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卫衿冷面前,“木头,这怎么办啊。饥民越来越多了,四面八方得全涌过来。” 卫衿冷正忙着和米店的主事商量放米的事,米店主事道,“三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张嘴,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吃啊!” 卫衿冷还没说话,那被沈栖闲抱着的小孩就立刻挣扎着下来,用衣袖抹了抹鼻子跪在地上对卫衿冷磕头,“财神爷救命,财神爷救命。奶奶和大娘们都不行了,不能没有米啊!” 卫衿冷看着米店主事,“这孩子,跟家里老十一一样大呢。怎么忍心——” “三爷。黄河大涝,颗粒无收,皇上开了一整个太仓都不够吃,别说咱们了。连西边的段家都不卖米了,咱们——” 沈栖闲一听这话就火了,“不卖了!”他一扬嗓子,“风行!走!跟你栖闲哥去劫富济贫!” 米行纷纷关门,米商囤货居奇,饥民众多,卫家本就独木难支,深秋时节,卫衿冷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可被沈栖闲这么一喊,却冷静下来,“你干什么!一个堂堂成国王子还有带着我们大梁的小王爷打家劫舍吗?就不怕败坏了大师兄的名声!” 卫衿冷还没说话,那小男孩一下就哭了。沈栖闲内力何等深厚,刚才吼风行的那一嗓子人人都听见了,肚子饿起来,也不顾念什么别的了,众人也指着有个能靠的人,若是这位小王爷肯出头,那咱们就拿着锄头镰刀劫米店去。 这边都等着风行应呢,却突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那男孩越哭越响,三里地都能听见,“小王爷救命!钧天王救命啊!” 这一嗓子立刻嚎出了民心,先王末年,连年大旱,百姓食不果腹,就要揭竿而起了。就是商衾寒力排众议,带着军队长驱直入,以他的亲笔手谕为抵押,让兵士们从米行把米给“借”出来。挨家挨户地发给灾民。一时间声名鹊起,人称贤王。这事儿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京安的百姓人人都是知道的。如今那小男孩一喊,人人都想起了远在大漠的救世主,正主不在,可小王爷在啊,灾民们呼啦一下全部跪地,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磕头都磕不下去了,一个个地喊着,“钧天王活民,小王爷救命!” 声震四野,地动山摇。 风行一听到这口号,哪怕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也不禁怔得脸白了。钧天王这个称号,多少年来已经没有人喊过了。钧天那是帝王之位啊,当年先皇赐号意有所属,可父王究竟是逊位于人,远走边关了。这样一个曾是新帝大热的皇叔,明哲保身尚且不及,如今百姓们居然在天子脚下喊起钧天王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招祸吗?他心思极为机敏,此刻便着意留意刚才那小男孩在哪,竟然再也找不着了。 风行确定此番定是有人设计,索性沉下心来。他心念一动,疾风二十八骑便有所感应,一个个应伍而出,排好阵列。最先头的两个,便是蹲平了马步。 风行轻身一纵,便踩在了二人肩上。另有两名骑兵已叠罗汉一般地站好,风行提气直行,再立顶端。接下来,是四人叠在一起,中间一人伸出了手臂,风行此时已站在两人肩上,他在空中一个拧身,四人的骑兵最底下的人便矮了半个身子,最上面的那个便鹞子展翅一样张开了身子,风行踏肩而上,立在了那人背上。风行突然凌空一个空翻,刚刚在顶端那人居然又站了起来,正是这时,一旁的另外六名骑兵也搭起了人梯。两排队伍顶端的两个人并肩而立,风行便稳稳地站在二人肩上。 众人看他点着人梯直上,各个看得目瞪口呆,原本扰攘喧哗的灾民圈竟变得鸦雀无声。此时,又是两组六人的人梯搭起,四队人梯聚拢而来。其中两两相对,风行一人独立云霄。 百姓们仰头望着高得似乎有些看不清楚的小王爷。风行却是两只脚分别踩在不同人梯顶头人的肩膀向着禁宫的方向一曲膝,他提气扬声,内力将声音送到数十米外,“圣心如月,圣意昌明。咱们是大梁的儿女,是皇上的子民,此番劫难虽然艰辛,皇上定有良策,大家稍安勿躁,静候圣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围成人梯的追风二十八骑一齐嘶吼。沈栖闲卫衿冷诸人附和。 灾荒数月,民不聊生。商承弼连下圣旨却只为美人封爵,百姓难免心中生怨恨。可如今,他们在人梯之下,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爷面北而拜,慷慨激言,不禁为他气势所慑,加之人终究是希望有个盼头的,倒是人人又起了些希望,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灾民之外,一位推着轮椅的老人掩面大哭。 轮椅上的老人问,“你哭什么?” “我哭,很快就要兵连祸结,流血不断了。” “民心所向,权臣归服,为什么会流血不断?” “因为,天子的民心不是民心,权臣的民心却能引倒民心了。” “阿弥陀佛。” “大慈大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大概也是累了,和我原本设想的不太一样 大家将就着看,我回头再改,抱~ 第108章 一百零八、 商承弼的脸色铁青,顺手就将一架云母镜屏推倒在地上,“反了他了!” “什么事生这么大气?”晋枢机替他递上一盅茶,挥手命奴才们将那倒在地上的屏风抬出去。商承弼起火,人人噤若寒蝉,虽是忙忙碌碌的拾掇,却是一声不闻。 “滚!”商承弼看着那些逡着腰的小太监们就心烦。掀起衣摆坐在檀香椅子上,一甩袍袖将案几上所有的摆件 分卷阅读165 分卷阅读16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6 都推到地上,却终于没有扔了晋枢机给他倒的茶。 晋枢机与他隔几相对,“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敢让你生气?” 商承弼将茶碗重重搁在几上,等奴才们都退下去了才道,“今日朝臣联名上书,要商从节主持赈灾。” 晋枢机笑道,“这倒是怪了,他一个十岁的奶娃娃,竟然能主持赈灾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赈灾,哼!名声好得很呢。”商承弼冷冷道。 晋枢机用食指缠着发丝玩,“那又怪谁?你若是许我代你出征,我一定取了商衾寒父子的首级,剜出他们的眼珠子悬在我的飞泉剑上当剑饰。” 商承弼重重一拳砸在几案上,“师出无名。” “如此功高震主,就是出师之名。”晋枢机以手支颐,一双眼睛望着商承弼,亮得叫人不由得心慌。 商衾寒突然握住了他手腕,“不会是你做的吧?” 晋枢机抽出手,“上书的有多少人啊?” “十之六七。”商承弼这些年也着力培养一些寒门仕子入朝,可究竟时间尚短,不成气候。他不是没有心腹,只是他从前的心腹于家变成了如今的心腹大患,新看重的,虽已逐渐掌管机要,到底身份低了些。 晋枢机曲起手指,用指节抵着唇角,“这么多啊,我可没这种本事。” 商承弼哼了一声,“朕打算给你封王了。” “啊?”晋枢机不懂,怎么突然又提这件事。 “也该给皇叔一个教训。”商承弼道。 晋枢机摇头,“我封不封王,他都是先皇钦封的钧天王,你这些年对他也多有荣宠,军饷钱粮,从来没误过他的。他要是有一丝臣服之心,就不该再生事了。至于我,倚色封侯和倚色封王也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兵权,制约不了他。反倒显得皇上昏庸了。” “朕想要一个儿子。”商承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板。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闪什么。 晋枢机心中哂笑,难怪。我就知道我想得到的事你未必想不到,你也只是用封王堵我的口罢了。“没有什么不好。皇上多几个儿子,臣子们才能安分。” “你真这么想?”商承弼突然抬头。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那我能怎样。” 商承弼握住了他的手,“朕和皇后说过了,等孩子出生,要他认你做义父。” 晋枢机的口气淡淡的,“皇后嫡子,何必被我这个佞臣玷污。” 商承弼拍了拍他的手,“朕,对你不住。” 晋枢机粲然一笑,艳若朝霞,“我害得你这样,现在听说你又能有儿子,我也放下心了。” 商承弼的心情瞬间好起来,脸上的笑容比春花还要开,“朕就知道你不是铁了心要害朕,四年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会有今天。重华,等咱们有了孩子,朕守着你,好好过日子。” “好——咳”晋枢机一句话尚未答完,一口血哽在喉中,噗的咳出来。 “重华,你怎么了?”商承弼着急了。 晋枢机突然死死扣住他的手,月牙儿似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沁成了红色,在商承弼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浅白的印子。 商承弼手臂被他扒得生疼,却不敢抽开,只能用另一只手扶着他,惊慌失措地传太医。 晋枢机重新靠在椅子上,脸上蒙了一层薄汗,“不要大惊小怪的了。只不过,听到你要和皇后有孩子,心里——” 商承弼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竟因为自己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而难过地咳血吗?虽然重华的身子总不好令人担心,可是,他对自己的这份深情——商承弼立刻抱住他,“重华,朕发誓,朕就算和别的女人怎样,心里也全是你。大不了,朕在幸她的时候,想你的样子。要是孩子能长得像咱们俩,就更好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是难过啊,我绸缪了这么些年,如果竟让那个女人生下嫡子,那,我忍辱负重到今天,还有什么意义。 “公子,公子,哎哟,快点,快点!”云泽替自家公子催促着车把式。卫衿冷特地挑选的稳妥的车夫,如今竟像是被催得断了魂似的。 “可不能再快了。三爷交代了,楚公子的身子禁不得颠簸的。”车夫道。 “劳您驾快点吧。我家公子一听说那临渊侯除爵封爵的事,急得连命都顾不上了,哪还管身子。刘叔,对不住,您在稳着——哎呦!”云泽被颠了个屁蹲,“公子没事吧。” 楚衣轻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车外。除爵!商承弼迷恋重华,要怎样的事才能让他一日之内接连下旨贬黜楚王,甚至除爵。虽说,如今爵位已经复了,可是,重华的身子能不能经得起。更需要担心的是,以重华的才智居然被逼到边缘,那出手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谁都知道重华公子有仇必报,那自然要趁着他最狼狈的时候下手。如今复了爵位算是好事,可是这其后的隐忧,想到这里,楚衣轻更为自责,若是自己能留在宫里,也许,还能帮到重华也说不定——他又一次轻快地敲击了车厢三下。 车夫转回头,“楚公子,您这一路已经敲了十八次车厢了,前面的路被灾民堵上了,这下,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了啊。” “公子,可怜可怜我们,给口吃的吧。” “菩萨,救苦救难的神医菩萨,赏口饭吃吧。” “神医,我家儿子烧了两天了,求您给看看吧。” “神仙哥哥,我奶奶饿得肿起来了,要怎么办。” “楚神医,前面吴家村出了瘟疫,您发发慈悲看一眼吧。” 云泽望着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面有菜色的灾民,一下子就呆了。不是为了怕拥堵,特地绕过官道走小路,怎么这些人就像是刻意等在这似的,“公子——” 楚衣轻对着云泽极快地比了个手势,云泽张大了嘴,绝对想不到公子竟然会——他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楚衣轻突然打开车门一掠而起,点着道旁的枝叶,点水一般从他们头上滑过去。 云泽一拍驾车的刘叔,“咱们冲!” “好嘞!”刘叔答应着,猛地一挥马鞭,却突然之间手腕一麻,饥民中为首的男子拦在马车前,“楚公子既然见饿不扶,见死不救,两位就留下来和我们共患难吧。” 云泽一个鹞子翻身翻下马车,张开双臂拦在刘叔面前,“拦缉熙谷的人,好大的胆子!” 那男子耸然长笑,“缉熙谷有什么了不起,长了翅膀又怎样,我倒要看看,他楚衣轻有没有本事飞出吴家村。”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有点少,主要是因为今天太累了 《叛逆者》的拍戏差不多写完了,以后差不多是一天《槐杀》一天《叛逆者》,明天有事要去学校,可能不更文,提前和大家说下 抱~ 第109章 分卷阅读166 分卷阅读16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7 一百零八 “哥哥。”迟文弢偏过头,有点委屈。怎么配个药这么久啊。 秋文弨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屁股,好像烫得不是那么厉害了,迟文弢脸上一红。 秋文弨凑过来看了看他的《保证书》,小孩用手挡上了。秋文弨不觉好笑,每次都是这样,最后还不是得交给我看。于是,轻轻拍拍弟弟脊背,“二叔和飞爸爸来了,我下去陪陪他们。” 小孩一下子就扯住了哥哥袖子,“不要。” “嗯?”秋文弨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是怕不下去他们笑你吧。” “回来再写。”小孩放下了钢笔。 “不行。还没上药呢。”秋文弨言辞拒绝。 “哥哥——”被飞爸爸和二叔知道自己又被揍了,多没面子啊。 “没上药不许下去乱跑!还是——要我带你下去打个招呼再上来罚写。”秋文弨道。 “不下去就不下去。”小孩又开始描他的保证书了。 秋文弨微笑着揉了揉弟弟耳垂,“乖乖写。哥哥一会儿就上来陪你。” 小孩不理人。 秋文弨啪地一巴掌就拍在他屁股上。 “是,是。”小孩连忙答应。 秋文弨点了下头,自己下去了。 “二叔,飞爸。”秋文弨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 “弢儿呢?又打他了?”爻安安望着大儿子。 秋文弨再次站起来,对乔慕宸和褚云飞浅浅鞠了个躬,“文弢在反省,恐怕过一会儿才能下来。” “大哥最讨厌了,一回来就摆威风。”小公主不满地戳着爸爸的手。 “弥儿。”迟慕瑀放开了抱着女儿腰的手,语气有点严肃。 小女孩嘟了嘟嘴,从爸爸腿上跳下来,站得端端正正,“大哥对不起。” 秋文弨笑了,“没关系的。你二哥一会儿就能下来陪你玩了。” “才不要,二哥要好好休息,好疼好疼呢。”小公主打量着褚云飞,想让飞爸爸替二哥说句话。 褚云飞正替小公主挑好看的头饰,将一个小王冠在她头上比了比又命女佣换一批,捧着各式饰品的女佣流水样站了一地,女管家将褚云飞挑出来的饰品记下。秋文弨也过来帮妹妹看,“是配哥哥上个月寄来的那一件鹅黄的公主裙吗?” 小公主摇头,“那一件前两天慕家的姐姐过生日已经穿过了,她们都说很好看呢。是哥哥设计的吧。” 秋文弨点头,“只是提了点意见而已。对了,哥哥昨天叫他们送的那几套有可以穿得吗?” “那些都很好,我挑了两件送陆姐姐,还有一件觉得钟离妹妹会喜欢。上个月,爸爸又请sally哥哥帮我量过了,可能下个月又有好几条新裙子了。”小公主拉着哥哥的手,一脸苦恼的样子,“怎么办,都穿不完了。” 秋文弨捏了捏妹妹的脸,“那就多参加几个活动吧,你下星期不是正好有一个保护海洋的主题邀请。” 小公主好像很烦这种都是明星的聚会,不过也不跟哥哥抱怨,只是拉着哥哥撒娇,“大哥大哥,你说我这次要戴哪一套?” 秋文弨抱着妹妹,“那要看你穿什么了。” 小公主想了想,对哥哥描述道,“这次的裙子是祖奶奶给我新做的,可好看了。远远望过去是白色,阳光下才显出是粉的。裙子是纱的,裙摆上缀着一颗颗小珍珠。所以,我的首饰也想用全套的珍珠,清清爽爽的。那一套粉色的珍珠首饰从沈祖奶奶送给我,还从来没戴过呢。再有,再有,哥哥你看,飞爸爸挑的钻石王冠也好看啊,是我过九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特地叫人给我设计的。还有这个,凯瑟琳公主曾经戴过的头冠发卡,祖奶奶送给我的玩的,说可以配头纱……” 秋文弨仔细听着妹妹的指点,女佣们捧着托盘一排一排地过,女管家看到秋文弨的目光停在哪便命人去一边稍等,如此这般,宽敞的客厅已显得有些拥仄了,秋文弨抱着妹妹,“哥哥的小天使,肯不肯先去换一换裙子呢。正好,跟飞爸爸和二叔一块挑。”秋文弨道。 小公主摇头,“不行。” 女管家对秋文弨解释,“实在抱歉,大少爷。因为裙摆上缀的都是鲜花,所以要提前准备。这次的礼裙设计很特别,老夫人特地吩咐了,早晨起来穿的时候,珍珠不能外露,要隐藏在花苞里,等到了中午,再用金线将藏起来的花瓣推开,鲜花绽放,才能看到珍珠的花蕊,等过两个小时,要立刻将裙摆上的薄纱拆下来,不能让客人看到花色荼靡之态。这时候,再露出来底下一层的手绣。因为要根据天气和花期来决定最外层的薄纱选什么颜色,而且,花瓣也要进行保鲜,所以不能缝得太早,恐怕得到了正式的宴会才能准备好。” 秋文弨微笑,“没关系,辛苦了。”说着就亲了亲妹妹脸颊,“祖奶奶挑的裙子,那肯定是最漂亮了。哥哥的小天使,就像开放在眼前的花。” 管家早都递上设计图,秋文弨看了一会儿,随手指了几件觉得大致能相配的,“嗯,哥哥先上楼去,等你二哥下来,一块挑。” “大哥。”小公主拖着哥哥的手,“我也要一块去。” 秋文弨摸摸妹妹的脸,“不用了。一会儿上过药,你二哥就会下来了。” 小公主按着大哥的手指,“真是的。明明知道再过三天就要参加我的就职仪式,还把二哥打成那样。”小公主领导并独立促成了宠物福利委员会的建立,为了提高社会影响力,扩大宣传,特邀了各界名流参加三天后的揭幕仪式,并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连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也派要员莅临。秋家上下都很支持小公主的工作,秋家、陆家、沈家、非家的长辈们都会来,就连骊歌也特地从意大利赶来,预计最晚明天就会到。乔熳汐还特地准备了主题演讲,很是声势浩大的样子。 “大哥保证你二哥在你的宴会上一定是活蹦乱跳的。”秋文弨笑道。 小公主这才放开了手,重新坐回爸爸腿上去,“那大哥要好好照顾二哥哦。” 秋文弨一笑,对迟慕瑀一礼,“我先上去了。” 乔慕宸特地嘱咐一句,“不用着急,先让文弢好好休息。” “是。”秋文弨笑着答应。 爻安安等秋文弨上楼了才道,“不用嘱咐,你们家的哥哥谱最大了。” “有吗?”迟慕瑀道。 褚云飞点头,“有,有,太有了!” 迟慕瑀看他一眼,“你现在是有恃无恐?” 褚云飞笑着靠到嫂子身边,“那当然。迟叔亲自说了,成家、立业之后就不许再打,要不然一辈子都长不大。迟叔的话连我爸都不敢不听,非叔都不挨打了,我又有嫂子护着,怕什么。” 爻安安笑,“你少得意了。省得你哥给你安一条背 分卷阅读167 分卷阅读16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8 后褒贬长辈的罪名,你可还不到三十五岁呢。”非璟煜三十五岁那年,迟念亲自对秋瑀宸放话说不许再打了,以后璟儿不论做错什么,我来管。起初非璟煜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可说来也怪,不打之后,非璟煜像是一瞬间长大了,连个性也变得洒脱了许多,可能是跟迟大哥游历大江南北真的有所收获吧。如今,更是将旲和经营的风生水起,有直追恒河之势。 乔慕宸也落井下石,对迟慕瑀道,“哥,云飞没大没小,打他。” 褚云飞抬腿就是好几脚踢在他胫骨上,小公主跳下来保护二叔,爻安安笑,“慕宸也学坏了。” “爸,我好想太翁,曾翁,祖君,爷爷,王父,大父和外公啊。”小公主掰着手指头数着。 迟慕瑀哄女儿,“太翁和曾翁会从法国过来。你才从大宅回来,还那么想祖君和爷爷啊。你外公和王父大父一块住在墓镧,有时间就可以去看他们了。再说,他们明天是都要来吗?” 小公主眨着眼睛,“太翁和陆曾瓮肯定是明天来。但是祖君和爷爷一定是今天来的。爷爷最疼弥儿了,祖君最疼爷爷和弥儿了。” 褚云飞点头,“对。所以小公主一定要记得,咱们家你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你爷爷。” 迟慕瑀狠狠对着他后背拍了一掌,“越说越没规矩了。” 褚云飞翘着脚对乔慕宸道,“你看结了婚多没趣,以前哥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啊。” 小公主轻轻掐了掐飞爸爸袖子,褚云飞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连我也要看哥的脸色了。” “写好了?”推开门的秋文弨看到弟弟正咬着笔杆发呆。 “还差一句。”小孩琢磨着,“我是要写此致敬礼,祝哥哥身体健康,还是要写我再也不惹哥哥生气了。” 秋文弨笑了,“再也不惹我生气?你做得到吗?” “不知道。”小孩想着。 “啪!”秋文弨给了轻轻一巴掌,“要说希望能做到,或者会努力做到。” 小孩疼得一颤,“那怎么可能?谁一辈子还不犯个错啊。” “好了。大体上写完了以后会做到的就好了,这些都不重要。”他拿起弟弟的错误条和保证书看。错误条倒是写得不错,什么抽烟,染发,不午睡,违背哥哥的命令都写到了。虽然内裤太紧这样的话小孩脸皮薄并没有列在错误条里,但是也在违背哥哥的命令后面打了个括弧写了个衣着,就算是他知错了吧。可是应该写得保证书嘛,就纯粹不怎么样了。几乎是把错误条改成否定句,字倒是工整,但文法乱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他的满分作文是怎么写出来的。 “这是你写的保证书?”秋文弨问。 “非爷爷说,保证书不在辞藻华丽,就写心里话就好了。”小孩委屈着。 秋文弨道,“你还请外援了?” “没有啊。就是哥哥说通讯器要一直开着,刚才非爷爷正好联络我,问我干嘛呢?”迟文弢答。 “写保证书还聊天?”秋文弨捏住了手上的本子。 “没有没有。我有认真反省的,特别认真!我保证以后都听哥哥的话,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保证不抽烟,保证按时睡午觉,保证哥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保证哥哥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保证哥哥让——哦!”一心急,扯到身后的伤,又开始疼了。 秋文弨笑了,“好了。知道你已经知错了,这次,就算你过关了,好好休息一星期,看反省的成效吧。”迟文弢知道,这就意味着那一轮可怕的逢七进一还会被进行,小孩无可奈何地趴下来要哥哥给自己上药。 秋文弨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先敷一下,忍着点。” “不要太凉。”小孩提要求。 “好。”秋文弨用消毒毛巾裹着冰,用手握着替他敷臀上肿了的地方,迟文弢疼得吸溜吸溜的,秋文弨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忍一下吧,不犯错,不就不用疼了。” “那谁知道啊。生在这样的家,谁能跑得了挨打。除非是女孩子。”迟文弢道。 秋文弨小心地蘸着他臀上的伤,“现在先冰敷,可能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上药,你先趴一会儿。” 迟文弢随意应了一声,“哥,你别用手拿着了,很冷的。绞个冷毛巾,放着就行了。” 秋文弨揉揉他脑袋,“要是平时一直这么乖,不就不用挨打了。一会儿祖君和爷爷可能会过来,哥哥背你下楼,然后,下去之后自己走。” 迟文弢抬起头,“那哥一直背着我出去啊,庭院那么长,自己要走路,或者,我现在给祖君打电话说我挨打了,爷爷那么疼我,肯定要祖君跟爸爸说,叫我就在床上趴着,不用出来迎了。” 秋文弨拿起冰袋好好冰了下他后脖颈,小孩冻得一缩,秋文弨笑道,“打傻了是不是?跟爸玩心眼儿呢,小心祖君和爷爷刚走,爸再揍你一顿,那时候,我都救不了你。”秋文弨轻轻拍着弟弟后背,“好了,有哥哥给你敷着呢,现在把《醉翁亭记》给我背一遍吧。” “啊?”小孩儿不满了。 秋文弨笑,“你不是又睡不着了吗?背背课文,催眠。” 第110章 后招 晋枢机伸出了手,因为冯太医来得匆忙,也没有有胆子说要隔着屏风盖上绢帕,晋枢机也不怕,手伸在脉诊上,自己的肩膀则靠着商承弼。商承弼满眼都是担心,却又不敢在冯平诊脉的时候说话,冯平身后的小太监不住觳觫,商承弼着急,一脚就踹过去,“这里人好好的,你抖什么!” 小太监岂敢冒犯天颜,跪得极远,商承弼就是发脾气,一脚也没踢到,不觉更生气,腿风便扫过去。晋枢机连忙按住他,“怎么又这么大脾气,才答应我性子要收敛些,你总是这么暴躁,对身子也不好啊。” 那小太监被商承弼腿风扫到,早飞得半米远,好在晋枢机拽得及时,否则一条小命恐怕就要断送了。商承弼深吸了口气,问太医道,“怎样,汲汲皇皇的。” 冯太医蹙着眉,“冒犯侯爷,能不能张口让老臣看看。” 商承弼冷哼一声。 晋枢机张开了口,要他看舌苔,冯太医轻轻抹着额汗,似是要闻诊一番,商承弼一掌拍在床榻上,“看够了没!” 晋枢机一下就笑出来了,“大夫看病你也受不了,不如在这宫里蒸些馒头,多搁碱,去去你的酸气。” 商承弼握着他的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朕现在一见这些御医就头疼,生怕你又有什么不好。” 晋枢机微微一笑,“生死有命,前人说得好,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顺天知命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胡说。朕是天子,就算不能万岁,分你一半的寿数也是成的。”商承弼瞪着太 分卷阅读168 分卷阅读16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69 医,“究竟怎么样!” 晋枢机听他不住口地催促,只是觉得好笑,现在的深情款款,就不知这太医发难时你此刻的情话还当不当得数。左右不过几句话功夫,我索性看看,你的情深似海能有多深。 晋枢机抽回了手,在腿上盖上毯子,“说吧。我又有什么不对了?” 冯太医回头瞪了一眼那缩在角落的小太监,而后才叩首道,“皇上恕罪,侯爷恕罪。这起奴才做事太不上心了,侯爷前些日子身子虚弱,便未能服得人参,近日日常饮食加了参汤,便该将药材里的五灵脂去掉,这奴才不谨慎,还是用老方子。”他说着便有小太监送上一大碗汤药来,“请侯爷先饮了这碗白薇藜芦汤,省得五灵脂和人参相害,伤了身子。” 晋枢机接过药碗,便见到一队小太监捧着漱盂巾栉等物,他先不饮,反是笑道,“冯太医好大的面子,御前的奴才,您也是想支使就支使。” 那冯太医只叩首不说话,小顺子涎着脸道,“侯爷恕罪,这是奴才吩咐的,听冯太医一说,奴才就不免替侯爷担心——” 晋枢机笑了,“罢了,你倒是对我很忠心啊。”他此话一出,一碗药便狠狠摔在地上,双眉倒竖,“冯平,你究竟是何居心!” “怎么了?”商承弼不防,也被吓了一跳,一屋子的奴才跪了一地。 晋枢机道,“药材有十八反,十九畏。人参畏五灵脂是不假,可是,人参反藜芦难道你这几代国医就不知道吗?拿这碗藜芦汤给我,是受谁的指使?” 商承弼望着晋枢机,“当真?” 晋枢机点头。 商承弼一指小顺子,“去,给我把皇后传过来!我说她怎么好端端的又送医又送药,千年人参一点也不稀罕,朕以为她是听进了朕的话安分了,没想到,却是居心叵测!”商承弼陡然起身,“冯平,你冯家世代为御医,朕将重华交给你,只要他好,你便是一世富贵。哼,果真人心不足,居然与皇后沆瀣一气,今日你们毒得是重华,来日,是不是要帮她毒死了朕,好让你做拥立之臣啊!” 冯平也不说话,只是叩首。 晋枢机拉住商承弼,“算了。这件事,皇后娘娘未必知道,她送人参来也是好心。” “好心?朕一向知道她恨你,几番与你为难,朕怜她辛苦,也不愿计较,如今,竟然变本加厉,朕倒要问问她,是不是皇后做得不安分,想做太后了!” 于皇后与晋枢机不睦,几次落井下石,商承弼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则于皇后并没有罗织罪名陷害晋枢机,都是晋枢机自己被人抓住了把柄,二则,他对晋枢机其实未必真的放心,有皇后在后掣肘,有些事情晋枢机未必敢干,比如说断绝子嗣之事,就是皇后发现的,虽然商承弼明白皇后捅破这件事未必对晋枢机怀有好意,但毕竟在某种程度上,他要的是嫡子,要的是安安稳稳做皇后,这些利益大体上与商承弼是一致的。再加上,商承弼为人极其自负,深信凭自己的天威和晋枢机的本事,一个皇后未必能成什么事,所以,也一直未将她放在眼里。尤其是晋枢机大病之后,商承弼与皇后深谈,明确了给她一个嫡子,而商承弼向来属意嫡子承位,一则显得自己福泽深厚,二则,有于家的势力,新帝登基必定能有一番助力,也是分化于家和靖边王的手段。毕竟,太后母族,新帝肱骨,可是要比和靖边王的盟友身份牢固多了。这次于同襄回来赈灾,于家并未过于热络,皇命在身何等的荣耀,却未能借助家族半分助力,反是和缉熙谷的人混在一起,由此可知,于家已经明白了自己心意,和靖边王着意疏远了。商承弼当年登基,于家毕竟出力不少,再加上九年来,虽然晋枢机专宠,但也算帝后和谐,商承弼志在一统天下,尚未到鸟尽弓藏的时候,也不愿做自毁长城之事。 北狄赫连傒称汗,剑指中原,西成沈西云偏居一隅,倚靠天临江屏障,与大梁几成三足鼎立之势。商承弼当年命商衾寒攻楚,楚王起事只是一个借口,更是要拿下楚地作为攻打西成的跳板,而靖边王驻守北方,也是为了将来讨伐北狄时,与京安呈南北包夹之势。他以弱冠之年,逼得商衾寒将皇位拱手相让,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位皇叔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是绝不肯背负不臣之名的。他一无所有之时尚能要他一个手握重兵天下归心的热门继承人远走戍边,更何况,他如今继位九年,根基已深,商衾寒更不在他眼中了。 商承弼自谓有经天之才,不世之略,如今事事在他掌控之中,虽然晋枢机偶尔和他闹个小矛盾,他也只是觉得重华究竟只是才子,才具虽佳,眼光气魄却是差些。只是他心中爱重晋枢机,又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出来让重华难过,便也只是一味地对他温柔体贴,也不必解释了。只是今日,竟然得知皇后命人向晋枢机下毒,他再也无法容忍。朕已经跟你说了我要的是宇内一统,四海升平,金瓯无缺,要你从大梁之母进而母仪天下,你想要荣华富贵,尊严体面,朕都可以给你,可是,朕想要的,就是一个重华。这个贪心不足的蠢女人,就算朕独宠重华让皇后颜面有失,朕都不怕天下人耻笑,你又有什么不满足! “臣妾谨祝皇上万岁。”于皇后此番前来并未如何妆饰,作态很足,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商承弼怒火中烧,丝毫不给她面子,便是直呼其名,“于文窦,朕今日就给你个机会解释!” 皇后乃一国之母,地位何等尊贵,她正位中宫九年,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人能对她称名道姓。后宫之中,人人都知道临渊侯专宠,可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大家也清清楚楚。商承弼对于皇后虽说不上爱重,倒也是很尊重的,平日再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称呼一声皇后,如今竟连她闺名都叫出来了,奴才们一个个屏气凝声,这岂是咱们能听的。于皇后却是不慌不忙,低眉敛目地道,“皇上龙颜大怒,不知所为何事?” 商承弼一脚就将那只药碗踢过去,撞在于皇后腿上,于皇后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她这次进栖凤阁,身边只带了她从于家带来的一个女侍,那宫女连忙扶住她,“娘娘小心。” 于皇后推开侍女,就势跪了,“臣妾日日在佛堂诵经,为受灾的百姓祈福,实在不知哪里冒犯了临渊侯,请皇上明示。” 商承弼提步走到她面前,“朕说是你冒犯重华了吗?你以为你每次含沙射影朕都听不出吗?” 于皇后肃容一拜,“臣妾失言,只是,臣妾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让皇上大发雷霆。” 她这样一问,商承弼倒是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说,你送了一堆人参不安好心,因此只是一笑,“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于皇后又 分卷阅读169 分卷阅读17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0 是一拜,“臣妾愚钝。皇上既然怪责,臣妾也不敢辩白,只是有几句话,臣妾想问问冯太医,以解臣妾不白之冤。” “哼!”商承弼只是一声冷哼。 于皇后依然跪在地上,“冯太医,吾有几句话想向你请教。” “老臣不敢。”冯太医连连叩首,“娘娘快起,娘娘如此垂问,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商承弼顺手就将一展宫灯扔过去砸在冯太医头上,“问你话就答话,她又不是跪你!” “是,是,老奴有罪。”冯太医唯唯应是。 于皇后入宫以来几时受过这等屈辱,就算是月前商承弼因为晋枢机之事迁怒,也是关起门来耍威风,如今奴才外臣都在,她一个皇后跪一个佞臣,说是折辱也不为过。于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女,她几年隐忍,城府十足,如今虽跪着却是不卑不亢,“敢问冯太医,是本宫送的人参有什么不对吗?” “娘娘送的都是千年野参,一应都是上好的,并没什么不对。”冯平道。 “那,是临渊侯的身体不适宜服用这些山参吗,这是本宫的错了,未曾考虑周全。” “娘娘无需担心,侯爷前一阵是不适合服这些大补之物,可如今身子渐渐痊愈,偶尔进一些,不止无害,还大有裨益。只是——”冯太医话头一转。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奴才粗心,还将旧的药方煎了奉于侯爷,致使有一味五灵脂与人参相冲。不过,娘娘请放心,老臣适才已为侯爷把过脉了,侯爷并无中毒之相。”冯太医道。 “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她说到这里,却突然打了个喷嚏,于皇后立刻向商承弼告罪,“驾前失仪,请皇上恕罪。只是臣妾实在是受不了葱的味道,虽然强忍着,却总未忍得住。” “并无中毒之相!那是重华的运气!粗心,把太医院的奴才全给朕斩了,看还有谁粗心!皇后,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脱得了干系,煎药侍药的奴才,是整个宫里最精细的奴才,若是无人指使,他们能干出这样的事吗?”商承弼冷冷诘问。 “阿嚏,阿嚏!”于皇后只是不停地打喷嚏。 商承弼挟怒诘责,于皇后却只是涕嚏不止,商承弼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腔火发不出来,喝骂道,“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今天,朕不会轻易放过你,这里哪有什么葱!” 于皇后掩面而泣,“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不信我,我装腔作势又有什么用。阿嚏,这里实在是葱的味道呛得很。” 商承弼正待发火,冯太医却突然膝行到那打碎的药碗前,细细一嗅,“回皇上,的确是有葱味。莫非——” “莫非什么?”皇后问。 “莫非,这一碗不是藜芦,而是葱。禀皇上,藜芦形似野葱,恐怕又是奴才们拿错了。”冯太医道。 “拿错了!方子也拿错,药材也拿错,太医院难道是草市吗?”商承弼怒不可遏。 “皇上。”殿前通传的太监隔着帘子报,“太医院的奏道,给侯爷的白薇藜芦汤拿错了,如今已熬了新的,马上就送来!” “送?不用送了!谁递的方子谁配的药,谁熬的谁端的谁送的,通通给朕杖毙!太医院侍奉的都是皇亲国戚,如此轻忽侮慢,真是岂有此理!打,都给朕打死,打完了尸首不许收敛,就挂在门前,要他们好好看清楚,怠慢职守是什么下场!”商承弼一拳打在柱子上,红木的廊柱立刻就是一个坑。 冯太医连连告罪,口称万死,又说道,“幸亏临渊侯深知药理,才没有酿成大祸。” 晋枢机轻轻替商承弼抚着胸口,皇后等商承弼气平了些才试探着道,“皇上,臣妾有一言。” 商承弼瞪了她一眼,“说!” 皇后道,“太医院众人如此玩忽职守,恐怕有所疏漏的并不只是这两桩事,正如皇上所言,太医院责任重大,不如命人好好查一查。” 商承弼扬声,“王传喜,你亲自带人去查,朕倒要看看,这桩拿错了方子的案子,究竟是何人所为?再看看,还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事,一并报上来。” 晋枢机心念电转,突然明白了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他目光冷冰冰地从皇后身上扫过,“好。这次是连底都要兜出来了,正好,我也要看一看,商承弼究竟爱我有多深,我在他的心里真正有多少分量。” 帝王钦命彻查,又杖毙了十几个小太监,这一番搜索,可谓是雷厉风行,果真查出不少事来。人事的虚浮,药材的亏空都是可想而知的,惟有一件事,商承弼望着眼前回禀的太医院主管太监黄连江,有些不敢相信,“你说,少了的那几味药材是什么?” “回皇上,少了的药材很多,可惟有这几味,不敢不报。因为,这几味药材,正是用来制红花散的。” “红花散?”商承弼拍案而起,“皇后!你怎么解释!重华中毒,是不是你做的?” 皇后挺身直立,“不是。” 商承弼一掌就掴在皇后脸上,只打得她口血直流,“还敢狡辩,不是你是谁?这宫里除了你,还有谁想制重华于死地,还有谁,能制重华于死地!” 皇后唇角带血,“皇上,我是恨临渊侯,可是,我并不想制他死地。虽然,宠妾灭妻,臣妾面目无光。可是,臣妾并不糊涂,从进宫第一日起,臣妾就牢牢记着什么是帝后之德,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充盈后宫是臣妾的责任,可是,臣妾也有私心,皇上,请您替臣妾想一想,如果您是臣妾,您是愿意有一个专宠的连名分都没有的男幸,还是愿意有一个能生下庶子或许会有一日取而代之的宠妃呢?” “朕再也不想听你这些话。朕只相信眼前看到的,皇后,你的心太毒了!朕说过,朕可以坐视你与重华争锋,可是,朕不会容忍你动手害他!”商承弼一抬掌,“朕记得,当日坤和宫中,朕说得清清楚楚,如果让我知道,你对重华有不轨之心,朕会取你性命,你想要荣耀,朕就让你,身后哀荣!” 商承弼一掌击出,于皇后的女侍突然拦在商承弼面前,商承弼何时受过别人阻挡,立刻加了三成功力,震碎了那女侍心脉。于皇后一把抱住那女侍,那女侍只来得及张一张口,便没了气息。 于皇后将那女侍尸身平放在地上,巍然站起身子,“皇上,你我九年夫妻,虽然称不上伉俪深情,倒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今日,你为了个佞臣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那红花散,的确不是我下的。请皇上看在我于家四代忠心耿耿的份上,明察此事,让我,死的瞑目。” “好,朕就要你心服口服!”商承弼指着黄连江,“带人上来!” “皇上,这就是掌管药材的德科。” “奴,奴,奴才——”德科 分卷阅读170 分卷阅读17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1 早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商承弼也不耐烦他参拜,只是命人用金线缠住了他喉咙,“朕只问你,制成红花散的那些药材,是谁从你那拿走的?” “皇上,要,要制红,红花散,所,所需药材甚多,可,可惟有一味斑,斑蝥,必不可少,少少。这一味药,有剧毒,奴才怕,怕事,轻易是,是不能给人的。这三个月里,只,只有一个人,拿拿过这味药。” “谁?是不是皇后!说!”商承弼一抬手,要人收紧了丝线,“你据实以告,还能有条活路,若是不说实话,立时就死!”商承弼看了一眼小顺子,“给朕记下他,若今日有一句不实之语,本朝还未诛谁满门,这夷三族之例,就由你而始吧!” 德科掌管御药房十五年,也算是经过些世面,可如今竟吓得牙齿打颤,明知稍稍一动颈上金线只会更紧,却浑身上下抖个不住,连脖子都划破了。 “说!”身后的太监催促着。 于皇后道,“你只管说实话,圣心如月——” 商承弼立时打断了皇后的话,“你闭嘴!等朕确定了是你害他,你就和他一起死!” 德科上下牙齿相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身后的小太监用木杵抵着他背穴,才能勉强发得出声,“不,不是,不,不——” “不什么!说话!”商承弼目眦欲裂。 德科被他一吓,连话都利索了,“不是皇后娘娘。” “不是皇后!”商承弼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胸口,“你给朕说实话!” 德科被踢得一仰,后面勒住他脖颈的小太监来不及松手,他脖子上立刻就是一道血痕,商承弼犹自不足,一脚踩在他肩颈相接处,“不是她还有谁?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嘴硬吗?这皇宫里除了她,还有谁能拿了这些毒物还堵住你们的嘴!” “呼——呼”德科喘着气,“皇上饶命,真的不是皇后娘娘,是,是——” “是谁?”还有谁要害重华,“谁?”商承弼突然将德科提起来,“说!说出来,朕重重有赏!” “是,是——”德科深吸了口气,“是临渊侯自己。” “什么?”商承弼一怔,一脚就将德科踹飞出去,身后的两个太监手上还缠着金线,商承弼那一脚力道何等之大,德科身子疾速外飞,脖子金线太过锋利,当即将他头颅削了下来。皇后眼前一晕,吓得跌在地上。 那些宫女太监何曾见过这等惨状,一时纷纷惊呼,栖凤阁内,惨惨戚戚,犹如地狱。 商承弼一脚踹飞了一个叫得最响的宫女,“胡言乱语!传旨,杀他全家,诛他三族,不,九族!”商承弼犹自气愤,“都要死了还敢说谎!奸诈的奴才!杀!太医院上下,全给朕杀!” 黄连江身子一颤,“皇上,皇上息怒。德科没有说谎,他为人极为精细小心,借出去的药材,他都偷偷记在纸上,贴身藏在衣服里,皇上您可以命人拆开他衣裳看啊,皇上明察,皇上明察!”黄连江像是怕被迁怒,将所有知道的都一口气倒出来,“皇上,临渊侯从太医院拿药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特地嘱咐不许叫人知道,否则就要奴才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奴才们知道临渊侯的手段,哪敢乱说,这五年来,他屡次向我们拿一些禁药,皇上明察!” 于皇后指使奴才,“拆开他的衣服,拆!” 两个小宫女抖着手剪开了德科的衣服,果然里衣夹层里夹着好几片布,布上密密麻麻写着何年何月何人来拿药材未曾记在帐上,皇后亲自拿来交给商承弼,商承弼一把夺过,“就要你死个明白!” 于皇后只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商承弼沿着那几片布向下看,看一张丢一张,可看到第五片时,却突然一怔,那上面写得分明是承恩侯字样。那一年,他还是承恩侯。见他拿得是镇痛的药,商承弼一阵心痛。再向下看时,他已是临渊侯了,拿药材的次数却依然不多。再向下找,又扔了两片,到最后一片时,却分明看到写得正是上月,红花,牛膝,血风腾等等二十几味,其中一味斑蝥写得清清楚楚,分量还不少。商承弼双手抖哆,他回头去看晋枢机,“这,是不是真的?” 晋枢机不语。 “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商承弼逼问。 晋枢机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刻意给自己下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药逼自己吐血?为什么?”商承弼双眼通红。 “美人的血,吐在白绢上,恰似一朵开放的梅花。面白如纸,我见犹怜,后宫争宠,将自己弄得虚弱些也在所难免,只是,都不如临渊侯这般狠心。没想到临渊侯堂堂男子,倒是比我们这些女人更懂怎么让皇上动心,让皇上伤心。这五年来,你一声咳嗽一口血,两句软语一首诗,皇上就像是个三岁孩子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为你心痛,为你疯狂。临渊侯好本事啊!”皇后笑道。 “你闭嘴!”商承弼眼光横扫,于皇后刚刚站起,又吓得跌在地上。 “说,这不是你做的!是皇后陷害你,是他们陷害你!”商承弼望着晋枢机,掌中攥着那片布,这布料缝在里衣里每日贴身穿着是何等柔软,却生生被他攥出了声音。 晋枢机长长吐了口气,“没有人陷害我,的确,是我的——”他微微一笑,满室生光,“争宠之计。”他看着商承弼,“驾骖,你难道不觉得吗?只有我病了伤了吐血了,你才会稍稍对我好一些。我为求自保,不害人,害害自己,也无可厚非吧。” “这五年来,你就是这么对朕!”商承弼一把将那破布丢在他脸上,“受伤,吐血,病得要死,要朕看你伤重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跟你同去,你很得意吧!晋枢机,玩弄朕于鼓掌,你很得意吧!你究竟对朕有几分真心!” “几分真心?”晋枢机苦笑,“你因为别人的几句挑拨就问我对你有几分真心,我应该回答你我有几分真心呢?” “不要和朕再兜圈子!重华,从第一次相许到如今,朕说过千百次爱你,你从未说过一句。朕今天就问你一声,你,究竟爱不爱朕?”商承弼的声音在颤抖。 晋枢机冷笑,“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如果我说不爱呢?” 商承弼一把攥住他腕骨。 晋枢机笑了,“你掐碎我的手腕啊!就掐碎啊!骨头碎不碎,我可没法骗你!” “晋枢机,你不要逼朕。”商承弼望着他。 “逼你。我逼你又怎样,你又能将我怎样?你舍得杀我吗?你杀啊!”晋枢机引颈以待。 商承弼一把放开他的手,突然转身。 “给我把他吊起来!”二人同时说出这句话。 商承弼肩头一怔。 晋枢机讥诮一笑,艳光充庭,“看吧,你就是这么的无趣,五年,我 分卷阅读171 分卷阅读17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2 连你下一句要说什么都知道了。你说,我能不算计你吗?”皇后娘娘,我是真的不恨你,因为,你又一次让我知道了,这个人所谓的爱,真的只有这么少,这么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了 突然间觉得,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不过还好,危机,就是转机,希望这一次,两个人都能看透 第111章 一百零九、施暴 商承弼突然转身,一把扣住他脖子,“是啊!你算无遗策,什么都知道!朕在你心里,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我打你伤你,哪一次不是悔恨交加,我次次赌咒发誓,说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可是你呢?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朕的底限,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做!你算定了我舍不得杀你,你算定了我就算打你一顿出气都不敢让你受伤,你就是这么消耗我对你的耐性,你就是这么侮辱我对你的爱!” 晋枢机脖颈被他掐住,一张脸惨白惨白,商承弼更紧地箍住手,“装!装!你给我装!” 晋枢机气若游丝,脸色先白再红,进而发青,发紫,小顺子见势不对,一着急,连忙抱住商承弼的腿,“皇上,侯爷这回是真不行了,再掐下去可要掐死了!” 商承弼雷霆之怒,他哪里承受得住,一脚就被踹到一边,小顺子身子撞在柱子上,生疼生疼,但想到今后的荣华富贵全在这一场豪赌上。今日亲眼看了帝后反目,已是活不成了,若是真让皇上失手杀了临渊侯,那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由自己了。索性拼着一条性命,反正合宫之中谁都知道自己是临渊侯的人,就这样拦一场,泼天的富贵是绝对跑不了的了。这宫里,人人看得清楚,皇上对临渊侯,是死不了心了。更何况他还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想临渊侯连皇上的子嗣都给绝了,若换了旁人,恐怕诛十族都不够的,谁想皇上气了一场,居然又爱他爱得发疯,就差不能含在口里了。 小顺子深吸一口气,冲上去抱住商承弼的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临渊侯若是死了,可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商承弼本已心智失常,看着晋枢机眼睛渐渐闭上,亦唤回了些神智,此刻小顺子这样一叫,商承弼惊醒一般立刻放开了扣住晋枢机脖子的手,“重华,重华!” 晋枢机身子一软,枯叶蝶一般,飘飞飞地倒在地上,小顺子拼命一扑,接住了晋枢机。晋枢机攥着拳头,大口喘着气,半晌才张开眼,“你掐死我啊,掐死我,以后就没有人骗你了。”他说着就闭上眼睛。 小顺子连忙扶起他,“侯爷,侯爷,侯爷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皇上怎么办,侯爷看开些吧。” 商承弼一把就将小顺子推开,扯着晋枢机衣襟将他提起来,“死?他才舍不得死呢!他算得真真的!他要是肯死,五年前那个晚上就早都死了!”商承弼一掌掴在晋枢机脸上,“让你装死!”右边又是一巴掌,“让你装死!”他手上刻意不带内劲,却是抽得生疼,“装啊!张开眼睛看朕啊!就用你那双倾国倾城的重瞳,生就重瞳者,必成大事。你就双眼含泪盯着朕看啊!让朕内疚啊!” “啪!”又是一巴掌。“装死!装!” “啪、啪!”两响,左右开弓,“你不是吃定了朕心疼你吗?啊!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吐血心都像刀扎一样痛,你知不知道我每次伤了你看见你躺在床上,都恨不能以身相待!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他问一句就抽一巴掌,他抽一巴掌地上的宫女太监就颤一下,这么打下去,恐怕再儁秀修容的一张脸也看不得了。 晋枢机先时只是如一只破败的木偶任他抽打,后来牙齿一松,便吐出一口血来。他不吐血还好,一吐血更激起了商承弼性子,“又吐血!又吐血!你以为朕会心疼你吗?你以为朕还会被你玩弄吗?朕就像个傀儡,你一时温言软语,就恨不得将天下捧在你面前,你一时呕血受伤,又悔恨交集无以复加。晋枢机,你不要再想左右我!啪!”又是一掌。 “朕恨你,恨你这张脸!要不是这张脸,朕又怎么会迷了心窍,爱你爱到欲罢不能!”他又是一掌扇下去,“不要看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朕最恨你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以为朕还会心疼吗?你以为朕还会被你这种眼神打动,朕不会了!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商承弼发疯一样地打,有时候巴掌竟没有打在晋枢机脸上也不知道,他只觉得一掌一掌都抽在风里,却还是不解气,“拿鞭子!给朕拿鞭子来!” 商承弼一脚踹在柱子上,“还不去!去!拿,拿,拿,拿打得最疼的来!要长的,要软的,要,不能打死了他!羊皮的,羊皮的,最细的羊皮的,去拿!”商承弼踢打着晋枢机,“你不是最讨厌鞭子吗?朕就抽死你!不,不,朕不能抽死你!”商承弼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却突然间又跳起,“还不去!再不去,通通打死!” 众奴才还是没人敢动。 于皇后悠悠道,“皇上有命,没听到吗?”她素手一指,就点到小顺子,“就是你。你去拿!” 小顺子看一眼晋枢机又看一眼皇后,委实是进退两难,商承弼一掌扫过,小顺子被扇得连连后退,“去,还不快去!”小顺子琢磨着得挑一根抽得响又伤得不重的,皇上有气,一定得发出来,可是不能打坏了。于是连忙却步疾趋,选了一根小羊皮的双手呈上。 商承弼哪里等得他过来,小顺子才握着鞭子就一把抽了出来,小顺子掌心被鞭子划了一道,商承弼抡起鞭子一通乱舞,“妖孽!你是妖孽!我最恨你这身子,什么濯濯春月柳,什么蒹葭倚玉树,朕恨你!恨你!谁都要和朕抢,谁都要和朕抢!这个身子,是朕的!是朕的!”他手中鞭风猎猎,每一鞭下去都割破了晋枢机衣衫,甚至有些乱鞭抽在了晋枢机脸上,“打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让朕动心!”晋枢机在他鞭影下挣扎,抬起手去挡,正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玉手无分别!让你好看!让你全身上下都这么好看!抽死你!抽死你!”他发疯一样地挥鞭子,只要看到晋枢机身上有一寸皮肤是好的就受不了,想到当年蚩容单于在席上见他的惊艳,想到赫连傒公然夺美,商承弼妒火中烧,更失去了理智,“躲啊!躲!你为什么连躲都这么好看!你给朕爬啊,挣扎啊!不是挨打都是最狼狈的吗?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你故意摆出这种样子,你故意叫朕心疼!装!我叫你再装!你越装,我越恨你!” 他提着鞭子乱舞,处处都是破风之声,鞭影卷过,连廊柱上的朱漆也被剥下一块,晋枢机衣服早被抽破了,露出一道道血色的鞭痕,商承弼却像是被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激起了兽(欲),硬生生就要将晋枢机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3 撕裂,“剥了他,给朕剥了他!” 商承弼何等霸道,往日哪个小太监多看晋枢机一眼都恨不得乱棍打死,此刻谁敢上来脱他衣服。再加上人人都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现在恨得要死,孰不知什么时候就回了魂。到时候想到是自己剥了临渊侯衣衫,那时候恐怕能死都是福气。商承弼看没人敢动更加生气,踏步上前撕拉一声就沿着鞭痕抽出来的缝隙将晋枢机衣服扒个干净。 晋枢机不敢看他眼睛,一直是以后背挡着鞭子,商承弼不服,刻意将晋枢机身子扳过来,提起鞭子就照着胸膛上抽,一鞭子下去就带着血痕。 鞭梢“咻!”地一甩,便刻意抽在晋枢机胸前红樱,晋枢机疼得整个身子痉挛,商承弼更是发了疯,不长眼的鞭子嗖嗖地向下落。晋枢机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是被灌进了风箱里,劲风顺着每一道伤口呼呼地往身子里灌,商承弼双目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晋枢机几次翻身,却动都动不了,他想抬起手挡一挡,手臂却疼得根本抬不起来。他重伤初愈,又内力尽失,这次挨打不比从前有内功护体,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驾骖,驾骖,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晋枢机求道。 “咻咻!”商承弼的鞭子连着抽下来,“不许叫我!不许叫我!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 “我求你了!噢!我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我——”晋枢机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地毯上,纯白的宝相花顿时染上血色。 商承弼一怔,手中的鞭子垂下来。 于皇后道,“这红花散的效用真好,一吐一个准!” “刷!”商承弼一鞭子抽在于皇后脸上,“你给朕闭嘴!” 晋枢机趁着这个空当勉力支起身子拉住商承弼左手,“驾骖我没有,我没有。相信我,没有。” “没有?红花的味道那么冲,你临渊侯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你会闻不出来?”皇后落井下石。 商承弼猛然想到适才他一下就点出了人参与藜芦相克,一把甩开他手,鞭子又抽上来,“装!我叫你装!装!” 商承弼一鞭子卷掉了他亵裤,左右各是两下抽得晋枢机滚了个个,而后就是流水样的鞭子抽在他臀上,晋枢机在他鞭影下翻滚挣扎,商承弼眼里却只能看到他条件反射般缩紧的密(穴),欲望连着怒火一起被勾起,商承弼一把抬起他肩膀,用膝盖抵住他腰眼,用鞭柄戳进他密(穴)里去,晋枢机痛得一声惨呼,“驾骖,不要——不要!” 商承弼握着鞭柄一通乱搅,又觉得不解恨,将鞭子抽出来,就像那香蕊幽(径)里抽,晋枢机屈辱羞愤交织在一起,痛得在地上爬,商承弼鞭子打不到里面却着了急。他胡乱用鞭子指着两个太监,“你,你,给我掰开他!掰开他!” 晋枢机强忍着疼痛拧过头,一双眼睛盈满了水,眉间朱砂浓得像要化开来,“不要驾骖,求你,不要!” 商承弼一把将他腰压下去,用左手撕过他半边臀,鞭子就向里抽进去,可这条鞭子太长,他怎么抽怎么不趁手,索性又是乱戳,“弄烂你!看你还怎么勾引朕!废了你!朕要废了你!” “啊!不要啊,驾骖不要啊!我爱你,我爱你啊!”晋枢机被吓坏了,先时他没命地打一身也不吭,如今逼得连什么都说出来。 商承弼听到他说那三个字,突然一呆,鞭柄还插在他后(穴)里,人变得怔怔的,晋枢机再也说不出话,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重华,重华——”商承弼叫了两声,晋枢机毫无反应。他突然开始狂笑,“又开始装了!装晕了!你这伎俩还要使几次!”他抽出鞭子,又是一阵暴风骤雨的抽打,晋枢机却丝毫不见醒来。 商承弼蹲下来,推着晋枢机脑袋,“又装死!装死没有用的,你又装死!装死!”商承弼一把握住他臀,手指滑过他渗着血的甬(径),突然就跨坐在他身上。 奴才们纷纷五体投地,连皇后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强(上)晋枢机这么不堪,索性偏过头去。 商承弼骑在晋枢机身上,手指滑过他颌骨,“重华,你说,你为什么就这么美,朕为什么就这么忘不了你。重华,重华。”他唤着晋枢机名字,贴着他脊骨一路吻下去,晋枢机已经昏厥不能迎合,他便自己在他背上出入起伏,有流动的鲜血做润滑,商承弼满脸都是餍足感,皇后听着他一边喘息一边叫晋枢机的名字,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突然觉得商承弼是完全着了魔。 “重华,你就乖乖的吧。从此以后,你就乖乖的吧。”他突然发力,一个挺身穿刺了晋枢机身体,晋枢机被一阵极其强烈的痛逼迫醒来。商承弼手指掠过他脊骨,“重华,不要在和朕玩花样,我不是答应过你吗,只要你听话,我会对你好的。朕会把这天下,把这所有所有你能想到的荣华富贵都送给你。” 晋枢机一阵挣扎,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自己身上摔下来,商承弼万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下就犯了倔性,“绑起来!绑起来!给我把他绑起来!” 他掌力一吐,突然将皇后抓到眼前,“你不是想要嫡子吗?要不要!” 皇后见他双目闪闪,若岩下电,目光灼灼,如壑顶鹰,吓得脸都白了,一向藏在心底的隐望竟不敢点头。商承弼一把将皇后拖到床上,“朕就如你所愿,给你一个嫡子!”他突然扯下了帷幔,抛到地上,指着晋枢机道,“给我把他手脚都绑上,吊到这床上来。” 晋枢机打了个寒噤,商承弼将皇后一推,刻意放缓了声音对晋枢机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是孪宠吗,朕今天就要你看看,真正的孪宠需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次,算是小商和小晋的生命中倒数第二大的一个转折吧 一切的故事,从这里将发生改变 第112章 一百一十、输赢 晋枢机手脚分别被绑上帐幔,四马分尸似的被挂在帐子顶上,整个人像一只被掀掉了壳浑身上下划得伤痕累累的龟,商承弼看着太监宫女忙忙碌碌地在天花板挂上绳子,又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将晋枢机绑上去。皇后在床脚瑟瑟发抖,商承弼只是仰头望着被挂在天花板上的晋枢机,一鞭子就抽过去,他手脚分别被挂在床顶,欲挣扎而不得,只能在鞭子的力道下吊床似的晃着身子,像一只坏掉的钟。 商承弼提起鞭子指着皇后,“脱衣服。” 皇后脸色惨白,双手攥着胸口,商承弼一扬鞭子,“脱!” 于皇后都快被逼到墙角去了,她强自咬着牙,“我是黄门鼓乐祭天礼祠迎进来的皇后,皇上要和男宠制气——”于皇后话还没说完,商承 分卷阅读173 分卷阅读17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4 弼就一鞭子打碎了她腰间系的玉环绶,她知道今日来是被问罪,所以未曾大装,如今被商承弼一鞭子打下去,她的千褶裙便散开,皇后用手压住裙摆跪在床上,“皇上,您难道连体统都不要了吗?” 商承弼一遇到晋枢机的事便头脑发胀,哪还能想到体统,他原来的脾气就不算好,练了六合天劫之后性子更加暴虐,加之一朝称帝万乘之尊,这天下也只有晋枢机偶尔能压制住他性子,如今发了狂,越性什么都不在乎了,“还要朕替你脱吗!” 床上的帷幔早被商承弼扯下,这一地的太监宫女也就罢了,更加上还有太医在此,于文窦莫说是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便是一个寻常宫女也没有当着外臣的面这样糟践的,更何况,晋枢机还被吊在床头。于皇后按着裙摆就要下床去,商承弼一鞭子甩过去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记着,朕说你是皇后你才是皇后——”他一鞭子抽向屋顶的晋枢机,“敢像他一样不知好歹,朕就让你什么都不是!脱!” “皇上,我的荣辱尊严不重要,于家的几代忠心也不重要,难道,皇上自己的体面大梁的国威都不重要吗?您要和临渊侯制气,这些宫女太监各个都可以——” “刷!”于皇后的话还未说完,商承弼一鞭子就卷走了她上襦,“你的话太多了,脱!” 于皇后跪直了身子,“臣妾,宁死不辱!” “那你就去死吧!”商承弼一把将于皇后拽过来,扯掉了她衣衫,几下就剥得不见寸缕,于皇后拼命挣扎,他单手握住她双腕推起她手臂,另一只手掰开她的腿,一扯自己亵裤就刺了进去,于皇后几曾被如此对待过,痛得一声惨叫,商承弼掐着于皇后肩膀,硕大的欲望整个没入她身体,要到极致的时候突然一抓长鞭,一下就抽到晋枢机胸前,“你给朕看!张开眼睛看清楚,看看为□子应该做些什么!”他放下鞭子一巴掌扇在皇后脸上,“你给朕叫!大声点叫!别像具尸体一样!你不是想要嫡子吗?你不是要当太后吗?朕成全你!叫!” 于皇后死咬住牙,商承弼狠狠掐住她下颌,于皇后痛得一声惨呼,商承弼抬起手就是两巴掌,“你也在这装三贞九烈。你凭什么?朕最恨不识时务的人,你给我张口,好好给他做个榜样。” 于皇后起先只是死撑着,可她整个身体被商承弼穿透,只觉得下颌要被他捏碎了,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发起疯来是毫无理智的,什么国体君威,什么廉耻礼义他全不放在眼里,她终于屈服了,乖乖□出声来。 商承弼仰天长笑,指着晋枢机道,“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皇后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嚎得比官(妓)还下贱!你以为你可以违抗我吗?朕是天子,承天景命,金口玉言,谁都不能违抗,谁都不能违抗!”他一把推开皇后,抓起鞭子就向天花板上抽,“叫你算计朕!叫你设计朕!叫你将朕当成傻子!晋枢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仗着朕舍不得你!今天,我就舍得一次,让你知道,什么才是你该干的!” 他突然将皇后抓过来,却是将她后背推在枕上,皇后被他的狂态吓得四肢无力,商承弼一个挺身,就对着她后(穴)冲下去,皇后哪里受得了这种疼痛,当即叫破了喉咙。商承弼一掌打掉了她发边的偏凤,“叫得比杀猪还难听!”他抓起鞭子,指着晋枢机,“你,叫给朕听!叫给朕听!” “刷!”一鞭子抽上去,“张开眼睛!不许闭!不许闭!你给我看,你给我看清楚,给我数着!”他一推皇后身子,又是一次疾刺,“三!”商承弼吼着,一鞭子抽向天花板,“你怎么不数,你怎么不数!数着!”他又一次翻过皇后身子,“你既然不愿意做笼中的鸟,那我就折断你的翅膀,等你变成山鸡,我看你怎么飞!”他发狠抽打着晋枢机,一手又将皇后推在墙上,商承弼发疯一样地撞击着皇后身体,晋枢机被他的鞭子抽打得在天花板上虚晃着,口中的血突然砸在商承弼脸上,第二滴,滴进了他眼里。 满床狼藉,商承弼正射出第五次,他突然怔怔地停住,黏腻,冰凉,血的味道在他心头蔓延,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放了我。”晋枢机终于说出了被吊起之后的第一句话。 商承弼欲势还在皇后身体里,“放了我。”晋枢机又说了一遍。 商承弼猛然一惊,那一刻,他几乎有一种要放了他将他抱在怀里好好抚慰的冲动,可是,想到这人的虚与委蛇步步为营,不能上他的当,不能再被他玩弄在手里,他按下皇后的身子,“好啊。你叫两声,你叫得朕高兴了,朕就放了你。” “再绑下去,我的手就废了。”晋枢机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是吗?那更好。没有翅膀的鸟就再也不会飞了。”商承弼攥着皇后下颌,“你就像她一样,只能任圆任扁在朕手里。养猫,是不用要他伸爪子的。” “放了我。” “刷!”商承弼一鞭子抽下去,晋枢机只觉得手腕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他闭上眼,“好,我叫,我叫。” “哈哈哈哈!”商承弼狂笑,他压在皇后身上,骑马一样地进出起伏,“叫啊,叫啊!说你很舒服,你就该这样,说啊!”商承弼半晌没有听到晋枢机声音,突然纵了性,“ 你又在骗朕!”他一鞭子甩上去,只听“嗤啦”一响,绑着晋枢机的帷幔在强大的压力下断了开来,商承弼吓了一跳,转身欲接,性(器)在皇后体内一滞,“咚!”地一声,晋枢机重重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转一下眼珠子,便又昏了过去。商承弼连忙下床抱他,晋枢机手脚缠着帷幔,已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家村里,那女人兑着烧酒喝下了草灰,楚衣轻衣袖一展连打她后背十二道大穴,不到片刻功夫,便逼出了体内毒素。那女人才吐掉一口绿色的不知什么东西,便觉得通体舒泰,连忙推自己儿子,“小宝,快让神医给你治,小宝!” “神医救命!神医救命!”其时人人都喝抢着去抓地上的草灰,惟恐慢了一步便被别人多抓一把,有机灵的就赶紧回家去拿烧酒。不多时候,大多数人便抱了坛子就着草灰将酒灌下去,云泽早找来了七八粗碗,从村里最殷实的人家那里要了酒倒满,分给没有酒的孤儿寡妇,一边吆喝着,“将酒烧热了药力发散地更快。” 那领头的男人原是奉命要拦住楚衣轻,如今看他片刻之间便治好了一个人,如今村民们各个都听云泽调遣,事态越来越难以控制,不由心生怨毒,死死瞪着那拿折扇的书生,“你不是说治好这毒至少也要七八天,凭他医术通神也要三个日夜的吗?” 那拿折扇的男人手上的脓包已越肿越大,痛得恨不能斩断了手去。他看着楚衣轻正忙 分卷阅读174 分卷阅读17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5 于救治村民,便用左手从怀中摸出一瓶不知什么东西,手才伸了一半,却突然有一支羽箭从高处飞来,半山腰上突然出现一队绛衣男子,居高临下,手挽强弓。 “什么人?”适才拦路的男人万没想到横生变故,他们在这埋伏等待楚衣轻,丝毫不知道这山上居然还有一支人马。 为首的绛衣男子头戴獬冠,腰佩长剑,他脱下高冠,对楚衣轻一礼,“宫中传警,主人有难,此间杂事,末将自会料理,公子请先行。” 楚衣轻看那男子服饰,惊异不已,他万没想到,帝辇之下,这些人竟公然着楚服,如此大胆。他微微颔首算作感谢,云泽见机连忙赶了马车过来。 那拦路的男人哪能让他走脱了,心道那些绛衣人远在山间,先拦下楚衣轻再说,当即挥手,“给我放箭!”他们极为阴险,箭并不是射向楚衣轻,而是对着灾民。 “卑鄙!”云泽骂道。 绛衣男子正要命属下长射对方的弓弩手,却突然见到一团云气于平地升起,目下白影如电,“且慢!” 电光石火间,山间似是被一重白雾笼罩,眼前箭影如飞,却听不到破风之声,楚衣轻长袖舒卷,无论射向何处的箭都归燕还巢般向他身周飞来,他两条水袖画出长长的圈子,四面的羽箭如百川到海,万水归源。突然,楚衣轻长袖一招,羽箭纷纷向东飞去,铿然之声不绝于耳,千枚长箭直(插)山壁,箭箭没镞。其时云雾散去,绛衣人低头一看,只见八方羽箭在山壁上组成四个大字“谁敢拦我”,再看楚衣轻,已带着云泽一路西行,飞枝点叶,如仙如神。 商承弼抱着伤痕累累的晋枢机,手蘸着金疮药替他涂遍身上的每一寸,晋枢机迷迷糊糊地睡着,商承弼心急如焚,不住口地催促,“还没醒,怎么还没醒!”商承弼轻轻拍着晋枢机的脸,“重华,你醒一醒啊,不是死了吧。重华,你没事吧!”商承弼吼道,“桃儿呢!快去抱桃儿来!”他深深吻着晋枢机高高肿起的脸颊,“重华,是朕糊涂了,是朕糊涂了,你起来啊!你起来,朕给你兵权,让你带兵,你不说要和朕一起打仗吗?朕答应你!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朕后悔得要死,朕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打你了啊!”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吼缩在墙角的皇后,“你过来!” 于皇后抖抖哆哆,商承弼掌心真力一吐将她吸过来,一脚踩在地上,“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说你的坏话!只要你醒来,朕让这个女人给你磕头赔罪!” 商承弼右手攥着于皇后后脖颈,坐在晋枢机身边,“你醒来啊重华,你醒来!”商承弼突然一脚踢过去,“太医!太医!让他醒来,不管什么办法,让他醒来!” “皇上,临渊侯受伤已深,恐怕——”太医还没说完,商承弼却突然听到一声咳嗽,商承弼原是打算等太医说一个不字就一掌拍死他的,却惊觉晋枢机好像是醒了,再也顾不上生气,一下子就凑过去,“重——” “嘿欸嘿。”晋枢机突然一笑,伸出了手指。 商承弼握住他的手,“重华,你可算是醒了。一定是朕的诚意感动了上苍,朕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商承弼激动得不得了,也顾不上晋枢机浑身都是伤,便将他抱起来。 “咦?哦!”晋枢机痛得一抽,商承弼突然觉得他神色有些陌生,“重——”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却着了重重一掌。商承弼尚未反应过来,晋枢机一抬脚,正踹向他下腹,却因为身上的伤使不出力,头一歪,又倒了下去。 商承弼紧紧抱着晋枢机,“重华!重华!” 楚衣轻才到栖凤阁外就听到商承弼一迭声地苦叫,再也不敢耽搁,足不点地地飞了进来,一下就坐在床边,他伸手轻轻一拂,便推向商承弼胸口,商承弼本能地抱紧晋枢机,一掌还过去。楚衣轻架开了他右手,用左手托住了晋枢机的腰,别开商承弼的手,半个身子护住晋枢机,用传音入密道,“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商承弼一怔,松开了手。楚衣轻赶紧抱住晋枢机,再细看时,却见他整张脸处处肿痕,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楚衣轻心如刀绞,一时间自责痛悔心疼全部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向商承弼讨债,率先查看晋枢机伤势。 商承弼担心晋枢机,也不欲和他计较无礼之罪,连忙道,“那群废物太医一点办法也没有,你看,他是不是没事?他刚刚还醒了的,他是不是没事?” 楚衣轻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晋枢机胸口细细听他心音,而后摸了摸他额头。 “喵儿——”桃儿立着爪子跳到晋枢机床上,商承弼急急催问,“怎么样?究竟怎么样啊?” 晋枢机突然张开眼,一把将桃儿拍到地上,桃儿想不到主人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凶,也生着闷气立着耳朵躲到一边。商承弼连忙凑过来,“重华你醒了,果然神医就是不一样。你哥哥才刚来,你就——重华,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朕?” 晋枢机嘻嘻一笑,因为满脸都是青肿,笑容甚是可怖,商承弼伸手去握他手,晋枢机抱住商承弼的手像握着一只橙子,商承弼感到他掌心温度,正自庆幸,晋枢机却一下将他手拽到口边,狠狠一口咬下去,商承弼内功自然护体,一下就磕疼了晋枢机牙齿,晋枢机一把将他手甩到一边,哇哇地哭起来。 商承弼立在床边,望着晋枢机哭脸,呆若木鸡。 楚衣轻温柔地替晋枢机擦着眼泪,又哄孩子似的将一个药包放在他手里让他玩,晋枢机这才破涕为笑,丢了一会儿药包,就又睡了。 “他——”商承弼突然嗓子发干,险些说不出话来。楚衣轻将晋枢机抱在怀里,用柔软的手巾小心地替晋枢机擦着汗,晋枢机全身上下哪儿都疼,无论怎么睡都睡不好,只好拼命向楚衣轻怀里钻。 楚衣轻对云泽点了点头,云泽低头收拾药箱,商承弼突然觉得一股极大的压力泰山一般地沉下来,就要压在他的头上,他扯住云泽的手,“为什么收拾?给他治啊!”他看着楚衣轻,“你给他治啊!” 楚衣轻轻轻摇了摇头,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商承弼一把将云泽推开,将药箱抱在怀里,“你不是神医吗?现在算怎么回事,你开药啊,朕富有天下,什么样的药都能给他,开药啊!” 云泽摇了摇头,“已经没用了。” “你说什么?”商承弼突然觉得像是被人在头顶百汇穴狠狠打了一棒。 云泽道,“他这是癔症,治不了了。这样昏昏睡睡醒了就打人算是好的,再严重些,恐怕就瘫了,屙屎遗尿都是常有的事,这病要人照顾,时时刻刻都得上心,只吃药是没用的。” “啪!”商承弼手臂一僵,手上的药 分卷阅读175 分卷阅读17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6 箱翻在地上。 晋枢机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恨得又蹬了一下腿,却痛得直打哆嗦。楚衣轻心疼得不得了,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晋枢机咽了两口口水,这才又睡了。 “重华!”商承弼突然扑上去,楚衣轻一掌将他架开。商承弼正要动手,云泽却道,“你安静些吧,他全身都是伤,好不容易才能睡着呢。” 商承弼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抱头,突然瘫坐在地上。于皇后拼命将自己缩在一边,此刻听说晋枢机疯了,终于松了口气,正琢磨着趁此机会离开,又无处去寻完整的衣服,只恨自己今日前来简肃太过刻意只带了一个心腹宫女,她正自犹豫,却突然被一股极强的掌力吸到手边,商承弼突然扣住她脖子,“重华没有了,朕要你陪葬!”他掌力一吐,楚衣轻正要出手拦阻,却突然觉得手臂被扯住,晋枢机眸光一闪,眉间朱砂猩红。楚衣轻无声地叹了口气,罪孽本自微末始,深堕阿鼻不知迟。 这边一个阻隔,皇后已经被震碎了五脏。商承弼发疯一样用双拳击打着皇后的尸体,直将一个破烂的身子几乎打成肉糜,“还我重华,还我重华,还我重华!”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四处逃散,商承弼一拳一个,赤手空拳活活打死了三十余人,连后来诊病的太医都未能放过。栖凤阁内哀鸿遍野,楚衣轻几番起身阻拦都被晋枢机牢牢扣住手臂,连自己指甲都劈断了。最后,商承弼终于打到殿内只剩三个活人,他喘着气靠在廊柱上,一双手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却犹自不知。 终于,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趔趄着双腿跌跌撞撞的走出去。阁外,远远地是王传喜带着皇帝仪仗身后跟着小顺子,小顺子腿一软,“奴才誓死追随临渊王!” 商承弼登上帝辇,“去史美人那。” “是。” 他伸手一指小顺子,“找个人通知太傅,皇后,薨了。” 流血十里,伏尸卅人,三奠殡宫,辍朝五日,官摘冠缨,臣服缟素。晋枢机合上了眼,最终,还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皇后死也应该称“崩”的,但一则小商自己是皇帝,二则他并不见得多尊重皇后,所以,用了一个“薨”字 我想说的是,斗倒皇后并不是小晋的目的,他有他的城府和野心,这一次的事让他彻底下了决心吧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一 商承弼手中执着金杯,史美人在一旁佐酒,可史美人握着金壶的酒手都酸了,脸也快笑得僵掉,商承弼那一杯酒还是没有喝完。五年前,三军得胜,凯师还朝,垂拱殿上大宴群臣,那人一席白衣胜雪,萧疏不堪罗绮,颓唐如玉山将崩。飒飒一拜,他眼前只看到一段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而后—— 商承弼手一抖,一杯酒全洒在桌上。他低头看案桌上倒影的自己,竟觉得像是不认识了,“重华——” “驾骖,你性子不好,正是秋节,要多吃些解燥的食物。” “什么周公之德,我觉得这人最可气了,为人臣而不懂人臣之道,想篡位又没那个胆子。” “不要再为朝上的事烦心了,到了我这里,咱们就好好的。” “好啊,我喜欢这一片苇塘,几条轻舟。我带上剑,你弹琴,一直到白露为霜。” “重华——”商承弼又叫了一声。却仿佛看到晋枢机虚空挣扎着的手,“我恨你!你与我有灭国毁家之仇,不得不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爱或不爱又有什么分别?” “求你放了我!” “重华,朕错了啊,朕真的错了!”商承弼抱着头,史美人远远跪在一边。她是入宫最早的妃子,潜邸之时就服侍商承弼了,这些年来,却一直未进过位份。或许是因为商承弼薄情,但更多是因为她从来不争。一无美貌,二无家世,三无恩宠,安分守己才是全身远祸之道。是以,这些天商承弼虽然日日歇在她这里,她却都是躲得老远,一句话也没多说过。 商承弼抓起桌上的金杯,一饮而尽,却忘了杯中根本没有酒。他喃喃唤着晋枢机名字,眼前却只是他凄然至极的眼神,他求自己了,他分明说了自己不行了啊!平素一看到他吐血,一听到他哭求不是什么都依的吗,为什么这一次!商承弼一掌拍向桌案,拍得手掌生疼,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突然便笑了,如今,怎么连一张桌子也拍不碎了。他起身提气又是一击,这一次用上十成功力,一张小小的酒案怎么能受得了,被他真力一震,零散的小木块四处乱飞,史美人躲避不及,被撞到了肩膀,商承弼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老远,整个人跌在地上,“重华!重华!” 如今晋枢机正躺在哥哥怀里,楚衣轻左手抱着他腰,右手托着他头颈,整个栖凤阁只有云泽碾药的声音。楚衣轻四面看看,一座寝宫空荡荡的,连桃儿也因为惧怕主人突然大变的性情躲到了角落里。小顺子端着药汤进来,捧在楚衣轻面前,楚衣轻轻轻吹着药汤,一匙一匙地喂给晋枢机喝。 小顺子看晋枢机今日吃药倒是乖了些,没有乱吐乱打,陪着笑道,“王爷今天像是比平日好些,有楚公子照料着,恐怕不多日子就能痊愈了。” 楚衣轻没有什么回应,但一来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二来,小顺子也不认为这位名满天下的缉熙谷二公子会搭理自己,倒也不觉得被冷落。 只有云泽呲啦这大嗓门,“且好不了呢。他要发疯打人,怕还有希望,如今跟个活死人似的,哪还有什么盼头。” 小顺子一听,心就冷了。端着托盘的手一抖,药汤险些洒出来。他这一生的荣华富贵可都指着晋枢机呢,师父,你好端端地非要我求皇上来伺候临渊王,现下他已成了个废人。天子哪有长情的,能对着他这些年已是烧了高香了,自己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楚衣轻像是不经意地看了小顺子一眼,明明隔着面纱,却看得小顺子发寒。楚衣轻将药匙放在碗里,向天打了个手势,小顺子竟然看懂了,他说得是“他会好的。”晋枢机的手动了下,楚衣轻像是知道他躺得手僵了,连忙替他搓着手指。小顺子看还剩下半碗药,楚衣轻也没有再喂的意思,便端了托盘下去。 楚衣轻看小顺子走了,才对晋枢机比着手势,“你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晋枢机一声冷笑,“我不必起来。”他突然一打响指,桃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跳上床用自己的脑袋蹭着晋枢机掌心,晋枢机将它脖上金铃摘去一个,拍拍它后背让它去了。只这样一番动作,就疼得一身汗。楚衣轻用指尖拂去了他鼻尖的汗珠。晋枢机重新躺下,可惜才不到半刻,小顺子又来了,这次是捧着一身素服。 “王爷委屈,皇后大 分卷阅读176 分卷阅读17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7 祥,百官行奉慰礼,皇上圣旨,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素服哭临。边荒路远,靖边王尚未还朝。王爷是百官之首,虽说如今的景况不能亲自前去,可王爷大病的事宫中一直封锁着消息,便有御史瞎嚷嚷说王爷对先皇后不敬。今日,尚衣局又送了丧服来,王爷自然是不用换的,可是这殿里,怕也要换一批摆设。”小顺子低头禀报。 晋枢机正睡得迷糊,耳边听人絮絮叨叨,张开眼,一把就将素服扯过来,小猫卷线团似的在手里玩。 小顺子想拿回来,又不敢从晋枢机手上抢,云泽道,“这可怪了,还没听过能叫疯子哭临的。” 楚衣轻突然目光一凛,小顺子连忙住了口。 晋枢机神志不清,小顺子也只好跪下跟楚衣轻求,本来他现在统领着栖凤阁,哪里出了事都是他的不是。楚衣轻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小顺子长出了口气,才命令小太监们换了那些鲜亮的瓷器,又挂上白绢等物。 这边正自忙碌,就听得门口报到,“皇上驾到!”一众侍从密密麻麻地跪下,商承弼近日性情大变,那日栖凤阁内又连死了四十余人。对外只说是皇后暴毙皇上迁怒了太医和众奴才,但无论因为什么,这几天接连有奴才死于非命,众人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一时间人人自危,草木皆兵,整个后宫几乎成了死地。 “他今日怎样?”商承弼这几日陡然憔悴,整个人突然平添了些沧桑之气,楚衣轻也懒得理他,云泽怕是整个宫里唯一不怕他的了,“吃了睡睡了吃,还能怎样。这病也就是这样了。” 商承弼望着楚衣轻,“朕想看看他。” 楚衣轻还是没理人。商承弼没听他说反对,便放缓了脚步走过来。晋枢机本来躺在楚衣轻怀里好好的,商承弼一走过来就发狂似的蹬腿,他全身是伤,踢人也踢不疼,商承弼小心按着他,就想看看他脸。这几日有楚衣轻照顾,晋枢机脸上好了些,身上的伤也结了痂,就只是人还糊里糊涂的。商承弼才握住他脚,他手又乱抓,一把抓在商承弼脸上,就是一道子。商承弼重又按住他手,他腿又不安分了。商承弼也是个犟脾气,他不让你碰你不碰便是,他又偏想看看,晋枢机乱踢乱打,商承弼连忙叫人过来帮忙按,楚衣轻一挥衣袖就拦住了那些怯怯的小太监。商承弼面上讪讪的,也顾不上什么体统,用两条腿将晋枢机腿压着,又握住他手,轻轻摸着他脸颊,晋枢机胡乱挣扎,商承弼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落下泪来。 他这样一来,晋枢机倒像是被吓住了,也不动了。商承弼坐在床边,又诉起衷肠来。“重华,是朕对不起你!朕万没想到,伤你如此之深。这些天,朕对着皇后灵柩,日日想得都是你。你对朕说笑,和朕对弈抚琴,朕陪着你练剑,你记不记得,你还说要做家乡菜给我吃……” 楚衣轻日日听他数说一遍和晋枢机的往事。什么晋枢机与他谈禅的时候打了什么机锋,晋枢机和他练剑的时候又怎么使计骗他,晋枢机与他纵论朝堂形式,甚至说到,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要认晋枢机做义父。第一次听的时候,楚衣轻也难免为之动容,仿佛弟弟这五年的生活里也有些亮色,可是见到了他每日给皇后上尊号,又对于家多有殊封,突然就觉得商家的人都是一样的恶心。什么事都做完了,却还要回头扮这深情款款,当即也懒得理他,和云泽配药去了。 晋枢机就躺在床上,时哭时笑,商承弼偶尔告白,听厌了就突然起来挖他一把。商承弼倒也真是奇了,好像就乐意被他欺负,晋枢机每打他一次,他就变得高兴了似的。再到后来,他说得烦了,晋枢机便呼呼大睡,商承弼也不在乎,又是想抱他,又愿意去掖被角,反正是温柔体贴地一塌糊涂。若不是楚衣轻打断他,他就能念到明天早晨再去祭皇后。 云泽“咳咳”咳嗽两声,“皇上,他该睡了。满身都是伤,得我家公子抱着才能睡稳。您看——” 商承弼站起身,再去握一握晋枢机手,晋枢机起先反应很大,后来像是也习惯了,只是偶尔另一只手一拳打在他脸上,商承弼也不在意,便是一吻落在他额头,“重华,朕已经命人四处贴了皇榜,有能治癔症的都召到宫里来,你的病一定能好。你不是还说过,将来咱们有了孩子,你要帮朕带兵打仗,让孩子叫你父帅吗?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好起来,朕再也不打你了,再也不圈着你了,朕叫他们天下人都见识见识我文武双全的重华公子——” 楚衣轻知道他这一念叨起来又没完,索性过来将晋枢机抱在怀里,晋枢机一张手臂,拦着楚衣轻的腰就睡了,商承弼这才恍惚觉出他什么也听不懂,脸色大哀,再拽一拽被子,“重华,我明天再来看你。” 而后,就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口还要再站一会儿。 今日倒是更舍不得走了,看到地上的白绢,“这是什么东西?” 小顺子答道,“娘娘宾天,宫中皆服肃——” 商承弼一脚便将定窑新烧制的瓷瓶踢起来,又恍然悟到不能吵着晋枢机睡觉,重又握在手里,“重华是朕元配,不用为她服丧。” 众奴才唯唯应了,再快手快脚的收拾,商承弼压低了声音气势却依然瘆人,“都轻着点。”也有那不晓事的心道,皇后娘娘与皇上大婚九年,这位临渊侯不是五年前才进宫的吗?但商承弼一遇到晋枢机的事就头脑不清,大家也是知道的,也没人去深想,只各个屏气凝神,希望别再逆了龙鳞。 商承弼又回头看了晋枢机一眼,正要往出走,却看到王传喜,商承弼微一蹙眉,快步出去,“什么事?” 王传喜低低躬着腰,“北狄国主赫连傒送上国书,说皇后娘娘百日仪之时,他要亲来致祭,以示哀忱。” 楚衣轻好不容易盼着商承弼走了,正舒了一口气,却听到“轰”地一声,他正要起身去看,却被晋枢机扯住,晋枢机对他比了个口型,“不用理他,又犯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抱~ 第114章 一百一十二、捉虫 晋枢机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哥哥温暖的怀抱让他情不自禁地想靠,尽管每当清醒的时候总要下意识地离开。楚衣轻觉出他醒了,微微一笑。因着今日是皇后停灵二十七日,众人都要到观梓殿致祭,宫中白绢宝塔充梁,元宝银纸遍地,丧乐哀宏,诸人敛目,楚衣轻怕晋枢机便让众奴才们都到殿外去,他便也摘下了面纱。 晋枢机道,“今日不见他来烦人了。” 楚衣轻托起他头,用银匙给他喂着水,晋枢机抿了几口,还是觉得干。楚衣轻用银匙的背面蘸了蜂蜜替他刷在唇上,突然之间,手指一顿,左手帮晋枢机盖 分卷阅读177 分卷阅读17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8 好了被子,右手一扬就将银匙送到匙枕上。 “喵~”桃儿叫了一声。 半晌,有人轻轻叩了叩窗子。 楚衣轻看了晋枢机一眼,重新戴上了面纱,推开了窗户,果然,一个极为英挺的男子跃窗而入,正是赫连。 “小晋——”赫连快步走到床边。 晋枢机抬头,第一句话是,“你的斩马刀呢?” 赫连没有答,只是掀开锦被,握住了他日益纤细的手腕,皙白的手臂上,是一条条的鞭痕,赫连单臂托起他头颈,要他靠着自己胸膛,坐在床边,重新拿起了银匙替他涂蜂蜜。 晋枢机看着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孤身一人进了大梁天子的后宫,他随时可以让你死。” 赫连傒细细看他脸,青肿尚未褪去,甚至还有鞭尾扫到的血痕,他轻轻托住他下颌,“我要带你走。” 皇后宾天,商承弼斩衰之服,于并成由于文原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行礼。礼毕之后,商承弼降阶亲迎,“太国丈快快请起。” 文武百官看得清楚,皇上对于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于并成却扶着于文原,挣扎着又对商承弼一拜,“孩子没有福分,连累地皇上大哀,文武服素,是老臣的罪过呀。” 商承弼双手将于并成扶起来,自己和于文原一同搀扶着。他登基九年,对于家倒也不乏忌惮之心,但是见到于并成这位年高德勋的长者,想到他当年力排众议助自己即位,倒是真有几番惭愧之意。“大行皇后诞秀名宗,贤明淑慎。九年来,始缫亲蚕,德被天下,忽尔遘疾,元嫡竟弃,是朕命之不辰,愧对太国丈四代忠良。” 于并成连连逊谢,“皇上殊恩,老臣一家感激不尽。是孩子福薄命浅,如今劳师祭奠,已是汗颜,皇上——”于并成到底年事已高,几个月来,嫡孙嫡孙女接连猝死,又哪里能受这样的打击。皇后崩逝,礼节众多,他事事亲临,身子早已不堪负荷,如今便咳个不住,“老臣失仪,罪该万死。” “快扶太国丈去殿内歇着。”商承弼道。 于并成连连摆手,“皇上体恤至此,然于礼不合,老臣何以克当。” 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老国丈当心身子,今后的百日仪由国丈代劳就是了,大行皇后纯孝之人,必不愿看到老国丈因为晚辈再劳力伤神。” 于并成称谢不已,说到皇上隆恩,更是感恩戴德。 商承弼原是担心于家因皇后一事与靖边王勾结,看于并成态度极为谦恭,并无疑虑怨怼之色,倒也放了不少心,如此一来,便也不好立刻回宫去,又在观梓殿内做作一番,当即书了悼亡诗两首,大念特念一番。 他因着晋枢机癔症之事,担忧甚深,想到当年一个风姿卓著的藩王世子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倒也的确添了不少憔悴之色,众臣原本见他大祭皇后,以为九年夫妻,倒也的确伉俪情深。可又看他大张皇榜,到处寻找可以治疗癔症的郎中,三天一发文,五天一催促,赏赐也日渐隆厚。更加之晋枢机就算与皇后有隙,国祭大礼,他这个新封的临渊王竟连个影子也不见,便有那晓事的推论出,莫非是那位宠冠后宫的侯爷疯了?皇后一向凤体祥和,怎么一下子就病逝了,皇上又连着杀了六个太医,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宫廷阴晦,恐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商承弼作态一阵,给足了于家面子,又为自己的鹣鲽情深狠狠感动了一把,倒把对皇后的歉意消了几分,他肃整衣容,便起驾回宫去,徒留下一众小人猜测。坐在帝辇之上,商承弼满眼皆是深秋肃杀之气,想到草木摇落之时,那人竟不能在身份抚琴舞剑,不觉大为哀恸,索性催促奴才们快些回栖凤阁去。 降辇之时,商承弼特特嘱咐,不许通报扰着临渊王休息。可到底是帝王亲临,随侍一大堆,楚衣轻老远就听到响动,他特特盯着赫连傒反应,就见赫连傒轻轻拍了拍晋枢机的手,隐身到屏风后面去了。楚衣轻凝神细听,以他内力之深,耳力之聪竟很难察觉出他呼吸之声,不觉对这位“颠连可汗”另眼相看。颠连在北狄语中便是天空的意思,赫连傒以天为好,看来必是要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的。 “重华,朕来看你了。”商承弼一进来便坐在床边,将自己的手搓热,才敢去碰晋枢机,晋枢机长长打了个呵欠,商承弼看他懒猫似的,倒觉出好笑来。楚衣轻见他依然是一身生麻布的素服,想到这人竟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为发妻服丧又对新欢诉衷肠,不免替晋枢机心疼。 商承弼顺手去拿银匙,想再喂晋枢机一点蜂蜜,手才伸过去却突然顿住,“什么人?” 楚衣轻一惊,只作不知。 商承弼回过头看楚衣轻,“什么人来过?” 楚衣轻对他摆摆手,示意并没有人来。商承弼道,“这银匙的柄上指印怎么这么靠前,你平素喂药,不会握得离小勺这么近。” 楚衣轻没想到商承弼竟是个如此粗中有细的人,只用手势比划道,“他疼得睡不好随意乱动,怕洒了药便握得近些。” 商承弼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只是吩咐王传喜,“加强戒备,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踏足半步。”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好好保护王爷。” “是。”王传喜应了。 晋枢机睡不安稳,一个扬手,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又给了他一巴掌。 商承弼站起身,看着楚衣轻,“赫连傒递了国书,说皇后百日仪的时候会到。其实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恐怕他不日就会上京,真以为可以瞒得过朕吗?” 楚衣轻根本不理他。 商承弼道,“朕伤重华如此之深,又不得不大祭皇后,委实心中有愧,所以,不愿再横生枝节。朕希望你明白,我不想再让重华病情加剧,有些事,还是少自作聪明为好。明日,第一批治疗癔症的大夫就到了,朕觉得,你究竟还是信得过的。好好看着重华。” 商承弼说到这里,目光突然望向窗棂,楚衣轻心里一紧,商承弼大步走过去,用手指摸了摸窗上的浮土,“今日开窗了?” 楚衣轻比手势道,“总这么闷着,秋日太燥了。” 商承弼突然走到屏风前,还未来得及查看,却突然听到晋枢机叫了一声,“驾骖——” 商承弼一激动,连忙走回来,将他抱在怀里,“重华,重华。” 晋枢机却又回复了那般神志不清地糊涂模样,嘴巴一张一合,睡得无忧无虑,就像只全然不知生死的小猪。 作者有话要说:牙疼的厉害,想早点睡,明天继续更《槐杀》,抱~ 第115章 一百一十三、一别 商承弼一阵失望,回头看楚衣轻,“他这几日还叫过朕吗?” 楚衣轻点头又摇头。 分卷阅读178 分卷阅读17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79 商承弼蹙眉,“什么意思?” 楚衣轻比划了个手势,商承弼没看懂,楚衣轻便索性在纸上写道,“他叫疼,岂不是和叫你一样?” 商承弼脸色一变,待要发作时,楚衣轻已经坐到一边碾药去了。商承弼冷哼一声,“朕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你也弄清楚,就他做得那些事——”他话才说到这里,晋枢机就是一个翻身,咽了口口水,却好像是蹭到脸上的伤,痛得一抽。 商承弼心猛然一痛,轻轻拍着晋枢机,“重华,过去的种种就让他过去,只要你能好过来,朕愿意吃斋念佛,大赦天下。” 楚衣轻听他尚将吃斋念佛放在大赦天下前面,就知道这是个多自负的男人,晋枢机只是蒙头大睡,仿佛完全不知道他说什么。 商承弼除了素服,“朕陪你睡一会儿。” 楚衣轻回过头,对他比手势,“当心压到他。” 商承弼抱着晋枢机向里挪了挪,在他身侧躺下,目光极是温柔,“重华,你知道吗?朕已经昭告天下,说不会另娶。朕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对皇后耿耿于怀,朕不会再让后宫有身份超过你的女人,你放心,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算计你。” 晋枢机唇角突然滑过一丝冷笑:昭告天下不再另娶,恐怕又是摆出一副皇后驾崩痛心疾首的样子吧,一面让于家放心一面来向我诉情,你还真是哪儿都不吃亏啊。 商承弼望着晋枢机脸,“重华,你会笑了。朕就知道,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赫连傒躲在屏风背后,实在是受不了商承弼这惺惺作态的样子,也不知道重华怎么能忍得了他,他攥紧了拳,只等着商承弼离开就带晋枢机走。商承弼却好像是看到晋枢机会笑了心情大好,搂着晋枢机睡着了。赫连傒微微蹙起眉头,他深知商承弼功力深厚,即便熟睡也对四周的一切分外留意,他屏气隐身在此能不被发现已是难事,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根本不可能。楚衣轻倒是也不慌乱,只自顾调弄着药膏,重华性好雅洁,可不能让那些可恶的伤在脸上留下印子。 赫连傒在屏风后蜷着,几乎要站到透不过气来,终于有个小太监进来说是有事,商承弼起床气甚足,那小太监头埋在地上,就怕这位喜怒无常的皇上再来一句拖出去杖毙。御前往往是优差,在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比旁人有体面得多。可自从这位临渊王“偶感小恙”,皇上的性子就更难捉摸了。大家都巴不及地往远处躲,不是人人都是小顺子的,人家有个好师父,又是临渊王跟前挂了号的人,咱们算什么呢。 好在商承弼发疯的时候也不算太多,听说是灾民的事便起来了,又免不得拨一拨晋枢机睡得乱蹭的额发,“重华,朕过一阵就来看你。你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好不容易病了,就趁着这次睡饱一点。”说着又凑过去吻晋枢机额头,晋枢机一扬手,就是“啪!”地一巴掌,商承弼抚着脸,不怒反笑,“每次都打得这么准,朕有时候真怀疑你没有疯。”他在床前蹲下,握着晋枢机手,“重华,你要是没有疯,起来看一看朕也好啊,你想打还是想骂,朕都任你出气,只要你起来跟我说句话啊重华!”他说到这里,情绪便又有些不定。楚衣轻心知商承弼强练内功怕是早都损了心脉,恐怕也不是有寿之人,如今心绪大起大落,怕也是催肝伤胆之痛,不觉在心里叹道,重华命苦,真不知这两人,谁才是疯子。 商承弼又说了一阵软话,那小太监也不敢催促,只等他发泄够了才摆驾去垂拱殿,却见是梁方于同勋并一些重臣。于同勋重重叩首,说是愿意将这些日子皇上的赏赐都捐作赈灾之用,“大行皇后在世之时便挂记灾民之苦,日日在后殿为灾民祈福,如今身以故去,极尽哀荣,皇上伉俪情深,大行皇后更该为皇上分忧。” 商承弼看着小太监奉上的单子,东西倒真是不少。不止有这次御赐的金银珠玉,更有皇后的嫁妆,那单子拿在手里,足有半寸厚。商承弼知道于家这是投桃报李,于皇后进宫九年无所出,如今又猝然长逝,自己昭告天下不复另娶,他们也难免再为于皇后赚些贤名。 商承弼略略颔首,“大行皇后母仪天下,太傅公忠体国,实是大梁之福。” 众臣在下,均高呼圣上仁德,大行皇后贤良。 商承弼一走,赫连傒便从屏风里出来,晋枢机张开眼,“你走吧。” 赫连傒握住他手,“跟我走。” 楚衣轻默默出去,关住了门。 晋枢机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我如果今日跟你走,我这五年卧薪尝胆,背负着国仇家恨被人糟践又算是什么?” 赫连傒抱着他肩膀,“重华。这半年来,我披坚执锐,御驾亲征,灭奚夷,败琅藩,踏平戎几,横扫崇安是为了什么?当年,我只是个小小的四王子,无力为你报仇,如今,我已经统一草原,向天称汗,商承弼能够给你的我也可以,跟我走!我不能再看着这个人这么欺负你!” 晋枢机望着他,“我堂堂须眉男子,倚色侍君,已是不堪之至,再跟你走?”晋枢机苦笑,“烈女尚不嫁二夫,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我封你为兵马总司,掌管大狄兵权,我们跨鞍执辔,共讨天下,看有谁敢轻视于你!”赫连傒道。 晋枢机轻轻摇头,“已经不能够了。我只盼史官秉笔,能说一句——” 晋枢机话尚未说完,便听得指风破窗之声,他连忙一把推开赫连傒,就听到商承弼问门口的楚衣轻,“你在外面做什么?” 赫连傒一拉床幔,躲在帐子之后。 楚衣轻见他一个随侍也没带,料想又是商承弼嫌帝辇太慢了。他才打了个手势,商承弼根本懒得看,一下就冲进殿中去,就看到晋枢机从大床后面出来,正系着裤子。商承弼亲自过去拢住他,又掐了掐他脸,“还知道害羞了。不过也好,朕也不想你哥哥看你。” 晋枢机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他说什么。商承弼吻着他脸颊,“看朕多想你,离开你一会儿也不行,重华,你一定要好起来。”商承弼扶着他在床上躺下,这一次却并未坐在床边,反是也要去帐子后,晋枢机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他。 商承弼笑了,“果然是离不开朕了吗?朕就知道,每每陪着你,你必能记住朕的。”他摸了摸晋枢机肚子,“朕也要方便一下。咱们什么都在一处,更亲近了。”商承弼揪揪他耳垂,“病了,却比以前脸皮更薄了。咱们从前,别说是这些,朕还替你涣肠呢。”他拍了拍晋枢机的手,就向帐子后走去。晋枢机一把扯住他袖子,就是不让他走,商承弼无奈,笑道,“又耍上赖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吧。难得今日你稍微清醒些,不再打人了,朕陪你睡 分卷阅读179 分卷阅读18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0 一会儿。” 晋枢机才稍放下心,却听得商承弼道,“来人!” 晋枢机心下一沉,面上神色便是一惊,商承弼是何等精细的人,立刻觉出不对来。一把扯开帐子,便看到赫连傒正站在恭桶之侧。 商承弼一把握住晋枢机手腕,“你果然又是在骗朕!” “放开他!”赫连傒一掌切过来。 商承弼伸掌一架,“放开?你凭什么叫朕放开!”他扯着晋枢机手腕倒退两步,赫连傒跨过龙床追出来。晋枢机被商承弼一拽,痛得就是一声□。 “重华!”赫连傒叫道。 “来人!”商承弼提高了声音。四周的侍卫们立刻从四面而来,楚衣轻一张双臂,闲闲淡淡地守在门口,打了个手势。 侍卫中有那精细地便想到前几番头一批冲进来的都没什么好下场。皇上喜怒无常,与临渊王大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有楚衣轻拦着,怕是也出不了什么事。便对楚衣轻一礼,还有精细地说一声“有劳楚公子”,便又各归各位了。 商承弼攥着晋枢机手腕,一巴掌就甩过去,晋枢机被打得一个趔趄,却被他扯着一只手不能动。 赫连傒一招进逼,商承弼单掌过招,另一只手却牢牢握着晋枢机不放。楚衣轻赶进来的时候,已看到他二人打得难解难分,而晋枢机便像只被扔在锅里还没炸脆的麻花一般绞着身子。楚衣轻一挥衣袖,七成功力都凝聚在衣带上,商承弼这边与赫连傒动手,又哪里能躲得过楚衣轻这突然一击,可是他拼着生生受了他这一击也没有放开握着晋枢机的手。晋枢机被他握着,楚衣轻的内力隔着商承弼的手掌传过来,他如今身子何等虚弱,又岂能受得了,当下便是向下一扑。商承弼这边一招力劈山岳扫过赫连傒的腿,那边晋枢机就是甚至一颤,一口血喷出来。 “重华!”赫连傒根本顾不上还击,一把扶住几乎要直直摔在地上的晋枢机,商承弼猛地一拉晋枢机手臂,就听得“呇喀”一响,晋枢机右腕被他拉得脱臼。 赫连傒吼道,“你还要伤他到什么样!” 晋枢机半条胳膊一软,整个人瘫在地上,楚衣轻连忙抱住弟弟,替他查看伤势。 商承弼也顾不上和赫连傒在打,又叫道,“重华!” 楚衣轻将晋枢机抱在床上,替他正回手臂,又搭上他脉搏。商承弼站在床头,拿起细绢欲替晋枢机撷去口角的血,晋枢机却突然一扬手,打掉了他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黑如点漆,“你又待怎样?” 商承弼看着他面上浮肿,又是自己刚刚抽出来的手印子。他这些天已对着自己赌咒发誓了无数次,若是晋枢机能好,这一次再也不打他了,却不想,又折腾得他如此。他微微张了张口,却看到赫连傒黑色的衣摆搭在床上,突然间被欺骗的怒火直上心头,“你还要怎样!装吐血装憔悴装不够,又开始装疯了吗?”他一声冷笑,“哼!朕早该猜到,拼着一条命什么都不要,你哪有那么容易疯!” 晋枢机看着他,“是,我哪有那么容易疯!我不止不容易疯,我还更不会死呢!”晋枢机突然坐起来,对着商承弼,“那你就要我死啊!” 商承弼一扬手,又是一巴掌抽下去,却突见眼前白影一闪,两掌相交,楚衣轻正拦住他那一掌。 商承弼内力一吐,便要向下压去,赫连傒却突然抱住晋枢机,一卷锦被将他缠住,便要越窗而出。商承弼哪里能容忍晋枢机在自己眼前被人带走,正要撤掌,楚衣轻内力却排山倒海地涌过来,黏住他掌中真力。商承弼怒火交集,他非常清楚,此刻若是贸然撤走真力,非受极重的内伤不可。可是,眼看着晋枢机的手腕缠上了赫连傒的脖子,他只觉得,若是让重华这样走了,此生再无任何意义。当即不管不顾,催动六合天劫,将毕生功力全都向楚衣轻掌中压下去,楚衣轻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冲动,六合天劫是逆天的功夫,他陡然施为,是可以让功力在霎时间增强两倍,可是,对内腑的摧残却是多了两重,他正欲撤出掌力,商承弼却突然收功,左掌还未离开楚衣轻牵制,右掌掌风便追向赫连傒。 赫连傒左臂抱着晋枢机,右手回了一掌,如此一滞,商承弼便即追到,“放下他!”可惜他一句话才刚出口,却突然一个趔趄,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整个人单膝跪在地上。 “驾骖!”晋枢机叫了一声。 赫连傒心中一痛,收紧了抱着晋枢机的手。 晋枢机看着地上的商承弼,见他吐出的尽是鲜血,想到哥哥内力修为何等之深,他刚与哥哥比拼内力,又贸然出掌,恐怕真的伤重,晋枢机抬眼望着一边的楚衣轻。只见楚衣轻汗水将面纱都湿透了,隐约透出清丽的轮廓来。 晋枢机知道商承弼内力刚猛,恐怕哥哥也难以招架,却还是咬牙叫了一声,“哥。” 楚衣轻明白他意思,暂缓调息抚着胸口过来看商承弼伤势,商承弼一掌就将楚衣轻推开站起,望着尚在赫连傒怀里的晋枢机,“重华,你竟是真的要跟他走吗?” 晋枢机看着商承弼苍白的面色。他装疯以来,怕露出破绽,并不敢与商承弼对视,只是能依稀感到他憔悴了许多。如今再看他时,见他面无血色,唇色发白,眉宇间再不见那种睥睨天下的狂霸之气,突然心中一痛,却终于,点了点头。 商承弼又是一口鲜血从肺腑之中涌出,晋枢机见他抬起了右掌。楚衣轻立刻拦在中间,晋枢机却摇了摇头,“你可以杀我,把我的尸骨埋葬在你的脚底。然后,日日病酒,对文武百官说,皇后宾天,朕心甚哀。” 商承弼一掌拍下,地上青砖尽裂,又吐了一口血。 晋枢机轻轻推了推赫连傒,从他怀里挣下来,“你灭我大楚,杀我族人,辱我肢体,毁我声誉,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一直都知道,成王败寇。你将我当做孪宠小倌一般戏弄,打断过我十几根骨头,我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你恨我绝你子嗣,将我送去蚕室,那一刻,我万念俱灰,却也觉得,不过一报还一报,你又来救我,使我免受毁身之辱,我告诉自己,其实,你是爱我的!”他揭起了自己衣袖,“可惟有这一次,驾骖,我对你的爱,厌倦了。你因为我不爱你打我,因为我算计你打我,可是,你因为我自毁身体,还是要打我。”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摸着宝相花地毯上的血迹,“你今日几番吐血,你有没有觉得,很痛?”他看着商承弼,“有多痛?”他笑了,“可是,我告诉你。我却觉得,吐血一点也不痛。比起你的拳头,你的鞭子,你让太监们用玉势侮辱我,一点也不痛!驾骖,皇后说我喝红花散骗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只知道看到我吐血你会心疼,你知不知道,红花散 分卷阅读180 分卷阅读18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1 用一次,我的功力就减一分,一口血吐下去,我的寿数就少一年。”他望着商承弼,“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因为任何人伤我。可是,那日,就在这里,就在这片地毯上,我攥着你的手求你,你却在皇后面前狠狠地甩开我!”他突然上前一步,“你说你爱我!你就在这张床上,和别的女人苟且交欢!你说你爱我,你扯掉别人的衣服,还要我张大眼睛看!你霸占别人的身体,还要我叫给你听!”他突然从袖中掣出归燕镖,抵在自己心口,“如果这也叫爱我!那你告诉我,我又该怎样去爱你!” “重华。”商承弼伸出了手。 晋枢机却连着向后退了两步,“你一直以为我怕死,其实,我一点也不怕。”他笑,“我连这样活着都不怕,又怎么会怕死?” “重华——”商承弼叫他。 晋枢机的归燕镖贴着自己心口,鲜血透过亵衣渗出来。 “重华!”商承弼和赫连傒一起叫。 晋枢机看着商承弼,“放我走。今天,要么放我走,要么,把我的尸骨永远留下!”他突然一扬手,归燕镖向下疾刺,商承弼挥掌想要打掉他手中利刃,一掌击出,却因为内力不继又吐了一口血。商承弼强自忍耐,冲上去一把抱住晋枢机,“朕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走!如果没有在我身边的晋枢机,也就没有活着的商承弼。” 晋枢机一声苦笑,“那,你就爱永远不会再骗你的晋枢机吧。”他突然扔掉了归燕镖,齿间一动。 楚衣轻一急,竟然发出了声音,“拦住他!” 商承弼陡然掐住他下颌,却见晋枢机已经咬破了口中药丸,商承弼拧过他脸,就见那毒药已沁在他口中,只要晋枢机咽一口口水,立时见血封喉。商承弼看他,“吐掉它。” 晋枢机微微一笑,便要咽下去,商承弼突然放开了握住他的手,“朕放你走。” 晋枢机一呆,商承弼蹒跚而行,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也许,你还是在骗我。只是,我不想赌第二次。朕放你走。” 晋枢机吐掉了口中药丸,商承弼长身直立,背对赫连傒,“他不会甘心屈就北狄,你踏马南来之时,就是朕,投鞭渡江之日。” 赫连傒举起手,“好!我就和你订这个赌约!商承弼,我要让你知道,最终,究竟是谁和重华,共主天下!” 赫连傒率先跳出窗户。楚衣轻扶着晋枢机离开。商承弼单膝跪倒,吐了一地。 我终于还是放你走了,却不知,由今日而起的乱世,最后,究竟是谁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跟我先前想得不太一样 第116章 一百一十四、进寨 晋枢机躺在赫连傒的怀里,身后是掠阵的楚衣轻。商承弼并没有派人追赶,楚衣轻究竟是明白,他心里的真情还是有几分。只是这真情一旦对上江山大义,便剩不了多少了。 出了禁宫,赫连傒打了个呼哨,一匹通体髹黑的战马疾驰而来,势如贲虎。赫连傒轻轻拍了拍马首,“乌铎,让重华坐一坐你。” 那叫做乌铎的马儿嗅了嗅晋枢机,微微曲下了前蹄。晋枢机轻咳两声,“这是天外的乌麒麟,居然肯屈尊让我一乘,你跟他的交情不错啊。”他对着战马轻轻点了点头,“委屈你了。” 那马儿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索性大方地又矮下来几分,好让赫连傒方便抱他上去。赫连傒抚着马鞍,“乌铎是我最好的兄弟。” 晋枢机不过一笑,你亲手斩杀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做你的兄弟,又有什么好。 赫连傒等晋枢机坐好便翻身上马,对楚衣轻抱拳道,“前面就有马车,药材都是现成的,只是劳驾昭列公子。” 楚衣轻只点了点头。 赫连傒一夹马肚子,乌铎绝尘而去,楚衣轻紧随其后,竟是丝毫不落后于这天外名马。赫连傒知道乌铎极通人性,看出晋枢机血脉上行不敢奔出全力,但即使如此,楚衣轻以双腿之力竟能追的上来,有好几次,赫连傒分明感到楚衣轻一气行苇,便能行云流水般的超过去。可是,他仿佛看出了乌铎是几万马群中的头马,知道头马都是不肯落后旁人的,便又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赫连傒在心下轻叹,中原果然人才辈出,“衣轻步步不生尘”,看来,也并不全是虚妄之辞了。倒是晋枢机,微微蹙起了眉。等到了地头,果见是一辆极大的马车,几座蒙古包那么大的帐篷将马车围在中间,一队极骁勇的兵士看到赫连傒便远远行礼,两个赤足的大脚女子抬着一架担架等在帐前。赫连傒翻身下马,将晋枢机抱到担架上。晋枢机四外看了看,便有一队或年轻或年老的大夫串蚂蚱似的被绑成一串等在帐子外面,想必是狄兵抓来的郎中了。 晋枢机拽了下赫连袖子,“有大夫在?” 赫连傒半蹲下来抚着他脸,“你不用担心,一定会好的。”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先叫人替我哥哥看看伤。” 赫连傒一怔,旋即明白。楚衣轻刚才和商承弼对了一掌,想来伤得不轻。难怪他不肯越过乌铎前面去,原来是内力不济。 楚衣轻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晋枢机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可是赌心计,没有人能比得过我。你刻意掩饰内伤,反倒着了行迹。” 赫连傒扬手过耳,晋枢机似乎听到了破风之声,果然,做了大汗之后,更有威势了。赫连傒这次只带出了五百人的小队,可这五百人各个都是精英,他只一个手势,那领头的士兵就立刻会意,将绳索一抽,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就被推了出来。 那老郎中颤颤巍巍的,刚搭上楚衣轻的脉,就大摇其头,“不好,不好。” 晋枢机一急,差点从担架上弹起来,楚衣轻却只是远远摇手,示意他没事。晋枢机命那两个女人停了步子,“怎样?” 那老郎中道,“气血两亏,阴阳不调,这位公子胎里有弱疾。”老郎中看着楚衣轻,“能不能摘了面纱,让老朽看看面色。” 晋枢机在担架上翻了个身,“是问你现在怎么样,我哥哥自幼体弱,夙婴病疾,身子一直不好。” 那老郎中又摸了一会儿脉,半天才道,“血侵心脉,经络——怎么看起来像是经络逆行之态——” 楚衣轻对那老郎中微微一点头,抽回了手,借了他医方写道,“你先进马车去,我自行调息一会儿就好了。” 晋枢机接过了兵士们送来的纸,略略思忖一会儿,重新在担架上躺下来。赫连傒跟着进了马车,又仔细看他伤势,他自戕一刀,幸得楚衣轻已经替他包扎过了,乌铎虽然快,但跑得极稳,疮口并没有挣开。 赫连傒坐在马车上,轻轻握着他手,半晌,终于说了一句话,“重华,你总算和我 分卷阅读181 分卷阅读18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2 在一块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辜负你良久,难得你肯再来见我。” 赫连傒却道,“不能早日救你脱苦海,是我无能。” 晋枢机感觉到马车似乎在缓缓移动,问道,“咱们是去哪儿?” 赫连傒沉默了一阵。晋枢机低低道,“不能说吗?那也没关系,总之,无论去哪,我跟着你就是了。” 赫连傒握住他手,“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到了就知道了。” 晋枢机轻轻阖上了眼睛。 “他们去了哪?”商承弼手中抱着桃儿,这两天桃儿像是胃口极好,吃得又多,皮毛油光水滑的。 “赫连傒和他那五百人马,一路向北,但是走得极慢,看不出目的地来。” 商承弼挥手让暗探下去,一把掀翻了桌案,“五百人马就敢到朕的寝宫来劫人!赫连傒,你好大的胆子!”桃儿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怀中跳下来。 小顺子送上一盅新茶,“皇上千万保重身子,要不,等王爷治好了病回来,您又病倒了,该多心疼啊。” 商承弼心道,他又岂会再回来。可究竟这种话不会对一个奴才说出口,只挥手要他下去。 桃儿一个人在桌子底下滚打翻的糖球玩,过了一会儿,见商承弼实在可怜,便蹭过来用耳朵蹭蹭他脚。商承弼重新抱起他,抚摸着他柔顺的皮毛,“重华啊重华,你养的猫都舍不得朕难过,你就这样走了,不怕朕会伤心吗?” 晋枢机在马车上香香甜甜的睡了一觉,赫连傒抱着斩马刀一直护持在他身边。商承弼果然没有派人来追,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重华,你醒了?” “怎么不叫我小晋?”晋枢机道。 赫连傒送他一个微笑。大概是常年征战,他连笑意都是冰冷的,仿佛裹着血的生铁在冰河解冻之时散发出的蚀锈的气息,“怎么,你不喜欢?” “这两个字,只会让我想起那些屈辱的日子。”晋枢机道。 “可是,我想这么叫你,已经想了七年了。重华,你必须要撕裂那些血淋淋的过去重新站起来,立在那些霉烂的疮口上,让天下人知道,你五年卧薪尝胆,还是那个绝世无双的重华公子。”赫连傒看着他。 “你高兴就好。”晋枢机默认了。赫连傒不是商承弼,他甚至不敢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忤逆他。这个人没有商承弼那么好的耐性,他不会打得你半死不活,忤逆他的人,只有死。 赫连傒将手掌贴在他耳侧,“我们必将一起站起来,逐鹿中原,共主天下。” 乌铎一声嘶鸣,大概是嫌马车太慢,自己远去了。 马车一路向前,黄昏时分,赫连傒叩了叩车壁。立刻有个兵士透过车窗奉上干粮,赫连傒干净利落地拆开油纸包,里面是二十个包子和一只烧鸡,“还是热乎的。”赫连傒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晋枢机。他的动作太凶狠,连撕开鸡腿都泛着一股戾气,晋枢机陡然肩膀一颤。 赫连傒挑起眉。 晋枢机摇了摇头,“我只能吃清淡的,你吃吧。” 赫连将鸡腿塞在口里,就了一口烧酒。若是旁人这样吃法,你只会觉得粗野,可他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狠厉的决绝和洒脱,仿佛一头野狼撕碎了一只羊羔,血肉模糊地咽进腔子里,弱肉强食的理所当然。 晋枢机静静看着他,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赫连傒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他的轮廓犀利地就像大草原上的风,他的五官张扬地仿佛朔北望不到边的天空,他的气质冷峻孤寒,跟他手上那柄杀人无算的斩马刀相得益彰,甚至有时候,晋枢机觉得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匹找不到月亮的孤狼。 “怎么了?”赫连傒也察觉出晋枢机在看他,用手背抹了抹唇角,“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难看,吓到你了。” 晋枢机摇头,“你很少吃热的东西吗?” 赫连傒喝了一大口酒,“这几年都是打仗,战场上,兵士们有个冷馒头能就上酒,就最热火了。”他看着晋枢机,“重华,你知道什么是热吗?你的刀扎进敌人的胸膛,他的血溅出来喷你一脸,每一滴都是热的!” 晋枢机原是拥着军被坐在他对面,如今,向前倾了倾身子,用手指替他撷去了唇角的酒,“这些年,你太辛苦了。等我身子好些,煮些我们楚地精致的小菜给你吃。” 赫连傒一笑,“行!等我占了天下,兵士们都吃上饭!” 晋枢机点头。 有人敲车窗,赫连傒伸出手去,端进来一碗滚烫的粥来。 赫连傒端了粥碗,又将剩下的七八个包子并着半只鸡递出去,外面人道,“多谢狼主!” 晋枢机看他,“你吃饱了吗?” 赫连傒道,“不用太饱。” 晋枢机轻轻吹温了粥,这粥里米放得极多,几乎就是一碗稀饭,“你们又不缺银子,叫他们再买几只就是了。” 赫连傒靠过来端过粥碗,“烫不烫,我喂你。”他看晋枢机就着他手喝了一口粥才道,“你不知道的。我们烤羊,烤鹿,烤獐子,买了烧鸡,我分给他们,越少越显出金贵。回去之后,众人才会说,连烧鸡大汗都要分给他们。中原比这金贵的东西多了,等先头的兵士们见识了中原富庶,才好立下志向打下来。” 晋枢机看他,“我还以为你要效仿汉高祖解衣推食呢。” 赫连傒道,“那是商衾寒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才干的事。他要好名声,我不必解衣推食,金银财宝大家一起抢,有了女人让他们放胆上,都得了好处,打仗自然冲在前面。”赫连傒握住晋枢机手,“重华,草原苦寒,比不上梁宫富丽堂皇。” 晋枢机看他,“我要的是建功立业。如果只在乎锦衣玉食,那安心在商承弼身边当一只猫儿不就好了。” 赫连傒又喂了他一口饭,“我一向知道你的志向。重华,累不累?不累的话,今夜继续赶路。” 晋枢机点了点头,于是,继续开拨。直走了一夜,却是进了一座密林里,山路难行,马车太大不好走,赫连傒亲自将晋枢机背上山去。夜色苍茫,更深露重,借着月光,晋枢机倒看出了这山中的一座寨子。虽然开的样子像是某个草寇的山寨,但警卫森严,秩序井然,倒像是一座军营。 晋枢机心道,此地就在京安左近,若是快马急行,也不过一昼夜功夫就进了京城。赫连傒居然在这里都有布置,果然所图非小。只是,驾骖一定会派探子跟着,暴露了这一处所在,赫连的损失想必不小。他正自琢磨,就见赫连傒不知比了个什么手势,晋枢机只听到一阵兵刃交戈之声,赫连傒轻声道,“砍了商承弼派过来的尾巴。” “是我连累了你。”晋枢机道。 赫连傒一笑,“重华,你也太天真了。商承弼总揽全 分卷阅读182 分卷阅读18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3 局,是个明察秋毫的人。他的眼睛早都盯上我这块地方了,京安城都看不住,他又如何能坐拥梁宫九年。” 晋枢机听他如此说,突然就觉得一阵讽刺。是啊,那人若连自己脚下的地方都看不清楚,只凭他独宠自己五年,天下也早都乱了。那从前自己的诸多布置呢,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恐怕就算知道,也懒得说破吧,也许,自己在他眼里,和桃儿也没有多大分别。 他正在琢磨,眼前就是一片灯火通明。一串流动的火光流星一般从山顶而降,马蹄声震天。晋枢机看着烟尘滚滚,火光遍天,他伏在赫连傒背上,便好像连山都踩塌了一般。赫连傒负着他向上走,这条小径极窄,仅能容一匹马通过,他仰头向上看,就见到从半山腰以上,五步一处明火,直直通到山顶上去,仿佛一条蜿蜒的火蛇,好不壮观。 赫连傒背着他向上走,走过一处岗哨,举着火把的兵士就单膝跪地行礼,他们经过的山路,火光便矮下去。晋枢机回头向后看,就见山风吹动之下,火把的方向都一致向后,便好像不止是人,连火也在向赫连傒参拜一般。 等走到寨前,赫连傒放下晋枢机。那些举着火把的北狄兵士排成方阵,一齐行礼。一瞬间,所有的火光全都垂下,只有赫连傒傲立寨前,乌铎长长嘶鸣,一马当先地冲进寨子里去了。 赫连傒一扬手,两侧的兵士雁翅两旁,大开寨门,“参见大汗!” 晋枢机望着眼前军容齐整,士气高昂,突然就觉得,他半年之间横扫草原,不再是神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抱~ 其实,作为霸主而言,商承弼和赫连傒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样的 第117章 一百一十五、登临 商承弼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看着底下的一片素服,百官一跪,偶尔翻出绿色的袍角,商承弼却只清楚地记得那一袭白衣。当年,崇德殿上的那个人,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微臣此心,天地可表,日月可昭。请皇上明察秋毫。”御史中丞裴原重重叩首。他请求圣上临朝已不下三次。皇后驾崩,天下缟素,皇帝辍朝已达到史无前例的三十日,如今灾情严重,以举国之力大张旗鼓的祭皇后,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商承弼完全没有听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一句,“朕心甚哀,容后再议。” “皇上,已不能容后了啊。今年比往年冷得太早,灾民没有棉衣御寒,都快冻死了啊!”裴原再次大拜。 “皇后薨逝,朕心大哀。”商承弼根本不在意旁人说了什么,只是看着他久久跪在地上,脖子拔得像只小鸡仔似的。这全天下的人,恐怕也只有他,连跪求的时候都透着一股子清华。 “皇上,皇后娘娘向来体恤民情,若是他知道您哀毁如此,在天之灵也难心安啊!皇上,这天下的百姓可都是您的子民,请您节哀!”裴原连着叩了三个响头,众臣山呼,“请皇上节哀!” 商承弼的目光终于从远处收了回来,再看殿下,裴原的额头上已叩出了血,他也是几代老臣,算得上是商承弼的心腹了。 商承弼抬手道,“爱卿请起。皇后大行,朕心甚恸。”他说到这里,就是一挥手,“退朝吧。” “退——朝!” 商承弼还不等群臣礼毕,便提步离开了。尚未走下阶墀,便听到一声猫叫,商承弼突然回神一般,唤道,“桃儿!” 那黑猫撒足就奔上了只有帝王才能走的白玉阶墀,跳进商承弼怀里。 众人面面相觑,那心里明白的便道,“什么皇后大行,心中甚哀。恐怕,惦念的是那个已经半个月没听到消息的临渊侯了吧。” 于是,于太傅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商承弼抱着桃儿,“瘦了,是也跟朕一样,想重华了吗?” “喵儿!”桃儿叫了一声。 商承弼提着桃儿的两只爪子盯着它脸,“朕也想他。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咳咳。” “皇上,仲冬天寒,当心身子。”王传喜猫着腰。 商承弼登上帝辇,“回栖凤阁。” 晋枢机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一下朝就窝在栖凤阁里,整天抱着桃儿,什么也不做。案上的奏折堆成了小山,王传喜知道,如今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只悄没声息地立在一旁。等太医来了便通传一声,商承弼也只是习惯似的伸出手去,太医说什么全然不在乎。 小顺子奉上了一尾鲜鱼,商承弼握着鱼尾逗桃儿,桃儿起初装出不在意,等商承弼意兴索然便伸长了脖子去咬,商承弼被这精明的猫儿逗乐了,倒是笑了一笑。可笑过之后,却突然悲从中来。想到越是聪明的,就越会揣摩你的心。他是如此,他的猫也一样。商承弼一巴掌将桃儿从自己腿上打下来,桃儿“喵呜”一声,拖着半条鱼想跑,商承弼却死死摁住了。 桃儿一双骨溜溜地转,偶尔伸一伸爪子,想挠商承弼一下趁机把鱼拖走,却又不敢。 商承弼被它那双碧莹莹的眼睛一看,登时什么兴致都没有了,懒懒地靠在窗下。桃儿偷偷看了他一眼,而后就一溜烟地拖着半条鱼躲在角落里啃地飞快。 “重华,重华——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晋枢机在练兵。北狄的兵士各个骁勇,可惜却都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打仗只知一味冲锋,并不懂兵法阵势。起初,晋枢机跟着赫连回来,虽有个兵马总司的头衔,可未必比那个承恩侯光彩多少。但自从晋枢机以一群连带女人孩子不超过五十人的过路旅客围住了赫连傒的五百精兵,众人对这位重华公子才算是真的服了。狄人尚英雄,不管你从前是怎么样,只要能带着他们打胜仗抢财宝,他们便服你。 赫连傒以寨为营,既然是山寨,既然免不得做些打家劫舍的事。晋枢机初到此地时,便看到了一批一批的精兵骑着马劫夺过往的商旅,财物一半归自己一半入寨中,女人却是大家轮番上。 楚衣轻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这些狄人一个个饿狼一般,看到女人就钉上去,连尚在哺乳期的母亲都不放过。楚衣轻出手救下了这群妇孺,几乎闹起哗变。赫连傒望着楚衣轻,“我这不是你假仁假义的缉熙谷,昭列公子不要搞错了地方!” 楚衣轻护住老人孩子,没有说一句话,可是,他的动作清清楚楚,“你要动他们,便从我身上踏过去。” 晋枢机听得外面嘈杂,挣扎着叫那两个大脚女人将他抬出来。赫连傒看他,“重华,弟兄们几个月没见着女人,不要让我为难。” 晋枢机只是道,“战场上没有什么男人女人,只有强者和弱者。” 赫连傒一挥手,“好!这才是咱们的兵马总司!上!” 兵士们呼声震天,几乎是饿鹰一般,插到 分卷阅读183 分卷阅读18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4 了楚衣轻身后。 晋枢机却从担架上坐起身子,“且慢!” 赫连傒皱眉,“又怎么了?” 如饥似渴的狄兵纷纷看向晋枢机,晋枢机扶着胸口,“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可是,这些女人孩子却未必输给你们!” 楚衣轻放下了张开的手,赫连傒面色如潭。狄兵纷纷大笑,用自己的语言说着些晋枢机听不懂却绝对也不想听懂的话。 晋枢机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的哄笑,只是一字一字道,“这里算上老人孩子,大概不到五十个。我知道,这次跟大汗来的都是精兵。一个时辰为限,我用这五十妇孺与你们作战,若是我输了,不仅这些人我不管,还会买一百个雏儿让你们乐个够;若是我赢了,以后,就管好你们的下半身,要找女人,就去该去的地方!” 赫连傒看着他,“重华,我知道你擅于用兵。可是,我这次带来的,可是大狄各个都能以一当十的英雄!” 晋枢机只是叫那两个女人将他抬到一座秘密的帐子里,“我需要一个时辰布好阵法,赫连,愿赌服输!” 赫连傒轻轻擦拭着斩马刀,看着晋枢机坐在担架上指挥若定,这些野狼一样的小子竟然也肯听他的话,一个个对着石头演戏着他们根本不懂的阵法。他看着晋枢机背影,不由叹了口气。瘦得一把骨头,那件灰鼠皮的大氅罩在他身上仿佛随时都要从那单薄的肩膀上滑下来,分明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可是,背却挺得那么直,明明就虚弱得一塌糊涂,可偏偏却不能叫任何人小看他。想到十五日前,他拥着白色狐裘侧卧在担架上,漫不经心地看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将一众精兵引向下山的唯一通路,凭借天险屏障,兵不血刃地将至少三分之一的精兵困在那条窄的只能通过一条战马的小路上。又用仅有的商队的十余个男人在路口组成了人字阵,隔断了两边的接应。最后,让妇孺孩子在奔逃途中有意识地排出八卦阵型,将人带进了他事先布好的陷阱,甚至不惜牺牲了其中两个女人。 赫连傒猜不到晋枢机在那座帐篷里是怎么说服商队的男人的,让他们严防死守,铁骑踏破胸膛也绝不退让,赫连傒也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劝说那两个女人作为诱饵,宁愿被俘,只要能引敌人入阵。只是,他亲眼看到,那些颤抖着双手的女人将最后的一小撮精兵困在包围圈里,眼看着自己的同胞无辜受死,明明可以以牙还牙用火攻烧死仅剩的几个骑兵报仇的时候,晋枢机一个手势,就让他们住了手。 赫连傒的手握紧了刀柄,晋重华,就应该意气风发地站在沙场上,刺穿敌人的胸膛,饮尽敌人的血。那样倨傲又淡然的晋重华,重华,我又如何能不爱你? 赫连傒看着自己灰头土脸的亲兵,在这个根本不能叫做战场的地方,一荆条一荆条地抽过去。仲冬时节,土地冻得几乎都能结冰的山地上,五百狄兵赤躶着后背,承受赫连傒的鞭笞。这绝对是这些战无不胜的狄兵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晋枢机就在赫连傒的第五百荆条之后,握住了他的手。他站在高高的石台上,俯视脚下的狄国士兵,伸手一指,下山的小路一气行走的都是搀扶向前的商旅客人。劫来的货物还回去,抢来的女人送出去,这些狄兵的眼睛里,第一次带着屈辱和不甘。 晋枢机扬鞭直指,“都给我把眼睛收回来!记住今天。中原富庶,哪个愿意跟着我,去抢更多的钱财,挑更够劲的女人!” “晋总司!晋总司!”群狼山吼,呼声震天。 晋枢机望着脚下绵延的山脊,第一次体味到一个词,叫做,君临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是很多,抱~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六、过渡 “累了?”赫连傒扶住了晋枢机的肩,晋枢机正在擦汗。 “还好。”晋枢机微笑。 赫连傒看着他手握小旗将兵士分成三队,呈倒品字型排列,指导北狄的骑兵如何在敌人的夹攻下迅速变换阵型,又用骑兵掩护三队之间的连接处,告诉他们攻防之间的关系。众人听见心里,都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赫连傒将斩马刀立在地上,“有了你,我们大狄如虎添翼。” 晋枢机身子未曾好,还不能久站,在加上如今哥哥在身边,帮他调养着,也不许他每天太辛苦。赫连傒才刚扶着他回帐子,就听到亲兵来报,“大汗,寨门前来了个大嗓门的童子,带了一车的药材,说是要找楚公子的。” 晋枢机微微蹙眉,“难道是云泽?商承弼放了他出来?” 赫连傒点头,“恐怕是他。”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吩咐,“放他进来,看清楚他身后有没有尾巴。” “是。” 亲兵才刚走,楚衣轻就进来。如今不在梁宫,都是寄人篱下,晋枢机和哥哥又亲近了几分。楚衣轻过来替他看诊,晋枢机道,“云泽像是要上山来了,有他在身边,哥以后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楚衣轻只是轻轻点下头。 赫连傒道,“你不是能说话吗?” 晋枢机掐了他一把。 楚衣轻像是没听到,等赫连出去了,才对晋枢机比手势道,“那日是情急了,勉力发声,究竟会伤到自己。哑了这么多年,便也不做那些梦了。索性慢慢养着吧。” “哥哥会好起来的。”大概是到了大寨,不再似梁宫那么压抑,晋枢机的心境也好些了。 楚衣轻见他今天愿意多说几句话,也不免更心疼了些。从商承弼到赫连傒,重华过得太不易了。正好这时候,北狄的伙头兵送上了煎好的药,楚衣轻先看了一眼,轻轻吹了吹才递给晋枢机,自己比手势道,“果然听了我的话将药滤过了,他原本不是个体贴的人,却对你很用心。” 晋枢机不过苦笑。 楚衣轻看着弟弟,以他识人之能,究竟是知道赫连同样是个野心家,但究竟比商承弼好一点吧。至少,重华在他这里不会受伤,也不会,将重华当成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一样。其实,楚衣轻未必看重兵法韬略,战无不胜又怎样,用兵之道,不过是杀人的事。当年陪在商衾寒身边,同他一起操练,不过是这些事。他倒宁愿拥一方小院,种上些药草,闲来看看医术,诊一两个病人。还记得当年和休明在一起的时候,沈西云称道,“玉人如璧,天作之合”,其实,即使在最爱他的时候,楚衣轻也不觉得他们是适合的。他从小学得是救人的功夫,那个人,却是杀人的行家。缉熙谷四位公子,都说夜照公子景衫薄剑下从无活口,其实,小夜年轻,又被休明惯坏了,从小学得无法无天,养成了孤僻狠辣的剑法,但一把潭影剑又能杀多少人。商承弼铁蹄南下,一场兵灾,就算是护国平乱,却又有多少家庭毁于战火。 “把药喝了。多休息一下 分卷阅读184 分卷阅读18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5 。”楚衣轻打手势。 “我这些年和商承弼推演战法,想出来好多个阵型,一直都是纸上谈兵,毫无用武之地。如今能有这个机会,自然要抓紧操练一番。等到了草原,见到了大队人马,就不止是这五百人的小阵了。”晋枢机很兴奋。自幼熟读兵书,却毫无施展的机会。五年来,所有的志气都消磨在那张龙床上了。 楚衣轻笑了下,又试了试药温,示意他可以喝了。 “哥哥很不喜欢我这样吗?”晋枢机察觉出哥哥的漫不经心。 楚衣轻摇头,“没有。” 晋枢机仰头将一碗药饮尽,动作利落仿佛饮酒。五年了,终于能这么洒脱一次,要是再不出来,恐怕自己都要当自己是只猫了,“听说,哥哥曾经有两年都住在朔北。看惯了三十万大军操练,一定觉得我的阵法像是办家家酒。” 晋枢机摇头,对他比手势道,“休明沉稳,你更加机变。各有千秋。”无论何种风格,杀人之术,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 “各有千秋吗?我倒真想和他打一场!战无不胜钧天王,真有意思。”晋枢机道。 楚衣轻沉默。他知道,晋枢机的这五年太难熬了,难熬到,盖一间小院栽几盆鲜花变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 梁宫之中,商承弼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戚里,晋枢机的离开让他陡然觉得生无可恋,仿佛这世间的任何事都失去了意义。辍朝一月,他今天终于开始批折子了,折子上,却没有一件让他顺心的事。皇后大行,斋戒告庙,百日仪之时,商衾寒是必然要回来的,商承弼一登基就打发这位王叔去靖边,如今他要回京城,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不答应。仲冬时节,水患已经过去,可田野颗粒无收却是事实。老百姓过不了冬,灾民都涌进京安城来了,京安令焦头烂额,赈灾的钱款却是杯水车薪。鹿鸣宴毕,明年的春闱也要开始筹备,选贤任能是国家的大事,几个大学士已经商量去了。商承弼翻一张折子,合一张折子,再合再翻,越发觉得自己看得不是奏折,而是一张张账单。样样事情都要钱,这些哪是大臣,分明是债主! “喵儿!”桃儿无聊了。晋枢机在的时候总是抱他玩,前几日商承弼也是一直抱他逗他。可如今折子积了这么多,商承弼又不能真的安心做个昏昧之主,岂能时时陪着他。 于是桃儿便只能在栖凤阁里乱蹿乱转,东闻闻西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找晋枢机。猫儿一直是跳脱的性子,蹿上跳下的,将一个寝殿搞得乱七八糟,奴才们都知道这只妖异的黑猫是皇上现在唯一的念想,又哪里敢管他。索性只能容他乱跳了。 商承弼又批了一阵折子,要礼部重新议定百日仪的仪式,务必要隆重盛大才好。于氏毕竟是他的皇后,百日仪甚为浩大,处了北狄国主赫连傒,西成小王爷沈栖闲代表玄安帝沈西云也要到,自然,还有其他一些和大梁交情不错的国家的重要人物。商承弼是个好大喜功的人,越是缺钱的时候越不愿让人看出来,再加上,他也宁愿给于家一点体面。心灵深处,或许还想再和晋枢机制一次气。真是恨不得把丧礼办成大婚一样风光。好让别人和靖边王看看,他商承弼治下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喵儿!”桃儿攀上爬下的,终于翻到商承弼心烦了,他抬起头,仿佛是要好好管一管,却见那黑猫嘴里含着个不知什么东西,商承弼欲待不管,又不敢让桃儿吞下去噎坏了,只好招手将桃儿召来身边,从猫嘴里拔出这些东西来。 桃儿欢快地撒着欢过来,商承弼几乎是将手伸到猫儿的嘴里去抠,他一出手,陡然愣住了,也不顾桃儿疼还是不疼,一下就将他嘴里的东西挖出来。晋枢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方闲印。印上两个字,竟是宜华的阴文,他分明记得当时晋枢机死活不给他看印上刻了什么的。 “喵儿!”桃儿一叫,商承弼打了个抖,那方闲印差点就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比较短 如果没有通知的话,以后还是一天《槐杀》一天《叛逆者》,最近太累了,可能更文不是很及时。如果每天十一点之前大家没有看到更文的话,就不要再等了,第二天看也一样。抱~ 第119章 一百一十七、无题 “重华!重华!”那一晚,商承弼辗转反侧,叫了一夜的重华。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眼圈是青着的,嗓子是哑着的。虽说天威隆重,没有什么人敢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但龙音沙哑,倒是人人都听得出的。众人屏气敛声,各个憋着一股劲,有不好的消息要报告的官员都决定不是十万火急就拖到明日再说。不过商承弼今天的心情倒好像不错,他原是雷厉风行的人,大权在手,乾纲独断,颓废了一月,再度回魂倒没有误了政事。该发银子就发银子,该免税就免税,皇后的丧仪倒是不怎么提了。他这边不提,大家也乐得不陪他白掉眼泪,就连于家的人,也知道皇上的“朕心甚哀”是个借口。他越情深一往,先皇后就越没面子,他肯办正经事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科考是国之盛事,几位爱卿务必尽心。”商承弼是下定了决心选几个自己人的。“子喆,你是武德三年的榜眼吧,正该向耿大人他们学习历练。”皇后死了,于家是不能再太倚重的。要防着他们和靖边王沆瀣一气,自己登基九年来,着力培养的心腹也该扶一两个上位了。 商承弼久未临朝,昨夜又没睡好,今天早晨轰轰烈烈地折腾了一上午,倒也有些累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都想退朝了,谁还敢再有事,于是,百官叩谢,今天没降职没充军没死人,皇上的心情看来是不错。 “太傅,朕与先皇后情深意笃,先皇后既逝,后宫无女可以为妻,天下无人堪为国母,未免触景伤情,朕决定,封闭坤和宫。太傅爱女情深,去挑些先皇后的旧物,做个念想吧。”虽然人人都看出了他要冷落于家的意思,但表面工作还是不得不做的。 于同勋自然逊谢不已,感恩戴德。王传喜亲自陪着于同勋到了坤和宫,虽说是父女之亲,但自己的女儿一旦做了皇后,寻常往来的礼物都是御赐的宝物了,如今皇上殊恩,于同勋自然也不会不识趣。挑了于皇后抄的一本《女则》,又在王传喜的指点下顺水推舟地带走了一只黄金龙首衔白珠的簪子。一面谢罪一面感慨皇恩浩荡。 商承弼握着手上那方闲印,蘸着朱泥在白绢上印出一个又一个“宜华”来,鳞次栉比的一排,边印边笑。小顺子伶俐地帮他随时换上新的绢缎,又狐假虎威地吩咐奴才们将印好的挂起来。商承弼想着晋枢机的音容笑貌,仿佛看到了那人一身白衣靠在窗下,偏着头用刻刀细细雕琢的 分卷阅读185 分卷阅读18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6 样子。宜华,宜华,这印可不是一下就能刻成的,他每刻一笔,心中是不是就想着我的恩情。商承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方青田石,嘴角噙笑,当时明明嘴硬说不肯,还不是给我刻了。 “重华——”他想着想着,一个不留神就叫了出来,仿佛那人还在他身边一样。 奴才们一个个屏住呼吸,想吐气的都恨不得将气息压回肺里去。商承弼叫出了口突然一怔,想到那人居然真的就走了,居然抱着未印完的白绢放声大哭起来。他自幼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哪有如此大悲大喜的时候,可如今,竟仿佛阮步兵穷途之后,一下子悲从中来,再也克制不住。他伸手去抓,那人的衣角却像是秋日里的枯蝶,打了个旋儿就不见了。商承弼想到他如怨如慕的神色,想到他那双慑人心魄的重瞳,眉间那点朱砂,想到那人走后,夜来风冷,庭院乍凉。重华,你是最粘人的,没有我抱着你,是不是睡得着。 至于晋枢机会不会躺在别人怀里,他不去想,就仿佛确定那个人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一样。重华是个最骄傲的人,不会轻易委身于人的。 晋枢机的确没有委身于人,赫连傒也没有逼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游牧之族成亲比中原还早,赫连傒却一直没有娶妻。其实,晋枢机倒是盼着他能有一位正妻的,只是,他却一个字也不敢提。赫连傒不是商承弼,他不会说什么你若生儿为女子,朕必立你为后这样的话。晋枢机清清楚楚,赫连傒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女人,相反的,那个人需要的是一个盟友,或者,战友。 “重华,练得怎么样了?”赫连傒揭开了帐子进来,在火炉旁坐下烤手,脚边靠着他的斩马刀。 “嗯,暂时练这几个变换就好了,重要的是多操练,要练熟。”晋枢机道。 “你和我想的一样。兵士们这些天也练疲了,我们大狄不似梁国,兵不是练出来的,是战出来的。以战养兵是我们的国策,大家折腾了这几日,也是跃跃欲试,正好,探子来报,就是这几日,土屯坡那里要过一队马队,大概三百匹,都是好马,你要不要亲自坐镇,指挥他们干一场。土屯坡的地势我们是熟的,只带一百人就足够了。” 晋枢机皱眉,“从土屯坡上过——为什么要去那里?”土屯坡一带是去往西成的必经之地。 赫连傒道,“西成多是行船,只有贵族才骑马居奇。那边的马一向能卖得出价钱,马队要去那里,并不奇怪。” “你的人在这里占山为王已经好久了,三百匹好马,难道他们不会觉得是送羊入虎口吗?”晋枢机问。 赫连傒道,“你认为有诈?” “我认为,要么是这块骨头不好啃,要么,是有人想钓鱼。至于要钓的是不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晋枢机道。 赫连傒握住了他的斩马刀,“你很谨慎,重华。” 晋枢机看他,“我不得不谨慎。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的命都很值钱!” 赫连傒横刀一笑,“我倒是不信,这里还能有人轻易要了我的命。放心吧,我已经命人去查看了。我既当你是军师,就会尊重你的意思,你觉得不能劫,我们不动也就是了。反正大狄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了。” 卫衿冷看沈栖闲,“好端端的,买那么多马干什么?” “想在这里圈一个马场。反正已经确定了要和你在一起,总不能总花着大成的民脂民膏,自己也该在梁国建一些产业什么的。”沈栖闲道。 “赈灾紧要,忙得天昏地暗的,你还有心想这些。”卫衿冷道。 “知道你们卫家财大气粗,不缺运输的马匹,可是新旸,这救灾毕竟不是做生意,你家里的人未必像你一样当成一件正经事,运那些棉衣粮食,你要人要钱要粮要马,受了不少气吧。我如果还不能帮你,也枉费我们这么多年了。”沈栖闲倒是难得的正经了一次。 卫衿冷心里一热。他其实真的不是木头,栖闲对他的好他都知道。想到他堂堂养尊处优的成国小王爷,这些年跟着自己飘在大梁,还要去做些发米舍药的杂事,一点也没有抱怨。自己还能说是为了大师兄为了风行,他这么辛苦,又是为了谁呢。 “少帅。”风行的疾风二十八骑,领头的是追风,“皇上下令了,叫各署赶制寒衣,又发了米炭,命少将军亲自押送。” 听到商承弼在辍朝一月之后终于想起来了他的百姓都快被冻死了,风行倒也松了口气。其实,他从小学得就是为政之道,用他的眼光看,商承弼从前虽然小节有亏,但也算是勤政爱民。可这一个月,老百姓连粥都喝不上了,他却还只顾着大张旗鼓的祭皇后,几番传旨出来,也只是召集能治癔症的大夫。皇后猝死,临渊王不见影踪,摆明了事有蹊跷,宫里传出的消息,那位新封的临渊王突然不在了,可这不在是什么意思呢?这些天,商承弼莫名以举丧不哀为由贬黜了好几位大臣,又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许多人传言,那位宠冠六宫另天下粉黛失色的临渊王怕是不行了,甚至有人说,皇后的陵寝里实际上安放的是临渊王的尸首,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合葬。否则,就凭当今圣上坐视一个男宠堂而皇之的住在后宫里,公然打皇后的脸也打了五年了,怎么人一死反而伉俪情深了,还下诏说绝不再立继后。占了人家的位置,总要给人家一点好处,言之凿凿,不由人不信。 不过风行倒是确定晋枢机一定还活着。一则是因为他忍辱负重五年,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死,二则是因为,二师叔自从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传递过消息,若是晋枢机不好,二师叔总会需要找人帮忙的。只是为何这些天都不再召郎中了呢?风行推断,恐怕是二师叔和当今皇上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带着那位有一百个心窍的临渊王离开了,这才使得圣心大恸,无心朝政。不过好在如今终于临朝,这位皇上也算是雄才大略,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好过多了。 风行守在炭窑口,等着第一炉炭烧出来,前两批运送棉衣的镖队已经回来了,风行逐一问了沿河的景况,就吩咐追风将剩下的银子付清,请他们再辛苦一次。 皇后大行,商衾寒身为宗室,又算是长辈,理应回来主持慰安礼,他轻车简从一路从大漠而来,路上几次遇到风行安排的运送救灾物资的镖队,王将军道,“咱们一路过来,人人称颂小王爷宅心仁厚,颇有王爷之风啊。” 商衾寒面含微笑,“小孩子家,就知道出风头。该同襄的事,他往里凑什么。明日就能到了吧,等到东陵拜过先皇后,一定好好冷他一下,你们谁也不许为他说情。”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自己的废话很多啊,呃~ 第120章 一百一十八、救灾 晋 分卷阅读186 分卷阅读18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7 枢机一身铠甲,看着满载辎重的兵车碾出深深的辙痕,脊背挺拔,如一只仰起脖颈的鹤。赫连傒望着他,重华握着枪的样子倒是显得没那么单薄了。 晋枢机一伸手,拦住了向前行军的车兵,“每二十乘为一组,每组以半个时辰为限依序进发。最末一组在十八日黎明前赶到柳河营。” 赫连傒看他,“重华,十九日是大梁皇后的百日仪。”赫连傒亲去致祭,他却将自己的人马都安插在百里之外的柳河营。 晋枢机微微一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赫连傒不懂他究竟安排了什么奇计,但想来晋枢机必定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倒也不算担心。 晋枢机正整顿军容,就听到传令兵的请告声,晋枢机挥了下手,传令兵道,“总司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赫连傒点头,晋枢机转进了帐子吩咐将人带进来。晋枢机这几日下令收购世面上所有的犀角,要一并送到北狄去。他将这件事交给沉沙去办,沉沙向来干练,几天下来,除了几家老铺子私自留下些好货之外,几乎将药铺中的犀角都囤购一空。晋枢机从头到尾购药都用的是自己的银子,赫连傒要帮他他也不要。 如今沉沙将一切办妥回来复命,晋枢机沉腰坐在交椅上,“把东西藏好了,如今怕是用不上,可是,总有用得到的一天。” “是。到明年春夏,就用得着了。”沉沙附和。 “那就谨慎些,别露出马脚来。”晋枢机道。 “是。”沉沙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晋枢机看着他,“是不是云舒他们——” “是。他们都盼着能来服侍世子。”沉沙想到云舒和丢盔云卷的嘱托,请他一定向晋枢机陈情,誓死追随晋枢机到北狄去。 “叫他们暂且忍一下,我暂时不方便带人走。”晋枢机道。 赫连傒掀开帐子进来,“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用惯的人,喜欢就带着。” 晋枢机摇头,“钱庄的生意还需要人打点,更何况,把他们留下人,商承弼便不至于激怒。” “我们如今还怕激怒他吗?”赫连傒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晋枢机道,“这里的一切,是我五年精心绸缪,全部丢掉,未免舍不得。日后,我们打下京安来,也需要他们作为接应。” 赫连傒常年带兵,是在沙场上用血洗出的韬略,根本不信他的话。他非常清楚,晋枢机并不是真心要和他走,留下这些侍儿恐怕另有他用。说不定,要再和商承弼传递消息也不一定。只是他并不同于商承弼,商承弼要求的感情太纯粹,所以锱铢必较,但赫连傒,太知道晋枢机的野心,只要在他可控范围内,他懒得拆穿罢了。“随你高兴吧。” 晋枢机也知道他不信,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现在还不能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对商承弼——” 赫连傒看他,“你不必解释。待咱们大军南下,两军对垒,我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商承弼,以血你这五年来的耻辱。” “我盼着这一天!”晋枢机太了解他。赫连的性子就像狼,他要的是最直接的结果。他不会听你解释,只会看你怎么做。 风行跟着于同襄亲自查看京安郊外的安置区,当时晋枢机提议在近郊搭上帐篷,用朝廷的兵力将这里控制起来。一则是方便赈灾,二则可以防止民变。可那些禁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勋贵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了安置区的脏乱。索性不过打个马虎眼,在于同襄面前应个卯就是了。于同襄是于家的嫡系,虽然以前不受重视,但自从拜商衾寒为师后,倒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些禁军里,很多人的家族都与于家有旧,于同襄又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他们,因此,这些灾民的安置区倒几乎都是风行在主事。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虽说楚衣轻早在之前就交代了防疫的事项,疫情都控制的不错。可是,眼看再过一个月就要由冬转春了,天气回暖的时候,最容易滋生瘟疫。风行思虑诸事极为周到,将集聚在京安的灾民分成三十个区,每两个区分配三个郎中,平日就处理些伤寒,冻疮之类的小伤,一旦发现紧急情况,便立即处理。 前一阵,商承弼抽风撒手大半个江山不管,赈灾的物质跟不上,没有冬衣御寒,安置区又有很多老弱妇孺,体质都不算太好。许多人都得了伤寒。伤寒极易传染,但当时晋枢机就划定了这点地方作为安置区,风行地位尴尬,未免商承弼猜忌,又不敢随意扩展区域,再加上,因为进了安置区每日就有米有粮,无数的灾民都向安置区涌来。帐篷里早都挤不下了,风行无法,只好在每个帐篷中间扯上些毡布搭上顶,挡风是肯定不行的,但好歹算是头上有点东西遮着。 时值隆冬,天气越来越冷,尽管风行命人在整个安置区都熬上了姜汤滚上了醋,又将楚衣轻留下的方子滚出好几个大锅的药汤来,每人每天喝一碗。但是,伤寒的人却越来越多。甚至不用走进安置区,隔着几里就能听到各式咳嗽的声音,翻卷在空气里的醋酸和药腥味夹着炭火的烟味直冲到鼻腔里,再加上灾民身上散发的体味,整个疫区上空仿佛都蒸腾着一股浓烟,别提有多难闻了,也难怪那些禁军谁都不肯来守着这地方。 风行前些日子和于同襄商定誊出几顶帐篷作为治疗区,将患病的灾民全部搬进去。可是,时人愚昧,谁都觉得进了治疗区就是快要死了,倒是闹得厉害。如此一来,传染的人便更多了。 如今风行带着一队郎中到安置区来,这批人是赫连傒绑来为晋枢机治病的,晋枢机用不着他们,便直接通过楚衣轻打发云泽送到了风行这儿。风行倒是对晋枢机很感激的,知道这位重华公子究竟还是心系百姓的人,只是这些年一味自污,可惜了。风行一踏进安置区,众人就纷纷传言着少帅来了,于是,那些几乎要咳出一个肺来的人都连忙攥住了自己的嘴,有忍不住的,便狠狠咬住胳膊,不让自己被分进治疗区去。 “少帅,少帅!”皇上只知道不停地祭皇后,这两三个月,都是风行发粮发药周济他们死活。商衾寒又一向极得民心,大家对这位少帅还是很敬服的。是以知道他要说话,众人竟一一安静下来,若不是这些人面有菜色,无精打采,倒很有几分严整静穆的样子。 “各位叔叔伯伯大婶大姐们,咱们又盼来了几位大夫,大家放心,伤寒是小症,一定能够治好的!” “哇——哇!”风行话还没说完,就有婴孩哭了起来,而后就是一阵钻心的咳嗽,那孩子的母亲为了怕风行就孩子送到治疗区去,死死堵住了孩子的嘴。风行目力极佳,在军营时,又和几位军医学过些医术,看那孩子面色就知道一 分卷阅读187 分卷阅读18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8 定要抓紧治的,耽搁了,恐怕就不一定能扛过去了。他久在军中历练,人情练达,也想得到那女人的心情,又怕她一着急将孩子捂坏了,立刻就使了个眼色给属下。他身后影卫才动,风行就故意咳嗽了两声,道,“天干风寒,咳出来就舒服些。” 有他这句话,人们也不再憋着了,一时间,咳嗽的声音几乎震得头顶的薄毡晃动,追风趁机引郎中过去给那孩子诊病。 那女人先时不肯,后来孩子咳得实在受不住,才勉强答应让大夫给看看。却是抱死了孩子不肯撒手,风行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人端上了一碗米汤来,风行亲自过去,在那女人身侧蹲下(身)子,托着那孩子脑袋喂与他吃。那孩子也是饿了,嘴对上碗一下子就吸溜吸溜地喝起来,风行轻轻替孩子擦着嘴角渗出来的米汤,孩子的嘴边都是黑的,伸手一擦,倒像是涂晕了墨汁。那女人知道这大风里,孩子也是脸脏,有些讪讪的。风行倒是浑不在意,只是吩咐影卫,“去找个细颈的瓶子来,当心呛着孩子。”说着将汤碗交到身后,自己顺手抱了孩子轻轻拍着后背。 那女人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扑到地上就是磕头,“小王爷开恩,小王爷开恩。不要把我的孩子送到帐篷里去。”从前人人都想挤进帐篷去,毕竟能挡些风,如今许多帐篷都住满了病人,大家倒是宁愿在外面毡子底下捱着了。 风行一阵心痛,连忙命人将那女人扶起来,“婶子不要担心,谁都不能抢走您的孩子。这样,您和小弟先去我的帐子里,我二师叔楚神医恐怕这两日就到,等他来了,我求他给小弟看看。”他说到这里又补上一句,“小弟岁数这么小,是断不能和大人们一起在病区的。” 那女人听他如此说了,才放下心,又问他一遍,“铁定不把我们关到帐篷里?” 风行笑了,“您要住的是我的帐子,谁敢关您呢?” 风行一个眼色,逐云立刻引着那对母子去了风行的帐子,说是风行的帐篷,其实,风行倒也很少在里面住。只是,在这里搭个帐子稳定人心罢了。逐云带着两母子和一个郎中向前走,那女人紧紧将孩子拢在怀里,孩子喝了米汤倒也有了些力气,在母亲怀里乱动,那女人两条胳膊恐怕比芦柴棒子粗不了多少,孩子调皮,一个劲地往下蹿,逐云想帮她,她却一定不肯。等快到了帐子时,逐云却突然觉出异常来。女人到底见的世面少,看着帐子门口严阵以待的样子就不敢往前走,逐云认出门口守卫的阵型正是元帅的十二影卫,他向前疾走几步,在帐外一米外停住,肃整仪容刷地一下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末将逐云参见元帅。” 门口商衾寒的影卫早都过来勾住了他肩膀,笑道,“元帅先进宫了,叫我们在这儿等着。跟少帅提着点,救灾办得这么不利,元帅发好大火呢。” 作者有话要说:《叛逆者》那边暂时先停一下,下次还是更《槐杀》,抱~ 第121章 一百一十九、 从皇宫出来,商衾寒纵马西行。天子脚下,处处都是流民,时时闻到哀声。虽然谈不上民皆饥色野有饿殍,但到底日子不好过。想到进宫面圣之时商承弼的一脸霜色和时不时的朕心甚哀,商衾寒不知是该为圣心蒙尘黎民疾苦感到哀痛还是要感谢晋枢机的离开让商承弼暂时忘了去吹毛求疵那些原本不该风行操心的功高震主。 原本车水马龙的景南长街带着些腐败的死气,能吃得上饭的都关紧了窗户,吃不上饭的都向一个方向涌。衣衫褴褛的贫民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捧着缺了口的半片碗排着长长的队伍。沈栖闲晃着个大铁勺将稀粥盛进一只只黑黢黢的破碗里。灾民们时不时地舔着干涩的嘴唇,虽然各个翘首以盼,却秩序井然。 “不行!你快回去吧。” “求求安乐王了,我不是故意插队的,实在是家里老母饿得已经爬不起来了。醒醒好吧!”沈栖闲还没说话,后面的人就喊到,“少帅订下的规矩谁敢不遵!军令如山,明不明白!” “是啊是啊!少帅说的话就是圣旨!” “谁都不许不遵帅令!” 男人砰砰砰地在地上磕着头。 商衾寒回身问属下,“前面是乐水?”玄安帝沈西云字乐山,沈栖闲字乐水。 “是。”影卫答道。 商衾寒微微蹙了蹙眉,快步向前走去。紫骅骝极通人性,留在原地。 常年带兵的人,天然的有一种威势,商衾寒统领四十万大军,已是天昭威凛,出身又贵不可言,比之寻常武将,更多了几分清华之气。虽是一席布衣,举步间却自然生风,如日月同举,雅有贵气,江河同流,嶷如断山。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气势,人人被他气势所慑,不自觉地就垂手敛目,不敢直视。沈栖闲每日挥着个铁勺舀粥,反正看见人就伸手出去,胳膊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正忙得焦头烂额,却突然间感到一股巍然之气。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商衾寒正负手站在不远处。 沈栖闲连忙将铁勺放回锅里,商衾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忙派粥的事。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男人也感觉到异样。商衾寒气势何等惊人,那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只觉得眼前这人能救自己,连滚带爬地膝行至商衾寒面前。 商衾寒不愿无故受他大礼,只一挥衣袖,那男人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人救命,救命!我家老母已经快要饿死了,我该死,我该死!家里已经断炊三天了。只要能救老母,我就是六天不领吃的也心甘啊!” 沈栖闲已将勺子交给了身后的属下小跑过来,“栖闲拜见大师兄。” 商衾寒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怎么回事?” 沈栖闲躬身道,“为了保证秩序,风行定下规矩,插队的人三天不发给粮食。” 商衾寒点了下头。那男人又跪下了,“我知道这京安城里谁都不能违抗少帅的军令,可是,我娘是真的不行了啊,就等着一口米粥续命啊,一口,一口就成。” 商衾寒道,“慎乃出令,令出惟行。既然已经定了规矩,就应该遵守——”那男人不住磕着头“我娘真的快饿死了,请破一次例吧。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少帅和卫菩萨。” 商衾寒十五岁从伍,廿年来百战不殆,一言既出就是命令。那些灾民们听到他的话,云集响应,“就是。少帅的话,哪个敢不听!” “你也破例我也破例,把少帅放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排队,谁让你要抢!” 一时间人言纷纷。商衾寒却只是缓缓道,“军令如山不假,但人命比山更重。” 他似乎是无意提高声音,但每个人都在听他说话。他看着沈栖闲,“规矩自然不能不守。不过,犯规矩的是儿子,承受恶果的 分卷阅读188 分卷阅读18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89 却是母亲,未免不公。立下规矩,是为了让老弱妇孺都有饭吃,可是守规矩,却要陷人于绝境。原本扶老携幼的初心呢?” 沈栖闲低下头,“大师兄教训的是。是栖闲思虑不周。”他抬高声音,“乡亲们,有人插队,按照规矩,自然不给他分粮。但是,他家中的老母就等着这口粥救命,咱们就舍给他一碗粥,让他送回去,乡里乡亲的,谁也不能见死不救。” “安乐王说得对啊。就听安乐王的。王小虎,今天这碗粥是给你娘的,可不是给你的。你要是孝顺,就好好伺候你娘。少帅仁义,可别再犯规矩了!” 商衾寒看着那叫王小虎的领了粥回去,又叫影卫跟着,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不要替老太太请个大夫。若是大夫忙不过来,就抬到医馆去。如此吩咐一番,他自己也过来,接了铁勺亲自舀粥给灾民们。灾民们一个个排着队,诚惶诚恐地接着,沈栖闲在一旁打下手,不知过了多久,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大师兄?你是安乐王的大师兄,难道是钧天王?!” 商衾寒没有说话。 男人一下子叫起来,“乡亲们!钧天王!是钧天王到了!咱们有救了!” “钧天王,钧天王!”百姓们纷纷跪地山呼,连一里外的风行都听到了。心道,这又是谁,还嫌父王功高震主的不够吗?他心中一急,胯(下)的渠黄就撒开了蹄子狂奔,不一会儿就奔到了父亲身边。风行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说话,商衾寒突然一抬眼,眸光如电,“大街上纵马奔行,谁教给你的规矩!” 风行私逃出营,听说父亲到了原就忐忑的不得了,如今被父王一声呵斥,几乎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先问了父亲安好,而后才道,“是儿子放纵了,请父帅息怒。” “不要骂小王爷了嘛。” “唉呀,我们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小王爷呢。” “如今处处遭灾,路上哪有什么人啊。小王爷的宝马通人性,不会伤人的!” 风行跪在地上,耳边是众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求情的声音。人人说一句,就有几千句,他这些天救灾发米很得人心,想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扛起了这么重的担子。虽然是小王爷,但是又谦和知礼,人人都很喜欢他,听到他被责备,各个都不忍心。更有人想到,听说靖边王教子极严,有功不赏,小过必罚,看来就是这样了。小王爷是为了我们才来,可不能让他受委屈。排队领粥的多是大妈大婶,风行是少帅,是小王爷,天潢贵胄原本人人不敢高攀,可如今小小的一个人,为了救灾都瘦了一圈了,孤零零跪在地上被父亲责备,真是怪可怜的。于是,求情的声音更高了。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暂且起来吧。” “是,父亲。”他没有用父王或者父帅的称呼,仿佛就是寻常人家被严父教训的孩子。起来就起来,还暂且起来,大妈大婶更心疼了。 “纵马疾驰,是什么事?”商衾寒问话的时候还不忘又给灾民舀了一勺米粥。 “多谢钧天王。”那灾民跪下将米粥捧在头上。商衾寒连忙扶起那人,“黎民失所,百姓饥寒,是我们这些为政者的过失。大家如此多礼,元祉何以克当。小儿年幼,赈灾之事多有疏失,实在惭愧。我在边关已经听到了中原疾苦,却不想民生如此艰难。元祉适才进宫,已向皇上请求从军粮中拨出五万石粟米来赈灾,圣天子在上,满朝文武各尽绵薄,等回春之时,大家一定都能回到家乡去,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请大家放心。” 商衾寒原就极得民心,众人听他说居然从军粮中拨出了五万石粮食来,想到钧天王仁厚,更是感激涕零,有好些女人甚至抹起眼泪来。灾难时节,朝不保夕,人人都不知道喝了手上的粥晚上的汤在哪里,如今亲眼见到了商衾寒,又听到了他的话,都觉得从此有了盼头,仿佛日子也不那么煎熬了。 商衾寒又抚慰了几句,带着风行去看了看实在困难的老人和没了父母的孩子,等回到卫衿冷的宅子已是将近戌时了。风行一路小跑,忙前忙后的收拾,又给父亲端了洗脚水,“爹赶了一个月的路吧,今天又忙了一天,先洗个脚,面都准备好了。三师叔就等着父亲回来才敢下锅的。” “嗯。”商衾寒脱了鞋袜,将靴子放在一边,风行看父亲将双脚浸在热水里轻轻闭上了眼,便低着头贴着墙角跪了。 商衾寒张开眼,“老宅子,又是冬天,地上潮,别贴着墙角了。” 风行站起身,跪到父亲面前来,“涣儿私自出营,赈灾不力,当街纵马,三罪并行,请父亲责罚。” 商衾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替自己洗脚,风行小心地替父亲按着脚底的硬茧,商衾寒道,“三罪?你犯的错多着呢,今晚别想着好过了。” “孩儿从来不敢期求侥幸。”风行帮父亲搓着脚。 商衾寒伏下(身)子,轻轻弹了弹他脑门,“瘦了。” 风行原本就知道犯了这么多错一定是扛不下去的,他早打定了主意受父亲责罚,如今帮父亲洗脚,也是分内的事。原打算着乖乖熬过这关,却没想到父亲居然先说起这个来,一下子就觉得心里像有股热流梗住了,“爹——” 商衾寒捏了捏他肩膀,“怎么累成这样。新旸是怎么回事,昭列呢?两个师叔在这儿,再加上乐水,倒是比从前更单薄了。” 风行给父亲脚背上淋着水,哗啦哗啦的,“爹别因为这个说三师叔,三师叔和沈师叔很照顾我的。只是灾民多,我又没有经验,忙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三师叔自己都瘦了呢。” 商衾寒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的米粮都是你三师叔的?新旸这孩子,太老实了。” “三师叔是仁厚。”风行道。 商衾寒笑了,“你自己都跑不了呢,还顾着新旸。放心,他早都开门立户的人了,我还能再因为你瘦了揍他?” 风行笑了,“自然不是。可是,父亲一向管教我们极严,除了小师叔,可真怕您再挑出什么错来。” 商衾寒笑道,“还编排起你小师叔来了。他这次要跟着,被我强留在帅府,也是委屈着呢。”他说到这里,也不再提景衫薄,风行扬起头来和他说话,就看到孩子下颌尖尖的,商衾寒有些心疼,“吃了不少苦吧。真正经事了,你就知道在营里管你再严也不算苦的。” 风行点头,“看着那些灾民,很多还没有我大,饿得皮包骨头的,见到一碗粥恨不能连碗都吞到肚里。孩儿不觉得苦,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商衾寒拍拍他肩膀,“天灾人祸,为政不仁,百姓受苦也在所难免了。你亲眼看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好。亲自看过,就知道以后应该怎么做。” “嗯。我知道。”风 分卷阅读189 分卷阅读19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0 行答应着,“父王今天进宫了?您说要分出五万石军粮来?咱们的粮草虽然充裕,可是,五万石并不是小数目,咱们储备的粮食哪有那么多,更何况,北狄的赫连傒狼子野心,称汗之后,东进之心不死,说不定不日就有一战。到时候,要是粮草跟不上,将士们可怎么办。” 商衾寒道,“放心。今年大成的收成不错,你乐山师叔答应了借粮给我。更何况,咱们还有自己的土地粮仓。这也是将士们的意思。” 风行有些不懂了,“父王为什么要和玄安帝借粮?” 商衾寒轻抚了他脑袋,“以后你就知道了。” 风行站起来给盆里添了些热水,“呃——” 商衾寒看他,“想说什么?” 风行道,“原本是打算此间事毕,回去向父亲负荆请罪,没想到,皇后大行,父亲亲至。我,孩儿——”他究竟还是极要面子的,有些不好意思说,“孩儿并未随身带着家法。”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风行心里打鼓,就听父亲道,“谁的家法是随身带着的。家法是提醒你不要犯错,不是让你有恃无恐以为不怕打就可以任性妄为了。别担心这些无谓的事了,我洗得差不多了,再泡一会儿就好。在外奔波了一天,你也回去沐浴吧。” 和父亲聊聊天,风行心里原本放松了些,可听到那句有恃无恐,不免想到自己仗着父亲看重私自跑出军营来,一下子就慌了。此刻再也不敢多言,乖乖服侍了父亲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日程表一直排到一月中旬了,写文什么的都得挤出时间来。恐怕下周只能保证三到四次更新,大家是想一气把这次拍看完,还是隔日更,慢慢看。如果要一次看完,我就抽出时间来连着更几章写完,然后就停更几天去忙自己的事。如果依然像现在一样,就还是隔日更,看大家的意见吧。 最近的日子真是焦头烂额,临毕业了,所有的事都挤在一块,更新方面不免对大家有所亏欠,抱歉了! 第122章 一百二十、训示 大概是因为收成不足,百姓的日子都过得艰难,卫衿冷深知大师兄的性子,饭菜并不敢准备得太丰盛。更何况,卫家原就是世代传家的大族,极为讲究养生之道,所谓“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虚。故早饭可饱,午后即宜少食,至晚更必空虚。”卫家的晚饭一向是以清淡为主。 川穹炒蛋,双藕焖排骨,竹荪扒芦笋,佛手白菜,银芽拌双丝,比新安纸还薄的小卷饼云一样叠在白釉莲瓣纹的碟子里,再配上猴头菇的粳米粥,没什么大菜,却做得极为精致。沈栖闲蹭到商衾寒身边,“风行快吃饭,木头家的饭啊比大成的御膳房还好吃。” 商衾寒笑了,“大梁的御膳房也不如。”他率先入席,沈栖闲和卫衿冷分别在他一左一右坐了,风行陪在下首。商衾寒举箸挟菜,替沈栖闲卷了一张薄饼,“都累了一天了,快吃吧。” 沈栖闲先咬了一口,大大咽下去,而后才道,“还是大师兄对我好,知道我最讨厌吃萝卜。” 卫衿冷也替风行卷了一张,“每天都是城里城外的跑,累坏了吧。” 风行双手接了,“没事的。只要能为百姓做一点事,也不觉得累。” 卫衿冷替他夹了一块排骨,“长身体的时候就该吃点肉” 沈栖闲接话道,“是啊,白天都顾不上好好吃。我今天还叫人炖了沙参玉竹蚬鸭汤,既补且清,可是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风行送去。你吃过了饭可要痛喝两碗。” 商衾寒道,“都这个时辰了,他喝点粥就好了。” 沈栖闲扯着商衾寒,“大师兄,你都不知道风行有多辛苦,就木头家这天天青菜豆腐的,哪能扛得住啊。” 商衾寒夹了块排骨给他,“不是有肉吗,怎么青菜豆腐了。” 卫衿冷看他,“老百姓连粥都喝不上了,你有肉有蛋还不满足,每天都出新花样,不是鹿肉就是水鱼。也就是玄安帝哄着你,要什么给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吃得用得每一样都是民脂民膏。” 商衾寒笑了。新旸谦谦君子,向来拙于言辞,连挤兑沈栖闲每次都是一样的话,好在沈栖闲也习惯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数九寒天的,不烤鹿肉吃什么。春笋秋蟹冬鱼夏虾,天生万物,可不就是给人吃的。”他说着就夹了一筷子鸡蛋给风行,“多吃点,你三师叔家财万贯,吃不穷的。” 卫衿冷向来说不过他,也只好不说。商衾寒替卫衿冷夹了一片芦笋,“虽说你的内力至阳至刚,倒是不惧寒冷。不过,自己也要多注意些。” “是。”卫衿冷小口地喝着粥,“大师兄赶路辛苦,您也多用一些。” 商衾寒点头,他一向心疼卫衿冷,知道这孩子上有师兄下有师弟,平素受得委屈多些,不过好在沈栖闲不错,虽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倒也算是体贴的。其实卫衿冷心里也明白,沈栖闲并不是个一味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他要这个做那个,还是为了让自己吃得好一些。可想到这人故意端了水鱼汤给自己,又赖在床上不走,真是无赖得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商衾寒倒是没想那么多事,只是问卫衿冷道,“新旸,这次你捐出来不少米炭,恐怕在家里也受了一阵委屈吧。” “还好。其实父亲母亲也很恤老怜贫的,只是,这次遭灾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杯水车薪罢了。”卫衿冷说到这里便道,“多谢玄安帝竟然答应借粮食给我们,这才能度过难关。” 沈栖闲无聊地扒着饭,他不爱吃粳米,便只将米油那一层喝了,“反正自家人,那么客气干什么。” 卫衿冷想反驳一句,可大师兄在,也只好又夹了一片白菜。 商衾寒看风行已经喝完了一碗粥,问他道,“再吃一碗?” 风行有些不好意思,“饿了。” 商衾寒笑道,“那有什么,你三师叔还能不管饱?”他们一家人吃饭,便也不要人服侍,等要添饭时才叫人进来。商衾寒到底是极心疼儿子的,“再吃一张饼。就算再忙,日中那一顿也不能将就了。” 风行笑着给自己卷了张饼,“什么也瞒不过父亲。今日忙忘了,起先也不觉得饿。” 商衾寒看沈栖闲,“你盯着他些,小孩子不知轻重,以为饿一顿没什么。饥饱不定,最伤身子。” “是新旸的错。”卫衿冷站起来告罪。 商衾寒笑了,“新旸还是这么老实。坐吧,他自己不吃饭还能赖到你吗?” 风行吐了下舌头,“又多一条罪名了。” 商衾寒亲自给他夹了佛手,“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打啊。” 沈栖闲望天,“天下的爹和哥都不是好人,做小辈的动不动就屁股遭殃。” 分卷阅读190 分卷阅读19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1 商衾寒轻轻拽了拽他耳朵,“乐山疼你疼得什么一样,他亲口跟我说的,骂都不忍心骂一句,哪还舍得打?” 沈栖闲道,“我哥是不是说,让大师兄不用客气,尽情地打我。” 风行笑了,“沈师叔快吃饭吧,再说这些,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用过了饭,风行站在窗前读书。卫衿冷沈栖闲倒是多和商衾寒聊些别后情绪,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晚饭也克化地差不多了,沈栖闲和卫衿冷从商衾寒房里出来,风行便走了进去。商衾寒正襟坐在圈背的交椅上,风行咬着下唇站在对面,肩膀有些单薄,看着可怜透了。 “父亲。”风行低下头,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 商衾寒对他招了招手,叫他走近一些,风行向前移了两步,在父亲面前跪下,“孩儿大错,请父亲责罚。” 商衾寒将前臂搭在扶手上,“说吧。” 风行深深低着头,“孩儿不该自恃父亲疼爱,私自带兵出营。只这一条,根据靖王军的军令,便是一百军棍也不止的。”他咬住了唇,“父帅是在这打,还是回营里去。” 商衾寒抬起眼,“你既说了是自恃父亲疼爱,我又何必动军法呢?” 风行深深一叩首,“孩儿谢父亲垂爱。” 商衾寒却是道,“不必谢,你应该知道,家法未必比军法好挨。” “儿子应该的。”风行顿首,“第二,出行路上,孩儿保护不周。让师兄所带的人马有所损伤,靖王军中,每个将士的性命都重逾泰山,这是孩儿的过失。” “嗯。”商衾寒只是在喉间随意一应。 “第三,儿子不该锋芒太露,抢了师兄的差使。这一点,最是不该。第一,容易引人猜忌,置父亲于险地,第二,未免冒犯师兄。”风行低声道。 商衾寒突然眸光一寒,“你知道就好。”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根檀木的板子上。 风行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究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他不敢犹豫,取了板子双手捧在父亲面前。纹理细重的小叶紫檀,三师叔这果然不缺好东西。 商衾寒伸手接了,随意将手腕拧了半个圈,风行示意,拖着两条腿转过去,“孩儿知错,请父亲重罚。” “啪!”狠狠一板子就敲在他臀峰上,风行痛得一抽,只觉得两瓣屁股像是要炸开了。 商衾寒道,“每次都不长记性,要怎么做,还要我教吗?” 风行心里一紧,立刻明白了。不敢再扛,乖乖褪下了裤子,露出一个赤躶的臀来,臀峰上已横了一道极宽的印子。 商衾寒伸出手,一把环过他的腰将他拉到自己近前来,连着就是四下抽在风行挺翘的臀上,“回回都是这样,多挨这几下有意思吗?” 风行死死扯着唇肉,也不说话。其实从小受父亲的教训到大,倒不是担心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只是还什么都没说就自己脱裤子,他究竟是有些难为情的。所以每次都要因为这个多挨打。 五下板子,铺了整个臀,这下可是真的长记性了。 商衾寒放开他,风行重新站好,声音有点小,“知道了,以后记住了。” “啪!”又是一下板子,“回回说以后,下次再记不住,照着往破了打。” “哦。”屁股上火辣辣的,好像现在才烧起来,刚才打得那几下终于觉出疼来了。 商衾寒握着板子,“继续说。” 滚烫的屁股像是突然一冷。明明窗子关得紧紧的,屋子里也没有风,可每回脱了裤子站在这陈述错误,却总觉得屁股上凉了,不一会儿,就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风行的手紧紧贴在腿侧,“第四,赈灾不利,耽搁了许多灾民。” 商衾寒用戒尺在手里打了个圈,风行再次转过身去。乖乖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在父亲面前沉下腰,赤躶的双丘献祭一般被送到眼前,商衾寒扬起戒尺,贴着腰际线给了两下,“有多大本事揽多大事。自己做好了吗?” “啪!啪!”又是两下。 紫檀坚硬的木质像是能拍到他皮肉里去,风行只觉得连皮里包着的肉都是硬的,“儿子会记住教训的。” “啪!”在臀峰上一下。 商承弼收了戒尺,示意他继续转回去。风行便要拖着裤子转过身,他原是将裤子褪到大腿,如今被这样一打,裤子已经滑到了膝弯。风行不敢弯腰去提,只好用两个膝盖将裤子夹得紧紧的,商承弼看了他一眼,“畏畏缩缩的干什么!” 风行连忙告罪,这才敢又扶了下裤子。 商衾寒道,“褪到脚踝。” “父亲——”风行语中有几分哀求。 商衾寒用戒尺贴着他臀滑过,臀峰,大腿,膝弯,小腿,一直到脚踝,然后一板子抽在小腿肚子上,“长本事了,居然敢乱跑。你以为今天只有屁股受罪吗?” 风行噙住了上唇,牙齿摩挲着有些发干的嘴唇,终于,认命将裤子褪了下去。其实,裤子褪到脚踝是比直接脱掉更难为情的,那绊在踝骨上的亵衣穷裤就好像时时在提醒你你在挨打了一样。商衾寒就是让他知道这种羞耻,所以每回都是让他褪裤子,而不是脱裤子。 “还有呢?”商衾寒淡淡道。他的神情太定了,仿佛可以完全陪你耗到底的样子。 风行舔了下嘴唇,“第五,不该当街纵马,父帅有军令,靖王军所有将士都不能当街骑马——”他说到这里便跪下来,双手高高举起,虚托着戒尺的样子,“这是儿子的过失。父亲必须要重罚。” “嗯。”商衾寒提着戒尺,戳了戳他腰,“靖王军军令一百五十七条,你哪一条不是背得滚光烂熟。怎么,出了大营,就什么都忘了?” 风行极为惭愧,躬□子不敢说话。商衾寒的戒尺绕过他腰敲在他臀上,“一会儿就这条给我咬紧牙捱住了,我会让你记住的。” “是。”风行答应着,因为恐惧,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第六,不该疏忽饮食。”他抬起头,“让父亲担心了。” 商衾寒给了个眼色,风行重新站起转过去,商衾寒提着戒尺,一板一眼地,一句话就是一下,“再大的事,别误了吃饭休息。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风行弓着身子,双手从前胸交叉绕过抱着腰,父亲的板子就像是钉桩的钉子,一下一下地敲下来。 “孩儿知道了,以后不会了,父亲别因为这个挂心。” 商衾寒打完了五下,收了戒尺。风行疼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了。臀上的伤痕一板一板排得整整齐齐,像屋顶上的瓦片一样,密匝匝齐梭梭的一片。风行深吸了口气,想到真正的惩罚还没有开始,便觉得连牙齿间都蹿出寒意来。 商衾寒板子刷过,等他转过了身。风 分卷阅读191 分卷阅读19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2 行垂手恭立,一颗屁股暴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也不知是窗棂透风还是错觉,只觉得臀上那一道道的板痕贴着屁股就动起来,疼了不够,像是还有种带着麻的痒,风行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暗自提醒自己,不管有多难受,一定不能用手去摸。 商衾寒重新握住戒尺,“还有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基本上都说要一次看完,看来我们都不喜欢卡拍啊 嗯,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更的。不过,因为太忙了,可能每天更得会比较晚,等不到的话就早上起来再看啊,抱~ 谢谢jing,从头开始一章一章留言,辛苦了!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一、 商衾寒重新握住戒尺,“还有呢?” 风行一阵吃惊。还有?他刚才站在窗前,已将能想到的错误排了个遍,难道竟然还有?小孩下意识地抽了下腿,试图通过父亲的面色去判断自己是真的对错误认识的不够还是仅仅只是例行的问话罢了。商衾寒是不会用某些模棱两可的话吓唬孩子的。风行心里开始嘀咕了。 “怎么?不知道。”商衾寒将戒尺放在了桌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风行抿着唇,默默想了一会儿,才道,“儿子愚昧,请父亲指点。” 商衾寒抓起戒尺,狠狠一下就拍在他臀上。“这也想不明白!” “啪啪!”又是两下。 风行吃痛,身子忍不住地向前倾去,商衾寒却紧紧握住了他的腰。尽管常年的训练让风行比同龄人结实些,可到底也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身量又高,平常虽然不觉得,如今脱了衣服,便觉得单薄多了。商衾寒环住他身子又拍了两下板子,而后才道,“京安城里,天子脚下,在大街上乱逛,一个人也不带!”想到商承弼对他的猜忌,商衾寒更担心了,扬起手又是两板子。 风行听父亲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太托大了。虽说有影卫们保护,又有三师叔和沈师叔在,但这里到底不比大漠。玄安帝对父王不放心呢已久,自己如今又发开了手脚大事赈灾,若是真惹得他不快对自己动手,那恐怕就不是几个影卫能应付的了。父亲明明给了自己人马的,可是未免招摇,都留在城外了。想到这里,风行也不免心有余悸,小声道,“是孩儿大意了。” 商衾寒将他身子扳过来握着他肩膀,“涣儿,在父亲心里,没有任何事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知道吗?” 风行轻轻点头,挨着父亲跪下,“是儿子的错,让父王担心了。” 商衾寒看儿子贴着自己腿跪下,小小的一个,就好像他两三岁时候每日挨在自己身边看自己下棋一样。那时候多疼小风行啊,从小就比别的孩子瘦,抱在怀里小团子似的。又坚强又懂事,铠甲那么硬,坐在上面并不舒服,可就是害怕打扰自己,难受了也不哭。长大一点儿,风行就显出聪明来,练功从来不偷懒,反应又快,办事也利落。原本早熟的孩子都有些老气横秋的,和父亲自然不太亲近。可风行不同,日日在身边服侍,又勤勉,又贴心,你教什么都用心学,从来没顶过一句嘴。可以说,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让自己操过心。商衾寒这一生,错过了江山错过了情人,最骄傲的,就是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儿子。莫说是商衾寒现在还没有儿子,就是皇后还活着替他生下嫡子来,也未必能有一个比风行出色。就拿这次赈灾来说,自己完全没吩咐,办得妥妥帖帖,百姓爱戴,旁的孩子,他这个岁数还在私塾里跟先生淘气呢。至于保护于同襄的事,一则同襄是师兄,看不好自己的人,跟风行也没多大的关系;二则,皇帝要出手收拾你,能保住一条命,身边忠心的将士还能留下一批来,也是调度得体了。只是,死自出营,确实胆子太大了。虽然,这同样是因为儿子只是揣摩到了自己不能出口的意思。 风行跪在父亲教训,半天没等到发落。他倒不知道商衾寒心里还是对他很满意的,这会儿可是脱了裤子等挨打的,父亲半天也没一句话。小孩儿一下就慌了。商衾寒看儿子又缩了缩肩膀,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到底是小孩子。这么一会儿就怕了。只是,儿子是从小严管到大的,他倒也不会太放纵。无论怎样,私自出营,还带走了三千将士,这总是犯了大错的。 商衾寒用戒尺敲了敲他后背,不重,却好像很瓷实的样子。 “爹——”小孩究竟是怕的。 商衾寒抬起戒尺指了下墙角的条桌,“去趴着。” “是。”风行站起身,提腿走过去,因为脚踝被裤子绊着,虽然不影响走路,但总有些难为情。条桌是下卷式的,并不很大,小心地趴上去,伸长了手就能扳到桌子的另一头,风行小心地抱紧,自己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待会挨得没力气的时候不至于滑下去。根据他的经验,趴在条桌上是要比条凳上好挨的,第一,条凳太窄,趴在上面总是逼仄些,第二,条凳的边硬得很,有时候铬得疼。风行深深调整呼吸,告诉自己今天这顿打绝对不好挨,但不管怎么样,父亲都是疼自己的,总能扛过去。 商衾寒看他趴好了就提着板子过来。没先动手打,反是拿了床薄被子给他垫在肚子下面,一则,稍微垫得高一点,二则,免得肚子贴着木头凉。条桌不大,整个一个人是趴不下的,两面都是下卷式,刚好能贴着将屁股撅起来。 商衾寒先是伸手左右两边各给了一记巴掌,让风行久久暴露在空气里有些凉了的屁股重新热起来,而后才道,“再抬高点。” “是。”哪怕是父亲,还是觉得难为情的。风行扶了下垫在肚子底下的被子,又掂了掂脚,“孩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 “私自带人出营,虽然是为了救援师兄,到底犯了规矩。依军令,要挨一百下。既然有情可原,我也不难为你。五十下板子,记住了。”商衾寒扬起了戒尺。 “是。孩儿谨记父帅教训,请父帅责罚。”风行闭上了眼睛。 “啊!”第一下,沉甸甸的板子,忍不住就叫了出来。果然,真正的责罚和刚刚提点似的教训不是一个力度。虽然父亲并没有规定不许喊叫,可究竟是在三师兄家里。挨个家法吱哩哇啦的叫又像什么样子。风行深深吸了口气,暗示自己再不能叫出来。 商衾寒的手极硬,明明知道儿子疼了,却依旧一点力道都不减。每一下板子都是贴着上一道打下来,在儿子臀上印上一道一道的红色檩子,板痕交接处,尽是一条条血丝。风行死死攥着条桌的角,觉得自己都快趴不住了。垫在肚子底下的被子也因为不能克制地挣扎而移了位置。他这时候才知道条桌比条凳厉害在哪里了。趴在条凳上,挨不住了就会不由自主地缩腿,有时候两条腿缠着绑着 分卷阅读192 分卷阅读19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3 ,绷紧了就没那么疼了。条桌又比条凳更高,两条腿抵在地上,挨得疼了就忍不住地想乱跑。虽然父亲的积威让他不敢做出逃跑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来,但却好像有些管不住两只脚。 “乱动什么!”商衾寒呵斥。 风行感觉扒紧了条桌,让自己趴得更稳些。商衾寒一板子就敲下来,“怎么,一阵日子没挨打规矩都守不好了。” “孩儿不敢。” “啪!”又是一板子,“知道不敢就给我趴好了。端端正正的。挨打的时候都不规矩,什么时候能规矩!” “是。”风行可是一点也不敢让父亲生气的,只好重新咬住了牙。可是板子实在是太疼了,尤其是,屁股上已经上下挨了两轮,等父亲再从第三轮开始打的时候,就像是扒了皮的面饼再裹真油,可是真的受不住了。汗水争先恐后地从头发里渗出来,案子是木头的,一出汗,就觉得有些趴不住。风行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商衾寒一板子就敲在他背上,“怎么了!在你三师叔家里,连打都不会挨了?” 风行小心地在手臂上蹭了蹭汗,“儿子知错。这案子滑得很,趴不住。” “啪!”重重的板子直接打到肉里去,“这才几下就趴不住了!什么时候学得坏毛病!” 风行不敢说话,只好重新往上再爬了爬,商衾寒用戒尺的尖端戳了戳他屁股,“趴好,翘高!知错不是嘴上说的。你认罚的姿势,你挨打的态度,这些都是知错。受打都是别别扭扭的,说知错就是敷衍我。心里面想着点,自己做错了什么。脑子里记着犯错的事,就觉得每一下都是该得的。那时候只有嫌打得轻,没有趴不住的。”他托着风行的腰,将他肚子底下的被子重新垫好,“警醒着点!想想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就知道应该怎么挨了。” “是。”风行轻轻闭上了眼睛。父亲的教训一向就是这样,挨了打不够,还要让你从心里开始反省,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罚一次就得记住一辈子。风行默默在心里背着靖王军的军令,父亲的每一下板子都好像是将那些律条砸到他心里去。 商衾寒一板一板地打下来,风行的屁股上就像是过油,才淋了一遍,又要烧上去。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翘的臀,一条一条的板痕密布,他是带兵的人,靖王军的军法又严。他是见惯了那些在军棍下隐忍又坚强的战士的,可是,风行究竟是个孩子。一双单薄的肩膀不停地抽搐,一个屁股红得青得紫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小孩的手死死扒着案子,两只脚忍不住地想动,却又被意志死死地压下去。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偶尔的一次颤抖都让父亲心疼。 板子没有再落下来,风行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自己做得不好,连连认错,“对不起,爹。这案子是向下边卷的,我用心想了,真的趴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 其实我很心疼小风行的,大师兄也是疼儿子的,只是,再疼儿子,打屁股的时候还是疼啊 第124章 一百二十二、训与罚 商衾寒心里蓦地一紧。他知道,儿子说得是实话。也正因为是实话,才让他更心疼了。商衾寒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儿子的臀,肿得好像年节时候蒸得高高的大馒头,面发得泡起来,小山丘似的。兵士们的饭量大,可一个馒头也要两个人分的。 商衾寒的手很大,可是,他的手居然有些覆不住儿子的臀。风行是长大了呢,想到这孩子从学走路起就开始挨打,起先小屁股一点点,在床上趴着,后来大了,每次打得时候都要搬凳子拿板子,再到今天。的确是吃了些苦的。 风行感觉到父亲的手包裹着自己的臀,就好像那颗最大的心最宽广的胸膛包容着自己一样,他知道父亲是心疼了。风行舔了舔嘴唇,汗水是咸的,“爹,是我不好,以后不求了,您打吧。我挨得住。” 商衾寒握起了戒尺,“还有二十下,自己数着。” “是。”风行正了正身子,难免有些孩子气的念头:如果真的是只剩二十下,那该多好。 商衾寒抬起手,尽管舍不得,却依旧贴着刚才的旧伤落下了戒尺,甚至连力度也没有减少半分。 “二十!” “十九!” “十八——呃!” “十七十——六!”风行数着,整个脑袋都麻木了,只是当板子走到腿根的时候,下意识地抽了下。他知道,又是一轮贴着旧伤,重新开始。还有十五下,再要打的话,恐怕还得三轮。 人是俯趴着,冷汗刷刷地向下流,蛰得眼睛都是酸的。整个人被一个赤躶躶的红屁股分成了两截,起先还怕父亲说要打腿,现在竟是盼着那要人命的板子换个地方才好。 商衾寒听他数数的声音越来越慢,重重地一板子就拍下去,“精神着点!这要是军棍,就你现在这样,赶出营去都是轻的。” “是!末将领责,十四!” “末将领责,十五!” “末将领责,十六!哦!”屁股上的板子突然变成了巴掌,商衾寒道,“糊涂了。” 风行起先愣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倒着数的,这会儿数反了。“是孩儿的错,这两下不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行自己的心都抽了一下,就现在这样的景况,一下都能要命的,可因为这种不该犯的错,又得多挨两下。 商衾寒伸手按住他脊背,“风行,打你是惩戒,也是为了让你心安。私自出营的事,父帅知道你究竟是委屈的。” “不,孩儿不觉得委屈,一点也不!”风行从案子上撑起来回头望着父亲。“孩儿想到了要去帮师兄,不管什么原因,犯错就是犯错。爹,涣儿年纪虽然小,可是,也是爹从小用尽所有心血养大的。您教涣儿也好,罚涣儿也好,涣儿不敢委屈,也不会委屈。孩儿知道您要保住师兄,所以,孩儿就去做。这些后果,都是孩儿应该承受的。就算退一步讲,孩儿身为属下,也不该贸然揣测上意,您没有让孩儿在大营里候军棍已经是心疼孩儿了,如今再听您这么说——咳咳”究竟是急了,原就挨了那么多下板子,这会儿又用两只手撑在案子上,冷汗顺着脸颊就滚下来,铺得满脸都是。商衾寒心疼得帮儿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涣儿,你的性子像你三师叔。” “父亲说过,希望孩儿像三师叔一样,做个光明磊落的人。”风行知道,几个师叔里,父亲最欣赏的就是三师叔。如今他这么说,对自己就是很高的褒奖了。其实,虽然人人都说父亲对自己管得严,可是,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信任也不少。做得为政文论战文,写得好了父亲总是夸,练功有了长进,父亲也比谁都高兴。很多军中的叔叔伯伯在自己挨了打之后都会说,少帅,元帅虽然打 分卷阅读193 分卷阅读19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4 你,可心里心疼你着呢。我们每次夸你,元帅虽然总是说别惯坏了孩子,可他心里的高兴藏都藏不住。元帅就你这一个儿子,就算管你严些,你不要多心,他不疼你疼谁呢。风行每次都会规规矩矩地谢谢各位叔伯的关心,可是,他却从来不觉得需要他们告诉他。父亲最疼爱的人是他,他比谁都知道。他有很大的志向,父亲的所有严苛都是为了帮他实现那个大志向。这些,是他们父子间的秘密,旁人谁也不知道。 风行的手死死扒着案子,“父帅,您打吧!” 商衾寒看着儿子挺直的脊骨,他的指尖顺着他颈椎一路滑下去。到腰,再向下,儿子太瘦了,尾椎的骨头有些铬手。他扬起板子,听着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在他臀上,风行报数的声音也变得单调起来。 “十四!” “十三。” “十二。” 风行默默数着数,他能感觉到,板子好像轻了些。尽管过了几重刑的屁股依旧麻辣辣地疼着,可是,父亲的心疼却让他觉得好过了许多。板子,这么多年,太熟悉的触感。硬的,平的,板板正正的,小时候挨打,总是怕得要死,因为每一下板子打下来,屁股都好像被烫过了一层麻油。可是后来长大了,对家法的畏惧之心就由疼痛变成了其他的东西。比如,对父亲的内疚,对自己的失望。 风行紧咬住唇,扒着案子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两条荡在地上的腿,也变得空荡荡的。每一板子落下来,先是辣,再是麻,屁股从外到里翻着疼,裹在皮肤里的肉都疼得胀起来,就像冬天过了油跳在锅里的花椒。 “十,九——”风行的身子止不住地向下蹿,汗水湿透了衣服,木头又是滑的,两条腿就像是吊在空里,一颗心却是悬在井边上,屁股上的皮肉像是都分开了,又像是因为打肿了紧紧贴着。风行想得到,自己的屁股现在一定是绷得油亮亮的像是透明的。老百姓有一句话,管挨打叫熟皮子,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皮一定熟了。 数到六的时候,商衾寒停了手。将风行的身子向上抱了抱。风行感觉到,垫在肚子底下的被子都被汗湿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商衾寒,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忍着不肯哭的缘故。商衾寒的记忆中,风行几乎是从来没有流过泪的。身为父亲,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骄傲,还是觉得遗憾。 “还有五下。”商衾寒道。 风行觉得两条腿都抽了起来。屁股上已经完全没有能落手的地方了,板子不像藤条,伤都在外面。就算是看着可怜些,好得也快。檀木木质坚硬,他又没有着意放水,再要打下去,恐怕会伤到孩子。 商衾寒撤了板子,“剩下的五下先记着,还有六条错,自己去反省反省。”他略略顿了下声音,“空坐吧。” 风行一听,吓得连腿都缩在一起了。明明父亲那么心疼自己的,怎么居然要空坐反省呢。小孩像是被吓傻了,低声求道,“父亲打吧,我能挨。” 商衾寒一戒尺拍在他臀上,“让你起来是心疼你!你以为再挨了那五下,就不用空坐了吗?” 风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是被吓傻了,是啊,还有那么多条错呢。 商衾寒用戒尺捅了捅他腰眼,“六条错。每一样都不小。原本是要重罚你,但今天屁股恐怕不能挨了。就当是给你个机会,若是认错书写得好。板子就少打些。” “是。”风行答应了。 商衾寒道,“起来吧。这张条桌前就行。一会儿,至少还有五十,就当歇着了。” 风行小声道,“哪里叫歇着。” 商衾寒沉下了脸,风行吓坏了。他虽然也和父亲开玩笑,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抱怨父亲也从来不会怪罪,可是真生气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的,于是,哪怕再不愿意,也只好乖乖站起来,“孩儿谢父亲体恤。”其实,所谓的空坐,还是风行小时候初学写字时立的规矩。小孩子的习惯都是从小养成的,刚习字时,总免不了塌腰偏头的。商衾寒为了纠正他的坏毛病,也没少打他。可人总有惰性,打一阵好一阵,偶尔写急了的时候就又坐不端正了。于是,商衾寒就定了规矩,要是写字的时候再看到他埋着脖子踏着腰的,就把他的椅子抽了,叫他空蹲着两条腿写。罚得厉害的时候,一蹲就是大半天。其实,站马步罚一天也是常事,但空坐比之马步最厉害的就是还要悬腕行书,罚马步总有个时辰,可是字要是写不好,一天都得耗在那。年纪小,站不住,汗水大滴大滴的滚下来,有时候汗滴到纸上,化开了墨,就又得重新写。是以,风行小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空坐两个字。偶尔字写得不好了,商衾寒一句“有椅子写不好就空坐吧”至少能管他好几个月。长大了一点,在营里听父亲和叔伯们推演阵法,排兵布阵自然是博大精深的道理,可一个小孩子哪懂那么多。刚开始听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听不懂。听不懂,就容易睡着。商衾寒若是看到他打盹,也不问什么原因,随便对兵士一挥手,“把他的凳子给我抽了。” 于是,小孩就又得乖乖摆出空坐的姿势听一整天。甚至有时候他才打了一个盹,商衾寒都不用吩咐,不过就是一眼看过来。小孩就得乖乖抬起屁股,身子底下明明有凳子,却是若即若离地悬着屁股不敢坐。偶尔有粗心的将领,看他额上的汗不停地往下落,起先不明白,以为他是不舒服,后来才渐渐知道了元帅整治少帅的法子。悬空站着当然是极不好过的,风行被罚久了就不得不找一些转移注意力的法子,这样一来,再看阵法推演时竟然就入了门,越来越觉出有趣来。他不过十一岁的孩子,却能将几千种阵法再加上其中的变化烂熟于心,这不得不说是空坐的功劳。 有了父亲的话,风行只好去拿纸笔,才刚刚将纸铺好,却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商承弼训诫师弟儿子的时候,向来都是不许人打扰的。这里又是在新旸家里,难道是有事?商衾寒给了一个眼色,风行会意,立刻提上裤子,才一弯腰,就疼得几乎跌在地上,却是咬牙挺住了。 “大师兄,同襄被人劫走了。对方送了帖子来,要明日辰时去土屯坡以马换人,指明要风行去换。”卫衿冷几句话就交代了整件事。 商衾寒回头看了一眼风行,见他都穿戴整齐了,才对门外道,“进来。” 卫衿冷推开门,就看见风行脸色苍白的在条案前站着,大师兄手里还握着板子。卫衿冷将帖子双手递给商衾寒,“这是狄人的标记。” “北狄?赫连傒还用得着抢马?”北狄出战马,当时有南人北马西塔东城之说。 风行咬着牙勉力向前走了两步,汗水便几乎烫伤了脊柱,卫衿冷深知大师兄家法的严厉,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可此 分卷阅读194 分卷阅读19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5 刻,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风行看了一眼那张帖子,强稳着声音,“回父亲,回三师叔,这个是狄人兵马总司的标记。” “哦?”商衾寒语声略有些玩味。北狄皇子众多,在赫连傒铲除异己之前,兵权都是由各皇子掌管的。当时,并没有兵马总司这个管弦。 卫衿冷点头,“的确。北狄已有四十年不设兵马总司了。如今,刚刚授印的这一位是——”卫衿冷有些犹豫。 商衾寒道,“晋枢机。” “二师叔也在赫连傒营里。”虽然知道这个世上绝没有人能伤到楚衣轻,风行还是有些担心。 商衾寒道,“回一封信给这位新官上任的晋总司,就说,小儿愚鲁,未免怠慢。明日土屯坡,我亲自会他!” “是。新旸立刻去办。” “父帅——”风行叫了一声。 商衾寒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好好睡一晚,明日,说不定有一场硬仗。” “是!”风行立刻精神起来。 “等等。”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今晚,就留在这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七条错误,肯定不能一下打完嘛,让小风行也休息一下吧,呵呵~ 顺便通知一声:明天不更文,后天如果能抽出空来的话就更,抽不出来的话就周天更,抱~ 第125章 一百二十三、夜话 “等等。”商衾寒看了儿子一眼,“今晚,就留在这睡吧。” 风行一愣,和父亲一起睡吗?商衾寒看出儿子明显的怔忡,有一瞬间的心疼。大漠风冷,小时候,总是将小风行裹在被子里一块睡的。小夜在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放着贴墙睡,自己一次搂两个。后来风行大些了,自然而然地独自读书,有了自己的帐子,然后,就从未一起睡过了。即使某天特别困特别冷,风行都是服侍了他,端着洗脚水出去,回自己帐子里看一会儿书再睡。若是挨了打,也会强撑着谢了上药,自己挣扎着往外走,绝不像小夜挨过打就像立了功似的,粘人的不行。其实儿子真的是和自己很亲近的,只是,大概从小在军中长大,习惯了铠甲一般冷硬的军旅生活,便不喜欢像孩子似的撒娇了。 商衾寒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风行转过头,“好长时间没和爹一起睡过了。”于是,走到床边将被褥铺好。 商衾寒看他站在床前,双腿因为疼痛而隐忍地颤抖,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去趴着,爹给你上点药。” 风行转过脸,额头上汗津津的,却是笑了,“不怎么疼。”却终究在乖乖听话,小心地褪了衣裤,伏在床上。 商衾寒在抽屉里取出一小盒胶质状的药膏,用四根手指蘸了,替他涂上。风行整个臀早已肿成了个小山丘,屁股上板痕交错,青紫横陈,触目惊心。风行习惯性地咬住了枕头,却在出了一头冷汗后道,“父帅,明日,您要怎么安排?” 商衾寒替他将药膏推匀,“他要劫乐水买得那些马,定然是不会带回北狄去,恐怕要养在山寨里。” “天子脚下,啸聚山林,就算当今圣上不计较,可那座山寨毕竟是北狄的势力,晋枢机难道不怕招人猜忌吗?”风行不懂。 商衾寒先是按住了他疼得几乎要抽起来的两条腿,而后才道,“他不必怕人猜忌。皇上舍不得他,赫连傒更舍不得,咱们又丝毫不能妄动。那些小部族,又不是他的对手。晋枢机现在是有恃无恐。” 风行点头,“是啊。第一,他不怕死,第二,没有人敢让他死。就像这次,哪怕诸多挑衅,父王明知道他是试探咱们,却不能出手,反而处处掣肘。” 商衾寒道,“你也看出来了?” 风行顾不上身后的疼痛,“嗯。父王千里而来,不可能不带人在身边。他劫走了师兄,父王定然不能坐视不理,只是,他能动刀兵,我们却不行。更何况,他据山为寨,地势险要,我们太过被动,便只好受制于人,可是,如果真的将马匹交给了他,未免有损父王威名,若是不给,他与于家有旧仇,恐怕真的对师兄不利。” 商衾寒轻轻拍了拍后背,鼓励他继续向下说。 风行道,“还有不得不防的地方,他这次摆下阵势,便丝毫不畏与咱们交战。可是,咱们却不能轻易出动人马——否则,这里的一切都会暴露在皇上面前,恐怕对父亲而言也是一场麻烦。” 商衾寒拍了拍他肩膀,“所以,明日,你带着两千精锐,在我与他谈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将山寨控制起来。既然不能伤他,那,就将他恭恭敬敬地请回来,这样,你二师叔心里恐怕也好过。” 第126章 一百二十四、 风行带兵进发,一路都在思忖晋枢机有何安排。他来到京安也有一段日子了,该探听的也探听的差不多了。凭他的机敏,早都猜到赫连傒定是亲自来京了,虽然不能肯定是赫连傒入宫劫走了晋枢机还是晋枢机和他里应外合逃了出来,但只凭着他敢在商承弼的地盘上公然带走了商承弼的心头肉,就知道他此行定是有恃无恐。更何况晋枢机如此张狂,一个出逃之人竟然劫走了于同襄,摆明了不怕爹爹找他算账。是仗着自己是二师叔的弟弟呢,还是手里另有王牌。风行默默思忖着,连行军的进程都慢下来。 近年来,赫连傒外侵各部内斩亲族,横扫草原未尝一败,如今风头正劲,满天下都在说他和爹爹是当今世上最会打仗的两个人。又因为他一统旗柯山北,向天称汗,名正言顺,父亲却只是个镇守边疆的藩王而已,这两年竟隐隐有赶超父亲之势。父亲廿年领兵,打得鞑子不敢踏入旗柯山一步,可如今赫连傒气势正宏,北狄与大梁是世仇,全天下都在等他和父亲的一战。风行勒住了马缰,父帅本就是当世战神,胜他,也不过锦上添花理所当然,可若是败了,岂不半生英名尽毁。但是那赫连傒呢,他废了多少心血甚至手刃了自己的亲弟弟才有了如今的基业,大汗还没做两天又怎么可能贸然领兵和父亲一战。父亲早都跟他说过,赫连傒此人狼子野心,志在吞并天下,可是,却并不是个莽夫。他吞奚夷败琅藩是为了蓄积兵力,灭戎几,人人都说是为晋枢机报仇,就连赫连傒自己也这么说,可是风行却知道,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晋枢机再活色生香,也不过是个男人,赫连傒就是爱他爱得发了疯,也断没有为他灭一个部族的道理。当时,戎几的大公主在宫里,赫连傒在宫外。据说晋枢机受了不少牵连。区区一个戎几的大公主就能让堂堂天子金口玉言钦封的宠惯天下的侯爷委屈,你商衾寒连一个女人都治不了,我却能带着兵长驱直入灭他一族。冲冠一怒为别人的男人,这不是爱不爱晋枢机的问题,这是生生地打商承弼脸的问题。风行思忖着,恐怕那时候 分卷阅读195 分卷阅读19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6 这位神通广大的临渊侯就和赫连傒搭上线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让赫连傒踩着商承弼上位,商承弼却浑然不觉。天昭帝冲龄践祚一世英名,可是全折在温柔乡里了。文华陈思武重冠军,这名号够吓人的了,就让我试一试,你够不够资格和我爹交手吧。风行扬鞭跃马,突然间大起争斗之心,竟连身后的伤也不觉痛了。 一路跑马,寨子下是一条仅容一骑通行的小路,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风行浅笑,如果这一关都过不了,恐怕这些年的家法算是白挨了,“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端凝,靖王军里,他从来是少帅,不是孩子。 “是。” 风行轻轻拍了拍座下的渠黄,“我二师叔恐怕等在上面,等会儿你可要小心着跑,别冲着他。” 渠黄性子野,根本不等风行吩咐,一下就上了小路。两千精兵紧随其后,浩荡而行。 楚衣轻在喝茶。 就在小路的路口,一张几,一把椅,一只粗瓷的茶壶,却只有一盏茶杯。他太了解这个弟弟,所以,他安心在等待。只是不知,从那条小路上来的是休明还是从涣。他的手很稳定,稳定的仿佛杯中从来没有下降的水面。若是休明,自己自然能让他走,若是从涣呢—— 戴着幕离的楚衣轻苦笑。绝不会是休明。他知道没有办法拒绝自己,所以不会来。就像重华知道自己不会拒绝他,所以一定会来一样。 蹄声。楚衣轻心念一动,是匹好马,看来,从涣又长本事了。于是,他索性放下了茶杯。对戒备森严的守卫挥了挥手。一百个伤兵残将,重华可真是看得起自己。 蹄声由远而近,奔跃之声又突然静下来,仿佛猎豹捕食前的谨慎,因为胜券在握,所以,隐忍片刻又何妨。 一声马嘶。即使内力深厚耳力极聪,楚衣轻也只能推断出风行仿佛是下马了。的确如此,那紧跟而上的骑兵声势小了许多,看来倒像是回避什么似的。楚衣轻隐隐有些难过,涣儿越来越像休明了。 “从涣拜见二师叔。” 果然。他下了马,端端正正地跪在那条只容一个身位的小径上,渠黄不耐烦地打着响鼻,楚衣轻望着眼前虽然谦恭却极为挺拔的身影,将士在后,仇敌在前,他如此恭顺,自己却只能看到那隐藏在胸壑间的锐气,终究,狭路相逢。 既然注定阵前对垒,便也不用先礼后兵。 楚衣轻扬手让他起来,自己却真的站在了他的对面。只有一条路,他,拦住了那一条路。楚衣轻身后响起一片抽气之声,这位文文弱弱的楚公子,平时看起来最是和气的,没想到,叔侄对垒,他竟然是率先挑衅的人。 风行神色愈加恭谨,“一别两年,二师叔身子安好?” 楚衣轻不欲同他寒暄,轻轻点了点头,就张开了手臂。 风行向后退了一步,垂首躬立,“小侄知道师叔受人所托必将忠人之事——” 楚衣轻很不耐烦风行的麻烦,轻轻一挥手,用传音入密道,“军令难违,父命不可违。你动手吧。” 风行又向后退了一步,长揖到地,“侄儿无礼,日后再向二师叔负荆请罪。”他陡然扬声,“放烟!” 楚衣轻一愣,这里都是伤兵,他居然要用火攻。明知道自己嗅觉敏感身子又弱,根本闻不得烟味。风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择手段了。他心头疑惑陡生,风行却一掌拍向楚衣轻胸口,在切向云门穴的时候,猛然变掌为爪,向他心口抓去,出手瞬间将试招变成了杀招,出手之快连楚衣轻都不免吃惊,看来这孩子的武功进步不止一点。只是他又怎么会在意风行的小小试探,只轻描淡写地一架,就将他这迅捷至极又凶狠至极的一招化解了。风行自然不敢真的对二师叔下杀手,可是他想要迫使二师叔对自己失望以求能够抓到一两个破绽夺路而过的打算却破灭了。既然如此,第二招便换了常规的招数,攻向二师叔腰侧,只盼能够施展全力逼得他让开一条路就是了。可楚衣轻轻功绝顶身法曼妙,风行招招攻他下盘,试图迫使他让出一条路来。他却贴着风行的攻击,如影随形的拆解,即使风行妙招迭出,他也只是自然应对,脚下却根本不让一步。 第127章 一百二十五、 风行有些着急,他知道晋枢机是个精明已极的人,不可能给自己太多时间。而父亲此次要他带兵便是为了磨练他,也不会刻意帮他拖延。只容一骑的小径,一侧是深谷,一侧是绝壁,对面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身后是绝不能败的两千士兵,堵上靖王军的声誉,他便真的可以赢了吗? 风行越战越紧,楚衣轻却纹丝不乱。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二师叔的厉害之处,江湖人提起昭列公子,只知阵法精巧医术通神,武功一途也唯赞轻功绝顶,可是曾经在大漠的几年,他手把手地指点自己拳脚,随意一眼便能点破枪法中的不足之处。他于他不止是从小疼到大对他嘘寒问暖诊医炼药的长辈,更是教导武艺的名师。父亲军务繁忙,多少功夫都是跟着他学的,如今和他动起手来,又岂有半点胜算。 楚衣轻同他拆招,却见他变招越来越急,不觉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孩子是怎么了,如此沉不住气,竟连小时候的一半都不如了吗?楚衣轻太了解他们父子是什么样的人,对风行会动手倒并不在意,只是他出手间毫无章法方寸大乱,刚开始那几招似是还有些应变之策,如今只是抢攻,楚衣轻神色沉下来。自己不在的这些年休明都在教他什么,他想到这里,原是要阻止他上峰的,如今却是指点居多了。 风行暗自得意,果然,二师叔是最疼自己的,看到此刻自己手上招式一乱,立刻就粘得不是那么紧了,切招之间,反倒是指点居多。“涣儿一时抓不到关窍糊涂了,二师叔不要生气。” 楚衣轻也不理他,只是手上与他拆解,风行想着自己如何在进招间不动声色地向里逼去,楚衣轻能退一步,他的大军便能进一步。 晋枢机气定神闲地等着商衾寒压着马匹来土屯坡,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叱咤边疆二十余年的战神,居然纡尊降贵给他当镖师送马来了,无论沉不沉得住气,晋枢机都要好好笑一笑的。更何况,那个还是灭国毁家的仇人。 终于离开了商承弼,晋枢机面上终于再现几分清华之气,一席青衫,坐在一块极为古老的大石上,膝上放着的是名琴飞泉,弦音中不闻旖旎,竟是铿锵之音。 商衾寒身边只带了六十名亲兵,押着晋枢机要的马匹,不疾不徐地上山来。 晋枢机轻拢琴弦,语声疏朗清淡,“你师父对你不错啊。” 于同襄虽被铁索缚在巨石上,却是傲然直立,似是不屑回答晋枢机的话,神色极为坚毅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7 。 晋枢机曲声渐歇,“所以,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名门子弟,无知所以无所畏惧,一无所有的清高。” 于同襄心道,你父亲获封王爵,楚之一脉,晋家传世百年,你难道就不是名门子弟。只是听着蹄声渐响,不便反驳罢了。 晋枢机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他轻捻琴弦,却突然拢弦上挑,蹦出一个极为激越的音来,于同襄刚将心思转到他琴音上,只听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般的一震,于同襄心念微动,连脸都有些白了。晋枢机却在此刻转过了脸望着他,“你想到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于同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了这一句话来。他说话时,似连舌头都在颤抖。拼命拧过头去看那传出阵响的位置,可他此刻却是被绑缚在一座一人高的大石上,如此一动,神态极为狼狈,拧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来。 晋枢机嘴角掠过一丝哂笑,连这位于公子都怕了吗?商衾寒,我看你还能气定神闲到几时。他细细拨着琴弦,仔细听着远处的马蹄声,只依稀判断出那边起火之时有一小阵可控的骚乱,之后,受惊的马群就很快被控制住了。晋枢机心中微动,不想他竟真的如此沉得住气。 风行与楚衣轻正在拆招,却突然被这声响所惊,他略一思忖就已明白其中关窍,微微动口不知说了句什么话,立刻向后一个翻身,连着几次团身,重新坐在了渠黄的背上。 因为这声巨响来得突然,此刻风行带着的虽是精兵,马匹也不免受惊,惟有渠黄无聊地用蹄子蹬着土,全然不理会这其中的关窍。 风行在马上对楚衣轻一揖,而后一个手势,他带着的兵士得了命令,立刻拉满了弓。楚衣轻是何等眼力,立刻就认出了那箭头上绑着的正是干草弹。那干草弹还是从前楚衣轻所制,只要借了力,有速度再加上风势,不用点火就能自己燃起来,燃着了就会冒出灰烟,那烟蹿得老高,远远看上去,便像着火一般。过去与狄人骑兵作战时,商衾寒曾命属下用绊马索绑着将干草弹投出去,狄人一看起烟,便以为是火药,不止惊了马,更是慌不择路。商衾寒也因此打了一场胜仗。 楚衣轻看出他用意,不觉心内一冷,只刹那之间,便飞身上了他的马匹。渠黄乃天外名种,又岂能容不是主人的人立在身上,正是四蹄攒起,楚衣轻却趁着这时候突然伸手一抓,就老鹰抓小鸡似的将风行从马背上抓了下来。 风行起初想要反抗,却终于忍住了出手,乖乖被他擒了。 楚衣轻一张五指,似是就要向他要害攻去,跟着的影卫一惊,立刻叫道,“楚二公子!” 此时,已有人将那带着的干草弹点着了。楚衣轻左手紧紧握住了风行肩膀,右手打出了一个谁都能看懂的手势,“灭火!” “只管放烟!我冒犯师叔,就算受到些教训,也是理所当然!”风行这话才一出口,藏在袖子里的手便是突然向后一击,楚衣轻早都料到他会有所动作,只听咔得一响,便卸掉他一条手臂。而后,一字一字对着风行比划,“我命令你,灭火!” 另一边,商衾寒已经带人进了土屯坡,晋枢机望着远处弥漫的烟尘微笑,“又是巨响又是冒烟,自家的情人和儿子都在那边的寨子里,王爷可真沉得住气。” 商衾寒端坐马上,一派气定神闲,根本未曾回答他的戏谑,只是望了一眼被绑在大石上的于同襄,“晋总司,小徒技疏学浅,年幼无知,冒犯了。” 晋枢机突然扬起头,一张素脸,双目清明,眼睛亮得像是原野上的狼,瞬时间,眸中杀意陡盛,“王爷灭我一国,辱我全家,您冒犯我的地方,还少吗?”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六、 风行之觉得肩上一痛,手臂已被楚衣轻卸了下来,他知道师叔有意惩戒,动手之时便拿到了关节错位之处,额上立刻疼出了几颗冷汗,却是一声不吭txt下载。 随性的兵士都知道少帅极为硬气,虽见他面色如常,但到底也是担心的。更有风行的亲卫是从他小的时候起就护着的,对楚衣轻原也十分熟悉,忍不住开口叫道,“二公子,小王爷还是个孩子呢。” 楚衣轻只是遥打手势叫人灭火,晋枢机猜到商衾寒是声东击西之计,留在山寨里的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先是被轰隆的巨响惊吓,后又陡然看到弥漫的尘烟,各个惊惶失措,寨子里一下乱了起来。 风行注意到山寨中的形势,岂能放过这个良机,楚衣轻只一愣神,他便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楚衣轻的禁锢向山寨一边的断崖冲去。楚衣轻大吃一惊,伸手想要拽他却只来得及抓住他半片衣角。正是这时,渠黄听得主人命令,扬起蹄子向着寨口疾奔而去。 赫连傒这山寨依山而建,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断崖,风行如此不管不顾地向下冲,没几步就奔到了断崖边。他身法极快,半个身子已经跌落崖下,楚衣轻根本来不及细想,身形一动就贴过去,以绝顶轻功在空中借力将他抛给马上的影卫,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而身形急急下坠。 风行人还未站稳就立刻挥手进攻,没有了楚衣轻拦路,渠黄已一马当先冲进了寨门,那些防守的老弱残兵哪里是风行所率领的精兵强将的对手,片刻功夫就攻入了山寨。随行的亲兵刚为他接好手臂,便看到一个身形极为挺拔的男子手持一柄长刀跨坐在一匹尤为神骏的黑马上,威风凛凛,莫可逼视。 “见过国主。”风行以晚辈之礼相见。 赫连傒策转马头,避而不受,“自己的师叔为了救你跌下山崖,你竟能看也不看就攻进他要守的大寨。我原佩服商衾寒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不想调敎出个卑劣狠辣的鼠辈。” 风行仰起头,与赫连傒目光相交,他虽然立在马下,却丝毫不显怯懦,只是淡淡道,“这是在下的家事,不劳国主费心。” 赫连傒一声冷哼。风行身后的精兵立刻列阵将赫连傒围住。 赫连傒冷眼扫过面前的精骑,“疾风三十六骑都派了出来,看来,商衾寒对你这个不肖子可是不放心的很啊。”他说了这一句,便是横刀当胸,“好!今日我就让你看看,靖边王以一当十的背嵬军,到底能不能换我这条命!”他说了这一句,便放开了马缰,以双手握住斩马刀刀柄,双目充血,连座下战马也起了争斗之心,马鬃耸起、长鬣翻飞,血战一触即发。 风行却突然一挥手,命阻挡在前的骑兵让出一条路来。 赫连傒微微蹙眉,“商衾寒的儿子,武功不济,连胆色也不成吗?” 风行所带的背嵬军是靖王军精锐中的精锐,勇猛无匹,向来只进不退、视死如归,十五年前,北狄进犯,背嵬军三千骑兵力克北 分卷阅读197 分卷阅读19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8 狄五万大军,左猿峡一役,背嵬军与北狄最强悍的可汗亲兵狭路相逢,于乱军阵中生擒北狄二十位卫队长于阵前割喉,场面极为血腥,当时的国主赫连崇连不战而败,于逃跑途中被商衾寒一箭射死。北狄以复仇之名大举进犯,商衾寒率部力抗敌军,在九个月的战争中,歼敌四万,俘获马匹九千匹,几乎使北狄再无可用之兵。背嵬军更是立下了生俘百名高官,击杀三位国主的不世功勋。北狄元气大伤,退回关外,换来了大梁与北狄十年的和平。商衾寒的靖王军与北狄可谓是世仇,尤其是背嵬军,在与大梁交战的几十年里,北狄所有因战而死的国主都是死在背嵬军手里,引为北狄的首领被称为狼主,因此,背嵬军又被叫作屠狼之军。在商衾寒统兵的三十年里,背嵬军所向披靡,北狄的历代国主见到背嵬军军旗几乎是望风而逃,没想到,今日竟被被他们视为手下败将的北狄国主嘲弄。虽然背嵬军麾下人人激愤,却个个严守军令,在没有风行的命令前,没有一人一马妄动。 风行望着赫连傒,“我商家世代镇守承墉关,大梁与北狄必有一战,到时候国主自然知道风行有没有胆色。”他说到这里,便是轻轻一笑,“不过今日,我要借国主的山寨处理家事,烦劳您立刻离寨,恕不远送!”语毕,一扬令旗,手下军士长驱直入,立刻占领了山寨。连伤兵妇孺也按靖王军处理战俘的方式整队编好。 “家事吗?”赫连傒哂笑。他的目光突然望下不远处的寨门,楚衣轻一席白衣,正站在寨门口。“我在大狄的时候就听说昭列公子能凌虚御风,登萍渡水。原来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你倒真是长了一对看不见的翅膀啊。” 此时正有兵士回报俘虏已清点完毕,正式接收山寨,风行微微颔首,语气生硬,遥指寨门道,“国主,请吧!” 赫连傒望着徐徐走过来的楚衣轻,他纯白的身影被勾勒出金色的光辉,整个人就像是盛放在阳光里。赫连傒跃下马背,将斩马刀扛在肩上,“既然是家事,身为你继父的弟弟的男人的你叔叔的我,也很有兴趣看看缉熙谷的家规到底怎么样。”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刀背敲着自己肩膀,对楚衣轻喊道,“找不到板子的话,要不要我借你用刀坯子拍他的屁股。” 第129章 一百二十七、无题 “风行向二师叔请罪最新章节。”偌大的厅堂,楚衣轻负手站着,风行跪在距离他六七步的位置。影卫们很体贴地关上了门,赫连傒半靠着大柱子抱着斩马刀笑。 风行一撩铠甲,将单膝跪地的姿势改为双膝着地,两边的肩胛骨稍稍放松了些,端端正正地跪好等待处置。 楚衣轻一直没有转过身,他不是在摆架子,只是在沉思,思考为什么这么些年,自己努力想让风行学得像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如今却还是走上了同他父亲一样的路,与商衾寒如出一辙的伪善和慈悲。他们在决断时从不会为任何事犹豫,即使有后悔,事后道歉就可以了。曾经年少的楚衣轻用疯狂的手势质问商衾寒——凭什么?你凭什么觉得道歉之后我就一定会原谅你。商衾寒轻轻握住他的手,吻他因为愤怒而暴起的指节,“对不起,昭列,你说要怎么样,要我怎么样补偿你,无论怎样都好。”休明,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法补偿,也与补偿无关。 “二师叔,风行无礼,请您责罚。”刚刚摘下的银盔端端正正地摆在他腿边,昭示着驯服和恭敬。他的肩还是很紧,背依然很直,语气是一贯的谦恭,态度也同样无可挑剔,只是却不能让楚衣轻多给他任何一个眼神。面对这个刚刚仅仅十一岁的少年,他的九年时光几乎都是在楚衣轻膝下长大的,楚衣轻在意的,原本就不是他的无礼。 果然,风行太了解自己的师叔,或者说继父,“涣儿知道二师叔不是气涣儿无礼,而是觉得涣儿到今天也只能赌长辈的关心很不长进,涣儿知道错了,请二师叔重重责罚。” 楚衣轻依然没有转身,只是轻轻拂了下衣袖,风行知道这是命他起来,“涣儿不敢。” 赫连傒嗤地一声冷笑,“怎么,人家不揍你,你还长跪不起了?先是用性命相胁,再是用人情威逼,商少帅摆得好脸色啊,你这哪儿是请罪啊。” 风行重重叩首,“师叔知道涣儿不敢。” 楚衣轻侧过了身,用很慢的手势向赫连傒比划,一字一字地,“请您出去。” 赫连傒微微扯起嘴角,“他都不介意在我面前求你,你又何必在意是不是在我面前揍他。” 楚衣轻的眉峰微微动了动。赫连傒淡淡道,“玩政治的人都不要脸,他要跟他爹走这条路,老早就学会把面子里子都丢了,你不用怕他难为情。”赫连傒突然一扬刀鞘,指着门外,“那外头多少人捱在外面等着你敲他一顿上赶着心疼呢。军令如山,少帅身先士卒,不惜开罪师叔被家法,没过几天就变成靖王军新一段的佳话,你以为这顿打他真是因为内疚挨的?天真。” “涣儿不必解释。”风行高高扬着头。 楚衣轻转过身,对他比了个手势,“我不会打你,你出去吧。” 风行仰起头望着楚衣轻,双目中蕴藏着难以察觉的忐忑,“师叔是生涣儿的气了?” 楚衣轻摇了摇头。 风行膝行几步,跪在楚衣轻脚边,用手轻轻牵扯他袍角,“涣儿知道自己不应该,让师叔担心了——” 楚衣轻摇头,比手势道,“我从来不担心你。”我又不会真的眼看你死,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是。师叔不会生涣儿的气,师叔只是对涣儿失望。”风行低下头。 “我从来没有对你失望——”楚衣轻的手势尚没有打完,就有一个人推开了门,“他从来不会对你失望,从始至终,让他失望的,只有我一个人。”商衾寒飒飒立于正堂,目光却落在廊柱边的赫连傒身上,“国主,好久不见。” 赫连傒随意挽了个刀花,“王爷风采更胜当年。我的兵马总司呢?” 商衾寒气度雍容,朗声道,“晋总司和我比剑,有些辛苦了。所以,请兵士们带他去下面歇歇。” 他这话一出口,赫连傒和楚衣轻都惊了一跳,小晋竟然被他抓了吗? 楚衣轻身形一动,立刻到了商衾寒身前,赫连傒也立起了刀锋,二人正要质问,却突然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自窗口飞入,单脚踩在正厅最大的一把交椅上,脚尖一勾身子一仰,便摇摇晃晃地靠上椅背,横剑侧坐当堂,晋枢机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凭那群酒囊饭袋,就想看住我?王爷是小瞧了我这个大梁的过气临渊王呢,还是看不起大狄新官上任的兵马总司?” 商衾寒微微一笑, 分卷阅读198 分卷阅读19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199 “是在下低估了剑寒九州英豪的重华公子,失敬。” 商衾寒话音未落,只听得“铿”地一响,一柄长剑堪堪擦着他脖颈飞过钉在门边的柱子上,飞泉剑锋利无匹,众人的眼光才来得及从门边颤动的剑柄上收回来,商衾寒被削落的几根头发这时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商衾寒笑,“吹毛断发,好剑。” 晋枢机身形一闪已掠到门边,“的确是好剑。”他直直对上商衾寒眸子,目光凛然,“这样的好剑,五年来却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剑鞘里,藏在七弦琴的琴底下,王爷,如果你是我,将这样的剑拔了出来——”晋枢机回肘拔剑,“还不会轻易收回去?!”他的话尚未问完,他的剑已指向了商衾寒鼻尖。 “放肆!”风行拾起地上的长枪挡在商衾寒面前。 “我不喜欢和孩子玩游戏,让开!”晋枢机冷声道。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用剑指着我父王。”晋枢机的剑前挡着的是风行的枪。 “退下。”商衾寒道。 “父王——”风行没有回头。 “退下。”商衾寒抬眼望晋枢机,“土屯坡那里,你也曾用剑指着我,结果又如何呢?”他的目光冷掠过晋枢机,从头到脚,每一寸,“你靠什么要我的命?只剩五成的剑法,还是没有几年好活的身子?你有一整条命和我拼吗?宫里的日子难过,就算是你,也没有过得比别人好。好好听你哥的话调养调养,别再让他为你担心。放心,我一定会比你活得长,长到等你找我报仇那天。”他伸手拨开了他的剑,却是回头望向楚衣轻,“我把你弟弟完完整整得交给你,好好照顾他,我不想再欠你们晋家一条命。” 晋枢机一剑刺向商衾寒,“你欠我们晋家的,何止一条命!” 风行立刻迎上,枪剑相交,晋枢机一剑削断了风行的枪,还要再攻,楚衣轻却突然将风行推向一旁。晋枢机怒目瞪向楚衣轻,楚衣轻只是用衣袖卷住了他剑柄,单手比划,“你现在的身子,不要贸然动武。” 晋枢机冷哼一声,赫连傒连忙将他揽在怀里,伸手探他脉息,“哥哥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已经伤得这么严重。”他抱拳向商衾寒,“多谢照顾。” 晋枢机冷笑,“一个是我哥,一个是——如今我的敌人就在眼前,不能同仇敌忾也罢了,你们一个个究竟在谢他什么!” 赫连傒扶住他,“重华,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你这个身子几乎都被掏空了,他刚才和你交手,如果故意引得你拼斗内力的话,你还怎么受得了。就听你哥哥的,咱们回大狄去,好好调养一阵,待得来年水草丰茂兵戎整齐之时,再来为你出这口气。”他说到这里就抬起头,望向商衾寒,“反正你我终有一战,倒也不急在一时。” 商衾寒微微颔首,“我大梁四十万铁血男儿,恭候国主大驾。” 赫连傒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风行,“我带重华回去养伤,你秣兵历马之时最好也调敎调敎儿子,省得哪天你一个不小心被商承弼砍了,徒留下个废物,让我连赢都赢得没精神。” 风行自幼被称赞将门虎子,今日与晋枢机交手,一招之间被断了兵刃,又被赫连傒如此讥嘲,饶是他年少老成,也不禁面颊微红。商衾寒淡淡道,“是不是废物,战场上才知道。今日家务众多,少陪。风行,代为父送国主。” “是。”风行将折断的枪杆握在左手,提气道,“国主,请。” 风行正要送客,楚衣轻却突然拦在近前,伸手划道,“你留下。”他也不看商衾寒脸色,衣袖一拂便用真力推开了门,随意指着一个影卫让他去送客。风行不敢逆了二师叔的意,规规矩矩地垂手侍立一边,商衾寒等赫连傒走远了才道,“飞泉剑削铁如泥,这柄并不是你惯用的银枪,一时不惯被削断了枪杆,真正打下去,你未必输与他,不必介怀。” “风行惭愧。”他自己的银枪枪杆是由精钢寒铁制成,坚硬无比,这柄枪枪杆却是白木制成,他用惯了自己的枪,情急之下贸然去挡,一时不防,虽说不能完全怪他,但到底也是极大的疏失了。 楚衣轻目光透过幕离射出来,冰冷如霜,连手势都严厉了许多,“你既然教他的是和人搏命的功夫,就该时时提醒他小心谨慎,练枪的人,连手中的枪趁不趁手都分不清楚,你真以为靖边王的威名能保住他这条命吗?” 风行低下头,“二师叔教训的是,是风行的错。父亲新授的枪法威势太大,在营中和将士们切磋便不敢用自己的银枪,是以——” 楚衣轻扬手阻止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商衾寒眸子,“他从前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 “昭列——”商衾寒低低唤他名字。 “是风行的错。这柄枪已经用了两个月,却还是没能完全做到熟悉。让二师叔担心了,请您责罚。”风行重新在楚衣轻面前跪下。 楚衣轻还是只看着商衾寒,“他从前也不会认为做错事跪下来请罚就足够。” “我——”商衾寒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功夫没有半点长进,做人反倒不如小时候。人越来越大,心却越来越小,是他大意了,还是你已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他没有错,他拿到这柄枪的时候,所有跟他拆招的人都不会去削断他的枪杆,可是,你应该告诉他,别人输给他究竟是因为他真的进步了,还是因为他是商从涣!十一年了,从前跟我拆招,固然不敌,也能正面迎战,如今,却只知道把自己当成交换的筹码。宦海浮沉,一切都可以算计,可是沙场征战,却要真刀真枪!百战不败的靖边王威震漠北二十载,难道就是靠这些谋算人心的阴谋诡计吗?舍本逐末,剑走偏锋,路只会越来越窄。休明,这些年,你究竟教了他些什么?” “二师叔。”风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留情面地二师叔,他的每一个手势都像是刀子,戳得自己心上一道一道的疼。可是他知道,父亲比自己更疼。 商衾寒低低叹了口气,在风行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率先开口,他轻轻握住了楚衣轻的手,“昭列,是我没有教好儿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暗箭防得多了,怕他和我一样吃亏,便忘了教孩子真正安身立命的本事。回来好不好?回来,我们一起教他。” 晋枢机轻轻一笑,“好一出苦肉计,看戏看了这么久,我不得不说,王爷,您唱戏的本事比您侄子,可真是强得多啊。” 第130章 一百二十八、争执 商衾寒听得晋枢机讥刺倒也不恼,只是用格外深邃的目光望着楚衣轻。楚衣轻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自有记忆时起就认得商衾寒了,那时候,他是他的师兄,关心他、照顾他,即使因为身患哑疾口不能言,他也不厌其烦地陪 分卷阅读199 分卷阅读20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0 在他身边。练功习字,扫地烹茶,只要他有空,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哪怕自己不能给任何回应,他也一点不觉得闷。不能说话的孩子有多孤独,天才又有多寂寞,迟迟钟鼓,漫漫长夜,在你回头的时候,永远有一个人等在那里,该是多么幸福。他曾以为,上苍夺去了他的家庭,夺去了他的健康,可是给了他一个铭心刻骨的爱人,这是不是天命对他的另一种补偿。百年家国,万里河山,他扬鞭一指,便是盛世承平的十几年,外族称藩、百蛮宾服,英雄盖世又温柔体贴,偏偏心里眼里还只有他一个人,这样的男人,怎么能够拒绝,又有谁,会去拒绝。年少的时候,只被这样的目光看一眼,便觉得天地不过是一粟,谁知沧海桑田,世道倾覆,蓦然回首,竟觉得天纵其才的昭列公子就像一个笑话。休明,你是习惯了演戏忘了要怎么爱我,还是爱我,也和演戏一样。只不过,演着演着,连你自己也不知道是真还是戏了。 商衾寒的手指轻轻贴上他面颊,薄薄一层幕离,便觉得疏离了很多倍,“昭列,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离开了三天,第二次用这种看我,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吭、吭”晋枢机故意咳了两声,“您可真是深情款款啊,看得我牙都酸了。” 楚衣轻被弟弟揶揄,微现赧色。商衾寒却只是道,“情之所至,一往而深罢了。” 晋枢机笑得讥诮,“我一直以为商承弼是商家最不要脸的人,没想到,高了一个辈分果然没白活这些年月,儿子都扛着枪满地跑了,你说这些话也不觉得亏心啊。” 风行跪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然深深埋着头,却挺直了腰,“二师叔从来没有介怀过风行的身世,还请晋总司慎言。” “果然厚脸皮是代代相传,还有上赶着让别人做你便宜爹的。”晋枢机最看不惯商家人的理所当然,一手拥情人,一手抱儿子,偏偏还能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嘴脸来把他儿子当成是你生的。情到浓时,的确能将你的骨血视如己出,但是拜托您老人家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和大度弄得像天经地义一样好不好,哥哥凭什么要眉开眼笑地当别人后爹。他正琢磨着,却突然感到一道极深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其中满蕴着责备。被哥哥这样看了一眼,晋枢机甚至有些错乱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还真当他儿子是自己生的了。 楚衣轻回过头,只是对风行打了个手势,“你先退下。” “是。”风行低低答应了便扶着膝盖起来,楚衣轻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的背影有几分落寞。他指尖微动,以真力扣他身□道,风行应指风转身,恭敬道,“二师叔有什么吩咐?” “我从来当你是自己儿子一样,和你父亲无关。”这句话用手势表示起来有些困难,更加上他鲜有这样明晰地表达感情的时候,风行愣了一会儿才看懂,看懂了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溢出来,这一刹才像个十岁的孩子,“谢谢二师叔,涣儿知道的,是涣儿不好,辜负了师叔。” 楚衣轻只是不希望他胡思乱想,这孩子从小到大背负得太多了,既然已经夺去了他的天真,便不要再连他的快乐也收走,他心思纯净,觉得该说的话便直接说了,此刻也不会再有什么安慰,只是随意一摆手,命风行下去。风行站定,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到底是小孩子,转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晋枢机,难免带有几分不愿掩藏的得意。晋枢机却早都厌烦了类似争宠的戏码,无论那个人是皇帝大汗或者哥哥。他既然已经从那个仰人鼻息的地方出来了,就不必再把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 楚衣轻看到了晋枢机眸子里的冷淡,这份冷淡让他突然觉得弟弟短短的二十四年人生过得太苍凉,他有些心疼,却知道晋枢机是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心疼的。是以,他只是对弟弟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谈吧。”晋枢机没兴趣听别人的情话。 楚衣轻却飞快地对商衾寒做了个手势,商衾寒一怔,晋枢机也是一怔。 楚衣轻放慢了速度,又比了一遍,“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当着我弟弟的面,回答我:枢柾和枢椽是不是你杀的?” 晋枢机睁大了眼睛。 商衾寒侧过了头,“昭列,有些话,我以为我不用说的。” “不要虚与委蛇,也不要顾左右言他,你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爱我大哥的话就回答他啊,我二哥和三哥是不是还活着?”晋枢机握紧了剑。他其实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又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商衾寒移转眸子,望着楚衣轻,“是。” 楚衣轻突然扬手,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商衾寒没有躲,却在他打过之后握住了他手腕,“出气了吗?” 楚衣轻一把甩开,“你别碰我!”他一时情急,竟也顾不上打手势,却是内力传声。 晋枢机听不到,只能感觉哥哥像是说了什么,楚衣轻连退了好几步,直到离商衾寒老远才狠狠作手势道,“你要玩弄我到什么时候?” 商衾寒蹙起眉峰,“列,你要我怎么解释。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分量什么位置,难道你自己不明白?明知道你宅心仁厚,连陌生人都不忍伤害,我又怎么能杀你弟弟。”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故意要我哥着急。他问你我两个哥哥是不是你杀的,你对着他说什么‘是’啊。”晋枢机冷笑。 商衾寒冷冷道,“我不过是回答你的话。” “回答我的话,不看着我,却看着我哥。王爷一向目下无尘,他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跳过我的话直接答他了。”晋枢机微微一笑,“我哥担心弟弟,自然对你没什么信心,你要真想让他放心,就该把话说清楚。一个是,谁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猜不中你的意,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指责他不信你。我哥这样问你你都要耍花样,商家的人,算计别人就是本能啊。” “你想得太多了。”商衾寒神色冷淡,“列——” 楚衣轻扫了他一眼,比道,“多谢你没有绝了我最后一点念想,我现在不想和你说任何话,涣儿还在里面,你已经这样了,我不希望再带坏孩子。”楚衣轻一转身就折到柱子后面,去了大厅后另一间房。商衾寒怔怔望着他背影,轻轻闭上眼睛。 晋枢机一声嗤笑,“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谁看?” 商衾寒丝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反倒开了另一个话题,“五年前,我解送你两个哥哥入京献俘,皇上知道我和昭列的关系,意欲留下他二人牵制我,在那之后,我每年也只能见他们一次。我本以为凭着今上对你的用心,你迟早可以亲自见到他们的。” “是吗?他可真忍得住。可能是留着当杀手锏,等我哪天受不了想 分卷阅读200 分卷阅读20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1 自杀了,再搬出来要挟吧。难怪,这次这么干脆放我走。”晋枢机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圣心难测,我们这些做臣下的,不必妄断。”商衾寒对晋枢机的态度是一贯的疏离。 晋枢机笑了,“臣下?我们俩一个是逊位之主,一个是阶下之囚,我可不知道谁是臣下。”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并无不臣之心。”商衾寒随意抱了抱拳,“山寨已经攻下,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少陪。” 晋枢机目光如冰,“不用少陪。灭国之辱,不共戴天,我哥不在,看你一眼我都觉得多余。” “二师叔。”风行离开了正厅,便去一侧的耳房思过,没有楚衣轻的命令,他也不敢随便起来。折断的枪杆放在膝边,让本就负罪感极强的少年忐忑更重了,听到推门的声响,声音竟有些颤抖。 楚衣轻在他身侧站定,却没有给出任何指示。 风行想了想,将那断折的白木枪杆拿起来捧过头顶,“此间并没有家法,二师叔——” 楚衣轻还没等他说完就抽走了那半截白木,飞泉剑削铁如泥,晋枢机那一剑又是全力施为,切口极为整齐,楚衣轻轻轻抚着白木平滑细密的纹理,隔空挥了一下。风行也不知是怕还是怎么的,身子突然一抖,楚衣轻侧过头细细看了他一眼,比手势道,“我知道你身上带着伤,放心,不会比你父亲莫名其妙的板子还疼的。” “涣儿并不怕疼,师叔,我——”他突然觉得嘴唇好像裂了道口子,是太干了吗,还是太紧张,“我,我让师叔失望了。涣儿该打。” 楚衣轻缓缓摇了摇头,用枪杆指向贴墙放着的一张大藤椅。风行再一次舔了舔嘴唇,提膝走过去,正不知该跪还是该撑着,楚衣轻已经用那半截枪杆断裂的那头敲了敲藤椅的椅面。 风行顺从地跪上去,两只手圈住椅背,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屏息凝神等到连脖子都僵了,却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疼痛。风行下意识地偏过头,试图去寻找楚衣轻进一步地指示。楚衣轻却突然一扬手中的白木,破风的声音刮得风行耳朵生疼,就在心脏瞬间抽紧的间隙中,耳边有一个密匝匝的声音,“今天站在这里的如果是你父亲,你也耗着让他等你脱裤子吗?” 第131章 一百二十九、训诫 “今天站在这里的如果是你父亲,你也耗着让他等你脱裤子吗?” “我——”风行的脸腾得一下红起来,这——二师叔这是什么意思啊。自己已经过了十一岁生日,不再是小孩子了啊。虽然小的时候是会被命令脱了裤子挨打的,可现在毕竟长大了啊。而且,昨天才被父亲教训过,虽说二师叔早都看出来了,可看出来和再给他看一次总是不一样的啊。 楚衣轻见他一颗脑袋鸵鸟似的藏着,也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索性扬起白木条来轻轻抽了下他屁股,风行被惊了一跳,差点从藤椅上掉下来。想到自己居然让二师叔等了这么久,二师叔不会觉得自己是不把他当亲人吧,念头转到这里,倒是不敢再犹豫了,将手伸到后面,摸到冰冷的铠甲,便更自责了。难道要二师叔隔着这么厚的铠甲打吗,自己实在是太——二师叔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的吧,应该不会吧。正犹豫间,屁股上又被敲了两下,风行脸更红了,连忙从藤椅上下来将铠甲脱下,身上已经出了一重汗。 楚衣轻握着半根白木的枪杆冷眼看他,见风行依然是将铠甲都叠得整整齐齐,连折痕也摆得棱角分明的样子。风行弄完了,便撩起了长衫,将后摆别在腰间束带上,小心跪到藤椅上去,似乎是想了些什么,才咬紧了嘴唇,将裤子褪到腿根。 楚衣轻提着白木走过去,随便就将他裤子又往下捅了捅,果然见到他臀腿之上排得整整齐齐的伤痕,有青有紫,肿得有一指高。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骑马,他真以为自己养得不是儿子是兵马俑吗?楚衣轻扬起木棍就是一下,新伤叠着旧伤,风行抱紧了椅子,肩膀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楚衣轻轻轻戳戳他右肩肩胛,风行知道这是让他认错的意思,他将那口才抽上来的凉气咽下去,“涣儿有错,涣儿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嗖!”更狠地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臀上。真是可笑透顶了,不爱惜自己身体,这算是什么错。是孩子自己要被打得遍体鳞伤拖着一个红红肿肿的屁股去骑马打仗开疆拓土的吗?不关你的事,乱认什么错。 “啪!”又是一下。 感觉到家法的威力,风行知道这个认错是不被认同的,也对,只有父亲才会在意这种事的吧,“是风行的错,既然知道有任务,就不该犯错惹父亲生气。”他说到这里就转过头,“师叔,其实我爹并不是不心疼我,原本该打几百下的,就是因为有任务,才只挨了五十。” 楚衣轻只是再一次戳了戳他右肩。 风行知道,师叔不想听自己为父亲解释,他此刻想知道的,只有自己的错误,或者说,是自己怎么认识自己的错误。即使如此,他在开口陈述之前,却依然多说了一句,“涣儿不疼,” 楚衣轻的心突然沉了一下,休明,是你将孩子教得太懂事,还是,已经习惯了,习惯得连疼也不知道了。 “涣儿知道二师叔失望,不是因为我武功没有长进,而是因为,自小就知道应该胸怀天下,为人处事却还是这么没有气象。涣儿辜负了二师叔,可是,哪怕僭越,涣儿还是要说,如果有下一次,还是要和二师叔交手的话,涣儿依然会这么做。父帅的命令是赢,是攻下山寨,不管前面守着的是谁,涣儿都只能这么做。这和气度格局无关,这只是别无选择。狭路相逢,如果脑子里面只有道义,涣儿身之所系,是四十万靖王军,涣儿有师叔有家,二师叔,他们也有家有亲人啊。战场上,不服从命令就是死,退,也是死。”他紧紧抱住椅背,“我知道自己做错,可是,我不后悔,让二师叔失望了,我认打。您打吧,可是要让我说改,我做不到!” “咻!咻!咻!咻!”回答他的是四下毫不留情地抽击。楚衣轻不气他顶嘴,却气他不长进,错就是错,认错就是认错,人都趴在这了理由还一大堆,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 这四下抽打楚衣轻根本没留情,小孩的屁股上一下就是四条檩子,像是将从前板子打的肿痕都分割开了一样。风行痛得一阵抽气,好半天没有缓过来。好容易舒了一口气,小孩连忙转过身来看楚衣轻脸色,隔着幕离什么也看不见,二师叔又不能大骂自己发脾气,只是那双眼睛里—— “二师叔——”风行拧过身子,痛得一颤,“涣儿,涣儿只是不想骗您。您说过,知错认错就要改错,可是战场上的是,不是只有对错那 分卷阅读201 分卷阅读20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2 么简单的。” “刷!”又是一下。 父子二人都是一个脾气,才几岁的孩子,和他爹学得一样就会说教。这天下就他是公理是大义,他要怎么做都是为了天下黎民百万众生,几十万人的命是命,难道,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休明总是说自己不懂战争,可是,他又何尝懂什么是人性。 天地大仁,知道你渴了,有河流湖泊的水给你喝,知道你饿了,就长出谷子给你吃,人呢?五谷杂粮吃不够,还要猎杀其他活物,锦衣玉食尤不满足,又为了更大的疆土更多的利益去制造更多的杀戮。在争夺的过程中,渐渐迷失本心,连最初想要的也全部忘了,难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人生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风行要走的路,商衾寒在十年的言传身教里已经画了天下太平的蓝图给他,他不能强求他去改变,只是,他不希望孩子在追求那些可望不可即的大梦的时候不要迷失最初的自己。至少,不要把错当成是牺牲,然后大义凛然地自我满足。 风行抱着椅背,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身后的伤一抽一抽的痛,才刚刚来得及咽下最初的痛苦,等不到又一次的抽打,竟然开始慌张了。二师叔在想什么,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吧,自己那样说,真的太过分了。 风行又一次转过身,透过幕离探看楚衣轻的表情,楚衣轻单手执鞭,另一只手划给他看,“连挨打都要察言观色吗?” 风行低头,“是涣儿的错。”从记事起就学会察言观色了吧,恰好,挨打是最需要察言观色的一件事。 楚衣轻轻轻拍拍他脊背,“你先起来,我们讲讲道理。” “师叔不要说话,会耗费内功的。”风行急忙道。 楚衣轻摇了摇头,传音入密的声音本就像是贴在耳边的絮语,楚衣轻又刻意放轻了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涣儿,我不是说心系天下苍生有什么不对,也承认有时候为达到一些光明的目的,不得不做出牺牲。可是第一,这种牺牲是谁来做,第二,这种牺牲由谁来选择?你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你不能把蝇营狗苟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你嘴上认错,可是却理直气壮地告诉我你不改,那你是真的知错吗?其实你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吧。哪怕做坏事的人,也会有理亏的时候,可是你却丝毫不会觉得内疚。” “让二师叔伤心,涣儿很惭愧。” 楚衣轻点头,“这正是症结所在,你内疚惭愧的是让我伤心,而不是因为做错事。甚至,你也不会觉得我会伤心,因为你们会在心里告诉自己,楚衣轻知道你们就是这样的人,知道你们没有恶意。” “师叔说的你们,是指我和父王吗?”风行抬起了头。 楚衣轻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想了想,又觉得风行不是小孩了,于是点头。 风行一下抓住楚衣轻的手,“二师叔,别再生父亲的气了好吗?他是真的很在意你。自从两年前你离开王府,风行再也没有见父亲笑过。处理了一天的军务,好不容易忙里偷闲,风行有好几次都看到父亲在画您,他画您的时候,连影卫们都不敢大声呼吸,因为那种表情真的是太寂寞太寂寞了。”他扯紧了楚衣轻袖子,“师叔,不要离开父亲好不好?您不是临渊王,您和父亲之间不曾隔着整座江山,只要您愿意,父亲是一心一意对您好的。”风行抬眼看他,他的眼神太真诚,真诚的带着卑微。 楚衣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抽走了被他攥住的衣袖,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母亲呢?” 风行不说话了。 楚衣轻比给他看,“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他吗?你父亲比商承弼还可怕,商承弼卑鄙,至少卑鄙的真诚。可是你爹,他什么都想要。十二年前,他想要一个儿子,于是有了你母亲。这没有什么错,我也从来不曾因为这件事怪他。只是,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试图两全其美,哪怕你母亲过世,也一样。” 风行的目光突然撞上楚衣轻眸子,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非常硬,非常冷,就像溶洞里挂着的钟乳石,“我娘是父王杀的,是吗?” 楚衣轻一惊,他知道风行早慧,却不知道这个孩子已经成熟到这种程度,“当然不是,难产,是个意外而已。你怎么会这么想?” 风行轻轻笑了一下,“是意外吗?我多替母亲感激上苍的意外,至少她走的时候,不是带着痛悔和绝望。”他别过了头,像是不敢看楚衣轻眼睛,可是那句话终于是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只是习惯了在做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去想父亲会怎么做。当时那种状况,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只会这么选择。” “咻!”楚衣轻一扬手就给了他重重一下白木条子。涣儿,你才十岁,你知不知道一个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代表着什么,哪怕你什么都不懂,也不该用这么冰冷的语调判定一个这样亲近的人的生死。 风行的表情有种出乎意料的凝重,“二师叔觉得荒谬吧。其实并不是,我小的时候,也曾为母亲难过过。后来,父亲答应我,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定会给母亲一个名分,那时候我很开心。后来,看到父亲一遍一遍画师叔的画像,我才知道,有没有名分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就算有一天,母亲成了堂堂正正的靖边王妃,也只是因为父亲需要我做毫无争议的靖边王世子。她这一生得到的,就是那么少。或者,身为母亲的儿子这样说不对,可是师叔,父亲的一颗心全给了您,他没有办法再容纳别人了。哪怕这个人曾经为他生儿育女也一样。” 楚衣轻重重地一记落在他臀上,而后按住他的脊背,对着臀峰高高耸起的地方,没有换手的五下。然后向下挪了半寸,又是五下。再向下,十下。连着的二十一下让风行整个人痛得蜷在椅子上,若不是楚衣轻按着他,他几乎无力支撑下去。 楚衣轻在他臀上留下深到透明的三条印子才收了手,掰过他的肩膀,抬起他的下颌,他的拇指按住了他刚刚滚下面颊的冷汗,对上他泛着雾气的眸子,“记住这种疼,永远不要忘。从涣,这个世上,谁都能说这样的话,只有你不能。”楚衣轻一扬手,又是一击,抽破了那道横起来的皮,“记住了吗?” 大颗的冷汗顺着脖颈滚落,风行咬紧了牙,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是,从涣记住了。” 楚衣轻点了点头,竖起了手上的白木,“第二条,无论什么理由,伤害自己去利用最亲的人,都是错的。军令如山也好,情非得已也罢,错了,知错了,下次就不要再错。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不会姑息你第二次。我不是你父亲,雷声大雨点小,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有耐性的人,提醒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机 分卷阅读202 分卷阅读20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3 会。涣儿,听清楚我的话,不要再用感情去裹挟任何人。我、你三师叔、你小师叔、甚至你师祖,或者你父亲,靖王军的每一位叔叔伯伯,不管他们会不会和你计较,这样做,都只会让你的眼界更窄,格局更小,也更加孩子气。你今天是赢了我,两千双眼睛清清楚楚的看到你赢了我,但他们不会认为你比我强,甚至没有菜下酒的时候,他们说起这件事,也只会说,少帅还小,昭列公子不会和少帅计较。风行,如果你的胜利都是依靠别人将你当作小孩子骗来的,他们就只会服从你帅旗上那个商字,而不是服从你。这杆旗,你能不能从你父亲手里接过来,就要看你的真本事值得多少胜利。明白吗?” 风行沉默了好一阵,然后点头,“并不全懂,只是,风行会认真想。” “咻!”又是一下,“那是你的事,我今天只是要你记住。跟我保证,你记住了,并且不再犯。” “我——” “咻!”又是一下,“没有任何犹豫!你不是说军令如山吗?这就是命令。” 楚衣轻的目光太定,那一刻,风行突然觉得,平素温润如玉的二师叔,有比父亲更令人畏惧的气势。他甚至不在意你反驳,他只要求你不许违抗。“是。风行记住了。” 楚衣轻打手势,“重复一遍给我。” 风行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涣向二师叔保证,从今以后,不利用感情去胁迫任何人。” 楚衣轻步步紧逼,“如果再犯呢?”他不是不相信风行的承诺,他只是喜欢把最不好听的话说在最前面。 “如若再犯,任凭二师叔处置。”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风行有些迟疑,“如若再犯,就让我不能接掌靖王军帅印。” 楚衣轻摇头,“你父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他多少心血在你身上,舍不得把他的宝贝靖王军交给别人糟蹋。这并没有约束力。” 风行低头想了想,“如若再犯,就让二师叔打断我的腿。” 楚衣轻随意比划,“我不会这样做。这并没有威慑力。” 风行只觉得心都要提起来了,他又想了想,声音不自觉地就低了许多,“如若再犯,就让父亲亲手打断我的腿。” 楚衣轻这次的回应是一鞭子。 风行真的想不出更加严厉的处罚了,他微微抬起眼睛,“二师叔——” 楚衣轻用白木的切口轻轻敲了敲他膝盖,“如若再犯,你自己砍断你的腿。我知道你和你父亲都很擅长把言而无信叫做此一时彼一时。大丈夫一言既出,为了天下大义,你可以不在乎让我失望,可是,你不能让你连自己也看不起吧。” 风行只觉得一颗心骤然收缩,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二师叔转身离开的那一天,父亲并没有去追他回来。有的人,看似温柔平和,实际上只因为,他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坚定强大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楚哥哥真的比任何人都狠啊,叹~ 第132章 一百三十、过渡 “还好吧。”商衾寒掀开了帘子,不等儿子撑起来就虚空向下压了压手掌命他趴好。风行有点尴尬,毕竟是做错事挨了打,又是让二师叔生气,“是涣儿的错,不敢叫疼。” 商衾寒笑了,“不敢叫疼,那就是疼了。”他信步进来,顺手掀开了被子。风行想伸手去按,已经来不及了。商衾寒低头看时,忍不住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肿得格外令人心悸的伤痕,被抽破了皮的那一道横亘在臀峰,触目惊心,“你二师叔他——” 风行知道父亲是心疼了,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安慰语句,他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满足,“爹不用担心,二师叔看过伤了,说养一养就好的。只是最近要忌口了,原本第一次出远门,还想多过过嘴瘾的。” 商衾寒在他身侧坐下,小心地替儿子重新盖上被子,才抬起头,正撞见楚衣轻端着调好的药膏进来。 “昭列——”商衾寒站了起来。 楚衣轻神色淡淡,顺手将一托盘的药膏都推给他,指着其中几个小罐子,“正好,你替他上药吧。药丸先吃,药膏先浅后深,药粉擦在破皮的地方。”说完这一句就立刻转身,像是一眼也不想多看商衾寒的样子。 “昭列!”商衾寒开口叫住了他。 楚衣轻驻足。 “你打了他。”商衾寒意有所指。 楚衣轻略略偏过头,似乎在等下文。 商衾寒走过来握住了他的小臂,“怎么也该给孩子上点药再走吧。” 楚衣轻转过脸来,“我愿意教他就已经代表心疼他了,犯了错才挨打,又不会伤到他,偏要哄哄抱抱的,难道挨打是立功吗?”他一向不明白商衾寒的理论,明明是自己脱了孩子裤子亲眼看着亲手一下一下大的,教训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分寸在哪里,打完了就像立刻被雷劈了似的,马上就心疼了。对风行倒还罢了,尤其是对小夜,有多少次,楚衣轻亲眼看着商衾寒教训完了小孩就又是搂又是亲的,小夜要什么都答应,你自己惯得他无法无天,等犯了错再训他胡作非为,不觉得奇怪吗?教训就是教训,打过了就让他长记性,从此以后再也不敢犯。要不然,打他干什么。 商衾寒被他看得有点尴尬,讪讪地松开握着他的手。楚衣轻回头看了风行一眼,随意点了点头。风行急忙从床上撑起来,楚衣轻也没有理会,径自转身走了。 商衾寒怔怔地望着楚衣轻背影,长久地沉默。风行起身起了一半二师叔已经出去了,此刻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起来还是重新趴回去。商衾寒过了好久才感觉到儿子的进退维谷,轻声问,“你二师叔他,很生气吗?” “是风行不好,二师叔光风霁月,自然不喜欢风行用心太过,”风行道。 商衾寒摇了摇头,“光风霁月?新旸才是吧,他,太通透。把什么都看透了,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他感叹了这一句,又觉得在儿子面前不该说这个,立刻转移了话题,“昭列他怎么说?”他又看了儿子一眼,“趴着回话就行了。” “是。谢父王。二师叔说,以后不许利用感情威胁任何人,如果再犯,风行会自断双腿——”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父亲不会误会二师叔吧。 “自断双腿?”商衾寒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还是没有变啊。” 风行隐约听到父亲感叹了句什么,却不敢多接话。商衾寒抬起头,细细看了儿子一会儿,“你二师叔是为你好,他既然不喜欢,以后别这样做了。毕竟,不是正途。” 这一次风行倒是不敢再床上赖着,再痛再受不住,也是规规矩矩地站起来绷直了双腿,“是。孩儿谨记父王教训。” 商衾寒点了点头,亲自扶儿子躺下,“你二师叔是怕你 分卷阅读203 分卷阅读20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4 不听话耽误了自己,别辜负了他这一番苦心。” “涣儿知道的。”风行知道在自己面前谈起二师叔的话题父亲总是尴尬的,索性让自己孩子气些,他些微的依靠着父亲,“爹,时辰还早,您不是最讨厌昼寝的吗?” 商衾寒道,“你先趴着,我待会拿本兵书来给你。” “涣儿就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看父亲的语气带些玩笑的意味,风行也敢跟着凑趣两句。 商衾寒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儿子高高肿起的屁股,“不疼你?你别忘了还欠为父几百下呢。” “爹饶了我吧,涣儿还想给您洗脚呢。”他说到这里却突然牵动身后的伤,蓦地一痛,嘴角抽了起来。 商衾寒伸手撷掉他额上的汗,“疼得厉害就不用彩衣娱亲了,睡一会吧。”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儿子是不可能睡得好的,索性快些替他上药,上好了药便出去,不再耽搁他休息。 “在想什么?”赫连傒远远地望见晋枢机晃着一株狗尾巴草,他躲避商家父子的家事到另一边来,可心里究竟惦记晋枢机的。 “没想什么。”晋枢机收起了剑,“我以为你离开了。” “哦?”赫连傒饶有兴味。 “这座山寨不是已经姓商了吗?是我技不如人,害你丢了这么一片宝地。”晋枢机道。 赫连傒不过一笑,“商承弼早盯上这块地方了,是不是宝地,现在还不好说。” 晋枢机用手肘夹着剑,双手轻拍拍掉了手掌上的草屑,转身走了。 “重华!”赫连傒叫他。 晋枢机回过头,“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一个人。” “我不打扰你。”赫连傒看他。 “就一会儿。”晋枢机突然转过了脸。 “重华,你并不是输给商衾寒父子,这个寨子位置太微妙,不要了也就不要了。”赫连傒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他摆下阵势向商家父子约战,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重华公子又怎么受得了。 晋枢机定定站在草丛中,“赫连,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是不被打扰,也不是不想依靠。我的时间很少,没有心情去为小小的失利伤春悲秋,能不能,让我安静一点。” 赫连傒沉默。 晋枢机突然转身,“让我安静一点!我已经离开了那个皇宫,难道,还要我像求商承弼一样求你吗?” 赫连傒一怔,那一刻,他终于开始去想,是不是即使得到了这个人,他却依然不会站在自己身边。草原上的孤狼背过身向外走,和曾经的重华公子,两个挺直的脊背相对,渐行渐远,突然就像是游离出两个世界。 “皇上。”小顺子自晋枢机走后就一直留在这里服侍商承弼,商承弼如今已渐渐恢复了饮食,上朝的时候也不会走神到让元老大臣们误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圣心难测,可咱们这位皇帝的心也太好猜了。后宫的赏赐不再流水的往临渊侯府搬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皇上的心情很糟糕,是真的很糟糕。 商承弼抬起眼,他的眉峰太长,略略一扬,就有一种慑人的压迫力。 “前边儿传来的消息,靖边王攻下了山寨。”两个月来,小顺子曾经试图用最委婉的语气来传递晋枢机的消息,可是,商承弼的暴跳如雷让他知道,惟有用最快的速度说清事实才是活下来的不二法门。 “他呢?”商衾寒站了起来。 “临渊王还在寨子里——”小顺子用舌头刮擦着干裂的嘴唇,“赫连国主也在。” 意料之外的,商衾寒居然没有发脾气。“有个人照顾他掖好,王叔并不是会看在楚衣轻份上对他留几分情面的人,别吃了亏才好。他的伤呢?” 小顺子斟酌道,“这倒没听说,只是据前边的探子回报,临渊王一剑削断了靖边王世子的枪。想来有楚神医诊治调理,王爷的身子是恢复的不错的。” 商衾寒点了点头,“让他暂时离开一下,果然对身子有好处。”他似乎是有些感慨自己的大度,可是想到晋枢机离开了他反而过得更好,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回皇上的话,赫连国主失去了山寨,却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小顺子也不知道这对商承弼而言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他不会走的。重华不跟他走,他千里迢迢追到大梁来又有什么意思。”商承弼似乎还很自信。 于是,小顺子问出了每一天都要问的话,“皇上,既然临渊王舍不得离开,那接下来怎么办?” 商衾寒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沉默,接下来怎么办,他也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可是,再自我安慰晋枢机舍不得离开他,当时他那么毅然决然的跟着赫连走都是事实,如今没有一点适合的契机,他又要怎么接他回来。 重华是个骄傲的人,总不能让他觉得这一次出走时闹脾气。或者,朕真的做错了许多,也该反省一下,给重华一些交代吧,“传朕旨意,马上就是冬至,给临渊王府所有下人每人送一盘饺子吧。”重华,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我是真的想改变,就暂时让你知道,不管走得多远,不管身边的是谁,朕在这里,为你留了一个家吧。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一、划地 晋枢机贴着绝壁站在山寨门前,千仞峭壁,万丈深谷,心静不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天地间的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悲观抛到一边,他要活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只有活着,才能够洗刷耻辱。于是,他的眼睛开始向远处看,最远最远的远处看,他想,是时候离开了。 晋枢机不知道自己是在发呆还是功力真的受损太多,楚衣轻走过来的时候,他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足音响起,猛地一回头,而后便自嘲的笑起来,“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我刚才已经死了。” “你在出神?”楚衣轻比手势道。 “我在等人。”晋枢机答。 “等谁?”他的手势很清楚。 “该等的人。”晋枢机觉得自己没办法回答这句话,他的理智太清楚的告诉他,赫连傒不会放纵他站在某个地方默默凭吊,哪怕他说了要自己安静一会,那个人总会来的。可是,他的情感却像是奔流的瀑布无法回收。 楚衣轻轻轻握住弟弟的肩膀,哪怕他的手指是那么轻,却依然很有力,握得不痛,却像是能传递一整个世界的力量,他不会说话,他也不必说,他相信晋枢机是懂的,他希望这个弟弟幸福。但是,他比晋枢机更知道,他做不到,晋家人身上流着关于霸业与野心的血,更何况,是灭国亡身的耻辱,晋枢机若不报此仇,他不会幸福。于是,他便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站一会儿。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商承弼不是一个好选择,可是,赫连傒更不是。 “重 分卷阅读204 分卷阅读20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5 华!”果然,赫连傒并没有给晋枢机什么时间,他又一次过来,站在了晋枢机的另一侧,负手而立,隔着幕离的楚衣轻甚至在他的余光里都能看见跃动着的万里江山。 “你来了。”晋枢机给了赫连傒一个好脸色。温柔的像是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那种目光,楚衣轻想,赫连傒该是如此的餍足。可是,为什么身为哥哥的他心却突然跳了一下,他心疼了。比看到被商承弼打得满身伤痕的晋枢机还要心疼。赫连傒的手环上晋枢机的腰,楚衣轻突然间颤了一下,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有一瞬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起了一股怒火,想一把将赫连傒推开。他的弟弟应该是美好的,骄傲的,一张琴一柄剑一副挺直的脊梁,而不是对另一把刀贤惠温存。 “神医在生气?”赫连傒远比任何人敏锐,他明显感觉到了那透过重重幕离的凄凉又愤怒的眼光。 山谷间的风嘶啦啦的吹,楚衣轻却连衣摆都没有动一动。 晋枢机看了赫连傒一眼,“我们回去吧。” 赫连傒用哄小孩子一般的手势轻轻拍了拍晋枢机的脑袋,楚衣轻的衣袖动了一下,赫连傒回头一笑,带着点讥诮。晋枢机亦是回头望了哥哥一眼,走了。 赫连傒和晋枢机并肩走在狭长的小径上,“你哥哥不喜欢我。” “哥哥宅心仁厚,杀人的人,他都不喜欢。”晋枢机不知道自己是在讨好他,还是在骗他。 “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赫连傒突然道。 “嗯?” 赫连傒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我灭了大大小小十四个部族,扬鞭南下,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同你共享这万里河山。你不必怕我,也不必讨好我,哪怕是利用我也没关系——”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不知是表白,还是回忆,“我总是爱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你骑着一匹白马,悠悠闲闲地从集市上经过,整条街的窗户一间一间地被推开,又飞快地合起来,我不知道有多少楚人的女子每日躲在窗下等着看你一眼,只是你的眼睛望向我的时候——”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晋枢机的眼睛,“我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要你坐在我的马背上把那条街再走一遍,我要叫所有觊觎你的女人都知道,她们每天看的,是我的人!” 晋枢机静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突然变得冷漠,“我不会坐在任何人的马背上,如果真的有一天,与大梁兵戎相见,我会为你跨上战马,斩下商承弼的项上人头,连着他血淋淋的铠甲,按在我的马背上,叫我大狄六万将士知道,我做这个兵马总司,不负任何人!” 赫连傒短暂的沉默,挽住了晋枢机的手,“也好。只要你高兴。” 默默望着他们的楚衣轻突然觉得他的心是那么那么地疼,平生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爱,竟然可以让人去恨。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谁的平生未展眉? “皇上,临渊王与赫连傒已离开了山寨。”向上禀报的侍卫打了个抖,生怕自己被迁怒遗祸全家。 商承弼掌中的金杯被捏得平扁,晋枢机去年秋天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白一滴一滴打在五爪龙纹的地毯上。半晌,他长长吐出口气,“把桃儿抱过来,摆膳吧。” 商承弼失魂落魄地夹了一筷子菜,“重华,你,为什么又走了呢?” “喵呜!”又是一声猫叫。 商承弼轻轻捏了捏桃儿柔嫩的颈骨,桃儿又叫了两声。 “没吃饱吗?”他望着那只猫的眼神如此温柔,再也没有过的温柔,然后将猫儿抱到了桌上。夹了一筷子天子御膳喂它,桃儿闻了闻,跳到膳桌另一边跑了,商承弼一抬头,一双白玉象牙的筷子跌在地上,“连你的猫都不肯吃我大梁的饭食了吗?” 小顺子看看菜又看看猫,似是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回皇上,猫咪不吃胡萝卜。” 商承弼先是一愣,接着是雷霆万钧的怒火,小顺子吓得一软,两个膝盖还没碰到地上,却突然听到商承弼一声长笑,他看着落在桌上的胡萝卜片,“说得好!猫不吃胡萝卜,赏!” “谢皇上。”小顺子偷偷抹了一把额汗,伴君如伴虎啊。 “刚刚来报说,临渊王到了何处?”商承弼不知是为何,突然心绪大快地吃了一餐饭,又问小顺子。晋枢机走后,小顺子便成了最能揣摩圣意的太监,商承弼好几次大发雷霆,竟都一一被他化解了。如今御前竟似是只有他能伺候了。 “回皇上,临渊王虽然离开了山寨,但是却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爷走的方向也并不是回狄国的路。还特地去元亨钱庄看了看,呆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小顺子忖度着商承弼心情答了。 商承弼轻轻嗯了一声,“传令靖边王,要他留意赫连傒的动静。” “是。奴才已传下皇上口谕,若有临渊王的消息,片刻不缓,立即上报。”小顺子的态度越发恭谦,竟似有了些他师父王传喜的味道,“另外,会试的结果已呈报皇上——” 商承弼没有让他说完,“科举取士,事关国运宏兴,何时殿试,朕自有主张。” “是。”小顺子静静垂下眉,一副敬奉皇命的样子,奏报另一桩事,“御史何大人参黄河水难发下去的赈灾银子贪墨——” 商承弼依旧打断,“重华在的时候已派人查过了,难道重华走了之后,竟连个能吏都没了,叫他们仔细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是。另有甘肃一带流民啸聚一事——” “有流民就给朕杀!他们都敢反了,朕还要爱民如子吗?给朕杀!” “是。再有……” 晋枢机自信筒中抽出一张密报,看过之后便在烛台上烧掉,抓了一把谷子让鸽子啄他的掌心。 赫连傒推开门,“你什么时候养的信鸽?” “打算要走的时候。”晋枢机将一把谷粒洒在桌上,轻轻抚着鸽子柔软的羽毛。 “你竟知道,我会孤身闯进梁宫带你走?”赫连傒有些不可思议。 晋枢机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他回转头望着赫连傒,“这些信鸽我养了四年,从承恩侯变成临渊侯开始,我就已经在养了。被打到浣衣局的时候,也要暗中设法看好了他们。因为我知道,我必有一天会走,我走的时候,他们也一定用得上。” 赫连傒伸出食指抚了抚鸽子头顶,“重华,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晋枢机微微一笑,“你只需要知道,我会骑着你给的战马,帮你砍下商承弼的头就够了。” 赫连傒久久没有说话,久到晋枢机已将鸽子重新放出去,“借你的人再传个消息吧,就说,今年的殿试要开了,有人用黄金千两,白璧十双来押今科的探花郎,就是北狄 分卷阅读205 分卷阅读20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6 兵马总司,晋枢机。” 赫连傒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晋枢机望着他,“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是商承弼,他是不会拒绝我的。” “重华,我觉得你今日,有些怪怪的。”赫连傒似乎想打探为什么。 晋枢机没有看他,“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并不在意你做什么?只是,我不能在这里太久,原本有山寨可供依托,也没什么,如今,山寨里里外外都被商衾寒父子死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也该回草原去了。”赫连傒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去元亨钱庄,但是他知道,今天鬼鬼祟祟跟在两人身后的探子并不是商衾寒的人。 晋枢机笑了,“危墙,我正是要立一立这危墙呢?听说,他给临渊侯府赐了饺子,你若是不想住客栈,我们就去那住吧。” 第134章 入局 晋枢机不是第一次逛集市,他曾经是三江大地有名的富贵闲人,鲜衣怒马,举止风流,少不更事的年代,也为心爱的女人一掷千金,淘换过最精细的胭脂,挑拣过最瑰丽的珍珠,这是他的恣意,也是他的温柔,在他还是重华公子的时候,又是谁会不放纵呢?只是质代人变,世事沧桑,当年轻歌买笑的楚王世子成了阶下囚,一朝困在禁城,他便再没有逛街的心思了。如今走出了那个禁锢他五年的地方,看着市肆人烟,他的心却突然疼起来。 赫连傒看着他握在手里的一盒胭脂,作势要掏出银两,街边的小贩殷勤地讪笑着,“爷,一吊钱。”哪怕对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赫连傒也知道一吊钱的胭脂不是什么上等货,当然,上等货也不会摆在街边,“想起她了?” 晋枢机素手放下胭脂,赫连傒的眼睛便像是被施了咒,紧紧盯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又有力,肌肤如玉,指节分明,就像一把子水嫩嫩不忍心被人掐下来的葱根,赫连傒的喉结动了下,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他连一个放下胭脂盒的动作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越是粗鄙的小摊,越是粗糙的物件,越能衬托他的精致。 “是。”他没有否认,他爱过那个叫胭脂的女人,爱到伤她如此之深。赫连傒不是商承弼,他的事,他无意隐瞒,也不必隐瞒。 赫连傒真的扔了一串钱在小摊上,将胭脂盒塞进衣襟里,晋枢机没有阻止,只是再一次地走走看看。走了一阵子,便看到一座茶寮,他虽不累,可是也愿意坐一坐,喝口茶。赫连傒是个不习惯体贴的人,可这一次,即便觉得他漫无目的的闲逛太无聊,又觉得堂堂重华公子不会走两步就脚抽筋,还是说,“你歇一歇,我去下那边。”他手指的方向是城内最大的一间脂粉铺子,晋枢机无可无不可地撩了下眼皮,点点头。 “听说,这次的探花郎是狄国人。” “不会吧,狄国人也能参加科考?” “这我哪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 晋枢机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茶寮里的客人不是行路的脚夫,便是做活的篾匠,都是最底层的人,他们上不得台面,可是,他们的消息也最广,广得没个影子他们也不在意。晋枢机咳嗽了一声,人们的议论有些收敛,不是因为重华公子天生气度威慑众人,而是他穿得太好了,在一群粗人那里格格不入。晋枢机笑了,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再添上一把火,“如何不靠谱,本公子说太靠谱了,不止是狄人,还是狄人的兵马总司。” “对对,听说是个大官的,好像是大将军。”有胆子大的人附和。自然,附和也不是因为晋公子风姿倾城,而是自己说得和大人物说得一样,市井中人总有些不靠边的与有荣焉。 “既然是狄人的大官,怎么又考我们的官呢?”老百姓的好奇心不大,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模式,他们的想法和晋公子总是有些不一样。 晋枢机却笑着,“因为,他要让一个人难堪。” “谁?”人长了两只耳朵,便是因为他们想要听的东西太多了。 晋枢机玉手执壶,细细地给自己注了一杯茶,慢慢地抬起手,宽了宽茶叶,整个茶寮里的人,无论接不接他话茬的,都斜着眼睛偷偷看他,然后,晋公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街边的茶叶渣子味涩得让喝惯御前贡茶的临渊王连优雅也带着几分隐忍的味道,他款款放下茶盏,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连过路的人都拿眼睛粘在他身上,晋枢机笑笑,笑容中有种升斗小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莫测高深,他朱唇轻启,就说了两个字,“皇上。” 于是,喝茶的人纷纷收回了探头探脑的样子,茶寮的小二开始忙着结账,关于皇上的话题,不是这些人能听的,小人物好奇,却也有自保求全之心。晋枢机再笑,才一端起茶盏,茶寮老板竟抹着汗过来,“前面有家兴德茶庄,听说有雨前的龙井——” 晋枢机微微偏过头,眉眼带笑,“您是在逐客?” 老板一边抹汗,一边点头哈腰的奉承,请晋枢机去前面的茶庄坐,晋枢机不理人,默默地给自己又添了一杯茶,老板再一次打躬作揖,晋枢机竟然还纡尊降贵地轻扶了他一把,老板脸色煞白,似是被这年轻公子吓到了。却有那茶客,直愣愣两只眼睛盯着晋枢机那漂亮的双手看,能被这双手扶一下,可真是,男人们拼命咽着吐沫,大声叫着,“小二,添茶!” 有倾国倾城之色的重华公子为自己倾倒了一个小茶寮竟然还有些得意,眉梢眼角全是笑意,他随意撇下一小锭烂银,在老板正要为有个这么豪爽的客人庆幸的时候,晋公子非常爽快地来了一句,“小二,找钱!” 一碗茶只要三文钱,那一小锭银子却足足有二两,老板在怀里划拉零钱的时候,便有客人看晋枢机的眼神带着点鄙视,穿得这么气派的公子竟是个小气鬼,从胭脂铺子匆匆走过来的赫连傒看到的就是这些粗人的眼睛是不是地盯着晋枢机看,只要走在大街上,总有人盯着晋枢机看,赫连傒已经习惯,可是为何这起人的眼光透着些鄙视。 “重华?”赫连傒不乐意理会这些俗人,便要和晋枢机走。耳边却突然听到一声嘟囔,“难怪这么小气,原来是个相公。” 赫连傒突然间血液上涌,相公?他放在心上辗转反侧了几年的重华公子竟然被人说是相公,即使没有带斩马刀,他也一样可以将说这话的人劈成八块。晋枢机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走吧。他又没有说错,哪一日不被骂几句嬖宠误国,相公还算好听的了。” “重华——”即使赫连傒不是个懂得温存的男人,看到心尖上的人零落成泥被碾作尘,也由不得几分舍不得。 晋枢机突然伸手 分卷阅读206 分卷阅读20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7 ,在他怀中摸出了一盒上等的猪脂,在掌中细细把玩,他的眼波擦过赫连傒难得有些破冰的脸,“看来,这个妖孽是当定了。请教大汗,相公这个词,在北狄是怎么说?” 商承弼见到宫中密探的时候,几乎气得连桃儿都要摔死了泄愤,又想到晋枢机回来后看见他连一只猫都保护不了,难免对他冷了心,硬生生地憋住了,“你们说,赫连傒买了什么!” 回话的人不禁小心再小心,遇上这么喜怒无常的皇帝,密探的差使也不好干啊,“回皇上的话,赫连国主进了最大的脂粉铺子,却七拐八拐地走了一处小门,只有,只有风月馆的人才认识的老名字的铺子,店头不大,却都是好东西——”密探当然不是傻子,说这么详细自然另有意图,“由此可知,赫连国主的确不安分,若没有在我大梁期年的老人,他找不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商承弼再爱晋枢机他也是皇帝,除了被另一个男人抢了我的男人冲昏头的恼羞成怒外,究竟是不放心赫连傒的,“那铺子里的人是同他有联系?” “据属下推断不是。因为他们起先只是将赫连国主当成是寻常客人,拿了随便给的油膏,虽也是好东西,但——” “哼!” 禀报的人咬着牙继续说,“后来赫连国主看银子不顶用,便一掌拍碎了他们的柜台,还说了一句——”这个差事真是不怎么样,他下次可再不愿意来回了。 “这个畜生说了什么?”商承弼勃然大怒。 “回皇上的话,赫连国主说,‘爷要你们最好的!谁再让他受委屈,爷就要谁的命。’”探子连连叩头。 商承弼一巴掌将桌上的酒盏全都挥下去,“赫连傒,你这个逆贼!逆贼!朕有生之年,不灭狄国,誓不罢休!”商承弼真的是被气疯了。知道晋枢机被人带走是一回事,可是当时晋枢机算是只剩下半条命,他暂时想不到那么远去,如今听说赫连傒竟然——他真的恨不打一处来。 回报的人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倒也留了条后路,“回皇上的话,赫连,赫连——”皇上都说他是逆贼了,自然不能国主国主的叫,可又不能不称呼。 商承弼气得七窍生烟,“他还要怎样!” 回报的人哆嗦着牙齿不敢说话,商承弼抓起钉在地上的黄铜的烛台就砸过去,“说!” 回报的人估摸着这恐怕不算是个好消息,但听在现在的皇上耳朵里也不坏,索性小心道,“那个逆,逆贼似乎不太懂交合之事,连之前该浣洗要用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有精明的小二指点他,可知,王爷并未和他有苟且之情。”虽然别人都已经开始买猪脂了,说不定他回来报信的时候临渊王就和赫连逆贼翻云覆雨了,但对现在的皇上来说,也算是贴心的话。 谁想到商承弼听了却更生气,生生地将紫檀木的桌案都踹翻了,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还不会你就不碰他,知道他受伤你就小意温柔,想到他同晋枢机那不堪的第一样,赫连傒,你就是在让朕难堪!商承弼太清楚了,凭赫连傒的功夫,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在他和晋枢机身后埋了多少个暗探,可是,他偏偏还就这样说了,这样做了,他就是让自己听的,你就是要气朕。 可是知道人家就是要气他又能怎么样,他偏偏不能不生气,商承弼恨不得掐死了赫连傒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这会儿却又不行。他身为敌国的君主,敢晃晃悠悠大摇大摆的走在自己国家的大街上,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赫连傒是头狼,一头孤狼,商承弼相信他为了晋枢机能拼出一条命去,否则,也不敢单枪匹马地闯自己的寝宫,可是,他不信赫连傒会心甘情愿地当自己的靶子,他们都是男人,都是有野心的男人,他知道赫连傒不会这么蠢,更何况,现在重华在他身边,投鼠忌器。 “临渊王说了什么?”商承弼强迫自己按捺下来。 “临渊王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知道商承弼并不是好奇心超越一切的君主,他也不敢吊这位喜怒无常的皇上的胃口,“百姓纷纷议论说这次的探花郎会是一个狄国人,属下命人查过,进了会试的并没有狄国人。可是,王爷并没有否认,甚至,言语间还颇多暗示。” “他暗示什么?”商承弼不知道晋枢机又在弄什么鬼。 “他暗示,那个探花郎就是他自己。” “什么?”商承弼呆了半晌,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桃儿,桃儿,快叫桃儿来。桃儿你知道吗?你那个没良心的主人打算回来看你了。” 桃儿什么也不知道,“喵——” 第135章 一百三十三、表白 晋枢机回过头的时候,赫连傒正从另一边走过来,晋枢机笑了笑,“这是我的府邸,你倒像是比我还要熟悉。”这座侯府是商承弼赐给他的,本朝分府,并没有爵名临渊的先例,也无陈条可依,商承弼想让他住得近一些,索性将原来住在这里的人都迁了出去,可事实上,晋枢机并未真正在这府里住过几次,连自己的长史,管家也不甚熟悉。他进门的时候,守门的侍卫甚至并没有想到临渊侯府的主人会回来,不过好在平日晋枢机也不走中门,倒也不算误了事。 赫连傒手握斩马刀,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行,有一种既疏离又紧密的亲近,商承弼因为“承恩侯府”的事对晋枢机多怀愧疚之心,这间侯府无论是格局还是布置都很是精心,山石草木颇有可观之处,即使是晋枢机,也不得不承认,商承弼真的是个胸中大有沟壑的人。他或许暴虐,或许不仁,但是的确雄才伟略。 晋枢机略略放缓了脚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赫连傒是引着他向前走的,他本就是一个时刻充满戒备的人,如今便索性全神关注地跟着赫连傒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赫连傒向书房的方向去,一路上偶有经过的下人,各个屏息敛目,低头垂手,态度甚是恭谦。晋枢机略略皱眉,这个人竟似是完全掌控了自己府邸的样子,这是商承弼给自己的地方,难道,赫连竟然已经渗透的如此之深了吗?那,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究竟还为商承弼准备了什么。 赫连傒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晋枢机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危险,却有一种毛孔收缩的不安,他习惯性地环顾四周,是普通的书房,除了桌案上稍显凌乱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赫连傒站在门口,任由他打量,等晋枢机走到书桌前,才微微扬起了眉毛。 晋枢机却是身子一颤,生宣,徽墨,纸上分明是他的字,太像了,像到连晋枢机甚至有一瞬间误以为是自己写过的。纸上是两行诗,“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晋枢机勉强笑了下,而后,一张一张地翻,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两句 分卷阅读207 分卷阅读20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8 ,不知写了多少页。他看得分明,这些纸新旧各异,磨损不一,绝不是一日而就。 “我在北地的时候,一直在想你是什么样子,偶尔得了一封你的书信,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字,铁画银钩,容与风流。我是个粗人,仅仅读过几部兵法而已,抓了几个梁人、成人的秀才,才让他们教我临字。这些年,每日写一些,稍稍有些样子了,便命人送了来。”赫连傒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他的话即使不像是往日的赫连傒,晋枢机却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想到自己身陷大梁的五年,他一笔一笔摹着自己的字,终于到了今日。或者,这该是多温柔缱绻的事,可想到他怀里的那一小罐猪脂,他只觉得讽刺。果然,心怀天下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吗,他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做那些让长不大的女人泪流满面地事,然后,换取一个他们的如意。你稍有悖逆,便是不识抬举,大逆不道。 赫连傒的右手还是握着斩马刀,却用左手拿起了湖笔,蘸满了墨,他没有用镇纸,只将刀背按在厚厚的一到纸上,这个男人连行书也是一副挥毫的样子,挺拔倨傲得可怕,晋枢机站在他身边,看他一字一字地写,“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他放下笔,却没有看晋枢机眼睛,“重华,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的网已经张开了,你的网要什么时候收呢?” 晋枢机呆呆怔在那里,两只眼睛空洞洞的,这个男人,太可怕。临渊,他竟是早早就参透了临渊这两个字的意思,商承弼一直以为临渊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惟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就是因为要退而结网,才求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封号。原来,这个男人在那么久以前已经知道了吗? 赫连傒浅浅将比放在笔搁上,他望着晋枢机的眼睛,晋枢机相信,他懂了自己一瞬间的惧怕,因为他说,“我不是商承弼,你不必怕我。” 晋枢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赫连傒两只眼睛却如影随形地洞穿了他,“在你独自一人带着飞泉和桃儿上京安的时候。”他居然将手中的斩马刀搁在了桌上,“一个人,是因为只有一个人,商承弼才不会防备你,一张琴,是因为那把剑藏在琴里,一只猫,人总是会迫不得已,会去设防,只有猫,桃儿可以帮你做许多事,更何况,谁又能收买一只猫呢。” 晋枢机突然迎上他的眼睛,“一个人,因为那时候,江源城破,我两个哥哥战死,我只有一个人,一张琴,是因为商承弼曾在我父亲受降时说过,重华公子惟有琴之一道才不算浪得虚名,至于我为什么要带着桃儿——”他苦笑一声,“也许只因为,江源到京安,遥遥千里,生死不知,我,也只不过想,不要那么寂寞。” 赫连傒看了他一眼,“怎样都好,如今有了我,你不再是一个人,日后,你我共享万里河山,你更不会寂寞。” 晋枢机突然觉得自己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赫连傒,他盯着他看了好久,才道,“我知道了,我去沐浴,天色已晚,你也早些歇息吧。” “重华!”赫连傒叫住他。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了我们来的时候,下人们井然有序却步履匆匆”,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字纸上,“我知道你很爱我,也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选的东西业很好,多谢你,为我费心,还特地选在这座宅子里,我很感激你的体贴——” 赫连傒突然打断他的话,“重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可以去沐浴,更衣,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这是你的府邸,我只是你的客人——” 晋枢机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赫连傒却没有让他说出口,“我的确是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可是,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已经等了七年,我不介意,再等得更久一点。”他走过来,突然握住了晋枢机的手,晋枢机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下,好像全身的毛孔一瞬间被扎进了几千几万根鹅毛一般,赫连傒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眼中的情绪浓得让人逃不开,“我说过了,我不是商承弼。重华,也许你刚才没有听到,那现在就给我记清楚,我不是商承弼,我比商承弼强,所以,我不必用强,重华,如果我想成为天下共主,也只是因为我要你跟我跟得心甘情愿。” 第136章 一百三十四、婚讯 “赫连。”晋枢机很重地叫赫连傒的名字,赫连傒回头看他,眼神有些漫不经心地迷茫,“骨头又疼了?”他被商承弼打断了十三根骨头,虽然已经接上,但每逢寒冷天气还是会痛。 晋枢机拥了拥用一条人命换来的斗篷,“还好。” 赫连傒起身在火盆里添了炭,“我不习惯把住得地方弄得太热,以后有事,不要亲自过来,找个人唤我一声便是。”他不如商承弼体贴,可周到处却不减商承弼。 晋枢机沉默了一会儿,赫连傒重新坐回桌案前,“有什么事?” 晋枢机眉心微蹙,沉默了一下。 赫连傒将刚才拆看的信件用火漆封好,而后才道,“我的确是要回去一趟。” 晋枢机依旧沉默。 赫连傒看他,“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带你回去。”他这一次回去,为得依旧是抢劫,草原的冬天不好过,人冷了,马饿了,他手下心腹的将士们缺女人暖被窝了,他需要一场战争作补给,更需要一场战争让整个北狄联系的更紧密些。只是,晋枢机留下来比跟着他走要好些,所以,他不打算带他。 晋枢机望着他,很想问他一句,“你不怕吗?”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他本不是安分的人,难道不怕自己重新投入商承弼的怀抱? 赫连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而后道,“重华,成亲吧。” 晋枢机一愣,哪怕当年跟着他离宫出走,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像个女人一样的嫁给他,否则,他又何必离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连商承弼,也不能给他这样的耻辱。 赫连傒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的脸色变化,只是淡淡道,“大粮商严铎的女儿,年方十八,我昨夜去她的闺房探了探,没严铎说得那么漂亮,样子却不算讨厌。他用十万石大米向我投诚,我不算很信他。” 晋枢机突然想笑,看着赫连傒,他才知道商承弼的心眼只有针尖那么大,那个人,连去了势的太监多看他一眼都会暴躁,更何况让他娶别的女人。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征米的时候严铎得罪了人,你知道,自你走后,商承弼越来越暴虐,抄了不少家,他想得一庇护,所以将女儿嫁给你。说起来,我这十万石大米倒是多亏了你。”这人倒也精明,知道得罪了朝廷,整个大梁能保他的人便只有晋枢机。 晋枢机深深地看了赫连一脸,“那边粮食不够了,是吗?” 分卷阅读208 分卷阅读20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09 赫连傒面上闪过一分厉色,却很快收敛下来,“我并不是要用你换粮,粮食,我们可以抢。只是严铎这个人物很关键,我们与大梁终有一战,控制住他,自有好处。更何况,依你的年纪,早都该成亲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女人,到时候成了大事,你若下不了手,我替你杀了她。” 晋枢机走过去拿起桌上被他封住的信,“那这封信呢,写得是什么?让我成亲,你好娶西逻邪部的公主,是吗?” 赫连傒一直都知道晋枢机有自己的情报网,这件事他知道并不奇怪,他只是道,“我称汗那日,曾经率部祭天,要迎娶你做我的可敦,你该知道,我们草原的人不像你们,一句话,若是做不到就不会说出来。” 晋枢机冷笑了下,“日子呢?” 赫连傒不自觉地用指腹摸着他的斩马刀,“重华,何必这样,你不必介意我娶谁。更何况,只是纳个侧而已。” 晋枢机看向他,“是吗?你一直未娶,听说连抢来的女人都没碰过,因为这个,被你几个哥哥抓住话柄,赫连国主还曾经犹豫要不要传位给你。我当年还以为你是真的对我一见倾心一往情深呢,原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西逻邪部的四公主,咗拓单于的掌上明珠,你要与旁人结盟,就只是纳个侧?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商承弼,就是因为有那一位正位中宫的皇后,无论他有多爱我,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笑柄罢了。我的确是可以不在意你娶谁,也知道你们草原上的男人可以同时娶几个正妻,只是,你若执意要娶,北狄的兵马总司,我也只好挂印而去了。” 赫连傒的手一顿,斩马刀太利,划了一道口子,他的刀杀气太重,饮了主人的血,立刻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嗡鸣,赫连傒轻轻拍掌,此时正有一个小丫鬟敲门来送茶水,赫连傒起身开门,提刀便要砍下去,晋枢机突然用衣袖一隔,斩马刀正欲饮血,一下就割断了他半条衣袖,赫连傒连忙回刀,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干什么!” “我知道你以人血养刀,可这是我的府邸,这些人哪怕我连名字都叫不全,他们也是我的下人,你要住在这里,就不要拿我的人出气。”晋枢机望着茶水洒了一地脸色苍白的女婢,“谁调敎的你,贸贸然地就往进闯,是嫌命长吗?” 那女婢早吓得脸色苍白,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裙子上,她也不觉得烫,晋枢机看他吓傻了,只好故意疾言厉色,“还不快走!” 那女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能动,默默然爬了起来,连打碎的茶盏也顾不得收拾,飞快地跑了。 斩马刀见血便刀吟不止,必得一条人命才填得饱他,赫连傒轻轻抚着刀身,小心地安抚着这柄无鞘的刀,目光很是温柔,他手中的刀起初吟啸不绝,直到赫连傒割破了自己手臂叫他又饮了血才勉强安抚,这刀虽是凶器,但自从被赫连傒驯服之后便极为认主,此刻饮了主人的血,便也渐渐安静下来。赫连傒安抚了手上的妖刀才看晋枢机道,“你知不知道,他只认我这一个主人,你如今还剩几成功夫,就敢这样拦我的刀。” 晋枢机轻笑,“活着已是这样,便是死于刀下,又能如何!” 赫连傒长叹一口气,提笔写了几个字,他原就不是舞文弄墨的人,索性揉掉了信纸,“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我不是商承弼,不必受制于谁,你如果不喜欢,我便亲自去定盟又怎样。正好,也免得讨来个女人乱我心志。” 晋枢机轻轻点头,“如此,多谢了。” 赫连傒看了他一眼,“既然让你跟了我,商承弼做不到的,我总要做到才是。你自己挑个日子,把严铎的女儿娶了吧。” 晋枢机看他,“我这样的人,何必祸害一个好姑娘。” “不是你祸害他,是她父亲要拿她换一家老小的平安。你娶她,是帮她。”赫连傒的语声又恢复了毫无人性的冷漠。 “既然如此,早娶不如完娶,你现在就派人去下小定,三日之后成婚,你喝了我的喜酒,再去西逻邪部喝赔罪酒吧。”晋枢机说完了这句话,一甩衣袖,转身就走了。 “什么?!”商承弼一声惊疑,就听到桃儿非常刺耳的叫了一声,他略略放了手,桃儿立刻从他腿上跳下来,自己躲在桌子底下活动着快被他掐断的脖子。“成亲!你说他要成亲!” “是,是大米商严铎家的三小姐,虽是庶出,但听说知书达礼,很是温顺。今日,王爷已派人下了小定。”这桩大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根本不用探问,连京安的百姓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当然,绝大多数的人都难免替那位三小姐可惜,到底是庶出,晋枢机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儿家的良配。 “竟是庶出的?”商承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本该火冒三丈的时候,关注的居然是这个可笑的问题。晋枢机心高气傲,怎么肯娶个商贾的女儿,竟然还是庶出。这样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做超一品的临渊王妃。 “是。今年十八了,尚待字闺中。严铎还有一个小女儿,是嫡出的。可惜今年只有十三,想是王爷觉得年纪太小了吧。”暗卫禀道。 商承弼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这些,只满脑子都是暗卫说的三日后成亲,三日后,三日后。他的心突然痛了一下,最该天子一怒的时候,竟想得是,终于知道自己去皇后宫里的时候,晋枢机是什么心情。重华,原来,跟着赫连傒离开,竟还不算是你的报复吗? “桃儿。”商承弼叫了一声。 桃儿刚才差点被他掐得断了气,此刻正躲在桌案下,哪里还能理他,商承弼叫了两声,都见桃儿躲得更远,却突然觉得好笑起来,是啊,伤了他,他可不就是越逃越远了吗?成亲!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娶一个女人,自己本该嫉妒地发疯的,却为何连一点反应也无。是知道他不在意吧,十万石大米,天寒地冻的季节,赫连傒恐怕是断粮了。商承弼傲然一笑,笑容中竟似含着几分得意,赫连傒,凭重华的傲气,你用他换了粮食,他再能将你看在眼里,那才真是天下奇谈。 想到这里,商承弼竟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些,“传朕旨意,严家的女子,出身低微,不堪为临渊王正妃,她若实在想要嫁,就先入府,做个侍婢吧。” 晋枢机听到圣旨的时候,突然间笑了一下,可一瞬间,却立刻沉下了心,他紧紧握着飞泉剑,在窗前站了好久,一直站到,听到那个他早就推算出的消息。 “回世子,我们去迟了一步,严家三小姐,投缳自尽了。”花开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轻,他知道,尽管世人都说世子是个没有心的人,可他的世子比每个人都心软。就像当年舍不得杀她和云卷一样。 “你们不是去迟了一步,是她必须死。我杀过十二个人,惟有严 分卷阅读209 分卷阅读21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0 三小姐,让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个男人——” “世子——” “不必多言。她能被家族选中,嫁我这个亡国辱身的废人,她这一生已够不幸了。既然如此,走了也好。”他说到这里,便收了悲戚之色,“消息传出去了吗?” “是。传出去了。天昭帝不仁,以一道圣旨逼死人命,再加上日前给世子削爵封爵的三道圣旨,如今灾情未解,他还只顾着,只顾着儿女私情,不堪为君,天昭帝早已失了民心。” “儿女私情?你说得可真好听。是只顾着我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吧。古有褒姒一笑倾国,今有我晋重华以色乱世。”他微微一笑,竟带着几分粲然,眉间那粒朱砂红得无限风情,一点儿也不像个蓝颜祸水的妖孽,反倒像是冰清玉洁的神仙。 花开不知该如何接话,这些年,世子委身自污,步步为营,扶植自己的势力,断了商承弼的民心,这条坎坷的路,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满身伤痕,如今,民议沸腾,世子终于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只是,她为什么觉得,世子越来越寂寞了呢? 第137章 一百三十五、变生肘腋 赫连傒离开后的晋枢机一点也不寂寞,他有太多人要见,有太多计划要安排,有太多事要做。没有赫连傒的掣肘,出门也变得方便了许多,所以,当他在钱庄处理了一大笔的金钱交易又悄悄去看了严三小姐的坟之后,终于拐去了他在京安的秘密集会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相信商承弼绝不会想到自己就在他的寝殿栖凤阁下挖了一条地道,当年他喜欢的小桥流水,商承弼纵容的大肆休整宫殿,都给了他动手的契机。如今,晋枢机端着茶盏望着自己对面的小顺子,“桃儿还好?” “回世子爷的话,好。” “我两个哥哥还好?” “回世子爷,皇上并未去看过另外两位公子,奴才正在想办法查。” “尽量引他去看我两个哥哥,探出他将他们藏在哪。”晋枢机放下了茶盏。 “是。”小顺子弓着腰。他是有野心的人,他更是聪明人,他明白,跟着晋枢机比跟着商承弼更能出人头地。即使不能,晋枢机也不会因为一个心情不好就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这些日子,商承弼打死了不少近身服侍的人,连他师父王传喜都挨了十板子,惟有他能幸免,不能不说,这是他的聪明,也是他的运气。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将自己当成了晋枢机的人,不是因为晋枢机是明主,而是因为,在这个宫里,想要活下去,晋王爷的人比皇上的人还安全。 “琼林宴要开了吧。”晋枢机淡淡道。 “是。”小顺子心里一惊。要开始了吗? 晋枢机从怀中摸出一枚闲章,随手抛给他,“等他见了新科探花的面,就让桃儿把这枚闲印叼出来。” 小顺子不敢去看那闲章上刻得是什么字,只是触手生温,一定是枚好印,“是。” 晋枢机大大伸了个懒腰,“旁的交代没有了。商承弼喜怒无常,你要记得小心些。留着你的命,还有一世的荣华富贵等着呢。”他说完就起身离去,小顺子深深弓着腰送他出去,等密道的门合上了才连忙扑过去抓晋枢机留在桌案上的银票,通达钱庄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厚厚一摞,足有五万两之多。小顺子将银票小心地揣起来,从密室的另一个门爬出去。 桃儿大概是在他身上嗅到了主人的气息,今天竟是少有的热情,商承弼下朝看到桃儿追着小顺子嗅,原本冰寒的面上竟然露出笑容来,“倒不知道你这奴才投了什么缘,不止重华对你另眼相看,连桃儿都追着你不放。” 小顺子匍匐在地向商承弼行礼,“王爷和桃儿爷是贵人贵猫,奴才哪能投什么缘,只有一颗忠心罢了。” “说得好,赏。”商承弼轻轻吹了个口哨,叫桃儿到自己身边来,倒是兴致勃勃的回栖凤阁去了。 小顺子连忙跟上伺候,先服侍了商承弼洗漱,又送上适口的茶水,商承弼略蹙了蹙眉,“庐山云雾,这时节怎么泡了这个茶来?” 小顺子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因今儿有贡来的康王谷谷王洞的泉水,奴才私心想着王爷以前说过,这水泡庐山云雾正好,就自作主张——” 他在这边解释,商承弼却已呆怔在那里,是啊,重华喝茶最为讲究,什么时节喝什么茶,什么茶用什么水,什么水要晾至几成热,沏出了色来要盛在什么杯子里。他喜欢用大理的沱茶薰屋子,喜欢把七成热的君山银针盛在琉璃盏里,龙井非莲心不饮,六安若不是出了两回色的连闻也不闻。庐山云雾,也是重华喜欢的。他常常说,连口茶都挑不了了,还有什么活头。草原苦寒,又是冬天,重华这么精致娇贵的一个人,受得了边地的风霜吗,更何况,他身上又有伤,那硬的像石头一样的干面饼,重华咽得下去吗,他可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重华天□洁,听说草原上一条河,人也在里面吃水,牛羊也在里面便溺,重华若是见着了,如何饮得下。他一只手端着茶,一面出神,直等茶水都凉透了还在想晋枢机。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敢打扰他,听说因为一道御旨逼死严家三小姐的事,又有御史进言。甚至还有人称晋枢机媚上欺下,里通外国,祸国殃民,十恶不赦,要将临渊王削爵除籍,对楚地也要有所惩戒才是。尤其是一位姓何的御史,言辞极为激进,朝野之上公然声称晋枢机“阴险狡诈,寡廉鲜耻,卖国欺主,包藏祸心。五年前犯上作乱,已生不臣之心,三月前叛国出走,天生贰臣异志。好女尚不侍二夫,晋枢机昂藏男子,竟毫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两番委身于人,实乃亡国的妖孽。若皇上当断不断,不能将其凌迟处死,则牧野之乱不远矣!”商承弼被气得须发皆张,几乎要当庭将其斩杀于阶下,幸亏于国公苦劝,这位何御史才得以保住性命。商承弼在朝上发了一早上的脾气,将五名参奏晋枢机的大臣连降了八级,才稍稍缓和了怒气。 商承弼将茶盏重重撂在桌上,屋内鸦雀无声,连桃儿都不曾叫一下,没有晋枢机,一切就是这么寂寞,安静地让他想发脾气。商承弼轻轻叹了口气,“重华,重华——” 小顺子连忙收了茶盏,有些事,点到即止就好,他可得小心些,别把自己搭进去。 桃儿一个人在桌子底下挠地,总觉得主人就在这里的,为什么不出来。半晌,听到商承弼又开始打口哨,桃儿奔进房里去,商承弼摸着桃儿柔滑的皮毛,“重华,你若是和桃儿一样听话,每日安心躺在我的怀里该有多好。”他话音未落,桃儿猛然一伸爪子,在他手臂上留下个印子,商承弼笑了,“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猫 分卷阅读210 分卷阅读21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1 。桃儿,你今天吃了什么啊?” 桃儿今天吃了他最爱吃的鲔鱼,是贡品,如今正心满意足地舔爪子,商承弼抱他在腿上自己摊开折子,每一份几乎都是让他以黎民苍生为重,以儿女私情为轻。今日早朝上奏本的御史又弹劾楚王不安于室,有不臣之心,商承弼看一本扔一本,好不容易找到吏部侍郎田仁亮上的折子,称会试已过,请皇上主持殿试,商承弼难得见一本奏章不是劝谏自己的,朱笔一划立刻准了,甚至为了不让文武大臣们再拿灾情或者晋枢机烦他,索性将殿试提前订在一月之后。 商承弼心道,这一年不是黄河大水就是入冬雪灾,总该有些好消息,为国家开科取士,也好培养些自己的人好对抗于家的靖边王。 “报!皇上,赫连傒已启程。” 探子的回报让商承弼的心情又好了些,“临渊王呢?” “临渊王住在王府里,并未随赫连傒一块回北狄。”探子回道。 “好!临渊王果然有风骨,不与乱臣贼子为伍。今日早朝御史参劾临渊王交结仇寇里通外国之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传朕旨意,治他个诬告反坐之罪。看他还敢胡乱污蔑忠臣!”商承弼兴奋了。 “是。”小顺子立马应声去颁旨。那探子心中虽知道御史弹劾重臣是不能因言获罪的,可皇上近日来的心绪越来越不稳定,又有谁敢逆龙鳞呢。 等到朝中一些有风骨的重臣听到消息,商承弼的圣旨已经发了下去,治了参奏晋枢机的御史一个谋反之罪,一家七十余口,都被商承弼的亲兵横刀斩杀,无一幸免。未曾审,已落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靖边王听闻此事,带着金牌赶到何御史家救人,谁知终究晚了一步,小顺子的徒弟善喜亲自带着商承弼的禁军,问都不曾多问一句,就闯进内宅,将妇孺全都拉了出来,何御史未满三月的孙子也被杀死在摇车里。据说,当靖边王赶到何府的时候,到处都是血腥气,连已经上吊的何夫人都又被加砍了两刀,步步尸首,处处残肢,直如人间地狱。 靖边王此次进京本是为皇后哭临,却没想到遭逢此等惨事,如今正跪在太阳门外,解下象征龙子风孙的九龙佩向商承弼陈情,求恳商承弼处置私自出宫的内监,追封何御史,给何家一个公道。 在栖凤阁里才逗弄了桃儿心情好一些的商承弼听说了靖边王居然挑头闹事,原本五分的气都涨到了十分,下令将何御史祖父剖棺戮尸,赐何御史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自尽,又发了明旨,令何御史的两个亲家将他四个外孙逐出家门,并终身不得入仕,又籍没何御史两个外孙女入教坊为妓。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商衾寒于太阳门外率领群臣长跪不起,称“十恶之罪尚不延出嫁女,更何况失怙之弱子幼女乎?”请商承弼三思。 正是这个时候,被大梁百姓道路侧目,官拜北狄兵马总司,消失在大梁朝野后宫三个月之久的临渊王晋枢机突然带剑上朝,太阳门外,晋枢机持剑请见商承弼,称“有不情之请一,不臣之请二,不吐不快之请三,忧心如焚,急于面圣,以清清白之人!”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六、8个请求 商承弼不知道听说晋枢机带剑上朝时自己是何种心情,他只能听到曾经一呼万诺的嗓音逐渐变得喑哑,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呛住了他的喉结,连最寻常的宣召也变得声嘶力竭,那个声音远得就像来自天边,他听到他说,“宣临渊王。” “宣临渊王上殿。” 小顺子拖长的嗓音让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临渊王,为什么那个尸位素餐最后死得毫无体面的女人可以和他并肩而立安享皇后的哀荣,而这个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却只是一个跪在白玉阶墀下三拜九叩的臣子,进殿要宣召,哪怕多看他一眼都要被御史弹劾世人非议。 重华,我的重华,我已经有三个月未曾见你了。 晋重华朱衣玉带,佩剑临朝,透过重重人墙,商承弼看到了那恍若隔世的英姿勃发,他急于要看清楚,他恨不得从万乘之尊的龙椅上跳下来,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平身。” 晋枢机并未平身,他跪,叩,起,一气呵成,刚硬挺拔如一张画,“罪臣晋枢机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顺子高声唱道,“临渊王请起。” 商承弼忍不住催促,“赐坐。” 只有两个字,朝野哗然。群臣跪地,伏首如山,“皇上,万万不可!”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面对着朝野雷动,晋枢机只是微微一笑,肃然起身,他的手握住剑柄,面上还带着如春风般的微笑。透过那幽邃的眉心一点,仿佛能够看到五年前那个遗世独立的重华公子。 商承弼的心跳了一下,知道离开我你过得不错,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今日临朝陛见,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朕不让你死。”晋枢机的话还未说完,商承弼就已从那全天下最尊贵的一把椅子上站了起来。谁能不相思,他以为,他最不会的就是相思。可是,为什么亲眼见到这个人,竟比相思时候还难过十倍。 晋枢机始终谨守臣仪,肃然启奏道,“罪臣今日临朝,有不情之请一,不臣之请二,不吐不快之请三,恭请皇上圣裁。” 商承弼几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只能看到晋枢机一双重瞳清澈皎洁的如带着露水的新月,重华在看我,他的眼里都是我的影子。 “罪臣冒死临朝,有不情之请一,不臣之请二,不吐不快之请三,敢烦圣听。”晋枢机未得回应,再奏一遍。 满朝文武全都注视着商承弼的失态,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罪宠佞臣究竟对圣明烛照的天子有多大的影响力。跪在殿外的商衾寒在心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昭列,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伤害你弟弟,你会不会恨我。” “皇上,罪臣有事相求!”哪怕厚颜如晋枢机,也有些受不了商承弼众目睽睽之下的灼灼目光。 “你要求什么?只管说。”商承弼终于意识到如今是在朝上,“怎么还不给王爷赐坐!” “罪臣不敢坐,更不能坐。罪臣今日所求,僭越太过。”晋枢机肃手恭立,连眉梢都没抬一下。 商承弼重新在龙椅上坐下,“朕听到了,不情之请,不臣之请,不吐不快之请。重华,我想先听你的不吐不快之请。” 晋枢机一撩衣摆,毅然跪下,恭敬叩首三次,“罪臣有不吐不快之请三:其一,罪臣请求圣天子将罪臣削爵除籍。” “什么!”商承弼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起来。 “罪臣自己亥年归降以来,未建寸功,尸居高位,愧不敢当。” 分卷阅读211 分卷阅读21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2 晋枢机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商承弼的眉骨,商承弼的眉骨分明,触手之时棱角锋锐,仿佛他的人一样坚强决断。 “你能节制楚王安抚楚地,就是你的功绩了。传朕口谕,临渊王内襄国事,外抚边夷,居功至伟,圈胶东良田千顷为临渊王庄田。”商承弼的目光扫向中书令,“即刻拟旨。” “皇上三思!”众臣再次跪求,商承弼丝毫不理会乌压压一片朝臣,只问长身直立的晋枢机,“不吐不快之请二呢?” 晋枢机在心中暗笑,果然,又以为是我在发小孩子脾气吗,那就让我看看你今天究竟有多大方,“启奏圣上,罪臣入朝五年来,多得先皇后照拂,如今先皇后大行,臣心大恸,请皇上恩准臣亲率文武百官阅先皇后山陵。” “这有何难!当年梓童还说过,生了嫡子认你为义父的。就由你主持先皇后的周年祭礼吧。”此言一出,朝野震惊,于家惊怒。率文武百官阅皇后山陵,这分明是皇帝才能给你的体面,如今皇后的周年祭礼居然交给了一个降臣,还是一个男宠,皇上至皇后于何地,至自己于何地! 靖边王之徒于同襄跪行叩首,“皇上,万万不可!” 商承弼只是一挥手,“于统领哀痛太过,御前失仪,朕看在定国公和靖边王叔面上不予追究,叉下去吧!” 晋枢机眉心微动,立刻道,“不吐不快之请三,罪臣感念于皇后恩德,恳请封闭坤和宫,永不立后!”他不能再放纵出一个后族来,对付于家和靖边王,已经疲于奔命了。 “好!甚好!大好!朕与你——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大梁境内,无人堪为继后。即日起,封闭坤和宫,终朕一生,永不立后!”商承弼简直激动起来了,重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是在意的,他是在意朕的。赫连傒,你以为你不肯迎娶可敦就是对重华一往情深了吗,你可以的,朕一样可以! “罪臣代先皇后谢皇上隆恩。”晋枢机重重一拜。 于家的人口中发苦,分明全世界都知道这位荒唐的皇帝不再立后是为了什么,可是终究还要和晋枢机一起谢主隆恩。 长跪在殿外的商衾寒在心中暗忖,的确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分明是强人所难,却偏偏让当今圣上应得心甘情愿,晋枢机,果然不简单。 “你说有不情之请一,朕看你这些都是不情之请。”商承弼心情大好,居然和晋枢机开起玩笑来了。 晋枢机肃穆道,“启奏皇上,臣的不情之请是:请皇上下旨,赐严氏为罪臣正妻。” 商承弼重重呆在座椅上,刚才才因为晋枢机永不立后的僭越请求而兴奋起来的他如今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你说什么!”他的牙齿打着颤,似是隐忍,又似痛恨。 晋枢机跪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重华请求皇上,给严三小姐一个名分。” “朕不答应!她既然没进你的门,就连你的侍妾都不是!朕不答应!”商承弼发了疯。 “皇上——”晋枢机还待再求。 “朕不许!谁再提严家一句,朕就杀他满门!”商承弼随手拿起御案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大理石的石阶竟然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晋枢机突然抬头,一双眼睛漂亮得仿佛含着泪的狐狸,“我知道了,宜华,我不提便是。” 商承弼突然打了个机灵,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每一个都被新生的蒲公英搔了一遍,重华,重华叫我什么。永远都等不到的宜华,就在今天,等到了吗? “重华——”商承弼定定望着晋枢机。 晋枢机却像是并没有唤过那脉脉含情的两个字,“罪臣另有两个不臣之请:不臣之请一,请皇上收回成命,赦何家幼子弱女无罪,复何御史原职,褒扬何御史犯言直谏之节烈。罪臣知道天子一诺重于泰山,可罪臣实不愿圣明天子因罪臣之过而白璧微瑕。圣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罪臣虽不愿圣天子蒙尘,却乐见圣天子闻过立改之仁义智勇。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不知是不是这个不臣之请牵动太多人心思,连指着晋枢机鼻子大骂佞臣的人也一起跪求。 商承弼冷哼一声,却正对上晋枢机那双汪着水的眸子,他一双重瞳含情脉脉,仿佛在说,“宜华,你为了我杀他全家,就为了我,再认一回错吧。” 晋重华重重叩首,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有一个血印。 商承弼一急,“朕,答应了!” “皇上圣明!”晋枢机再拜。 “皇上圣明!”群臣山呼。 “皇上圣明!”跪在殿外的商衾寒也称颂天子英明。 商承弼仿佛某种不可知的虚荣得到满足一般,睥睨众臣而笑,眼睛却是望着晋枢机,“你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说来听听。” 晋枢机却在此时突然起身,掣剑,三尺青锋,熠熠如虹,他沉腕提剑,大步向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商承弼心上。 商衾寒原本于太阳门外大殿前跪得笔直,如今却已暗自用功,屏息等待晋枢机的那一剑。他知道,今日晋枢机带剑临朝,为的,就是这一刻。 晋枢机持剑,挺剑,横剑当胸,用他暗藏归燕镖的左手抱住执剑的右手,“皇上英明,过而能改,是为千古明君,群臣一心,犯言直谏,实为大梁之福。可靖边王——”他横剑一指,霜寒的宝剑就架在商衾寒脖颈上,“天子有过,不能巧言善谏,是为不智;忠臣赴难,不能及时思救,是为不义;身已亲至,竟然无功而返,是为不勇;不智,不义,不勇,已是无能,骑虎难下之时,竟然挟群臣以胁天子,矫民意以逆君王,更为不忠。臣无能无以为臣,臣不忠无以为人,微臣今日提剑临朝,实欲为大梁除此大害,斩杀这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以清君侧!臣请代圣天子立斩商元祚,请皇上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小晋的心里话总算说出来了,只是,恐怕他自己也都知道是不能如愿的吧 最近比较忙,下次更文大概在10号的晚上,或者11号早上。等忙过了10号这一段,大概可以恢复隔日更的频率,谢谢大家! 第139章 一百三十七、绝断 晋枢机飞泉剑一出,商衾寒尚挺身直立,朝臣已惊呼不已。各个俯身恸哭,痛心疾首,“皇上,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奸佞临朝,忠良受戮吗?!” “皇上三思!晋枢机狼子野心,早生贰志,靖边王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啊!”老臣们各个痛哭流涕,别说是晋枢机的剑才放在商衾寒脖子上,惨叫得就好像商衾寒已经血溅当场了一般。 “大胆佞幸,你通敌卖国,包藏祸心,五年前楚逆谋反,靖边王忠心勤王,从那之后你就对靖边王怀恨在心。皇上,晋枢机之狼子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靖 分卷阅读212 分卷阅读21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3 边王尽忠为主,皇上千万不可被小人蒙蔽啊!”那些老臣纷纷以头抢地,各个都是如丧考妣。 商衾寒却被商衾寒脖子上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惊呆了,重华这是在做什么。难道真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王叔?此时动手,师出无名啊。看着白玉阶墀下那一张张老泪纵横的脸,他们有多爱戴靖边王,商承弼就有多恨他们,可是,他虽不欲做名垂青史的千古圣君,也不能因为无罪而诛有功之臣被史笔讨伐吧。重华,你向来聪明谨慎,明知这事不会有胜算的,这又是何苦呢? “皇上三思!”于同勋越众而出,重重叩首,“靖边王赤胆忠心,皇上切勿中了小人奸计!” “皇上三思!”群臣山呼。 商承弼的手紧紧攥着龙椅,骨节暴起,商衾寒利刃在颈,却是不动声色。 “王爷端的好气度。”晋枢机手腕一滑,商衾寒脖颈上就是一道血痕。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晋枢机,我今日就要你的命!”一位姓黄的御史突然在跪地列班的一众臣子中冲出来,用头撞向晋枢机的腰。 晋枢机尚未来得及反应,商承弼已从龙椅上站起,凌空一掌,直追那黄姓御史后脊,那黄御史还未冲到晋枢机身侧,就已被商承弼一掌打得吐血在地,口中犹自叫道,“就让我的血照尽这亡国妖孽的乱相!皇上,晋枢机不除,国将不国!皇上!” 朝上群臣亲眼看着又一忠臣死在商承弼掌下,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商承弼收了掌,小顺子连忙使眼色要人将黄御史的尸首抬出去。商承弼调息,重新在龙椅上坐下,淡淡道,“王叔尽可自辩。” 商衾寒一掀衣摆,径直站起,昂首阔步向殿内走去,晋枢机的长剑指着他背心,一步一步踏着他的影子尾随而来。商衾寒并没有拂去颈上的血珠,只是挺直了脊背,到得阶下,先恭敬向商承弼行礼,而后向身后群臣抱拳多谢他们仗义执言,最后,却是对着地上黄御史留下的那摊血迹,深深一揖。 晋枢机的长剑贴着他后颈,“乱臣贼子,这时候还妄图收买人心。” 晋枢机仰视商承弼,“皇上,钧天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人,才是我大梁心腹大患。” “妖言惑众!”晋枢机话甫一出口,已引得于并成叫骂,“王爷公忠体国,二十年来深处苦寒之地,若不是此番皇后娘娘大行,断不会贸然临朝。你这囚臣,住地宫,睡龙床,祸乱内庭,枕腋馋谤忠臣,圣上才一识穿你的本来面目,就不惜委身外敌,希求自保。更窃据贼国高位,皇上,这样一个不忠无义的小人,您这般纵容,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皇上,昔日勾践尚忍痛将西子沉湖,汉武帝也曾挥泪斩韩嫣,唐玄宗马嵬坡下逼缢贵妃,才挽救了大唐的千古基业。皇上,您是一代明君,何必为一个逆宠降臣毁了祖宗的基业呢?”又有胡子颤巍巍的老臣倚老卖老。 “放肆!”晋枢机手腕一推,就划破了商衾寒的衣襟,“勾践会稽受辱,刘彘老年失德,玄宗抑郁而终。我大梁天子圣明烛照,你竟然拿这些人作比,真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我大梁自己亥年定鼎中原,成万世基业,已历四世。四海臣服,群雄归心,历来被误之国,总有可误之处,被毁基业,定有可毁之处。晋枢机微贱之身,有何本领乱我大梁千古基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危言耸听,其心可诛!” “巧言令色鲜矣仁!皇上,难道您就允许这样一个口蜜腹剑之人在我议论国政的朝堂上大放厥词吗?”于同勋抚地大哭。 商承弼只是端坐在龙椅上,“请王叔自辩。” 商衾寒端肃顿首,“臣长跪太阳门,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是心痛忠臣受戮,忧惧主上蒙尘。临渊侯加诸种种,尽是莫须有之辞,请皇上明察。” “大胆。皇上金口玉言,封我为临渊王。你却在大殿之上,口口声声临渊侯临渊侯,不是目无君上是什么?”晋枢机的剑刺得更深。已有血划破商衾寒的脊背。 商衾寒只是抱拳一叩,满面肃然,“微臣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廿年远戍边荒,时常忧谗畏讥,如今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非圣上不察,实微臣心讷口拙之过也。今日主上已生疑臣之心,臣不敢强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皇上赐臣金剑鸩酒,以全臣忠烈之名。臣一生誓死报国,俯仰无愧于心,惟愧对先帝十五年前辅弼幼主之命,疚怍廿年前皇兄拳拳托孤之心,如今皇上已成一代圣主,九泉之下,元祉也算可以面对父王皇兄了。请皇上成全!”语毕,整理衣冠,傲视群臣,颇有慨然赴死之志。 “残害忠良的妖人,杀了你!” “晋枢机不死,大梁大难临头!” “奸邪小人,妖言惑众!” “杀晋贼,清君侧!” 商衾寒慷慨陈词,朝上群情激愤,人人目眦欲裂,恨不得寝其骨,食其肉。若不是上一刻有黄御史伏尸当场,此刻已有人扑过来了。哪怕是商承弼,也被阶下那一双双充血的眼睛惊了一跳。惟有晋枢机,单手绞着一束头发,意态雍容的笑,另一只手里的剑,却还是一寸不差地抵在商衾寒肩背。“人人都说我晋枢机巧言令色,王爷适才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叫委屈的叫委屈,表忠心的表忠心,怕是苏秦张仪,也不及王爷辩才。您既然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日,你就死在我手里吧!”他话音一落,挺剑直刺—— 商承弼一惊,“重华,且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商衾寒却突然挺身而起,避过了他致命的一剑,继而沉腰横肘,一个转身,狠狠握住了他剑锷,他出手毫不犹豫,一招间就夺去了晋枢机掌中的长剑,岳峙鸾停的站在那里,倚剑而立,满面萧然,虽是长身猿臂,直如玉山江倾。 “你敢抗旨!”晋枢机怒喝。 商衾寒手掌一松,将他飞泉剑抛在地上,“商衾寒大好男儿,纵然不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能将皇室骨血,贵胄性命送在一个佞幸手里!”他说着就向商承弼叩首,“微臣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降旨赐罪!” “皇上,万万不可啊!” “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皇上,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一己私情受万世唾骂吗?” “皇上!江山社稷为重,儿女私情为轻啊!” “皇上,靖边王若有不臣之心,十五年前就可——又何必等到今日,受一小人所辱!” “皇上明察!” “皇上,皇上!” 商承弼望着视死如归的商衾寒,又看着带讪含讥的晋枢机,耳边全是万万不可,万世基业的喝阻声,突然间,万念俱灰。只错耳听得一声猫叫,竟是桃儿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见了主人,也不管此 分卷阅读213 分卷阅读21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4 刻朝上的剑拔弩张,媚叫着扑到晋枢机怀里去。 晋枢机弯腰抱起桃儿,轻轻抚着他油滑的毛,“又长胖了。” 商承弼看着他对着桃儿软语说话,竟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不觉心中一荡,脱口而出道,“你回来罢!” “皇上,皇上!”底下又是一阵哭丧般的哀嚎。 晋枢机弯腰,捡起地上的剑,他知道自己受伤太多,又散去不少功力,却没有想到,商衾寒竟是这样强,尽管他故意容让,让商承弼看清楚商衾寒的深不可测,可就算是他,也没有准备让商衾寒一招之间夺去掌上兵刃,只是,怀疑的种子早已埋下,这五年来,他不断引导商承弼去猜忌商衾寒,虽然如今还不是时候,可那粒种子,应该已经发芽了。今日,商承弼的犹豫,相信,不止寒得是群臣的心,更逼迫商衾寒,不得不早做准备。他横剑,指着商衾寒,“杀了他!” “重华——”商承弼望着他,那双君临天下的眸子里,竟有求恳之意。 晋枢机心碎一笑,蹲□子将桃儿放在地上,“那你凭什么叫我回来!” “重华!” “喵儿!” 商承弼和桃儿一起看着晋枢机转身,晋枢机回眸一笑,“桃儿留给你,好好照顾他。” “重华——” 那样凄绝的一笑,他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五年前,那一低头,一回眸,一杯酒,折花数露的大梁天子猝然间,为他,断了袖。 “晋重华!”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携剑走出大殿,青松将倒,风姿如玉,还有一只黑猫叫得悱恻缠绵。他的眼睛离不开他绀发间雪白的脖颈,他的耳边却尽是山呼万岁的声音,“吾皇圣明!” 商衾寒越众出列,深深叩首,“拔慧剑,斩情丝,吾皇圣明!” “吾皇圣明!” 商承弼闭上眼,眼前只能看到一重重白雾,那人就抱着一架玉琴斜斜倚在槐花树下,他听到他说,“你终究还是负了我了,吾皇圣明。” “吾皇圣明!” “圣明!” “圣明……” 走出大殿的晋枢机终于明白五年前的自己是多么残忍,因为,他也曾对一个女人说过,“到底君王负旧盟,江山情重美人轻。” 晋枢机微笑,将手中长剑插入腰间剑鞘,该还的,此刻,我都已还清。商承弼,你既舍不得征战沙场的良臣,就让咱们沙场再见! 绵亘三年的渑康之乱,由此,拉开序幕。 三家轶闻辑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即使离开了商承弼,晋枢机也知道。 他飞过纸鸢跑过马,横笛仗剑走过的江湖,皆是他的江山。 如今,这位艳倾天下的临渊王依旧住在他御赐的王府里,拨着红珊瑚的算盘珠子,眉间一点朱砂,殷红欲滴。 那位权倾天下的天昭帝也依旧住在二人曾经欢好过无数次的栖凤阁,隔着一道帘子,听和他有着同样一管子声音的楚复光读奏折。 临渊王府低眉顺耳的下人回报着如今的米价,晋枢机在心里叹息,比三月前他离宫,又贵了七成。 商承弼狠狠将龙案上的金杯掷了出去,黄河决口,大雪封江,大旱之后复又大涝,河北之地,颗粒无收,中原饥民,流离失所,即便富庶如江南,也欠了三成的租赋。天灾人祸,版图越大,皇帝就越缺钱。更何况,那位读奏折的,还不是他想见到的那一个。 楚复光低头捡起了地上的金杯,扶正,摆在自己脚边。 商承弼吼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楚复光又翻开一张折子,“同样是请皇上赈灾的。” “哐”地一响,这次扔出来的,是饕餮纹的铜炉,“朕让你念,你就念!” 冰片的气息沁入楚复光鼻尖,扎进他肺腑里,他收拢唇边的哂笑,缓缓摊开又一本折子,不疾不徐地念起来。这样的年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是再听不着了。只是九五之尊坐在这雕梁画栋的暖阁里,对着自己一介书生,想听的,不过是这一管子同那人一样的声音罢了。 楚复光继续念折子,不是输赋难济,就是流民四起,商承弼听着,时不时就扔出不知道什么来。 待得念了一阵,御前第一得用的太监小顺子便托着茶盏过来给楚复光打眼色。 楚复光看那茶具极粗,心知他必有用意,念完了手上这一封奏请靖边王还朝的折子,不等商承弼发出大脾气来就道,“皇上,且用杯茶。”他声音原就极似晋枢机,这句话说出来,语气中倒有劝抚的意味,正中了商承弼心意,小顺子停了片刻,见商承弼听了那样一封奏折也未曾扔出东西来,便壮着胆子将茶盏送上。 商承弼一看眼前这乌黢黢的茶碗,再看一眼小顺子,已然伸出去的手却顿住了,半晌,终于问了一句,“他,究竟如何?” 晋枢机现在如何。 晋枢机现在好得不能再好。自月前到如今,已有不知多少举子多番托人向他这里投了卷子来,晋枢机将卷子分为诗、赋、策、论四格,将看得入眼的俱贴在临渊王府外的泥墙上,供人品评。大梁这一年虽为天灾所苦,但商承弼即位这些年,励精图治,教化四方,倒也真有不少人才,晋枢机府外泥墙上的好文章,也实在是有几篇的。时隔三年,才有了今年这一科,许多举子蓄势待发,京安又是天子脚下,文脉汇聚,便有无数文人试子聚集到临渊王府门前来看诗文,更有好事的还要比出个一二三来。临渊王府的门房专备了纯铜打制的玉兰花,今科的举子都可以拿着自己的“浮票”前来领一朵,,由专人钉在喜欢的文章下面。时人称之为“泥墙簪花”。而文章下铜花最多的,被称为“金花状元”。 赫连傒将他的斩马刀放在几上,端起了晋枢机早泡好的,刚出色的北苑银针,饮足了一口才道,“墙上的钉花更多了。你这主意不错。” 晋枢机桌上摊着的是这一届入了会试的考生名录,右手边却是门房送来的领了铜花的考生名单,微微一笑,“这一届有举子九百六十七人,领了铜花的,不过二百之数,看来,我这名声,还是差得很呢。” 临渊侯倚色封王,他的名声的确不怎么样。今科的试子,肯投卷子的,多是些投机之辈,肯簪花的,虽说未必看得起他,但至少不是拘泥不化之人。剩下的,有自命清高的,有不屑为伍的,当然也有已投靠了别人,不会再关注晋枢机的。 如今的试子里,呼声最高的,还是三个人。 一个就是晋枢机府外泥墙上那位“金花状元”,余姚人士,作得宏篇巨赋,笔力万钧,另一位却是吏部侍郎田仁亮的族侄田芳,写得一手好策论,听说尤擅治水,去岁黄河水患,他曾上治水六策给商承弼,助益不小。京安的各大赌坊开了盘口,这两 分卷阅读214 分卷阅读21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5 位都是大热门,但赔率最低的,却是那位一个月前还名不见经传的楚地举子楚复光。 今科的赌盘如此热闹,这位楚公子众人却是讳莫如深,尤其是,在临渊王府门前,这人,更是提不得的。 赫连傒看晋枢机,“陈光棣已经是你的人了,陶源行将就木,虽据礼部尚书高位,不过尸位素餐。程凯和葛洪卿早在两年前就已投靠了你,整个礼部都在你掌控之中。这几年你几番笼络,吏部除了田仁亮,也基本都为你驱策,这一届的科考,你可说是掌握着全部的命脉。你究竟,是要谁做状元?” 晋枢机浅笑,“状元不过虚名罢了,一个集贤院修撰,能做什么。” 赫连傒已喝完了那杯茶,自己又添了水,也不论有没有茶意,再喝一口,“我不懂你们文人的事,只是,今科能中的一百余人,状元先且不论,大多都是要放到地方知县知州的,你握着他们的前程,固然是深谋远虑,可也未免太远了些。等这些人真正熬到中枢,能用的时候,怕不得十年八年。倒不如我跃马南下,与商承弼在战场上一决高下的痛快。” 晋枢机笑而不语。 赫连傒看他一脸的莫测高深,又提起炉上的铜壶来,这一次,却是帮晋枢机添了茶水,“你要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你不欲说,我也不必问。只你该记得,你哥哥说过的,你的身子,还是不能思虑太过。若是绸缪得太多,伤了自己,我却不能一味依你了。” 晋枢机抬起头,重瞳一轮,似笑非笑,“你放心。不到收回这五年这个破败的身子的利息,我是不舍得死的。” 商衾寒在养伤,晋枢机那一剑太狠,他却并非不能抵御,只是,当时的情势,他若不拼着受了这一剑,也不是仁义满天下的钧天王叔了。 这些天,商承弼赐医赐药,恩宠殊隆,楚衣轻也住在王府之中,日日诊视,直到伤愈。 只是,二人之间,除了诊病,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的。楚衣轻从前还会给一两个手势,如今,看了他伤势,对他竟比寻常病人还冷漠。商衾寒知道他恼恨自己,索性不解释,只吩咐风行,认真服侍师叔,不可怠慢。 这一日,楚衣轻换过了最后一道药,同风行打手势,自称要回去了。 商衾寒先命风行退下,却在楚衣轻要走的时候拦住了他,“昭列,我知道你气恨我。但这一次,实是晋枢机挑衅我,并非我设计他。” 楚衣轻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商衾寒握住他收拾药箱的手腕,“他是你弟弟,你尚且管不了,却要怪我没有老老实实地被他杀了,你要我如何?” 楚衣轻实在不欲跟他说话,再次听到他砌词狡辩,避重就轻,连冷笑一声也欠奉。 商衾寒见他不动,只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这些日子,你用了这么狠的药,也该消气了。 楚衣轻左手向商衾寒握住他的手腕上一拂,商衾寒没想到他居然会用上五成内力,一时不防松了手,楚衣轻抽回手,提了药箱便要离开。 商衾寒提高了声音,“昭列,你不是晋枢机,我也不是商承弼,咱们二人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楚衣轻转回头,恭恭敬敬地用手指比划,“师兄若觉得衣轻无理取闹,尽可责罚。至于其他,便不必再提了。” 商衾寒早知道他性子,打定了主意就不回头的,此时只是道,“你弟弟忍辱负重,不是会轻易罢手的人。这一个月,他让你进府看住我,以免妨碍他动作。明日,就是会试,他大张旗鼓送了楚复光进宫,又延揽了不少试子,所图非小——” 楚衣轻听他说起晋枢机,慢慢回转身来,认真听着。 商衾寒正色道,“他最恨的人,第一,是当今天子,第二,便是我。”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宫里的消息,他的手,已经伸到琼林苑去了,那里的侍卫、宫人,这几日变动频繁得很。”他语气中倒真有几分真诚的担心,“我从不怀疑重华公子的才干,只是,他所图非小,这次,又是布置多年雷霆一击,无论输赢,恐怕,都是天翻地覆,血雨腥风。” 楚衣轻先时还认真听着,等他听完,才一字一字比道,“他多年筹划,恐怕,全在你眼中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若还当我是师弟,就给他一条活路。莫在似此番陷害他,背负天下人的骂名。” 商衾寒神色极痛,“你究竟要误会我到什么时候?你世事洞明,看到你弟弟举步维艰,难道不知道,我也是无路可退。他带剑临朝,口口声声取我性命。皇上对我,忌惮甚深,我不受他这一剑,难道还要一并做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不成。那风行怎么办,新旸怎么办,四十万靖王军又怎么办?自六年前,我带兵入楚,与他,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可以因为我伤他怪我,但你不能连我被他所伤都怪我吧!” 楚衣轻终于开了口,用得,是传音入密,直直戳到商衾寒心里去,“我也是楚人,你我,也是不共戴天之仇。” 第140章 杜衡 楚复光上考场的前一日,小顺子早已打点好了一切。饮食百物,无不齐备。楚人素有“饭稻羹鱼”的传统,汤水活鲜无法带入考场去,便命尚食局使尽百般手段,做了鱼糜饭团等各式细点装进极华贵的墨玉食盒中去。刘长顺如今是商承弼面前第一红人,连他师父王传喜这样经年的老人也没有他在天昭帝跟前的体面,更何况,临渊王离宫这些天,楚复光日日伴驾,内宫朝野沸沸扬扬。早有人将他当成了承恩侯第二,自然着意巴结,楚复光倒是宠辱不惊,以前服侍过晋枢机的宫人,私下里倒也絮叨几句,说他有临渊王风采。 商承弼倒是记得今日是会试的,只是,国家这么大,他虽知道楚复光是今科举子,倒没有把他和春闱联系起来。下了朝,无人侍奉饮酒,才想起来那个和他有着同样一管子声音的人考试去了。 春试三场,每场三天,算下来,他有足足九天见不到楚复光。他自己心里是不觉得自己将这个西贝货当替身的,可这么个解闷的玩意儿真的不在了,他的心绪却越发急躁起来。山河万里,臣公千余,奏章百封,却没有一条好消息,尤其是,如今案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沉沧河一百余梁人劫夺北狄牛马,被北狄的左且渠撞到,北狄士兵战力强悍,哪里是梁人所能抵抗,一百三十人尽皆死于狄人之手,带队的两人惨被割喉。北狄使臣竟来信谴责梁人强盗。商承弼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新换的紫檀木的御案被他一掌裂成了四半,桌上的奏折哗啦啦散了一地,栖凤阁内连晋枢机养得猫都不敢叫一声。 “真是岂有此理!”大梁与北狄本是世仇,尤其是商承弼继位以来,重用商衾寒,十年连杀北狄三位国主,可 分卷阅读215 分卷阅读21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6 说仇深似海。赫连傒一统草原,横刀称汗后,狄人士气大振,实有荡平宇内之志。双方蓄势待发,狄人与梁人都知道,三年之内,必有一战。梁狄双方虽是边衅不断,但梁人富庶,从来是北狄没有粮草财帛就放马来抢夺,这次竟没想到,一向被北狄抢得紧闭门户退避河东的梁民竟然会去抢北狄的牛马。 同样的战报,商衾寒收到的比商承弼还早,风行将武威郡的奏报送上来的时候,商衾寒的脸色晦暗难明。风行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再不敢撒娇,只恭立面北,敬候吩咐。 商承弼将奏报递给他看,风行双手接过,粗粗扫了一眼,不自禁地咦了一声,再细看一遍,才低声道,“老百姓饿急了。” 是啊,连悍如飞鹰的狄人的牛马都敢去抢,百姓真是饿疯了。 商衾寒低头望了一眼垂手待命的儿子,长叹一声,“靖王军驻守成墉关十二年,居然逼得生民宁战狄虏,劫胡果腹,是我父子的罪过啊。” 风行立刻跪下了,“是孩儿调度不力,米粮居然不能到沉沧河,致使逼良为寇,命丧敌手,请父帅责罚。” 商衾寒摆摆手,面色如磐,风行长跪请罪,不敢稍动,良久,商衾寒才命跪在地上的儿子起来,“为父身为皇裔,受百姓供养,又忝为主帅,食军饷之奉,却无力护佑我大梁子民,实在惭愧无地。去吩咐长史,自今日起,商衾寒只以糙米素馔为食,不破北狄,誓不食荤。” 风行伏地跪请,“儿子也是皇裔靖军,忝官尸禄,惶恐至极,父亲不食荤胙,儿子更不敢用,直到盛世无饥馁,田野尽稻香。” 商衾寒静静注视儿子神色,见他意真心诚、纯孝仁爱,满怀欣慰,但又想到他小小一个人,每日读书习武,只吃粗米野菜哪里受得住,原要劝阻,但见他一双眸子清明,慷慨决毅,到底不愿负了他这番志气,索性点头道,“好!” 风行感觉到父亲信任,正色叩首,“多谢父王。” 商衾寒看着儿子渐渐长成,心下感慨,虽记挂边境饥民却也难掩骄傲,见小风行明白他心意,难得调笑道,“你不小了,该知道这誓愿有多难。将来想肉吃,可不许叫馋。” 风行紧紧攥着拳,“百姓连草根都吃不上了,我哪里还有脸想肉。爹,让我带一支亲兵,杀到沉沧河,给惨死的同胞报仇!” 商衾寒却轻轻摇了摇头,“为将帅者,最忌意气用事,如今,还不是时候。” 楚衣轻是在五天后才发现了风行只用素食的,说是入了春,实际上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寒意料峭,长身子的孩子今日吃些冬菇白菜,明儿还是萝卜豆腐,米是糙米,面是粗麦,一两天只当是五谷杂粮强身健体,吃得久了就觉出不对来。风行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哪一日少得牛羊肉吃。 楚衣轻再一次见他吃着豌豆饭,便吩咐云泽,说是今日早市的新笋,叫煲一个当归春笋乌鸡汤来,风行连忙逊谢,只说自己吃得很好了,却不肯揭出缘由来。可云泽是多机灵的人,楚衣轻哑疾不便,他一人在身边便服侍得周到妥帖,更加之商衾寒并未刻意隐瞒此事,不到半刻功夫,就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楚衣轻素来疼爱风行,想到这孩子自小懂事委屈,没有母亲疼顾也就罢了,身为小王爷,文武功课繁重,却怎么也是锦衣玉食,没想到,如今竟连吃口肉都不得了。一时心疼,便又留下来着意做些无荤的药膳给他补身子,别饿坏了才好。如此一来,在钧天王府就又住了两月,直到春闱放榜。 晋枢机全部的心思都投在这次春闱上,自然一早就派了妥帖的人去看。看榜的将晋王爷吩咐的人由榜首到榜末足足对了三回,才稳稳当当地回去。临渊王的眼力果然不差,投过来的一百多个试子,倒有十七个都榜上有名。其中泥墙簪花的金花状元孔梦更中了会元,一时风头大盛。 晋枢机接到属下回报,微微一笑,才同赫连傒没饮完一杯茶,新出炉的会元就上门了。赫连傒着意留心晋枢机神色,却见他重瞳跃曜,轻抿了一口花茶,道,“叫他踏实准备殿上对策,这金花状元已经叫出去了,别丢了我的脸才是。” “是。”能在晋枢机身边服侍的,自然是机灵人,听王爷这话很将这位孔梦兄当自己人,招待的时候更客气了许多。因此,孔梦虽然未能见到晋枢机,却也得以在临渊王府的暖阁用了一杯热茶,又对着书房遥遥一揖才去。 晋枢机听说了,不过一笑。 赫连傒擦着他硕大的斩马刀,“倒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晋枢机仿似没听懂他后面半句叹息,只道,“这种时候,知道投了我的,都是聪明人。” 赫连傒只定定盯着斩马刀雪亮的锋刃,“那位三年前你用尽心力培植的冒牌货呢?” 晋枢机道,“他也在榜上。” 赫连傒放下刀,起身拿了那单子来,见楚复光的名字后写得是第五十七名,不过冷笑,“你花了多少工夫,他也恁地无用。” 晋枢机笑而不语,这位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呢,他端起茶来,考了这个名次,他对我,也是真的忠心了。 春试放了榜,一向善体上意的顺公公却犯了难,楚公子大名在列,固然不假,但这个名次报上去,圣上的脸色可未必好看了。他这边为难,楚复光却超然物外的样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风头都被那位金花状元压了下去。 顺公公此时才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却依然殷勤奉承着,将每日都要奉上的冰糖桃仁送去给楚复光,脸上的恭喜也是万分真诚,又叫尚食局另做一桌全鱼脍来,恭贺楚公子杏榜题名。 刘长顺是奴才,奴才最擅长的自是钻营巴结,却不料,这一桌鱼,几乎吃掉了五代经营,鼎祚昌隆的大梁江山。 荆楚大地,有沃野千里的两湖平原,湖泊星罗棋布,是为鱼米之乡。楚人以鱼为蔬,正所谓“享无淡鱼,则非盛礼”,楚复光羁旅日久,自然想念家乡口味。只是,全鱼脍送到楚复光房里的时候,这位深敛锋芒连前十名都不敢中的大才子骇得几乎握不住筷子。 桌上的器皿,一百零八道,盘盏杯碟,一应千峰翠色的青釉楚瓷,莹润光洁,小顺子亲捧了三角云纹的匜来请楚复光盥手,楚复光哪里敢让这位天昭帝面前的第一红人服侍,随意洗了手,看到桌上的菜色,面上立刻变了颜色。 全鱼脍,自然全是鱼,眼前第一道,便是太湖三白。形如玉簪的白小群,春后银鱼霜下鲈,楚复光如何会不认得。再定神看时,肉白如雪的鳢鱼脯,细糯爽滑的武昌鱼,连点心都是以“食鱼不见鱼”著称的精美绚烂的荆州花糕。 小顺子一挥手,捧着赤色渣斗的宫女垂头跪在他面前,小顺子将楚复光刚 分卷阅读216 分卷阅读21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7 刚擦过的手巾递给身后的小太监,低声道,“公子请用。” 楚复光再一看,脍鱼莼羹,不禁生出秋风思归之叹,哪里吃得下去?他略定一定神,“这,是王爷的意思?”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遂命驾归,他以为,是晋枢机叫他回乡的意思。小顺子一个苦到无路的小太监哪里知道这典故,答非所问,“公子不是最爱吃鱼了,您尝尝。”说着,便拿起筷子打算布菜。 楚复光叹一句,“靡费之至。” 小顺子笑了,“楚公子放心,尚食局这点小菜,还孝敬得起。” 楚复光心内一哂,难怪历代史书上都说阉人乱政,这一桌子,只一道乌鱼,便不是一时半会可得的。制鱼脯时,要先作极咸的调味汤,汤中多下生姜、花椒末,灌满鱼口,再用竹杖穿眼,十个一串,鱼口向上,挂在屋北檐下,等到来年三月再成。要吃时,把鱼腹中五脏生刳出来,加酸醋浸渍,才有如此隽美滋味,桌上这一百零八道,全是各式珍馐,不知要废掉多少工夫。自己只不过是会试中了五十七名而已,哪里值得如此大张旗鼓。想到这里,又如何动得下筷子,只小顺子添酒布菜,愈加殷勤。 楚复光闻到酒香,微微一怔,小顺子面有得色,劝道,“这是公子家乡的桂浆酒,以前侯爷最喜欢吃的。” 楚复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顺子于是越发殷勤,又夹了一筷子红烧义河蚶在他碟子里。 第二日,有御史上奏,参劾凉州知州冯玉合,称连日天灾,凉州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州府救灾不利,百姓析骸而炊,易子而食。 作为一个皇帝,商承弼最讨厌御史,他们不是说他私德不检,就是说他用人失察。可是,他虽然暴虐却不昏庸,他也知道,某种意义上,他们说得都对。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顿首而叩的御史唐维,只说了一个字,“查。” 唐维知道商承弼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如今冒死上奏,是打算舍了性命在史书上留一笔的——他是凉州人,他的乡亲父老,都要饿死了。 商承弼一个查字吐了口,朝臣全都低了头。凉州,在成墉关南面,往北过一座百望山,便是商衾寒辖下的庆州。如此重要的地方,知州自然是商承弼信得过的人。冯玉合,家世贫窭,躬耕好学,因剿流匪有功累次擢升,处理地方事务,精细审慎至于苛刻,考凭卓异,可称文武兼备。 商承弼初登帝位时,他尚在于同勋麾下,当时逃入蜀州的,名为流匪,实为康王旧部。冯玉合苦出身,一把铁镐砍废了逃窜进天社山的康王幼子商承涴;他的发迹与于家有关,世人也认为他是于家一党,却不想,此人在知平远县时,将于家这一门显赫外戚得罪到了头。于皇后母亲何氏庶妹嫁与嘉州陈氏,陈氏侄孙与平远县一户田姓人家争产,冯玉合秉公办理,判陈氏归还强占田氏祖田,被于皇后母亲何氏称为负义小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干吏。只有一点,偏狭鄙暗,贪吝过甚。商衾寒知其才能秉性,安置他在凉州,不可谓不知人善任了。凉州虽然远在西北,气候干旱,却倚祁鸣山冰雪融水滋养,水草丰美,极为富庶。商承弼,从来没有委屈过自己人,他要用你,自然不会亏待你。却不想,这位他倚重的能吏给他惹了大麻烦。 麻烦还在继续。 礼部侍郎程凯奏称,杏榜会元孔梦姓名冒犯至圣亚圣名讳,太过轻狂,大概之上,程凯慷慨激昂,“区区一个试子,竟敢名称孔孟,今日不知尊奉圣人,他日临朝为官,岂非要犯天子之威?”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定要将其黜落。 此言一出,清流纷纷响应,更有人将孔梦说成是不知尊师重道的小人,称他不敬圣人,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商承弼看着下面人的嘴脸,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极为透亮,一个个挥舞着拳头言之凿凿要打下去的,岂是一个小小的会元,而是因为,这个人,是临渊王府门前的金花状元罢了。他很清楚,他若是让了这一步,被这群腐儒蹚过了他的底限,他们下一步,要黜落的,就不是一个试子了。 商承弼看着群情激愤,冷笑一声。他在等,等前面还有什么。 麻烦自然是一重接着一重。 工部奏请,汛期将临,需要加固堤坝。 户部立刻说,为了不误春耕,刚发了种子,又是全力赈灾,真真的国库空虚。 户部一叫了穷,朝野沸腾。 吏礼兵刑工,再加户部自己,都纷纷张口向商承弼要银子。 礼部说,殿试即将开始,科举是国之重典,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不可轻忽;兵部说,为国选才固然重要,但赫连傒陈兵西北,虎视眈眈,今年的军费粮饷已经迟了两个月了,将士们吃不上饭,战马们吃不上草,如何上阵打仗;刑部也不甘示弱,说春夏之际,恐生疫病,要发放囚衣、囚粮及药物…… 商承弼看着阶下口沫横飞的大臣,只说了一句话,“张口闭口,都是跟朕要银子,谁有本事,想法生出银子来!朕的俸禄养着你们,又有什么用。” 众臣跪地,齐称惶恐。吏部侍郎田仁亮排众而出,躬身奏道,“圣上,臣,愿献一策。” 商承弼垂下眼,静等他开口。 田仁亮长跪叩首,“圣上,楚地免赋,已有三年了。” 图穷匕见。 商承弼微微眯起了眼睛。 田仁亮匍伏于地,然后,整个朝班,一人一人,一列一列,一行一行,一殿,全都跪了下来。 商承弼笑了,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站在最前列的于同勋重重叩首,“皇上三思。” 群臣山呼,“皇上三思。” 商承弼面无表情,他暴虐,他狂躁,他曾经在这个大殿上一言逆耳击杀御史,所有人都认为,田仁亮死定了。 殿上死寂。 群臣在等。 等他发作。 商承弼没有发作,他轻拂袍袖,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扫走,语声恒定,“退朝。” 群臣躬服。 直到他走出大殿,没有任何人敢起身。 盏茶之后,小顺子回来传旨,“圣上有命,退——朝——”。 退朝之后的商承弼坐在栖凤阁里,既没有宣几位美人,更不曾召楚复光。只是站在那一片竹子前,细细听溪水潺潺。 宫女内监们早都知道今天在朝上皇上被触了龙鳞,就连最体上意的顺公公都不敢近前伺候。商承弼直直站着,一直站到晌午。小顺子一颗心七上八下,凭谁都知道,这位的火气若是发出来倒好,似这般不言不语,恐怕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顺公公心里打着鼓,商承弼一早晨只看一片窗,他这一早晨,盯着自己地上的影儿 分卷阅读217 分卷阅读21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8 都是心慌的。实在捱不住,圣上渴着饿着了,还是他的不是,到底叫自己徒弟去请师父王传喜来。 王传喜打远处来,见小顺子虽站得工整,实际上火燎了毛的猫儿似的,心里先就叹了一声。作为真正的权监和天昭帝心腹,早朝的事,他已知道了,如今来,且命小太监端一碗清水来。 小顺子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不上晋王爷最爱泡的龙井,又是用碗不用茶盏,却是知道师父自有道理的。 王传喜捧着盛了清水的白瓷碗,小心探步走进去,未到近前,就听到商承弼声音,“你来了?” 王传喜打躬,“奴才来伺候着。” 商承弼转过身,接了那一碗水,站了半日,也是渴了,静静喝了,不凉不热,喝完将碗随手将碗递出去,转过身,“明日,是清明了吧。” 王传喜只弓着身子。 商承弼也不是要他回答,见他站着,其实这一段,虽一直是小顺子伺候在跟前,王传喜却也总是在的,却不知为何,今天看见他,却觉得他格外老态。商承弼叹了一口气,对这个从小服侍他的奴才,半晌,道,“朕也有些日子未见那两位了,走吧。” 王传喜眉目不动,只将碗收拾好了,等商承弼迈出步子去,才道,“可要叫人服侍?” 商承弼的目光落在正握着一件披风殷勤等着的小顺子身上,轻轻一笑,“你那徒弟吗?”他的声音冷下来,“他不是伺候我的,他的主子,是临渊王。” 王传喜心里一跳,声音却是不变,“临渊王的主子,也是皇上。” 商承弼略一停步。 王传喜浑若不觉,“皇上啊,就是天下。” 商承弼一笑,又跨出一步去。王传喜,亦步亦趋。 商承弼一路向前,不乘辇,也不许人跟着,只留一个王传喜近身服侍。竹径通幽,愈走愈深,一弯曲水渐流渐细,待行到了竹林尽头,走天狼星位,就见一片矮丘。商承弼脚下虚采几个方位,便又觅出一条道来。这里,王传喜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走了。只默默跟着商承弼,再行再下,又是一条小路。只这条路,却长满蒿草,,茫茫混混辨不出方向。 王传喜一直低头,似是也不记路,跟商承弼再行到尽头,到处都是乱石,商承弼挥掌在其中一块断石上一拍,就听到山摇地动,眼前又有一条道来。王传喜急忙跟上,后脚才迈出去,就觉得天旋地转,似又换了一个方位。 如此几番,实不知走出多少景去。 眼前只当是瀑布的,一掌推出去,瀑布竟会分开,原来竟只是一道水帘掩着石门,石门里面,分明有房有舍,却不肯开门,而是绕到门后向上。王传喜第一次跟商承弼走,还是五年前,五年,每年都要来上两回,他在这宫里从小太监熬到如今,用了五十年,他早已推知,这块地方,是在地底下的,而且,是在旧东宫的地点下。从后宫一路到东宫,自然是费事的,气还有些喘不上来。第一次来时,王传喜只会害怕,以为既知道了这处秘密所在,恐怕不能活着回来了。他忧惧惊惶,不小心踩到一脚泥,溅了一粒泥星在商承弼常服后摆上,当时年少气盛的商承弼命他上去自领二十竹板子,他膝盖一软,几乎跪在泥地里。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自己,成了这位少年得位,心机深沉的皇帝的心腹了。可这条路,五年跟他走了十遍,今日,竟不知又是什么心情。 商承弼终是到了,却不肯进去,两名持枪的侍卫立在一座石雕的貔貅旁,商承弼来了,便单膝跪迎,不闻一声。王传喜知道,是因为这里的看守,都是天生哑疾,不是哑疾的,也被灌了哑药。 王传喜向往常一样,立在那座石貔貅后边,商承弼今次却道,“喜公公,你也进来吧。” 王传喜一惊,他是先帝亲自赐给嫡皇孙的,商承弼小时候,常叫他喜公公,只登基后,再没这么叫过,如今听到,王传喜竟有些百感交集。想要推却,商承弼却已经迈步进去了。 进去,如王传喜所料,是一座石牢。 他的脚步才响起,就听到一个声音,“两个人。” 语声清越,不辨喜怒,却莫名透着沧桑。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不是重华,是个奴才。” 声音比刚才那个锋锐些,只听声,就觉得,是个比风还急的人。 王传喜跟在商承弼身后,终于,见到了绝不该再在这个世上出现的那两人——晋王爷心心念念再也放不下的两人——商承弼埋藏在山重水复之下的两人——晋枢柾,晋枢椽。 王传喜松了一口气,终于,亲眼见到了两位公子,总算能不负临渊王送上的那百亩庄田。他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却在真正看清的时候,掌生凉汗。他的脑中只有两句话,被楚地不利战报折磨地夜夜不得安枕的少年天昭帝辗转反侧念叨过的两句话—— 枢柾目如电,枢椽腿如风。 一灯如豆,残照二人,枢椽断腿,枢柾目盲。 第141章 一百四十九、山奈 商承弼看着对面的两个人,首先开口的,竟然是晋枢柾,“陛下枉驾望临,不知有何贵干?” 晋枢椽冷冷哼了一声。 王公公瞬间觉得,周身发冷。 这两个人的残缺,太惊心。在梁宫伺候了几十年,商承弼素来残暴,晋枢机也绝非善类,遇到的惨事非刑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两人却不同。 地牢在地底,又在瀑布之后,如此阴湿的地方,一住五年,别说身受巨创,就是一个正常人,也该被逼疯了。可眼前的晋枢椽虽然受了膑刑,却在那张石桌子上坐得端端正正,面上的倨傲竟像是比皇上还多,那位枢柾公子,即使双目所在处的疤痕刿目怵心,面上却一派安详之色,只略略抬起的下颌,透着傲烈之气。 商承弼没有说话。 五年,他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却都不会说话。 晋枢椽用手撑着石凳子往前一挪身子,“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啊。” 商承弼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扫视另一边倚墙靠着的晋枢柾,“我不会杀你们,朕若要你们死,五年前,就可以动手了。” 的确,五年前,他恨绝了他们 他刚刚坐稳皇位,楚王就反。逼得正打算翦除靖边王势力的他不得不给兵给粮,让商衾寒名正言顺地再一次成为大梁的英雄,老百姓渐渐不再提起的衾寒不转钧天梦又唱了几年。 从此,这位皇叔不但于他有逊位之德,还有平乱之功。 他恨晋家,如果不是他们不识时务,甚至晚两年再反,他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君威难犯,他要让他们知道挑衅他的后果。于是,他夺走了晋家人最在意的东西。 明秋公子的双目,疾飞公子的双腿,重华公子的骄 分卷阅读218 分卷阅读21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19 傲。 晋枢椽终究是沉不住气,“你带着个奴才来,究竟什么事?” 商承弼有什么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只是,重华走了,他困着这两个人,就总能安慰自己,重华还会回来。 可是,他看着这两人的伤——重华,你若是知道朕这样对你两个哥哥—— 这些年,不让你见,非是朕心狠,实是朕,心下不忍罢了。 商承弼再看一眼枢柾枢椽,转身离去。 王传喜小步跟上。 石门在身后合起,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晋枢椽回头望哥哥,“这个昏君又来做什么?” 枢柾枢椽二人被他关得太久,石牢之中不辨天日,也不知距上次他来究竟有多少时日,只是,很清楚这次离上次很近了。 枢柾思索片刻,才道,“这是他第十次来,也是第一次,带了别人来。” 晋枢椽一愣,“他为什么带个奴才,是不是,是不是重华出了什么事?”他想到这里,便着急起来,双手并用,要从地上爬过来。 枢柾的声音很轻,“你不必急。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他说了这一句,便细细解释给枢椽听,“我们初来时,他,对我们动了严刑。”他说到这里,语声虽然平静,心中却是一阵怵痛,他是亲眼看着枢椽受了膑刑才被剜去双目的,他向来知道这个二弟有多自负,被砍去了双腿,真真是生不如死。 只是,被虏入京,早已想到,是这个结局,这些年过去,也不必再自怜自哀。无论怎样,自己兄弟二人还能在一处,唯一担心,只一个重华罢了,“衣衫饭食,也多有苛待。” 晋枢椽攥紧了拳头,“是。”他至今都忘不了,饿蝇腐虫爬在他齐齐断了的膝盖上,赶也赶不走。每日能有一口馊饭,就不错了。要不是大哥在寒夜里整夜整夜不睡拼命搓热自己身子,他早都死了。 晋枢柾接着道,“渐渐地,给我们挪了地方。诊病的大夫,医术也越来越高明。” 晋枢椽哼了一声,显然是想到了商承弼曾经来炫耀过的,“你们楚地的重华公子,在床上,可是比我父皇用过的男妃还够味道。” 晋枢柾接着道,“再然后,吃的穿的,也讲起四时节气来,我若是没有算错,大概,也有五六年了。” 晋枢椽还是不说话。但想到这所谓的“好日子”,有可能是弟弟用身子换来的,心下就痛得能滴出血来。他宁愿再被斩断了一双手,也不愿想这些年,重华究竟遭遇了什么。 晋枢柾轻轻叹了口气,“上一次他来,我们才吃了不久的腊八饭,前一段,却吃上春饼了。枢椽——”自从二人遭逢此难,他再也没有叫过弟弟的字疾飞,“以前,我就猜过,这昏君,渐渐对重华生了情意。如今,我猜,他已渐渐,掌控不了重华了。” 一路重回栖凤阁,商承弼于窗前坐下,王传喜小心伺候着,半点不敢怠慢。 商承弼望着那片竹子,盯着盯着,突然掐住了竹间一朵小花,王传喜心里咯噔一下,竹子开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商承弼的声音带着喑哑,“这一片,是谁伺候的?” 他问出这一句来,王传喜就知一定又会死人,而且是死一批人,只道,“老奴无用,常日只是养病——” 商承弼突然转过身,目光在王传喜面上一轮,鹰瞵鹗视,直逼得王传喜喉咙发干,而后,商承弼却突然转过身去,唤小顺子进来。 小顺子惯常驾前承奉,一听商承弼问话,想都不想,便说了几个平素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太监的名字。 商承弼细细看着他,看了良久,小顺子腿肚子都软起来,商承弼却是用丝毫不以为意的口气道,“既如此,便撵出御前去吧。” “是。”小顺子忙应了。 王传喜却是在心下摇了摇头,商承弼生性暴虐,对身边的人殊为苛刻,近身伺候的还能有一两分情分,如自己,可这些侍弄花草的,的确是视如草芥,这一片竹子是临渊王当年在时移过来的,临渊王走了没多久就开了花,正是不祥之兆,他竟没有要那些人的命,恐怕,对小顺子的信任也没有几分了。 想到此处,不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皇上可从来不是个爱屋及乌的人,从他对晋家那两位少爷就知道了,更何况小顺子一个奴才呢。 正思量处,商承弼突然看他道,“你去临渊王府,见他一面。” 王传喜心中一颤。 商承弼虎目生威,“知道该说什么吧。” 王传喜躬着身,“两位公子一切都好,王爷无须担心。” 商承弼掐掉了一朵竹花,先吩咐一句,“这些竹子全都砍掉,移了松柏来。” 王传喜答应一声,商承弼才道,“不必,你看到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吧。”他说完了这话,便摆手命王传喜退下。小顺子立刻凑上来,送了一盅莲子萝卜汤,商承弼接了,缓缓地喝。王传喜肃身退下,看都没看他这位得意的小徒弟一眼。 当晚,王传喜到了临渊王府。 晋枢机就坐在暖阁里见他,王传喜望着这位王爷,眉宇间奕奕流动着神采,只是身子却一日比一日瘦弱,已是季春了,他却依然裹得密不透风,靠着棉织的大引枕,细长的手指剥着一粒松子,目光含笑,“竟劳烦中官亲来一趟。” 王传喜先是道了不敢,而后就沉默下来。 晋枢机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坐直了身子,定神在看,见王传喜面上竟有哑忍之色。 他先是不解,而后,便立刻明白了,将那颗松子送进口里,用一碗茶咽下了,低声道,“我哥哥们怎么了,我受得起,说吧。” 王传喜望着晋枢机托着茶盏的手,十指纤长、白皙,嫩得仿佛春日里被风一吹就会断折的玉兰花萼,他迅速避开了眼神,却免不得在心下道,楚王这位世子,果然与那两位不同,枢柾名望不显,枢椽刚则易折,晋枢机却任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却依旧高洁如故,从揉碎了的淌着花汁子的一两片皱巴巴的花瓣里,还能闻出香来,无论旁人怎样折辱践踏,只要他能落在土里扎下根,就能重新活起来。他从来不怀疑晋枢机有什么承受不起,连皇宫里那样的五年他都活下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起。只是,当了一辈子的奴才,旁得本事不论,看人脸色洞察人心却是再没有不成的,王传喜心下叹息一声,他能与商承弼生死周旋,恐怕那两位哥哥,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吧。 晋枢机一直在等,等王传喜说,王传喜却只是沉默。 晋枢机托着茶盏的右手依然很稳定,只是按在茶盖上微微蜷起的左手手指却越来越紧,他也沉默,他在等。 王传喜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皇上既是让我交代这件事,恐怕,就真的只能 分卷阅读219 分卷阅读22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0 上世子的船了。王传喜心下苦笑,却早下了决心,做到天昭帝面前第一人,自然没指望着能全须全尾地活到老死,真有那一人,不过一条命,殉了故主也不是什么难事,所有的奴才不是都走这条路吗,他知晋枢机不是可以虚以委蛇的人,索性直说,“五年前,两位公子就受了刑。” “叮!”茶盖撞上茶碗,晋枢机脸色煞白。 王传喜站起,跪下,晋枢机低头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等王传喜再要开口的时候,已经问到,“所以,我大哥现在看不见人,我二哥,也走不了路,是吗?” 王传喜没说话,只重重叩首下去,拜伏在地,心里却是骇得发虚,他知道晋枢机也许能猜到,但想不到晋枢机会真的问出来。大凡世人,对能想到的惨事,只是回避,因为不愿想,也不愿信,可这位晋公子—— 晋枢机放下了茶盏,语声毫无波澜,“中官请起,五年前——”他语声一顿,“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王传喜又叩了个头才敢起来,晋枢机起身,“皇上能让中官来,我两位哥哥的伤,怕是看着,也不妨事了吧。” 膑脚剜目,这样的伤岂能说是不妨事,可自从商承弼对晋枢机动了心,那两位的境况倒也真的没有更不好,他也只能说一声“皇上体恤王爷,对二位公子,医药饮食,从不曾克扣。” 晋枢机点头,“是啊,君恩深重,非死命不足以报。” 王传喜心又是一跳,却不敢再想他究竟什么意思,便只好宽慰了两句告辞。 晋枢机亲自送他到了门口,以往总要叮嘱一句要他设法多多照看两位哥哥,此番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传喜回宫复命,将晋枢机表情,言语,举动在心中过了个遍,又揣摩商承弼心思,想着如何将话说得熨帖些。却不想,商承弼见到他,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侯爷他,瘦了吗?” 其时晋枢机已然封王,可商承弼心里,他却还是在自己心中那个人,仿佛他还是那个使了小性儿出个远门的临渊侯一样。 王传喜实话实说,“比之以往更清减了,精神看着却好。” 商承弼轻轻点头,“知道了。” 王传喜服侍他从小到大,虽然眼前这人越长越令人生畏,可王传喜刚见过了晋枢机,再瞧着这位九五至尊心里倒有些可怜了,无论怎样,再劝一句,“皇上千万保重身子,侯爷是个明白人,五年前的事,他未必会怨您太深。” 商承弼看着王传喜,却像是突然找到了些人气,长叹一声,却是道“他不会怨朕,你下去吧。”商承弼一挥手,他现在,连恨我,都不会。 第142章 卜芥 得知了哥哥境况的晋枢机在练兵,黑云将空旷的演武场压得密不透风,洞黑的令旗一下,百枝摘了箭镞的羽箭,例无虚发,全射在硕大的牛皮鼓面上。 百名弓箭手,一字排开,箭如急雨,连绵不绝。 晋枢机跨坐在马上,背着一张巨弓,身正颈直,眉间不见波澜。 令旗再下,百箭齐发,声如空谷飞石。 晋枢机摇头,旗官再次发令,列阵箭手再射,从行头到队尾,箭如流星。 晋枢机示意几名放箭太快的士兵稳定心神,再来。 众箭手张弓搭箭,列内的一名百骑长用狄语说了句,箭镞也没有,不知有什么练头。 晋枢机眉峰一沉,目光纹丝不动,伸手便抽了一枝无镞箭,引弓后坐,只听一声弦响,箭矢疾飞,洞穿了竖在校场里的七层铠甲,钉在百步外的大杨树上。狄人擅射,目力极佳,如今人人看到箭矢上墨色的羽毛飘动,正是那百骑长兜鍪顶端的黑羽。阵内的箭手们人人屏息危坐,千人的校场丝毫不闻呼吸之声,沉得要人心悸。 在北狄,只有神箭手盔上可饰羽毛,真正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头盔之上羽毛为金色,谓之神箭金翎。三月后的卫城之战,晋枢机连发七箭射穿了对方以七星阵守卫的大纛,被狄人称之为金翎王。大梁这千名箭手,俱是万中选一的好手,人人以射术自傲,有一些悟性高的,已约略明白他听以鼓声验战阵的心意,如今见晋枢机露了这一手,力道准头奇佳,竟骇得说不出话来。狄人尚武,向来强者为王,晋枢机倚色封侯的种种他们没兴趣,但一个绝艳如此的男人,又和他们的大汗相交甚密,无论晋枢机有没有和赫连傒发生什么,在别人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他以男子之身蛊惑两位帝王,时人对他难免有几许促狭的揣测,哪怕人人都知道重华公子文华陈思武重冠军,可也没有人真的在意。如今,见他射术惊人,运筹帷幄,心有沟壑,将轻视之心不免收了几分。 赫连傒再上校场时,便觉得场上的气息不一样了,他是深知晋枢机有多少才具的人,因此,交给他练的这千人尽是精锐。不仅是精锐,更是百战之余,这些人有多难收服他也很明白。更何况,草原的汉子直来直去,向来看不起中原人的机侩,让他们浴血战场他们绝不后退,可要习战阵,打埋伏,那是要了他们的命。如今,见晋枢机强弓所指,这些如狼似虎的强兵竟甘心摘了箭镞射鼓面,排了队形演阵法,不禁大是欣慰。 晋枢机却像是没有看到赫连傒,只专心看狄兵骑射,将自己看中的射手都挑出来,片刻间布出新的攻势来,眼前千人操演,他的胸中却早已画清了京安城的十五道防守,看到了商衾寒的十万雄兵,跨在战马上的重华公子,只要长剑在手,就可剑指苍穹。 赫连傒左手托着晋枢机的腰,右手握着他肩膀将他扶到床上,晋枢机并未强自用力,靠着他半边身子躺下,赫连傒拿了引枕给他垫在身后,晋枢机拥紧了被子,才问一句,“殿试就安排在明日了吧。” 赫连傒不太留心这些事,先将小炉子上煨着的药给他端了过来,然后才道,“是。” 晋枢机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小心捧着药碗,药有些烫,他抿了一口再算日子,“咱们的人进了大散关了?” 赫连傒接了药碗过来,见他唇边略沾了一点药汤子,伸指拂去了,劝道,“这么殚精竭虑地做什么,总是赶得及的。” 晋枢机没答话,只是又接过药碗来喝了一口,明天烫得上颚都像剐掉了一层皮,却偏偏还是冷得发僵,“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赫连傒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今天不敢强使内力的。” 晋枢机不说话,默默将一碗药喝完了,拥着被子躺下。 赫连傒将手探进他颈间,冰得晋枢机一个哆嗦,赫连傒仿若不觉,“今日比昨天还热些。” 晋枢机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什么也不想说。 赫连傒衣不解甲,将药碗搁在桌上,抱着斩马刀坐在晋枢机旁边,一时 分卷阅读220 分卷阅读22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1 ,听得晋枢机呼吸沉起来,便吹熄了灯。 晋枢机没睡着。 他睡不着。 他知道,哪怕有哥哥留下的药,自己的身子还是越来越不好,既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虚掷光阴空负名声,他有太多事要做,任何时候,造反,都是要煞尽心血去绸缪的。他的病,商承弼打出来的陈年的旧伤之外,更多的,是思虑太甚,可如今,比在大梁宫里挨日子,还要更辛苦十倍。日日在校场练兵布阵不说,更还得思虑谋划,朝堂上的,宫廷里的,更还有——民心,样样都要算计到,早都是强弩之末了。赫连傒不放心他,夜夜守在他旁边,他知道这全是好意,只是,这么守着,他更睡不着。睡不着,就只好在赫连傒的床上想商承弼的事,天昭帝,现在在做什么。 商承弼在和楚复光下棋。 明日就要殿试了,宫门都落了钥,堂堂的天子却要和今科的举子下棋。于是,十二道宫门,一道一道的开,每开一道门,言官们的耳朵就长出一寸来。 商承弼执黑,楚复光执白,近了三更,被连夜召来的大才子却连棋枰都没有摸到。天昭帝捻着那枚黑子已快一个时辰了。伺候的宫人们强忍着呵欠,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雾蒙蒙的,连顺公公都不敢再送参茶了。 楚复光终于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里,“夜已深了,皇上明日还要主持殿试,早些歇着吧。”他话说得很自然,说完,就挥手叫奴才们送巾栉来。 商承弼突然落下一子,咔地一声,响在棋枰上。 栖凤阁的奴才们心都要跳出来了。 楚复光面不改色,“皇上为世子保重身子。” 商承弼的语声毫无波澜,“世子?你果然是他的人,他什么时候挑得你——”他说着又摸出一子来,也不待楚复光再下,自己又占了一角,“该是两年前吧。” 小顺子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蹿出来了。半夜深更,栖凤阁里烛火点得通明,摇曳的灯影晃在顺公公前倾着身子的脸上,扭曲得叫人心悸。 楚复光自两年前蒙晋枢机搭救,月前进宫,伴君走到这一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被商承弼陡然叫破,竟是分毫不乱,只道,“皇上漱一漱再睡,晚上参汤留在口里,涩得睡不踏实。” 商承弼终于抬起头,仔仔细细看他,又举起灯来,摘了绣着云龙纹的灯罩,将烛火凑进到他眼前,闪烁的黄光几乎要烧到了楚复光眼睫,楚复光依旧低眉顺眼,一动不动。 小顺子的心里直打鼓,想到明天就是殿试了,一切都按侯爷的部署,今晚可千万不能出岔子,眼看着火星子就要烧到楚复光脸上了,突然灯花一爆,真的燎掉了楚复光一撮头发,焦糊味一起,小顺子惊呆了,就要叫出声来,却生生咬住了唇,咬得嘴上血都出来了。 商承弼放下了灯,回头,仿似不经意地瞟了小顺子一眼,“送楚公子出宫。” 小顺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才觉出口里的血腥味来,当即不敢再说,又一次开了宫门,送人出去。 第二日,金殿廷对,商承弼以拊马不时为题,众试子目瞪口呆,惟有楚复光成竹在胸,叉手成文,一蹴而就,对策召问,应答如流,天昭帝大笔一挥,将会试五十七名的夜谈红人楚复光钦点为状元。传胪送榜,士林震动,天下哗然。 楚复光钦点了状元的消息一出来,云泽就一个嗝儿都没多打的告诉了楚衣轻,楚衣轻正在为晋枢机采药,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安,衣服都未曾换一件就去了北边的校场,今日操演地是天市东蕃阵,十一支在侧,晋枢机在房,令旗所到之处,狄人子弟无不听从,楚衣轻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只一看就皱了眉头。晋枢机操演阵法专心致志,谁都不见,只等正日头落了,才过来见哥哥。楚衣轻见他脸色有一种说不上的潮红,倒也不急着说话,先命他随自己进了帐子,仔细把了脉,狠狠皱了皱眉头。 晋枢机竟是笑了,“担心什么,凭昭列神医的神通,当可看出来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楚衣轻拿了纸笔,却不开方子,反在纸上写道,“我日前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之相。” 晋枢机竟是一怔,“真的?” 楚衣轻点头。 晋枢机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长笑道,“好!大好!”说着便起身去床前拿剑,晋枢机长剑出鞘,手指轻轻抚着剑锋,“昭列公子惊才绝艳,自然不会看错了。真真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楚衣轻见他笑,心内铿然一跳,若天象是真,应在商承弼身上——曾经的情人都要死了,又有什么好?他不再多言,反是提笔写了药方出来。 晋枢机左手执剑,俯身亲自看了药方一遍,“我有大事要办,哥哥你可别又把我毒翻了。” 楚衣轻心中一痛,却不和他计较。 只是他的脚尚未踏出晋枢机的门,晋枢机又问一句,“天象的事,商衾寒知道吗?” 楚衣轻顿了脚步,半晌,却是什么都没说,径自去煎药了。 天象,商衾寒当然知道。可是,他现在缺无力去领会。 殿试传胪,楚复光被圣上钦点为状元,泥墙簪花的铜状元孔梦被商承弼称赞了一句生得俊被点为探花,榜眼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士子,商承弼的题拊马不时,原意是诚心相爱,反受其害,谁想这位老先生糊涂了,竟在对答时叹息一句,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即便圣人教训,也心不由己了。商承弼的题出自《庄子》,大梁历代的君主虽好虚尚道,但在天下的读书人眼里,圣人还是只有孔老夫子一人的。这一语可说是无心,但这一题却破地南辕北辙,不料商承弼竟在满堂才子中点了他为榜眼,此前士林声名颇佳,治水献策有功的田芳,竟连个传胪都没得,反是在二甲第八名,如此,琼林宴还没有开起来,老臣们就跪在正德门外哭先帝去了,今科的举子生员纷纷就像受了鼓励,三百人众,一齐聚到文庙哭圣人。 自晋楚降梁,晋枢机入宫,老臣们总是要哭一哭先帝的,商承弼早都不以为意,聚众的生员,不过文弱书生,各个酸腐,他也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第二日,本次科考竟暴出惊天丑闻来,一名成国的进士恍然发现,所有二甲入榜的人,除了一个田芳,所有的都是在临渊王府泥墙上投过书的。如此一来,全部的矛头重新指向了早已离开梁宫的北狄新任兵马总司,晋枢机。愤怒的举子们从文庙里抬出了孔子像,转了个头,就坐在了临渊王府的阶前。 第三日,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上就套上了女子的肚兜。王府外那一片簪花的泥墙,钉得紧实的铜花早被敲了下来,七零八落。 到第四日,坐在临渊王府门口的士子,竟已史无前例地超过了四百人。门前早撤下的楹联不知被谁 分卷阅读221 分卷阅读22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2 重刻上两行字,灯前洗面生罗绮,帐里承恩无晓昏,分明是借当年之事讽刺如今,说晋枢机收受贿赂蛊惑君王,商承弼昏昧无能不辨是非。 十五岁登顶再也无人敢触龙鳞的天昭帝如何能忍受这般忤逆,第五日,銮禁卫八百力士出了禁宫直奔临渊王府,人人手握御赐绣金刀,一炷香为限,强令举子退出临渊王府所在的东阳大街,众举子群情激愤,寸步不让,銮禁卫总旗金刀出鞘,一刀削下了孔夫子像的头颅,身后如狼似虎的銮禁卫紧随其后,片刻之内,连杀三十二人。尸横庭下,血流成河。 削铁如泥的绣金刀一刀枭首,毫不留情,手无寸铁的举子仓惶后退,哀嚎一片。被踏血而来的銮禁卫逼得节节败退的举子以手抱头,绣金刀削断了仓惶阻挡的举子半片衣袖,眼看又是一刀割喉,突然,弯刀被一柄疾飞而来的长枪撞翻在地上,镇守边关十载,令狄人不敢南下牧马的靖边王疾风二十八骑快马绝尘,手持金盾,一字列阵,隔断了杀红眼的銮禁卫,靖边王世子商从涣,跨在渠黄之上,疾奔而来。 第143章 文元 自商承弼将调动禁军的虎符交在晋枢机手里,銮禁卫副指挥使邝韦就成了晋枢机的人。今日出动的总旗薛忠,是邝韦的心腹。 薛忠的绣金刀指着疾风二十八骑的盾面,眼见风行打马而来,也丝毫不回避,銮禁卫直属天子,掌刑狱,咎侦缉,挟文武百官,可先斩后奏,只是平素向来隐身禁宫,非天子手令不出, 甚至连指挥使是谁也无人知道。如果说禁军是天子寝宫的大门,銮禁卫就是天子床前的帷幔,真正的天子心腹。因此,薛忠虽是一个小小总旗,也丝毫不惧名声赫赫的靖边王世子。 薛忠连刀都没撤,只挑了下眼皮,在他面前,名动天下的赢少君不过是个奶娃娃,“銮禁卫奉圣命行事,少帅恃靖王军阻挠,不知有何用意?”风行虽在军中,但只是任机宜文字,并无军职,此地又是京安,从来都被称世子或者小王爷,薛忠张口就叫少帅,又将疾风二十八骑以靖王军代之,字字锥心,几乎言明了风行谋反。 风行在马上一抱拳,不卑不亢,“薛总旗有礼,这二十几位叔父是商家家臣,太宗皇帝时便为我家效力了。”风行一句话,就把薛忠的挑衅由国事变为家事。 薛忠根本不再答言,扬臂一挥,绣金刀就砍向了拦在面前的金盾,“兄弟们,銮禁卫五年不动,今朝出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銮禁卫人人都是精兵,传说,日日用犯禁的死囚在商承弼私人的围场练兵,每一把绣金刀打造出来都比金子还贵,每一个力士都是血养出来的,老百姓只知道有这一群罗刹,却是连一个都没见过,今日,居然派出了八百人,须知,先帝在时,查副相谋反案才出动了五百尉。 薛忠一声令下,群情耸动,銮禁卫从来所向披靡,今日,居然被商从涣击落了绣金刀,可说是自初创至今的奇耻大辱,如果说,灭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他们出马是杀鸡用牛刀的话,能和靖边王的疾风二十八骑一斗,那才是真的让这群虎狼之师开了胃口。 只是,风行,却不敢斗。 于是,他一踢马蹬,一招海底捞用捞起了地上的长枪,在薛忠的刀砍下之前,拦在了最前面,“薛总旗,手下留情!” 銮禁卫手下,绝不留情! 杀四百个书生,用不上八百力士,刚才真正动刀的,不过十数人,其他着飞凫服的銮禁卫只是按着刀列阵东阳街,甚至在疾风二十八骑长驱直入的时候依旧隔岸观火地放行,可薛忠的话一出口,刚才冷眼旁观的众力士突然动了起来,应变之速,如毒舌吐信,蟹鏊出钳,片刻间,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风行绝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凶残,他长枪挥出,刚挡住了几柄刀,但臂力难及之处,已是尸横街头了。他今日出来,只带了疾风二十八骑,纵然各个精锐,但啸聚在临渊王府的书生又太多,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护不了那许多。 风行情知如此下去,不出片刻,这些手无寸铁的书生就会被屠戮殆尽,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把金弓来,一枚缀着孔雀羽毛的花箭,箭矢极粗,搭在了弓上。 隐藏在銮禁卫中的镇抚使彭良远,一见商从涣搭弓射箭,就是一笑。 疾风二十八骑见小王爷出手,箭指临渊王府门前的槐树,人人引弓长射,风行手中金一出,二十八箭齐发,合抱粗的古槐应声而倒,轰然之声,惊醒了正杀得兴起的人。 风行纵身跃起,立在马背之上,手执金弓,“先帝御赐孔雀羽在此,銮禁卫听令,绣金刀还鞘,退出东阳街。” 他此言一出,刚才还杀得兴起的銮禁卫各个还刀入鞘,连刀尖上的血都未曾擦一擦,彭良远终于出列,对总旗薛忠略一点头,率先走过站在马背上的风行,对他手中的孔雀羽深深一礼,过马而行,头也不回。 銮禁卫自薛忠起,紧随其后,须臾间就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吓得瑟瑟发抖的一群书生,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出来为无辜被戮的同窗收尸。 风行重新将金弓雀羽贴着胸口收进怀里,难怪,杀几个书生要出动銮仪卫,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钧天王天资聪颖的儿子,风行,很受先帝宠爱。年迈的先帝天下称孤,时常将孙子接进宫里,以享天伦。亲自教导,三岁时,亲手帮他开第一张弓,风行天生神射,年纪虽小,准头奇佳,却在一次射松果的时候,偏离了方向。先帝哈哈大笑,取笑风行,风行却正色道,若这一箭射出,会射到隐匿在松间的侍卫。先帝大惊,銮禁卫隐身帝王身侧护卫,非宣召不可现身,如果风行这一箭真的射出去,为了隐瞒行藏,那名禁卫便要身受这一箭才行。 先帝感叹孙子仁德,特赐一枚孔雀羽,许诺,凭这枚雀羽,风行可让銮禁卫帮他完成一个心愿。在先帝眼中,小小的皇孙不过是要架秋千摘果子,可风行从来欲望极少,这个心愿,从来不曾用过。直到,先帝驾崩。 当年之事,知道的人极多,先帝所许,也不过一句戏言,作为天子禁卫,銮禁卫岂可任人调动。时人多把此事作为先帝属意钧天王的明证,直到皇叔逊位,避走中原,这句戏言,更无人提起,对小小孩童的许诺,也不再有人当真。只是今日,风行明白了,当真的,不止一个人。 他亲自下马,查看有无可救之人,看着渐渐凝结的血,心从腔子里冷下来,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术,商承弼素来精于此道,今日看来,晋枢机步步为营,更分毫不差。 銮禁卫镇抚使彭良远收旗向商承弼复命,“杀乱民六十九,重伤三人,轻伤九人,銮禁卫八百力士,无一受伤。” 分卷阅读222 分卷阅读22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3 商承弼微微蹙眉,“六十九?” 彭良远只是恭敬立着,并不回话,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否则,镇抚使压阵,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总旗带队。 “看来,这位赢少君的心也不软啊。”銮禁卫是他的私器,生死荣辱都系在他的喜好之上,因此,他也不必收敛。 彭良远果然如同一具雕像,銮禁卫九千,每个都是雕塑,他们是皇帝的手,皇帝的眼,皇帝的影子,影子是不需要出声的。 出声的,是整个士林。 大梁立国,已历四世,从来没有一任君王杀读书人。刑不上大夫,是古训,也是读书人的骄傲和尊严。商承弼于朝堂之上诛杀御史,已是逃不脱史笔的暴君,如今銮禁卫出动,戮杀生员,更是骇人听闻。 御史中丞裴原进上血书,请商承弼下罪己诏,称人主屠杀国之栋梁,纵桀纣重临,亦不复见。 裴原上了书,便免冠伏地,祈请赐死,涕泗满面,老泪纵横。 商承弼见了血书,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道,“桀纣,桀有妹喜,纣有妲己,福气倒都不小。老裴年纪一大把了,致仕吧。 商承弼素来抱怨,裴原上了血书,原没打算活着。素来文死谏,武死战。何风黄驱两位御史,都是因死谏商承弼为世敬仰,尤其是何风,他赤胆忠心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商承弼杀了人家全家仍不够泄愤,还将何风的两个外孙女没入教坊。他如此赶尽杀绝,却偏偏绝不断读书人的傲骨。何风的同年,旧识,门生,竟轮流点牌,相对而坐,抄写何风旧日诗作,绝无半点冒犯。二女入教坊两月,仍是完璧。直到晋枢机临朝请商承弼重赏何风家人,开恩复二女官家女身份。二女父母兄弟尽皆被戮,弱如飘萍,诗礼之家却以何家风骨为傲,纷纷求娶,可惜,二人遭逢此变,心如死灰,竟落发出家了。 商承弼素来喜怒无常,刚愎独断,犯言直谏,言辞又如此激烈,裴原今日,早抱定必死之心,只搏一个青史留名。谁都以为这位老臣也许会血溅阶下的,却不想商承弼竟然轻轻放过,只让他致仕罢了。裴原上书前早做了万般打算,他父母早亡,丧妻无子,鳏居已久,唯一的一个侄儿也死了,他甚至连家中的厨娘都赶了出去,心知商承弼暴虐,连口薄棺都没给自己置下,直等着被他碎尸万段。听商承弼此言,更是忧君更深,那位祸乱宫闱的临渊王一走,圣上连性情都变了,“皇上,晋枢机为祸,比妺喜妲己尤甚!” 如果说刚才裴原拿商承弼比桀纣让满朝文武倒抽一口冷气,这句话一出,一口冷气全变成了冷箭,都插进五脏六腑里去了。 商承弼怒极反笑,打量着跪在阶下的裴原,“裴大人是因为侄儿死得太精彩,要用自己的血治你家的旧病了。” 裴原的侄儿裴磬也是御史,曾参奏刑部侍郎结党贪墨,只是折子才递上去,自己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京安最大的妓院连春院,死状极为不雅,传说是马上风。这件事沸沸扬扬,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裴家世代都是御史,风评不错,裴磬作为这一代单传,素来被看作是铁面御史裴原的接班人,裴原更多次说有侄儿在,可保家声不堕。但偏偏,如此年轻有为之人,却死得这么蹊跷。有人说,刑部侍郎桁是晋枢机的人,裴磬是得罪了这位临渊侯才惨遭报复,也有人称裴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败坏裴家门风。只是,此事一出,裴原和晋枢机的梁子是真的结下了,从此,这位裴铁面搜集临渊侯罪证,今日朝堂之上,商承弼竟公然辱及百年裴氏,裴原挺身叩首,御史的口,才是杀人的刀,“皇上,臣裴原,以裴家百年门风为信,参临渊王晋枢机植党营私,意图谋反!” 商承弼一拂衣袖,语无微波,“你不必说了,朕,留你全尸。” 裴原再一叩首,“臣,有实证。” 裴原此言一出,商承弼就是不想让他说也得听他说完了。 大梁御史大夫空置,裴原为中丞领御史台多年,早已摸清了商承弼脾性,他的证据,书信简札一概不用,而是,一串制钱。 商承弼目力极佳,高踞龙座之上,却是立即变了脸色。 小顺子暗忖圣意,亲自呈了上去。 制钱毫无问题,洪庆通宝四个字端端正正,无论材质,重量,成色都极符合大梁铸币的标准,唯一的问题是,细看时就会看到,洪庆通宝通字的点与下面的用有非常小的缝隙——这是只有晋枢机才能铸的钱,母币,是商承弼赐给他的。 同床共枕的五年岁月,也曾有温柔缱绻的时候,冬日的午后,两人拥被读史,读至邓通一节,晋枢机不免感慨,商承弼为博美一笑,便送了一枚母币予他,并且许诺,连日后太子登基都不能收走。甚至为免不吉,应了邓通故事,铸造时还特意将通字那一点断开。晋枢机收得很高兴,却不曾真的铸钱。可如今,商承弼握着这一串制钱,每一枚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定是已流通过一阵子了。重华出宫不过数月,铸钱却非一夕之功,他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就将这张网撒了开去。 商承弼脏腑一阵抽痛,却是紧蹙了眉头,“这钱是朕赐给临渊侯的,不是私铸。”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晋枢机可不是邓通那样除了逢迎别无所长的嬖臣,哪怕他被商承弼藏在禁宫五年,可谁都不能忘记,他是反贼之子,楚王,犯的本来就是诛九族的罪!只是,天下皆知,商承弼已经被魇住了,那位临渊侯堂而皇之地做了北狄的兵马总司,公然与北狄狼主赫连傒同寝同食了,咱们这位多情的皇帝还不忘日日送柴送炭,那私自铸币一事轻轻揭过,恐怕不足为奇了。 裴原却又是一记重锤,“此钱,在我大梁与西成边境流通”,他声音一顿,“已满期年。” 商承弼如今才是真的震惊了,“西成。”为什么除了北狄还有西成? 裴原顿首,“的确,是在西成。臣有一故交,经常来往于大梁与西成之间贩丝,这种制钱分量很足,百姓大多很喜欢用。臣明察暗访,最早的一批是什么时候开始已不可考,但至少一年前就已经大量使用了。”裴原说完,却还嫌不够,接着道,“据臣查访,楚地,却并没有这种钱。” 商承弼冷冷一笑,楚地,楚地自然没有,那是他最后的归宿,即使承诺过,给他的绝不收回,他也从不肯相信,原来,朕是那么爱他。哪怕他知道即便他谋反朕都能原谅他,他也从来不肯依靠。 第144章 广角 自从商承弼在朝堂之上公然承认晋枢机所铸的制钱,晋氏钱就开始流通天下,老百姓谓之为晋通钱。晋通钱因为成色好,分量足,很快就大量流行起来。短短两月间,大梁已经到处都能看到 分卷阅读223 分卷阅读22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4 这种制钱了。也是这两个月,新币流通,粮价飞涨,各个钱庄无论大小都开始出现挤兑问题。粮贵钱贱,甚至,连前一段疫情横行时,米价都没有这么高。一时间,大大小小的钱庄倒了无数个,只有卫家的通达钱庄和直属于大梁皇帝和晋枢机的元亨钱庄能够勉强支持。京安城里人心浮动,巡城的兵马一天逛打铁铺子要逛三回。 裴原自上次参了晋枢机谋反,只被商承弼勒令赋闲在家,名声更空前地大起来,一时间竟隐隐有领袖士林的意思。 商承弼追究商从涣藐视天威,目无君上,公然与銮禁卫冲突,靖边王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上请罪折子,商承弼的御案就被御史的谏言填满了。这些闻风而动的言官似乎是受到了鼓励,连临渊王府的墙角都能扫出几粒金沙来,祸乱宫廷狐媚惑主已经不够证明风骨了,从泥墙簪花的铜花参到临渊王私开铜矿,从两百王府的亲军到临渊王私自练兵,甚至管家收受贿赂,夺民良田,长史强娶民女,逼良为贱,上一本奏章还参晋枢机狼心狗肺逼死严家三小姐,下一本就说他和米商严铎勾结哄抬米价,捕风捉影,无风起浪,只要是有关晋枢机的,连鸡蛋壳里都要找出肉星来。仿佛这个时候不敢参晋枢机一本,就枉负人臣两个字。 晋枢机呢,八风不动,依旧在校场练他的兵。 只是,御史们的群情激愤并没有让商承弼有丝毫的动容,泥牛入海的两个月后,商承弼的第一道饬令下给了皇叔商衾寒,说他教子无方,命他父子闭门思过。赐下竹杖一柄,甚至还从宫中派出了四名太监,帮王叔训诫世子。 前来宣旨的顺公公刘长顺将竹杖亲自交给了靖边王,指着四名极为颐指气使的小太监,挑起了眼皮,“这四位都是掌管司礼监的,王爷劳苦功高,向来教子严明,就请自家动手吧!” 此言一出,商衾寒如此自持的人都忍不住攥住了拳头,他管教儿子是他的事,就算风行当街冲撞銮禁卫当罚,论国法,可罚俸可降职,论家法,也当由大宗正司来管,什么时候皇帝可以赐下竹杖来教父亲管儿子,还要人看着他打。别说他是手握兵权名满天下的靖边王,就算是个闲散宗室,也是商承弼的叔叔吧。 商衾寒强压着怒火,双手接过了竹杖,交给了身侧的长史,“既是圣上所赐,便仔细供起来吧。” 顺公公自临渊王离宫,由权倾内宫变成了权倾朝野,连他师父王传喜都压了下去,今日挟势而来,自以为能够以圣命压过这位钧天王,岂肯善罢甘休,当即一甩拂尘,“王爷,皇上有命,为人臣子的怎敢不遵!” 商衾寒哪里会将这狐假虎威的宦官放在眼里,只对着接旨的香案一抱拳,“犬子蒙先帝青眼,圣上关怀,臣自然不敢不严加管教。”说了这一句,竟连这位天昭帝身边的第一红人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两个字,“送客!” 商衾寒推门进去的时候,商从涣正在临字,《晋祠铭》,他知道父亲到了,却依然只是静静写完最后一笔才起身告罪。 商衾寒捻起他的字,细看了一阵,重放回桌上。 风行有些惴惴,垂手敬立,商衾寒却拿起他笔搁上的紫毫,一挥而就,却是集杜工部之句,“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戒衣。” 风行细细看了,又思索一会儿,躬身道,“是,父王,孩儿明白了。” 商衾寒微微一笑,“最近的字长进许多。” 风行也不胡乱谦逊,只应道,“是。” 商衾寒亲自拿起他的书札,知他今日虽然事忙,却绝不敢懈怠了读书,随意提问几句,儿子一一应了,都大为满意,再看儿子,端端正正立着,这年岁的孩子最是长得快,身量更高了,却也愈加瘦削些,想到自受伤来他日日服侍自己的辛苦,更是心疼,“尽心勤学即可,倒也不必苦读。” 风行点头,“知道了,爹。” 他说了这一句,就不再提学问一事,反是吩咐摆膳,商衾寒极忙,在大漠时,儿子在下面军营历练,他军务繁忙,常是三餐不定,并日而食,但只要儿子在身边,每日的晚膳必是要一起用的,儿子的口味也是时常记在心里,大漠苦寒,一到了冬天,常难吃到青菜,如今到了京城,诸事累身,却也不忘吩咐叫风行多吃些时令菜蔬。王府自长史以下,人人都知道王爷极为疼爱小王爷,时鲜的瓜果从来没断过。 风行知道父亲心疼他,先替父亲盛了饭,才道,“林大哥他们都说我最近又长高了,倒不是瘦的。” 商衾寒亲自递了一块宽焦薄脆给他,“也不要只吃菜,有些从食才长力气。” “哦。”风行接过咬了一口,宽焦向来酥脆,他也是喜欢吃的,再吃一口,道,“小师叔最爱吃这种炸的果子了。” 商衾寒喝了一口汤才道,“小夜一个人在帅府练刀,这会儿恐怕连西北的天都翻过来了。前些日子成行还给我来信,说按不住他了。”钱成行是商衾寒的副将。 风行想到钱大哥那张婆婆脸,要面对着小师叔,扑哧一声笑了,这才有几分促狭劲儿,“小师叔那么飞扬的性子,也难为他一个人。” 商衾寒笑笑,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芦笋,“知道你不爱吃这味道,总不该太挑了。” “是。”风行乖乖吃了,自己又夹了一筷,商衾寒满意,道,“天越来越暖了,一会儿要想冰碗了,倒有余姚进上的杨梅,只不许多吃,当心发热。” “嗯。”风行从未见过母亲,从小便是商衾寒一手养大的,饮食百物无不精心,虽教养极严,但嘘寒问暖,关切之情倒比平常母亲尤甚。风行高兴答应了,又补上一句,“天气越来越暖和了,百姓日子也好过些。” 商衾寒不语,只专心吃饭。 风行试探,“爹,銮禁卫的事,儿子给您惹祸了吧。” 商衾寒已用过了饭,风行帮父亲盛汤,有些惴惴。 商衾寒神色淡淡的,不辨喜怒,“你那日回来就请罪了,为父也罚过你了。” 风行亲自将汤捧给父亲,却暗自在心里咋舌,那一日,带着疾风二十八骑当街公然冲撞銮禁卫,终于丢了皇爷爷的应诺,虽说他从来将这当成祖孙的玩话,未曾想过借此做什么文章,但到底为势所迫,自知回来必受重罚的。没想到,父亲却只罚了练功。今日,小黄门进了府门,那位天昭帝驾前的第一红人宣纸,父亲设了香案,却根本不让自己出去。其后种种,他也明白,想到天昭帝竟然不顾体统,赐下一根竹杖来,他又是羞恼又是悔恨,却不想父亲竟会轻轻揭过。其实他知道,依父亲的脾气,若是生了气,练功算什么罚啊。既然没罚,就是说,父王觉得,自己没做错?想到这里,风行也不敢再想下去,须知,妄自揣摩上意 分卷阅读224 分卷阅读22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5 ,无论人子人臣,都是不应该的。索性放下,低声道,“爹多喝一点。” 商衾寒接了汤碗,饮了一口,看他,“你也喝。等你二师叔回来,再让他给你把把脉,炖些药膳,多补补身子。” 风行口上答应着,却想到父亲受伤这些时日,二师叔向来不假辞色,再加上朝上参临渊王的折子漫如潮水,晋枢机之心,路人皆知,父亲是大梁柱国,与他早晚一战,爹是绝对不会输的,只不过等赢了,纵然不杀他,恐怕二师叔也更不会原谅父亲了。 楚衣轻在给晋枢机治伤,在他照顾受伤的商衾寒日子里,晋枢机的病情也在不断加重着。浑身有伤的人,冬难过,夏难过,春夏之交最难过。 有一日晋枢机起得格外迟,为了不耽误校场演武,竟没有整理床铺,赫连傒自去收拾,却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滩血迹。 去城里请了两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好言好语地骗来,晋枢机没拗过他,任凭把了脉,两个老大夫都一脸病入膏肓状,摇头不语。 赫连傒提着炭钳子逼问——没错,五月的天,风行已经贪凉想吃冰碗,晋枢机这里还烧着炭,名动天下的临渊王只是一笑,“放他们下山去,我哥哥说了,还有十年好活。” 两个老头子面色灰败,竟连这一句也不敢附和,赫连傒握着炭钳,疼得像把心在炉上煎。 那一日,就送了信,叫楚衣轻一定要回来,楚衣轻回来,甚至没搭脉,只看一眼晋枢机脸色,便刷刷刷写了方子。 赫连傒逼问云泽,云泽扇着药炉子,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听天由命吧。 赫连傒重抄了药方,街上到处找郎中打问,人人都说,是侵了心肺了,寿数,全在天,不在人。只一个云游的郎中,说到这全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赫连傒问,若是心事了了,心病是不是能好,那游方郎中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谋事在人。” 于是,北狄的大军连夜到了大江边上。 这一次,朝野沸腾,吵起来的,不止是御史了。 沈栖闲向卫衿冷辞行。 “木头,我哥召我回去。”沈栖闲将钥匙留在案上,“这是进补的药材,够吃到明年的了,你别心疼。也,也别再舍了去。寻常能用的,我又叫人采办了些,这房里的,是单给你的。”这些日子,卫衿冷施粥舍药,自己却连药膳都不怎么吃了。 卫衿冷也知道他定要回去的,狄人渡江,眼看大梁与北狄必有一战,玄安帝自然是不放心唯一的亲弟弟在大梁了。更何况,沈西云这么胸有城府的皇帝,恐怕也想收一收渔翁之利的。 他停下了算盘珠子,低头,“好。”说了一个字,仿佛又觉得太冷淡些,想到沈栖闲这些日子陪着他没日没夜地赈灾,打点钱庄,才好容易将前一阵晋通钱的风潮避过去,如今要走了,还惦记着为他准备一切,到底自己太冷漠了,又加了一句,“你路上保重。” 虽然早知道他并不会留,但听他能多说这一句话,沈栖闲已是很高兴了,当下保证到,“放心,我一定会劝我皇兄的。我皇兄一向与大师兄交好,他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一定不会做趁火打劫的事,让百姓受苦的。更何况,我大成富庶,我皇兄又不好大喜功,大梁绝不会腹背受敌的。” 卫衿冷笑笑,明知道打仗的事情,莫说他一个闲散王爷,就是沈西云也未必做得了主,但听他保证,还是胸中暖融融的,极为真诚地道,“果真如此,我便要多谢你。大梁百姓也一定不忘玄安帝的仁德。” 卫衿冷听他如此郑重,一向厚脸皮的人倒不好意思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你又客气什么。” 卫衿冷轻轻点头,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沈栖闲本想说今日就走,但听他语中隐有不舍之意,不由道,“明天。”说了明天,又后悔起来,“你明天要盘账,不必送我。” 沈栖闲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又有伙计说道卫老爷子急叫他回去,想是北狄进兵之事,这位精明的老爷子又见到商机来,于是,沈栖闲也不打扰,自去收拾行装。 当天晚上,卫衿冷都在卫家本家,沈栖闲也不是小儿女,知道他忙,便当即留书自行,却不想走到城门口,卫衿冷居然打马出来。他一生不曾当街纵马,即使今日,还是绕得小路,沈栖闲在城门口见到他,见他满面风尘,衣裳还是昨天那件,不禁心热起来。 卫衿冷依然是一脸的严肃,像张石头饼似的,直直站在那里,沈栖闲待要说两句,他却是在胸膛里拿出一大油纸包的点心来,“米家的炒货,你路上少吃些,当心上火。” 说了这一句,那张石头饼似的脸竟像是突然有了血色,一句也不等沈栖闲回他,一反身,大踏步地走了。他的马跟在身后,一步一个脚印,竟是和主人一样的踏实。 沈栖闲打开油纸包来,里面有香花生,葵花籽,糖炒栗子,全是他爱吃的,甚至另一小包里,还有炊饼和牛肉,饼、肉都是热乎的,一看就是一大早赶去买的。炒货没那么早开,想是昨个晚上就备好了,沈栖闲重新将油纸抱起来,美滋滋地上了马车,却不知道一出城门,从此,就是两个世界。 “皇上,狄寇屯兵大散关,陈师江北,战事一触即发。” 商承弼沉默。 “圣上,据探子回报,北狄狼主赫连傒现在就藏身在临渊王府,与逆贼晋枢机公然出入,请皇上即刻派兵封府,擒贼先擒王。” 商承弼不动声色。 “皇上,敌人已到,靖边王父子却依然被困城内,请皇上准王爷领兵抗敌。” 商承弼冷笑出声。 “皇上,江山为重,儿女私情为轻啊!敌人都打上门来了,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您连一个男宠都信,难道不信曾经逊位于您的亲叔叔嘛!” “啪!”地一声,商承弼拍案而起,说话的人缩了脑袋,满朝文武却山呼如潮,“皇上三思!” 商承弼长身直立,俯瞰群臣,“临渊王绝不会背叛朕,朕,比你们都知道!知道!” 话音未落,前线战报急来,报信官满脸都是血痂,声嘶力竭,“十九日夜里,赫连傒下令渡江,五万大军漏液而来,刘大人死守不敌,承庆失守,淮州与宿州也丢了。” 商承弼紧紧攥住了拳头,立即又听一声奏报,小黄门急步跑进来,“皇上,临渊王府今早突然摘了匾额,合府人去楼空,临渊王金印旋在廊檐上,门前高挂大楚旗帜,晋枢机,反了!” 第145章 桂心 商承弼的心都是空的,小顺子的退朝话音还没落,商承弼却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他定定立着,脚下是山呼万岁的群臣,目外是据有四世的江山,他听到自己用一种特别杀伐决断的声音问,“狄人渡江,兵力几何, 分卷阅读225 分卷阅读22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6 领兵何人?” 斥候回道,“号称三万,打得是北狄兵马总司晋枢机的旗帜,但领兵的却是都将军涅哈德。” 商承弼目光邈远,似乎可以穿透殿门,直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去,“狄人渡江,淮州宿州失守,还有景川。景川城墙高筑,粮草充足,府尹柳承畴刚用果毅,足可守城,更何况,如今是五月,水草丰足,狄兵漏夜渡江,连下两城,定然骄狂,涅哈德此人勇武有余却急躁冒进,若在此地受挫,士气必然受损。赫连傒在此时进兵,又以此人做先锋,实为不智。”他说了这一句,阶下的群臣却安分了九分,普天之下人人皆知商承弼是暴君,也人人皆知,他知人之知,用兵之明。 商承弼此时的心却是痛了一下,赫连傒一代雄主,统一草原,绝不是轻率的莽夫,他藏兵大散关日久,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贸然进兵,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他太清楚——他们两个,都是为了那一个男人——他食指微微一动,语声更沉了三分,“马军都指挥使何绍友,朕命你带五千禁军,亲赴景川百里外的铨下奔援,另外,凭朕手谕,平康、顺康、丘洛三地厢军皆听你调遣。即刻出发!” “是!”何绍友躬身领命,立刻出去点兵。 商承弼继续点兵,命小将常誉带禁军三万,向鄂州取道,绕道江北。 再点两路禁军,分别由徐庆和雄州出发,一北上,一南下,成合围之势,直奔大江。 他片刻之间派出四批人马,五万大军,却是面不改色。 商承弼伸臂一指,漫不经心,“张早何在?” 殿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一位极俊俏的侍卫,年纪轻轻,穿得竟是指挥使服饰,商承弼语声不疾不徐,“赫连傒漏液渡江,送了三万只旱鸭子过来,你带着朕的神卫水军,让他瞧瞧吧。” “是。”那叫张早的少年单膝跪地领命。 满地的群臣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大笔送到太明池的银子,不是给了临渊侯玩乐了。商承弼,竟然在河东路和淮南路之外,在京安也组建了一支水军。 最后的一番调度,是给銮禁卫的,命令太利落,直接下给了副指挥使邝伟,“封东阳街,抄临渊王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是。”邝伟领命。 直到此刻,阶下才有人敢说话,户部尚书陈庄启奏,“皇上,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骤然出兵,粮草——” 商承弼微微一笑,我大梁四大仓,平沧府、太祥府的粮食,不够吃吗。 陈庄这才明白他今年迟迟不肯批复运粮回京的原因,原来,连日辍朝,无心国事,连粮食都忘记运回京安的情痴皇帝,运筹千里,不为,才是为啊。 想要冒出头奏请商承弼启用靖边王的吏部也闭了嘴,只看商承弼此次用人,不是禁军,就是小将,他们终于明白,于家,靖边王,甚至太子府旧臣,他们,早都不是商承弼的心腹。 临渊王封府、抄家的圣谕刚出来,京安的百姓是不信的。皇上和这位王爷,不过是每日价地折腾,爵位、官职、金银赏赐,说夺就夺,可不到片刻,只要那位承恩侯掉两滴眼泪,再流点血,怎么拿的怎么还回去,磕磕碰碰的还得自家填补,因此,老百姓谁也没当回事。 谋反?灭九族的大罪! 那是不假!那位的亲爹又不是没做过,九族灭了吗,没有,皇上快把自己变成晋楚的上门女婿了。 因此,东阳街刚被封的时候,老百姓虽对如狼似虎的銮禁卫避之不及,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危机。直到,一队一队的銮禁卫奔进了元亨钱庄。 穿着飞凫服、挂着绣金刀的銮禁卫进去,一箱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抬出来。这时候,升斗小民才是真的慌了。本来以为这是皇上开的钱庄啊,再可信不过的,如今,怎么说查抄就查抄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皇帝夜夜笙歌,毫无子嗣,也不在意得宠的是娘娘还是晋郎,甚至你给楚地免税,也只是嘴巴上嘟囔两句,有点不平。可是,你封了钱庄,说他们的血汗钱是赃银,这样的日子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于是,哪怕銮禁卫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哭,他们也拿着镐,扛着锄头聚在了钱庄前,钱都没有了,还要命干什么呢? 銮禁卫里,也不乏在元亨钱庄存了钱的,大家都是天子近卫,心里很明白,当今圣上和自己的亲叔叔,那是早晚要削藩的,通达钱庄的名声大,后台强,但和靖边王太近了,总会撕撸不开,于是,大多数人都把银子放在了元亨钱庄。甚至钱庄里有许多掌事的,也是銮禁卫的人。 当时存钱的时候还发梦想着总有抄了通达的一天,却没想到带上封签,先封的,却是元亨。 百姓拦门,銮禁卫倒是不必抽刀,几日前东阳街的屠杀让他们已经不用拔刀了,领队的只说一句,“你们是想谋反吗?” 临渊王不怕谋反的名声,小老百姓可是腿肚子都哆嗦,于是,只好握紧了扁担,眼睁睁看着一个箱子一个箱子被抬出去。 百姓存的,都是小钱,真正的大户,是官员。 于是,第二天的朝上,商承弼道,知道许多人把全副家当全放在元亨钱庄了,朕自知你们绝不是附逆,三天之内拿钱引出来,便如数退还。 能做官的,都不傻。这朝上,早有无数人投了晋枢机,只是,为官十年的算着自己钱引上的数目比二十年的俸禄都多,官至三品的想着自己钱引上的数目比一品还高,二品一品的呢,一想到皇上出动五路大军,国库空虚,正是要钱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把到了嘴里的银子吐出来,早就犹豫了。 最担忧的,还是那些自以为深藏不露的晋党,钱引这东西,自己手里有一份,钱庄那还有一档底子呢,若是皇上发现了自己和反贼晋枢机过从甚密,可怎么办。 于是,这三天,大梁半个朝廷的官员们你来我往,惶惶不可终日,除少数自忖毫无把柄的,竟谁也不敢跟商承弼要钱。 商承弼退了十来个芝麻小官的银子,第五天,就把刀伸到了晋党头上。 那几个这些天跳弹最严重的,钱庄的账本子拿出来,商承弼一点名,銮禁卫立刻封府抄家,动作比抄临渊王府麻溜多了,罪名非常简单,不是结党,更不是附逆,有凭有实的贪墨,一时间,因为查抄元亨钱庄而被发现贪墨的官员,多达三百人。一时,人人自危,朝野震荡。史称,鬼钱乱梁。 京安城鸡飞狗跳的时候,晋枢机就坐在他王府的密道里,等着銮禁卫来搜。 元亨钱庄一箱一箱的账本抬出去的时候,他只是微微一笑。 商承弼抄家封府,晋枢机的心却放下了一多半儿,他的目光邈远,却在撞到赫连傒的时候重瞳闪烁,“何绍友出去了,叫涅 分卷阅读226 分卷阅读22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7 哈德再顶一阵。” 赫连傒只是沉默,景川久攻不下,在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的北狄人眼里,已是极大的挫败了。 晋枢机的手摩挲着圈椅的扶手,指腹里是结结实实的黄花梨的触感,他见赫连傒沉默,再补一句,“增兵。” 赫连傒的十万兵马,不全是自己的。草原上各成一部,打下了别人的地方,收编了原来的敌人,跟着你,因为跟着你有肉吃,并没有多少忠心可言。今年的庄家长得不怎么样,但水草还算丰美,牛羊马匹也能养得强壮,不到数九寒冬没饭吃的时候,北狄人再善战,也不爱平白无故的打仗。 只是,他却太认同晋枢机说的,一定要拿下景川来,淮州和宿州还是太贫瘠了,只有拿下了景川,让狄人看到大梁的江山是何等的富庶,他们才能真正坚定进取中原的心。 于是,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明日走。” 晋枢机却是没有看他,径自向地道深处走去,赫连傒一直望着他背影,直到他走下土阶,再也看不见。 他坐在晋枢机刚擦坐过的圈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全城都戒严了,他要怎么出去。 赫连傒想出去,晋枢机,却是想进来。他也进得来。 栖凤阁重修时留下的密道,正通往临渊王府。只是一路走来,坎坷泥泞,他的一双牛皮小靴子也变成了土色。 密道的出口却不在栖凤阁内,皇帝寝宫,谁都不敢动这个脑筋,晋枢机也一样,所以,他把出口设在娈伎所。 为了他废弃的娈伎所,比冷宫还荒僻,他曾经最恨置身此地,如今,却要从这里,再走回大梁皇宫去。 晋枢机看着越升越高的月亮,足尖一点,就坐在了刚刚爆青的槐花树上。居高,方能临下。 然后,王传喜来了。 来了,却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他的脚只踏进了这片地就不往里走了,像是这个腌臜的地方会侮辱他一样,于是,两个小太监自然代劳。在破败的门扇里,疯长的蒿草间,去找苟延残喘着的人。 “皇上召梁嬷嬷和贵公公。” 晋枢机突然一怔,这个时候,商承弼自顾不暇,召两个娈伎所的人做什么。 王传喜状似不经意,将一个荷包掉在了落叶积得满满的树坑里。 跟着两个小太监出来的公公和嬷嬷虽然落魄,却一脸的倨傲,看到王传喜,也不过颔首而已。王传喜立刻转身,“二位上师,走吧。” 娈伎所仅存的懂调教之术的老人,上师——晋枢机苦笑。 等他们走远了,他从树上跳下来,捡起了埋在树窝里的荷包,里面是一幅图——机关消息图。 他花了无数的精神挖了这条地道,不是为进宫来,而是要带人出宫去。 他要进宫,有太多办法。可哥哥们已经残疾,若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这宫门,向来是进来比出去难得多。 晋枢机知道,这些机关,不是新修成的,只是近些日子,真正投入使用。 于是,他重新坐在树上,他在等,等月亮更高一点。 商承弼也在等,等楚复光又给他添了一盏酒,他一饮而尽,楚复光再添。商承弼喝酒喝得快到一心想要灌醉他的楚复光都惊心了,夹了一片牛肉在他碗里,“皇上也用些菜才好。” 商承弼一笑。 梁嬷嬷和贵公公终于被带了进来,已经彻底沐浴,换上了干净衣服。 商承弼突然扣住了楚复光倒酒的手腕,一把将他甩在地上,四个小太监手持绳索立刻将他缚住,商承弼眼皮都未抬,“不是想勾引朕吗,好好学学男妓的手段!”他说完,便立刻拂袖而起,“给你们路却不走,偏要自甘下贱!” 王传喜连忙过来帮他披上大氅,商承弼道,“都布置好了?” 回话的却不是王传喜,声音自账后而来,“五百銮禁卫,已在地牢外布置好了。任他插翅也难飞。” 商承弼自己系好了大氅,“随朕去会会咱们有情有义的临渊王!” 第146章 六曲 “皇上,有人触动了地牢的机关。”小太监双手奉上几株卷柏,商承弼拿起仔细查看断根处,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他早知道,哥哥是晋枢机最后的底线,他非来不可,于是,早早在通往地牢的必经之路上埋了分量极轻的火药,第一道机关下藏着引线,只要有人推动了石门,碾动下面的火引子,这一片的土丘地底就会有极轻的爆炸,声音很小,加之这石门一开,就会有火箭射出来,连绵不绝,旁人也只会以为是触发机关的声音。 这些卷柏长在小丘上,根已经断了,可知,晋枢机定是进了地牢的缘故。 商承弼将卷柏凑近鼻端,深深一嗅,硝石和硫磺的味道让他格外满足起来,他扬手一挥,蓄势待发的銮禁卫就如脱笼之鹰,东西南北地扑了出去。 商承弼将卷柏扔回给小太监,负手端立,静静看着銮禁卫织出一张天罗地网。独自站在地牢入口,却不进去。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急趋而来,王传喜听过回话,亲自禀报,“皇上,娈伎所的一串槐花,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明明是今年的新蕊,却埋进积年的枯叶里。” 商承弼听了回报,淡淡道,“临渊王,原就是惜花之人。” 王传喜接着禀报,“适才正德园的宫女禀报,野地里的苋菜,少了几株。” 正德园是商承弼在宫中开的菜园子,有帝王身体稼穑、亲力农耕之意,只是,商承弼已有几年不曾再做过这些功夫了,正德园也渐渐荒废下来,至于野地里的苋菜,商承弼就更不在意了。只是,他算定了晋枢机要来,于是吩咐,事无巨细,都要禀报,只是,他听了这一句,却并不答言,只是用极为深沉的目光注视着王传喜,良久,良久,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入的宫?” 王传喜微微躬身,依然是谨言慎行的妥帖,“奴才是太祖三十三年入的宫,先帝十二年伺候皇上,在这宫里,已有四十八年了。” 商承弼不再说话,踏步,捋了捋常服的箭袖,直入地牢而去。 王传喜望着商承弼,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圣上,竟有一种格外平静的压抑,他自商承弼被太祖皇帝指来服侍商承弼,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禁军牢牢守住了窑口,銮禁卫翅列两侧,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一个地牢盯得比御花园还气派。 銮禁卫指挥同知郭超亲自点了灯,商承弼大步流星,他每踏前一步,地牢里的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晃如白昼,只是越走越深,他的心,竟突然抽紧起来。 依然没有动静,全无动静,他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可是这地牢安静地可怕,他不信,晋枢机是束手就缚的人。 王传喜小心服侍在他身 分卷阅读227 分卷阅读22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8 后,却见他突然停下脚步,尚不敢出声相询。 突然,商承弼转身,大踏步走出已经走了一半的土道,他脚步越来越快。他这次进地牢,带太监、侍卫、銮禁卫,随侍之人过百,却无一人敢出声相询。 商承弼越走越快,銮禁卫紧随其后,鹿皮靴子踩在地道的青石板上,整齐划一的声音像是踏在人心尖上。 口不衔枚,无马裹蹄,这条地道却突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商承弼踏出地穴,月光刺目,銮禁卫副指挥使邝伟疾奔而来,“皇上——” 商承弼摆手,不让他开口,瞬间,土石崩裂。 矮丘上的卷柏,被地下的火药翻起来,悉数断了根。 商承弼端端正正地站着——一声闷响,他脚下的地,陷了下去。 “护驾!”王传喜一声大喝,挡在商承弼面前,銮禁卫们在山崩地裂中将商承弼围住,商承弼长身直立,连大氅的飞摆也不曾动一下,看着严阵以待的銮禁卫们,商承弼笑了,“重华,数月不见,顽皮了。” 王传喜知道火药分量极轻,连忙从商承弼身前让开。 邝伟立刻下令,“搜!”隐藏在土丘之外的銮禁卫也飞了出去。 商承弼望着塌下半边的小土丘,面如平湖,他在层层守卫之下,炸了皇宫的半面坡,如今要找人,恐怕是搜不到了——重华,你没找到哥哥,朕也抓不到你,既然如此,咱们,继续玩。 “皇上!”商承弼今日最倚重的殿前都虞侯冯尉飞奔而来。 “何事?”商承弼将目光从这满眼的破土颓垣中收回来。 “梁嬷嬷和贵公公晕倒在正阳门前,楚大人不见了。正阳门北侧的宫墙上,留下了几个墨字。”冯尉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商承弼却毫不动气,只是问,“那墨字,写着什么?” 冯尉先一叩首,而后回道,“安知汝与我,乖隔同胡秦。” 商承弼突然攥紧了拳头,半晌,松开,“叫修内司即刻粉刷宫墙。回宫!” 楚复光裹着厚厚的棉被缩在墙角里,云卷端了汤药过来,还未走近,楚复光便又将自己裹了起来,直逼到退不可退的地步。 云卷端着药站得远远的,“公子总要喝了药才好。” 楚复光却连头也不敢抬,只是口中喃喃着,“出去,出去。” 云卷温声道,“那奴婢把药放在这里,公子自己记得喝。”她说着就上前两步,楚复光打着哆嗦嗫喏,“走开、走开。” 云卷再向前一步,楚复光突然大吼一声,“别碰我!走开!” 云卷正待再劝,晋枢机已走了进来,接了药碗,轻声道,“不过几个奴才罢了,这又是何必。” 楚复光缓缓抬起头来,身子颤抖着,目中全是水光,“他们,他们——” 晋枢机端着药碗走到他身边,楚复光惊叫着,“别过来!” 晋枢机站在他对面,定定看他,“他们还未对你如何,我已经到了,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楚复光拉紧了被子,一张脸越发的苍白。 晋枢机坐在他床边,舀了一勺药汁子,“张嘴。” 楚复光摇头。 晋枢机将药匙递到他唇边,“那东西还没放进去——” “不!”他话还没说完,楚复光就一伸手打在他送出去的右臂上,药匙里的药都翻在锦被上了。 晋枢机重新舀了一匙药,“你进宫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了吗?” 楚复光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我宁愿死。” 晋枢机看他,突然笑了,“死,死了多好。”他说到这更大笑起来,“我早都想死了!” 他说着就伸手将楚复光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楚复光吓得直瑟缩,却终究无处可躲,被晋枢机碰到他腕上绳索磨出来的伤口,更是痛得呻吟,晋枢机将药碗放在他手上,“死人没有痛苦、更没有屈辱,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他再看一眼楚复光,“这里并不安全,你未必能有几日养伤。若是站得起来,就把药喝了,今日之辱,他日定有还报,若是宁愿这么一蹶不振下去,我便送你出城,等到功成那日,你的仇,我和楚人这五年之耻一起报!”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管楚复光颤抖的手里洒出多少药来,转身便走了。 京安城里如今翻了天,他们藏身在严家米铺地窖下的一个米仓里,云卷实是无路可避,听到世子这么说,想到他日日夜夜备受折辱的五年,里面那位楚公子已是如此,他那样一个人—— 晋枢机却无心自怜身世,看到了云卷就吩咐,“严铎说到,肃平已经没有粮了,咱们的人埋伏日久,揭竿而起就在此日,吩咐丢盔,把握时机,一旦有变,立即起事!” “是。”自他和丢盔犯错,晋枢机私自将他们送出宫,等待这一天,已是很久了。 晋枢机拿着严家米店分布图,借着昏暗的烛火细看,用炭笔小心地画着路线,直到云卷过来送茶,又换了一盏灯,才抬头道,“他怎么样?” 云卷低头,世子究竟心善,就像当年舍不得杀自己和丢盔一样,他对手下的人,总这么好,“刚才去看过,楚公子已经吃了药了,粥也用了一点。只是,外用的药,他还是没有碰。” 晋枢机点了点头,也不欲勉强,那里,他不肯给自己上药,也实在无法逼他,想来,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才习惯这种事的呢,他不欲再提此事,只是道,“商承弼狡猾,早将哥哥们换了地方,如今,他连王传喜都不信了,告诉咱们的探子,旁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件事,定要格外留心。” “是。”云卷又挑了挑火烛,门外的铜铃响了起来。 晋枢机一抬头,穿着店小二服饰的男子前来回报,“秉世子,前边传来的消息,肃平县以百姓交不起种子钱误了春耕为由强征徭役,衙役和百姓起了冲突,如今群情激愤的百姓已经攻下了县衙,开了粮仓,将县令在公堂之上乱棍打死了。” 晋枢机放下炭笔,“商承弼怎么说。” 男子道,“天昭帝派銮禁卫镇压。” 晋枢机拍案而起,“好!告诉丢盔,咱们的人,可以替天行道了!” “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子有道,则民心归服,君王无道,则公道,自在人心。自素平县斩木为兵,揭竿为旗,诸郡县云集而响应,半月之间,就有十五个县,三个郡砍翻了郡守县令,称暴君无道,替天行道。 更为不利的是,内忧频起,外患未除。马军都指挥使何绍友带五千精兵奔援平川,可是粮草才到景川境内,就被大批落草的流民以自制的爆竹惊了马,还被烧了两架粮车。商承弼不用老将,此次派出来的主将、押运官都是新培植的年轻人 分卷阅读228 分卷阅读22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29 ,初当大任,踌躇满志,自是要做一番事业,可究竟缺乏经验。人说天昭帝在床上治国,事实上,国家大事,也正如一张床单,整齐完好的时候蹬一脚力道大了了都会破,更何况如今早开了不知道多少个口子。 爆竹响在了桦树林的头顶,押粮官一看起了火,赶忙亲自查看,才一下马,就被从四面涌来的大批饥民围了起来,禁军善战,可战不过必死之人,饿急眼的饥民远比虎视眈眈的狄人铁骑还厉害,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商承弼一脚踹翻了龙案。可几路兵马已经派出去了,粮草是有也得有,没有,更必须得有。 商承弼一面要各州府严查乱民,立斩不贷,一面要庆州、并州两地加紧筹措粮草,庆州府丞杨崇礼是商衾寒旧将,并州府尹秦治中是于家家臣,商承弼这道命令一下,朝上观望的那三分之一也看清了风向。当即,就有人奏请,请靖边王和于将军出征,驱逐狄寇。 可惜奏请的人话音还未落,商承弼手中的折子还没有来得及扔出去,立刻就传来了靖边王商衾寒遇刺的消息。 商承弼坐在龙座上,就看清了阶墀之下蠢蠢欲动的噤然,他的手狠狠握住了龙头,恐怕今天被刺的是他,这些朝臣都不会惶急成这个样子。 他近年来越发阴沉,越是心内忌惮,表面越不肯服输。一听到报讯,当即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皇叔不仅是朕长辈,更是朕肱骨,朕要亲自去看。” 他根本不待群臣拦阻立刻吩咐出宫,当年商衾寒可是先帝属意的隐形太子,靖边王府离禁中极近,商衾寒的御辇才出了禁城,靖边王府已安排好了接驾,风行率王府长史在府门前跪迎,听说靖边王遇刺的百姓纷纷自发护持在王府所在的云光街上,圣驾到来,纷纷伏在地上哭请皇上主持公道。 商承弼坐在御辇之上,隔着金线绣龙的网幛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松开又握紧,古来君不入臣门,无论皇叔是真遇刺还是假遇刺,他,都无法再活了。 靖边王府大开中门,恭迎圣驾,风行大礼告罪,“父亲遇刺病重,昏迷不醒,无法迎驾,请皇上恕罪。” 商承弼开口就是不客气,“皇叔武功盖世,王府守卫森严,是如何遇的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王叔之事必有蹊跷,府中护卫由谁负责,叫他出来,朕亲自查问!” 风行立刻跪下,“王府的护卫是由微臣负责的。” 商承弼一面往里走,一面道,“你才多大,难怪疏漏至此!”他说了这一句,立刻就点道,“张昱!朕今天就将王府的戍卫交给你,若再有纰漏,定斩不饶!”说了这一句,才再看风行一眼,“待朕先看皇叔,你好好服侍在父王身边,将功补过!” “是。”风行一面答应,一面随商承弼进去。 张昱立刻带了銮禁卫将靖边王府从里到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商衾寒遇刺,此时能入王府的,俱是他父子心腹,如今见商承弼人还没进门,就控制了整个王府,人人都是心中有数。只奈何风行既是人臣,还是臣弟,实在不能抗命,因此只相机行事了。 商承弼进了内室,大步走向窗前,也不待风行服侍,自己伸手揭开了帘子,果见商衾寒胸口是缠得密密匝匝的绷带,虽已止了血,脸色却还是白得可怕。 他端坐床边,“太医何在?” 他亲自前来探望皇叔,安能没有太医随行,太医院五名太医一起上来,逐个把脉,商承弼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轮了一圈,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答案,王爷受伤太深,能不能醒来,要看数。 再叫风行拿了方子来看,人人又道,这药方精妙,王爷按这道方子调养最好,不敢再任意添改。 商承弼又叮嘱了几句,风行跪请道,“内室减慢,不堪侍君,请皇上移驾。” 商承弼亲自将商衾寒刚刚被太医摸过脉的手放在被子里去,风行看得清楚,他自己的手指也扣在商衾寒脉门上。风行心内一动,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商承弼眉心一蹙,立刻收回了手。风行再请一次,“臣父子劳圣上亲临,感激惶恐之至,内室闭塞,实不敢劳圣上久坐。” 商衾寒站起身,“皇叔的伤,可是请楚公子医治过了。” “是。”风行躬身答应。 商承弼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朕久闻楚公子悬壶妙手,医术通神,朕近日胸闷难眠,便请楚公子也替朕把把脉吧。”他死死攥着拳,将把把脉这三字说得极重。 风行恭敬应是,立刻便有人去请楚衣轻。 晋枢机此刻正坐在楚衣轻房里,听了风行叫人来请,微笑道,“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出手,果然不出所料。哥哥,请吧。” 楚衣轻起身,狠狠瞪了晋枢机一眼,晋枢机端起茶碗,“哥哥快些吧,若是让登门探病的天昭帝死在了靖边王府里,您这位大师兄的仁义英明,可就真的名垂史册了。” 楚衣轻突然转身,一拂衣袖,就打掉了晋枢机端茶的手,“啪”地一掌,掴在他脸上,根本不待晋枢机反映,头也不回地出门去。 第147章 丹皮 商承弼一搭上商衾寒的脉,就知道他受伤不轻。既然有人背了这个黑锅,商承弼自然不反对再添上一笔,索性将内力灌注在指端,只待扣住他脉门就要了他的命。却不想手刚扣上他神门穴,内力一吐,商衾寒体内竟也有一股极强的反击之力喷涌而来,商承弼兀自心头一麻,立即知道这是个圈套。 原来皇叔不光受了伤,还中了毒。 而且,这份毒是专为自己准备的。 商承弼高踞而坐,静等楚衣轻到来。对奉上的茶水点心一概不碰,楚衣轻这次却没有带云泽,自己一个人拎着药箱到的。只一见商承弼面色,眼窝处已暗暗浮有一片金色的阴影,他便知道中了什么毒了,脉都没摸立刻开了药箱起了金针出来。 商衾寒伸出手 来,目光灼灼,一字一定,“朕如何相信你?” 楚衣轻不会说话,也不必说话,他的面上依然罩着幕离,只露出两颗眼珠来。真正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商承弼唰啦一下翻起了衣袖,将右手递过去,他也不必说话,他比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商衾寒还是晋枢机,都必须要他活着。 楚衣轻下针如飞,瞬息之间已扎了十二针,商承弼右手手腕上明晃晃的一片。楚衣轻将一块柔软的帕子盖在金针针尾,却是对商承弼打手势比划,“你夜夜难睡,可要诊治?” 商承弼很快看懂了他的意思,原待拒绝,不知为何,从他的眼眸里竟像是看出些晋枢机的意思来,索性点头。 于是,楚衣轻又扎了几针在颈后。甚至还轻轻悬动着针头,商承弼旧疾已深,只几次刺穴,便酸痛难当,只不肯开口罢了。 分卷阅读229 分卷阅读23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0 同行之人见商承弼竟然真的敢在靖边王府里被商衾寒的师弟诊治,倒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虽说人人皆知靖边王光明磊落,缉熙谷二公子更是光风霁月之人,但究竟是天家无情,又有十几年前一段逊位故事,近年来这叔侄二人的关系也愈发微妙,如今看商承弼像是丝毫不疑,立刻上来拍两句马屁。 旁人的马屁听听便罢,真正的忠心,还要商家的人来表。 风行上前一步,诚恳道,“家父遇刺,圣上枉屈陛临,已是不敢克当,皇兄忧心国事,殚精竭虑,若是二师叔能为圣上安康稍尽绵力,亦是臣弟父子之幸,更是大梁之幸。” 楚衣轻的眼光,立刻落到了风行身上。 风行躬下的身子更低了些。 商承弼暗自好笑,果然,自己说不来的话,也不叫旁人说吧,越性道,“皇弟言重了,臣则尽心尽忠,君则深信无疑,君臣相和,也是一段佳话。” 楚衣轻收了针,胡乱比划了个手势,也不管商承弼看不看得懂,便收拾了药箱了。 王传喜服侍一边,问道,“公子——” 风行知道二师叔最见不得这些官面上的惺惺作态,但自己父子早已忠而见疑,哪怕明知师叔不喜欢,也不得不开口圆场,“二师叔说,一炷香之后为皇兄起针。” 王传喜见楚衣轻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拱手道,“那有劳楚公子了。” 商承弼再一点头。 王传喜接着道,“相信楚公子妙手回春,王爷定能很快大安。” 风行恭敬道,“有皇上圣恩垂顾,自然。” 楚衣轻索性退到一边去了。 王传喜再道,“王府高手众多,更有缉熙谷几位公子强援,王爷本身又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却不知是哪里的宵小,竟能在这戒备森严的王府中,刺伤王爷?” 风行一掀衣襟,在商承弼面前跪下,“请皇上为我父子二人做主,捉拿临渊王!” 风行一掀衣襟,在商承弼面前跪下,“请皇上为我父子做主,缉拿临渊王!” 商承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目光却落在了早避去一边的楚衣轻身上,“神医以为呢?” 风行的额头贴在地毯上,不敢看二师叔究竟说了什么。 楚衣轻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江湖人不过问朝堂事。 商承弼重新将目光挪到风行身上,“王府戒备森严,晋枢机飘然而来,一刺得手,竟还能飘然而去?”言语之中,竟暗含指责之意。 风行再一叩首,“臣弟无能。” 商承弼霍地起身,“王叔遇刺不过一日,京安城内早已封锁了城门,他竟能不翼而飞不成?” 风行不语。 商承弼适才中毒,还扎着针,贸然一动气,就是一阵晕眩,他自知不能运功,以免残毒侵入脏腑,强稳住身子,又坐下来,“将此中情形尽数说与朕知道。” 于是,王府长史上来禀报。 说自己并不知道晋枢机是怎么进来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只是突然听到一阵吵嚷,冲进书房的时候王爷已经倒在楚公子怀里,只来得及说一句——他说到这偷偷打量了楚衣轻一眼,继续道,“王爷脸色苍白,对楚公子言道,他竟敢堂而皇之——说完就昏过去了”。 商承弼脸色铁青,这分明是拿他当傻子哄!晋枢机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在靖边王府予取予求。 风行再一叩首,“贼人留下凶器,请陛下一观。” 商承弼微微颔首,再打量他一眼,心道要好好看看他父子二人唱什么戏,索性道,“你且起来。” 风行起身,亲自去门外,双手捧进一件物事,用一段锦布盖着,看情形,像一件兵刃。风行极为谨慎,“圣上面前,不敢亮凶器。” 商承弼却不管,只将目光望着楚衣轻,“烦请神医代朕一观。” 风行恭恭敬敬地走向楚衣轻面前,楚衣轻却径自向商承弼走去,一一拔下了扎在他各要穴处的金针,打手势道,“无碍了。”然后,提着药箱,从后面走了。意思很清楚,你现在能动了,想看自己看,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他地位尊崇,是以没有任何人敢呵斥他驾前失仪之罪。 商承弼被扎了几针,只觉得四肢百骸经络俱通,说不出的畅快,掌中真力一吐,那片盖着的锦布就被揭了起来,众目睽睽,四下皆惊,风行手里捧着的,赫然是——鸣鸿刀。 这柄刀自重现江湖就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后来被商衾寒取走送给了景衫薄,如今,怎么竟会在这出现。 风行双手奉上宝刀,“微臣有罪,微臣进来的时候,师叔已经扶父亲躺下了,当时这柄刀被父亲紧紧握在手里。”他说了这一句,又补上一句,“此刀是父亲送给小师叔的,微臣猜想,刀在这里,小师叔,可能已经落在了晋枢机手上。” 商承弼不置可否。 风行再下一剂猛药,“微臣更想,晋枢机武功虽强,却如何能伤得了父亲,恐怕,此事和小师叔有关。”他知道商承弼丝毫不在意景衫薄,索性再放一把火,“晋枢机持刀而来,父亲身上却是剑伤,臣弟暗自揣测,恐怕他以刀相挟,暗算父亲,却终于功力不济,自己也受伤非轻,才不能将宝刀一并夺去。” 他说着,就献上刀来,“父亲以命相搏,才让这柄宝刀不至于再为晋枢机夺去,如今,晋枢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宝刀如何处置,还请圣上示下!”| 商承弼一声冷笑,“此刀是你父亲所取,误落人手,又为你父亲所夺,既是王叔以命护刀,朕便将这宝刀赐予王叔。只是,这次可不要再莫名其妙的失落才好。” 风行重重叩首,“谢皇上赐刀。” 商承弼心下冷笑,爹的命都没有了,还要为当日夺刀的不义找借口,果然父子二人一般的装腔作势,假仁假义。只是,重华竟然受了伤吗?商承弼起身,“皇叔公忠体国,却遭此劫难,皇弟放心,朕一定严查凶手,还皇叔一个公道。” 风行连忙谢恩,商承弼吩咐,“皇叔的伤,还有劳楚神医多多费心,楚神医救护皇叔,不仅是全兄弟谨悌之义,更是尽为国效忠之心——”他说到这里,立刻吩咐王传喜,“去太医院挑几个机灵的小太监,好好服侍神医,为国效力。”既然重华受了伤,那我就看看,你这个做兄弟的,救了师兄,亲弟还救不救! 楚衣轻坐在灵芝文的曲搭脑扶手椅上,面前站着等候训示的是风行,靠在窗边悠悠喝茶的是晋枢机,他的目光从晋枢机身上飘到风行脸上,比手势道,“小夜怎么样了?” 风行见他比得居然不是小师叔,于是偏过头看晋枢机,晋枢机才被打了一巴掌,根本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云。 楚衣轻的茶碗轻轻搁在了桌上,风行低头道,“侄儿并 分卷阅读230 分卷阅读23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1 未见过小师叔,只是推断。” 晋枢机回转身,“推断?一句推断你就迫不及待上达天听,还让商承弼送下人来监视我哥哥。你们缉熙谷的家教可真好啊。” 楚衣轻比手势给他,“你把小夜究竟怎么样了?” 晋枢机嗤笑一声,“京安城里里外外被封的连只跳蚤都跑不出去,景衫薄远在大漠,你说我能将他怎么样。” “小师叔的刀却如何在晋公子手中?”风行不慌不忙。 晋枢机又喝了一口茶,“你不配问我。” 楚衣轻霍地站了起来,晋枢机飞身向后一退,退到门边去了,“怎么,还想打我?” 楚衣轻懒得比手势,只定定看他。 晋枢机道,“我没见过景衫薄,他的刀为什么在这,我也不知道。” 楚衣轻一步一步走过来,晋枢机冷笑,“商承弼已经留意到我,你大可不放我走。看看臭名昭著的反贼晋枢机在忠肝义胆的靖边王府上被捕,你的好师兄好师侄如何脱得开干系。我不怕谋反,别人可怕。” 楚衣轻继续向前,风行一个抢步挡在侧边,两人都拦下了晋枢机去路,风行道,“不说出我小师叔的下落,公子以为靖边王府真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晋枢机微笑,“你父亲也这么说,所以现在他人事不省躺在床上。” 提起父亲之伤,风行更加郁悒,索性伸手按住了门,晋枢机抬眼看楚衣轻,“你若是再装哑巴,我的脾气可没那么好了。” 楚衣轻定定看了晋枢机一眼,对风行一挥手。 风行道,“二师叔,小师叔的下落要着落在此人身上。” 楚衣轻只是再一摆手。 风行向后撤出一步,“是。” 风行让出了门口,晋枢机竟一个转身,向反方向滑去,只听窗棂一响,他仿若一只轻捷的燕子,从窗边飞走了。 风行向楚衣轻一礼,“我这就去查漠北王府。” 楚衣轻却望着风行摇了摇头,心道,没有确定小夜平安无恙,你父亲又怎么肯放心晕过去。 风行再看一眼师叔,也不再坚持,躬身道,“师叔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涣儿就去侍疾了。” 楚衣轻坐下,从药箱里拿出纸笔来,风行侍立一边,以为他要写新方子出来,却不想他提笔,写得竟是,“公忠体国的靖边王何时竟和反贼结为一体了?” 风行一怔。 楚衣轻传音入密,“你父亲这伤,受得真是时候。” 第148章 党参 “你父亲这伤,受的真是时候。” 楚衣轻的入密传音刚落入耳,风行就铿地一声就跪在地上,“父亲赤心奉国,绝无贰志,师叔所言,风行实不敢受。” 楚衣轻看他一眼,“我弟弟是司马昭之心,世人尽皆知晓,我师兄皮里阳秋,世间明白的,却只我一人。”他看风行,“重华虽说文武全才,比之师兄文韬武略,又如何?他若有本事一剑刺得他昏迷不醒,就不会受这五年之辱了!” 风行低头,“父亲遇刺,说是中剑,却是中毒。君子可欺之以方,临渊王手持鸣鸿刀而来,又下了毒药,他身份微妙,父亲一时不查,反遭暗算,也是难免。” 楚衣轻根本懒得解释,径自去了商承弼养伤的东厢,进了门,屏退下人,连金针也不带,指尖微动,连点了他七八处大穴,随后赶来的风行急道,“二师叔,我爹有伤。” 话还没说完,商衾寒就醒转了,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昭列,我总是知道你一定会救我醒来。” 风行见父亲虽然脸色极差,但竟能开口说话,也放下心来,“是,孩儿就知道有二师叔在,父亲一定能逢凶化吉,多谢二师叔为父亲解毒。” 楚衣轻很少用内力传音,此刻语声却极冷硬,“不过是曼陀罗和川乌,靖边王内力深厚,不会连麻药都扛不过吧。” 风行一呆,父亲昏迷不醒,竟然中的是麻药吗? 楚衣轻冷冷望着商衾寒,“我兄弟二人何德何能,竟能伤得了靖边王吗?” 商衾寒握着胸口,气息很弱,“昭列,孩子还在这里,你又何必如此?” 楚衣轻一回头,指着风行,“你也知道孩子在这里。你在他心里,是英雄,是忠烈,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你现在在做什么事?赫连傒的铁骑要踏进你日夜守卫的国家,长河一封,狄人的战马就要踏碎你的山河,凌辱你的百姓,你呢,和反贼虚以委蛇,躲在这里装死!你怎么对得起靖边王的封号,怎么对得起士大夫的爱戴,怎么对得起崇敬你的儿子,怎么对得起现在还聚在你王府外为你伤势担忧的百姓!” 商衾寒的手紧紧握着帐幔,“风行,你出去。” 风行跪在地上,放开了自己握着的拳,声音很低,很沉,“父亲保重身子,二师叔费心。”他说完,静静叩首,退下。 楚衣轻衣袖拂过,一道劲风,仿佛一条鞭子,抽在风行手臂上,风行蓦地一痛,侧着身子,躬立而言,“二师叔,父亲心中定有绸缪,风行身为人子,亦是臣下,不敢揣度,更不敢诛心,惟有遵命二字而已,只涣儿知道,父亲自有道理,涣儿甘受师叔教训,也请师叔给父亲时间。” 楚衣轻看商衾寒,“你倒是会教儿子。” 商衾寒极为用力的呼吸,才能吸进一口气,声音虽薄,却极具威势,“怎敢对你师叔无礼,去替为父跪录《礼记》,以彰己过。” “是。”风行恭敬应了,又转过身,对楚衣轻行礼,“涣儿无礼,请师叔恕罪。” 楚衣轻看着风行背影,对着商衾寒比手势,“你是在罚他,还是在罚你自己?” 商衾寒突然握住了楚衣轻的手,“昭列,我医术通神,我的伤是真是假,是重是轻,你应该知道。” 楚衣轻只是用力抽回了被他攥住的手。 商衾寒重伤之下,哪里能扣住他,被他用功甩开,整个人就跌在床上,他死死抓住枕头,“你的弟弟为了要复国,竟然不惜勾结异族,引狼入室,你不去训诫他,反倒责备我。我功高震主,早被主上疑忌,凭你的晓彻人心,你告诉我,我纵不受伤,当今圣上会派我领兵北上,将狄人驱逐出咱们的河山吗?” 楚衣轻定定看他,终于,举起右手,在他胸口,一笔一划,写了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商衾寒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商衾寒有为之身,不敢轻易就死,我只应你一句,今日之辱,大梁子民定当还报,若有朝一日,我不能驱逐狄寇,还你一个天下太平,你就挖了我这颗心去,又如何!” 楚衣轻的手按在他心口,他的剑伤隐隐渗出血迹来,“你当年负我,既往不咎。今日之言,我亦不忍不信。天日昭昭,一切只待来日。若被我知道,你 分卷阅读231 分卷阅读23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2 一番图谋,不为盛世承平,只为窃国之心——” 商衾寒胸口被他按住,汗如雨下,“我的命早是你的,真到了海清河宴那一日,你若依旧疑我,商衾寒引颈就戮”,他说到这里,呼吸更是急促,目光也欲加迷离,“昭列,如今我深受重伤,你素来宅心仁厚,便是为了天下苍生,温柔一点对我,成不成?” 楚衣轻日日近身照料,亲见商衾寒的剑伤离心口只有一寸,当真凶险无比,因此时时陪在他身侧,白天便倒水添茶,晚上也坐在他床边。商衾寒睡着了,他便守在门外,望着天象,即使风行或卫衿冷替换也不肯走。 风行看父亲和师叔的关系缓和了,也很高兴,服侍商衾寒和楚衣轻甚是尽心,楚衣轻又一向疼他,商衾寒有伤,便亲自指点他学问武功,倒很有几分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连卫衿冷见了也为大师兄高兴,只担心着景衫薄,又想到晋枢机上次一走竟再没出现,想到他二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师弟,两人又素来不能相容,不知二师兄更是如何熬煎。 楚衣轻的心思,连卫衿冷都看出来,商衾寒又如何会不知道,只竟日忍着却一字不提。 那一日,一封战报送到商衾寒床头,他看过了却是攥在手里,不发一言,楚衣轻素来回避他军中信函,不待他开口便要出去。商衾寒却是道,“昭列,我想山海羹吃。” 楚衣轻看了他一眼,“山海羹要入鱼虾的,你的伤还没好,我做一碗银丝冷淘给你。”商衾寒从来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只这几天却总会想出各种吃食来,楚衣轻想到他从前惹了自己生气就变着法的求自己烹茶给他,也捡几样他喜欢的做给他。 楚衣轻前脚出了门,风行后脚就到,和师叔见了礼,便进来侍疾。同父亲询问了伤势,不过几句闲话,计较着二师叔走远了,当即单膝跪地禀道,“父帅,探子传来的消息,景川,恐怕要反了。” 商衾寒一伸手就将手中奏报摔到了地上,“这群畜生。” “父帅息怒!”风行另一条腿也跪在了地上。 商衾寒气得直咳,“当今冲龄践祚,奠定基业,除权臣,放皇叔,何等英才!却未想到十年之后,竟昏聩至此!” “爹!”风行哪敢让他再说下去。 商衾寒指着地上密函,“你自己看!” 风行低头捡起地上军报,才看了一眼,就脸色都白了,“禁军,居然如此妄为——”密函来自商衾寒在庆州的旧将杨崇礼,奏道,何绍友失落了粮草,出师不利,意气之下,竟在景川范围内大举征粮,百姓人人皆知大战将起,如何肯将粮食交出来,他竟带着禁军五千人,称城中百姓是劫走粮草的暴民,以荡寇为民,公然入户强征米粮,稍有反抗,就以谋反杀人全家。虎狼之行,与禽兽无异。 风行道,“父亲,杨叔叔的意思是——” 商衾寒捂着胸口,“他是圣上亲自派出去的亲军,简在帝心,崇礼是我旧将,早受猜疑,眼看狄人将至,又如何能在这个时候与禁军阋墙。” 风行攥紧了拳头,“可是,杨叔叔信中说,景川百姓已不堪禁军蛮横,除了出城送信给杨叔叔求援,甚至有人,投敌狄兵。城中传言——宁与狄寇,不与禁军。大战在即,何绍友行事却如此荒唐,只怕将来战事一起,我大梁百姓倒戈相向啊。” 商衾寒沉默。 风行站起身,“父亲,杨叔叔说他已送了折子进京向皇上禀告实情,可是,何绍友却先他一步,将清缴乱民,夺回粮草的请功折子一并快马加鞭送来了。如今,这两封折子都在路上,您要哪一封先落在当今圣上的御案上?” 商衾寒看他长身直立,绝对的成竹在胸,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分明是少年的意气激昂,他停了良久没有说话,直看得风行如一只漏了水的革囊。风行见父亲沉默,自己也惴惴起来,俯身倾耳告罪,“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事?” 商衾寒看他,“你最好还没有愚蠢的出手。” 风行低头道,“没有父帅的军令,风行不敢贸然决断。” 商衾寒轻轻点了点头,“你,不用动。” 风行着急了,“父亲,景川被何绍友冒充军功的山匪全是我大梁的无辜百姓啊——” 商衾寒举目,望着极远极远的北边,“你根本不用动——”他说罢,又看了儿子一眼,“晋枢机离京,已有十九天了。” “父王的意思是——”风行隐约有些明白。 商衾寒再道,“你二师叔,昨日,不再观星。” 风行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说下去。 崇武十年六月十四,七杀、破军、天狼三星入庙,天下大惊。 六月十五,南楚世子晋枢机于景川起兵,立斩大梁马军都指挥使何绍友,释乱民九百七十一人,收铨下、平康、顺康、丘洛,明发檄文,传书天下,称,“暴君无道,恭行天罚。” 晋枢机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安,商承弼意外的没有掀桌子没有摔茶盏,而是真正站在了大梁的舆图前,他的手指抚过铨下、平康、顺康、再到丘洛,停在景川的时候,目光又不由得落在了淮州和宿州上。指尖一顿,连服侍的王传喜都知道不好,狄人北据二州,晋枢机又连下四城,如此一南一北,再添一道大江天堑,景川已入彀中,柳承畴纵有将才,一座孤城,又被何绍友的禁军打劫一番,恐怕更守不了多久了。就怕,晋枢机与涅哈德前后夹击,景川腹背受敌,若此城落入这位北狄新任的兵马总司手里,与淮、宿丘洛等连成一片,那便真的是在大梁金瓯无缺的国土上撬起了西北角,凭重华公子的才略,可是真正的割据一方了。 只是,如果他真的与北狄合兵,那赫连傒藏在大散关的人马恐怕要立刻打进来了。 商承弼的手指停留在鄂州,他的三万人马已摆开了阵势在这里等着,晋重华,你什么时候来? 晋枢机此刻却不能来。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件事,非做不可。 于是,刚刚大捷的重华公子在对照户籍名录,划地分粮。对老百姓来说,比皇帝的圣旨还要紧的是老天爷的脸色。平康等四地借着大江水源,地形平坦,真正是出庄稼的好地方,今年的年成虽不好,可还是比其他地方强。如今已是六月,狄人渡了江,老百姓都着了慌,他们知道,这群狼一进了府,可比畜生还能糟蹋东西,若不是有景川的柳大人死守,也不能抢着农时收下些麦子来。可没想到,狄人的虎狼之师没有来,皇上的亲军却比猪狗还不如,进了城就要强征粮,景川有柳大人守着,他们就往自己县上来夺,本该打敌人的战马踩得田里麦子东倒西歪,麦穗掉了一地,又抓伕,又抢粮,每家都定了数,交不出的就说是反贼。大家伙 分卷阅读232 分卷阅读23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3 实在是被逼疯了,只想仿效素平县揭竿而起,却平民百姓,哪敢和兵强马壮的禁军扛呢。 大家伙一面偷偷派人去庆州给杨崇礼大人送信,一面与禁军周旋,却不想这群从京师来的天子亲军不但不恤百姓,反而作威作福。当禁军的一个小头目将银耳汤泼在闾长身上说何指挥使只喝燕窝粥的时候,大傻子晁柱第一个拿起了劈柴的斧子,大家伙群起而上,就砍翻了十余位军爷。 何绍友大怒,竟要屠村,幸好晋公子及时赶到,一剑就削下了这位何指挥使的头,大家连皇帝老子的兵都杀了,不造反更待何时,更何况,自肃平起事,这大梁造反的也不止咱们一家。只是,这位晋公子却听说是北狄的什么大官,而且,他本身的名声也实在不怎么好。可官逼民反,偏偏是他救了全县的命,而且一到县里,立刻召集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合理分派,安抚大家伙抓紧农时收麦子,亏得他调度有方,身边带着的穿黑色铠甲的人就守在各家的地旁,谁多谁少都是乡里乡亲看着的,再不似往年总有人吃亏,大家紧赶慢赶,总算赶在老天爷前头将辛苦一年的粮食收进了家里。 四县离京安本就远,平常百姓也只听说过晋枢机与天昭帝的那些轶事,人人都知道他一个男人竟生得比女人还要俊俏,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他不过,真见了他,却完全不似以前想的样子,英姿勃勃又斯文有礼,收服禁军那么果断,对老百姓又那么亲近,更因为他,大家伙屋里才有了存粮,索性就将那些有的没的先抛到一边去了。只县里一些顽固的老人,说他是北狄狼犬的大官,乡民淳朴,也只是道,大伙本想安生过日子,却无奈成了反贼,只现在靠他领头,就权且听他的,若是他要咱们通敌卖国,那咱们却是再不肯做的。不过也有人私下说,这位晋公子,倒不像是会卖国的人。 乡民相不相信晋枢机,还在其次,晋枢机此刻要取信的,却是最难取信的一个人——听说北狄渡江,星夜赶来奔援大师兄的夜照公子景衫薄。 他自与这位景小侠见面,就彼此看不顺眼,却想不到如今一役的成败,竟全系在这位缉熙谷四公子的身上。 第149章 远志 面对这个一直和自己作对的临渊王兼北狄兵马总司,景衫薄的态度是真的非常不好。尤其是,他重新将鸣鸿刀交给自己的时候。 “你既然有本事困我在这里,又怎么没本事真正夺去这把刀呢?”景小侠很不客气。 晋枢机只是与他隔案相坐,“我既答应了公子要完璧归赵,自然要还回来。” “你骗我说二师兄要拿这把刀去还给大师兄,我才交给你的。”景衫薄说到这里就生气。 晋枢机在他持刀奔援时拦下他,自称为楚衣轻带话,说要他将鸣鸿刀交还商衾寒,请商衾寒去还给商承弼。因为商承弼下旨申饬商衾寒,全是因为他夺刀的缘故。景小侠自然不全信,但一来在这之前商承弼从来没有斥责过商衾寒,二来,他也真的希望大师兄能把这柄刀还回去。这刀的意义太大,不是他可以用得起的。更何况,晋枢机还搬出二师兄来。谁晓得,二师兄的亲笔信竟然是晋枢机伪造的,景小侠现在还生着气呢。 景衫薄将刀奉上,“公子日后就会知道,这柄刀,也是我和令师兄的默契之一,很快,当今圣上赐刀靖边王的圣旨就会传来,公子自然知道我是一番好意。” 景衫薄连看都懒得看他,“好意与否,我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天下大乱将起,你快点让路,别拦着我去帮大师兄。” 晋枢机轻轻点头,“王爷着实有一件大事需要景少侠相助。”他话一说完,就从怀中摸出了一串繁缨来。 景衫薄几乎是从椅子上跃了起来,“骅骝的繁缨怎么在你这里。” 晋枢机伸手递给他,“少侠仔细查验,令师兄的信物是否有假。” 景衫薄一把就夺过来的,细看之后,问道,“你怎么偷的。” 晋枢机道,“王爷有一句话,要我带给景小侠。” 景衫薄冷哼一声,“借我二师兄的名就算了,我大师兄是大英雄,怎么会和你混在一起。怎么,这次不造假书信了?” 晋枢机正色道,“景少侠,此事事关百姓苍生,还请您仔细听王爷的训示。” 景衫薄一偏头,“狐假虎威会上瘾不成?”他还在为晋枢机骗他的事生气。 晋枢机突然沉下了语声,“景夜照,你大师兄的吩咐也敢不听,你是太长时间没挨打,忘了家法的滋味了吧。” 景衫薄突然抓起桌上的刀,手才一动刀已出了鞘,鸣鸿刀锋利的刀锋就架在晋枢机脖子上,“你别得寸进尺的过了头。” 晋枢机却动也不动,“我与靖边王虽道不同,却都不愿中原的大好河山落在狄人之手,如今景川被围,赫连傒兵临城下,你师兄信你于大节之上不会糊涂,你却依然为了昔日小小恩怨缠杂不清,小夜,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景衫薄突然被他如此称呼,一生气,手上的刀锋就是微微一侧,划破了晋枢机脖颈。 晋枢机丝毫不理会,只道,“你师兄的话,叫你去劝服景川府尹柳承畴,与我合作,拿下淮、宿二州,将涅哈德逼回江北。” 景衫薄一怔,“你不是北狄的兵马总司吗?” 晋枢机的脖颈就在他鸣鸿刀之下,却是挺胸傲然道,“你见识过我的行阵了,哪一个是商承弼的兵又有哪一匹是赫连傒的马?”他说了这一句,突然伸掌一格,推开了他握刀的手,纵声一笑,“你以为晋重华这五年,只是从一个男人的床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上吗?” 景衫薄见他竟如此轻易在自己刀锋下脱离,虽然本来便没想杀他,但对这位昔日的重华公子究竟高看两分,语声却更冷硬起来,“我大师兄早就说过,你利用商承弼和赫连傒,暗中招兵买马其志不小,如今已成气候,却又想要什么。” 晋枢机昂首道,“你大师兄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景衫薄冷哼一声,“你不配。” 晋枢机却并没有被他完全的不屑和嘲弄激怒,只是淡然道,“一个人承受得起多少,就背负得起多少。我的过去不是我自己愿意选择,但五年前我拼着性命声名不要走了这条路,血流成河也只好走下去。”他说了这一句,却不愿再继续纠缠,而是一力陈说利弊,“我大楚是祝融之墟,一向被中原人视作蛮夷,我楚地与狄国向来被你们称为南蛮北狄。既是野人,自然不必心疼梁国的百姓,你不信我也是应当。但你该明白,如今涅哈德在北,我在东,一旦景川失守,赫连傒藏在大散关的人马立刻就有了大本营,凭他的野心,势必一路南下,直打到京安城去。你那位一直粘在你家财神爷身边的 分卷阅读233 分卷阅读23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4 三师嫂为什么不继续留下来当缉熙谷的狗皮膏药,何必眼巴巴地会西成去?商承弼大练水军,是为什么,你们大梁的宿敌北狄可是只养战马不修战船的。商承弼想西和西成一统天下,难道沈西云愿意偏安一隅不成?你觉得凭玄安帝的深谋远虑,在大梁和北狄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岂会袖手旁观错失良机?他若要进兵,第一步,要拿下哪里?” 景衫薄一向只想仗剑江湖行侠仗义,在天下大势上并不十分下功夫。只是他大师兄是胸怀天下的商衾寒,有些事,总会耳濡目染,他记得他曾经逼问过大师兄为什么一定要攻下楚地,毫不留情,那毕竟是二师兄的故乡啊。大师兄当时指着舆图,食指停在荆楚,目光却落在西成,商承弼与沈西云都是一代雄主,要包举宇内,楚是兵家必争之地。别说楚王谋逆,便是不谋逆,也早晚有这一仗。 事实上,这一切楚王也心知肚明,当年起事时,商承弼登上皇位不久,又刚经历与北狄的一场大战,百废待兴,商衾寒大功于国,封无可封,功高震主叔侄失和。楚王占尽天时人和,就想趁着地利自立为王,以求将来大梁西成一战之时能够左右逢源,或再分一杯羹,却不想商承弼毫不妥协,宁养权臣不放寸土,楚王看低了商衾寒更看低了商承弼,终于兵败,落得国破家败三子流离的下场。 晋枢机看景衫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懂了,“所以,我不能让赫连傒赢得这么快,保景川,就是保我自己。” 景衫薄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真的傻吗?柳大人若是和你联手逼退了狄人,就是你强占景川了,那时候,你在北,你父亲在南,恐怕五年前你们晋家没有做成的事,五年后就要做成了。” 晋枢机挑眉,“不愧是商衾寒的师弟,我倒小看你了。”他说了这一句,就轻轻撩着那串繁缨,“连你都明白的道理,百战不殆的靖边王会不明白吗?他,又为什么肯放心让我将鸣鸿刀再拿回来?” 景衫薄不说话了,眼上的那只血燕子似是也低落起来。 晋枢机看他,“就是因为他运筹帷幄,才更明白,如今之势,若不借我牵制住北狄,恐怕大梁失去的更多。”他说了这一句,就望着景衫薄,“时至今日,难道你还看不出,这世上,已没有人可以阻挠我复国了吗?”他用手指轻轻擦着颈边的血珠子,雪白的脖颈上四指的血印子,美得触目惊心,“你帮我,我复国,狄人退回江北,亦不废你大师兄的英明,你不帮我,我攻城,我的玄袍军与涅哈德合围,死的可全是你大梁的百姓。你帮,还是不帮?” 景衫薄挑起眉峰,语声冰冷,“晋枢机,你真是个无耻之徒。” 晋枢机一笑,“这不重要,你有廉有耻,侠名满天下,柳承畴肯信你就够了。” 景衫薄不愿再看到楚衣轻,柳承畴却送了信出来。六月二十三的黎明,一枝箭从景川的城墙上射出来,插在丘洛的城门上。 晋枢机占了四县后,以距离景川最近的丘洛为据点扎营,他的雪衣卫驻守城外,玄袍军屯兵城里,一黑一白的两支人马俱是军容整肃,铁马铜围,行阵间俱是长久生于黑暗的哀兵之气。 白盔白甲的雪衣卫拔下箭,箭镞上竟然钉着一串被摘去了槐花的树叶子。 晋枢机接到传书,略一沉吟,叹道,“柳承畴果然不是凡俗之辈。” 楚复光望着那串已经没有花的叶子,“他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晋枢机吩咐玄袍军跟在自己身边的沉沙,“告诉钱毅,传我的命令,今日,丘洛县每一户都要煮槐花蒸饭吃。”钱毅是玄袍军的千夫长。晋枢机拿下四县,真正的人马,只有玄袍军五百,雪衣卫八十。以钱毅等三人为千夫长,号称雪衣五百,玄袍八千。 沉沙三年前跟随晋枢机进京,早将生死托诸于他,半年前随晋枢机离宫,为他奔走调度,更习惯了从不质疑晋枢机命令,如今听得世子吩咐,哪怕这命令莫名其妙,却是一字不差地传给守在各村各里的玄袍军。 晋枢机于四县百姓,先有救命之恩,后有存粮之惠,他大军戍卫,安营于此,却绝不扰民,反护持公平,察咎民情,为百姓说话,很得四县信赖,虽然此时槐花已渐败,不再是吃槐花饭的好时节,但晋枢机命令所到之处,人人躬行,不过片刻,整个丘洛都飘起了槐花麦饭的香味。更有亲切的妇孺老人送自家蒸好的槐花麦饭给玄袍军,玄袍军得晋枢机号令,与民同食,却一茶一饭都不肯多占,定要以金银相偿。 起初,村人并不敢收,后来,晋枢机在收了里正自家酿的米酒后亲自按市价送了银钱,百姓才知他并非惺惺作态。也有胆大的老妪仗着年高给雪衣卫送饭送茶,雪衣卫礼数周全却坚辞不受,众乡民见雪衣卫从来只食自己身上的干粮,只喝自己革囊里的水,有专人定时发给肉脯汤饼等物,便也不再送了。 丘洛得了晋枢机的命令,家家蒸槐花,邻近的顺康也仿效起来,到了中午,炊烟袅袅,四县都飘起了槐花香,晋枢机也吃起了槐叶冷淘。 花香清甜,又趁着今年的新麦,炊烟袅袅,烟火人间,乡党邻里,闲话桑麻,绝不似荒年景象。 正是此时,城外却响起了悲声。 与丘洛一城之隔的景川城里突然起了烟火,却并不是炊烟,大片大片的槐叶被点燃,焚烧树叶的气味呛得刺鼻,将槐花的香气逼得无影无踪。 景川的城头上,人们焚烧着槐叶,大声唱到,“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乡党居四县,香饭兼苞芦。孤城粮米尽,三餐愁欲无。桑梓莫相问,冰心在玉壶。” 城头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同样的乡音,自幼听到大的曲调,唱破了槐花麦香的粉饰太平。涅哈德兵临城下,柳承畴独守孤城近月余,一墙之隔,这边是槐芽碧绿冷淘香,那边却是饥肠辘辘弹尽粮绝。景川城里,闻着槐花麦香咽口水的,难道就没有丘洛百姓的亲人。 城外的歌声一直响,一直响,树叶被烧尽的死灰味呛在鼻端,谁还能闻得下槐花香。 晋枢机喝了一大口冷茶,咳个不住,他抬起手来堵住自己的嘴,生怕刚吃了冷淘受了凉的自己真的把肺咳出来,城外的歌声依然未歇,晋枢机想,柳承畴这一巴掌打得可真狠,他是想告诉自己,四面楚歌吗?即使答应了跟我合作,也要咒我不得好死?果然是能吏的风骨。你既已搭好了台,这出戏,我不唱是也不行了。 晋枢机直起身子,披上了一件雪白的披风,还未迈出门去,沉沙便抢步来报,“世子,四县的族老都到了门口,他们去您发兵,救救围困在景川的人呢。” 第150章 腹皮 晋枢机一紧披风,推门走出去,门外的青石砖上里正 分卷阅读234 分卷阅读23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5 带着族老、户长和几十个村民跪着,晋枢机连忙弯腰去扶,“众位年高德勋,有话但说无妨,枉屈如此,晋枢机何以克当。” 他这一扶,不仅没有扶起一个,反是后面围过来的百来个村民也跪了。 其中一位年岁最高的族中长辈说到,“晋公子,老朽等知道你是北狄兵马总司,北狄都将军涅哈德围城,柳大人已是苦守一月,朝廷派了禁军来,却不想禁军不杀敌人,反杀百姓。我们无奈反抗,却沦为逆贼。幸得公子解救,才苟活至今。” 晋枢机扶着老者,“您言重了,老人家请起来说。” 那老者起身了,其他人却仍跪着,老者一手扶着晋枢机手臂,一手指着底下跪着的村民,“我们这些人,能有一口饭吃,可说全仰仗公子。公子于我们四县有活命之恩,我们虽命如草芥,却不敢或忘。” 晋枢机知道他这话肯定还有下文,因此只精心听着。 老者接着道,“只是,咱们四县和景川素来同气连枝,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孙辈子侄,在四县的有多少,景川的就也有许多,如今,咱们托赖公子偷安乱世,咱们的父母兄弟,却是身陷孤城,不知草根树皮能不能续命呢。” 老人说了这话就停下。 里正立刻拜倒在地,“咱们知晓公子仁德,求公子开恩,救救景川的百姓啊。” 晋枢机不语。 门外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公子开恩啊。” 晋枢机略有沉吟,突然,外面人声响动,耆长带着一队壮丁匆忙而来,晋枢机心念一动,立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耆长双手递上一份帛书,低头禀道,“公子请看。” 晋枢机接过帛书,只扫了一眼便怒喝道,“岂有此理,这个畜生!” 耆长语声低沉,“景川久攻不下,涅哈德送信给柳大人,让他三日之内立刻出城投降,否则,屠淮、宿二城,要把三万梁人筑成京观,以示国威。” 他话音刚落,咒骂之声满地。 晋枢机伸手扯下一截披风,以指为笔,破血而书,白色锦缎上鲜红的八个字,“滥杀一人,提头来见!”写完飞身而起,摘下自己挂在檐下的巨弩,足尖一点就跃上了屋顶,矫龙之姿游于屋脊之上,向北而去,轩疏飘举,宛若惊鸿。 他自接到报讯,割袍、提笔、摘弓、云翔,飘然之至,又矫健之极,以至于众人被他风仪所慑,无不折服,喟叹之间,他竟已掠出几里,不在众人视线之内,直到有眼尖的人喊道,“在城头上,看城头上。” 众人举头望天,看城墙上有一人,晴日引弓,连发十箭,每一箭都击在前一箭尾梢,前箭去势稍缓而后箭又及,箭箭向北,连绵不绝。红日中天,白衣猎猎,公子一人,挽十石强弓,为仁德之志,挟雷霆之威,英姿清发,豪气干云。 晋枢机立定城头,看军令已经送出去,纵身而下,再回来时,却是一撩衣摆,跪在众人面前,“狄虏残虐,重华,惭愧已极。” 众人连忙扶他起来,耆长道,“这哪里关公子的事,公子宅心仁厚,解苍生于倒悬,救万民于水火,有为之身,何必托庇番邦,同为炎黄子孙,晋公子,不如,你带咱们回去解救景川,大伙都听你号令。” 耆长话音刚落,众人云集响应,群情激愤,声振寰宇,“晋公子,杀回去!” 晋枢机手按胸口,长身直立,望地上民意拳拳,朗声道,“各位请起,同为炎黄子孙,晋枢机自然不能眼看着同胞无辜受戮。” 他这话一出口,百姓立刻山呼震天,里正也连忙道,“公子仁德。” 耆长长舒一口气,却立刻道,“公子已传下号令,自然是对大伙恩情不浅,只涅哈德此人粗野愚鲁,公子又非狄人,我们并非不信公子,只是,父母兄弟皆入敌手,难道引颈待死不成?” 晋枢机静静听完,侧耳倾听,众人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他神情愈发专注,半晌,晋枢机道,“北狄国主赫连傒是晋某旧友,对我信任有加,他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为他练兵布阵,推演战法。赫连国主以兵马总司之位相筹,我却并不是为了荣华高位。在我心里,他是一代雄主,约束属下,军法严明,即位以来,未尝听闻有何恶迹——”他说到这里,底下已有人窃窃私语,晋枢机眼眸微垂,一双重瞳深如古井,寒如幽潭,众人立刻停止议论。晋枢机继续道,“但狄人终究非我族类,若涅哈德真做出丧心病狂之事,我自当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说了这一句,就转头去看沉沙,吩咐道,“你亲自带我的雪衣卫借道景川驰援柳大人,若涅哈德胆敢妄动,杀无赦。” “是!”沉沙立刻动身。一个手势,雪衣卫立刻还剑、正装、列兵、拔营,不到盏茶功夫,已奔出里许,令行禁止,沉肃开拔,命令如此之急,却无一人言语。众村民这才见识到真正的沉默之师,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暂时放下了吊绳。 众人见晋枢机肯派兵,千恩万谢,终于肯从地上站起,晋枢机正一一安慰,突然停下了动作,定定立在原地,望着景川方向。 有人看出异样来,也不敢多言,突然,晋枢机一声断喝,“准备水袋、水囊、唧筒、麻搭,要快!” 众人听到他话,虽然诧异,但里正族老立刻组织人去办,大家才正在准备,却见景川城内浓烟升起,火势漫天。人人更加快了手下动作,有亲人在景川的,哭闹着立刻要将水龙队调过去。晋枢机一抬眼,盯着四下动静的玄袍军立刻出手,顷刻间就制服了躁动的乡民。 晋枢机吩咐列阵,各县留下百名青壮年护卫,其余人全部按照前日的编次于丘洛县衙门前集合,众人看着北方越深越高的烟,不祥之感更甚,刚刚对晋枢机生出的感激因为亲眼见到城头的烈火而生出怨怼来,晋枢机默然不语,只叫玄袍盯紧乡民,分毫不乱。 直到村中大多数壮丁都提着扁担铁鎝集结于此,晋枢机登上高台,强动内力,第一句便是,“景川的火,应该是柳大人自己放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晋枢机语声不疾不徐,“起火的位置,是景川的大仓,据我所知,年岁不丰,围城一月,景川早已经没有粮食了。狄人在景川以北,城头军旗未倒,如何能烧到城内的粮仓。”他说着突然高举右臂,端立不动,抬腕而起,衣袂飘拂,晋枢机停臂空中,片刻才道,“此刻,刮的是东南风。” 有人还是不明白,耆长已经知道了,“宿州的马场在那边。” 晋枢机点头,“北狄多用骑兵,人不怕火,马怕。” 话音还未落,突然听到一阵极大的爆破之声,恍如天崩地裂,脚下的土地仿佛蹦出了几座山脉来,众人脚底震 分卷阅读235 分卷阅读23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6 得发麻,想到柳大人很可能一把火烧到了北狄的马场,就兴奋得说个不停。 晋枢机看他们个个眉飞色舞,突然,又扬起了右臂,众人见他刚才举臂带来的是好消息,此刻都静下来,认真盯着他,期盼着他再能说出些什么,晋枢机接着道,“冲破了马场,战马发狂,冲进城里,景川城不是老弱就是饿兵,如何抵挡?” 他一句问得众人立刻收了笑容,而后,晋枢机继续道,“我三日前夜观星象,午后,就会转西北风。这一把火,最终很可能转过头来烧我们自己。” 百姓立刻慌了,纷纷仰首望着他,晋枢机收回右手,握在胸前,俯视阶下,一字一顿,“火烧粮仓,连片屋宇毁于回禄,柳大人苦守孤城,拒敌一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火攻。如今我们在敌后,不知景川遭遇了何等大劫,逼得柳大人出此下策,只是,晋枢机既已答应救人,便不会袖手旁观。”他突然眉峰一沉,扫视众生,“守圉之法,我有,保证各位安身立命,破敌之策,我也有,却是九死一生。晋枢机今日入城,亲言践诺,力保寸土,谁肯跟我拼死一搏,弃生死,救景川?” 晋枢机话音刚落,众人立刻云集响应,一派豪壮之声。 耆长向前道,“公子为了我们慷慨奔援,我们又如何肯苟且偷安。” 众人纷纷振臂道,“追随公子,誓死一搏!” 晋枢机立定了望着他们,直到那煊赫的声势略略有所收敛,才点头道,“长途奔袭,损耗必多。驰援的固然是英雄好汉,留守本地的却责任更大。景川是咱们同胞,不能不救,四县却有咱们父母妻儿,更不能丢。”他说了这一句,人们热切的心稍稍能够平复,晋枢机又道,“此行凶险,我虽有谋划,但成事在天,须有人为咱们守好四县,若真有万一,可待来日之机。” 其中一位葛姓的族长点头道,“公子思虑周全。” 众人也纷纷应是。 晋枢机该说得话已说到,便不再啰嗦,“景川危在旦夕,事不宜迟——”他说着就看葛族长,“就请您老人家坐镇此处,为咱们守护家园。” 葛族长须发皆白,听得晋枢机言语,竟是整肃衣襟,十分恭敬,躬身抱拳领命,掷地有声地回道,“谨遵公子令谕,老朽定不负所托。” 晋枢机又分别叫了四县保长,调遣队伍,四县全境三成丁壮留守,其余人分批奔赴景川。 晋枢机将人马分为三队,其中两队轻装简阵,分别从东、西两路奔驰,都是最年轻热血的青壮年,另一路人马最多,接近半数,却是以中年汉子为多,分为六队,等候号令。晋枢机安顿了前方,立刻带他们到了丘洛县衙。 丘洛县县令因剿匪不力,延误军机之罪被禁军杀死,晋枢机接管四县之后,一力厚葬。县太爷被斩,得力的衙役不服的,也被禁军杀死,但也有贪生怕死投降禁军出卖相邻的,大伙起事之后,恨叛徒走狗比恨禁军更多,也合力杀死了,是以县衙如今空空,虽是夏季,却很有几分荒凉萧索。晋枢机自来丘洛,一直是在行馆居住,这还是第一次进县衙。 众人候在门外,晋枢机带玄袍大开衙门,只一个手势,一小队立刻鱼贯而入,长驱银库和武器库,众人心道,钱和武器早被禁军抢了毁了,却不知这位晋公子有何打算。正自纳罕,却见刚才奔赴县衙的人已推着极高的云梯车,抬着武器出来。 众人一一进去,却见库里兵甲充足。在玄袍的指示下,两队推车,一队持盾,一队拿大刀长矛等物,一队配钩镰枪,更有一队用江州车推着整袋的三角钉,绊马索等物,众人满头雾水的进库,各有所得的出来,他们日夜在此地生活,竟不知晋枢机是什么时候将这些兵器运进县衙的。 这一路人数最多,多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中顶梁柱,一村十里沾亲带故,多少人的亲人都在景川城里,看年轻人奔出老远,早是五内如焚。如今,见了这许多武器,才明白晋枢机真真胸中大有沟壑,对即将而来的大战,信心空前。就算有那顾念家中老小试图偷生的,见晋枢机准备充足,调动得当,也生出了报效之心。 晋枢机却不着急赴援,他先是命玄袍操演如何使用云梯车,又是亲自教了钩镰枪的几式枪法,要大家今晚暂且回家安顿,明日平旦出门。 那云梯车极为精妙,可装可卸,上有抬,下有轮,云梯队的见玄袍模拟攻城时干净利落,虎虎生威,自己究竟运用不熟,因此各自结队操练。 钩镰枪是破骑兵的利器,众人心知练这枪是真的为了杀敌报过打狄人,因此虽是几式也练得极为精心。 拿盾牌的结成盾阵,防守的是自己性命,大家更不敢轻忽。 更加上长矛队,长枪队,大刀队,斧头队,人一旦有了利器在手,心里就有了倚仗,更何况乡里乡亲,大家互相扶持,互相配合,虽是短短一日,竟也练出些默契来。 当日,青壮们熟悉兵甲,妇孺们准备干粮食水,直忙到近三更,才在晋枢机反复催促下睡了。却是人人振奋,士气昂扬。 第151章 泽兰 晋枢机发兵景川,实是解了柳承畴的燃眉之急。 城中弹尽粮绝,老百姓只凭一腔斗志活着,听说狄人攻下了城,一定会屠城的,与其死在胡虏的屠刀之下,不如舍身守城,战死也比被屠杀好。 柳承畴营中的大锅里已经连麸子都没有了,槐花早被食尽,连落到地里的穗子都被小孩儿拾秃了,景川是大城,既是城,就只有城郊有地,涅哈德极为狡诈,就在城郊伏下众兵,引弓待发,再命一队士兵手持弯刀,匍匐在麦地里,城里一有人出来,才迈进地里,立刻就一刀削断来人双足,以惨叫为号,百箭齐发,一个不留。 景川一座孤城,纵然从前繁华,又能如何。 柳承畴一筹莫展,几乎打定了主意以身殉城,小儿子被狄人乱箭射死的消息传来,他的小妾抱着儿子的尸体哭诉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傻,那么多兵士,怎么偏偏是你上城去?” 当时主帅幼子牺牲,众人都来致祭,听到此言,皆默然不语。 柳承畴断喝小妾,“大家都是大梁子民,浴血奋战,各个视死如归,韬儿能为景川而死,是他的本分,也是他的荣耀,你一深宅妇人,为何胡言乱语,乱我军心,败坏我儿清誉!”慷慨陈词,后拔下腰间佩剑,一剑洞穿小星胸膛,指剑誓天,“我柳家满门与景川共存亡。” 众人悍服,百姓归心。 三日前,柳承畴的大儿子出城寻粮,被狄人的一个千夫长削去双足。涅哈德命人将柳韫绑在旗杆上悬挂在城头,命柳承畴投降,柳承畴站在城楼上,手持靖边王军旗,一步不退。 晋枢机率兵 分卷阅读236 分卷阅读23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7 赶到时,柳承畴正与涅哈德对上。 士兵回报晋枢机已到,四县百姓前来增援,涅哈德亲见一队一队的人马登上城头,城上架起投石机,十步一人搭上连环弓,恼羞成怒,当即命人架起大锅,煮汤沸水,言道,日落之前再不投降,必将柳韫投入汤镬。 晋枢机入城,景衫薄带人前去接应,进城后,晋枢机先命煮水烧米,因城中断绝米粮数日,只敢煮以稠粥,小儿喝些浮在上面的炙子汤,青壮们喝点稀饭以补充体力,因着汤汤水水都是四县的乡民送来的,又有靖边王的小师弟景小侠居中调度,更何况众人实在饿得狠了,只闻到坐米烧饭的香味就垂涎不已,倒也没有人矫情地认为不受晋枢机的恩惠。 晋枢机见四面锅已经架了起来,柳承畴军纪严明,守城的百姓、乡兵先吃,再是妇孺,真正的厢军反落在了后面。晋枢机知道,这些兵士苦守孤城月余,体力、气力早都跟不上了,索性专门为他们准备了粮食,命火头军立刻开火,谁知厢军虽人人流涎却个个不违军令,言道,柳大人严令,城中有粮先给百姓,景衫薄赞叹道,“我大师兄治军也是如此,柳卿深得靖王军风骨。” 晋枢机看着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景小侠,几乎要骂出声来了,亲自上城去找柳承畴,却见柳承畴手持靖王军军旗,悍然立在城头之上,对面涅哈德汤锅霍霍,白烟升起,他竟手执王旗,分毫不退。见到晋枢机,右手执旗,左膝突然跪倒,“多谢公子仗义来援!” 晋枢机忙伸手扶他,却只摸到嶙峋骨节,锋棱寸寸,竟比自己这个病入膏肓的人还要癯瘦得多。 晋枢机也看到了城外高台旗杆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却兀自挺直脊骨,又见底下巨大的汤镬,“这是——” 柳承畴单手握拳,“正是小儿。” 晋枢机恍然明白,端立城头,内力传声,“大狄颠连可汗帐下都将军涅哈德听令,我以大狄兵马总司的身份命令你,立刻释放柳公子,否则,军法从事。”他被楚衣轻暗自散去功力,险遭蚕室之辱,只一脱身,便强练内功,因着武功是他成就一切大业的根基,即使摧心裂肝也顾不得了。重华公子意志力何等坚强,又丝毫不惧反噬,是以另有大成。只这千里传音之术,虽不能真的声闻千里,但传声十里,还是有的。加之他逆催心脉,武功都是“破”之一路,是以他这传音之术,隔得越远,越是清晰。柳承畴这里只觉得他声音清越,激荡无绝但涅哈德那里却是声如雷震,势如钟鸣。 涅哈德眼见敌人城头架起了凿子箭,神机弩,早都知道非晋枢机不足有如此重兵,前日他十箭传书,已是憋闷,此刻又听到他城外传音,愤恨交集,当即跃上城头,叫骂道,“你这个卖屁股的贼蛮子,我家大汗对你信任有加,你竟然临阵投敌,按我大狄的军法,早都该受万马踏蹄之死,竟然还敢命令我?”他气得大骂,可奈何内力不济,即使暴跳如雷,叱骂之声也无法传到景川这边来。 只晋枢机内力绝佳,景衫薄自幼受名家调教,听了个清清楚楚。 景衫薄情不自禁地瞥了晋枢机一眼,却见他面如平湖,似是丝毫不为这污言秽语所动。 涅哈德骂过这句,久久不见对方回音,恼羞成怒,当即一举令旗,两名刀斧手立刻举起手中巨斧,眼看就要向旗杆劈下。 晋枢机疾呼道,“大胆!” 柳承畴紧握着手中令旗,发出吱吱的响声,却终究一语不发。 晋枢机扬声道,“弓弩手听令,放箭!” 柳承畴却怒号道,“且慢。” 晋枢机回头看他,见他双目赤红,满面生悲,“多谢公子周全。涅哈德心狠手辣,韫儿捐躯已是难免。我方兵器不多,留下箭来,为他报仇。” 涅哈德的手即将挥下,却听到晋枢机断喝,他本以为有条件可谈,便登上高台,得意洋洋地笑着。 柳承畴向景衫薄一抱拳,“景公子,劳烦你待我告诉韫儿一声,今日慷慨赴国难,明朝我大梁千万子民定当为他报仇,这才不负我柳家清名。”他忠于商承弼,儿子命在旦夕,却不愿借晋枢机之口传话。晋枢机知他刚烈,倒也不以为忤。 景衫薄这些日子与他共同守城,早被他忠义节烈折服,因此才将靖边王军旗相授。如今听他此言,大是感佩,俯身拜道,“柳大人满门忠烈,小景佩服。你放心,我定当为大公子和二公子报仇。” 柳承畴虎目含泪,并不答言。 景衫薄起身道,“韫公子,你今日慷慨赴难,柳家满门忠烈,定可青史流芳。我景衫薄以靖边王之名发誓,定然驱除狄虏,为你报仇!” 那柳韫公子深肖乃父之性,双足已断,自知落入狄人手里定会被要挟逼降父亲,早早咬舌,却不料被人发觉,被涅哈德在口中塞了软布、胡桃等物,他见得对面城头,父亲手持靖王军军旗立于墙上,岿然不动,想到父亲平生最敬服的就是靖边王,时常叹息无缘追随靖边王麾下。如今,竟能手持靖王军令旗而战,又听得靖边王的小师弟亲自许诺为他报仇,他本就不惧身死,如今更怕什么。虽被缚在旗杆之上,困于高台,当即重重一点头,对面柳承畴见到他点头,左手执旗,以右手握拳抚心,柳韫见父亲明白自己心意,虽命在顷刻,却是面上含笑,大有视死如归之概。 涅哈德见这梁人居然如此顽固不化,当即一挥令旗,刀斧手立刻砍断了旗杆,柳韫自旗杆之上,直直坠下,仿如秋叶,落入汤镬之中。 城上守军各个见他从容就义,人人感佩,众人纷纷在城头拜倒,柳承畴紧握军旗,一口血喷出喉咙,却又不愿动摇军心,生生咽了下去。景川城里,大放悲声。 晋枢机突然喝道,“涅哈德,你竟敢不听军令!”说着向后一张手,一直隐在晋枢机身后的弃甲立刻送上一张巨弓,晋枢机引弓而射,箭矢疾飞。涅哈德听到他叫骂正待回骂,却突然见到眼前一只巨箭,破风穿云而来,还不及反应,铁箭穿胸而过,嘴还张得老大,人却已经跌下高台,也落入汤锅中去了。 城上城下,一片静默。 晋枢机用北狄语道,“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景川城上守军亲眼见他弯弓引箭,一箭就射死了敌方首领,人人惊骇,目瞪口呆,竟连喝彩也不记得。 城楼之下,北狄军根本不敢相信,近年来追随大汗横扫草原的都将军竟被人一箭就射穿了胸膛,还——各个呆若木鸡,竟不知如何应对。 晋枢机突然从怀中拿出一卷赤红令旗,令旗一动,宛如火烧流云,突然间,身着雪衣的精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成盾阵,将北狄兵团团围住。 晋枢机安然立在城头,俯瞰脚下,见北狄兵已入瓮中,萧 分卷阅读237 分卷阅读23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8 然一笑。 今日涅哈德抓住了柳韫,自恃兵强马壮,景川孤城困守,竟只待了两百亲兵前来逼降,大军陈师宿州城。他自知柳承畴骨头极硬,绝不会屈服,早做好了在景川城下烹了他亲儿子乱他心绪的决定,却不料,却将一条小命都丢在了城下。 涅哈德一死,此间官阶最高的就是大当户澶羯,澶羯一见雪衣卫,就知晋枢机是真的动了杀机,当即稳住众兵,对雪衣卫领头的沉沙道,“晋总司阵前助敌,是要反叛吗?” 沉沙道,“大汗治军最是严明,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澶羯厉喝道,“晋枢机阵前通敌。” 沉沙冷冷道,“总司的神机,岂容你等随意猜测。看在大汗面上,脱靴稽颡,总司仁慈,自会留你们一条性命。”北狄乞降的礼仪,除下左靴,以额触地而拜。 澶羯被沉沙激怒,用狄语怒斥道,“胡言乱语,大汗的军队,可死不可降。” 沉沙一举右手,“澶羯阵前抗命,杀!” 澶羯见无话可谈,也拉开架势,北狄是虎狼之师,扫荡草原,真正的百战之余,虽然涅哈德之死让众兵心有余悸,但说到阵前迎敌,他们却真的不惧任何人。柳承畴在城上看到北狄兵虽只有两百,但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不免担心,“晋公子——” 晋枢机微微一笑,“找死。” 柳承畴心下一动,定睛看时,却见见雪衣盾阵联结之处,伸出数支或长或短的铜管来。 澶羯一见雪衣卫盾阵中的火盏铳立刻变了颜色,他是赫连傒心腹,曾听大汗感慨过晋枢机之能,犹以精制各项火器为长。其中有一种叫做火盏铳的,将铅弹藏于铜管之中,以火药发射,威力极强,一射之力便可将一只成年野骆驼打得四分五裂,极为凶残。澶羯只是听闻,却未曾见过,如今见雪衣卫竟然在盾阵之中架起火器,正与大汗曾经说起的火盏铳类似,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赫连傒掌权以来,扫荡草原未尝一败,这些北狄军又哪里知道晋枢机的厉害,就算有听说过晋枢机用兵的,也只忌惮他阵法了得。重华公子韬光养晦委身自污,便是听过他威名的人,也以为不过仗着无双面孔罢了。 沉沙见澶羯面上变色,当即令旗一指巨大的汤镬,此镬全铜所铸,巨大无匹,柳韫捐躯,涅哈德亦葬身其中。涅哈德坠鼎后,北狄众兵连忙去捞,却终因铜镬太大而未能捞起,如今沉沙令旗一下,奔雷之声排山倒海而来,尘烟四起,地动山摇,连站在城头上的柳承畴都感到了掌中军旗的震动。铳管一响,那巨大的铜镬登时四分五裂,滚烫的热汤飞溅而出,北狄兵躲闪不及,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北狄兵四下逃窜,狼狈不堪。 雪衣卫这里却是铜围铁马,不动如山。 天翻地覆间,晋枢机用一截长绳从城头缒下,如苍鹰凌霄,鸿雁踏雪,飘逸萧疏,倏忽而至。雪衣卫见他亲自下城,立刻列阵,晋枢机微微摇首,雪衣卫立刻肃整军容,端然而立。两军相持,战事一触即发,他不着铠甲,不带兵刃,一袭布衣走入阵前。北狄士兵纷纷拔刀,晋枢机却只是在炸飞了的铜镬残骸前停下,以手抚心,躬身谢道,“竟至忠臣尸骨分离,是重华的过错。”他突然扬声,“收敛柳公子尸骨,厚葬。” “是。”雪衣卫执盾而应,既肃且恭。 晋枢机接着用北狄语道,“收敛涅哈德尸骨,厚葬。” “是。” 北狄士兵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火器,火盏铳一放,斗心已灭,更见他单人布衣亲临城下,畏惧之情从心而起,狄人从来是敬慕英雄的。 晋枢机面对着满地狄兵,有被炸飞的铜片打伤的,有被飞溅的沸水烫伤的,更有被火盏铳威力所慑流窜的,晋枢机右手指天,用狄语厉声呵斥道,“大汗的军队,岂能如此无用!” 众兵被他威势所慑,纷纷奔到旗下,重新列阵,伤势严重的,自成一列,站在西面,有一个北狄兵,被炸裂的碎片划伤了面颊,血流不止,此时也连忙站了起来。 晋枢机突然撕裂自己右臂衣袖,露出小臂上巨大的狼头来,“我狄人战无不胜,靠得是我们的马,我们的弓,我们的胆量,而不是滥杀无辜,以稚子小民威胁。涅哈德坏我天威,乱我法令,辱我军声,更不遵号令以下犯上,我已将他正法,哪个不服,拿下了京安城,攻下了英和宫,到大汗面前分说!” 澶羯率先向前一步,左手斩肩,单膝跪地,以北狄礼向晋枢机参拜,北狄众人纷纷跪下,参拜晋总司。 澶羯颤声道,“都将军阵亡,此刻尚有一万人马陈师宿州,请总司示下。” 晋枢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微动左袖向身后雪衣示意,“都给我绑了!” “是!”雪衣卫百体从心,令行禁止,片刻之间,就将一百八十多名北狄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晋公子入城,一支箭,一射铳,未费一兵一卒,便解了景川之危。快马加鞭深入宿州的北狄狼主赫连傒听到奏报,长饮一杯,“不愧是我大狄的兵马总司,西北,已在囊中了。” 众将齐声恭贺,却行而退。 赫连傒等众将出了帐篷,右手突然发力,捏碎了掌中骨樽,“重华,我等你三天,希望你的解释能真的说服我。” 第152章 附子 晋枢机带着两百俘虏,漏夜而行。 柳承畴等在城门口,看满车辎重,挽留之意拳拳。 晋枢机再次看了一眼他不离手的靖王军军旗,颔首致意,“今日一战,士气大振。大人忠肝赤胆,天下知名,景川与四县同气连枝,互为倚仗,靖王军军旗在手,又有景小侠相助,大梁百姓定是箪食壶浆以奉将忠心,前路虽蒙昧,却已走出第一步了。” 柳承畴满面风霜,沉声道,“只北方吉凶莫测,祸福未卜,公子又为何偏向虎山行?” 晋枢机不过一笑。 柳承畴急道,“北狄人狼子野心,你杀了他们都将军,赫连傒岂会放过你?” 晋枢机目视柳承畴赤红的双眼,心知他虽不欲与自己为伍,但此刻的担心倒极为真诚,索性道,“涅哈德屯兵一万,赫连傒领军八千。两万人马,会师宿州,这是真正的虎狼之师,锋镝之余,大人难道以为,这景川,是真的守住了吗?” 柳承畴手握军旗,颇有豪气,“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一腔碧血,一片丹心而已。” 晋枢机向他一抱拳,“大人此言令人佩服,只是,晋枢机既答应了四县百姓保住景川,我虽非君子,却也知道——送佛送到西。后会有期!” 柳承畴知他去意已决,只静静站在城下,目送他远去,直到夜色吞没了他单薄的身影,更吞没了车轮碾过土地的声音。 “报大汗。 分卷阅读238 分卷阅读23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39 晋总司在宿州城外。” 赫连傒正用鹿皮擦刀,听到回报,并不抬头。 报信兵继续道,“晋总司带了大批辎重武器和——”北狄人都知道赫连傒不喜欢吞吞吐吐,因此也不敢隐瞒,“都将军的亲兵。” 赫连傒突然抬头,目光阴冷,如鹗视鹰瞵,报信兵吓了一跳,却只听得他用丝毫没有感情的语声道,“列长喑阵,以六箭之礼迎之。” “是!” 沉沙站在晋枢机身后,看着紧闭的城门,城内,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狄国两万强兵,世子杀了狄国的都将军,赫连傒若真要追究,自己这些人又该如何应对。火盏铳虽强,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世子还在半途中将一半的雪衣卫留在了景川。 晋枢机却只是负手而立,他星夜疾驰,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如今,方是旭日初升,虽看得见太阳,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仰头,身着重甲的北狄兵守在城头,居高临下。 而后,他听到铁链和厚重的木板摩擦的声音,吊桥缓缓降下,城中马蹄奔腾,沉沙突然按住了腰间长刀。 城门大开的那一刻,百骑骑兵,自东、南、西、北、中五方而来,缀着红缨的羽箭自艮、震、巽、离、坤、兑位六箭齐发,百骏长喑,骑兵跪迎,“恭迎晋总司入城!” 晋枢机飞身而起,腾跃之间连接六箭,以手为矢,都掷在巨大的羯鼓鼓面上,瞬时彩声如雷,沉沙带雪衣率先入城,晋枢机直进了赫连傒大帐。 “北狄总司晋枢机参见大汗。”晋枢机入帐,行得是军礼。 赫连傒左足蹬地,右腿盘膝坐在矮榻上,手边是巨大的斩马刀。 他目光悠远,直到晋枢机跪了半晌,才道,“涅哈德该死。” 晋枢机单膝跪着,地上真凉。 赫连傒站起身,自烧得正旺的药炉上取下粗陶的大碗来,像是丝毫不知道烫,赤手端了过来,给晋枢机,“把药喝了。” 他没有叫起身,晋枢机依然跪着,接过碗来,大口咽下汤药,烫得整个口里都褪了一层皮。 赫连傒看着他将一碗药喝得涓滴不剩,才道,“往日你吃药并没有如此痛快。” 晋枢机不语,喉咙痛得钻心。 赫连傒低头看他,“你从不跪人。” 晋枢机强压着自己不去舔上颚被烫起的肉皮,沉声道,“大汗以国礼迎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赫连傒微笑,只牵动了一点唇角,左颊的法令纹略扯动了纹路。 晋枢机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从前,我帮你练兵,今日,我助你得天下。” 赫连傒伸手扶起他,“你不必拜我,我说过,和你共享江山。” 晋枢机只道,“我既以军令杀他,当以国礼见大汗。” 赫连傒重新坐回榻上,“重华,你卧薪尝胆五年,秣兵厉马,雪衣玄裳遍迹中原,五年前,我就明白,你不可能屈于人下。兵马总司,不过虚负名头罢了。我若以为你以一跪了结阵前失利、自折羽翼之曲折,未免空负了你我相知,更空负了重华公子的名头。”他说完,一撩衣摆,向晋枢机跪回去,一拜之后又长身站起,“景川久攻不下,更与四县勾连,日益做大,你兵强马壮,利器在手,深入敌阵却不建寸功,作为盟友,晋公子,我该为咱们的包举天下大计向你请求一个交代。” 晋枢机早都知道他一定会问,因此,只是静静坐在他对面,目光清明,“中原人有一句古话,叫做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赫连傒就说了两个字,“老子。”他虽是蛮夷,却一向熟谙中华典籍。 晋枢机点头。 赫连傒只是轻笑。 晋枢机知道,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绝不能打动席卷草原的颠连可汗,不得不图穷匕见,“我们不用动,景川、还有四县,不出一个月,都会落在我手里。” 赫连傒亲自添了一杯酒,依然不语。 晋枢机低声道,“柳大人,活不了多久了。” 赫连傒左眉微扬。 晋枢机看他,“我不必骗你。” 赫连傒道,“你是楚神医的弟弟,自然不会看错。更何况,我从不以为你会骗我。” 晋枢机看他,“你以为,他是病了吗?虽然,楚神医没有教过我任何歧黄之术,不过,久病成医,凭我这些年熬汤吃药的功夫,也看得出,柳平竹虽然呕心沥血亏了精气,但也不至于英年早逝。”平竹是柳承畴的字,晋枢机即使背后说人依然以字称呼,足见对他的态度了。 赫连傒点头,“我在城下看过他一眼,虽经大恸,却很是刚健。”他没有说什么时候见的,但于城下,又亲见他大恸,最有可能的,就是柳韫捐躯的时候了。是啊,他动身本就先于自己,又是快马加鞭,早到宿州也不足为奇。更何况,晋枢机早就奇怪,自己射杀了涅哈德,又俘虏了当时来劝降的狄兵,为什么驻守在外的北狄兵马毫无动静,原来,是他在约束部署的意思。涅哈德此人勇武有余却智略不足,兼之狡诈贪婪,弑杀好斗,在草原上时要倚重他,定鼎中原,匹夫之勇可不够,涅哈德位高谋浅,必成掣肘之患,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着。只是,毕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他无法动手而已。想到这里,晋枢机不由得又向席后退了半膝。 赫连傒看了他一眼,为他杯中也添上了热酒。 晋枢机知道此人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不欲再卖关子,手持兕觥,一饮而尽,而后道,“商承弼,不会让他再活了。” 赫连傒终于对晋枢机的话提起了一分兴趣,“哦?” 晋枢机自牺尊中舀出酒来,“你可曾看到,他手中紧握不放的,是靖王军的军旗。” “那又如何?”商衾寒与赫连傒曾经合作,共同铲除了北狄的六皇子。对靖王军的战力是很清楚的,知道这位王爷在梁朝声望极高,许多武将都以能奉他的号令为荣。 晋枢机执觥而谈,慷慨洒落,气宇轩昂,“大梁号称以武立国,重戎事,重军功,尤其是商承弼即位之后,颇有囊括四海之心,于兵权上更格外留心。梁太祖以武将之身起事,从前朝手里得天下,因此,更知道军权在握的厉害。梁之一朝,自立国以来,禁军直属天子,将军只能统兵而无权调兵,因此,禁军才是真正的天子亲信。既是亲信,自然不惜银子武器打磨,又有教头亲自指点,日日训练,就算当年大雪连天,整个梁宫连栖凤阁都要按个贡荔枝了,涌进京安城的流民快把芦花捋尽都充不满全是破洞的棉絮,禁军的军费也是一个子都没少过。禁军以外,另有各府厢军,各县乡兵不论。地方无钱,厢军自然庸溃,百姓靠天吃饭,乡兵说是兵,实是民,又有多少战斗力。” 赫连傒听他论大梁兵事 分卷阅读239 分卷阅读24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0 ,如数家珍,不免虚席就论,倾耳以听。 晋枢机道,“因此,大梁的军威,全在禁军上。不过,依然有一个例外。” 赫连傒目光灼灼,“靖王军。” 晋枢机点头,“不错。当日钧天王逊位,商衾寒冲龄践祚,国事告急。要说先帝也是一只老狐狸,他既属意了天命所归的商衾寒,就不该可怜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他手中的精锐,一部分进了靖王军,另一部分,却给了宝贝孙子保命。于是,本来在天子手中的兵权,在王叔和皇侄这里,一分为二。”他说到这里就看赫连傒,“恰好,令伯父又非常帮忙,正在那个时候上赶着欺负人家没娘的孩子。叔叔侄儿本该生死相见的,却是叔侄阋于墙,外御其侮,一场异族挑起的边乱倒成就了靖边王,也保全了商承弼。若没有十年前和北狄那一仗,这位握着兵权不放手的靖边王也没有如今的好名声了。说起来,倒要多谢你们才是。” 赫连傒丝毫不在意晋枢机语中的嘲讽之意,只听他说完了,才淡淡说一句,“是我们。” 晋枢机笑,“的确。我如今,已是大狄兵马总司了,是我们。”他说了这一句,立刻道,“虽然在老百姓看来,王叔忠义靖边,皇侄安守基业,表面上也是是叔侄和睦,君臣相得,但这两个人,君无君望,臣无臣心,终有一斗。更何况,十年时间,无论功高震主还是忠而见疑,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猜疑的树苗就蔚然成林了。依我看,商承弼这位天昭皇帝,恨他那位仁满天下义薄云天的亲叔叔,比你还多呢。” 赫连傒看他面上讥诮之色欲露,眉间朱砂红艳欲滴,当真妖异之极,不由打断道,“他君臣失和早有年头,除了那些无知百姓谁不知道,这与柳承畴又有什么关系。” 晋枢机抬头,一双重瞳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柳承畴是景川府尹,就算可以通过兵马都监调遣厢军,又凭什么打靖王军的军旗。他当着商承弼的官,打得却是商衾寒的旗,就算是为了鼓舞士气,表忠义之心,也要看看,你究竟忠得是谁!你若是商承弼,你愿意让这传在手里的山河都刻上叔叔的名字吗?” 晋枢机的话才说完七天,探子传来消息,商承弼命銮禁卫彻查景川府尹柳承畴与反贼晋枢机私相往来、过从甚密、蝇营不法事,三天之后,以阵前通敌为名赐柳承畴死罪,念其守城之功,准其家属为其收尸。 圣旨降下,柳承畴以靖王军军旗在景川城头自缢而死,死前长叹,“君曾帐中更罗绮,臣恐夜长无晓昏。”,以此讽刺商承弼自己纳幸男宠,却指责忠臣与私宠交结,说商承弼刑罚不公,恐国无良日。 商承弼龙颜大怒,令剖棺戮师,并刑其三族,却不料柳承畴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他的妻子罗氏夫人在柳承畴自缢后,从景川跃楼殉城,罗夫人幼年被拐,逃难来此,也不知亲族。加之柳大人两位儿子皆殉城而死,銮禁卫接到命令,竟无族可诛。只好将柳承畴从景川百姓捐钱为他买的楠木棺里扒出来鞭尸。梁境之内,有为柳承畴说话的,一并以诽谤当今意图谋反之罪处以极刑。銮禁卫所到之处,天下缄口,道路以目。 赫连傒听闻此事,感叹道,“倒行逆施如此,梁焉能不亡?”整肃军队,跨马渡河。 晋枢机进景川,杀朝廷鹰犬,收忠良遗骸,景川四县奉重华公子为主,“杀昏君,靖忠良!”高举义旗,打向京安。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雪衣卫玄袍军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大开城门,倒戈相向,二十七日,下二十七城。蛰伏荆州的楚王打出了烈火立熊旗,称“诛暴君,复社稷”,与晋枢机南北呼应,几乎控制了大梁凤凰岭以西的半壁江山。 晋枢机跃马渡河,商承弼早都心中有数,但楚王真的借机起势,还打出复社稷的旗号来,就孰不可忍了。 商承弼知道杀柳承畴必回引起民怨,可是,他没有想到,竟是水欲覆舟,连天赶海之势。他诛过那么多次无辜,杀过那么多次忠臣,大殿之上他都可以掌毙御史,更有什么不能做的。人人都喊着左书右息自毁长城,可他终究觉得,这些升斗小民,若是还想吃饭,哪有和他做对的胆子。 直到前线的奏报传来,一天一封,一封丢一座城,他摔一个茶杯的功夫,他的百姓就该姓楚了,商承弼才真正看清了放虎归山这四个字。 朝堂之上,人人惊动,怎么没怎么样,就丢了正片西北,连中南也让人翘起一个角来。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来的。因为这个消息太坏,来报的人,是颤颤巍巍的定国公,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上了朝,连商承弼也不免亲自降阶去迎一迎。 这一位,以恩义来论,拥立幼主,从龙之功;以功业来论,平定边陲,定鼎朝堂,以资历来论,四代辅佐,百年忠臣;以亲戚来论,于皇后还埋在兆陵里等着和他合葬呢,商承弼得叫人家一声太祖父。商承弼登基的时候他以古稀之年亲自坐在京安城的门口在为商承弼守京畿,商承弼大婚的时候他把曾孙女亲自送到商承弼的手上折箭立誓全族效忠,晋枢机宠冠六宫的时候他病体支离却依然帮商承弼稳住了陈台锐锋营,商承弼羽翼渐丰逐渐削权,于家旧将军中哗变,又是他拿着先帝钦赐的拐杖立在门口教训子孙说要做满门忠烈。于皇后离奇崩殂,这位于家定海神针亲自上了折子请商承弼不要为皇后哀毁过礼,感天动地。老爷子追随太祖打下了这锦绣河山,一门五代,立幼主,拂社稷,连儿子带女儿都赔给商家人了,今日他居然亲自上了朝,即使脸皮厚如商承弼,在面对于老公爷的时候,也不免有了几分愧怍之心。 老公爷一开口就是雷霆之击,“圣上,晋徇望称王、祭天。”晋徇望正是五年前仓促谋反,终于赔尽楚地十万男儿,牺牲了三个儿子换得苟全性命的晋枢机的生身父亲——楚王。 因为晋枢机的缘故,商承弼从来没有褫夺过晋徇望的王爵,但即使全天下都知道他爱晋枢机爱得神智失常,晋楚一族都不能拜祖宗,更何况,是祭天。 于并成跪伏在地,涕泗横流,“乱臣贼子猖狂至此,是老臣无能啊。” 文武百官,匍匐一地。 于同勋立刻献上证据,一方大印,立刻送到了商承弼手上。 商承弼此刻再也顾不得在群臣面前表演自己义重念恩,甚至没有顾得上立刻扶老公爷起来。 他双手接过大印,印为玉制,驼形,雕工精致,瘦健舒放,印首是一个“晋”字。商承弼只一看,便知道是晋枢机的手笔。 于同勋再加一把火,重重叩首,“这,就是晋贼私制的驼玉玺。” 通体黑色,触手生温,正是墨玉打造。 礼部尚书听到于同勋居然敢称此物为玺 分卷阅读240 分卷阅读24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1 ,即使盛夏的天,却在这满殿朝臣的兆极殿里打了个寒战。 商承弼自然也听清楚了于同勋的话,“他竟敢铸玺!” 于同勋叩首谢罪,“楚地的人皆如此称呼。晋贼实在大胆,圣上请看印上铭文。” 字是小篆,刻得分明,“冬夏青青,万物之首。” 《庄子》有云,“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在万物之首。”受命天地、自比尧舜,公然在印上刻这八个字,造反造得再光明正大不过。 商承弼突然将这枚宝贵至极的印鉴摔在地上,目光却极为阴沉,“既是楚贼的国玺,将军从何得来?” 这一问,不能答,也不好答。所以,只有于并成来答,“昨日三更,临渊王夜入国公府,以此物为凭,欲与老臣,并世称王。” 第153章 玉金 于并成此言一出,整个朝野一片死气,跪在大殿上的朝臣连缩缩身子让自己不跪得那么显眼都不敢,僵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商承弼竟是一笑,“于氏满门忠烈,相信那魑魍小人定是无功而返了。” 于并成叩首在地,额上见血,“老臣衰迈,倾一府之力也未能留得此人下来。” 商承弼这才亲自弯腰将于并成扶起,“太祖父这是做什么,快传太医!赐座。” 小顺子亲自扶于并成坐下,商承弼回榻,高踞南面,群臣这才敢抬起衣袂擦擦冷汗。 商承弼等殿上渐渐回复喘息之声,才对于并成道,“太祖父亲来,定有良策。” 于并成缓缓站起,先恭敬致礼,而后才道,“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老臣虽已植木拱,却愿为皇上死而后已。” 商承弼听他表完了忠心,才道,“曾祖父对朕的恩义,朕从不敢忘。”他是何等自负的人,竟对于并成如此折节,满朝文武都是心下仓皇。 于并成自然连称不敢,“圣上对老臣一门的厚恩,结草衔环不足以报。”刚才还是死而后已,现在竟连死都不停了。只是,场面话说完了,就要揭题,于并成道,“如今,晋徇望大逆悖恩,晋枢机窃据西北,只恐他们强夺凤凰山,两相串联,陛下不可不慎啊。” 商承弼点了点头。事实上,晋枢机和楚王早都串联在一起了,他不信,没有晋枢机的调度,楚王那个志大才疏的废物就敢称王。 于并成接着道,“西北中南若连成一片,实是对我大梁的极大威胁。但老臣以为,晋枢机占据孟兴后却不再进兵,多半是被天时所困。他一路从北而来,因有无知百姓附逆,竟叫他侥幸成事。但一过大江,就接连遇雨,今年入霉虽晚,却是雷雨不断,此时进兵,不是良机。晋枢机应当也会暂缓动作才是。” 于并成说的正和商承弼想得一样,是以,他只是略一颔首,示意于并成再说下去。 于并成年事已高,说话时断时续,众臣听他一口一个晋枢机,商承弼居然还在点头,不禁大为骇然。自这位祸国殃民的临渊王出走,莫说是直呼姓名,皇上连一个晋字都不想听到,群臣不得已,连进士的进都不敢提。抡才大典刚过,总有不可避免要提到新科进士某人时,便称作天子门生某某,这才敢面呈其事。如今听于老公爷晋贼楚逆说得顺理成章,各个都不免在心下踅摸,皇上对于家,果真还记得几分恩情啊。皇后大行,陛下辍朝一月,看来,也不全是为晋枢机了。 于并成见商承弼认同他的看法,便将最重要的担忧说出来,“晋贼虽眼见得张狂,但究竟根基不正,五年前靖边王奉皇上之命征讨荆楚大败楚逆,晋贼已元气大伤,纵皇上仁德,这些年有所生息,也终究难成气候。惟可虑者,北狄国主赫连傒藏兵大散关迟迟未动,另有两万人马在宿州虎视眈眈,赫连傒此人狼子野心,统一草原,占据数州,其志不小——”他说到这里,便再次告罪,“请皇上恕老臣大胆,臣揣度当今形势,晋贼表面上形势一片大好,赫连傒又素来与他沆瀣一气,此人既早存包举天下之心,又为何不趁此良机进兵北上,却拥兵坐等。皇上,北狄游牧而生,可不比咱们中原有存粮,他数万大军倾巢而出,一日粮草军费甚剧,却平白无故等在边境,为什么,又凭什么?” 商承弼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了于并成今日亲自上朝的野心,赫连傒为什么,别人不知,于并成这只老狐狸又岂能不清楚——这位雄才大略的颠连可汗为的当然是自己那位恩德被四海,仁义满天下的亲叔叔靖边王。 狄人不动,自己的好王叔还能躺在王府里病着温柔乡继续养伤,若是狄人的一兵一卒越过了大散关,恐怕,他商衾寒就是胸口真被开了个大窟窿,也要拿先皇后缝给他的战袍堵上刀口爬到城门口来,那时候,他和商王叔斗个两败俱伤,晋重华和朕,可不会放过这个大便宜。既然如此,他又不缺粮食——大米商严铎的家里,庄丁都换成了北狄的精兵了,有吃又有喝,等等又何妨。元亨钱庄,失窃的一百万两金子,严氏米行——晋重华,朕从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于同勋扶着颤颤巍巍的老父刚刚进府,商承弼的赏赐就到了家门,众人又摆香案,谢皇恩好一番折腾,小顺子公公收了大大的红封,笑着提点道,“都是些药材,老公爷尽可吃着,叫二爷择一二取用。” “皇上对老臣一家的厚恩,于氏满门铭感五内,恨不粉身相报。”于家的人对这位天昭帝身边的第一权监很客气。 “好说好说。”小顺子公公带到了话,袍满袖重心满意足地走了。 于老公爷吩咐于文原亲自去送,自己对着赐下的单子沉吟,终于,长叹一口气,坐下了。 于同勋等天使出了门就急道,“您老人家难得上朝一次,为什么不提那件事。” 于老公爷将赏赐的单子往案上一拍,眼睛一翻,半晌不说一个字来。 于文原最是孝顺,连忙端了参茶来,“孙儿怕人参药气太重,已吩咐换成党参了。您老人家顺顺气。” 于同勋念着单子出神,“茯苓、当归、杞子、全参,皇上赐地这几味药着实古怪。” 于并成抬了抬眼,于文原告罪出去了,才关上门,就听到爷爷咳嗽的声音。伏耳贴在门口想,却什么也听不到。 于同勋听到父亲咳嗽,连忙递茶,于并成却道,“昨日反贼夜闯国公府,我年事已高,惊得厉害,叫同襄回来侍疾。” 于同勋道,“同襄在靖边——” “去!即刻就去!”于老爷子是真的发了火了。 于同勋连忙去吩咐,打开门,就见于文原站在门外,立刻道,“去告诉你二弟,太爷爷病了,要他立刻回来侍疾。” 于老爷子一只茶碗就飞了出来。老爷子还从未在儿孙面 分卷阅读241 分卷阅读24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2 前这么驳过于同勋的面子,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于同勋和于文原连忙跪下,于并成眼风扫过于文原,道,“你起来。” 于文原很是乖觉,马上道,“文原立刻去告诉二叔。” 老爷子这才算是消了气。 于文长过继后并未在家里住上几日就跟随商衾寒去了塞外,他因为拜师而升了辈分,于同勋又是皇后生父,他自然极是谦逊,于文原又极得老太爷看重,便也不在这位未来的于家当家人面前摆叔叔的架子。因此于同勋一时最快,还说得是旧时称呼。 老爷子等孙子走远了,才将那张写满了赏赐的单子再拿起来,“皇上念着旧情呢。” 于同勋不以为然,于皇后死得难堪,哪怕身后极尽哀荣,于家也丢人丢大了,更何况,还饶上于文太的一条命,那可是他的嫡长子,说是景衫薄下的手,可谁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晋枢机,他一双儿女,都折在这个逆贼手上,真正是不共戴天,连带着对商承弼也生出不满来。 老爷子看他跪在地上犹自不服,冷笑道,“咱们于家是太显赫了,才让你们生出这骄纵之心。文太之事,我便让你们有所警醒,收敛防备,甚至还传了话去给宫中娘娘,却没想到,娘娘依然沉不住气。” 于同勋想说什么,看着祖父脸色,只跪在地上不敢开口。 于并成又喝了一口参茶,“咱们于家世代忠良,才有两公一后的荣耀。你们不思谨慎,一心报国,却摇摆不定,又与靖边王暗通款曲。皇上是什么人,十年前,他一无圣心,二无功业,三无心腹,竟也能逼得靖边王逊位远走,他的眼里,会揉沙子吗?” 他说到这里,看于同勋犹自不服,当即再将那几味药名念一遍,“茯苓、当归、杞子、全参,你说皇上的赏赐古怪,却不知,是你无知。” 于同勋正欲开口,却突然明白,又将药名念了一遍,终于,恍然大悟,“圣上的意思是——所以,您老人家才要召同襄回来?” 于并成点头,“伏令当归祈子全身。只有于家俯首听令,叫同襄回来,才能求他一条性命。” 于同勋听到这里突然打了个冷战,“皇上,要对靖边王动手了?” 于并成重重一叩茶碗,站起身,“我病了,病得厉害,什么,也不知道。”说着就靠在圈椅上,闭上了眼睛。 于同勋心知事关重大,连忙扶住老爷子,大叫道,“快,请太医!” 晋枢机也在喝着参茶,喝得是红参,楚复光望着他苍白的面色,实是不忍再拿时事扰他,却不得不说,“于家的人从宫里回来了。” “米价呢?”晋枢机低头看着各地送来的书信,头也没抬。 “三贯钱能买四石米,但得是咱们的晋通钱的成色才行。”楚复光道。 晋枢机微微一笑,继续看信。 楚复光上来帮晋枢机拆着信筒,“世子,您不是一直担心梁臣进言禁晋通钱,于老公爷,却为什么不提。” 晋枢机不答反问,“一年前,三贯钱能买多少米?” 楚复光道,“虽不足五石,四石半总是有的。” 晋枢机见他恍有所悟,笑道,“你也知道如今粮贵钱贱,晋通钱的成色这么好,除了卫家的通达钱庄,又有哪一家是不收晋通钱的。这仗继续打下去,粮只会越来越贵,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越不值钱,就越要挑剔,比起洪庆通宝,自然是咱们的晋通钱更得人心,到人人手里都有晋通钱的时候,谁再提禁钱,谁就是自绝于民,其心可诛。于并成这只老狐狸,你以为,他真的甘心为商承弼做纯臣吗?” 楚复光如今才知道为何邓通前车之鉴在前,他当年却一意孤行,不惜以身犯险寻矿,亲自制钱不可。 “世子。”丢盔突然进门来。 晋枢机抬头,“怎么,居然有人敢真的冒这个大不韪,跟天下的人嘴里夺食?” “是于同襄。他带了一千王府戍卫和国公府五百家将,封了严铎的米铺,说不能叫反贼拿大梁的米粮养北狄的兵。” 晋枢机突然抬头,重瞳一轮,“给我传信赫连傒,他再不动手,还真等着一辈子吃我的软饭不成?” 楚复光急道,“世子,赫连国主一动,靖边王——” 晋枢机一拂衣袖,“那就放马来战,也是时候让他知道,战无不胜四个字,不过是因为时无英雄!” 赫连傒兵马一出,整个大梁才像是醒了。 大梁和北狄,是世仇。刻骨的仇恨,是用无数叔伯兄弟的血和孤儿寡妇的泪写就的,如果说,晋枢机带梁人起兵,还能称作官逼民反,赫连傒两万兵马入关,就是铁蹄侵国。同样是战,老百姓的感情接受不了。晋枢机连下数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可赫连傒的人马才踏进闾临,商衾寒留在北地的心腹将领岳中合就在砂子坳战了个昏天黑地。战报传来,岳中合三千人马全部战死,岳中合与赫连傒阵前交战,赫连傒一刀斩下了岳中合的马首,削掉了他一只耳朵,放话“整个大梁,只有商衾寒配和我一战。” 商衾寒早在砂子坳布防,可区区三千人马如何抵挡得住赫连傒亲自统领的两万大军,靖王军,只有战死的将士,没有弃逃的俘虏,三千大军,苦战二十日,被赫连傒杀得七零八落,无将不带伤,无兵不挂彩,战到最后一日,已只剩残兵,二百人以身体为盾,立在砂子坳的战壕前,站不起来的,就用被折断了兵器撑着自己,互相搭着肩膀,结成人墙,赫连傒扬鞭一指,狄兵跃马攻城,五百先锋从靖王军的血肉之躯上踏过去,宁死不辱。岳中合亲眼看着三千生死兄弟在狄人的铁蹄之下被踏成肉泥。 战报传到京安,商衾寒第一次提起了他的伏辰剑,楚衣轻刚将一碗药端进来,就见他身着整整齐齐一套银甲,腕上缠着一道黑纱,两人一个照面,他端了药,却是连手都在抖,迟迟迟迟,没有喝下去。 楚衣轻待要相劝,突然,他将一碗药摔在地上,药碗碎了一地,药汁溅在楚衣轻衣裳下摆,商衾寒望着他,“我恐怕,又要负你一次。” 楚衣轻抬起头,眸色清明,传音入密,清清楚楚地落在他脑子里,“我只要你不负这无辜众生。” 商衾寒什么也没有说,提剑大步走了。 楚衣轻蹲下身子,一片一片拣起地上的碎片,青瓷扎破了手,血一点一点渗出来,不疼。 “皇上,靖边王跪在宫门外请战。”小顺子将一碗药送到商承弼近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呢。 商承弼冷冷一笑,“传——” 小顺子正要答应,却听得他继续道,“镇国将军于中玉。” 接到商承弼传召的于中玉早已打好了行装,等他带着商承弼的兵符奔出京安城的时候,商承弼 分卷阅读242 分卷阅读24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3 才将亲叔叔请了进来。“王叔重伤未愈,如何出战?” 商衾寒知道,他要的,是自己的兵权,这天下人人都知道,商承弼才是大梁天子,可也人人都知道,没有他商衾寒的号令,谁都用不起靖王军。赫连傒来势汹汹,靖王军无军令不得擅动,商承弼这时候将他困在京安城,就是要靖王军的命。 商衾寒心急如焚,于中玉的心里更是烧着炭,商衾寒苦心经营十年,靖王军内向来是只知军令不知皇命的,那杆商字旗,除了商衾寒父子还真是没人扛得起来,皇上却偏偏在这时候派自己去领兵平叛,这不是要收拢商衾寒的兵权,这是要自己的命。 皇上任于大将军为平逆大元帅,率靖王军平叛。大梁从官到民,都疯了。人人都知道,一旦燕平失手,是什么后果,皇上这是想要大家的命。 晋枢机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商承弼,这是想要自杀,不,他是想用整个大梁为自己陪葬。 商承弼当然不会自杀,他这时候正高踞在皇帝的宝座上,俯视跪在他脚下的靖边王,“朕没有儿子,没有兄弟,没有爱人,朕不怕死。你怕。” 商衾寒想到三千靖王军的血肉之躯,第一次,想杀了他,却只是恪守臣节,跪在商承弼脚下,无比谦恭,“圣上有父祖,有黎民,有江山。” 商承弼纵声一笑,内力直荡得殿上铜鼎发出嗡嗡的声音,“朕,不爱江山。” 第154章 龙齿 商承弼这话一出口,商衾寒就想笑,只是他素来谨守臣仪,不过低头不语罢了。 商承弼看他,“朕不是你,什么都想要。” 此刻殿中只有他叔侄二人,商承弼说话无所顾忌,商衾寒却依旧只是俯首帖耳,“臣不敢。” 商承弼一声冷笑,自宝座上站起走到他近前来,商衾寒依旧跪着。 商承弼走到他面前两步,停下,“岳中合是忠臣。” 商衾寒听到岳中合名字,痛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他喝过他儿子的满月酒,又亲自给他小孙儿选的开蒙师父,那是他真正的生死兄弟,靖王军四十万铁血男儿,每一条命,都是他身上的血。商衾寒重重叩了个头。 商承弼面无表情,“王叔可以离京的,还可以带着那位楚神医,朕会当作没看到。” 商衾寒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赫连傒既然捎了话来,就只有自己才能一战,他第一次顶撞商承弼,“淳恕是忠臣,平竹是忠臣,彤韦也是忠臣。”淳恕是岳中合的字,平竹是柳承畴的字,彤韦是何御史的字。 商承弼被他顶撞,却丝毫不以为忤,反是道,“既然王叔也知道他们都是忠臣,又何必眼睁睁看着忠臣无辜就义。”他说了这一句,却突然严肃起来,“靖王军的军旗是一个小小的府尹扛得起来的吗,你沽名钓誉害死忠臣,在朕面前,又何必作伪。” 商衾寒还待解释,商承弼已经将一支玉瓶扔在了他面前。 商衾寒拣起玉瓶,握在手中,却并不打开。 商承弼道,“放心,不是鹤顶红。” 商衾寒打开了玉瓶,闻到了桑叶的味道,“缚茧。” 商承弼称赞道,“王叔果然师从名家,好见识。朕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灭蝶,尽管吃着,对身子无大碍。” 缚茧,一种慢性毒,中毒的人就好像被蚕茧包裹一般,会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此毒无解,惟蝶灭可以暂时缓解痛苦,只蝶灭每用一次,缚茧再次发作,痛苦就更深一重,最后,终至全身瘫痪。 商衾寒握着药瓶,不语。 商承弼道,“王叔自然可以不吃。您今日从宫里出去,晋枢机就会接应在城门外,送您去北边。您只要一回了朔北,无论于中玉手上有没有兵符,靖王军都是您说了算。凭王叔的本领,自可立斩赫连傒于剑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何乐而不为?” 商衾寒当然可以这样做,晋枢机早和他达成了协议,他于北牵制住赫连傒,晋枢机才能用尽全力过江,但是,无诏而出,即使真的能打退狄虏,恐怕,忠义靖边王的义字有了,忠字,却是丢得干干净净。如果,他能够背负不忠之名,十年前,坐在这王座上的,就是他了——商承弼是真的看透了商衾寒,他爱惜名声,胜过性命百倍。 商衾寒低下头,十年前,你凭此谋算我,十年后,还要故技重施吗,“皇上,在大漠舍生忘死的,是靖王军,也是您的子民,他们守的,是商家的河山。”一寸河山一寸血,他竟用自己的山河要挟自己。 商承弼却没有那么看得起他,只冷冷道,“王叔不是自来想做忠臣吗,一杯酒入腹,朕立刻下旨,送您出征。” 商衾寒拿起药来,刚送到嘴边,却一翻腕,一小瓶药,全倒在了袖口上。 商承弼像是早都料到他不会喝,丝毫不以为意。商衾寒将药瓶收进衣袖,说出了三个字的地名,“泉觉寺。” 商承弼静静盯着商衾寒,“商家从来出情种,王叔不怕那位天仙化人的楚公子知道您又用他两个弟弟换了自己一条性命。” 商衾寒没说话,商承弼冷笑一声,“也是,王叔又是为了天下苍生。” 商承弼亲眼看着商衾寒领旨而去,重新坐回了御座。片刻,一道身影自屏风后走出,颔首为礼,面上幕离分毫未动。 商承弼道,“近日淫雨连绵,二公子的腿酸痛难当,冯平束手无策,楚神医既然也挂怀二人,不如等朕将他二位从泉觉寺接回来就由神医诊治。” 楚衣轻望着他,一顿一顿地打手势,“你想要什么?” 商承弼一笑,“公子连缚茧之毒都可解,又怕不能允了朕心中所求?” 楚衣轻想了想,“若于重华无损,天下无害,我自然应你。” 商承弼满面傲然,“朕会不会伤害重华,公子很快就会知道。” 楚衣轻不置可否,转身告辞。 小顺子等楚衣轻走了才试探着问商承弼,“皇上,冯太医怎么办?” 商承弼道,“看好他的家眷。” 小顺子眼珠一轮,“皇上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商承弼一见他目中浮光就知道他动了恶念,“朕命你,看紧了他们,好生伺候,少一根头发,要你一条命来换。” 小顺子呆了。晋枢机起兵后,商承弼立刻命人更严密地看押晋枢柾晋枢椽,因为身边的奴才都不放心,才将他二人托付给了太医冯卢,冯家世代行医,上一位冯家人曾任太医院的院判,此人医术高明,商承弼一气之下将晋枢机赶去浣衣局差点丢掉了半条命,就是他抢救回来,还因此得过商承弼的重赏。他自此时入了商承弼的眼,此后晋枢机多番蒙他所救,连入了蚕室命在顷刻的那一回他都尽心竭力,由此得了商承弼信任。 商承弼五年前 分卷阅读243 分卷阅读24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4 曾施酷刑于晋家另外两位公子,虽后来悉心诊治,但只要一遇天气骤变,二人的身子就要好一阵反复,因此,才点了冯卢去照顾。却不想,世代效忠皇室的冯家人竟早被商衾寒所用,商承弼才送了人过去,第二天,连冯卢带两位人质都没了踪影。商承弼是何等精明的人,只略略印证冯卢前后所为,就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不由一阵后怕。自己可是曾经将整条性命都交给过他的。一念及此,又想到商衾寒费尽心机培植太医送到御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不由心下大恨。 商衾寒自得了商承弼一纸手谕,便立刻召集疾风二十八骑回大漠,风行早帮他打点好了一切,只待启程。 商衾寒看到儿子,从容吩咐,“同襄已经控制了严府,断了赫连傒的粮仓,赫连傒此人阴险老辣,不会轻易干休,你立刻接手严家的主仓,请你于师兄带人去守延荡。” 风行一听父亲吩咐就明白了几分,“您的意思是,晋枢机要打延荡取米?” 商衾寒道,“严家米铺遍天下,但存米最多的,乃是西南的成宁,成宁与楚国旧都仅隔了三个县,相信以严铎的精明,早已向楚王投诚了。西北的一个仓,他供了赫连傒做投名状,今年若不是这几场天灾,百姓又怎么肯揭竿而起,晋枢机也是人,他要起兵,兵就不能不吃饭,他若放过了延荡,他的米粮从哪来?” 风行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于师兄,恐怕不是晋枢机对手。” 商衾寒微微一笑,“你传我号令就是。” “是,末将明白。”风行从不质疑父亲,无论父命还是军令。事实上,他心念一动就明白了父亲心意,面上略有不忍之色。 商衾寒素来知道儿子仁厚,“你放心,晋枢机虽声名不佳,却是个君子,他不会要黎民无谓牺牲的。” 风行正待答话,就看到二师叔站在门前。 商衾寒突然脸色一变,吩咐儿子,“你出去。” 风行却行而退,又对二师叔行了礼,楚衣轻看着风行离开,目光落在商衾寒早已打点好的行装上,“你既神机妙算,又何必叫他走开。” 商衾寒突然从袖中摸出了那支玉瓶,“我不叫他走,难道要告诉他,他最崇敬的二师叔竟然伙同外人设计自己师兄吗?” 楚衣轻迎着他目光对上去,一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商衾寒手一松,玉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昭列!”商衾寒叫他。 楚衣轻提气一跃,飘然十里,商衾寒伸出了手,却连他衣摆都没有抓到。他收回伸出去的手,将掌心贴在面颊,面上指痕已经肿了起来,“昭列——” 商承弼命靖边王领兵抗狄的明诏一发,可说是普天同庆,这可说是近年来商承弼唯一一次得民心的诏令了。百姓提着自家的面点米酒,等在京安城出城的官道上,据赫连傒撒出去的探子回报,商衾寒带疾风二十八骑一路疾驰,才出发五日就追上了已走了七天的于中玉于大将军,二人并道而行,衣不解带,马不下鞍的奔赴燕宁,一路遇到截杀无数,都被疾风二十八骑一一化解。 待得过了梭沙河,进了罩州,便有靖王军前来接引。 晋枢机听得回报商衾寒已入罩州,立刻调集兵马攻打延荡,于同襄接到师父命令率兵来救,两千人,才奔到凤凰山脚下,晋枢机的人马已拿下了延荡仓了。 凤凰山隶属阐州,阐州府尹赵仲平是商承弼即位后亲选的心腹之人,见于同襄亲来,心中对这背靠家族师门的少爷很有几分瞧不上。于同襄究竟年轻,更曾被晋枢机所俘,一心想洗雪耻辱,却没想到他动手如此之快,自己根本不及救援。因此再对上赵仲平,哪怕表面客气,心中却总带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于同襄道,“让晋贼得了延荡,咱们的日子可要更难过了。” 他前来奔援赵仲平自是感激,但听这位少爷话音,似是对自己没有翻山去救颇有微词。赵仲平心里看不起于同襄一个小娃娃靠父祖师门领兵,但想到皇上深信于家,不免解释一句,“晋枢机陈师在此,我早都算到他必取延荡,可延荡仓在岄州,又有凤凰山天险,纵使我有心驰援,却也无力回天。更何况,若不是仗着凤凰山地利,如何能阻得晋枢机这些时候。更何况,如今正是梅雨时节,山高路滑,勉强出兵,也是人困马乏,倒不如以逸待劳的好。 于同襄自幼不受父祖重视,素来懂得察言观色,近来又受承商衾寒教导,更息了傲慢之心,如今听得赵仲平如此解释,便也附和道,“赵大人老成持重,倒是同襄后生小子意气了。只这雨已下了一月,凤凰山虽险,晋贼却也不是轻易退缩之辈,你我又该如何应对。” 赵仲平拈须道,“不过加固城防而已,命各处严密监视,晋枢机一有异动,立刻报我。” 赵仲平意图监视晋枢机,晋枢机却是丝毫不将大梁的这位后起之秀放在眼里,他一路势若破竹打到这里,此时在凤凰山盘桓不下,实在叫人心焦。连服侍的沉沙丢盔都着急了,晋枢机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刚打下了一个大粮仓,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没吃的了。” 沉沙丢盔不敢说话,却是在心里道,如今攻下的城池,依附的百姓,绝大多数是因为不想再在商承弼的喜怒无常下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更有一些,是怕死。一天丢一座城的官员,又能有什么大才。他们打开城门迎世子,无非是看世子渐成气候,想投机而已,这些人最是心智不坚,凤凰山久攻不下,收编的队伍中已有一些议论之声,若世子再不想办法拿下凤凰山,恐怕动摇军心。 沉沙想了想,进言道,“世子,咱们在此盘踞日久,却无建树。恐怕——” 晋枢机微微一笑,“那些没骨头的大梁旧臣慌了?” 沉沙丢盔一起低头道,“是。” 沉沙比较谨慎,又补充一句道,“甚至有人开始求神拜佛,惶惶不可终日。” 晋枢机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替我请几位高僧,准备一场大法会吧。” 沉沙一愣。 晋枢机却突然收敛了笑容,“我也该做一场法事的。”他眸光突然黯淡下来,望着远处的凤凰山出神,窗外,依然是连绵不绝的雨声,良久,他开口,“靖边王的那位高足也到了?” “是。” 晋枢机点头,在心中暗道,靖边王,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否则,我就先拿你徒弟开刀。 这一章比较复杂,因为每天字数很少,前后情节都没能完整交代,看起来可能有点懵懂,最近实在太忙,没法保持更快的更新频率,请大家包涵,谢谢!~ 无责任番外之师兄说话算话 卫衿冷望着景衫薄,“今日的字写成这样,屁股是不 分卷阅读244 分卷阅读24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5 想要了吗?” 景衫薄嘟着嘴,“您说了今年再不骂我的。” 钟声响起。 卫衿冷,“明年了。” 景衫薄,“……” 楚衣轻走进来。 景衫薄撒娇,“二师兄,三师兄过新年还要训我。您从不在年节的时候训我们的。” 楚衣轻一看桌上他的习字,对卫衿冷打手势道,“既是过年便不骂他。”又吩咐景衫薄再写一个。 景衫薄拿起笔来,端端正正写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八个字。 楚衣轻仔细看了,觉得虽不是十分好,倒也比刚才强多了,点头,“果然长大了一岁,有所进益。师兄有新年礼物送给你。” 景衫薄两眼放光。 云泽将礼物送了上来,文房四宝一份。 景衫薄的俊脸垮了下来。 卫衿冷一看小师弟居然敢摆脸色了,当即呵斥道,“小夜!” 景衫薄鼓着脸胡搅蛮缠,“三师兄不听二师兄的话,年年过年二师兄都说不骂人的。” 楚衣轻一挥衣袖就将景衫薄拂倒在桌案上,一个眼神,卫衿冷就拎起剑鞘来。 景衫薄眼瞅着剑鞘就要咬上屁股这才算是慌了,苦哈哈地叫道,“师兄——” 卫衿冷一下就抽在他屁股上,不疼,景衫薄却是委屈了,“师兄!” 楚衣轻扬手,居然也拍了他一下,连着被两个师兄欺负,小孩真是生气了。 等楚衣轻放了手,小孩就嘟嘴道,“师兄们赖皮。” 楚衣轻却指着他写的那八个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景衫薄琢磨了一会儿,脸就红起来了,师兄们竟是取笑他,年年要重复挨这巴掌一回呢。只是他生了闷气,却见师兄们都各忙各的,也没人再哄,索性自己拿起笔连起字来,只等师兄们一会儿叫自己来吃饺子。可左等右等,明明听到那边摆了杯碟碗盏了,却不见有人来叫他。 终于,在他忍不住再次倾耳去听的时候,云泽来了,“小少爷,公子叫您去吃饭。” “不去!”既然是小少爷了,当然要耍耍少爷脾气。 云泽却是不再劝他,而是将一封红字放在他面前——依然是那八个字,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景衫薄突然一个蹦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哎呀,刚才打了个“一”,这会儿再不去,恐怕就要“复始”了。 正琢磨着,卫衿冷亲来叫他,“怎么,还不过来,是等着‘万象’也一起挨吗?” 景衫薄一下就从房间里扑出来了,“你们这些做师兄的,吓唬师弟的本事,能不能‘更新’啊!” ——完 === 最近有点事,迟来的小番外,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55章 菘蓝 晋枢机延请高僧的消息一出,大江以北的各大古刹纷纷闭门谢客,大德上师们这一刻好像突然怕沾染了尘俗似的,一个一个闭起关来。本地名刹慈云寺本来香火鼎盛,晋枢机军中一些降将还有要上香的,可方丈一听说晋枢机要做法会,立刻说,这几日凤凰山异响不断,自己要闭门参悟,来面都不肯露了。 江北十三名寺大观,无论佛道,竟连一个有名望的修行之人都请不来。倒是大江以东三晤寺的方丈觉因禅师亲来拜访。 丢盔和沉沙因为延请高僧之事不利,很是觉得愧对晋枢机,听得觉因禅师的消息,试探着问道,“虽然觉因大师远来布道不辞辛苦,却究竟山高水长,不如属下再去慈云寺——” 晋枢机只是道,“这么多人求神拜佛,慈云寺的香火还不够旺吗?” 丢盔和沉沙听他语气颇为冷淡,立刻跪下了。 晋枢机只望着窗外一片天,“下去吧。觉因大师既有心度化,我等着就是。” 花开端着药进来,看丢盔和沉沙都站在门外,“世子又在看天了?” 丢盔点头。 花开轻叹一声,“咱们也该劝劝世子的,白日看云,夜里看星,一天十二个时辰,竟没有一刻是安心歇着的,尤其这二日,凤凰山中轰响不断,世子根本睡不安稳,他的身子可怎么办。”她口上说着,立刻送药进去。 晋枢机早习惯了吃药,接过来大口咽下了,将药碗重新放回她手里,吩咐道,“叫徐放和蒙玉安来。”徐放是玄袍军的头领,蒙玉安却是义军的头目。 玄袍军是晋枢机的家底子,他自起事以来,靠着玄袍和雪衣卫,一路势如破竹,商承弼无道,自北而下,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很快就收编了大批的队伍,晋枢机将这些降兵编为义军,由蒙玉安统领。 花开望了晋枢机一眼,想劝,却劝不出口,只低头应了是就出去。 晋枢机却在她转身的时候道,“你放心,我这个身子,还不至于这么不济事。” 花开突然眼睛都酸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去叫了晋枢机的心腹过来。 晋枢机立在舆图之前,望着二人,“军心如何?” 蒙玉安没敢说话,眼风却望着徐放。 徐放麾下的玄袍是晋枢机五年磨出来的,一共只有九千人,却各个都不简单,“世子用银子喂出来的精锐,又一路奏凯,自然士气高昂,只是,因这些年一直隐在暗处,见得血还是少了些。如今盘桓此地,玄袍究竟太年轻,有些浮躁。” 晋枢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蒙玉安。这一支是降兵,更不好带。蒙玉安道,“投了来的还好说,只要有一口饭吃,便是铁了心的,降了来的,恐怕各怀心思。”投了晋枢机的,是揭竿而起的百姓,降的,却是各府的厢军。 晋枢机屯兵此地,日日亲自巡视不敢懈怠,自知他们所说皆是事实,因此只道,“既然如此,就让没见过血的,洗洗眼睛,让没有心的,安安身吧。”他一拍手,楚复光立刻进来,晋枢机吩咐,“吩咐火头军,将羊肉煮上,天太湿冷,总该有些荤腥来过过舌头暖暖身子。” 徐放到底更老成些,连忙道,“世子,羊肉性燥,如今,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楚复光也道,“这仗看起来还得僵持一阵,咱们虽然拿下了延荡仓,还有粮草,但这肉干肉脯却并没有多少——” 晋枢机看他一眼,“给我煮尽了,明朝拿下了凤凰山,害怕没有肉吃吗?” 蒙玉安一怔,“世子今夜就要出兵?” 晋枢机望着天空,听着隆隆的山响,“天时已至,告诉他们,吃饱了,砍人去!” 晋枢机旗下有三路人马,一路是家臣,一路是降人,一路是流民。家臣有玄袍有雪衣,降人有官员有卒子,流民有饥民有草寇。但无论哪一路,闻到了肉香,却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中原不比草原,牛羊是很少被宰杀来吃的,更何况,若不是逼到连饭都吃不上的地步,谁愿意把脑袋挂在 分卷阅读245 分卷阅读24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6 腰带上去谋反呢。这边的炊烟一升起来,旁人还不怎么样,厢军中却已经有聪明的吆五喝六开始收拾武器了。 蒙玉安并不阻止,逐渐地,人人都检查起兵器来。 到了正午时分,火头军抬了大锅过来,一人一只铁勺,众人连忙拿了海碗去盛,争先恐后,险些被掉在地上的哈喇子给滑倒了。 各队的小头目看主帅并没发话,也不十分制止,只维持着秩序不让队伍散乱而已。在这一连下了一月雨的阴湿憋闷的天气里,众人喝着热腾腾的羊汤,唆着肥腻的羊肉,就着干粮,吃出嘎嘣嘎嘣的气势来。 那些饥民们端着碗,或大口灌或小口饮,有胆大地吃完了自己的,看锅里还有,腆着脸道,“饿了这时节,还没辨出味来。” 派饭的兵士得了吩咐,围着大锅并不肯给,这群人说是义军,实际都是饿狼,哪里肯让,正争持间,突然听到凤凰山另一边又是一阵轰响。 晋枢机坐在营中,自己也喝着一碗羊汤,听到了响声,抬眼望着一直等在自己面前的楚复光,“是时候了。” 楚复光双目含泪,“世子。” 晋枢机端起碗来,挑眉看着几上另一只海碗,“此处无酒,且用这一碗汤为你壮行。” 楚复光紧紧攥着拳,“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晋枢机连汤上的浮油一起饮下,嘴角晶莹,“将来自有我的报应,此刻,只要胜就够了!” 楚复光终于没有端起那碗汤,而是郑重跪下,对晋枢机叩了个头,一扬衣摆,长身站起,转身出帐。 帐外,是甲光向日,雪芒映天的一片雪衣卫,四十人,两队,紧随其后,只听到铠甲摩擦的声音,整齐,而又肃穆。 晋枢机看花开,“各处都分到肉了?” “是。”花开低头。 晋枢机举起碗,遥敬楚地的方向,又喝一口。 花开见他还要喝,终于忍不住劝道,“世子,这汤腥膻油腻,您的脾胃伏不住的。” 晋枢机却像是没听到,只是再次望着头顶的阴云。雨才停了没多久,看来,又要下起来了。他默默计算着时辰,雪衣卫赶到之前,应当正好。 这边楚复光带着雪衣卫出营,人虽不多,但因为雪衣是晋枢机亲卫,极为引人注目,蒙玉安见一条雪龙火速开拔,片刻之间就奔出数里,雪衣腰间的筒子他看得清楚,正是世子亲制的筒子雷,想到世子神通,再四下望着吃得兴高采烈嘴角流油的众人,突然就觉得,这几日被梅雨困在山下的困顿一扫而光。 想到这里,他大步走到火头处,也要了一碗,盛饭的小兵见是大将军,满满当当连肉带骨给他盛了一大碗,蒙玉安大口喝了,只觉暖到骨头里。 晋枢机估摸着众人渐渐吃得差不多便亲自到各营中去看,无论玄袍义军,人人满面红光,连愈加沉重的阴云也不能压沉了兵士们的振奋。 天边一排燕子低得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晋枢机望着凤凰山方向,目光悠远。 凤凰山这些天响动频繁,赵仲平再看不上于同襄这样的大少爷,也要保他的命,见他居然此时依然在敦促训练,不免劝道,“少将军,山中异响不断,您千金之体,还是避一避吧。” 于同襄望着赵仲平,满脸愤激,“师父命我前来奔援,失了延荡已是罪过,若是阵前脱逃,如何对得起我师父一世英名,如何面对我于家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接连又是一片响动,赵仲平面上变色,“少将军,君子不立危墙——”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于同襄打断,“这声响不对。” 赵仲平的脸色也变了,“少将军,快撤!” 于同襄还未及答应,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顷刻间地动山摇,天地变幻,风云失色,只见远处浓雾滚滚,不见天日,于同襄勉力稳住心神,扬声叫心腹去查看,却突然被赵仲平扯住衣袖,“少将军快走!地震山崩,水出杀人!” 于同襄一惊,面上悚然变色,却立刻镇定下来,“叫大家向两侧高处走,快!” 风暴一起,饶是谨慎如赵仲平,机变如于同襄也只好听天由命而已。 只见远处浓烟滚滚,这边还未来得及传令下去,山洪已席卷了大片土地,巨大的洪流裹挟着土块、沙石,涌动的泥浆吞没了桥梁、房屋,稚子妇孺的啼哭刚起,就被立刻湮灭在滚滚泥浆里,除了死亡的声音,奔跑、哭嚎、甚至呻吟,都听不到。只见滔天的黄色泥浪张开了浆黄的口,将几代的经营、心血、辛劳鲸吞殆尽。 逃,拼了命的逃。 山塌了,地陷了,一瓣一瓣的汗滴子砸出的一块一块的红砖建起的一舍一舍的家,顷刻就没了。桥坍了,路断了,拼了命的喊叫才憋出了一个音瞬间被石流噎住了喉咙。男人拉着他的女人,女人抱着他的孩子,孩子眨着无知的双眼伸直了胳膊拼命够着被抛弃的小狗,小狗的汪叫还在耳边,奔腾的洪水却已自天而下,将一切掩埋——父亲,母亲,孩子,妹妹,犬豕鸡豚,全没了。 家没了,命,也没了。 于同襄带来的亲卫,三千训练有素的精兵,战场上以一当十的大好男儿,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个。 阐州是大州,占尽凤凰山地利,富庶,丰饶,据鱼鳞册所载,户四千七百二十一,口一万两千五百六十五,赵仲平望着眼前捡出一条命的灾民,点数,一千一百一十七,他不停地点,点到连眼泪都流不出。 赵仲平跪在地上,他的手死死攥着脚下的土地,他只想问,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于同襄将家传的宝剑直插入地,双眼通红。 逃出来的百姓呢,乌泱泱一片死寂,泥流太可怕太震撼,震撼到他们连为自己逝去的父母亲人哭一场都不记得。 麻木,痛入骨髓的麻木。 终于,人群中传来石破天惊地一声哭嚎。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嚷嚷着要奶吃。母亲解开灰扑扑的衣襟,将干瘪的乳头塞进孩子嘴里。 没有奶,一滴,也没有。 孩子大声地哭,于同襄将自己的水囊递给母亲,女人拼命拍着孩子的背,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佛,可以从亘古一直拍到末日。 于同襄喉结滚动,低声道,“大嫂,喝点——” 女人像是被惊醒了,抱着孩子跳了起来,一口,咬在于同襄的脖颈上,于同襄一痛,本能地出手将女人推开,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瘫倒在地,大叫道,“你不是大官吗!你为什么不救我男人,为什么不救我的家!” 这一声哭叫,惊醒了失魂的人。顷刻间,群情耸动,哭声震天。 哭嚎、叫骂、赌咒、嘶吼、悲鸣,天崩地裂。 晋枢机立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眼看着凤凰山一浪一浪的倒下去,像自 分卷阅读246 分卷阅读24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7 天的尽头奔腾的狼群,张着血盆大口,吞天沃日,山石滑坡,泥浪席卷,终于,高山夷为平地,积水堰塞成湖。沧海桑田,不过一瞬。 花开站在晋枢机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她从没有一刻觉得,她的世子如此颓丧,如此萧索,他分明挺直了脊骨,可他的脊骨,却像是硬地挑断了一座山,花开低声劝慰到,“世子,成了。” 晋枢机不曾回头,似是自语,又像询问,“听到了吗?” 花开胆战心惊,“世子——” 他的指尖遥指远处的虚空,“一万多人的鬼魂在哭,你,听到了吗?” “世子!”花开也哭了。 晋枢机却笑了,笑得整个人像漏了的风箱一样咳起来,等咳声渐止,他说,“汉廷也没有回来。” 楚复光,字汉廷,楚国丹阳人,洪庆十年卒于阐州,时年,二十一岁。 第156章 刀豆 大灾之后,是收服。 收服的不止有人心,还有畏惧。 凤凰山滑坡的那一霎,晋枢机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明显可以感觉到底下死一般的沉寂和蠢蠢欲动的惊慌。 晋枢机二十七日下二十七城,胜利来得太容易,敬意就会少了许多。降将名为义军,实际都在观望——或顺水推舟,或虚以委蛇,或无路可退,三万人马,真的归服的,除了四县百姓,还有谁?可如今,晋枢机分明在他们流淌着不安的沉默里感受到了恐惧。 他们在怕他——怕他的人有很多,他用弯刀挑破少女的蝴蝶骨的时候,他用火炭烫伤直臣的耳蜗的时候,甚至,他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坐在商承弼的龙座上望着阶下微笑的时候——可那些怕里,比怕更多的是不屑。 如今,却是绝无贰志的厮伏。 义军呢,他们是真的怕,他们怕的不是死,而是绝对的力量——能操纵风云的男人,运筹帷幄,四十人,就埋葬了数万条性命。 他们跟随他,也试探他,甚至嘲弄他,看着他看星看云看月亮,偶尔在口中调笑着他的不堪,甚至连几分同情也是带着猥亵的。甚至于,被困凤凰山,他们隔岸观火,山若不降你能怎么办——山若不退,他就移山!原来,这个男人峭拔的脊骨上,屹立的是足以令风云变色的残酷。 因为残酷,所以骄傲,因为骄傲,所以无言。 他不显山不露水,吃了一顿羊肉的功夫,就覆灭了一座城。翻手为云覆手雨,不外如是。 晋枢机的目光依然悠远,他不去看,不看玄裳跃跃欲试的兴奋,也不看义军战战兢兢的臣服,他只说了五个字,“绕道阐州,杀!” “是!” 一人开口,众声云集,众生云集。 于同襄看赵仲平,“晋枢机不会放过我们的。” 赵仲平点头,“此人心狠手辣,挟势而来,必不会轻易罢手。” 于同襄回望面无人色的灾民,已退到这里,还要逃吗? 赵仲平攥紧了拳头,想说,战!触目之处,却全是伤兵。 他们,太累了。累到能逃出一条命来,已是精疲力竭。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兵器,回头四望,一片荒凉。怎么战?赵仲平不断地回头,拼命地找,找自己的通判,僚属,甚至家奴,望遍了荒野,却一个也找不到。 终于,他颓丧地瘫坐在地上,“咱们,什么都没有。” 于同襄望着仅剩的二百亲兵,有天子的銮禁卫,于家的旧臣,风行调来的禁军,在京安时,他们人人都能以一当十,如今,依然握着掌中的刀——能活下来的,都是好汉,能活下来的,就不怕死! 于同襄望着他们充血的眼睛,每个人的眸子里都写着两个字——报仇。只是,他已失去了两千八百多弟兄,不能连他们也失去,“大家且坐下休息——” 其中一个胆大的望着于同襄,“少将军,咱们该找水源。” 于同襄凄苦一笑,“坐着,省些体力,很快,水,粮食,都来了。” “少将军要投降!”说话的是銮禁卫的一个总旗薛兵,究竟是热血男儿,他是食君之禄的天子近臣,跟随于同襄寸功未建已是不甘,死了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兄弟,难道,还要降了那个佞臣不成! 他的声音太大,大到连逃出生天的黎民们也回头看,赵仲平也望着于同襄,于同襄只觉得一道道目光,火辣辣的,像是一刀一刀剜他的皮肉,他说,“这里还有一千百姓,劲力耗尽,还有妇孺!” 薛兵拔刀,绣金刀出鞘,亮得晃人的脸,他一刀削去肩上的浮泥,只说了四个字,“宁死不辱!” 于同襄突然站起来,也抽刀,一刀,横在他脖颈上。 四下,一片抽刀的声音。 薛兵瞪大了充血的眼睛,“你这个没骨气的窝囊废!” 于同襄撤刀,刀尖缓缓滑过,滑过一双双麻木的眼睛,“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无辜百姓!我们是军人,只要他们还有一条性命在,我们就要保全他们活下去,我们,就不能死!你,我,这里所有人,都不能死!我们失去了细软,失去了食水,失去了父母、姊妹,失去了家园才从泥流里挣出一条命来,不是为了去死的!” 他的话打动了许多人,那些空有一腔热血站在蓬蒿之间的士兵们,开始还刀入鞘,缓缓坐了下来。 于同襄望着薛兵,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活着,哪怕苟活也要活,无论你服不服我,只要我还是一军统帅,只要我手中这杆棋还没倒,保护我们的子民,我们的儿女,活下去,这是军令!” 晋枢机亲自出马,带的是义军和雪衣卫,他需要这场大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却不能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长着反骨的人。因为已经赢了,赢得彻底,晋枢机并不着急。 三千降将,五百雪衣,拖着食水武器,绕道疾行。 泥石流毁了一座城,也毁了原本的路,晋枢机只好带人从后取道过去,训练有素的精锐,挟胜者之威急行,足足赶路一夜,终于看到了朝霞。 深夜行军,带着大批粮食辎重,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黎明破晓,旭日东升,朝霞将灾民的脸映得越发惨黄,每个人都在咽着口水,太渴了。 于同襄命令结阵,以自己的士兵为人墙,守卫死里逃生的百姓。刚才的泥流太可怕,可怕到即使须臾之间生离死别,百姓们也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有后方逐渐收拢的人潮将他们括在一只半圆的弧里时,直到身着战甲的敌人拿着枪,直到于同襄提着刀站起来,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 前方是堰塞湖,无路可退,后方,就是敌人。他们在敌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兴奋。 晋枢机在分潮的队伍中直立,于同襄提刀,对峙的双方离得太近,近得能看到霞光投在对面诸人身上的 分卷阅读247 分卷阅读24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8 阴影。 阐州人看晋枢机的军队,像是踏着血走来,义军和雪衣看灾民,却仿佛泡在血水中。 于同襄,晋枢机,隔阵相望。 晋枢机抬头看天,不知为何,他只一仰头,此处的所有人竟都打了个冷战,无论敌我。 先开口的是于同襄,“世子有何指教?” 晋枢机的声音不大,却内力充盈,足以让蜗伏在坡上的灾民听得清清楚楚,“很快就会落雨,这座新湖一定会决口。” 于同襄也看天,沉默。 灾民沸腾了,能逃出来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都是有精力的青壮,他们当然知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此时霞光正盛,赵仲平甚至听到了他们草丛间的呼吸声。 晋枢机举手,雪衣卫雁翅两旁,开出一条路来,“暴君无道,天降洪难,各位有为之身,何不早投义军报效?” 于同襄看着自己队伍里的面面相觑,挑眉冷笑,“晋枢机,你以火药引动山洪,泥噬阐州,枉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你是阐州刻骨的仇人,如何能降你?” 晋枢机却并不答话,只是命人架锅,煮起玉米来。 于同襄早听说过他煮了槐花和柳承畴里应外合之事,如今见他故技重施,不免冷笑道,“晋枢机,惺惺作态什么,咱们的父老乡亲,难道不是死在你手里?” 晋枢机看都不看他,只静静看天,等玉米的香味飘出来。 义军中早有机灵地大声叫道,“过来,过来这座坡,就有东西吃。” 于同襄不为所动。 灾民们被士兵围住,除了咽口水,别无他法。 义军中又有人道,“投降又怎么样,爷加入义军,讨伐暴君,是替天行道!” 禁军究竟是商承弼亲兵,听到义军公然叫嚣大逆不道之言,立刻喝骂起来。 玉米的甜香飘散在逆贼与暴君的交锋里,晋枢机等锅开了一开,一个点头,叫雪衣的头领王卉带几个人将一车食水和一锅玉米运过去。 对面禁军更加大声地骂起来,“你杀了多少人,现在要来邀买人心吗?” 晋枢机不语,只是望着于同襄。 于同襄已经看到了灾民满脸的企盼,他知道,这一场,又是还没出手,就败了。 他将刀举在胸前,“你要什么。” 晋枢机终于开口,“要你收回你的话。” 于同襄扬刀,“什么话?” 晋枢机的目光环视四野灾民,“暴君无道,方有天谴,我率军来此,只为解黎民于倒悬。” 于同襄冷笑,晋枢机伸手指着那一大锅的玉米,“我来救灾,信,就来搬走,不信——”他再看天,“我等你一个时辰,天也只等你一个时辰。”他说完了这一句,又是一笑,“你现在应该明白,我就是天。” 于同襄一怔,却立刻感觉到这边的百姓间流露着惊惶与畏惧的气息,他再次举刀,看面前的晋枢机,这个男人如此消瘦,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韧,如此强大。六年前那一役,听说他从昆仑山星夜疾驰,九天九夜未下鞍,得到的,却是楚王投降的消息。那时候,他作为楚王世子,解剑脱履,束发归降。而后,关于这位重华公子的一切,就像话本子里写的一样,艳冠后宫,倾国倾城。他在商承弼身下雌伏的时候,他搅动朝堂覆雨翻云的时候,一副妖妃行状,竟让人真的把重华这两个字忘了。于家五代戎马,于同襄家学渊源,师从商衾寒后,更是对排兵布阵大有心得,如今只见玄袍军容整肃,如臂使指,就知道非一朝一夕之功,原来,太爷爷从来没有看错,晋枢机,绝不是货腰贾色之辈,如果一定要说,那只能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同襄一挥手,亲军中八人上前,赵仲平看这些人竟真的向晋枢机走去,不由叫道,“少将军小心有诈。” 于同襄笑了,“诈?此时此境,我们竟还怕有诈吗?”他们这里是残兵,人困马乏,人家那里是强将,跃跃欲试。晋枢机要杀人,犯不上耍诈。 玄袍与义军眼看着对面有人将自己辛辛苦苦星夜运来的粮食搬走,那几大锅的玉米,自己还没尝到香呢。只是,山洪一泄,晋枢机威望大增,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发声。 粮食抬了过来,却没有人敢动。 于同襄看了一眼晋枢机,晋枢机点点头,于同襄道,“我先吃。”他横刀,一刀扎了一根玉米,只手腕一动挽了个花,玉米粒就齐齐而落,他伸出左手,全落在他掌心上。 于同襄看都不看,倒进嘴里吃了,烫得上颚褪了层皮。 他手臂一送,被削地整整齐齐如齿距般的半根玉米就挥送给了赵仲平,赵仲平接过玉米,握在手里,玉米还冒着白气,只是常年握刀的手却是不怕烫的,他站得直直的,大声道,“咱们到了这一步,还怕死吗?” 拿起玉米就往嘴里送,此时,于同襄已经又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块干粮。 众人经历一场挣命的逃亡,早都饥肠辘辘了,如今见于同襄和赵仲平吃了没事,纷纷咽起了口水,眼巴巴地望着玉米、干粮、清水,只等于同襄下令。 于同襄却是望着晋枢机,“你要什么?” 晋枢机目光落在那些粮食上,“现在才问条件,不嫌太迟了吗?” 于同襄道,“至好不过一死,至坏也不过一死。又有何迟早之分呢?”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还很年轻的脸,意气风发,因为早定了主意视死如归,竟有种大义凛然的气度在,晋枢机叹了一声,“商衾寒果然会调教徒弟,可惜了。”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人会问他可惜什么,晋枢机感叹了一句,立刻道,“今日傍晚,必有暴雨。阐州之下是偠州,偠州丰土沃野,又有景康把守,景康孤峻刚烈,不是临阵脱逃之人,只是堰塞湖顷刻决口,非人力所能相抗,你去劝他,后撤出城,不要为了自己区区声名坏了一城百姓的性命。他是你伯祖父所荐,你的话,他应当能听进几分。” 于同襄还没开口,赵仲平先是气血上涌,语含讽刺,“想不到晋公子竟还是怜恤百姓之人。”阐州片刻之间就被烟了,数万人身死,几百年的家园毁于一旦,他对晋枢机,已不止一个恨字而已。 晋枢机却根本不将他看在眼里,他只望着于同襄,“你当知道,即使景康有两分本事,若有硬战,也不过自寻死路而已。” 于同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救偠州?” 晋枢机长身直立,豪气遄飞,“我多年谋划,纵势起兵,要的是整片江山,他日君临天下,脚下全是我的江山,四境都是我的子民,难道,要再重头收拾吗?若无胸怀天下爱惜苍生的本事,我要天下又有何用?” 第157章 川连 赵仲平望着 分卷阅读248 分卷阅读24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49 于同襄,“少将军不可答应啊。” 于同襄的眼睛扫过地上的食水,东西都已经收了,不答应,又能如何。他的目光落在亲军的身上,点了四个人,一个商承弼禁军,一个赵仲平门人,两个于家旧将,抬头看晋枢机,“即刻启程,午后当能赶到。” 晋枢机只淡淡道,“此间泥泞,山路难行,少将军恐怕骑不得马了。” 于同襄提起了刀,“于家的人,还没有这么不济事。” 晋枢机没说话,他身边的丢盔道,“少将军去偠州,景康说是家臣,也是长辈,持械前往恐怕不敬。” 于同襄看了晋枢机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当即将刀抛给了自己亲随,晋枢机一示意,雪衣立刻上前送了五份食水,跟随的人也只好将兵器交出来,只有銮禁卫握着绣金刀不肯放手,晋枢机连眼睛都不抬一下,雪衣一手递过干粮,一手去抓他腰间绣金刀,銮禁卫岂是好惹的,当下后撤一部,单手一挡一格,于同襄正要喝令,却看晋枢机纹风不动。再看时,雪衣身形极快,银光闪动间,几个起落,手中银丝就割断了銮禁卫半片下裳,銮禁卫恼羞成怒,手已按在绣金刀上。却突然听得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撒手!”正是与他交战的雪衣和于同襄的声音。 他一回神,才感觉到腕上一凉,早被银丝划出了一条极深的口子,血珠滚动。 于同襄对晋枢机道,“晋公子的雪线压银丝,果然了得。” 晋枢机只是道,“山洪顷刻就至,保护少将军的人如何能如此不济事,换一个吧。” 其实,不必他说话,于同襄带来的人已生敌忾之心,但看到晋枢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雪衣都有如此本领,哪怕不服,也只好暗自忍耐。最后,銮禁卫中一个校尉出来,低声道,“绣金刀乃皇上所赐,刀在人在。小人位小职卑,自然无碍。”他解下了腰间佩刀。銮禁卫只有小旗以上才能佩绣金刀,其他人也佩刀,形制与绣金刀相仿,却不在刀柄处描金,当然也有擅使其他武器的,只是时人将銮禁卫所佩兵刃都称作绣金刀而已。 他如此说,倒也是为了替刚才找回场子,只是,晋枢机却丝毫不在意。鱼都躺在砧板上了,拿刀的人还会在乎他死得是不是端正优雅? 于同襄也不废话,自己亲自拿了食水干粮,回头望一眼赵仲平,转身离去。 晋枢机身后,已有雪衣为他搭起了帐篷,丢盔前来请他进去。他身子不好,起先义军见他如此“娇弱”,很有几人又拿了那账里承恩的话来说,可见他上阵杀敌干净利落,与自己诸人深夜埋伏也丝毫不畏风露,在见他事事料敌机先,竟真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气度出来。渐渐地,看他实在是虚弱,就连义军中也有人出来真心劝道,“世子,此处正是风口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还是在帐子里歇歇吧。” 投来的人,能称他世子,意思就很明显的。 更有人道,“一群手下败将,原也不值世子看着。” 他们劝阻晋枢机的声音极大,亲军中还有人不服,只是晋枢机究竟吹了好一阵风,强压着喘息咳嗽,连脸都白了,他也不故意做作,只吩咐刚才说话的人,“大家也累了,先起火开饭,稍事修整,山洪就在顷刻,此处也非久留之地。” “是!”他声音极低,应和之声却是极大,对面不服的人心中又是一凛,只晋枢机丝毫不以为意,自己进了帐篷,才一走进去,就咳个不住,他用衣袖按住口,一会儿,就看到一团鲜红。 于同襄带着满腔的愤懑与不甘赶路,山路原就难行,更何况又连遇大雨,他埋着头只管向前走,两条腿就像不会打直的车轮子,身后的四个亲随,知道他心中郁气极重,都不敢多话。更何况,一城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也没有人有心情抱怨。 风里来泥里走,看着天边的黑云压下来心就比炙在炉子里的田鸡腿还要焦,紧赶慢赶,终于在日头升到最高的时候到了偠州。 于同襄自己低头看了看满身泥泞,还欲整理一番,就被偠州城门的守军拦了下来,他形容虽狼狈,气势还在,加之人原就生得峭峻,倒很有几分乱民头子的行状,景康治政有方,盘查严格,当即就将于同襄一行拦了下来。好在于家少将军和靖边王高足的名号都很够看,于同襄自腰间解下一枚铜制的半寸长的小刀,客气道,“在下銮禁卫佥事于同襄,有重要军情,上覆景大人。”虽然人人称他为少将军,但商衾寒要他出来驰援,是在商承弼那里替他请了一个身份的,商承弼看在于家面上,毫不吝惜,大笔一挥就点了从三品的佥事,还真的点了銮禁卫命他出来平乱。不管有何打算,看着倒是圣眷正隆的样子。 叛乱四起,不同往日,能派出来守城的都是精细人,更加之于同襄本就器宇不凡,身边带的四个人也非易与之辈,守城兵立刻叫了巡防的人来,细细秉了,便客气又严肃地请于同襄在城门外稍待。 于同襄心急如焚,但此时此刻,未免节外生枝,也只好安心静等。 他站在城外,看偠州民众往来,虽神色戒备,但处处有条不紊,心内不由佩服景康。守城的主官听他自称是銮禁卫佥事,本自不喜,銮禁卫是天子近侍,嚣张跋扈至于极点,所到之处不是鸡飞狗跳就是鸡犬不留,看眼前这人年纪轻轻,竟已官拜佥事——商承弼的命令虽下了,于同襄的地位微妙,但对小官吏而言,究竟不放在心上,因此,他们还未能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同于家第五代中佼佼者,靖边王的得意门生联系起来。但见他站在城门口观察民生,却又绝无窥伺之意,不免也觉得一个年轻人有此气度不容易,看他嘴唇干得厉害,嘴角也起了两个大燎泡,索性命人送了一壶茶过去。 于同襄刚刚谢过,才招呼着四位亲随要饮,却突然看到了微服巡城的景康,景康为人耿直孤介,很有几分本事,还是于皇后初封那一年于家举荐给商承弼的,当时商承弼极为信任于家,又赏识景康才干,很有几分看重,即使后来于家见弃于圣心,商承弼却丝毫未曾冷落了景康,也因为此人确为能臣的缘故。 于同襄曾在曾祖父和爷爷的寿宴上见过他,此时又着意留心,看到他立刻便呼喊起来,“景叔叔,小侄于文长有要紧军情禀报!” 他幼承庭训,又得名家传授,内力修为自是不浅,更何况,他还深怕景康不记得他,特意说了从前姓名,如此在城门口喊出来,自然人人侧目,景康听到了,却很是谨慎,先召了守城兵来问,听得他交了信物请人去找自己,这才施施然过来,不紧不慢,很有气度。 于同襄在城门外,见到景康亲自走过来,俯身便拜,“文长拜见景叔叔,前年爷爷寿诞,得景叔叔屈驾来贺,伯 分卷阅读249 分卷阅读25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0 父与小侄都非常感激。” 景康自然是见过于文长的,可那时候,于文长只是于家第五代中一个不出挑的子弟罢了,景康自是印象不深,只是后来他被过继给于家二房,又被靖边王亲收为徒,被众人视为是于家与靖边王合作的讯号,此事沸沸扬扬,倒是无人不知。 景康精细小心,虽觉得他有七八分真,但到底不过分热络,只遥遥伸手道,“贤弟不必客气,快快起来!国公爷身子还硬朗,你师父好吗?”于同襄既已被过继,他倒也不肯再摆叔叔架子,索性按辈分称呼了。他身在偠州,也听说了于同襄围了严家米铺的事,因此,对这位将门之后的评价却不低。 于同襄听他问话,心知他已信了自己几分,恭敬道,“多谢您垂问。太爷爷他身子健朗,他老人家时常说起,您送的川贝比别处的都好些。师父他为晋枢机所伤,胸口中了一剑,好在有二师叔救治照顾,想来当不妨事。只是反贼在侧,不能领兵立剿,到底遗憾。” 他抬头说话,目光正与景康对上,不避不让,景康细看他五官神色,除了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英挺之气,轮廓显然就是自己几次见过的少年,当即命人放他进来,他刚才也听到了于同襄说有紧急军情,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于同襄的身份也须进一步查证,索性引他到府衙去。 两人心照不宣,都加快了步子,到了府中,已有人送了于同襄的信物来,景康确认过了,这才连忙行礼道,“偠州府尹景康参见于佥事,佥事莅临敝府,未克远迎,失礼之处,还望佥事恕罪。”大梁官制,除京安令是正四品外,其他州府府尹都是从四品,銮禁卫佥事为从三品,又是天子近臣,景康自然要见礼。 于同襄连忙扶起,低声道,“叔叔这样,要侄儿何以敢当,侄儿身负皇命,又有师父嘱托,却被晋贼逼得节节败退,实是惭愧。若非大难在前,侄儿实是无面目来见叔叔的。” 景康听他说得严重,立刻屏退左右,问道,“佥事方才说有要紧军情,下官惶恐,请佥事明示。” 于同襄此刻也顾不上谦逊了,只看着下人将门一关,立刻跪倒在景康面前,“景大人,阐州,失守了!” 景康一怔——旧时交通并不发达,阐州遭难只是须臾之间的事,即使唇齿相依的偠州,也不可能比疾驰赶来的于同襄等人更快得到消息。 这消息如此震撼,饶是景康这般沉得住气,也不由问道,“贤侄快起来,慢慢说。” 于同襄站起身,将凤凰山如何有异响,晋枢机如何利用地势炸山引发泥石流的事一一说了,说到丧生生民一万余口,阐州百年经营毁于洪峰之时,声泪俱下,“都是侄儿无能,驰援来迟,又见机不敏,那晋贼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丝毫不顾百姓性命——”他边说边观察着景康神色,见他先是一惊之后好像恍悟了什么,猜到他在偠州时刻关注战局,恐怕也早发现了些异常,只是引发山洪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一时之间难以想到罢了。 景康道,“这妖孽竟然如此狠毒!” 于同襄再次跪倒,“景叔叔,那妖孽手中火器甚是厉害,说是移山填海之能也不为过,阐州已尽落入他掌中,偠州恐怕——” 景康傲然道,“一个狐媚惑主的佞幸,竟然也敢肖想天下吗,若不是皇上被他迷住了心窍,又怎么能由着大片河山失守——”他说到这里,横声道,“就让他来,我倒要见识见识,究竟是他真有能耐,还是大梁无人?” 于同襄抬起头,“景叔叔,他一定回来,只是,他来之前,风暴就要来了。小侄只怕,偠州也难逃阐州之劫!” 景康一双虎目死死定在于同襄脸上,“你什么意思!” 于同襄深吸一口气,“凡有暴雨,泄洪成峰,必成堰塞湖——”他说着,便看景康面色,景康轻轻点头,只头才点了一半,就突然停下来,“你的意思是,他又要——” 于同襄点头,“小侄带着几名亲随,冒死从阐州逃脱报讯,景叔叔,快布置百姓都撤到山上去,看今日情况,傍晚必有暴雨,恐怕,淫雨一起,阐州的大堤决了口,就要水漫偠州城了!” “世子!”晋枢机带兵疾驰,自然不能带侍女,此刻是丢盔端了药来。 晋枢机伸手端药,丢盔望着他断掉的半截衣袖,“世子,您的衣服——” 晋枢机喝了药,呵斥道,“大灾当前,还有工夫管我的衣服,这些灾民都是跑疲了的,又深恨我毁他们家园,撤离安排的如何了?” 丢盔忙道,“有赵大人帮着调度,他们死里逃生,又岂有不惜命的,此刻有雪衣压阵,退得井然有序。依世子划定的路线,傍晚之前,当能全部安置完了。”他说到这里就看晋枢机,“世子,您的身子好些了吗?咱们,也该走了。”他说到这里,又加一句,“您实不应该在那风口站着,您的身子——” 晋枢机点头,“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学云初花开他们几个。”他看着丢盔还待再说,当即道,“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放心,景康是个有本事的人,偠州不会没有好药铺的。” 丢盔心道,偠州都要被水淹了,有药铺又有什么用,只是他不敢激怒世子,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既然世子都说他是有本事的,于同襄,能劝得动他吗?” 晋枢机一笑,“咱们这位于少将军,能得仁义满天下的靖边王青眼,自然是更有本事的,你只管把心搁到肚子里吧。” 景康得于同襄报讯,虽然对此事极为重视,但他为人谨慎,事关一城得失,万人性命,也不能只凭于同襄一言定夺,安顿了于同襄一行人就派人去查看。旁的且不必理,凤凰山无端矮了一截子就足够触目惊心了,景康召集僚属,将于同襄传来的讯息说了,自是人人震惊,又请了于同襄并另外四人来,泥流爆发就是昨日的事,四人都还未从这巨大的灾难中醒过神来,说得声泪俱下,于同襄又道,“阐州的悲剧尽在眼前,水火无情,非人力所能拒。” 看景康还在犹豫,于同襄索性道,“百姓的性命为重,你我的声名为轻。”山洪还没有来,不战而逃,确实丢人了些。 景康听他如此说,不免有些恼怒,只细想来,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大家不是怕晋枢机,而是洪涝之灾的确非人力所能抗衡。正犹豫间,却接到报讯,偠州正好有人去阐州走亲戚的,亲眼目睹了洪峰奔流的情况,躲在高地上不敢下来,等水渐渐退去才逃了回来,一入了城,立刻就来报讯。 此刻,偠州府众人再也不敢犹豫了,通判府丞等纷纷道,“少将军言之有理,百姓性命为重,纵然拼着这顶乌纱不要,只能存下活人来,也是一桩功德了。” 于同襄抱拳请求,“天 分卷阅读250 分卷阅读25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1 灾无眼,山洪不等人,望景大人早作决断!”说着,一撩衣摆跪下了,“我待偠州的两万百姓拜谢景大人大恩!” 众人此时已知道了于同襄身份,看他跪了,自然纷纷跪下请求,景康一握拳,“传我号令,要景茂景荣带着合府百姓,全数撤离。”他为人精细又计划周详,知道晋枢机势大,原是规划好了如何保全一州百姓性命的,如今一看,偠州千里沃野,西南的玭州却是地势更高,想来应当无碍,他同玭州知州有旧,二人早约定互为犄角,此刻下令,竟也不忙乱。只是想到自己精心谋划,加筑工事,偠州虽不能说是坚不可摧,但到底易守难攻,如今不能与晋枢机一战就要退走,难免心下怅然。 偠州这边听闻了阐州的噩耗,虽然惊骇,但并不惊慌,又听说已有靖边王的高足来报讯,景大人也规划好了后撤路线,虽舍不得家园,但到底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更何况此时烽烟四起,晋枢机已占据了大梁南面的半片河山,大家虽深信景大人,但也早有逃难的准备,兼之组织得力,到了傍晚,偠州全境除了最北边的符县,倒都是撤出了好远,纵然一时走不出城去,也占据了高地,为活命留下更多余地。 偠州撤得忙而不乱,晋枢机这里却是不慌不忙,饶是丢盔几人知道他素来沉得住气,也不免担心,泥流的威力大家都已见识过了,公子为旁人安排好了后路,自己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瞅着日头一点一点地偏下去,世子不仅不回撤,还要到堰塞湖边上去,丢盔几个下了死命地劝,晋枢机却是道,“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给他改个道呢。” 丢盔一怔。 晋枢机笑了,“我的命值钱着呢,放心!” 他果然带着雪衣去了堰塞湖边上,天空下起了雨,丢盔一面帮他撑伞,心里一面发抖,看着湖面的水位越来越高,恨不得这时候就扯了世子离开。晋枢机却是又走到了远处的山坡上,遥望着赵仲平早已加固的堤坝,还甩脱了丢盔的伞,亲自用步子去量,丢盔紧跟着他,他走得路程却不是直线,遮住了头遮不住身子。丢盔想劝,但见他实在专注,也不敢打断。终于,等晋枢机看够了,被雨淋得打了个哆嗦的时候,丢盔才连忙将一块毛毡裹在他身上,“世子千金之体,实在应该当心身子。” 晋枢机自己握住了伞,转身大踏步回去。 刚进了帐子,丢盔正重新拢火盆,就听得天边一声惊雷,晋枢机立刻站了起来,丢盔连忙过来,再次帮他披上大氅,晋枢机看他,“今日是廿十七了吗?” “是。”丢盔小声答应。 晋枢机微微点头,“传令下去,叫他们把粮草辎重和身家性命一起带好了,明日一早,我们进城!” 丢盔尚有些茫然,“世子——” 晋枢机的语速却快了起来,语声中全是兴奋,“这场雨一下,景康对于同襄更是深信不疑,一定会加紧撤离。”他说到这里,口角含笑,“大军踏着于少将军替咱们走过的路入城,平了凤凰山,景康又失了偠州作为据点,我父王若是再不痛打落水狗,又如何对得起反贼这两个字?” 丢盔单膝跪地,“恭喜世子,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晋枢机微笑,“若只为一个偠州,还不值得我造这番杀孽。”他说着低头看丢盔,“消息是于同襄传的,他诓骗朝廷命官弃城逃跑,先是救援不力,后是失机阐州,现在连偠州也拱手相让,于家的少将军若是通了敌——” 丢盔立刻明白过来,于同襄不仅是于家的少将军,还是靖边王的徒弟,“大梁在军中一向分靖边王系和国公府系,虽不能与商承弼攥在手中的禁军抗衡,但也是他一大助力。如今,他不信商衾寒,更不敢信于家——” 晋枢机的目光却突然阴沉下来,失了半片江山,手中无人可用,若我与父王连成一线,依你的性子,不御驾亲征,更能如何。他摸出了腰间药瓶,将楚衣轻留给他的药丸吞入腹中,商承弼,我会重新站在我晋楚的大地上,恭候驾临! 第158章 黄连 景康带厢军五百留守,命两个儿子将百姓带到玭州撤离,他既不畏死,于同襄自然不能苟且偷安,索性也留下。跟随他的四人,或因恩义,或因职分,倒都不肯独自离去。 六月多雨,唰啦唰啦打得芭蕉叶子直响,倒似是催命。景康正抱着拳劝于同襄离开,这位少将军可不是自己,他的性命若是填在偠州了,自己一家都不够赔的。于同襄却哪里肯走,于家五代,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脱逃的降臣,更何况,商衾寒那里,又如何交代。 于同襄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四人,商承弼和家里都派了人来,惟有师父,只有命令,却是一个人也没让跟来,若到了此刻他还不能明白些什么,他也枉为将门之子了。想到风行传令时连说了三个保重,于同襄苦笑,不是死,就是降,自己这般身份,也只好宁死不辱了。他再次握紧了掌中的刀,“景大人不必再劝,一寸河山一寸血,咱们守不住河山,还流不起血吗?” 景康见他目光坚定,看来是立定死志,向他抱拳一礼,“少将军果然不愧是忠良之后,靖边王高足。” 可惜,于同襄还没来得及称谢,却突然看到远处黑云压城。雨很大,踩碎了雨水的是马蹄声,万马奔腾。景康望向于同襄的面色,突然变了。 留守的五百厢军各个手按长刀,将于同襄四人围了起来。 于同襄脸色一白,突然意识到——中计了。 他再想要说什么,雨帘迷蒙了景康面色,在那双暗沉的眸子里,他什么也看不见。索性,端正站着,站在雨幕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先就是晋枢机的雪衣,直到此刻,于同襄才不得不佩服晋枢机治军的本事,在这淫雨连绵里踏着泥泞而来,二十四人,二十四马,人是白衣,马是白马,马蹄扬起的泥浆是黄的,却没有一滴溅在马身上。 二十四骑踏雨而来,分列两端,紧接着出来的,是晋枢机。 大雨里,他披着一件火红的狐皮大氅,手上一把油纸伞,画得正是雨打芭蕉的图案,他信马由缰,意态悠闲,正可谓自鞚玉花骢,惊燕踏飞龙。若不是身后跟着军容整肃的大队兵马,倒像是吟风赏雨的贵公子,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头子。 晋枢机停下马来,对于同襄微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的话音刚落,景康手中的长刀就架在了于同襄脖子上。 于同襄向后一个错步,避过他挟持,“景大人,莫要上了这奸邪小人的当!”只是,此刻却有谁肯信呢,五百利刃,一齐出鞘,剑指于同襄。 晋枢机将油伞斜斜靠在肩头,细雨缠绵中,他端坐马上,握着伞的 分卷阅读251 分卷阅读25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2 手竟像是比伞骨还柔、还韧,“景大人这么对靖边王的高足,恐怕日后不好向人交代吧。” 景康冷笑道,“你这妖孽,靠着狐媚惑主,阴谋诡算祸害苍生,陷害忠良,今日我留在这里,就早将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了,咱们五百人,杀一个不赔本,杀两个就赚了。只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你除了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还有什么本事!” 晋枢机听他叫骂,却是丝毫不动气,只对身后的丢盔轻轻一点头,丢盔送上他的飞泉琴,晋枢机却是将琴竖起抱在怀中,只听“铿”地一响,身后大片的山野上,人头耸动,晋枢机一扫弦,荒草中弓箭手引箭向天,齐齐指向景康。 晋枢机淡淡道,“和景大人交手,重华倒真的不必用什么手段。” “放箭吧!就让我会会你这个逆贼!”他突然举刀,冲了出来,那五百厢军也是人人向前! 还在说话间,雪衣卫已是变换阵型,结成盾阵,虽只有二十四人,却将晋枢机护持得密不透风。晋枢机安坐马上,横琴竖弹,风声、雨声、琴声、兵戈相击声,想成一片。突然,景康冲了几步却突然向后,挥刀向于同襄砍去。 晋枢机手上琴音陡然变调,于同襄手无寸铁,景康又是蓄势而发,本能间伸手去夺他掌中的刀,他自得名师指点,武功一日千里,景康这一刀却刚猛决断,威力极重,他一夺之下,虽握住了刀鞘,却是半条手臂被削中,鲜血直流。 于同襄堪堪避过一击,叫道,“景大人莫要上了晋贼的当!” 景康一击得手又如何肯放过,他自知绝不是晋枢机对手,这些日子尽心竭力督促官兵民伕筑墙积粮,自忖在晋枢机来时总能抵挡一阵。他身在偠州,心系天下,知道赫连傒已经出兵,靖边王亲自带人去平乱,未免朝廷南北两线用兵,他这里一定要拖住晋枢机才好。既然留守在此,就报定了以身殉国的决心,却不想,偠州竟是毁在自己人的投敌之上。此刻的他,恨于同襄竟比恨晋枢机还多。他知道,大军长驱直入,自己只有要命一条,可就算要死,也要让叛徒陪葬! 景康刀刀出手都是杀招,晋枢机琴声铿然,已经举起刀的兵士纷纷围了过来,大声喊道,“先杀内奸,再战国贼!” 众人一拥而上,围攻于同襄。不到片刻,于同襄带来的四人尽皆丧命,于同襄左右支撑,甚为艰难。 好在他究竟心智坚定,此刻竟还能大声喊道,“我若真是投敌,此刻受你们围攻晋贼又如何不救!各位好汉,此中详情说来话长,咱们先对外侮,省得亲者痛仇者快!” 景康此刻只想到半生心血近月努力付诸东流,还未出招先折在自己人手里,又气又恨,刀刀不让。 众人看景康杀红了眼,也是步步紧逼,直逼得于同襄无路可退。于同襄无法,在又一轮士兵攻上来的时候,终于伸手夺了一把长刀,提在左手,与景康交战。 他肩膀,后背,腿侧都受了极严重的伤,此刻左支右绌甚为费力,晋枢机那边琴声却缓了下来。最初于同襄还能出手按住分寸,尽力不伤人要害,此刻被逼无奈,也只好狠下杀手,他单手持刀,突然大吼一声,以一招君临四方划了个极大的圈子,围上来的一圈人都受了他一刀,血花四溅,呻吟之声不绝于耳,于同襄抬头,看着跨坐在马上的晋枢机,“罢了!我认输便是!” 他横刀护持,看着景康通红的双眼,“终究是我技不如人,误了大家!再打下去,也不过徒增杀孽!” “死到临头还要废话!”景康根本不欲听他说什么,举起刀攻上来,他与于同襄激战多时,知道于同襄武功远较他为高,这一招,着实拼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却不料人才冲上来,于同襄却突然立在原地,手中已经看到豁口不断的钝刀划破了自己脖颈。 景康来不及手势,一刀劈在于同襄肩膀上,于同襄不闪不避,半片肩膀都被他削地飞了出去,颈上血流如注,景康手中的刀也因为太过大力而被震脱。 于同襄是站着死的,闭眼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于家,没有通敌的子孙,景叔叔!” , 景康的刀都掉在地上了,才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他心中的愤激太深,方才竟丝毫听不进于同襄所言,此刻见他横刀自刎慨然赴死,突然意识到仿佛有什么不对。 他单膝跪在于同襄尸体边,伸手想阖住于同襄双眼,却怎么也阖不住,他起身,去捡于同襄被削断的半片肩膀,才站起来,颈后就已经被雪衣架上了两把剑。 晋枢机轻轻一拢琴弦,身后义军一拥而上,将景康和守军全部包围起来。 景康却丝毫不惧利刃,竟是拼着脖子上留两道血口子转过头来,望着晋枢机,“文长,是不是你陷害的?” 晋枢机将玉琴交给身后亲卫,而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是你杀的他。” 他这五个字一出,景康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嘶吼,“你这个卑鄙小人!”对着晋枢机就冲了过来,脖子上被利剑撞得血丝呼啦。两名雪衣卫死死扣住他两条手臂,不叫他上前。 晋枢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望着那些面面相觑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守军,就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 晋枢机五日收阐、偠二州,杀一万,俘三千,銮禁卫佥事于同襄殉国、偠州府尹景康被俘,阐州府尹赵仲平降晋。廿八日,楚王于西南起兵,与晋枢机南北两线夹击,玭州、瑜州、柘州三城连成一线,誓与三城共存亡。刀枪无眼的战争真正开始。 晋枢机早料到眼前必有一场大战,他进了偠州城,以景康筑成的工事为依托,强取玭州。架火炮、抬云梯,战车开赴城下,晋枢机将景康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悍然道,“我要你亲眼看到,我的战车踏破商承弼的山河,以后,凡是我车辙所到之处,寸土寸步,都是晋家的江山!” 景康冷笑,“从未听说过凭阴谋诡计可得天下,我真希望你的战车能稳一点,不要让我太快阵亡!” 晋枢机端立车左,怀抱玉琴,指挥若定。琴音一响,玄裳以推出百辆战车,一字排开,十门扬威大炮立在车前,作为屏障,炮口直指偠州城门。 玭州府尹常茂芳站在城墙之上,只看到城下红、白、黑、褐四大战阵鳞次栉比红衣炮手,白衣车兵,玄袍军以左、中、又三列藏于身着褐色的义军中,另有着金色铠甲的精兵手持铁盾护持于前,红日之下,甲光骤开,常茂芳一见晋枢机军容,便知道玭州已不可守。 晋枢机猝然起兵,一月时间,席卷半个大梁,实是所有人始料未及。他虽已做了准备,但犹显不足,本以为阐州和偠州好歹还能抵挡一阵,玭州更靠南,总能让自己将城防筑得更坚固些,再定睛一看, 分卷阅读252 分卷阅读25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3 却见晋枢机的车架上升起一根极长的木杆,景康竟然被绑缚在上面,常茂芳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先开口的却是常茂芳,“老常,哥哥上了奸人的当,五百弟兄全都——”他说着便说不下去。 晋枢机悠然道,“常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开城,也免得我再造杀孽。” 常茂芳自偠州百姓来投,已经知道了晋枢机浆漫全城的事,此刻见他挟大胜之威,兴师动众而来,却也丝毫不惧,“你这个货腰贾色的佞幸之徒,以为仗着武器精良就能威胁我吗?纵然你杀人如麻又怎样,咱们城在人在,想让我开城门,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晋枢机轻笑,“城在人在?只怕是城在人亡。常大人,平冤决狱,牧一州子民你是能臣,行军布阵应变将略却非你所长,阐州、偠州、玭州、瑜州、柘州,以玭州物产最阜,百姓最多,不得不说是你的功绩,域民不易,又何必让他们白白送死?” 常茂芳挺身直立,“忠君报国,份所当为,你个逆贼不必再浪费口舌了!” 晋枢机再一促弦,炮手就位,“你也说义军装备精良,晋枢机一届降臣,这些可是一朝一夕之功?这样的昏君,你还忠什么?我辈报国,所为何来,不过为天下太平,为黎庶,为苍生,如今东北赫连傒虎视眈眈,西南沈西云隔岸观火,月余之间义军横扫大半中原,没有一代英主,又如何能保家强国?” 常茂芳情知他所言不错,却正因无力回天而恼羞成怒,一声冷哼,“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你一个妖孽来坐拥江山!放箭!” 常茂芳令旗一起,手持铁盾的金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开三合拱卫晋枢机于城下,城头箭如雨下,金甲军一翻盾牌,箭矢竟全都像相反方向飞了出去,城头箭手大惊失色,再放箭时,又一队金甲军迎上,这一次箭矢速度更快,竟全被吸在了盾牌上。阳光照下来,盾牌隐隐发着红光,常茂芳这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手中盾牌竟是玄铁打制,战事一起,箭矢四击,铁马兵戈之声奔涌而来,一片铿然中,晋枢机琴声却愈加清晰,直响得赵仲平头痛欲裂。常茂芳终于下令停止了放箭,晋枢机曲中杀意戛然而止,竟生出几分温文来,他轻轻按下角音,琴声渐稀,洒然一笑,“多谢常大人赐箭。” 他话音刚落,金甲军全部退去后方,露出十门扬威大炮,晋枢机手中玉琴奏起商音,“攻城!” 第159章 蝼蛄 扬威大炮在前,义军攻城有如神助。可怜偠州遗民还没来得及在玭州城里安下腿脚,晋枢机的火炮就已经轰开了玭州的城门。 炮手装填火药的空当,雪城衣卫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进去,玄裳带领义军兵分三路入城,一路强攻,一路奏凯,守城军仿佛被火炮打懵了,等重整队伍奋起反抗,伸头的不过是给别人喂刀,缩头的也只多活得片刻而已。 晋枢机琴音猝响,振臂一呼,“日中前入城者赏黄金十两,斩首一级立刻晋一级。” 因有盾阵相助,城楼上不敢再放箭,非只守军见到了晋枢机的强悍,义军也各个不甘示弱,鼓勇在前,一马当先。 调兵遣将虽非常茂芳所长,但他素来为官清廉,极有威望,又调度得法,很快,城头就有大块的石头被推下来,义军只顾冲锋,死伤无数。 景康被困在战车上,亲眼看到了云梯车上的义军被城墙上投下的大石砸得血肉模糊,晋枢机起身,此时不再奏琴,而是击鼓,鼓声激越,势不可当。 因火炮率先攻破了城门,车兵全都自城门而入,堪堪避过了石击,更有最先攻入城门的义军砍翻了城楼守军,登上城楼,投石手还在装填,突然后颈就着了一刀,连首级带石头通通坠落城下,竟将刚刚升起的云梯砸断了,晋枢机鼓声更急! 景康眼睁睁看着登上城楼的晋军越来越多,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突然意识到,横尸当地的大多是身着褐色的降军。金甲军有盾,雪衣有车,玄裳各个身怀绝技又隐藏在义军中间,真的拿血肉之躯填了窟窿的可不就是这些降兵了。他们最想立功,也最需要立功,想到这里,他突然扯起了喉咙,“你们上当了!” 晋枢机正在击鼓,突然一记鼓槌飞来,打落了景康牙齿,此刻正是冲锋的紧要关头,又有谁会留意他说什么,只这般一阻,晋枢机车上的驭者立刻将景康打晕了。 晋枢机看城头已有越来越多的自己人,便重新回到车上,踏着雪衣开出的道,冲进城去。 城里,又是另一番景象。玭州人倒也真有几分血性,竟以血肉之躯围成了屏障,雪衣卫战车开过,撞翻了一批又一批守军,马蹄踏破身体,战车碾过驱壳,就这样用鲜血铺就了一条路。 只是众人宁死不屈,寸步不让,甚至就连刚投奔来的偠州的老弱妇孺也筑起了人墙,雪衣卫车马虽强,几次冲锋,却奈何不得众人前赴后继。 常茂芳就站在最前面,伸开双臂,大有不将他踩成肉糜便不退一步的决心。 此时攻入城的义军更多,在玄袍引导下,从人墙两翼开路,手中的刀砍得卷了边,城中涌出来的百姓却是砍也砍不完。 晋枢机自起兵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坚决而又悲壮的抵御,他们站在你面前,不是求生,而是求死,虽然阵线在一步步向前,但面前一道道人墙却磨钝了原就是乌合之众的义军的刀。他知道,这一仗即使能胜,杀伤也必多,并且于士气大损。 晋枢机向后一伸手,丢盔一直侍立在侧,此刻忍不住劝道,“世子,您贸然以琴音操摄魂术已是功力大损,此刻——” 晋枢机的手坚定地立在那里,语声无比冷硬,“大敌当前,再说废话,军法从事!” 丢盔无法,命令道,“结阵!” 身边雪衣片刻就将鼓面翻转过来,两名力士立在鼓面上,丢盔立刻解下一直背着的强弓,交给晋枢机,这柄弓非常大,整副弓只佩三枝三棱螺旋箭,晋枢机持弓上鼓,鼓面上两人立刻蹲下身来,晋枢机纵身一跃,左右足尖立在力士肩上,两力士配合极为默契,同时站起,晋枢机引弓搭箭,分别向左、中、右三发,箭矢于千军万马中就像长了眼睛一般,中路一箭直射入常茂芳胸膛,去势极快,洞穿了常茂芳之后,另外射穿了他身后的三个人,另外两支箭虽未射中主帅,却杀伤力更强,一箭贯五胸,守军队伍只这一破间,人墙立刻被开了一道口子。 玄袍军见机极快,立刻冲散了战阵,大举入城。 入城之后,就是杀。 常茂芳的尸体早被践踏成泥,倒是真的应了他那句“城在人在”,义军此番攻城死伤极多,晋枢机又以级首论功,是以人人毫不容情。冲进城里的,以不能说是义军 分卷阅读253 分卷阅读25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4 ,却连禽兽都不如。 常茂芳已死,城中一时无人主持,终于有一个主簿率先投降,义军的刀砍下去,堪堪都要削断他脖子了,又哪里肯跑了这一功劳,手起刀落就要人性命,突然,听到了鼓声。 是停战的鼓声。 义军哪里肯让到手的功劳飞了,只做没听到,一刀砍下去,那主簿当即身首分离。 这里还待再砍,颈上却突然一凉,玄袍的刀已架在了脖子上。这人是今日最早攻上城头的一批,又斩首八级,平日虽畏惧玄袍今日却难免入癫,当即喝道,“谁敢动老子!” 玄袍声音冷凝如冰,“世子军令停战,令行禁止!” “老子没听到!” 玄袍只手臂一回,调转刀鞘,在那人大椎穴上重重一下,一个八尺高的彪形大汉当即摔倒在地上。 此时,杀得红眼的众人也纷纷在玄袍的挟制下停了手。 被杀得只知抱头逃窜的乡民们突然喘过一口气来,其中一个面上有赤色胎记的乡人对着晋枢机方向便拜,“我愿降,愿降!” 晋枢机在满地尸体和一片诡异的萧飒中,轻轻点头,“杀降不祥,放了他。” 众人仿佛受了鼓励,纷纷跪下,“我们愿降,愿降!” 晋枢机站在日光下,红色的血,红色的光,他想,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他们此刻的偷生,人生在世,活着,永远比任何事都重要。 与入阐州不同,晋枢机入偠州的第一件事是驻兵,偠州每一条河流每一处矿藏处更是亲派玄袍把守,而后,召了族老来,为常茂芳收尸,厚葬了他。又命各家收殓战死之人,倒是平息了不少民怨。而后,他片刻不停地轻点人口,安置生民,等一切安顿下去,却连饭也来不及吃一口饭就灌了一碗药下去实地探查河床。 丢盔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探下身子去查看裸露的河床,翻检石块,甚至不顾安危用一根腰带系着自己去找石块,丢盔看他神情专注,一句话也不敢说。晋枢机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兀自不罢手,又亲自去了偠州的两处铁矿,一一走访了打铁铺子,还特地带了守城军的箭请教匠作老人。带了大堆的石头回来。 丢盔看着他干裂的唇,见他自己连口水都没有喝又去各处查看整编事宜。丢盔看着他一家家巡访,官施之以威,绅压之以势,豪强迫之以礼,百姓动之以情,等他终于回到府衙里——晋枢机攻下偠州,依然是住在偠州府,丢盔笼好了炭盆子,还怕他太燥了受不住又在房里放了好几盆水,铺好了床铺只等世子好好歇一歇。晋枢机却坐在桌前,研究起那些石头来。 丢盔怕他看着伤眼,剪了好几次烛火,见晋枢机丝毫没有休息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世子,已快三更天了。” 晋枢机头都没有抬,“是啊,今日都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丢盔的心就像被人攥在手里拧出了水来,“世子,您该歇歇了。” 晋枢机说了刚才那句话,竟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将刮下来的石头的碎屑看了又看,又拿磁石去吸附铁粉,竟真的都粘住了。晋枢机拊掌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着就抬起头来,语速极快,“当时大水过后,查看阐州地貌,我就怀疑此处定有玄铁矿,今日一战,果然不假!天不负我,天不负我啊!” 丢盔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今日盾阵一出,偠州守军的箭镞竟然往外飞,怪不得世子吩咐要金甲军持盾打头阵呢。当即也兴奋道,“世子神机妙算,自有神明庇佑。” “这回可真是天助我也,替天行道。”晋枢机粲然一笑,朗目如星,朱砂滴艳,顷刻间满室生光,丢盔几乎看得目眩神迷,却知世子自投梁后最反感别人称赞他容貌,不敢开口,只又劝道,“玄袍素来可靠,世子既然已命他们守住了矿藏,此刻当可安枕了。” 晋枢机印证了自己猜测又做了妥善的安排,拿下偠州,玭州、瑜州、柘州就好办地多了,他起兵这些时日,说是连战连捷,但基本上所到之处,各地百姓都是倒戈相向,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硬碰硬打得这般惨烈,这般痛快。他知道,拿下阐州,若只能让人对他的神鬼莫测生畏,那血战大胜就能让这些降军对他用兵之法生敬,与商承弼大战在即,他必须要尽快收服这些人才行。今日一役,的确有些降臣崭露头角,更被他发掘了些可用之人,只是,他深知用人之道,此刻先不提封赏之事。既是在降人中选人,就更要看清楚了心性,谨慎行事才行。 报仇雪耻,说起来容易,卧薪尝胆却不是人人都能忍得下的,他殚精竭虑绸缪了五年,如今,他终于占了先手,做了一回操盘的人,就更不能将眼前大好形势葬送,晋枢机躺在床上,脑中是阡陌纵横的天下舆图,即使躺着也睡不着了。 晋枢机吩咐丢盔,“咱们的探子还没传来消息?父亲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很快,晋枢机就是真正的寝不安枕了,三城之中势力最弱的柘州,父亲甩晋楚三万精兵强攻,竟然久攻不下,连自己这边已经快攻下的瑜州,也因父亲的失利而反扑之势更强,甚至收服了的偠州也有动荡之势,晋枢机站在城楼上,将已经投降复又带头坐反的十二个瑜州人枭首示众,这边的人头刚落地,那边的消息也送来了,送信的却不是他的探子,而是来自柘州的使者,送的,是他父亲的头盔。 楚王好大喜功,他的头盔是用青铜打造,以流云火焰为饰,五年前,这顶头盔被商衾寒一剑挑落,现在还放在梁宫里,父亲这才起兵几日,居然又打了一副一模一样的。连头盔都被别人抓在了手里,父亲那边,恐怕—— 晋枢机五内如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头盔才送上来,他突然回身,抽出了飞泉琴下的长剑,一刀就将头盔劈成两段,从城头抛下去了。 柘州来送信的是府尹于万全的团练使于保,于保冷笑道,“早听说反贼无义无耻,却不想晋公子连亲爹的生死都不顾,公子难道是觉得世子做得太久,想直接当王爷了吧。” 晋枢机却不受他激,只冷冷道,“连最高的筹码都拿出来了,你们想要什么?” 于保犹自道,“我们只要世间公理,人间正道。” 晋枢机剑指地上的头颅,“我没时间听你啰嗦,还是,你想做第十三个?” 于保只看他剑上寒光便心下一凛,当即不敢再逞口头之快,“世子,令尊大人中了三箭,丢盔弃甲不说,更是命在顷刻,要治令尊大人的伤,需要一味良药,此药,只有柘州才有。还请世子交还景大人,良药立刻奉上。” 晋枢机冷冷一笑,“我以为于万全有什么本事,原来,不过是箭上淬毒这等鬼蜮伎俩罢了。” 于保也不否认,只道, 分卷阅读254 分卷阅读25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5 “世子留下景大人也是无益,一个无用之人,交换亲生父亲的性命,相信为人子女的,都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晋枢机听他此言,就明白果然阴险,于保此行,若自己同意放人换药,已是先输一城,大为影响士气,若是不同意,自己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还如何统领楚地子弟,可说是进退两难,晋枢机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只一挥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晋枢机手上只还尸体,不退活人,于大人请回!” 于保着急了,“世子难道真的不顾令尊性命?” 晋枢机一声长笑,“于大人来之前居然没有打听过我晋家的家谱吗?名垂天下的神医缉熙谷的昭列公子,正是我晋家大公子,有我哥哥在,晋家还需要暗箭伤人的小人送来的不知真假的解药吗?于大人,他日我兵临城下,你我自会再见,今日,我就先将柘州放冷箭的脏手和你的项上人头寄下几天,不送!” 被晋枢机念叨的楚衣轻却并不可能插翅飞到楚地去,当然,他也不在梁宫。 商承弼将晋枢柾与晋枢椽羁押在距离京城百里的温泉庄子上,晋枢机受命照料两个弟弟,却并不吐露身份。他向来幕离遮面,很受了晋枢椽几句算话,只是他并不介怀,只一心为二人诊治。晋家两位公子本就在战场上耗尽了底子,又受酷刑,更增种种折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能得到救治,纵然后来因为晋枢机的关系,商承弼命人多加照拂,究竟沉疴难返,二人病体缠绵日久,哪怕如今养在温泉庄子上,也难忍那跗骨之蛆般的疼痛。晋枢机医术高明,又极为用心,日日为他二人施针,灸穴,才几日功夫,二人身子究竟松快了不少,晋枢椽也就将轻视之心收了几分,虽是如此,口中却难免稍带一二,“如此高的医术,不去悬壶济世,倒为昏君效命,真是辱没了一身本事。” 倒是晋枢柾心细,打断了弟弟的话,轻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公子如此高才,却甘愿来照顾我们两个废人,想来也有不能言说之处。舍弟自遭大变,心性偏狭了些,还望公子见谅。” 晋枢椽听了哥哥的话,不免感慨万分,又想到相处这几日,发现楚衣轻身患哑疾,这样高明的大夫,却治不了自己的病,不免更增几分惆怅,遂叹息道,“的确,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晋枢机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晋枢椽这些日子无论如何冷嘲热讽他只当不闻,刚开始晋枢椽以为是他看不起自己不屑答话,后来有小僮来服侍伺药才知他乃是身有残疾,倒也将最初的不屑收了几分。如今见他居然肯给回应,不免震惊。 楚衣轻用传音入密道,“两位大好年华,未来可期,实不必作此消沉之语。” 晋枢椽只感到一个声音在脑中盘桓,清越如笙清冽如泉,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晋枢柾道,“公子武功高强传音入密出神入化,是在下冒昧了。” 而后,二人又听到一个声音,“你们实不该如此颓丧。”语中竟隐隐有训诫之意。 晋枢柾还未曾说什么,晋枢椽已吼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们五年来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们兄弟求生则辱求死不能吗?你知道失去双腿失去双目失去兄弟家园是什么滋味吗?颓丧?你一条走狗凭什么说我们颓丧?” 楚衣轻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竖起的头发,摩顶般虔诚与庄严,他一字一顿道,“我知道明明有口却不能开口是什么滋味,我也知道失去父母、亲人,连家都从来没有过是什么感受,可我更知道,这个世上有太多人,猪狗一样活,蝼蚁一样死,不是五年,是一辈子,我还知道更有的人,辱至极点依然不能活。人生在世,若要比惨,总有比自己更艰难的,求死不能吗,你父母盼你归家,你兄弟为你搏命,你全部的子民为了你能活流着自己的血,你凭什么求死,又为什么不用尽力气让自己好起来,拼一个生机?”他入密传音,每个字都极慢,却是每个字都烙进了人心上。 晋枢椽怔了良久,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楚衣轻只一笑,“无论今日的雾有多重,风有多急,雨有多大,依然相信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的人,一力求生,发愿救死之人。” 晋枢椽沉默,晋枢柾长长出神。楚衣轻重新燃上了香,转身离开,就仿佛什么也不曾说过。只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到晋枢柾道,“公子高论,在下拜服。” 楚衣轻轻轻点头,语中微露赞赏,“大公子的耳力更令人佩服。” 他这句话一说完,晋枢椽才突然明白过来,兴奋道,“大哥您能听得到?” 晋枢柾对弟弟轻轻点头,“还不多谢公子指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五年屈辱究竟也没有白费!” “是。”晋枢椽真心为了哥哥高兴,他现在还不知道,能听到步步不生尘的昭列公子足音的,普天下也不超过三个。 楚衣轻却不在意他是否相谢,转身出去了。他想,枢柾耳力之聪已足可补目力之不足,只枢椽到底浮躁些,那把特地为他打制的轮椅,还得再添几样东西才成。蝼蚁尚且贪生,他的弟弟们都是人中龙凤,更应该用心活。 第160章 人发 楚衣轻正在斫轮,才将榫舌凿出适宜的形状,就听到了商承弼脚步声。 天子出行,自然威仪赫赫,可他只听这暴君踩在青石板上的跫音就知他实是暴怒到了极点,甚至连内力也收刹不住,几乎要四下倾泻出来。 人才到了近前,二话没说,先一脚踢翻了云泽的药碾子,惠夷槽都是铁制的,他倒是也不怕脚疼。 云泽捂着摔成了八瓣的屁股叫道,“这药两位公子要吃的!” 商承弼又将碾盘踹了一脚,将散乱在地上的白寇赤小豆等踩得嘎吱作响,“你的好弟弟一出手就要了一万多条命,你要一天碾出多少药才救得回来?!”阐州被泥流吞没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安,可惜,商承弼接到的不是密报,而是晋枢机的战书。 楚衣轻缓缓站起,一字一字比划到,“干戈一起,本就是伏尸万里,流血漂橹。” 商承弼大踏步走上来,直直逼视着楚衣轻,他的胸膛几乎要贴上去,“你可知道,他用火药引发山崩,阐州一座城,就逃出来了两千人!” 楚衣轻幕离下的脸白了一下,果然,不可避免吗,只是,商承弼面前,他也不退却。 商承弼的目光向下挪,看到了初具雏形的轮车,“怎么,这又是什么新把式,晋枢机的奇兵还不够多吗?” 楚衣轻见他恼羞成怒,竟然笑了下,虽然他罩着幕离看不到面色,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笑意。 商承弼更怒,“你笑什么?” 楚衣轻后退一步,抬起头, 分卷阅读255 分卷阅读25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6 对上他冰冷幽深的目光,以指为笔,铁画银钩,“这原就是他本来面目,难道你此刻方知?!” “好!”商承弼怒极反笑,“重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朕以下令,御驾亲征,真的到了战场上,他才知道,谁高踞于上,谁臣服于下,五年前已经注定了。你们晋家,永远翻不了身!” 他说完这一句,竟大步向晋枢柾和晋枢椽的幽居之处走去,楚衣轻心道不妙,衣袂一振,立刻拦在他身前,“你想做什么?” 商承弼扫了他一眼,居高临下,“他既送了朕一份厚礼,朕当然要有所还报!” 楚衣轻心下一凛,“你的债已经够多了,还要把最后一点心都毁掉吗?” 商承弼看他,“朕从来不欠你们晋家。至于晋重华,朕和他的债,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他说完,就立刻吩咐身后銮禁卫,“请晋家两位公子出来,朕出征在即,就用这两个废物祭旗!” 楚衣轻一挥衣袖,立在当前,“谁敢动手!” 商承弼纵声长啸,云泽一抬头,就见四面屋顶,前后两门,弓箭手星罗棋布,箭在弦上,待命而发。 晋枢机坐在正堂里,看着沙盘,丢盔手中的药凉了又热,热了再凉,熬得连药性也没有了,此刻连第二遍也熬出来了,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世子——” 晋枢机习惯性地伸手,打算药碗一送过来,就一饮而尽。 丢盔道,“世子一整天没吃东西,药在胃里浮不住的,先用一点饭吧。” 晋枢机将手中竹筹搁下,“也好。” 丢盔乐坏了,连忙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晋枢机挟了一筷子豆腐,自语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主帅丢掉完整的头盔。” 丢盔正伸长了筷子给晋枢机布菜呢,听到他言语,手指也不免顿了一下——要怎么样才能让主帅丢掉完整的头盔——世子出剑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头盔一无斫痕,二无血污,连流云火焰的缨子凑不曾断半根,为什么会到了敌人手上,他太明白了,王爷是多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一个柘州就让他慌了手脚——这不是势败,而是示警,王爷恐怕已经知道了偠州矿藏的事,他不欲世子在此久留,他在逼迫世子,让他早日回去。 晋枢机吃了饭,又去营里巡视一遍,他借天时地利占了阐州,又用智谋手腕赢下偠州,再真刀真枪一滴血一滴汗的拿下玭州,如今攻入瑜州,士气大振。别说是向来信他极深的玄袍雪衣,就是后降的义军也对他佩服之至。此刻营中也正是吃饭的时候,可惜,晋枢机是并日难食一顿,却基本都保证他们一日能有两顿饭好吃。 吃饭的时候是营里最松快的时候,晋枢机亲耳听到义军们议论,“这瑜州前些日子还且打且退的,怎么如今咱们打了七八日,竟像是打出精神来了。” 另一义军嚼着干粮,“哼!精神了也是死前吊着最后一口气,有咱们世子在,怕什么。” 能亲耳听到咱们世子这四个字从义军口里说出来,晋枢机的功夫总算是没有白费。他自占了两处矿藏,就稳扎稳打,一点一点推进,将瑜州人挤压到东南一角,却命人慢慢开矿。甚至不独玄袍,也调拨了义军去。战时,铁就是命,义军一看晋枢机竟然连两处大矿都肯派他们去,显然是有了信任了,那些摇摆不定的也愿意为世子卖命,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原四县的人。 听了他们议论,晋枢机紧了紧披风,一群围着大锅的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过身来连忙丢下碗行礼,“世子。” 晋枢机轻轻点头,问道,“饭还够吃吗?” “够,够。当了这么久的兵,就世子这里能饱肚子。”小兵眼里,晋公子是可以操纵风雨雷电的天人,听他垂问,吓了一大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其中有机灵地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就公子这里啊,明摆着说咱们投了不少人。听说书的讲《三国》就知道了,当将军的都讨厌人家脑袋后面长反骨。 晋枢机却很是赞许的样子,“吃得饱就好,咱们刀口舔血,就是为了天下人都能吃得饱饭。” 刚才说话的人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立刻有机灵地道,“世子胸怀天下,是万民之福。”他虽读过两天书,但到底也没吊过书袋,晋枢机是反贼,用这样的话却称赞,还真是不伦不类,不过晋枢机并不在意,不必说得好听,只要肯干就好。 转过头吩咐丢盔,“叫明日煮饭时多添些芸豆,大家伙吃了长劲!” 于是众人纷纷应道,“世子放心,咱们吃饱了定把这几座城都打下来!” 晋枢机微微一笑,又去别处看看。 回到房里,丢盔见他心情好了许多,想来士气旺盛,也能冲淡世子心中不快。王爷素来多疑,只是以父迫子究竟令人难过。想到世子这些年受得苦,又想到楚地还有许多百姓对世子的误会,虽觉得此刻形势大好打到郢都去指日可期,但回去了却要面对无数飞短流长,丢盔又忍不住为晋枢机担心起来。 晋枢机却没空多愁善感,只问道,“两处铁矿怎么样?” 丢盔道,“今日没有消息传来。只是昨日弃甲命人来报说咱们懂开掘的人还是少了些,世子又爱惜大家,恐怕开得没有那么快。” 晋枢机点头,“这两处矿藏我有大用处,既然已经到了手上,就不必操之过急,万不能拿人命去填。” 丢盔连忙应了,却忍不住道,“只是王爷那边——” 晋枢机道,“父王与我远隔数城,总有些蒙昧误会之处,将来我自去解释,暂时,不必理会。” 丢盔答应了,请示道,“那还是稳扎稳打,明日,再将战壕向东推。” 晋枢机点头,“不错。步步碾压,只有让他们一寸一寸丧失土地,才能彻底粉碎反叛之心。” “是。”与阐州,偠州,玭州都不同,瑜州是被一点一点蚕食的,晋枢机要的,就是压着打,他要最大的土地,最小的伤亡。 楚王驻军在距离柘州百里的信陵,擦着他的宝刀,面罩寒霜。 他的亲卫楚平道,“柘州人向来狡猾,咱们与他们为邻多年,王爷一时为奸人所乘,也是难免,权且屯兵此处,静待时机,与世子南北夹攻,定能一举击破敌寇。那时候,进可横夺中原,退也可与商承弼划地而治,王爷五年前的大志就算是实现了。” 楚王冷哼一声,面色阴沉。 楚平连日来听到世子连战连捷的消息,王爷最先还是高兴的,可越到后来,世子势如破竹,王爷的脾气却阴晴不定,他明白,自世子一年前逼得怀有身孕的吕氏小产坏了王爷大计,他父子二人就生了芥蒂,只是如今大事未定,王爷又岂能以父疑子徒然生变,因此,楚平只能找到机会提上一句罢了。 分卷阅读256 分卷阅读25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7 此刻见楚王不悦,连忙换了他喜欢的话题说,“刚才奴才去看过了,您的冠冕已用金丝穿好了,十分富丽华贵,待拿下柘州,就能登基了呢。” 楚王这才有了几分兴致,“带到肇纪大典,老小也就该回来了,朕风风光光地封他做太子,可不比个世子强多了。” 楚平心下栗六口中却连声附和,“您说得极是。” 商承弼布下了天罗地网,只待楚衣轻一有异动立刻将晋楚的三位“质子”一网打尽。楚衣轻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自己武功再高,今日恐怕也只能落一个力竭而死的下场,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他已想好了如何修整轮椅,添上机括暗器,补枢椽事情双腿的不足,只可惜,来不及为几个弟弟做些什么——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力战到底,便也不惧任何威胁,孑然一人,迎风飒立,幕离飘动间,竟有几分看破了生死的洒脱与淡然。 商承弼看了他一眼,“朕可以不杀你。” 楚衣轻懒得比手势,直接内力传音,“你若杀了枢柾枢椽,与重华已是死仇,杀不杀我,都不紧要了。” 商承弼站在他对面,定定看着他,一挥手臂,第一排弓箭手纷纷引弓拉弦,百箭齐发。 商承弼的手臂刚刚扬起,楚衣轻已凭风而动,箭矢如雨,每一根都射向他必救之处,平地之上,他却像一只掠水的燕子,竟能贴着身子滑翔,衣袂飞动间,飞动的羽箭被一股极柔和的真力打落,箭落之时一浪接着一浪,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水圈,待波澜渐平,楚衣轻已经立在了最南边屋顶上。 众人刚刚捕捉到他影子,却突然看到最外围的箭手自东向西,手中长弓依次落在地上。楚衣轻却已替代了最南端的弓弩手,操着连珠弩,对准了商承弼。 他起势,避箭,还击,强攻,行动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并不觉得他动作如何快,可那疾飞的乱箭,环伺的甲兵就是追他不到,至于说到他是如何令训练有素的銮禁卫一夕之间就强弓脱手,人人亲眼所见,却是人人不明所以,衣轻步步不生尘,直到今日,才算真的见识了什么叫绝世轻功。 商承弼被他用连珠弩指着,这巨弩射程极远,一箭五发,相当霸道,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拊掌,“微步凌波,矫若游龙,佩服。” 楚衣轻强兵在手却无心自得,商承弼可以天下之力对己一人,纵然武功再强,又能如何。 果然,商承弼毫无惧色,“朕便站在这里,你倒发箭试试看。”他说了这一句,立刻指着东边厢房,“楚公子轻功冠绝天下,朕不怪你们无能,难道如今竟连一个瞎子,一个瘫子也追不到?”他们不必追,商承弼虽是让晋枢柾晋枢椽养病,但是却将二人囚禁在东厢下的密室里,只能进,不能出,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晋枢柾和晋枢椽早出来了。 楚衣轻五内如焚你,一震衣袖,立刻飞向东边,拦在厢房门口,商承弼放声长笑,“朕要是你,已有连珠弩在手,射不射得中,先射三箭再说。” 楚衣轻只在众兵逼迫中死死守在门口。 商承弼挥手,“给朕冲!” 话音未落,却突然听到门外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只看到庄子南边,浓烟滚滚。 这温泉庄子是商承弼修了带晋枢机疗养的地方,屋宇房舍成片,放眼看去,烟雾极浓极重,商承弼也不敢造次,点头命人去救火。 楚衣轻心头一松,却又立刻紧张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起火处,商承弼却只淡淡瞥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楚衣轻身上。 楚衣轻被他鹞子般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恼怒,一扬衣袂,商承弼意在行先,内力应气而生,立刻回了一掌出去。两人真力在空中相交,一方似石破天惊,另一方竟是上善若水,商承弼开山裂石的一掌出去,竟像是击在虚空上,内力瞬间就被化解得无影无踪,商承弼笑道,“才见识了绝顶轻功,又领教了冲元掌,昭列公子今日很大方啊。” 楚衣轻却不答言。 两人对过一掌之后,都不再出手,只面对面静静站着,不久,就有銮禁卫飞奔来报,“纵火之人业已拿下。” 商承弼满脸傲然,就说了一个字,“审。”而后,突然转身环顾,伸指一点,东南西北都有,正是刚才第一排的弓箭手,“你,你,你,你,你,朕每日用箭枝子喂出来的弓弩手,却连个活靶子都射不准,朕要你们何用?” 他手指才伸出去,銮禁卫中立刻有人压下了被点到的五名弓箭手,立刻有锦袍上绣着苍鹰图案的銮禁卫上来将这些人带下,楚衣轻知道,这是銮禁卫里主管刑讯缉查的。 商承弼负手而立,眼含轻蔑,片刻,又有穿鹰绣的銮禁卫从西面进来,“皇上,密道出口果然有人接应,晋枢柾晋枢椽不肯走,耽搁了一点时间,此刻奸细已经拿下。” 商承弼这才望着楚衣轻,“都说商家出情种,王叔的确是位多情人。” 楚衣轻这才明白,他劳师动众来此,杀人是假,拔除商衾寒埋在这里的钉子才是真。 商承弼望着他,“听说,晋徇望打算称帝,朕就用你们晋家的打虎亲兄弟对他的上阵父子兵。楚公子,请——” 第161章 拳参 与在瑜州的血流田垄不同,玭州晋枢机是压着打。车兵在前,金甲军持盾拱卫,身后是义军,此进则彼退,玭州城防虽坚,但到底比不上瑜州,更何况玭州没有兵车,面对晋枢机的硬攻,除了逐渐缩小阵地之外别无他法。这一战,主力是义军,赏格不再以级论,而是以进兵多少里论功。每日借车威而战,打到黄昏就鸣金收兵,大家生火做饭,清点战果,将个人功劳记录在册。大家都是梁人,并不愿多造杀戮,晋枢机倒也挖掘了不少稳重的。大战在即,不冒进才是最重要的。 这边将战线不断前推,每日僵持中进一小步,这种小口蚕食比血战鲸吞更令人感觉到折磨。就好比有人每日拿钝刀子割你的肉,即使凌迟得赦,也比枭首要残忍得多。 玭州府尹成章是守成的人,商承弼选他就选一个稳妥,要说用人,商承弼实在是个英主。与楚地旧境接壤的五城,柘州府精明多智,可就近监视,玭州府沉稳有余,可拱卫协防,瑜州府刚健坚韧,可立为砥柱,偠州沃野千里,进可攻退可守,因此偠州府尹景康选得最用心,更不必说阐州府的谨慎与圆融。 商承弼胸有韬略,大如辅宰,小如州府,每个人是何种品性,何种能力,又该如何去用,他都清清楚楚。他的预想中,楚王若有异动,柘州马上可以得到消息上覆朝廷,凭柘州府尹焦远庆之能,又有玭州府成章牵制住楚地,实在不成,还有瑜州坐镇。商承弼原是雄图远略之人,可惜,他的暴虐掩盖 分卷阅读257 分卷阅读25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8 了他的精明,他的荒淫蒙蔽了他的才具,纵然做了千万种安排,却不了义军一起,势如破竹——老百姓不在乎你有多么长远英明的政治眼光,他只知道,某位大人治下,我吃得饱,活得下去,父母官是我再生父母,可如今我活不下去了,那就想过得下去的辙,至于皇上英不英明,和我无关。但老百姓知道的却是,我们这里好不容易有个好官,被皇上杀了,听说还有很多好官,都被皇上杀了。皇上是个爱杀人的暴君。 晋枢机是反贼,晋枢机说商承弼杀他族人夺他土地,实在是个暴君,可问题是,即使忠心于大梁的众臣,除了一片丹心报效君王之外,也实在说不出商承弼不是暴君来,甚至商承弼自己也不能否认自己不是暴君,可以说,自他五年前强纳晋枢机入宫,名声就已经坏掉了。无论苏妲己多么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商纣王不是好东西已经跑不掉了。慕容冲还有洗雪前耻的机会,苻坚却再无退路。 晋枢机打阐州,用了一天,占偠州,也只一日半,攻瑜州,时日比较久,用了八天,血战屠城,终于取胜,可打一个区区玭州,打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打得玭州府尹成章都想投降了,他实在是被一刀一刀削怕了,只盼着晋枢机来个痛快的,或引颈图一快,或缩头认时艰,只要别这么折磨人就好。偏偏,晋枢机这里不紧不慢,压着打,用三倍、五倍、十倍于你的兵力碾压你,却偏偏在要说出求死或受降前让你一口气。今日,依然是如此,打到今天,义军已经成了主力,晋枢机的战车上也有了褐色的影子。 比起玄袍,成章更怕义军,因为玄袍不急需立功,可义军无论是送投名状还是求升官发财都比玄袍激进得多,至少在晋枢机攻玭州时,玄袍不杀人,义军手下却不肯留情。眼看着敌人的兵力越来越强,己方的士气渐渐低落,打到黄昏,又丢了三个县,成章都以为晋枢机又要收兵了,却突然听到了对面急急地击鼓声。 成章慌了,这十来天,都是每到黄昏晋枢机就命人生火做饭收兵清扫战场了啊,义军这边却是早有准备,尤其是,今天在战车上的以义军为多,今日的干粮食水比平时多了一倍,大家早都知道今天和平常不一样,这些天虽然都在胜,可没有大胜哪有大功?此时此刻,人人都知道决战在即,自己是后面投来的,这时候不冒头,到时候哪有入先锋的资格,当不了先锋,拿什么搏前程?如今听得鼓声一起,当即精神大振,尤其义军这些天也熟悉了车战,在金甲军掩护下,一鼓作气,将疲态毕现的玭州守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成章到底不是慌乱之人,立刻传令奔援柘州的大军前来支援,这边一力苦称,那边盼着刚刚打下了楚王头盔的柘州能分出人来解燃眉之急,成章眼看着节节败退亲自击鼓,大声鼓舞,“援军马上就到,大家伙撑住!楚贼打不过咱们,连头盔都丢了!”玭州守军精神为之一振,又奋起抵挡,谁知等到天色擦黑,搬救兵的人没回来,前日奔援柘州的人回来了,“大人做好防备,楚贼狡猾,焦大人中了埋伏,柘州,很快就守不住了!”报讯的人满身血污,说完就晕了过去,成章因为憋着一口气而沁出满脸的汗珠子啪嗒啪嗒全都摔在地上,城上竖起了降旗,玭州,也降了。 晋枢机再次收编了队伍,很快,就接到了楚王传讯,前日败退果然是诱敌,将柘州兵引入了楚地,来了个瓮中捉鳖,柘州府三千兵马,无一生还。柘州府尹焦远庆被俘阵前,晋徇望单手持刀,亲自将其头颅斩下,名曰——昔与你盔,今取你头。 晋枢机听说,不置可否。第二日,收到父亲手诏,命他本月三十前赶赴郢都,下月初六,举行登基大典,为酬他征战有功,决定立他为太子。 丢盔看着公子展开锦书,那锦缎背面是巨熊取火的图案,用金,石青,正红三色丝线所绣,极为精致,可公子看完后居然脸色发青,手指微抖,知道他气得不轻,却不敢问。还是晋枢机道,“传令下去,命义军整理行装——” “公子——” 晋枢机长出一口气,“过柘州,本月二十九,在玉麟岗与父王会师。” 丢盔小声道,“那玄袍和雪衣——”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丢盔低头,“是,属下知道了。天色已晚,公子早些安歇。” 晋枢机点头,“明早的药拿来我喝,铺床。” 晋枢机率三万人马入楚,楚地百姓夹道欢迎,楚王亲自下玉麟岗下郊迎十里,赐钲四、鼓八、黄金百镒,宝石十斗,更令人侧目的却是赏给晋枢机的冠服,衮冕九旒,衣服九章。晋枢机跪在楚王面前,恭敬听封却不敢受。 楚王等礼官将赏赐都宣完了才一挥袍袖道,“我儿征战辛苦,快快起来。” 晋枢机只跪在地上,称是父王运筹帷幄,幼年教导之功。 楚王捋须而笑,望着跪在脚下的晋枢机志得意满,“暴君无道,臣民无依,孤应运必时,光复社稷,救黎民于水火,解天下于倒悬,是以群臣劝进,为父承天景命,欲登基为帝,下月初六即是大典,我儿辛苦奔劳,当为国之储贰,枢机,你该叫朕一声父皇才是。” 晋枢机只觉得胃里搅海翻江地疼起来,吃了比平时多两倍的药还止不住,此刻,只是恭敬道,“儿臣遵命。”口中答应,父皇两个字,却依旧叫不出口。 楚王眸色一沉,却道,“起来吧。” “是。”晋枢机站起身,侍立在楚王身侧,楚王这才大步流星地去劳军,慷慨激昂。站在阳光下,看着甲光向日的整齐军容,想着绵延万里的无限江山很快将在自己手中,不禁心神激荡,训话之时也多了几分豪气。晋枢机只低眉敛目地站在父亲身后,听他一一慰问军中将领,腹中翻腾,也只能强压倦意。父亲给的时间太短了,他带着三万人马,还有粮草辎重,一路马不停蹄才能在二十九日前赶到玉麟岗,更加之心下有事,这一番急行军比打仗还累。 晋徇望见雪衣统领淳于燕和玄袍统领徐放都不在,晋枢机的心腹只得一个蒙玉安,当下不动声色,大手笔赏下白金百两,织金彩叚十二表里,砂六十锭。其余众人,或赏官,或赏银,还许以爵位,晋枢机看着父亲指点江山,听他给义军画着夺取天下之后的大饼,除了回去睡一觉,什么也不想做。 终于,楚王展示够了他的恩义仁慈,终于可以回去,晋枢机却不能睡,依然要跟在父亲身边服侍。晋徇望看他黄如金纸的面色,语气极为关切,“今日日头不大,怎么还晒成这样。你原就羸弱,为什么不好好调养,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懂事。来,与孤同车。”一派慈父心肠。 晋枢机连忙跪下请罪,丢盔的心狠狠揪在一起,大 分卷阅读258 分卷阅读25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59 军当前,如此公然说世子羸弱——一个身体不好的太子,可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楚王又训了身边服侍的人一番,竟逼着晋枢机上他的车架,晋枢机苦辞无用,被楚平架了上去,楚王随后上车来。 晋徇望既然要称帝,出行便是整副銮驾,车中很是宽敞,晋枢机却根本没有坐,上去了就跪在车里,等楚王上来,一力咬住唇,“儿臣有罪。” 晋徇望正襟危坐,等左右关好舆门,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我听人说,你新修的晋家家谱,居然有姓楚的人?” 晋枢机哪有空修什么家谱,更何况,修家谱是多大的事,哪能由他一人说了算,他听父亲如此诘问,便知他其实是在计较自己当日拒绝柘州的事,只谨慎道,“儿臣知道以父王的雄才大略,定不会受制于区区柘州,焦远庆狡猾,以父王安危乱儿子心志,儿子实在不敢上他的当。” 晋徇望一声冷笑,“你看见亲爹的头盔到了别人手上还谎话连篇,拿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来扯得好大一张虎皮,重华公子素来心如磐石稳如泰山,谁有本事乱你心志?” 面对父亲的诘问,晋枢机只能跪着,好在楚王向来重排场,车里极为宽敞,又铺了华丽的丝绒毯子,跪着也不多么难过。只是今日药喝得太多,胃里搅海翻江的难受,他低眉敛目的垂着头,父亲便也看不到他表情了。 晋徇望看他跪得很是伏帖的样子,见他比六年前消瘦得多了,与从前一无所惧的意气飞扬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来,当年还是提着剑说要砍了商衾寒的愣头青,如今竟端的生出几分雍容气度来,哪怕整个人形销骨立,俯首帖耳,却更让人震撼,当即在鼻子中哼了一声。 晋枢机动都没动一下。 楚王无端地焦躁起来,只好端起茶盅将胸中的燥郁压下去。 楚王出行,用得是四匹马的銮舆,车轮用蒲草叶子裹得结实,原是很稳的,可奈何山路难行,可晋枢机无论车子怎么动,都跪得稳稳当当,他越是不动如山,楚王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终于,有一条蛇从草丛里蹿出来惊了马,晋枢机膝盖滑了一下,又立刻跪好。 楚王一挥手,就是一掌打出去,晋枢机内力应势而生,却又生生压住了,楚王一掌挥到他面前,突然卸了全部力道,道,“功夫倒是没搁下,可惜内息乱七八糟,也不知究竟心思放在什么地方!” 晋枢机强练摄魂术,被楚衣轻联合商承弼散去功力,后又取了速成之法,武功进境虽快,却是饮鸩止渴,内力杂而不纯,功力坚而不深,听得楚王教训,也只是淡淡道,“是儿子莽撞了。” “莽撞?你莽撞的事多着呢。”楚王再看他一眼,似是对他刚才压住了内力感到满意,索性道,“起来吧。” 晋枢机跪着没动。 楚王放重了语调,“咱们父子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六年前不是这样。” 六年前当然不是这样,只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晋枢机应了个是,就站了起来。车顶虽高,却无法站直身子,因此垂手躬身立着,倒比跪着还要难受。 楚王看他一眼,“坐。还要为父求你不成?” 晋枢机低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还不坐?”楚王看他即使弯着腰,也是风姿卓著。 晋枢机这才在父亲对面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楚王终于说了父亲该说的一句话,“你瘦了。” 晋枢机回的也很儿臣,“父亲忧心国事,也清减了许多,请千万保重身子。” 楚王听到他关心的话,虽不知是真心假意,到底为他的驯服满意,因此嗯了一声,接着马上就道,“如今咱们已经占据了他商承弼半片江山,接下来,你有什么章程?” 晋枢机虽坐着,却并不坐实,只蹭着一点座位,如今听得父亲问话,又站了起来,“但凭父亲吩咐。” 楚王听了他话,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叫自己父亲,是因为不肯开口叫父皇的缘故,当即冷笑道,“你素来阳奉阴违,我的吩咐,不听也罢!” 晋枢机又是站着。 楚王一声冷笑,“怎么,你重华公子决胜千里,万般绸缪不可告人不成?” 晋枢机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用父王乾纲独断圣明烛照之类的话来敷衍,只道,“能拿下西南,是时机,也是民意,楚地自六年前元气大伤,如今百废待兴,能有如今的局面,实在是侥天之幸。儿臣以为,商承弼天纵英明,文治武功样样不弱,今后当是一场硬仗,一年半载恐怕难以速战速决,为今之计,应该休养生息,整顿兵马,以待决战。” 楚王微微眯着眼睛,“依你之见,商承弼还有后招?” 晋枢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大梁鼎祚隆兴,已历四世,商承弼非无能之主,今后的仗,只会越来越艰难。大楚上下——”他说着看了一眼楚王,“人人对决战信心百倍,虽是好事,但骄兵必败,不得不谨慎。此刻正到了最艰难的时候,很该君臣一心,共体时艰才是。” 楚王听他说了君臣一心,共体时艰,又说要休养生息,便继续问道,“既然如此,登基大典,恐怕要从简了。” 晋枢机虽知道不该直言以对,可他背负着无数生民,除了楚地子民的,还有归降义军的,实在不能不谨慎,因此只道,“若能如此,四境之内无不感激您简朴仁德。” 听了他的话,楚王突然拿起茶盅就砸出去,就说了三个字,“你放屁!” 晋枢机跪在地上,乌木的发簪上还挂着一片茶叶,“您请息怒。” 楚王伸手指着晋枢机,“我看你是被他狎弄了五年吓破了胆,商承弼黔驴技穷已是强弩之末,他若真有本事,西南就不至于丢得这么快了!休养生息?你是怕了他还是做了他的枕戚夫人舍不得他啊!” 六年前楚王兵败,晋枢机被迫委身以全宗族,以堂堂男子之身屈节受辱,实是生平最大恨事,此番起兵,说是为了复国,也有相当一部分志向是为了雪耻,这些年,人人骂他是祸国佞娈,却从没有人敢真的将这娈幸二字揭得赤身裸体,如今竟被父亲当面叫破,晋枢机哪里受得了,一口鲜血从腔子里就蹿出来,他死死攥住双手,竟是催动内功,强忍着不肯将血吐出来。 楚王却是面色赤红,“赫连傒已经起兵,商衾寒奉命抗敌,他叔侄不和已非一日,不在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他说着就伸手握住晋枢机肩头,“把你的兵符交出来,我要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文韬武略。” 晋枢机终于将口中的鲜血重咽了回去,抬起头,目光清澄,他也就说了四个字,“恕难从命!” 第162章 见愁 晋枢机与楚王对上之后,楚王终于发现,原 分卷阅读259 分卷阅读26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0 来他除了仗着父亲的身份耍一耍威风之外别无办法,楚地自六年前起事失败,就被夺了兵、政、财权,除了王府的五百部曲,所有的军队都被打散收编,他是真正的光杆司令。如今最能征善战的玄袍雪衣,俱是晋枢机练出来的。他蛰伏郢都,向商承弼称臣,虽然也发展了一些势力,但眼下只有区区四千兵马,若不是如此,打一个小小的柘州也不必先引梁兵入城再设伏了。而晋枢机可调遣的人马有三万,还不包括他藏起来的玄袍和雪衣。楚王想到父弱子强,恐怕就算以后打下了江山,自己也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皇了。 晋枢机适才呕了血,此刻的脸色更加难看,只是他向来习惯了独自强撑,比起雌伏在商承弼身下的那几年,如今的日子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了。至少,他是病了,不是被人打伤的。 自从在晋枢机面前撕下了遮羞布,楚王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他兵权上奈何不了儿子,只能在礼法上压制他,而登基大典,就是最大的压制。楚王好大喜功,晋枢机又手握重权,礼官们对皇太子的册封礼甚为尽心,议礼之时,也是超出诸王许多。 楚王表面不动声色,还挑剔赐给晋枢机的礼服手工不够精细,又加赐许多药材,称晋枢机身子空虚实该好好调养,又每日都命御医为晋枢机请脉,不止如此,还日日细看晋枢机脉案,添减药方。晋枢机却只是一意忧劳国事,忙着练兵,关心稼穑灌溉之事。 终于,到了七月初一,朝上为登基祭天之事吵得不可开交,突然收到前方消息,商承弼已发南征檄文,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楚王接到军报,拊掌大笑,“好,孤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我楚国和梁国不共戴天,接下他的国书,咱们十万男儿,和他姓商的决一死战!” 群情激愤,响应云集,当下有人道,“皇太子神机妙算,用兵如神,臣请派皇太子为大战主帅,北上讨逆!” 晋枢机少年之时就号称文华陈思,武重冠军,如今一举荡平整个西南,更是人心归附,当下人人争先,愿为太子马前卒,为国效力。 楚王看着打头而立的晋枢机,很想说出自己也要御驾亲征的话,但却只能道,“太子沉稳,可堪一战,有朕居中调度,定能旗开得胜,我父子一心,让商承弼见识一下什么叫上阵父子兵。” “儿臣领命。”商承弼会御驾亲征早在晋枢机预料之中,他等待这一日太久,久到此刻竟是出奇的冷静,连一句血气上涌煽动人心的话都说不出。 晋枢机的反应太冷静,冷静的有点冷淡,但朝上众人的心却是热的,王爷要称帝了,大家正缺一场功劳,太子爷打仗还从来没输过呢——六年前那一战晋枢机在昆仑山学艺未能赶回来——不知为什么,大家依然改不了口叫王爷皇上,可是叫世子爷太子竟很是顺溜。 当下立刻有人道,“如今正是战时,不比寻常,臣请增皇太子诸率为五千人,以壮国威!”太子诸率是太子亲兵,与晋枢机手上所能调动多少人马无关。 楚王唇角微微抽了一下,吐出一个准字。他不准也无可奈何,不顶着太子诸率的名头,晋枢机的玄袍和雪衣别人也调不动。 立刻有趁热灶的礼官赶着凑热闹,“圣上肇纪登基,商贼便亲来送死,咱们与他隔山而战,就让这战鼓为圣上立国鸣礼。“ 楚王点头,“正该如此,祖宗创立基业,无一不是在血火之中,如今,我开疆拓土,兴复故国,焉能少了仇人的血!” 当下有礼官上前请奏,“太子,国之储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臣请祭祀时置太子拜褥于槛内,请历代先祖佑我大梁千秋万世,国祚绵延。” 晋枢机一听,立知不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子乾纲独断,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当即上前道,“万万不可!” 楚王一抬眼,语气漫不经心至极,“身为礼官,竟连这小小礼仪都弄不明白,拉下去,杖毙。”说完了这一句,又看向晋枢机,“你身子不好,大战在即,还是早些回去修养吧,退朝。” 晋枢机被勒令回去休养,楚地的风气又是一变。横扫大梁半片江山的重华公子,在拜褥事件后,父子间显然存了芥蒂。楚王要的,就是这一点芥蒂,他要让楚地的人看到晋枢机的人心,晋枢机呢,便真的安心休养起来,连每日的练兵也只是清早和傍晚去巡一遍。楚王依旧关心太子,甚至还派了自己贴身的太监送阳伞去给他撑着,说虽日头落了,地上暑热却未消散,他身子不好,别受了暑气。 晋枢机恭恭敬敬地谢过了父亲关心,专心养起病来,除了晨昏定省,关于朝政的一切都不再多言,连楚地最热闹的册封礼也不关心,甚至连下人来报内库的银两大大不够也只斥退了总管,称一切父王自有主张。他这一病,父子间倒又回复了父慈子孝的样子。惟有丢盔,每天见世子听话服药,认真保养,他再没见世子对自己的身子这么上过心,可心中却更难过起来。 初六终于到了,晋枢机穿着他衮冕九章的礼服陪陪祀天地、告宗庙,楚王登基,南面称帝,志得意满,立刻通令天下建元立新,国号依然是楚,年号大治。 楚王为了称帝,已率先营建宫室,楚地自六年前归降后,早被商承弼用种种手段将各项生息都掐断了,无论打仗还是大典,银子都花得如淌水一般,晋枢机眼看着面前皇太子的膳食,只一个早膳就有碗菜四品,碟菜四品,片盘四品,点心四品,汤两品,粥六品,楚王说他身子不好,又加赐了暖锅两品,如此靡费,又如何能不坐吃山空。晋枢机先谢了皇帝赐饭而后问道,“父皇用过了吗?” 来送暖锅的太监恭敬答道,“皇上正在用膳,见这炉鸭炖白菜甚是滋补,特命给太子送来。” 晋枢机再次谢过,给了赏钱打发人出去,拿起汤匙复又放下,看着桌上的鸡鸭入肉竟是毫无可吃之物,索性撂下碗来,“把药炉子上煨着的小米粥给我盛一碗来。” 丢盔见六品粥,有昏有素,偏偏有的虚甜有的太腻,也只得答应了。 丢盔在几样点心中翻检了半天,也知道没有世子合意的,索性将营里发给兵士们的一个笼饼热了给他,“殿下将就吃些。” 晋枢机接过了,拣了燕窝八仙汤里的芦笋就着鸽蛋吃了两口。丢盔心道,如今回了家当了太子,吃得却连行军打仗时都不如,更别说在梁宫时,天昭帝每日亲自过问世子吃食,一茶一饭都顾着世子口味,世子嫌芸薹味道冲,梁宫里就连伺候的小太监都不能吃五辛,想到这里,丢盔也不得不承认,商承弼对世子,也不能说是不尽心了。 晋枢机却对口腹之欲并不看重,龙肝凤髓不觉其鲜,吃糠咽菜也不味其苦 分卷阅读260 分卷阅读26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1 ,只有一日,坐在窗前,望着京安的方向,突然说了一句,“不知桃儿怎样了。” 丢盔被惊得打了个寒噤,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晋枢机却是看他,“商承弼这次派了谁做先锋?” 丢盔慌忙低下头,“咱们的探子还没送来消息,属下惭愧。” 晋枢机一笑,“没什么惭愧的,商衾寒在凹子口和赫连傒已经动上手了,其他人不堪大用,商承弼只有一个人选。” 丢盔揣测道,“世子的意思是——”他一心急,竟还沿用了旧时称呼。 晋枢机并不在意,只是点头,“于家。” 丢盔疑惑道,“并未有任何风声——” 晋枢机打断他,“若不是于家,我大费周章要了于同襄的小命干什么。”他说了这一句,就阖上了眼睛,“等着吧,于家的老将要出马,咱们且静静看。” 丢盔不解道,“您不出兵?” 晋枢机指着桌上菜肴,“我倒是想出兵,只你见过行军打仗,每日给主帅炖燕窝的吗?” 丢盔皱眉,“除了世子,还有谁能抵挡得过于家。” 晋枢机长长伸了个懒腰,“谁都好,只要不是我就行。” 丢盔当然明白世子已经功高震主封无可封,可强敌在前,总不能眼看着楚地大好男儿白白送死,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现在要去送死的,可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同胞。 晋枢机见他面有愤激之色,只轻轻摇了摇头,“慌什么,你世子打仗,什么时候拿自己人的命去填了。到了这个时候,商承弼不战,我不战,这天下,谁也别想打起来。” 楚王高踞宝座,问楚平,“太子在做什么?” 楚平将晋枢机行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而后才道,“殿下近来身子不好,除了每日向您请安,竟连营中都不怎么去了。只是昨日,突然说想再养只兔子,宫里却没有,属下已命人从宫外挑了两只送去了。 楚王一笑,“他素来好养这些猫猫狗狗的,朕记得园子里有几只鹿,另有两只仙鹤,抓去给他。” 楚平答应了,奉承道,“圣上慈爱,想来殿下有这些活物陪伴,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些。” 楚王点头道,“但愿如此。” 晋枢机收到了楚王——现在的大楚皇帝御赐的梅花鹿两只,仙鹤两只,谢过了亲来颁赏的楚平,等只有丢盔在的时候才道,“一两月之内,不比想出征了。否则,这鹿谁来养。” 丢盔不敢接话,只好道,“东宫属官齐全,定有会养的人。”赐什么不好,偏偏赐鹿。皇上究竟是在提醒殿下,还是在警告。 晋枢机却是道,“娇儿吃了萝卜了吗?”娇儿是晋枢机新养的兔子。 “是。吃得可香呢。”晋枢机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被困在东宫,不方便出门,便借着想要兔子传递消息。晋枢机手上,除了玄袍、雪衣,还有一只人马,名曰黄风。风是风闻言事之意,他在大梁时,便开了大大小小无数间茶楼赌坊酒馆妓院,这些地方虽是市井之所,消息却最为灵通,他的黄风就隐藏其间。 兔子是杂食动物,胡萝卜吃得,青菜叶吃得,肉也吃得,晋枢机以胡寓北狄,吃胡萝卜,收到的就是赫连傒的消息,以菜叶喻梁臣,青菜叶是新人,白菜叶是旧人,他便能知道商承弼有何动作,若是某一日兔子吃了肉了,便是商承弼有异动,晋枢机也要有所准备。 如今,晋枢机望着丢盔,就只吩咐一句,“青菜叶子恐怕都蔫了,过两日也该喂白菜了吧。” 丢盔答道,“青菜被啃尽了,娇儿却不肯住口,也只好换白菜来尝了。反正白菜是青菜的祖宗。” 晋枢机满意地点头,看来,于同襄阵前通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商承弼立在舆图前,望着凹子口,知道商衾寒总能牵制赫连傒一阵,因此将战线又往南推了推。此时,晋枢机已与楚王连成一线,占了凤凰山,凤凰山的北面就是昌野,商承弼早料到依晋枢机的谨慎,应该不至于贸然过山,可到了今天依然按兵不动,他却心下生疑,晋重华是不打没把握的仗,晋徇望什么时候也这么沉得住气了。 须知开疆拓土是每一位帝王胸中所愿,只是不愿背上穷兵黩武的名声故而有所收敛罢了,既然晋家人已占了半壁江山,又为何止步凤凰山了呢。很快,商承弼就知道了答案——不是因为楚王沉得住气,而是因为楚王在准备登基。晋徇望称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商承弼不觉愤怒,只觉荒谬。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一介败军之将,不过仗着儿子争气,侥幸占得几座城池,居然就妄图称起皇帝来,商承弼一声冷笑,“重华,有这么个爹,可苦了你了。” 小顺子听说楚王竟然称帝立极的时候下了一跳,早将亲近自己的一些太监宫女打发出去以免又被无辜杖毙,却不想皇上居然只是嘲笑了一句,就翻下一份折子了。刚舒了一口气却突然见到皇上勃然大怒,手中的折子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岂有此理!” 小顺子不敢上前,使眼色要另外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去捡,那小太监又哪里肯去送死,好在商承弼近日杀官杀得多,杀服侍的人却是杀得少了,发了一通脾气后便吩咐小顺子,“叫于中玉来见朕。” “是。”小顺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立刻出去吩咐。商承弼的目光却落在被他扔在地上的密折上,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避无可避只好上前去捡,商承弼看他弓着腰将折子小心翼翼地重放在案上,那小太监正提着一口气却行退下,商承弼却突然开口,道,“于同襄通敌,你说是假是真?” 小太监吓得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商承弼挑眉,逼问,“于家第四代的佼佼者,靖边王的高足,阵前通敌,你信吗?” 小太监不断打抖,噤若寒蝉。 商承弼扬起了鼻音,更瘆得人心慌,“嗯?” 第163章 落葵 于中玉一进栖凤阁,一是跪,二是哭,跪得斩钉截铁,哭得老泪纵横。 商承弼亲自起身,下去将他扶了起来,于中玉两眼通红,“皇上,我于氏一家满门忠烈,同襄力战不屈,就义赴死,还有人要败坏他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啊!” 商承弼只是道,“给祖父大人赐座。” “皇上!”于中玉又要跪。被商承弼一把托起按到了榻上。而后,商承弼说了一句让于家坐都坐不住的话,“朕自然相信太祖父和祖父的忠心,只是我也想知道,偠州固若金汤,又为何在同襄入城之后,合府百姓弃城而逃。” 于中玉又跪下了。这一次,商承弼没有扶,而后,一张密折就递到了他面前。 于中玉不敢接,商承弼就一个字,“看!” 密折上写得清清楚楚,景康曾不断 分卷阅读261 分卷阅读26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2 加固城防,修建堡垒,但与于同襄秘议后,匆忙下令合城撤退,只留了五百力士,以身殉国。折子只是具陈事实,未有一句评断,可怕的却是密折上的一个印信,印信是寸许长的一柄小刀的拓印,是于家的徽记。 于中玉看完了密折,连脸色都变了,只好俯身叩首,“臣一家赤胆忠心,请圣上明鉴。” 商承弼轻轻叹息一声,“于氏满门对朕,不仅有忠心,更有恩情。” 他从来不是会邀买人心的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于中玉脖子上的冷汗涔涔地渗出来,从来只有臣下一心赴命效忠主上,谁敢和皇帝论恩情。 商承弼接着道,“同襄这孩子,朕也很是看重,因此,才将銮禁卫也交给他。” 于中玉又一次叩首,“小子辈无能。”宁认无能,也万不能认反叛。 “可惜,天妒英才。”商承弼叹息了一声,立刻吩咐,“传朕旨意,銮禁卫佥事于同襄抗敌报国,力战牺牲,不堕祖宗威名,封勇毅将军,赐银两千两,谥号恭。” 以于同襄的功劳辈分,不得不说是死后哀荣了,于中玉本以为这次进宫要受到好大的责难,却没想到商承弼居然给了如此大的恩遇,当下叩首辞谢,“小子无能,未能解偠州之危,如何当得起皇上殊恩。” 商承弼只是道,“晋枢机绸缪多年,老谋深算,同襄如何是他对手。朕原打算留着他,将来为朕股肱的,只可惜——”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反是吩咐道,“太祖父他老人家素来看重这个玄孙,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要多难过。朕原是念着成安侯的功绩,不愿他身后空虚,却不想,二叔一脉命运竟如此多舛,同襄既然去了,朕原让他袭了成安侯的爵位,将来另选子侄过继,也算对太祖父他老人家有个交代。” 于中玉又一次拜谢,“皇上厚恩,臣一家铭感五内,誓死效忠。” 商承弼轻轻点头,“这也是命数使然,皇叔年过四旬才收了这么一个亲传弟子,偏偏他命运如此不济,你将朕的安排告诉皇叔,使他在前线不要挂心才是。” 于中玉握紧了拳头,只应了一声是。 应有商承弼的旨意,于同襄虽算不上生荣,但绝对是死哀,于家又多了一战死沙场的英烈,更加上商承弼命他袭了成安侯的爵位,又另外赐了爵位和谥号,丧礼的规格更是水涨船高。 于同襄作为靖边王的徒弟,虽说卑不动尊,商衾寒身在前线不得前来致祭,风行却是留在京安的,只是,于同襄葬礼上,人人瞧得分明,风行虽服了大功之服,但在于同襄的大事上却不怎么出头,于家人对他也并无对亲戚的应有的礼数,人人都知道,晋枢机不是一个于同襄能应对得了的,以靖边王用兵之人之能,又如何会不知,也因如此,风行在这场丧礼上处境就非常尴尬。只是他处处行止有礼,不卑不亢,倒是更显出气度非凡来。 于家是外戚,虽说皇后不再了,但商承弼已公然宣称不再立后,更何况,于同襄通敌的事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商承弼还赐下了如此过隆的丧礼,可见于家依然宠眷优渥,因此,于同襄的丧礼是冠盖云集,吊客不断,人人见了这位赢少君宠辱不惊的气度,心下都佩服起来,不免交口称赞一句,“果然不愧是靖边王的儿子。”别人的丧事,却又成就了他一番贤名。 发引那日,风行以靖边王名义设了路祭,一应礼数周到,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处置如此大事也进退得宜,举止有度,不免更高看一眼,第二日,对风行的态度又是一变。风行却无论于家对他是白眼,是漠视,抑或亲近,都恪守仪范,无懈可击。 商承弼听说了于家的态度,微微点了下头,召了銮禁卫指挥使郭通,就下了一道密令,“靖边王的捷报传来之前,朕要先把他儿子的丧报传过去。” 郭通一怔,商承弼从舆图上抬起了目光。 郭通既然做得了銮禁卫的指挥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从来不质疑商承弼的命令,此刻也是一样。 商承弼低下头继续看舆图,口中却叹道,“靖边王送于家的儿子去送死,于家保护不了他的儿子,也是因果相得。“ 自銮禁卫接了密令就在寻找机会,但商承弼的命令不止是让风行死,更是要让他死在于家,这就比较棘手。更何况,商衾寒极为看重这个儿子,此次出征,商承弼将风行扣下来当人质,商衾寒竟将自己的疾风二十八骑悉数留了下来,更何况,风行日常并不住在靖边王原来的王府,而是在卫衿冷三月巷的老宅起居,要从这位稳如泰山的新旸公子眼皮底下要他侄子的命,即使做惯了暗杀的銮禁卫也不好下手。 好在终于被他们等到了一个空子。 于家的人瑞于老国公居然想要见一见这位赢少君,郭通得到了消息,便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打定主意亲自动手,只对身边的銮禁卫同知赵文林颔首示意,房屋角落的燕巢后突然有两个黑衣人飘了下来。 郭通道,“成安侯与咱们共事一场,时日虽不多,但到底有袍泽之意,如今,你我也该尽一尽心。” 于是,赵文林奉上了一只极为朴拙大气的黑漆盒子。 銮禁卫立功殉国的人,死后都以有金刀鞘陪葬为荣,另外上峰会赐予他第一次立功时的飞凫服,銮禁卫人数众多,飞凫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穿的,但若是殉国,就会得到一件。于同襄当时是从三品的佥事,自然够格佩绣金刀着飞凫服,但是他严格意义上讲并不是銮禁卫的人,他的身后事自然也没有这等殊荣。就连他那冠盖云集的葬礼,郭通都不曾去打个照面,只派赵文林和另外一位同知去过,如今,既然要亲自上门,自该找个由头才行。 赵文林躬身问,“指挥使要亲自去?” 銮禁卫指挥使,真真正正的天子心腹,他一动,风云变色,素来不能轻出。 郭通却并不说话,只是解下了自己的绣金刀,交给赵文林,接过盒子,转身就走,两名黑衣人立刻跟上。 赵文林知道,郭通此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事实上,从接到这个命令的那一刻起,就是死,别说商从涣幼承庭训,得名家教导,无论医道还是武功都很有可观之处,即使任务成功,四十万靖王军也不会放过有嫌疑的人。因此,赵文林不明白,皇上想要的,究竟是商从涣的命,还是指挥使的命。只是,一入銮禁卫,除了尽忠王事,死而后已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风行却很明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他不是一个人去的,陪他一起到于家的,还有卫衿冷。 风行当然不敢劳动卫三师叔做他的护卫,卫衿冷固然有回护之意,也无未卜先知之能同去为师侄保驾护航,而是定国公一家突然想约见他这位通达钱庄的 分卷阅读262 分卷阅读26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3 少东家换一些庄票,老公爷不问世事已久,这等小事自然不必亲自出面,可他就是传了话,请新旸公子同来。看在他的辈分、年纪和大师兄与于家的关系,卫衿冷自然也愿意陪师侄走这一招。 事实上,卫衿冷很清楚,于同襄一去,于家和靖边王的盟约就算是断了。如今,外有强敌环伺,晋枢机与赫连傒一是猛虎一是饿狼,这两方和商衾寒固然是血海深仇,和于家的梁子也结的不浅,尤其是其中夹着皇后、于文太、于同襄三条命,二来,内患主上疑心,商承弼派商衾寒去平叛,却留下了他儿子,于家看起来宠眷优渥,事实上,皇后之死过于暧昧,正位九年的中宫,一无所出不说,还死于非命,若说商承弼对于家没有防范之心,连黄口小儿都不肯信。如今,两方都是腹背受敌,即使中间夹了这段于同襄的是非,也不能不放下计较修复误会,重新定盟。 众所周知,靖边王三个师弟,楚衣轻不问世事,景衫薄太过年轻,商衾寒真正信任、看重的就是这位号称稳如泰山的新旸卫公子,今日,老公爷纡尊来请,卫衿冷枉驾而来,便是靖边王和于家的默契了。 风行和卫衿冷同乘,风行小声道,“其实,三师叔不必去。父亲走前留了话,于家五世不倒,自有其能,结不结盟,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必勉强。” 卫衿冷只是点了下头,却不说话。他心中实是不明白大师兄用意,既然收了徒弟,无论资质怎样,性子如何,都该好好教导,助他成才才是,为什么偏偏安排他去送死,这哪里是结盟,竟然是结仇了。 风行鉴貌辨色,知道三师叔不高兴,也不敢再多言,只端端正正坐着,车子快行到国公府时,卫衿冷看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他父亲坑死了人家儿子,他却必须在人家葬礼上支应,自然委屈,只是风行虽小却性子坚定,洒然道,“虽有些误会,不过,国公府上下都对侄儿很好。” 卫衿冷瞟了他一眼,“我面前,不必时刻这样绷着。”他其实并不喜欢越来越老成的风行,尤其是,经过于同襄一事,卫衿冷更明白,于家原对风行很有几分怨怼,突然改了态度,正是因为在风行的身上中看出了大师兄的志向,卫衿冷皱了皱眉,风行立刻告罪道,“侄儿知道了。只是已习惯了,好在还有三师叔疼我。” 卫衿冷再次细细打量他,见他正襟危坐,气度端凝,不免心下感叹,大师兄将儿子教得太好了,就这样的行止气派,哪里是一个无欲无求的边王能养出来的。连自己这样的商人都看出了风行的不同,更何况,十年前就曾经慧眼识英一本万利拥立商承弼养出一位皇后的于家呢。 卫衿冷很怀疑于家是不是想再出一位皇后,于家却只是在观望。 于中玉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定要见这位赢少君,于并成望着儿子,深觉自己必须要多活些年岁,否则,凭子孙的平庸又如何撑得住于家这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反是于文原一直在一旁服侍高祖,似是已有所悟,于并成点着玄孙,“文原说说看。” 于文原道,“文原听说,銮禁卫的郭大人也要来拜望您。” 郭通的帖子是直接送到于并成这里的,到了于并成这等地位,已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提出要见他的,凭郭通銮禁卫指挥使的身份,说要来给他请安,倒也不算失礼。于文原这些年一直在于并成身边服侍,这些拜帖都是他帮着分解的,于中玉另有要事要忙,因此并不知道。 听了于文原说话,这才蹙了蹙眉,“他来做什么?”銮禁卫进门,多半不是杀人就是抄家,哪怕鼎盛如于家,也不愿让佩着绣金刀的人进来这么晦气。 于并成不说话。 于中玉看着嫡孙,“你说。” 于文原道,“銮禁卫指挥使只有正三品,官虽不高,却直通天听,是天子耳目,更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这样的人物,素来和咱们于家没有交情,即使为了叔叔的事,两个同知来吊唁过也已足够了,指挥使又怎么会亲来。爷爷刚放出消息说要见商从涣,銮禁卫的拜帖就到了,可说是司马昭之心。” 于并成目露赞赏之色,看来,这么多日子把玄孙带在身边教导,又放手让他去接触朝臣真是没有错。 于中玉自来在朝野打滚,听了于文原的话,立刻明白了十分,望着父亲道,“您的意思是——郭通对商从涣——”他想到这里,未免心惊,“靖边王还在前线和赫连傒苦战,如果真如咱们所料,皇上不怕寒了四十万将士的心吗?” 于并成依然不语,只用目光示意于文原。 于文原道,“寒不寒心,这四十万人都已经跟自己不贴心,能剜掉别人心头一块肉,总是好的。” 话说到这里,就听下人来报,说郭指挥使大人已经进门了。于并成从床上靠了起来,吩咐叫放下帘子,命于中玉道,“请指挥使大人进内室来吧,老朽衰迈,就不起身相迎了。” 等于中玉出了门,于并成却教训于文原道,“你猜得出别人用意固然是进益了,却也不可太过得意,尤其是在你祖父面前,岂能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失了恭敬之心。”他素来召玄孙来都是陪话玩笑的,是以虽然言传身教,令他耳濡目染,却从未说过如此重话,如今,见于家式微,于中玉、于同勋都不堪大用,才将希望寄托在玄孙身上,特此严加教导。 于文原从小被宠惯了,加之看破了祖父都没有猜到的事,自然难免得意忘形,被爷爷提点,羞得满面通红,却又有些不服气。 于并成看玄孙脸色就明白他心迹,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后辈人才凋零,未免生出几分颓丧来。因此,郭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这位国家和于家的定海神针是真的老了。 郭通先是恭敬地向于老公爷行了礼告了罪而后就说了来意,“皇上隆恩命侯爷袭爵,成安侯泉下有知,也算心愿得偿。这两件东西晚辈本该早早奉上,但于氏一门忠烈传家,追随太祖皇帝创立基业,为国效命的时日比銮禁卫立门还要长,正值府上大事,又怎好前来打扰,是以不敢上门,还望老公爷恕罪。” 他的话说得客气,于并成也很客气,“郭大人言重了。” 郭通奉上匣子,继续道“只是,于佥事为效忠国事而捐躯,在下忝为銮禁卫指挥使,却不敢忘了于佥事的功劳,是以,将这金刀鞘和飞凫服一并送来,一则是全了佥事的忠心,二则尽了同袍的情谊,三则,能得老公爷赐见一面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也是在下的福气。” 郭通身份何等敏感,纵然官职不高,于并成也不会轻易怠慢,只是按住胸口咳嗽了几声,于文原连忙送上茶水,喝罢了才道,“年老体衰,已垂拱木,能 分卷阅读263 分卷阅读26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4 和郭大人这样的英才俊彦说一说话,也觉得自己不那么老迈了,郭大人如此客气,老朽又如何敢当。”他说完就又咳嗽了几声。 于文原一直在身旁服侍,郭通称赞道,“小公子才是少年英才,又如此孝顺,实在难得。” 于并成看了于文原一眼,目光很是慈爱,“他说是孝顺,老夫却不谦虚,若说英才,哪里敢当。”说到这里立刻转入正题,“也是赶得巧了,正好靖边王的公子和师弟马上要来,说起少年英才,这两位才是当之无愧。指挥使大人若是无事,不如一起留下来用饭,老朽虽无用,但有两位后起之秀相陪,想来也不至无聊。” 郭通亲来正是为了此事,又如何会拒绝,立刻便道,“早都听说靖边王公子是人中之龙,新旸卫公子也是名震江湖,可惜这两位,一位久在大漠,一位隐居江湖,都无缘识荆,若不是在国公爷府上这等地灵人杰之地,在下又哪有福分见到两位高贤呢。” 话说到这里,于并成和郭通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于并成知道他为何而来,郭通也毫不掩饰,一边蓄势待发,一边却安之若素,郭通心道,于同襄丧礼上,于家对商从涣先怠慢后殷勤,皇上以为于家与靖边王暧昧,因此想要于家表忠心,于家呢,老奸巨猾,两边都不肯得罪,索性制造机会将自己和商从涣都约到了府中,偏偏还请了卫衿冷,看来,于家也想借自己的手,称一称靖边王的斤两了。 郭通心道,于家五代为将,百年经营,在军中势力不小,如果今日自己折在了那位卫公子手中,恐怕,皇上就连这门外戚也不能用了。一念及此,郭通便更想见见这位名动江湖的铁拳卫三了。 卫衿冷却不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也在于府,他的马车才一入向阳街,于家已是于文原亲自来迎,卫衿冷跟随于文原进了正堂,人还没进门,已嗅到了肃杀之气,他不动声色,给了风行一个眼神,风行也深觉于家今日有些不同寻常的风声鹤唳味道,心下留神,脚步却愈发沉稳起来。 郭通有于中玉相陪喝茶,倾耳已听到了响动,其中有一个脚步声,似轻却又极沉,清晰又仿佛难辨,就像猛虎行走云端,举重若轻,捉摸不定。郭通心道,卫衿冷果然不简单。他抬起了头,想细细打量一下这位据说人比内功更沉稳的富贵公子,谁知一抬头,目光却定在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上,根本移不开来。 进来的,是三个人,于文原郭通适才见过,原本于家的嫡孙已是人中龙凤,但奈何他陪着的那个青年人,却是龙章凤姿,那青年人已是气度非凡,可随侍在那青年身边的少年却贵气逼人,令人情不自禁地拜伏。他的贵气,不是权势煊赫的富贵,而是一种养在骨子里的尊荣,世人总说天潢贵胄,紫气东来,可是谁也说不出这贵胄贵在何处,紫气又从哪里来。但只看了眼前的少年,他年岁很小,身量虽高,却未完全长成,面上仍有稚气,但难掩清章高华,他跟着卫衿冷向于中玉行了礼,态度恭谦,却带着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味道,风行与商承弼是堂兄弟,面貌总有几分相似,看到他的时候,郭通竟像是觉得看到了收敛了戾气的商承弼,隐隐觉出盛世贤君的气象来。 于中玉还未曾向郭通引见卫衿冷和风行,卫公子却突然对着墙角一抱拳,“屏风后走廊背向的两位兄台,请放下手中带蓝的暗青子,现身一见。” 第164章 豹骨 卫衿冷话音刚落,于中玉就变了脸色,郭通倒是不动如山,两名埋伏起来的銮禁卫立刻不见了影踪。卫衿冷蹙眉,先看于中玉,接着就把目光投射到郭通身上。 于中玉道,“还未向小王爷和卫公子引见,这位是銮禁卫指挥使郭大人。” 郭通向卫衿冷抱拳,“在下郭通。” 卫衿冷只点了下头,风行倒是认真行了礼。郭通不免又是佩服,他明知道适才的杀手是自己所伏,连稳如泰山的新旸公子都会摆一摆脸色,他一介黄口小儿,居然像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于中玉有些尴尬,继续介绍卫衿冷,郭通再次抱拳,“新旸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 卫衿冷这才点了点头,“郭大人大名,亦是如雷贯耳。”他说了这一句,却像是丝毫不欲在此盘桓,直接对于中玉道,“烦请上覆老国公,卫衿冷前来叨扰。” 于中玉还没答话,郭通便道,“在下正好早到一刻,我出来的时候,老公爷刚刚睡下。” 卫衿冷对于中玉告罪道,“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早些来。” 于中玉没想到他如此冷面冷情,进了门居然立刻就要走,正待留客,郭通已经道,“卫公子何故拒人千里?” 话音刚落,风行身子一侧,避过了屋角堪堪发过来的两枚暗器,卫衿冷却是动也不动,眼看着两枚蓝镖飞过来马上就要扎入他胸口,却在距离他身体一寸的地方落在了地上,他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个无形的围障里。宝鸭沉烟翠衿冷,据说他内功卓绝可凝结鼎中烟气,却不想心随意动内力应势而发已到了从心所欲的境界。 卫衿冷直等那两枚蓝镖落地,才望着于中玉道,“在下敬重老公爷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想今日竟是一场鸿门宴。” 于中玉连忙否认,“公子哪里话,实在是误会。”说着就侧身让二人道,“还请进府,在下特备下两杯水酒,为二位压惊。” “不必了。”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往进闯,不是勇敢而是鲁莽轻率,对方做得如此明目张胆,卫衿冷又如何能忍,立刻回绝,拂袖而去。 正要走,却见里面一个老奴道,“公子稍待,老公爷听说公子和小王爷到了,特地起身相迎。” 卫衿冷铁面无情,“还是等府上整顿了外贼,再来拜访。老公爷万金之体,府上的戍卫恐怕更要留心才是。”他虽然严肃,但不是刻薄的人,如今这话说得讥讽之味极浓,实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 于中玉看风行,“小王爷——” 风行施施然行礼,“三师叔所言极是,老公爷国之柱石,家中原是安养颐年的福地,岂可危如险境?”他话音刚落,手中不知如何一动,竟听到一阵墨玉相撞之声。而后,杀人无算的郭通第一个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两侧屏风倏然而倒,屏风上端端正正躺着两个人,正是郭通事先埋伏的两名銮禁卫,他疾步查看,却见两人均是脖颈处一条极细的伤痕,只隐隐看出血迹,再探鼻息时,早已生气俱无。而出手的人在哪里,有几个,刚才隐身何处,此时又伏藏哪里,竟是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风行向于中玉一礼,“老公爷是我师兄曾祖,我亦敬重非常。师兄虽去了,我靖边王门下,却不能容人在国公府上放肆,还望于将军见 分卷阅读264 分卷阅读26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5 谅。”他口中与于家论亲,却称于中玉职衔而非辈分,可见对于家隔岸观火颇有微词。 郭通看着横陈地上的两具尸体,銮禁卫成立以来,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杀人,他怒极则静,回身道,“果然虎父无犬子,早都听说过靖边王手下的无风影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风行泰然道,“指挥使误会了,不是无风七杰,是信风十二卫,依时而动,依势而发,令行禁止,永无失信。” “好!”郭通对上他目光,“长江后浪推前浪,小王爷不负乃父威名。三日新朔,护城河边,郭某向小王爷请教,还望小王爷也不失信约才好。” 风行抬头,“我不会去。” 郭通目光极为平静,却突然一抬手,解了身上银线飞鹰的披风,他身为动,臂未抬,那分列两旁的尸体平平飞起,齐头躺在屏风上,披风飞过,盖得整整齐齐,就像盖了一面锦旗,“小王爷觉得,在下不配向您请教吗?” 风行却是道,“您凭什么向我请教。因为我在于老公爷府上反击格杀了暗器伤人的銮禁卫的人?我父亲征战沙场,我安守京师,我父子二人为大梁基业流血流汗,四十万靖王军镇守边关舍生忘死。如今晋枢机剑指中原,赫连傒铁蹄侵疆,我若和您动手,岂非陷当今天子于不义,更置万里江山于何地?我靖边王门下,从不怕死,只是,不杀自己人,也不愿死在后背一箭上!”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拍掌声,于文原连忙前去扶着爷爷,于中玉赞叹道,“说得好!我于家百年卫国,五世效忠,也更无一人,暗箭伤人,郭大人,请回!” 于家表明了态度,也明确了立场,郭通静静望着于并成,而后微一颔首,“老公爷果然老当益壮。” 于并成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郭通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老公爷好志气”就抱拳离开。 于并成只是道,“送客。”说着就请卫衿冷和风行,“二位请里面坐。” 风行刚要迈步,卫衿冷却突然道,“不必了。老公爷年事已高,在下不敢打扰。” 于中玉留客道,“请公子来,是有事相商。” 卫衿冷拒绝的斩钉截铁,“钱庄的事,府上派个管事就够了,其他的事,卫衿冷只是个生意人,一概不懂。” 于中玉还待再说,于并成已经道,“既然如此,公子就请便吧。”说着又看风行,“小王爷若是有空,可常来坐坐。” 风行点头道,“自然要常来向老公爷请安。” 于并成对于中玉道,“代我送客人。” 于中玉不明白父亲为了和靖边王结盟不惜开罪銮禁卫,却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他二人走,只是,走到门口就完全明白了,因为,卫衿冷和风行根本走不出去。 身着飞凫服,腰佩绣金刀的銮禁卫往来不绝,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于中玉问郭通道,“指挥使这是何意?” 郭通不语,銮禁卫同治赵文林道,“銮禁卫有两个兄弟,今早出门送金刀鞘到府上,至今未归。”说到这里,对上了于中玉目光,“有人看到他们二人进去就未出来,咱们恐怕要进去找一找,还请于将军海涵。“他话音刚落就是一挥手,銮禁卫立刻排成两行,鱼贯而入。 于中玉拦在门口,“我于家自高祖皇帝起,为国效忠,五世立族,岂能由你说进就进。” 赵文林向后退了一步,请教郭通。 郭通转身,大踏步走上了台阶,他每走一步,銮禁卫列好的队伍就错开一位,等他踏上了于家的正门,右手已经按上了刀鞘“这普天之下,除了皇上的栖凤阁,还没有地方是銮禁卫不能进的。” 风行见他适才在于家时还不曾佩刀,想来,这刀是刚才送过来的。他不欲多生事端,可此事却势必不能善了,而且,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郭通长刀出鞘,“于将军,得罪了。” 一声令下,一马当先,两百銮禁卫如开了闸的洪水,涌入了于府大门,片刻,就将于家还没有来得及抬走的两具尸体抬了出来。 銮禁卫群情耸动,赵文林望着于中玉,“于将军,我銮禁卫念着袍泽之谊特地前来送上金刀鞘,纵然于家不将銮禁卫放在眼里,也不该仗势行凶,胡乱杀人。” 风行听他说第一句话时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了,此刻,看着于中玉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刻上前,可惜,步子还没抬起来,就被卫衿冷拦住了,而后,他就听到他三师叔用极为低沉但响亮的声音说,“人是我杀的。” 聚集在门口的銮禁卫立刻蜂拥而至,将卫衿冷和风行团团围住。人人手按绣金刀,双目通红。 赵文林挥手,就说了两个字,“拿下!” 风行一个上步拦在卫衿冷面前,郭通的声音徐徐传来,“銮禁卫抓人,还有人敢抗旨吗?” 风行立在当前,直视郭通,寸步不让。 卫衿冷却道,“你退下。” “三师叔——”銮禁卫的诏狱臭名昭著,一定不能让三师叔为了自己陷进去。 卫衿冷迈出一步,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国公府上,众目睽睽,我卫三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是非曲直,天下人自有公论。这两个宵小暗算于我,反伤自身,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郭通冷笑,“卫三公子好大的口气,可惜,这是天子脚下,不是江湖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你是靖边王的师弟,也不能为所欲为。带走!” 他话音刚落,銮禁卫就拉开了绳索上前,此时正是午后,于家又在朝阳大街上,虽然路人见銮禁卫抓人避之不及,但又忍不住好奇想去看。 郭通微微颔首,赵文林立刻带了一队人向北而去——正是三月巷卫家老宅方向。风行脸色一变,沉声道,“堂堂天子近卫,竟如此卑鄙。” 郭通望着卫衿冷,“知道卫三公子武艺高强,但您也会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京畿重地,容不得谁以武犯禁。您大可杀了我们这些人逃之夭夭,但无论您跑入荒漠还是深谷,三月巷的宅子总在那。京兆卫氏家大业大,难道人人是武林高手不成!”他话里有话,大漠深谷云云,不过含沙射影卫衿冷有靖边王缉熙谷撑腰,说到后来,更直接是威胁了。 卫衿冷微微一笑,“郭指挥使有备而来”,他环顾四周,目光如箭,今天出动的人,几乎人人右边的衣袖上都绣着各式飞禽,这是銮禁卫立功受赏才能有的殊荣,“銮禁卫精英尽出,倒是真看得起在下。”他说着看了风行一眼,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日后行事切忌鲁莽,更不能因为任何挑衅便失了仁心。回去闭门读书,除非有大师兄的命令,不许出门。” “三师叔——”风行也知道,自 分卷阅读265 分卷阅读26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6 己今天太轻率,竟然中了对方连环计,还连累了三师叔,可是,他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三师叔落入銮禁卫手中。 卫衿冷根本不让他说完,“我离开的这些天,你就在我的书房禁足,哪也不许去。”他特地加重了我的书房四个字,风行立刻明白了,有自己在,至少能保卫家上下周全。 风行攥紧了拳,低头道,“侄儿记住了,定不负三师叔所望。” 卫衿冷点了点头,“你须知道,自己身份贵重,如何谨慎也不为过。” 风行知道即使此刻,他关心自己也多过应对眼前窘迫,连忙恭敬道,“是。侄儿谨记师叔教诲。” 见他像是真听进去了,卫衿冷很欣慰,轻轻一掞衣衫下摆,迈步就走,他一抬脚,銮禁卫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倒不似是索拿杀人要犯,而是跟随统领出行。 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欲上前动手,互相一打眼色越众而出围成了一个圈子,牛筋绳铁锁链飞掷出来,誓要将卫衿冷绑进去,卫衿冷听得身后一片兵刃交戈声音,依旧不动声色,只自顾向前走,那些锁链追到他后背时竟突然扭在了一起,拧股糖似的绞住,分都分不开。几人纷纷向后掣自己的兵刃,却因为用力太大险些摔倒,卫衿冷头也没回,轻轻一拂衣袖,锁链尽接飞起,牛筋绳反弹,铁锁链追撤尽皆打了回来,几人惊呼,“你竟然敢拘捕!” 卫衿冷遥指被他们抬出来的两具尸体,“我还敢杀人。” 銮禁卫哪里受过这等挑衅,立刻就要围上来,郭通终于出手,一刀削断了几个人锁链,省得他们丢人现眼,口中却是道,“看在靖边王面上,且不上索具。卫公子,请!” 卫衿冷淡淡一笑,“多谢”。他走得慷慨磊落,竟似丝毫不将銮禁卫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放在眼里。 风行见三师叔转身,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素来要求自己胸有波澜面似平湖,此刻却眸色一暗就将一枚烟火弹放上了上天,只听“轰”地一声,烟花在极高极远的天空炸开,万里无云万里天,被三条龙围绕的金色的商字盘旋空中,久久不散。 郭通停下了脚步,面上悚然变色,“钧天令!” 卫衿冷也看到了在天边炸开的三龙金字,轻轻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孩子,究竟还是心气太高了。他不欲多生事端,只继续往前走,长街上却是群情耸动——钧天一出,群小厮伏,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英王年方弱冠,还没有闯下后来的赫赫威名。当时的北狄兵马总司莫尔敦率五千强兵来犯,却被还在打猎的商衾寒用五百人马打得望风而逃,狄人武力勇猛,大梁军队战力虽不弱,但通常都是依靠人多势众取胜。莫尔敦是北狄名将,号称草原战神,却不想一生全部的辉煌在那一役只成全了才刚刚崭露头角的商衾寒的威名,这是大梁立国以来第一次以少胜多,也是莫尔敦三十年来未有的惨败,北狄人口少,年近六旬的莫尔敦将自己的骄傲和他的心腹骑兵都折在了一个后生小子手上,不久就过世了。莫尔敦的儿子莫度欲报父仇,重金延揽杀手,前后派了二十五批刺客入京,号称有生之年要用当时还叫做商元祉的商承弼的人头给他父亲祭陵,商衾寒当时也年少气盛,在王府门口张了一张巨网,声称来一人,收一人,而且只要活口,不要死人。他也真是说到做到,竟将二十五批杀手三百余人一一生擒,最后一次,莫尔敦带五百死士亲自来攻,被商衾寒一举拿下,又放他回草原,并与他约定,他可以随时派人来攻,无论明枪暗箭,只要自己杀了他一人,就算输。 先皇听说了商衾寒的赌约,特赐下钧天令,下令只要商衾寒放出钧天令,方圆百里的所有军队都要立刻前来保护,听他调遣。 之后,莫度率一千死士来攻,又被生擒。商衾寒敬他孝心可嘉,再次放了他。 第三次,莫度散尽家财,苦练三年,再一次来攻,双方战得天昏地暗,却终于棋差一招,依旧被商衾寒生擒,商衾寒再一次要放他,莫度却在接过了自己短刀后一刀插进了自己肺叶,临死之前,对商衾寒道,“你说只要杀了一人就算你输,如今,我要死在你门前了,至少,你没有赢!” 商衾寒感佩他为父报仇之心,放出了钧天令,方圆百里的大梁士兵纷纷前来,鉴证了一个枭雄的死亡。商衾寒也从此名动天下,号称,钧天一出,群小厮伏,太子因病薨逝后,更被封为钧天王。如今,风行将这枚可以调动百里内全部士兵的钧天令放上了天,恐怕,不会像二十年前一样,只让这些士兵们做鉴证了吧。 第165章 列当 附近的守军看到钧天令,年少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年老的已经操起了兵器,二十年前少年的那些人,如今在军中大大小小也有一官半职了,大家看到了商字信号,互相聚集在一起,商衾寒这三个字在大梁军中就是没有金字也是一面金字招牌,尤其是中下级将领那里,不知道多少人都集合了自己的人马只等一声令下就冲出去。 英王无封国,自幼长于京安,建功在漠北,守业在草原,他统领禁军多年,根基已深,即使商衾寒登基后逼得他远走靖边,但当年那一杆长枪横扫天下的雄姿却不会轻易被遗忘,这就是为什么十八般兵器,风行偏偏练了枪的原因,商衾寒武功绝高,平素不带兵刃,可他掌中无枪,百姓心中却有枪,枪已是他的血,他的灵,他的魂,他的儿子要继承他的精神,自然练得是他扬名的神兵。 众将领聚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开言,大家伙现在都拖家带口,不再是当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毛头小伙子了,他们能在商承弼逼走商衾寒后的京城存活下来,当年就不会是商衾寒的绝对拥趸,如今成家立业,自然更加谨慎。 谁都想不到,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于家的人,于文原如今也在禁军挂职,“先皇有令,见钧天令当立刻朝见护卫,咱们食君之禄,又岂可罔顾王命?”话听起来没错,但他们食的可不是先皇的俸禄,而是商承弼的。 立刻有老成的道,“先皇当年赐下钧天令,是为防北狄奸狡暗算,如今时移世易,咱们奉皇上之命镇守京城,如何能奉二主?”这话说得相当诛心了。 但却马上有人反驳道,“当今纯孝,又是先皇一手抚育,岂会置先皇遗命于不顾?”商承弼是太子嫡子,也是独子,太子英年早逝,是由先皇带在身边养育的。 众人有的认为应立刻前去朝见,有的又认为自该安守岗位,各司其职,更多的人认为可以先去看看形势,咱们就看看,不带兵,不动手,想来应是无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很快,有士兵回来报讯,銮禁卫在国公府大门口带 分卷阅读266 分卷阅读26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7 走了新旸卫三,小王爷这才放了钧天令。当时坚决说不要去的此刻激动非常,“幸亏咱们没有出去,抓人的可是銮禁卫!” 但坚决要出去的更激动,“銮禁卫抓人素来不分青红皂白,卫三公子一个江湖人,又怎么会开罪銮禁卫呢?” 中立的人面面相觑,抓人的是銮禁卫,抓走的是卫新旸,放钧天令的是商从涣,众人朝野里打滚,宦海中浮沉,这其中的意义又有谁会真不明白——皇上这是要动手翦除靖边王的势力了。 于是,去不去,就变成了政治立场,是站队的问题,甚至,暗流涌动的是另一个话题——夺位与逊位,想到这里,厅堂中突然死一般的静下来,人人讳莫如深。 当天夜里,卫家三月巷的老宅可谓是门庭若市,不知多少军中中下级将领前去拜访风行,銮禁卫自带走卫衿冷后,就将卫家老宅围得水泄不通,来人远远就看到了銮禁卫在暗夜中豁然生光的绣金刀,却都派家人送上拜帖。门房收下了拜帖,却谁都没见。 銮禁卫将这一夜来的人,姓甚名谁,官居何值,谁家子弟,又是何人引荐,一笔一笔记得分明。 小册子立刻就送到了商承弼的案头,商承弼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和于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他不怒反笑,“看来这忠烈之名背得久了,竟生出反骨来。” 第二天,市井生出两条传言,第一条,先皇后善妒,正位九年,后宫一无所出,怀有身孕的吕充媛便死得不明不白。 第二条,卫衿冷与成国王子暧昧,泄露京安机密,被銮禁卫发现,杀人灭口。 第三天,前线传来战报,战无不胜的靖边王在凹子口与赫连傒交手,竟然兵败受伤。 一时间,宵小思变,人心惶惶。 商衾寒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安,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绝对不信。统领千军未尝一败的靖边王怎么可能输,怎么可能输在北狄人手里。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打赢了北狄的兵马总司,自此之后,北狄再不设兵马总司一职。可是,前线再一次传来的消息更糟糕,说靖边王出征之前,身受重伤——伤他的人大家都知道,现在的北狄兵马总司——大楚国新任太子——大梁皇帝旧宠——晋枢机。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问题随着时间和流言在进一步发酵。 等靖边王背后中箭昏迷不醒的消息传来,京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香火更加鼎盛,因为人人都要为靖边王上香祈福,甚至京安集市上的猪肉价格也低了两成,因为很多百姓在佛前发愿为靖边王茹素。商承弼看着呈上来的密折,很怀疑如果今天躺在栖凤阁里昏迷不醒的是自己,有没有这样的殊荣。很显然,答案他自己也知道,尽管他不愿承认。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一向是他王叔的拿手本领,这么多年一以贯之的坚持下来,实在很能蒙蔽无知妇孺。 这两天,没有什么好消息,尤其是,靖边王受伤的消息传来,卫家三月巷收到的拜帖更多了。风行依然是闭门不出,不发一言。其实,送拜帖的人,倒也不见得是要站到商衾寒一边,其中很多人,以风行的叔伯自居,希望劝劝这位年少气盛的小王爷,就钧天令一事向今上上折解释,免得君臣失和,主上疑心。但是,在商承弼眼里,即使这些所谓直臣,心内也对靖边王一脉多有回护,这种回护,也是他容忍不了的。商承弼的原则从来是,不是我的人,就是我的敌人。现在,于家已经表明了立场,就别怪他无情。 当年为表帝后情深皇后大行就被封闭的坤和宫荷花池里,突然飘起了一具尸体。 宫中众情惶惶,更有闹鬼的谣言传出,商承弼亲命调查,查出了于皇后虐杀宫女之事。众人都想起来,去年五月,于文太出事之后,坤和宫里少了一大批宫女太监。再命人去挖,荷花池底的淤泥都翻了个个可以做花肥了,又挖出了十一具尸体。 留在坤和宫为于皇后守宫的老嬷嬷被提到了尚刑司,起初还攀咬他人,说人是当年晋枢机提剑杀的,可是,仵作验尸,竟然找不到剑伤,几人受刑不过,终于招供,说是于文太手臂被靖边王的小师弟替天行道斩断之后,于皇后迁怒于宫女太监,竟将身边的人一一杀死。 商承弼感叹了一句,相伴多年,竟不知她居然如此狠毒。 紧接着,坤和宫被封的水井里又起出一具尸体,还大着肚子,据说是一尸两命。仵作说是六年前的事,有知情人记起六年前曾有一位姓何的宫女怀有身孕,却莫名其妙滑了胎。尚刑司连夜审问,竟然也是于皇后做的,青娘虫乌头配上王不留行,干干净净打掉了宫女腹中的龙种。 供状摆在了商承弼的案头,商承弼道,“于家满门忠烈,怎能生出这般狼子野心的女人。” 从虐杀宫女到谋害龙裔,这个女人的野心昭然若揭。 按说,于家早该上折自辩或是进宫请罪了,可宫里将于皇后的罪状一件一件翻出来,于家却像是全无反应,于中玉跪在于老公爷面前,“爹,商承弼这是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孩子已经去了,他们同床共枕九年,他竟连为死者讳也不知道。” 到底还是于同勋看得明白,“囡儿早就说过,迟早有一天,她这个皇后的位置要让出来,给那个妖孽腾地方。” “哪个妖孽?”于中玉一时还未明白,问完却觉得不可思议,“晋枢机?他都起兵造反了,皇上难道还念着他不成!” 到底是于并成明白,“咱们这位皇上这些天可一直没闲着,他的眼睛看似盯在后宫,实际上,前朝已经召见了不少人了,而且,我观他调兵之法,京城禁宫,竟是倾巢而出,一个不留。” “这是为何?”于中玉也接到了消息,商承弼几乎调集所有士兵南下,算算大梁的兵力,京城实在空虚得不像话。 于同勋这会却是明白了,“他摆好了架势和晋枢机正面迎战,输了他就死,赢了,他就把这个妖孽再接回来,坤和宫,从此就要换人住了。” 于家十年前一力辅佐商承弼登基,自此一门荣耀。没有人比他们更看得清商承弼的心思,也正因为如此,才倒戈的格外干脆。只是,看破了商承弼意图又怎么样,商承弼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一意装疯卖傻只能指望他们才能登基的空有名分手无兵权的太子嫡子了。他现在,是天子,富有天下。于家的尊荣,说到底是他给的,他不想给了,自然也可以拿回来。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件大事。 卫衿冷被困在銮禁卫的诏狱里,已经五天了。刑不上大夫,他虽没有功名,却因为名头甚响而不好应对,当年雪灾,可是这位卫三公子力排众议给大家施粥放粮的,说得过分一点,他于京安城百姓有活命之恩,他又顶着靖边王师弟的名头,即使銮禁卫也不 分卷阅读267 分卷阅读26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8 能犯众怒。只是,不严刑拷打就不算糟糕吗,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一件事比酷刑加身更残酷——那就是饥饿。 卫衿冷自进了诏狱,便是一人一个单间,既没有人给他送水,也没有人给他送饭,更有甚者,他们吹灭了石牢里唯一一盏油灯,身在其中,根本不辨昼夜。卫衿冷就在这样安静到死寂的石室里,呆了五天五夜。到第四个时辰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不会有人搭理他了。所幸卫三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一确定这一点,已是周天轮转,练起内功来。他俗务缠身,成年之后再少有专心练功的日子,如今倒是有了一个机缘。 可惜,比饿还难忍受的,是渴。 尤其是,卫新旸的内力至刚至阳,比别人更容易燥热。 他想叫,没有人,那条走进来的长长的甬道,就像隔绝了诏狱与人间,他就像一片叶子,落在了满地浮光的金秋里,眨眼什么都不见。他试图用掌力推开封闭的石门,无果,试图透过头顶的气孔将生息传出去,也无人回应。他们花了这么多的功夫抓他进来,却像是弃尸一般将他扔在此地,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然后等他不死不活。 郭通当然是在等,等卫衿冷支持不住的那一天。只是,卫衿冷的定性似乎比常人好太多,五天了,他的唇已裂得刺痛了他同样焦燥的口腔,他的意志却像是烧红了的铁,要百炼成钢了。纯阳内力在体内激荡,卫衿冷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关进来之后,内力提升了不止一层。可是,整个人却也瘦了一圈。 于是,郭通就只好再等着,只是,时机不会等,流言更不会等。 在大楚国因为皇帝登基消停下来的时候,一向与大梁睦邻友好的成国猝起发难,称楚帝立国威胁到了大成东北,派五千大军入驻云仪。云仪与楚最西端的云轲接壤是不假,但云仪的北边却是大梁的粟原,京安城里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知道,西成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欲借晋枢机起兵,赫连傒进犯,大梁南北掣肘应接不暇之时来分一杯羹。 军报送到商承弼龙案上,商承弼就说了一个字,“好!” 再然后,一条有鼻子有眼的内情传得街知巷闻,缉熙谷的三公子卫新旸与他的旧情人成国的细作西成小王爷沈栖闲合力暗算了靖边王,意图借机侵占大梁国土,证据就是,靖边王遇刺后,一直在京安城盘桓不走自称缉熙谷三女婿的沈栖闲竟然连夜潜逃了,就连卫衿冷下了诏狱也影踪不见。 杀人变成了通敌叛国,死两个銮禁卫,还能说是大快人心,可先背兄再卖国,兼之出卖军情,就连一向认为新旸公子是个好人的百姓也动摇了。 西成咄咄相逼,天昭帝怒不可遏,商承弼下令,围卫府,封通达钱庄,仔细调查,务必要一个真相,给卫公子一个清白,或给靖边王一个交代。 南七北六十三省,一千九百零四家米铺,八百五十三家当铺,二百七十七家钱庄,不计其数的茶馆酒肆客栈饭庄,商承弼的亲军带着手谕抄了卫家老宅,对着账册一家一家的封,即使靖边王唯一的公子带着他的七十二铁卫守在门前,也只能保全卫家上上下下的三百多条人命而已。圣旨面前,钧天王又如何,只要他不想造反,钧天也是臣,皇上才是天。 消息传到大楚,晋枢机掐断了新收的麦秆,轻笑,你终于出手了,咱们,走着瞧。 无责任小剧场 商承弼在门外敲着核桃,将剥好的瓤盛在小碟子里端进来,顺便喂进晋枢机嘴里。 晋枢机张嘴噙了,问他,“未解喂了吗?”未解是他养的马。 商承弼点头,晋枢机道,“夜里起来再喂一次。” 商承弼看他。 晋枢机理直气壮,“马无夜草不肥。” 商承弼道,“好。”解开了一枚扣子。 晋枢机又问,“桃儿喂了吗?”桃儿是他养的猫。 商承弼点头,“吃得太饱,正追尾巴呢。”又解一颗扣子。 晋枢机道,“她的嘴太叼。” 商承弼认同,“我今日新钓的两尾鱼。” 晋枢机吩咐,“记着喂他,他不吃鱼会失明。” 商承弼又送了一颗核桃仁在他嘴里。 晋枢机吃了,接着问“娇儿喂了吗?”娇儿是他养的兔子。 商承弼再点头,“吃饱了磨牙呢。” 晋枢机道,“兔子没个饥饱,记得晚上把萝卜白菜放远一些,要不然会积食。” 商承弼依然在解扣子,“放心,今天她已经连肉都吃过了。“ 晋枢机看他已经躺到了床上来,接着问,“屏风们喂了吗?”屏风们是他养的鸽子。 商承弼捻了一枚核桃仁,再次送到他嘴里,“放心。” 晋枢机却闭上了嘴,不想吃了。 商承弼看他,“怎么?” 晋枢机摇头。 商承弼于是在床上跪起身子望着他,“鹿喂过了,鹰也喂过了,筑巢的燕子喂过了,打洞的蚂蚁也喂过了。”他边说,便重新披上了衣服。 晋枢机看他刚躺下又起身,“你做什么去?” 商承弼目光扫向盛着核桃仁的碟子,“馋嘴的重华还没喂饱,去切点新水果,接着喂。” 晋枢机,“……” 商承弼贴在他耳侧,“我喂饱了你,然后,等未解吃了夜草,你也来喂我吧!” 晋枢机一脚将他踹下了床,“爷,不饿!” 第166章 商陆 宫里不断流出皇后虐杀宫女,谋害龙裔的罪状,军中亦是惶惶不可终日。于家五代经营,定海神针于老公爷还活着,军中势力盘根错节,皇后是一国之母,又已经去了,无论为尊者讳还是为死者讳,很多事都不必再提,可皇上居然翻起了旧账,要对于家动手的信号太明显。 很快,有善于投机的御史参了刚刚办了丧事的新任成安侯于同襄,说他玩忽职守办事不利,皇上曾经命他追缴黄金,可是他领命之后竟然毫无下文。 紧接着,玩忽职守变成了通敌叛国,因为那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最后被证实成了楚国的军费,更令人起疑的是,偠州此次不战而逃实在蹊跷,景康也死得不明不白,尤其是,于同襄一进城,不久,景康就下令百姓弃城,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而后,一封密折被公开了。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于同襄是如何以晋枢机要水淹偠州为名骗得景康安置百姓撤离,又是如何与晋枢机里应外合逼死景康和五百力士,最后又是如何因为分赃不均而被晋枢机所杀,那枚信符小刀清清楚楚带着于家的徽记,商承弼命銮禁卫详查,又令于中玉自辩。可满朝文武都知道,銮禁卫罗织罪名乃是一绝,即使空穴来风,銮禁卫也能定成铁案,更何况还有书信和物证。 如果说皇后之事涉及宫禁不好动 分卷阅读268 分卷阅读26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69 手,于同襄之事,于家就不能坐以待毙,朝上雪片般的折子飞到了商承弼案头,称小人陷害忠良,令忠志之士寒心。更有人又找出了参奏于同襄的御史以妾为妻的事,说他私德有亏,所言不足为信。 军中甚至有少量将领串联,只待皇上一定于同襄的罪,就立刻去英烈祠哭一哭。英烈祠是大梁供奉历代为国捐躯的勇士们所修的祠堂,军中将领都以死后能在英烈祠修一衣冠冢为荣。 商承弼的应对是——下令銮禁卫彻查,必须找到铁证。 朝上吵得翻天覆地的人自然不满意,偠州之事疑点颇多,可究竟相隔千里,又哪里有铁证可循,尤其是如今,看皇上意思,这铁证也十有八九是伪造的,因此,倾向于家的人都喊道成安侯已为国捐躯,又如何能玷污他死后清名,甚至有人搬出了于家当年拥立之功,直差指着鼻子骂商承弼卸磨杀驴忘恩负义了。 商承弼这次竟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回复了几分少年时沉稳隐忍的调子,任由他们吵了无数天,尤其是在于中玉具折大哭表忠心的时候,商承弼一一听他说完了,才淡淡道,“祖父放心,朕绝不叫忠良无辜受屈。”他说到这里,扫视殿上群臣,语气不疾不徐,“朕已经发了一封信给晋枢机,叫他将成安侯遗体归还,今日,收到了他的回信——” 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瞪大了,他竟然—— 商承弼像是丝毫没看到已经石化的群臣,继续道,“晋枢机叫朕拿他养在宫中的三十只信鸽来换,朕已经答应了。如今,成安侯遗体已然送到。”他说得不紧不慢,却已有小太监将一副棺材抬了进了大殿。 他如此举动,莫说是朝上群臣,就连于中玉也吓了一跳,这可是商议国家大事的朝堂,如何能堂而皇之地抬进一具棺材来。 商承弼却是丝毫不在意,只指着跟在棺材后的一名仵作道,“杨冲,把验尸的结果说出来吧。”鹰眼杨冲,整个大梁最有名的仵作。 杨冲翻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整个人都像是和尸体打交道多了带着死气,此刻听商承弼吩咐,应命答话,声音从头到尾一个调调,毫无生气,“致命伤是刀伤,横刀自刎。身上三十七处伤口,伤痕与偠州守军的大马刀吻合,另有五刀,刀口极深,伤口外翻时每一处都有犬牙状的豁口,是景康家传的屠狗刀。” 商承弼抬头,看于中玉,“于将军,为何大敌当前,于同襄身中数刀,全是自己人在向他身上招呼。难道,是景康和偠州战死的五百力士通敌叛国不成?” 于家对商承弼有恩,也有功,但现在人人看出来了,皇上要清算。算的,是于家的摇摆不定。 忠烈满门名声固然好听,但这名声也是一个枷锁——忠心要是打了折扣,就别怪当年流的血全飘到黄河里去了。銮禁卫在于家死了两个人,还能让靖边王独子全身而退,于家有不臣之心,就别怪商承弼不念旧情。于同襄的事原是揭过去的,但那是皇上不想追究,等他想追究了,商家的人翻旧账都是一把好手。 商承弼让于中玉自辩,尸体摆在眼前,伤痕历历在目,没法辩,除了磕头,就只能磕头了。以前还能说说忠心,现在,全天下都疑惑,于家忠的究竟是谁,尤其是,于同襄身份特殊,他可是靖边王的徒弟。 于中玉这里断了片,商承弼却是快刀斩乱麻,一挥手,“这等乱臣贼子,埋在于家的祖坟里,平白辱没了祖宗清名。”他低头,看着于中玉,“朕心里有数,此人,不再是于家子孙。”他此话一说,就定了调子。于同襄便被除了籍,牌位也被从于家祠堂里迁了出来,那场极尽哀荣轰轰烈烈的葬礼,此刻看,就是一场笑话。于同襄的尸体被抛在乱葬岗,于家竟无人敢去收。 风行独自一人去了乱葬岗,跪在地上,看那一卷草席包裹的尸身,不知晋枢机是怎么保存的,如此盛夏,竟依然完好,身中数刀,刀刀见骨,颈上刀痕触目惊心,风一吹,乱葬岗的杨树叶子唰啦唰啦地闪着银光,竟像是比曾经那漫天的纸钱还壮观。风行紧紧攥住拳,这尸体,于家不能收,他,更不能收。 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几只野狗,风行转身,向前疾奔,又蓦地停下脚步,终不敢回头去看。 于同襄通敌,算是盖棺定论,商承弼金口玉言,于并成亲力主持,将其逐出宗族,众人看来,这就是皇上还顾念于家未曾赶尽杀绝的意思,可于家最亮的招牌——忠烈满门已经因为此事蒙尘,甚至于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就是商承弼的通牒,再有下一次,恐怕什么情分都不念了。 可惜,下一次很快就来了,而且,避无可避。 于家自除了于同襄的事,便一直在銮禁卫紧密监控下,尤其是,每日的往来书信,更逃不脱銮禁卫的鹰眼。于家自知商承弼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于老公爷坐镇,上下都十分谨慎,可惜人在家中坐,信从天外来。那位传说中的成国细作沈栖闲小王爷不知什么时候听说了卫衿冷被抓的事,恨不得插着翅膀飞到大梁来,可惜,如今成国和大梁的关系太紧张,他那位励精图治睿智深沉不让商承弼的亲哥哥就算平时再纵容他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放纵他出宫,和他以及他哥交好的商衾寒又远在疆场正和赫连傒殊死一搏,京安城里还有几分交情又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于家了。 于是,沈小王爷一封密信送到了于家,请于家照看卫衿冷一二,若能解救的卫衿冷出囹圄,安乐王承诺——尽我所有,予君所求。 沈栖闲是出了名的富贵王爷,风流潇洒,信也写得是文采斐然,为了打动于家救人,写了自己曾经救助于文太的事,又说了于家对他的款待和承诺。当年于文太手臂被废,沈栖闲抱着他去找楚衣轻,甚至还和当时拦在路上的赫连傒交手受伤,虽然于文太未救回来,但于家究竟欠了他一份人情。沈小王爷甚至还引用了《诗经》的句子来说当日的情谊,“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这句话搁在平时也没什么,可如今,于家正在火上烤着,空穴都要来风,更何况还有这么一封书信在。 众所周知,商承弼殉夫早逝的母亲是成国的大长公主,从这里来论,成国如今的国君玄安帝沈西云与商承弼是表兄弟,如今,沈栖闲与于家论起兄弟来,还许诺予君所求,那商承弼就要问一句,于家所求是为何事? 当年的于家,内有皇后,外有兵权,还和邻国王爷暗通款曲,商承弼就只说了一句,“难怪先皇后一定要嫡子了。”这话说得,太诛心了。诛心到,根本无从辩起,连请罪都不能。 此事一出,商承弼加紧了对卫家上下的调查,一个小小的卫衿冷,能让成国小王爷说出予君所求这样的话 分卷阅读269 分卷阅读27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0 来,其中若没有别的纠葛恐怕连卫衿冷自己都不信。于是,卫家被翻烂了的账目,被审透的的人,被查得肚儿穿底儿掉的生意又被翻检了一遍,而后,就在卫家的茶楼里,查出了来往的细作,不止有成国的,还有北狄的,逻邪部的,甚至连南绍和最西端的弹丸小国连氏的都有,钱庄的账目就更是不清不楚,来源不明的庄票有五百万两之多,顶得上大梁最富庶的东南四省半年的赋税。 卫家的当家人卫老爷子并三个儿子和九十多个大掌柜都被下了狱,卫家的银钱钞纸钱庄酒楼全被抄没,连靖边王独子商从涣住的卫家的三月巷老宅也被封了,商小王爷自然也被赶了出去。 卫家年轻一辈的当家人,最大的奸细卫新旸卫公子,下狱以来,第一次被提审,罪名是通敌卖国,审他的,就是銮禁卫指挥使,郭通。 郭通提审卫衿冷的时候,卫衿冷的《冲虚贵正经》正练到第六重,他被断食断水六日后,第七日起每天可以得到一碗水,他借此来计算被囚禁的时日,因为知道商承弼不可能现在就要了他的命,是以他一点也不惊慌,只专心练他的功。 《冲虚贵正经》精义在于冲虚自然不执不为,他身陷囹圄,不辨日夜,无牵无挂,心思清明,倒是进境极快。是以銮禁卫敲窗子的时候,天顶一盏灯亮起来,除了长期适应黑暗的眼睛稍稍被晃之外,倒依然从容。 吐纳两次,呼吸平顺之后,卫衿冷款款站起,身子虽比刚进来时清瘦地多了,精神却还不错。 “卫公子,请吧。”銮禁卫的人倒也真是佩服他。常说卫公子稳如泰山,他内功如何高明且先不论,只这份冲淡平和就叫人佩服。可惜,知道指挥使大人摆下了什么阵势迎接他,大家脸上都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兴奋,看看你这份宠辱不惊的样子能保持到几时。 和众人以为的不一样,銮禁卫的诏狱并不是刑具林立到处弥漫着铁锈味血腥气一片鬼哭狼嚎的,銮禁卫的大堂很干净,也很肃穆,四面垂着漆黑的帷幕,分列两旁的一十六名皂卒手持水火棍站得端端正正,只是与寻常衙门不同,那水火棍底端并不是包铁,而是包铜。 卫衿冷在狱中这些天,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他素来俯仰无愧于天地,又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是以对前方有什么并不恐惧。可一踏上大堂,他素来稳定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爷爷。 卫家年过七旬的掌舵人,卫长安,爷爷是坐着,可卫衿冷的心却沉了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爷爷身旁站着的,是自己的伯父,父亲和二叔。 卫衿冷还没开口,他父亲先叫道,“老三,你三叔被他们——” “闭嘴!”他听到了爷爷的呵斥声。 卫衿冷大步向前,一撩衣摆,在祖父和叔叔面前跪下了,“孩儿不孝。” 卫老爷子面容枯槁,脸色青白,声音却还有力,硬声道,“我卫家诗礼传家,恤老怜贫,你很好,起来,不必在朝廷鹰犬面前如此。” 卫衿冷跪下了才看清楚,爷爷的两只脚都是垂下去的,应该是被他们上了无情木而腿脚被折断。卫衿冷重重一叩首,站了起来。转身望着郭通,不发一言。 郭通对身后的校尉点了下头,校尉将厚厚一摞供词送到卫衿冷手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卫家借茶馆酒肆向邻国传递消息,泄漏大梁军机民情,私自开矿铸银,索贿纳贿,又有开设钱庄当铺强夺田产等不法事,桩桩件件,时间地点苦主俱全,只差签字画押。 卫衿冷细细翻看,一页一页看完了,将那厚厚地一摞平放在手掌中。 郭通道,“皇上宽慈,看在靖边王和风行世子面上,只要卫三公子签字画押,只问主犯,胁从不论,卫家三百余口,还能留下三百条命。” 卫衿冷点了下头。 卫衿冷的三叔叫道,“小仨儿,不能签!” 他话音刚落,一记水火棍就招呼在他头顶,眼见得就要将卫三叔活活打死。 卫衿冷一伸手,当堂之上,一阵劲风扫过,厚厚的供状散了一地,一十六名皂隶手中的水火棍竟全被他打到了地上,每一根都是从中间剖开,裂成了两段。 堂上一片惊骇,郭通却是不怒反笑,“卫公子,在下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你也要知道,形势比人强。” 他话音一落,两边的帷幕尽皆打开,他的堂姐、小妹、嫂子、弟妹全都被绑得结结实实,被摁倒在地上跪着,隐藏在帷幕后的一个蒙面的男人幽幽开口,“听说卫家什么生意都做,就是不开窑子,正好,咱们就将这些鲜灵水嫩的大姑娘小媳妇卖到勾栏里去。” 卫衿冷最小的妹妹,同母嫡出的卫家掌珠旻悦抬起眼望着他,紧咬着嘴唇,目光坚定,轻轻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这个福分。”郭通款款走下来,一张一张拾起那些供状,递到卫衿冷手里,“被籍没的家眷都是要入教坊或军营的,没准卫家的小姐们运气好,正送到靖边王军中做营妓,相信王爷的同袍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卫公子觉得呢?” 第167章 红根 卫衿冷接过郭通递来的供状,看他,他的声音因为长期断食少水而带着喑哑,只是语调依然很沉,“这样的罪名,只我画押就够了吗?” 郭通倒是很坦白,“您爷爷,父亲,伯父,叔叔,四条命,换一个全家平安。” 卫衿冷听清楚了他说的四条命,只是问,“我三叔怎么样了?” 郭通的回答依然很真诚,“他自己求死。” 卫衿冷继续逼视他,郭通继续道,“卫家的生意都是他经手的,他解释不了那五百万两银子,能死,是福分。” 卫衿冷的手攥住了那一摞的状纸,目光在他的姐姐妹妹身上走了一个圈,终于,闭上眼睛,就说了一句话,“我不会签。” 郭通还没有说话,卫老爷子先道,“好!” 那蒙面人一把捏住了卫旻悦的下颌,伸手就将她口中塞着的胡桃拔出来,连牙齿都撞断了,“求求你亲哥,老子可不知道你会被收拢到哪里。” 卫衿冷望着妹妹因为强忍泪水而越发清明的眼睛,低低唤了一声,“旻悦。”这是他最宠爱的妹妹,他脚上的纳了厚厚底子的鞋还是妹妹为他做的。 卫旻悦和着口中的血腥,用她能发出来的最清晰的声音说,“哥不用怕,我可以死!” 卫衿冷那颗比天上的星还坚硬的心突然开始疼,卫旻悦却闭上了眼睛,她真的不想,只是,两行泪从清丽的面庞滑下来。 “啪!”地一声,身后的人给了她重重一巴掌。 而后就是“咔”地一响,那蒙面人的手骨竟被卫衿冷折断了。 那人的手腕还被握在卫衿冷手里,他咝咝抽 分卷阅读270 分卷阅读27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1 着冷气,却是面无惧色,嘿嘿冷笑着,“你今天要是不杀了老子,回头等她进了教坊,老子一天睡她八十遍,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衿冷面色铁青,他连续半月粒米未进的胃终于抽痛起来,痛得整个人都快要抽搐。握着那人腕子的手上加力,几乎要将他腕骨捏碎。 郭通道,“卫公子,杀人不容易,求死,也不容易。令妹如此惹人怜爱,你又如何忍心?” 卫衿冷不语。 郭通只一点头,押着卫家女眷的校尉们竟同时动手,四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位嫂嫂,一个弟妹,九个人,每人的脸上挨了一巴掌,每人都下手极重,掌掴的声音响到让卫衿冷的心颤了一次又一次。他要出手,却发现大堂的天花板上,机括连动,翻出无数枝铁箭、梭子镖、合子钉来,只要他一动,整个大堂的人,包括他的祖父父亲叔伯姐妹,全都会被打成筛子。 卫衿冷放下了攥住那人的手,不必到此刻,他也明白,纵然神功练到第六重,也不过是让他比别人多扛那么一会饿罢了。 郭通见他放下了手,凝声道,“卫公子真是俊杰。”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将自己被折断的手臂在卫衿冷的面前晃了晃,而后转身,突然掐住了卫旻悦的脸,“老子嫖定你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他只大步往前走,突然,脚步就停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整个人就扑倒在地上,立刻有人前去查看,而后报道,“心脉尽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郭通一抱拳,“卫公子的隔山打牛神功,真是名不虚传。”而后,立刻吩咐道,“送卫夫人上路。” 卫旻悦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哭叫道,“不要!” 卫衿冷一口血猝然吐了出来。 郭通看着地上那口鲜血,微微一笑,“卫公子,在下说过了,没人能杀銮禁卫的人。您卫家三百三十七条人命,咱们,赔得起。”说完,重新将落在地上的胡桃捡起来,塞进卫旻悦口里,而后道,“您若是再动手,在下的算术就不那么好了,杀一个,赔一双。” 卫衿冷全身内息流转,他内力至刚至强,悲愤到了极点,肺腑间气息冲撞,如混沌天地间无处奔泻的风雷。 郭通笑了,望着再一次散落在地上的供状,“三公子,如今要画押,烦您自己捡起来吧。” 卫衿冷双目充血,一动不动。 郭通伸手一指卫旻悦,“看来今天卫三公子是不肯签了,告诉弟兄们,想尝尝六小姐的,现在就可以试试了。” 卫衿冷一声怒吼,“够了!” 郭通看他,“怎么,卫公子肯画押了吗?” 卫衿冷看他,“你不要太过分,否则,卫三自断经脉,你什么都得不到。” 郭通一笑,指着被缚的卫家人,“那就尽管试试,卫公子,您应该明白,他们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您还有用,您要是弃了自己,銮禁卫的米饭可不养废人。”他说着轻轻抚弄着绣金刀的纹样,“您怕什么,您的死法,皇上已经为您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卫衿冷望着他眼眸,“一纸画押,根本证明不了什么。我大师兄深得民心,又岂会因为你们的构陷而失信于民。你们究竟还想让我怎么做?” 郭通看他,“卫三公子果然是聪明人。不过,这局怎么走,棋子说了不算。您先画了押,在牢里继续练您的神功吧。”他说完,看也不看卫衿冷,“送六小姐出去!” 卫衿冷望着卫旻悦单薄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旻悦,活着,亲眼看哥为你报仇!” “小王爷!”风行正在和京中支持商衾寒的旧将商议今晚去诏狱要人,他的亲随徐远突然奔进来。 风行脸色一变,“我师叔怎么了?” 徐远咬住了唇。 风行的脸更白了,“徐大哥!” 徐远长压下一口气,“诏狱门口,挑出来一具尸体,抛在街市中央,是——” 风行一口气提在喉咙里。 徐远望着满屋的将领,“卫夫人,殉难了。” 风行咽下了那口气,听到不是卫衿冷,松了口气,但想到三师叔的母亲,那位那么疼爱她的妇人居然遭此毒手,却又更加难过,他环视屋中,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掠过,而后道,“我,等不了了。” 整个大堂,没有一个人说话。 风行长身直立,“今夜子时,围诏狱,救忠良。”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各位有家有业,小侄,不拖累各位叔叔伯伯了。”他说完,竟是一眼也不再看,只吩咐徐远,“送客!” 他说了这一句,如今官拜虎翼左军指挥的王世虎突然一拍大腿,大吼一声,“连娘们都杀,他妈的皇上是早都不想让我们活了!小王爷,别人我管不了,我姓王的今天跟你一起,是救人是造反,你一句话!” 风行回头,“王大叔!” 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右护军统领赵盛友也站了起来,“佑无辜,清君侧,在下,亦甘附骥尾。” 马军云翼指挥许行亮也站了起来,“惟小王爷马首是瞻。”他此话一出,此刻密谈的十七、八名或高或低的将领一齐起身,单膝跪地,“惟小王爷马首是瞻。” 风行一撩衣摆,跪下了,重重叩了一个头,“众位叔叔伯伯,大恩不言谢。” 赵盛友扶起了风行,“小王爷快快请起,大家既然都有为圣明除弊事之心,何不一齐计议,共商良策?” 风行再次将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打量一遍,而后,一扯墙上卷轴,拉下了一卷京城舆图,指着銮禁卫诏狱所在的正德大街,“我已布下人手,请众位叔伯参详。” 造反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秘密的事,可造反在任何时候也都很难秘密起来。提着脑袋挣前程,拼着性命赌明天,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存在于幻想中。赵盛友等人愿意跟着风行,是因为他们太清楚商衾寒是什么样的人,要么不做,要做做绝,而且,还要两面尽光。他们都是跟着当年的商衾寒水里火里去过的人,太明白一个赫连傒还不足以让他躺下,躺得起不来身。清君侧佑无辜,天下的无辜多了,只看有没有价值而已。卫家起家于前朝,发迹于太祖,几世经营,素来小心谨慎,为什么到了这一代,偏偏和一个王爷打得火热?以卫老爷子的精明,他不知道掺和了夺位之争的生意人是什么下场?手握四十万重兵宁愿远走也不交兵权的王爷,仁义满天下到大家都觉得他应该当皇帝,他若是当不了皇帝,那还有活路吗? 赵盛友他们太明白,王爷一定是个好皇上,但是,王爷现在还不是皇上。 众人宦海沉浮,以靖边王旧将的身份还能熬到今天这个地位,都不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皇上从前不是仁 分卷阅读271 分卷阅读27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2 主,也是英主,只是自从有了晋枢机,他的心里就装不满天下了。 赵盛友等人一出门,第一个想联络的就是于家,因为于家比他们更着急,至少,他们没有一个死了还占了位置要和心里早没有她的男人埋在一起的孙女押在人家的坟里,皇后可废,但废死了的皇后的,哪朝哪代也没听过。皇上铁了心的要让于氏誊位置,那就只能让于家满门都说不出话来了——那个妖孽都公然兴兵造反了,皇上居然还同他有书信往来,居然用他送来的尸体定了五代忠良的罪,这位重华公子,还真是倾国倾城啊。 于家也在等,等的就是风行动手。 国之柱石的招牌不亮了,没关系,换一个主子擦一擦就好了。商衾寒这辈子不能扯掉仁义的遮羞布,就得把于家的招牌擦得亮亮的,才能洗刷他叔夺侄位的不堪。是以,风行的信还没有送到朝阳大街,于家动手的信号已经发了出来。 小顺子战战兢兢送上了急报,“皇上,飞锐营哗变。” 商承弼丝毫不动声色,只有一个字,“说。” 小顺子语速极快,像是怕说慢了就引火烧身一般,“是为了兵器的事。此次重整军备,飞锐营右军明威将军张小加称武备司发给他们的弓箭和云梯都是旧的,而且,多有残破。”飞锐营是商承弼建在京安城外肃目山上的一座大营,武器装备精良,配有巨弩云梯等大型兵刃。分左中右三军,每军又由宣威、扬威、明威、振威四将军统领。其中左军由商承弼御前选调,中军多为商承弼潜邸训练的精锐,右军于家旧将为多。后来为防外戚专权,商承弼又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打散了于家的布置,如今,只右军明威将军是铁杆的于家亲信,宣威将军虽与于家结亲,却早早投效商承弼,商承弼此次御驾亲征,自然要带着这支精锐,重整军备,对于家多有冷落,想来,装备不如别人也是实情。 小顺子低着头,不敢觑他面色,却又实在担心,商承弼却似是丝毫不以为意,反问道,“从钧天王府出去的那些呢?” 他封了三月巷旧宅,又早将商衾寒在京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赵盛友等人以为自己走的是密道,却不知道在商衾寒远走戍边的十年里,钧天王府别说是密道,就是一道密窗都被商承弼扒了个干干净净。 小顺子实在不明白,皇上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在密道出口将这些人拦住就是人赃并获,为什么还要任由他们回去联络部署。 商承弼却是微笑道,“去叫两个机灵的奴才,煮一壶莲心茶来。吩咐郭通,卫家的人,好好招呼着,留待明日清晨,慢慢杀。” 崇武十年七月十四,中元节。鬼门大开。 亥时三刻,靖边王独子商从节带两千轻骑卫进正德大街于诏狱正门前列阵,神锋营右护军统领赵盛友带五百禁军围诏狱后门,骠骑营马军云翼指挥许行亮带三百骑兵围诏狱侧门,火枪营虎翼左军指挥的王世虎率一百五十人围诏狱北门,御前侍卫于文予带两百部曲隔断了正德街与正阳街、昭明街、长乐街的通道,诏狱所在的正德南街便成了一座孤岛。 靖边王独子商从节手持火把,一马当先。其余人等无论骑兵步兵弓弩手链子手,各持兵刃各立其位,月圆未圆,清冷的月光洒在银色的铠甲上,青石板缝里连一粒沙都没有,静得出奇。 风行一个眼色,影卫奎木立刻上前拍门,只人才走到门口,诏狱髹黑的大门却突然自里面打开,突然间,一片明火,耀红了漫天月光。诏狱门内十六辆战车两两齐出,门前一字排开,车上配火箭筒,车辕上坐着四名持巨大连弩的士兵。 再抬头,四面城墙上,人人手执盾牌,甲光粼粼,刃生寒光,鬼气森森。 銮禁卫指挥使郭通身着飞凫服,手执绣金刀,大步流星从门内跨出,对风行抱拳,“世子,恭候多时了。” 而后,一个身影从房檐上掠过,一身白衣,如黑夜雪鸮,打着口哨,声音尖锐,“神锋营、骠骑营、火枪营再加一个哗变的飞锐营,四大营的反贼,齐了。 风行还不认识这个声音尖利的男人,赵盛友先变了脸色,手持大刀往后靠在风行身侧,提示道,“乌夜鸮。”商承弼的影卫,昼伏夜出,所到之处,必有杀戮。 王世虎一看到那一席白衣,当即叫骂道,“好!连你这贼鸟也出来了,看来,皇上是铁了心不让老子活了。今天一条命交代在这里,大家并肩子上!” 他话音刚落,那蹲踞在墙头的白衣人居然一抻衣袖飞了起来,一掠数丈,贴着屋脊滑过,像是真长了翅膀一般,口中带着如猫头鹰一般的啼鸣,落在王世虎眼前,王世虎正要拔刀,只听得“撕拉”一声,飞溅的鲜血长长溅在雪衣人白色的长袍上,血溅五丈,映红了明火下军士们的眼,雪衣人一扬外袍,那长长的血痕就像一条蛇,起起伏伏吐着信子,他人已经一卷衣襟回到了屋脊上,重新伏下身体,又是猫头鹰一般的姿势。 王世虎倒在地上,八尺高的汉子,胸前被一种爪子一样的兵刃抓出一条极深极长的口子,从胸口一直到腿根,开膛破腹,好不血腥。 月光如银,银色的月光下流淌的,是血。 这里的人,没有人没见过血,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鬼魅的身法,如此血腥的手段。千军万马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虐杀人命,阴险毒辣,令人防不胜防。 商从涣一提银枪,“早都听说过乌夜十二鸮的大名,风行讨教。” 他话音刚落,只见银光闪闪,一连七枚泛着蓝光的毒镖北斗七星逆袭般朝风行飞去。 风行提起长枪,一连击落七枚毒镖,最后一枚带着弯钩的毒镖堪堪擦过他左臂,击在他软甲上,却被他刀枪不入的保甲弹开。 那顷刻之间杀了一条人命的雪衣人裹着他刚溅上血的白袍咯咯笑了起来,语含嘲讽,声音凄厉,“嘿嘿嘿,赢少君,好大的名头!回家喝奶去吧。” 他辣手放镖,幸得风行武功不弱才能避过,如今又如此嚣张,疾风二十八骑早跃马而出,将他围在栖身的屋宇下。 雪鸮却丝毫不以为意,足尖一点,单足立在屋脊上,站直了身子,一甩白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郭大人,此时不开炮,更待何时?” 第168章 瓦松 风行绝没有想到,商承弼会摆下如此大的阵仗来对付他,十二门武威将军炮加四辆穿云破阵车,如此声势,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正德南街,只要他想,连京安城北面都能够完全填平了。更可怕的是,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政治意味,此刻分明是不计后果要命的样子。 雪鸮话音才刚落,郭通就已抽了刀,绣金刀一下,炮口和弩箭都对准了他。 疾风二 分卷阅读272 分卷阅读27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3 十八骑也顾不上再包围雪鸮,而是立刻回到风行身边拱卫,风行身后的轻骑卫也张开了盾牌,挡在他面前。只是,风行知道,在射程极远威力极大的武威将军炮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 士卒们肯听将军的煽动跟着风行来围诏狱,自然明白这是风险极高的一本万利的买卖,一则是冲着靖边王的金字招牌师出有名,二则也是奔一个从龙之功,但当炮口对过来轰的时候,他们开始思考,荣华富贵到底有没有这个福分去享。靖边王的名声虽好,大家伙也佩服,但也不至于要拿性命去填。 人的情绪是很微妙的,即使不声言,有些暗流涌动的氛围依然感觉的到。 那边郭通一拔刀,炮口一抬,弩箭一架,风行立刻就觉出了自己阵中的不安,他是商衾寒带在鲜血和死人堆里打磨出来的继承人,太明白士气军威有什么含义,他自己的轻骑卫还沉得住气,可另外几路人马显然有所动摇,他当机立断,手握银枪立刻从马上坐直了身子,提气沉声道,“退下!” 挡在他面前以身相护的都是商衾寒家臣,太明白这位小王爷心中有多大的主意,他们是宁愿拼了自己性命也要保他万无一失的,可大敌当前,又是几股势力虎视眈眈,风行开了口,他们必然要遵从军令,因此,即使不放心,也还是立刻调转马头,让风行立在最前面。 风行高高坐在马上,迎着炮口,手握银枪,“郭大人严阵以待,咱们也是有备而来,我商家的家事,又何必多累死伤?小王此来,并无恶意,只是家叔实属蒙冤受屈,此中情形,我五日前已具折呈给今上,其中是非曲直,恐非数十日能断,还请郭大人看在家父面上,善待家叔一家才好。”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却是软中带硬,只是处在炮口之下,他虽无惧,但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郭通只按着绣金刀,冷冷道,“四大营都啸聚到诏狱门口了,小王爷是没有恶意,恐怕,有的是反意吧!你我皆列阵在此,又有一具尸首躺在地上,今日之事,不流出一条街的血去,洗不明白谁是忠臣良将谁是狼子野心!”他此言一落,立即扬手,“开炮!” 武威将军炮是商承弼用来对付北狄的,狄人战场开阔,一炮轰过去,声威浩浩,能撼动狄人军营,如今在正德南街,自然不能一炮轰平了京安城,因此,炮手接了命令,却是向天鸣炮,威慑的意味更足。同时,这半夜三更,街上炮声如雷,也不过是为了告诉那些还在装睡或观望的人,皇上,不会再忍了。 风行一听郭通话音,就知道今夜势必难以善了,他足尖一点,人已掠出五丈,提着银枪,就飞到了敌人的战车上,只两个起落,就挑了两名炮手下车。 雪鸮见他动了,立刻从屋顶飞下来,待风行一枪刺向第三人,雪鸮的爪子枪已和他的银枪交在了一起。 身后,轻骑卫与銮禁卫战成一团。 风行自幼受名家调教,父亲、师叔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他天资极高,自己又坚忍刻苦,于武学一道钻研很深,素来勤练不辍,是以年纪虽小却实力不俗。 商家的人在武学上都有过人的长处,商承弼六岁才开始习武已算是迟了,但硬是凭着一股韧劲成为不世出的高手,雪鸮能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的影卫,又有数十年浸淫,实力也是不容小觑。 只见他二人枪来枪往,风行的银枪以直道取胜,动作古朴,刺、戳、点、所、挑,干净利落,一击必杀,雪鸮的爪子枪却自成一家,枪头有爪,爪上有钩,施展之时往往寓抓、钩、挑、刺、回于一招之间,犀利狠辣,防不胜防。 风行的银枪由精钢寒铁铸成,坚不可摧,一般的兵器但凡对上都会吃亏,雪鸮的爪子枪泛着红锈,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材质,但与风行兵刃相击,铿锵之声不绝,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风行自枪法小成后除了与父亲师叔喂招之外罕逢敌手,只有从前用一根白蜡杆与晋枢机交手时一招不慎被削断了枪头,他引此事为平生大辱,越加发奋练习,如今与雪鸮交手,方知世间高手不止他父亲一人,此人武功奇高,身法快如鬼魅,招式诡异奇特,行动间虽无晋枢机的潇洒天成,但另辟蹊径,迅疾无伦,也是平生劲敌。 这边风行一招日贯长虹取他颈下,那边雪鸮立刻横枪一记挡回来,风行再攻,雪鸮一个回身,只听戚凌凌一声响,枪上的钢爪居然与枪分离,雪鸮左手执枪,右手腕上长链缠着钢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风行胸口抓去。 这边战事一起,轻骑卫与銮禁卫就战了个难解难分,正德大街虽不算窄,但到底跑不开马,几方势力交错混杂乱战一处,炮手鸣了一炮之后装填了炮筒继续待命,车兵也蓄势待发看着郭通,如今两方的骑兵各架着弓箭瞅到对方的空当就抽冷子射一倒并没有箭矢如雨的大型攻伐,反是步兵打了个天昏地暗。 銮禁卫是杀人的行家,轻骑卫却是商衾寒留给儿子的百战之余,更有已经背上造反罪名的三大营叛将,风行这边强攻,銮禁卫那里倚靠着大炮和战车,有条不紊地防守,这边长刀砍断了敌人肩膀,那边绣金刀就戳通了护卫的胸膛,战事一起,拼杀起来哪里还管什么都是大梁子民何必互相残杀。细论起来商承弼与风行还是堂兄弟,此刻却是阋墙不让,风行带来的人最初还留有余地,毕竟,靖王军素来爱惜羽毛,否则,十年前坐在崇太殿上的就不是商承弼了,可是,三大营的叛军却没有丝毫退路,兵都出了,诏狱也围了,銮禁卫也动起手来,皇上连炮都抬出来了,不能搏一个首倡之功,就只能死了,还是拖累九族死无全尸的死法。更何况,刀剑无眼,真的打将起来,哪有情面可留,是以风行和雪鸮你来我往才战了不到三十回合,两边的歩军却已死伤无数。 两边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骑兵也按捺不住,加入战团,从地上打到马上,你骂我是反贼,我说你是佞臣,銮禁卫这边狂吼乱臣贼子不得好死,靖王军这边就说自己保忠良清君侧起兵靖难,本来观望掠阵不时放一箭的弓弩手也按捺不住了,銮禁卫这边仗着早有准备,箭枝子流水样地飞过来,全是神箭手,各个百步穿杨,箭矢密不透风,靖难军也不甘示弱,人人拼死力战,羽箭锋棱,叫骂声、嘶吼声、兵刃交戈声,伤重惊呼声夹在一起,一方是藏锋日久步步紧逼,另一边请君入瓮寸步不让,弓矢疾飞,兵刃相撞,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将整个月亮都吵亮了,血腥气弥漫了整条长街。 风行和雪鸮在车上战得激烈,雪鸮枪、爪齐攻,奇招迭出,风行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不留一丝破绽,但炮车到底是敌方阵营,很快,车兵就加入了攻击,四人一齐向风行招呼,这边雪鸮 分卷阅读273 分卷阅读27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4 一爪抓来,那边驭者居然在背后下手,风行侧身一让,手中银枪轻轻一带,雪鸮的铁爪就抓到了驭者胸口,顿时开了五个大洞,皮翻肉烂,好不残忍。 风行一枪刺出,喝骂道,“你明明可以收势,却连自己人都下手!” 雪鸮左手枪与风行银枪相交,冷哼一声并不答言。 另外三个夹攻的人看雪鸮出手狠辣,毫无同袍之谊,以自己的微末本事又实在很难在两人对战间讨到便宜,攻击风行的时候倒是先护着自己,风行一时也解脱不少,雪鸮却是丝毫不放松,招招要命,直往要害上招呼。 两人一个年轻而沉稳,一个老辣而犀利,倒是棋逢对手,正战至酣处,突然,听到一声炮响,而后,就是震人心魄的摧枯拉朽之声。正德长街的一整面墙,半方圆地全都塌了下去,连他们二人打斗的炮车也因为石塌地陷而向外侧翻动。 雪鸮借机一枪就刺到了风行肩头,风行却也趁着这时候挑落了雪鸮手上的爪子链,雪鸮的右手手腕被震断了。 而后,两人就听到郭通吼道,“谁放的炮?”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炮车推出来威慑的意义更大些,谁能在正德大街上轰出一个大坑来?风行趁势退回阵营,雪鸮也挣扎着垂下手臂,再细看时,却见武威将军一炸之下,士兵更是死伤惨重,无论敌我,横尸一地,断肢残骸到处都是,人的肌肤,马的骨架,混在一起,血肉模糊,不得分辨,惨不忍睹。于文予究竟年轻,没见过血,见这阵仗,竟吐了出来。 那边炮兵红着眼睛,“他们杀了咱们兄弟!” 郭通几乎要被这愣头青气死了,再细看时,开炮的那一处,正是疾风二十八骑所守,靖难军精锐所在,商承弼不信老臣,如今多用新兵,新兵没见过血,见到自己落了下风,手中又有大炮,当即不过脑子,一炮放了过去,炸了个地裂天崩。 郭通正头疼要如何交代,却听雪鸮一声长啸,垂着被折断的手,“哪次平乱不死人!炮已经放了,一不做二不休,全歼他们,和皇上讨赏去!” 那边炮兵全是一群愣头青,见一炮下去威力如此惊人,刚才还越战越勇的靖难军竟有退却之势,又听了雪鸮煽动,立时群情耸动,郭通心道,已经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只好用一场更大的功劳掩盖了,反正皇上也不想要这位小王爷活着,就算填进去一些自己人也在所难免,当即一挥手,“开炮,给爷继续轰!” 郭通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须知道,武威将军炮是商承弼花费了无数心血研制出来对付北狄的,试炮那日震天的响声和削平了半座山的威严不知道鼓舞和震慑了多少人。大梁的士兵们一提起这件重兵,慷慨骄傲之情油然,大梁的百姓一想到这件神兵,心中就多了几分安宁踏实。这样一件对付敌人的凶器,炮口朝向自己人已是不该,更何况,一炮打出,炮可不认识你是跟銮禁卫的还是跟靖边王的,通通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只看眼前残骸,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枪炮无眼。是以,郭通的命令不止惊呆了风行,更慌乱了跟着他的銮禁卫和禁军。 那边炮手还在装填,风行已经大喝道,“万万不可!” 郭通牵动皮肉一笑,“小王爷有何指教?” 此时两边人马本已杀红了眼,各自砍得血气上涌不辨你我,但前有大炮威慑,后有郭通威胁,风行内力极佳,这一声又极具威势,倒也让战在酣处的两边暂时住了手,虽有零星杀得收不住劲的,感觉到四周气氛不对,也渐渐停下来。 风行横枪在胸,“郭大人,小王此来,只为请郭大人给一点时间,请圣上明察卫家通敌一案,不要构陷忠良,滥杀无辜,我靖王军只杀狄人,又何尝和自己的手足兄弟动过手,情势所迫,如今弄得血流成河,已是罪过,武威将军炮一出,今日跟随我的兄弟固然是难逃厄运,但郭大人您呢,炸了正德南街,赔上自己的属下和兄弟,杀敌一千,自损岂止八百,今日大错已成,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郭通望着满地尸首,流出的鲜血就被踩在他脚下,模糊了他小牛皮靴子的厚底,当即冷笑一声,“围了街,起了兵,杀了人,造了反,眼见得要全军覆没了,小王爷又以仁义压人,不觉可笑吗?” 风行正色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今日是我之过,才酿成此局,但家父日日耳提面命,为将者仁义须长存心中,才无愧于天下。郭大人,悬崖勒马,方不失为大丈夫。” 郭通还未接话,雪鸮已喝道,“打不过就想罢手,小王爷是把自己当太子吗?” 郭通也道,“这个时候,小王爷若还想凭三言两语妄图全身而退,不嫌自己太天真吗?” 风行长枪在手,点头道,“我从未有此妄想,南楚晋枢机肘腋之患,东北赫连傒铁蹄叩关,我不过为求一公理,大好男儿,不去战场上建功立业,反内斗不休,岂是我靖王军本色?更何况——”他横枪一指銮禁卫,“你们又何尝不是大梁子民?” 郭通要开炮的命令一下,是真真寒了銮禁卫的心,无论被置于炮口之下的,亦或是侥幸站在另一边的,都觉得他太过不择手段。一条性命被自己跟随的统帅说弃就弃,是以风行这话听着虽虚无却让无数人大是感怀,众人尽皆望着郭通。 郭通看风行,“此时此境,小王爷想要罢斗是不可能了,您也看到了,我也要给皇上,和弟兄们一个交代。” 风行突然一转身,将自己银枪交给了身后影卫,在满地尸首间长身而立,“我,算不算交代?” “小王爷!” “少帅!” “少帅岂可以身饲虎?” 风行一挥手,止住了他们喧哗,目光坚定望着郭通,“放了我三师叔和他的家人,我,随你进诏狱!” 郭通望着他,面孔虽然坚毅,但到底带着几分稚气,如今,在飒飒夜风中,清冷月光下,手无寸铁,胸有胆色,竟凌然生出几分视死如归的气概来,即使两军对垒不死不休,他也不得不在心中叹一句,将门虎子,果然风度不同,“为了一个师叔?” 风行慨然一笑,“为天道人心。” 第169章 枯梗 正如郭通所言,围了街,起了兵,杀了人,弄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还带上了四大营一起合围,风行今日所为,与公然扯旗造反也不差什么了。他如今弃枪而退,商承弼又如何会放过他。 郭通望着他虽年轻但沉毅的面容,胸中一念闪烁,开炮轰死他固然容易,但拉上一条街的人陪葬,还有无数自己人,始终难逃悠悠众口,只怕皇上也要舍弃自己去平息沸腾的物议,更何况,杀降哪有活捉体面,但看这位靖边王爱子的样子,绝不是肯让步的人,他要释放卫衿冷 分卷阅读274 分卷阅读27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5 一家,他们加诸卫家的可是十恶的罪名,百姓本来就对卫家是否通敌心存疑虑,如果风行以身相待就能把这样的要犯换出来,那銮禁卫岂不是等于平白认了自己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这边郭通还在犹豫,那边雪鸮却已知道,绝不能答应风行的要求,商衾寒就这一个儿子,只要他死了,万事皆休,但一旦他活着进了诏狱,只要这位风评极佳的小王爷少一根头发,皇上都难逃千秋史笔,商家两父子惯会收买人心,在民间威望极高,若今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取他性命,留着他,终成心腹大患。他自然明白郭通担忧,可此中情由却无法喧诸于口。 风行也看出了郭通的犹豫,索性大步流星走向诏狱,“我只求宽限一点时间,查出真相。卫家五世立族,乐善好施,恤老怜贫,这京中百姓谁没受过他们的恩惠,大成从前与我大梁睦邻友好,大成小王爷与我三师叔结交也非止一日,此中是非,不是几句话就能妄断,无数有识之士已去搜寻卫家清白的证据,新旸公子是我师叔,也是我父亲师弟。我以靖王军之名立誓,若真有实据证明卫家通敌,我父子大义灭亲责无旁贷,但仅凭一封求救信,就抄家、封铺、杀人,郭大人不嫌太武断了吗?” 他一番话侃侃而谈,抽丝剥茧,直指要害,卫家一案,人人心中都有疑窦,只是碍于商承弼不敢言语罢了。风行看敌对之人颇有动摇之色,索性又走上两步,“小王也并非强求郭大人放人,不如,就请銮禁卫将卫家上下押送至靖边王府。王府早已被贵所把得水泄不通,卫家又多是妇孺,只要查有实据,郭大人的武威将军炮何妨连王府一起填平了?” 郭通听他所言,句句在理,又有活捉靖边王爱子这么个大功劳摆在眼前,其实,动卫家,就是为了牵制靖边王,有了这位赢少君,岂不是比一个外四路的师弟好用。更何况,风行所说也没有错,靖边王府早在銮禁卫掌控之中,那群老弱病残,进了诏狱,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一个卫衿冷,也被饿得去了半条命,不过换个地方关押,又有何妨? 他看眼前情势,风行虽尽落下风却又尽占人心,自己若是不答应,恐怕以后连属下也难带,他回身,对身后的副使吩咐两句,风行见他几乎要接受条件了,也松了口气。正当这时,眼前红光一闪,一道利爪迎面飞来,紧接着一杆长枪杀到,就听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喊道“死到临头,还敢讲条件吗?” 雪鸮话音未响,人已凌空而起,拼尽全力杀到风行面前,爪子链和长枪一道招呼,他这次出手,真真是出人意料,风行都已经弃枪而降了,郭通也点头答应放人了,众人不用受大炮威胁,刚松了一口气,正在一切平息的静默中,他猝起发难,声势如雷,风行手无寸铁,当真是防不胜防。 好在风行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雪鸮一出手,他立刻一记沈约辞步拧过身子,整个身体向侧一退,伸手一抓,用生力握住了杀来的长枪,只是雪鸮这一击实是全力施为,力道太大,震裂了风行虎口。但风行也就在一步之间,空手入白刃,用他的枪抵住了他的喉咙。 雪鸮右腕刚才被风行震断,动弹不得,如今,连兵刃也被人强夺,身后无数人骂着卑鄙无耻,他却毫无愧色,只是望着风行胸口滴落的血珠——他的铁爪终究插进了风行胸膛。雪鸮纵声长笑,“能在靖边王的爱子胸前挖个窟窿,我也算此生无憾,缉熙谷门下,不过如——!” 话音还未落,半个音依然停在喉里,雪鸮却突然倒了下去。他倒地的姿势极为诡异,并不是突然翻过去,而是像被牵线木偶拉着一般,一点一点向后仰,仰到尽头,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 而后,众人听到了一个似乎极远,又仿似就在耳边的声音,低沉,浑厚,辨不出年龄,却像是沉淀了全部岁月,语声清晰,内力舒长,“杀生已是罪过,何况暗箭伤人?” 众人纷纷四面去望,却根本不见人迹,风行捂着胸口,胸前的两个大洞血流如注。 郭通先向后退一步,銮禁卫举着盾牌抵挡在前,而后才抱拳道,“高人大驾光临,何不赐见一面?” 四下无声,四野无人。 銮禁卫全神戒备,靖难军分外留神,可等了半晌,却只听到簌簌的像是河流结冻的声音,循声而望,就见装载着火药的箱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郭通连忙示意人去看,那边辎重兵已报道,“大人,火药都结成了冰。” 郭通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查看,却见风行手握长枪,伏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怀里,胸前的血已经止住了。 郭通不再去查看火药,而是对着两军对垒中间,旁若无人为风行裹伤的老者轻施一礼,“世尊前辈枉驾出山,后生小子实在失敬。” 他此言一出,众人耸然变色,銮禁卫固然是心头一沉,靖难军却也颇觉意外,被尊奉为武林至尊的橐龠老人岳丹墀,自本朝立国前已经隐居,避世百年闭关不出了。没有人知道他多大年纪,也没有人知道他来历出身,但江湖上处处流传着他武功已臻化境是不老仙人的传说,多少世家子弟跪在缉熙谷外想求他赐见一面而不得,如今,居然亲自来京,还是在这种时候。 “世外之人,指挥使大人不必多礼。”岳丹墀伸指点了风行几处穴道,风行就势站起,二人一前一后,屹然立在两军之间。 郭通伸手一指火药箱子,“想来,这是世尊的杰作了。” 岳丹墀与郭通对视,“楚剑吴钩月霜远,冰河铁马为止戈。” 郭通脸色一变。这两句诗流传很广,相传为商衾寒所作,在大梁可谓是妇孺皆知。商衾寒二十五岁时破北狄十万雄兵,打得乳鹰山下狄人奔逃,当时的北狄国主赫连石道,“大梁号称以仁德治天下,如此大动干戈血流成河又是如何。”当时,商衾寒就念了这两句。说是楚剑吴钩月霜远,冰河铁马为止戈。称自己自幼习武,放马北追,只是为了保卫河山家园,即使一战也是为了求得止息纷争。 岳丹墀一挥袍袖,一阵劲风吹过,那装火药的箱子上缠着的绳草全部断开,箱盖也翻了起来,只见到被冰冻得光溜溜的火药枪炮,他朗声道,“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这才是我辈习武之人的追求。我三十岁前习杀人之道,以教衾寒,四十岁时探救人之道,以诲衣轻,五十之年求济世之道,以传衿冷,这些孩子,虽不算太过成器,但也各有成就,他们的弟子,也是一时佼佼,老夫也算未曾虚度这百年光阴。如今,郭大人以炮口相对无辜百姓,天地已然不仁,世人不仁,右于天地远甚。” 郭通一声冷笑,望着横陈在地的雪鸮,“世尊好大的道理,可惜,这不 分卷阅读275 分卷阅读27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6 仁的世人里,也有世尊一个。” 风行按着胸口,厉声制止,“指挥使大人小心说话,我师祖并未杀人。” 郭通不动,立刻有小兵上前去查看,“大人,果然有鼻息。”只是,在这万人对峙前,雪鸮却并未醒过来。 世尊道,“有人有胆作恶,有人有心作恶,有人有胆作恶而无心,有人有心作恶而不付诸于行,也有人有利器在手,技艺在身,本无作恶之意,却失于伯仁,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终究不是上策,老夫也只好,拿去诸位行凶的本事了。” 郭通轻轻点头,“承教了。”他说着就吩咐身后的人,“世尊本领既高,道理又好,咱们实在不敢冒犯。既然火炮不能用了,就不在此丢人现眼。卫氏一门,结谋反之徒,坏国之利器,有人爱说天下,天下人自有公论。”他说着就一挥手,“咱们将此间之事上覆圣上,此等诛九族的大罪,圣上自有圣裁。收兵!” “等等!”风行听他意思,竟然是要以今日之事坐定了卫家的罪名,这样又怎么成。 郭通转身,“小王爷有何指教?” 风行按着胸口,气息起伏不定,“郭大人,我师祖,不过欲平息杀戮而已。我靖边王门下,一言九鼎,既答应了随您入诏狱,还望您不要毁约才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叫道,“小王爷。” 风行郑重道,“我所为,只求不冤枉忠良,牵连无辜,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兄,我三师叔是冤枉的,天理昭昭,自有清白。” 郭通心道,皇上布置了这么久,才逼得这位小王爷入彀,如果因为一个半死的老头就偃旗息鼓,自己可说是无能之至,只是,岳丹墀武功太高,可说是鬼神莫测,他抬眼,望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就看世尊是疼徒弟,还是疼徒孙了?” 风行对着岳丹墀就是一拜,“孙儿无能,连累了三师叔。” 岳丹墀亲自扶他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必如此。”捋须道,“小仨儿命中有此一劫,三十年前已定,与你无关。” 风行知道师祖学究天人,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也不敢再问,只是道,“我这些叔叔伯伯,还请师祖代为照料。” 岳丹墀却轻轻摇了摇头,“因果报应,天日昭昭,各人自有各人福。世外之人,又何必踏入这红尘之中。”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远在月亮之外了。 风行对着月亮方向又施一礼,一理铠甲,“我跟你走,放人!” 第170章 迭达 商承弼是同时收到雪鸮昏迷不醒和风行伤重被俘的消息的,郭通回报的时候,只是做个交代,却不想商承弼第一句话居然是,“叫个御医去看看。” 郭通道,“请御医入诏狱诊治?” 商承弼瞟了他一眼,“朕是让御医去看雪鸮。” 郭通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答言,而后就听到了商承弼说,“为什么不当时就弄死他?” 郭通低头回道,“缉熙谷的岳丹墀到了。” 商承弼一笑,“这老家伙也按捺不住了吗。好!” 商承弼的好字话音还没落,京安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靖边王世子谋反的消息,同时传得更广的,还有风行伤重,即将不治。 郭通前脚才从商承弼的栖凤阁出来,后脚就进不去诏狱的门——诏狱又一次被围了。这一次出来围诏狱的,全是平民百姓。 大家伙拎着鸡蛋,提着热汤,也有炖了药材的,黄发垂髫,伛偻提携,将诏狱生生围成了个菜市场。 风行躺在诏狱的草褥子上,发热到人事不知。 銮禁卫各个手持梨铧盾,身负绣金刀,守在诏狱门前,门口喊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直教得人脑仁疼。 众人纷纷喊着,“卫公子是冤枉的,小王爷是好人。” 那些因为卫衿冷一事而蠢蠢欲动的所谓民意,终于被点燃。第三天,达到了高潮。 晋枢机一张庄票送到,他要取存在通达钱庄的五百万两银子。那砸实了卫家通敌说不清道不明的五百万两,终于有了主人。 众人不明白,为什么卫家不说。 于是,第二天,昭列公子身世之谜就沸腾了大街小巷。 楚衣轻的真面目彻底被揭开,卫家的严防死守就有了理由。晋枢机,可是如今挑明了的头一号反贼,又和当今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卫家忠义,投鼠忌器,不想连累了昭列公子,也有人说卫家聪明,这时候点出晋枢机,他一个降臣哪来的这么多钱,肯定是皇上给的,卫家若是牵扯出他,打了皇上的脸,就离死期更不远了。更有人说,卫家是包藏祸心,就是留着这一张底牌,打算到时候打。 事实上,卫家人不说出晋枢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那张庄票做得多真,这五百万两都与晋枢机无关。这些钱,是商衾寒的,在卫家,已经存了十五年。 如今,晋枢机居然拿了庄票来兑银子,虽说某种意义上洗脱了卫家钱物来源不明的谜团,但銮禁卫刀口下,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卫老爷子望着那张已可乱真的庄票发愁,卫家从来没有开过五百万两的庄票,可说出去,谁信呢。 商承弼也想得到晋枢机绝不可能在通达钱庄存钱——晋枢机自己都开着钱庄呢——这时候落井下石,卫家要认,还是不认。 不认,卫家还在等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认,又哪里找出五百万两白银给他。但,无论认或不认,銮禁卫最初抄卫家的理由站不住脚了,围诏狱的百姓,围到了靖边王府,越围,越多。 卫家虽因为风行的以身饲虎被暂时开释换押在靖边王府,但到底是在銮禁卫重重监视之下,起坐行动身边都有几个影子,銮禁卫的人把晋枢机的庄票送过来兑钱,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就拒绝了。卫二叔还要说一句何曾有的事,老爷子已经打断道,“我卫家的产业悉数收没于官府,又哪来的银子提给他?” 卫衿冷细细喝着米粥,与老爷子目光一对,轻轻摇了摇头。 銮禁卫的人不冷不热地道,“卫家家大业大,从前在你们钱庄里存钱的不知何几,如今想赖账不成?” 卫二气不过,欲要分辩,卫老爷子却已夹了一颗茴香豆进儿子碗里,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静静喝起粥来。 一张桌子上,坐着卫老爷子,两位叔公,另有卫衿冷的伯父、父亲和二叔,还有两个侄子,隔着一道帘子,另一张桌子,坐着卫衿冷的两位婶子、嫂子和妹妹,昔日钟鸣鼎食的卫家,如今就着两碟小菜喝着清粥,更多的人依然被锁在诏狱里,好不凄凉。只桌上这些人,无论男女,俱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连面上也不显出颓唐来,倒是叫一旁看守的銮禁卫有些佩 分卷阅读276 分卷阅读27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7 服。 卫家可以气定神闲,有一个人却急得上了火,那便是郭通,他好容易在疯狂的人潮中挤进了诏狱,却得到风行高热不退的消息。 皇上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就是让他死,于是,他便也狠下心去欲不理。可是,百姓围诏狱和风行围诏狱又有不同,人数太多了,多到让人觉得水能覆舟的程度,銮禁卫经过和靖难军的一场争杀,损耗也不小,有一些守不住了。 郭通看着风行烧得通红的脸,在心中盘桓了一下,吩咐道,“去拿一碗水来。”喝不喝的,灌了下去给他。旁人不肯动手,是郭通亲自去喂,一触手,就摸到风行整个人烫得可怕,他有心就这样要他烧死了,但又终究心有疑虑,一碗水喂得心内忐忑不定。 风行看来是渴的厉害,那一碗水喝完了根本不够,口中犹自叫着,水,郭通挥手命人再拿一碗,就屏退了左右。 只地牢里就他一个人,风行张开了眼睛,竟是将第二碗水自己咽了一口,人也像是恢复了几分神智,沙哑着嗓子道,“有劳了。” 他这一开口,倒将郭通吓了一跳,只是不动声色。两人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听狱卒飞快来报,“大人,百姓挤破了门,要楚神医给小王爷治伤。” 郭通心念一动,掌中内力应手而发,风行感觉到他恶意,体中内功随机而生,他胸口有伤身体虚弱,不及站起,只得一团身子迅速滚开,郭通也因为他这一动未曾打到要害,只风行肩膀上挨了一道掌风,人跌在了地上,风行单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郭大人不怕如何向四十万靖王军交代吗?” 郭通又是一掌,冷笑道,“靖王军?你父亲输给了赫连傒,你们靖王军如何向皇上交代。” 风行身上有伤,但到底家学渊源,他父亲师叔都疼他,杀人的功夫教了不少,保命的本领学得更多,但他内功至纯至正,习练不久却博大绵长,轻功是楚衣轻所授,自有独得之妙,人到危难关头,自然潜能无限,郭通手中没带兵刃,这地牢既小且窄,每一掌打过去,都被他堪堪避过,想要近身相搏,一时竟抓他不到。 正当此时,众人接连来报,“大人,第二道门也被挤破了。” 郭通早都明白,仅凭百姓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定是靖王军的人假扮平民,在浑水摸鱼,风行一边闪避,一边就听到耳边呼喝喧哗的声音,“钱是皇上给姓晋的妖孽的,卫家是冤枉的,放了小王爷。” 风行心念一动,当即调动内力吼道,“偷袭卑鄙!” 郭通下一掌还没到,他又是一声呻吟。 而后又是喊道,“且慢动手!” 他内力绝佳,又刻意叫得惊天动地,外面虽嘈杂,却也听得清楚,当即有人喊道,“王爷在前线拼杀,朝廷鹰犬却要杀小王爷,他们才是狄人的奸细!” 于是立刻有人招呼,“大家伙冲!” 百姓一旦冲击了诏狱,就不是百姓,而是乱民了,郭通当机立断,“给我架起天机弩,放火云铳,一群暴民,还要他们打到眼前来吗?” 其实不用他开口,銮禁卫也已经动了手了,銮禁卫七道大门,向来好进难出,但好进是被索拿,可不是被攻破,大家本来就是观望,此刻得了命令,当即将天机弩全架了起来,銮禁卫是商承弼的亲卫,所有的武器都是最先进的,他们一认真打,冲在最前面的被义愤冲昏了头的百姓哪里顶得住。 强弓乱箭火枪之下,立刻横扫一片,尸横遍地,有些人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冲进来,就已经送了一条小命。 两方一战,夹在百姓中的靖王军护卫和疾风二十八骑立马就显现出鹤立鸡群来,他们个个训练有素,一番混战,銮禁卫损伤也不小。 诏狱说是一座狱,实则是一座城中城,防守如何坚固,没有大型兵车,又岂能轻易攻下,但他们既然假扮百姓,总不能推着云梯车来,因此虽战得惨烈,但始终没有攻破第三道门。 只是因为撺动了无辜百姓,今日的死伤,比前夜尤甚。 外面杀得血流成河,正德大街上,躺着的比坐着的多,坐着的比立着的多,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的老百姓纷纷挨着墙靠着,听到里面“卑鄙”“居然偷袭小王爷”“小王爷小心”之类的吼声,还要再跟着哀嚎两声。 诏狱里面郭通不再容情,一掌一掌打出去,将一间小小的地牢打得土石横飞,风行究竟伤重,两章堪堪没躲过,半边肩膀偏了下来,郭通一伸手,就抓住了他铠甲,却被铠甲刺了手,当时一阵麻痒。 郭通心下一惊,喝骂道,“堂堂靖边王之子,竟然在铠甲上淬毒。” 风行喘着气,“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郭通提起真气,“我原也没指望活着,弄死了你,也能史册留名。”蓄势又是一掌,却不想提不起半分真力来。 风行却在这时紧逼上前,他自己也是气力不济,捡起了地上被郭通打飞的一块肩头的石砖,就要攻过来。 突然,一个穿着銮禁卫镇抚使服色的人进来,郭通心头一喜,“熊四,快!” 风行心中一慌,难道竟真的如此时运不济? 那熊四扫了风行一眼,冷笑道,“堂堂靖边王世子,竟沦落到拍人黑砖上!”一掌就架过了风行的攻势,将他点倒在地,快步走到郭通身边,“大人,您没事吧?” 郭通道,“我中了这小子的毒,没事,楚衣轻在皇上手里。”他说着便催促道,“杀了这小子,皇上自有重赏。” 熊四一过来扶他,就见他气力不济,郭通突然心道不妙,“你不是去朔外了吗,怎么在这里?” 熊四一掌击在郭通后心,“靖边王设下埋伏,引赫连傒入翟子沟,歼敌五千,特来向小王爷报喜!”话到嘴边,掌力一吐,郭通立即喷出一口血来,熊四一扶地上的风行,“接应的人在外面,小王爷快走。” 风行没想到銮禁卫这样的皇帝亲信中父亲居然还能安插进人手,此刻又是全无力气,只轻轻点了点头,就因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郭通醒来的时候门外已杀得不辨日月了,銮禁卫在门口发现了横七竖八倒着的狱卒,再一进来,是人事不知的指挥使,一探鼻息,居然还有气,连忙救治,郭通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熊四投了靖边王,快告诉皇上,朔外那支人马,不能再用了。” 商承弼不放心商衾寒,特派了銮禁卫去监视,熊四就是其中的领头人,却不想,熊四居然在这个关头临阵倒戈。这个消息可比风行被劫还糟糕,郭通一醒,看自己身上已然包扎,也顾不上问身上的毒解没解,就命人抬自己去见商承弼。 他躺在担架中,看着一路清理尸首的士兵,京城已许久没有如此苍凉过了。 见了商承弼,立刻回报了熊四 分卷阅读277 分卷阅读27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8 叛变的事,商承弼的一向因为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朔外那一支,能够被派去监视商衾寒,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熊四居然会背叛,商承弼自忖,是从前就掺进来的钉子,还是被商衾寒策反过来的狗,他叛变了,别人呢。 前面銮禁卫送来的关于商衾寒的密报,又有几分能信? 郭通面如金纸,从担架上滚下来请罪,“末将无能。” 商承弼看着他点了点头,“背后一刀,又有谁能防?”他说着便吩咐道,“叫楚衣轻来,看看他的伤。”说着就摆手命他下去,重新思量如何牵制商衾寒的事。郭通口中熊四的报讯他听到了,他这边收到的密报也是,商衾寒引赫连傒中伏,只是,这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郭通自来是商承弼亲信,深知商承弼性情,此番因自己调控无力,弄得天子脚下流血漂橹,还丢了重要人质,却不想商承弼竟将问罪的话一字不提,还让楚衣轻给他治伤,连抬着他的小兵也不免恭喜他圣眷优渥非比常人。郭通却是更加惴惴,不过却也知道皇上自有打算,当今天子的心思,是不敢再猜了。 风行死里逃生,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来了就躺在一辆十分宽敞的马车里,高枕软卧,他只睁眼见了马车的车顶,突然就觉出不对来,当即眯起眼睛,低声问身旁服侍的女子,“有劳姐姐照顾,我想问问,熊大哥怎么样了?” 那坐在他身边的俏丽女子一声浅笑,“小王爷果然义薄云天,只是,您既叫我姐姐,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又为什么紧紧按着腰间呢?”她一双眸子光华璀璨,突然,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小孩子用凶器太危险了,您这把防身的宝刀,就由姐姐暂时帮你保管吧。” 风行知道果然入彀,也不再佯装,“早都听闻重华公子身边四大女侍,各个不同凡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姐姐是哪一位?” 第171章 佩兰 商承弼坐在桌案前,将銮禁卫派往朔外那一支每一个人的祖宗八辈都翻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和商衾寒的半点联系,他的銮禁卫组织何等严密,自入职以来,人人起坐于一处,出行必以小组同行。除非必要,从没有一人单独行动的时候,如果这样还能被策反,他自己都不得不觉得这个皇帝当得很失败了。尤其是熊四,熊四本名熊驷,为人深沉老辣,绝不是容易打动的人。三年前,还与靖王军有一段极大的冲突,他的弟弟熊辇便是因为执行任务时当街纵车撞死压死了两个小孩而死在靖王军手里。难道,这也是一段苦肉计不成? 前方的密报一直在送来,写靖边王先是中箭,后来到处找大夫,让赫连傒掉以轻心,赫连傒买走了城内所有的斑蝥,只能逼得靖王军去虎云郡取,却不想赫连傒早已在虎云郡设下埋伏,要聚歼了靖王军最精锐的背嵬军,却不想中了连环计,反被商衾寒以八千强兵围在了翟子沟,入虎云郡必过翟子沟,那边赫连傒三面围城,这边商衾寒就扎口袋一样的将最后的口收紧,双方激战了五天五夜,商衾寒全歼赫连傒的五千兵马,将之前兵败的郁气一扫而空。 如今,与赫连傒相持拉锯,双方都在加固壕沟,重整兵马,大战一触即发。 商承弼看军报,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因为商衾寒素来以神兵天授为傲,他打仗虽有奇兵,但素来信奉兵法之道以奇胜却要以正合,又自负身份,让他去假装中计设伏,并不是商衾寒的作风。但是,商承弼也相信,赫连傒虽然是一代枭雄,但商衾寒胜他一局,也并非难事。这封喜报应该不可能是假的。可恨熊驷叛变,前边的情形就像被断了耳目。至于被他救走的风行,商承弼倒是未曾多放在心上。他是堂堂天子,要他生要他死,也只随自己心意,真要抓人家儿子威胁人家老子,商承弼也不屑为之。 被商承弼视作叛将的熊驷如今正立在晋枢机面前,晋枢机早于十五日前从郢都悄悄动身,进了京安以北的桦梁口,与商承弼驻军之所相距不过九舍之地。 晋枢机望着熊驷坚毅的面孔,低低道一声辛苦,而后问,“北边情形,细细讲来。” 熊驷毫无废话,“我们是皇上派去的人,商衾寒自然不敢信任,他星夜疾驰,调动兵马,虽不避忌我们,我们也不便近前。后赫连傒路上派人偷袭,罩七舍命护过他两次,他到底对罩七有所不同,但仍有防范。”他说着就看晋枢机,“商衾寒此人的确善于邀买人心,开战之时,居然真肯放胆给了罩七一支人马派他去做先锋,大家伙都知道,他这是送一场功劳给罩七,酬他救命之恩。” 晋枢机点头,“他确实没有亏待过跟着他的人。” “的确。”熊四继续道,“大家和赫连傒互有交手,小胜两场,士气正强,赫连傒却也不是凡夫俗子,亲率骑兵而出,咱们的人究竟长途奔袭,不比敌军以逸待劳,商衾寒竟然中箭。他中箭之后,身边亲卫便将他保护得极佳,属下等再不能近前。” 晋枢机一摆手,“后面的事我知道了。” 熊四低下头,不再多言,他不是多话的人,望着世子日益苍白的面孔,却是打定主意,赫连傒狼子野心,即使和世子结盟,也不可信。如今,世子已到京关,和商衾寒赫连傒将来都有一场大战,三年前大仇,既是世子为自己所报,无非豁出这条命去,保护世子周全。 晋枢机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如何,他此刻都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兴奋中,六年卧薪尝胆,伏线千里,如今已到了收网的时候。早在四县时就已运筹帷幄,做好了安排,在郢都居中调度,从父亲眼皮底下离了大楚,星夜来到此地,看着眼前的舆图,微微一笑。 商承弼也在看舆图,他的目光停在翟子沟,商衾寒一场大胜,将赫连傒逼退了九十里,赫连傒又岂会甘心。他的手指划过朔外隐隐绰绰的城防线,赫连要动手,只能是清章口了。皇叔在此牵制住赫连,晋枢机恐怕就要在——他的手指向南移,停在长江上——恐怕要渡江。 至于西成,商承弼太了解沈西云,这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看准了赫连傒和晋枢机动手自己疲于奔命,是绝不会出手的。 赫连傒不足为惧,若是王叔还要装死——先是受伤再是谋反,多年攒下的那点人望就要糟践地差不多了,王叔怎么舍得。是以,他师弟的罪名一日洗不清,他就必须得赢。 至于晋枢机,商承弼将手指停在长江长长的墨线上——朕等着你。 晋枢机却让他等了太久,商衾寒大胜赫连傒的捷报传遍京安城的时候,晋枢机悄无声息地插到了商衾寒的后面。 他果如商承弼所料的出兵了,但并不是从郢都横渡长江,一路北上,与他决战,将 分卷阅读278 分卷阅读27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79 这五年是非恩怨做一了断,而是迂回曲折,取道海路,从水上攻过来。 商承弼的水师还在长江边等着迎战,晋枢机的船队却取道东海,如入无人之境的上了岸,一路西进,和赫连傒将商衾寒一东一西包了饺子。别说是商承弼,就连商衾寒都想不到,他在占据凤凰山的大好形势下,居然不乘胜追击,直逼京城,而是迂回曲折,从海上抄了自己后路。 商承弼开战以来第一次暴跳如雷,我在等你,你居然掉转头跑了。 商承弼看着密报,“他的人不是都留给他父亲了吗,哪里来的船队?” 报讯兵低着头,“说是为贺楚王登基大典,去东海上寻宝的。” 商承弼怒极反笑,好,你果然是谋算人心的高手,连你父亲都算到了,东海寻宝?只有你那个好大喜功的蠢爹才信!你早就想和王叔一战了吧,晋枢机,你还要我等你到什么时候? 晋枢机没有功夫回答他,商衾寒刚刚逼退了赫连傒,赢得了一个喘气的机会,晋枢机就在自己后背插了一箭,而且,是连环弩。 他一上岸,就一路西进,商衾寒与赫连傒刚刚结束一场恶仗,正是要论输赢的时候,他前有豺狼,背靠大海,谁能想到海上还能杀出程咬金来,自然疏于布防,让晋枢机轻轻松松就将阵线前推了几十里。而赫连傒,就像是和晋枢机互有感应一般,两人竟然在同一天进兵了。 赫连傒用的是骑兵,晋枢机,带地却是炮——他武装他海船的炮。 风行被困在晋枢机的船上,他虽不是娇气的人,可海路究竟走来辛苦,加上又身受重伤,他自幼跟随楚衣轻,也识得医理,只看那侍女每日给他伤口换的药和服的药,虽非极好,倒也对症,便知晋枢机对他虽称不上尽心,倒也算尽力了。他起初不能下地,后来在船上调养了一阵子,已经能上甲板走走,照顾他的女侍并不十分拦着他,他望着日月星辰方向,竟隐约猜出了晋枢机意图,心下不免仓惶——他这是要从海上进攻吧,他想对付的,还是父亲——也理当如此,六年前那一战,下令的是当今圣上,可真的兴兵平叛杀他父母毁他家园的却是父亲。只不知他要如何利用自己了。风行已想得清楚,无非就是作为人质,柳家的儿子能捐躯,自己就能赴难,靖边王门下,没有降兵。 其实,无论风行或是商承弼,到底是将晋枢机瞧得小了,晋枢机选择从海上进兵,一是谋定如此,二是势所当为。楚王盯着晋枢机的精锐就像盯着邻居嘴里泛着油光的红烧肉,片刻不肯放松,晋枢机若要兴兵,楚王定要安插人手,于情于理,于礼于法,于光复大计,于百姓民心,他都无法拒绝。大战在即,不能让楚地生民觉得他们父子失和,又不能拿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玄袍雪衣去换一个父慈子孝的名声,晋枢机只得借寻宝为名,先派了两百人,再派五百人,最后派出五百人来。只是,他调度有方,每一批人都不是一同走,又命令多带旗帜,是以就连被派出去的水军自己也不知道前后共有多少批。更加上船上装备精良,晋枢机的水军又是三年前秘密操练,大家都觉得世子早有计较,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是以人人充满信心。 三年前,商衾寒和晋枢机修太明池,说是供两人南下游玩时护航,又练水军,每年军费花得无数,大家都当皇上是冲昏了头脑博美人一粲,后来商承弼水上陈师,大家才明白,原来皇上多年前就有兴水师的打算。晋枢机原是楚人,楚人水性精熟者极多,也是练兵的一把好手,他在与商承弼演习时,早默默安排了人手,否则,三年前逃出宫,难道只为救一个楚复光吗? 只是楚人大多在湖中河中习水操练,到了大海还是略有不同,不过晋枢机的战船极大,船又造得稳,能被派出来的又多是强兵,倒也不碍什么了。 当年,晋枢机在太明池画战船的构造图,商承弼笑道,“重华有长风破浪之志”,晋枢机只淡笑不语,今日风行观海面舳舻千里,战旗蔽空,方知,重华公子背负青天,中流击水,胸中自有沟壑。 这边晋枢机还未登岸,那边商衾寒就收到了消息,毕竟,浩浩荡荡的战船自海上来,如密云侵岸,狂浪席天,便不派探子,也感受得到波涛了。 商衾寒正在和将领们商量如何与赫连傒对决,听了回报,众将脸上现出不可思议来,惟商衾寒拊掌大笑,“好!六年前,这位重华公子忍辱投降,未能一战,倒是终于等到了今天!”他说着,就将沙盘里一半的兵力都后撤到东边,又分三分之一守住营盘,原已经摆好的与赫连傒对战的防线竟减到了三成兵力。 当下有人道,“王爷,晋枢机还没有来,赫连傒横扫草原,可不是易与之辈啊。咱们与他交手,互有胜败,若是只分得这些人——” 商衾寒一挥手,连牵动了肩头的伤口也不在意,“赫连傒是磨利了牙的头狼,但晋重华却是空着肚子的下山虎,你见过虎狼争锋,虎几时输过的?这人骄傲得紧,若是不拿下我的营盘,又何必亲自率军从海上来?” 云卷为晋枢机送上一盏燕窝,晋枢机笑道,“船上不比平常,何必还费心做这些工夫?” 云卷道,“我既跟着世子出来了,旁的做不了,这每日一盏燕窝还挑得出来。”她说着就回复道,“那位赢少君很是老实,除了每日观天、看星、望路,独自打坐疗伤,倒是安分得很。” 晋枢机道,“不必理他。看着就是。” 云卷连忙应道,“是。这次与他父亲决战,他还有大用处。” 晋枢机将粥碗放了下来,微微一笑,他要风行,岂是为了做这种不入流的事?只是,他也不解释,只透过舷窗,望着海上红日生光,战神吗,我若没有猜错,你此刻,应该在等我。那就痛痛快快打一场吧,我——从海上来。 第172章 射干 晋枢机登岸的那一天,海面上一丝风也没有,他立在第一艘战船的甲板上,从遥远的远方来,商衾寒的靖王军穿着玄色的铠甲,列阵岸边,一行一行,一排一排,一列一列,鳞次栉比,仿佛站满了拳海湾曲折的海岸线。 拳海湾,是大梁最东端的一个口,因为长得像握起的拳头的模样而得名。靖王军沿着海岸立在灿烂的日光下,甲胄闪着光,晋枢机不必用千里眼,就仿佛看到了一圈一圈的彩虹,绵延千里。 船将靠岸,炮已填满,刀已出鞘,商衾寒用千里眼看到了晋枢机驶来的战船高昂的炮口,他也有炮,可悲哀得是,他是来迎战赫连傒的,赫连傒横扫草原立下赫赫战功的,是骑兵,他带了马,带了车,甚至和商承弼交易似的抢了五门大炮,但他没有船。 晋枢机不仅有炮,还有钱。 所 分卷阅读279 分卷阅读28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0 谓枪炮一响,黄金万两,重华公子从不害怕鸣枪放炮,他没缺过钱,即使最不堪的那五年,他也穷得只剩下钱了。 楚地的赋税免了几年,商承弼对他更是大方,更何况,晋枢机本来就是个会经营的人。 于是,船在海上,人在船上,复仇雪耻,楚地男儿看着靖王军的玄色铠甲,不用点火,六年前国破家亡藏在心中的火种都能擦起捻子来。 晋枢机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令旗,金色的令旗,挥下——那些在梦里才能想望的用敌人的血填平自己的仇恨的爆发终于真的爆发了,天在旋,船在动,海水也在震,炮火,无决断的炮火,际天而来。奔雷之声,破浪之势,背水一战之勇,义无反顾之恨,全都埋藏在一次又一次机械地填充,校准,发射之中,金色的阳光被连天的枪炮爆发的烟雾弥漫了,在商衾寒被浓烟隔绝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红光、白浪、黑烟,脚下的地在颤,眼前的浪在涌,颤得好像一涨潮他脚踩着的这片土地就要被埋葬在海浪里,不,是埋葬在炮火里。 鼻端已闻不到腥甜的海风的气味,能闻到的,只有硫磺硝石和腥甜的血,震耳欲聋的炮火声却湮灭不了不绝于耳的呻吟的声音,他的靖王军,从未如此的呻吟过! 他戎马半生,一个月前还不曾尝过失败,这一个月,佯败过,牺牲过,弃卒保车过,他以为这已经是挫折,却不想,就在他列阵岸前的时候,却闻到了全军覆没的死亡的味道,而这死亡,是他带来的。他早已知道晋枢机是来复仇的,却没有想到,晋枢机居然如此的干脆、凌厉甚至狠辣,他连叫阵都没有,开了船过来就是炮轰,他早知道这个人没有心,却不想他连肝脾肺肾都没有。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么打仗的人,只看这连天的炮火,他甚至觉得,晋枢机不是来战的,也不是来赢的,他就是来恨和雪恨的! 那六年前的耻,五年里的恨,全埋藏在这些炮火里了,也埋葬在这些炮火里。 靖王军不愧是训练有素,在看到晋枢机炮口的时候,商衾寒已经急令后撤,士兵们在海岸边找着掩体,躲藏在大块的岩石后,退,退,还是退——以退为进。 商衾寒深知,晋枢机不可能一直开炮,他来了,就要上岸,只等他的船开过来——他在等。 晋枢机也在等。 炮声停了,船只开过来了。锚索滑出美丽的弧线,这边船只还没泊定,被炮火轰地血气上涌的靖王军已冲上了战船。这就是晋枢机渴望已久的战场,你要战,便大战。 于是,双方砍杀在一处。 真刀真枪,赤身肉搏。 没有谋略,没有技巧,也没有战术,一边是六年前的旧恨,一边是半刻前的新仇,除了杀,就是赶尽杀绝! 身着玄色铠甲的靖王军与身着金色铠甲的楚军从岸上打到船上,再从船上打到岸上,最原始,最野性,也最狠辣绝情的打法,不分官与兵,只有死和活。 若说晋枢机刚才的炮轰死了多少人,倒不见得,毕竟,他船上的炮射程有限,可是,那样接天蔽日密不透风的强攻,带来的威慑和压迫却绝不是战报上多少具尸体那样冰凉凉的数字所能阐明,他从远方挟风浪而来,挟仇恨而来,挟不死不休而来,他已用一轮狂风骤雨的急攻摆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杀了你,或者,等你杀了我自己。 双层的巨舰上,晋枢机手持飞泉剑,立在金色的晋字旗下,商衾寒第一次拿起了长枪,他的身后,是从来没有倒下过的商字旗。 晋枢机飞掠而下,商衾寒飞身而起,一枪一剑在空中相交,六年前就该对战的两个人,终于,在这硝烟未散去,脚下尽杀声的迷雾里,战在一处。 商衾寒的枪百炼成钢,晋枢机的剑百忍成金,两个人都是无数鲜血和生命中熬出来的功夫,又都背负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是以一出手就绝无退路。 海岸,甲板,女墙,战格,船舱,甚至桅杆上,都杀得昏天黑地,战得难解难分。斧钺砍木头的声音,刀枪刺入敌人皮肉的声音,兵刃在空中交戈撞出豁口的声音,全都敲在耳边;海风吹来海水的湿咸,空气里漂浮着鲜血的甜腥,鼻子里黏满了硫磺火石的辛刺,鼻腔的黏膜都像是被扎破了。拿枪的挑破了提刀的喉咙,赤身肉搏的拧断了精疲力竭的脖子,沉默不语的戳穿了喊打喊杀的胸膛。 眼前是乱战的血肉横飞的肢体,耳际是苦战的鸣铿锵利的杀声,鼻端沁着分不出是甜是咸的气息,手上是卧薪尝胆寸步不让的杀伐。 五感已被战意填满,七窍全都释放着杀机。 晋枢机和商衾寒两个人,你一枪,我一剑,浸淫四十年,名师调教在战场上杀出了一片天地半世英明的老辣枪法,对上苦学二十载,坐忘昆仑在敌人刀口下磨砺出的带着隐忍的绝望的辛辣剑招。枪,严谨有度,一招一式都带着端正从容的气魄,剑,锋锐见骨,一进一退都惟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晋枢机一剑长虹贯日,直刺商衾寒肩上的旧伤,商衾寒退开半步,守得严密,以一招杖履纵横挡得密不透风,百炼青锋与百炼长枪在空中再一次撞出铿地声响,兵刃一交,这边杀招还没撤,那边商衾寒就飞起一脚,急攻晋枢机下盘,晋枢机伸腿格挡,挺剑又是一击。 两人你来我往,越打越快,出招也越来越迅疾,通常是一招未收,一招又起,晋枢机是一鼓作气气势如虎,商衾寒是不动如山安之若素。他二人,一个身着玄色的龙骧麟振甲,一个却是破釜沉舟的白甲白盔,从岸边打到船头,又从船头打到战棚上,一路打,一路挡,一路进,一路追,越战越高,晋枢机顺着女墙飞身向上,在楼船间游走,商衾寒环视四顾,步步紧逼,二人时不时在交手的空隙中挑落一两个对方的士兵,他二人是何等功夫,不必亮兵器,只四散的内力就震得船头小卒纷纷落入海中。 海风将风帆吹得呼呼作响,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好像相斗长空的两只鹰,挂在帆上打得不亦乐乎,众人仔细分辨,也只能看到兵戈挥舞间的道道精光而已。 突然,海风骤起,晋枢机一剑隔帆刺过去,商衾寒堪堪避过,立马一枪扫得晋枢机下脚的帆骨塌下了一半,晋枢机如凭虚御风,足尖轻点借力再飞,商衾寒穷追不舍,追逐间又各自扫落对方人马无数,终于一打到了楼船最高处的雀室。 商衾寒长枪在手,晋枢机横剑当胸,两人这才说了交战以来的第一句话。先开口的,是商衾寒,“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你竟敢上岸?” 晋枢机于猎猎寒风中,飒然立在瞭望塔上,语带讥诮,“你倒是兵强马壮,可惜,全作了我的炮灰。” 话不长,两人又打作一处。 这 分卷阅读280 分卷阅读28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1 一次,全是杀招。商衾寒在刚才的游斗中,一直留心看晋枢机兵力,见他帆张得虽多,远看像是千军万马,仔细清算,兵力却远不能与自己相较,虽仗着火器强大,但真的短兵相接,大炮的用处其实并不大。他死不起人,晋枢机更死不起。他总不能把自己人也一勺烩了。商衾寒暗叫不妙,这位重华公子秣兵厉马来势汹汹,不可能是来送死的啊。 晋枢机却是从容地很,手中飞泉剑招招精妙,完全看不出是身有旧疾的人。 商衾寒见他越打越是精神,眸中精光湛湛,带着妖异,突然,一记截字诀架住了晋枢机手中的剑,“你最多只有八千人,如何与我两万大军交战?” 晋枢机突然一提上臂,挽了个剑花,飞泉剑像是游蛇一般擦着商衾寒的枪刺向他脖颈,商衾寒向后一折腰,护心镜擦着他剑背避过,一退十步。 晋枢机一声冷笑,“八千对两万,总能一战。一万对一万,又如何?” 商衾寒陡然变色,“赫连傒——” 晋枢机见他已然明白,索性笑出声来,他右手执剑,在空中凭虚画了一个“复”字,“你以为我只想赢吗?六年前,你毁我宗庙,败我家园,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既率军来此,不拿走你最珍视的东西,又怎么能叫复仇?” 商衾寒的心蓦地一沉,一万对一万,若是自己空虚的防守真的覆灭给赫连傒——他第一次与晋枢机目光平视,他太清楚这个人——马革裹尸疆场而死,他绝不肯给自己这样的荣耀,也称不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他的心头一片冰凉,他好像知道了晋枢机要怎么做,又好像,拒绝相信,或者茫然无知。 商衾寒握紧了手中的枪,他打过那么多场仗,经历过那么多次死亡,此刻,第一次升起一种情绪,叫仓皇。 杀声贯耳,旌旗蔽空,任由外界打得天昏地暗,船舱中的风行却是人事不知,自从云卷早晨送了一碗药给他,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的咽下去,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时,云卷望着他,他望着云卷,云卷知道只凭这汤里生川乌、蟾酥的分量,风行就不可能闻不出,她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想,风行鼻尖一动,那只粗大的海碗只在手中停了不到片刻,连问都没问,一仰脖就灌了下去。如今,不管外面多少杀戮,他就在这睡着,一动不动,虽明知他不会死,云卷也觉得,一个小孩子这样活着,也和死了一般。 商衾寒看晋枢机,“你要把涣儿怎么样?” 晋枢机一笑,“不怎么样啊。你有一个好师弟,我就是把他大卸八块,恐怕我哥哥都能用藕节做身体给他缝回来。” 商衾寒望着他眉心那枚鲜红欲滴的朱砂痣,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晋枢机却无暇得意,他站得高,自然也看得清楚,那轮炮火的强势攻击一过,靖王军这种百战之余的强劲就显现出来了。他们每一个都见过血,也都知道在战场上只有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人才能活下来。他的水军,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有热情,不畏死,可也正是这种不畏死让他们比别人都拼得狠一点,也死得快一些。靖王军,太坚韧了,也太刚毅了,在那样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生存下来,如今,竟像是渐渐稳定下来,打得有模有样。而楚军,究竟训练不足,又太年轻。虽然,他早都知道他是带他们来死的,他们每一个人也都知道,可是,真的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而年轻的生命倒在波涛一卷就什么也看不见的大海里,他还是不忍心。 晋枢机不再和商衾寒打嘴仗,而是更狠地出招。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他的兵力不如人,兵士的经验也不如人,他所倚靠的,惟有国仇家恨的那一腔热血,和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于是,他只能杀,拼命地杀,杀了商衾寒,这才是他求胜的最佳生路。 商衾寒到此刻显然也明白了他的安排,来势汹汹的炮袭,最大限度地鼓舞了士气,也消耗了自己的兵力,气吞山河的对战,最大限度地利用了楚军的年轻和热血,他选择了最好的士气和战机,而如今,他兵源有限,楚军稚嫩生涩的不足渐渐暴露,他就需要做一件事,将士气再提升起来,这件事,就是杀了自己。 他带着区区几千人,敢对上自己的几万大军,原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眼前杀得这么惨,都不是他的战局,他的战局,在自己留守与赫连傒对战的防线上,他用几千人吸引自己最大兵力来此,却将空虚的防守和最重要最荣耀的那一战留给了赫连傒。 哪有这么打仗的人,他是真的相信赫连傒,还是,赫连傒也是他手中的一颗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商衾寒不得不承认,这位重华公子,让他的心乱了。想到自己留守的兄弟恐怕真的不能是那位草原之狼的对手,想到徒然被填在炮火里和埋在海底的大军,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原来,自己才是无能的那一个。肩头旧伤作痛,胸口已经长好的伤也疼起来,晋枢机的攻击却更凌厉,这不是在交手,这是在夺命。 两人已打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商衾寒用他开始发麻的手握紧长枪,他难熬,他相信,晋枢机那具破败的身体绝不会比他好受。 第173章 崖香 比晋枢机和商衾寒更不好过的,是留守一战的靖王军,他们眼看着拳海湾上晋枢机艨艟数百联袂而来,他们慷慨悲歌送走了他们重伤初愈的王爷和兄弟,他们严阵以待誓死守卫着王爷刚刚从赫连傒那里虎口夺食留下的阵地,几天前那一场大胜的战果还来不及清点,他们如何从对手手里得到的,就要如何失去。 商衾寒此来匆忙,又有商承弼在后掣肘,四十万靖王军精锐也只带出来了四万,剩下的十万人马正从西路南路星夜赶来。商衾寒太强大了,靖王军也太信任他,强大到援军都认为王爷有四万人在手对赫连傒的区区三万,根本不足为惧,商衾寒自己也这样想——承墉关外,四十万靖王军是他多年的心血,不止是大梁的防线,更是商衾寒的勋章。这么多年,放眼天下,谁能值得百战百胜的战神商衾寒倾巢尽出,赫连傒不行,晋枢机,也不可以。留守的靖王军甚至自己心里隐隐有一丝想也不敢想的阴影与迷雾,如果真有一天,恐怕,是京城大动起兵靖难吧。尤其在小王爷围了诏狱的时候,这重迷雾好像渐渐散开了,却没有人能它点得更透亮。 靖王军自商衾寒以下,人人自负深谙兵法之道,各个都会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也知道战机如灵光,变幻莫测转瞬即逝,但是,谁也想不到,六年前的手下败将,不战而降用自己的身体换了楚国六年和平的承恩侯,远见卓识运筹帷幄绝不在他们用兵如神的王爷之下。 大军开动不久,就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2 传来王爷战败的消息,大家虽担心却更多的是因为关心而非焦虑,是以虽加快了行军步伐却也稳得住阵脚,果然,很快就传来了王爷是用计赚进赫连傒,放马滩大捷,于是,路上的靖王军也摆酒分肉庆祝了一番。接着,那位拿下凤凰山,受封为太子,还悠悠闲闲给京城送尸体送庄票的重华公子居然不趁着士气正旺踏破凤凰山,横渡长江与摆好了架势等他决战的当今天子清算这六年街头巷尾最伶俐的说书人也说不清的是非,反是莫名其妙带着战船绕道东海从拳海湾抄了王爷后路。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承认,尽管六年里关于这位重华公子的传奇都是在床上,也没有任何人敢小觑他的悍然一击。这时候,大军才真的是动了起来,晋枢机,不用击鼓,不用摇旗,单凭这个名字,就能令人生畏。 如今,这份畏惧变成了现实。 商衾寒留下靖王军右军统帅齐亮镇守,靖王军守关,赫连傒经常在边界来打草谷,他虽知道这位颠连可汗的厉害,倒也并不惧怕。可如今,面对着被狄人马蹄踏破的旷野,铁槊刺破的盾牌,环弩扎成筛子的草场,他终于明白,王爷留下的一万人马,虽是精锐,对上这位草原之狼配着重弩、环首刀,狼牙棒的骑兵的千里奔袭,一万对一万,是真的落了下风。 他知道,不是兵马不足,也不是装备不精,而是自己的指挥才能,无法与这位扫荡了整个草原对天称汗的头狼相抗。 赫连傒此次进袭用的是蜂狼阵,此阵是北狄兵马总司晋枢机夜读《左传》将鱼丽密阵加以改动而布,将北狄军队按照蜂巢的形状进行排布,阵营呈六个区块,大将位于中后,主要兵力集中在中央,前面先锋阵以轻骑兵为主,长驱直入直杀敌军阵营,其后重骑兵拱卫,阵型密布,有狼性的野,又有蜂群的组织有序,将北狄士兵的武勇和训练有素发挥到了极处。 商衾寒的靖王军虽然强劲,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是商衾寒本人太强了,靖王军各个对他奉若神明,他本人也的确称得上神兵天授,运筹帷幄从未错过,可也正因如此,除了他之外,靖王军内并没有将才卓越的领导者,这支铁军战无不胜,靠得就是执行力,而这次晋枢机一招险棋,商衾寒错估兵力,自己的大队人马被晋枢机托在海岸上,防守就空虚。北狄兵原就威势强壮不让靖王军,又有晋枢机阵型加持。 齐亮是个好将军,对商衾寒言听计从令行禁止,训得军队整肃有力,可应变将略却非他所长,北狄兵又向来是靠着一股子野劲打仗,仗着骑兵骁勇冲锋,打完就跑,遇上靖边王的各式阵法往往束手无策,却不想,这次竟然反过来了。这可是一支虎狼之师,如今又有晋枢机强阵加持,不过三日夜,商衾寒留下的一万人马就被杀得七零八落,北狄军相当强悍,铁蹄踏过齐亮的身体,将这支曾带给他们失败也带给他们屈辱的曾经在草原上留下赫赫威名的靖王军斩尽杀绝。 留守靖王军,全军覆没。 赫连傒振臂一呼,北狄兵云集响应,“杀上拳海湾,迎接晋总司!” “晋总司!晋总司!晋总司!” 他们赢过太多次,可惟有这一次,赢得阵仗最大,伤亡最小,杀敌最多,打得最酣畅淋漓最痛快!草原上的野狼们终于心悦诚服,原来那个千里之外文文弱弱喘一口气好像就要死了的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男人,真他娘的是个英雄! 他们心中的英雄,现在正承受着宿命注定强加给英雄的惨痛,晋枢机天纵英才,少年之时即以“重华”二字骄天下,心智、武功样样是超卓绝拔之才,却奈何六年里受尽磋磨,身体早已败如飞絮,又被商承弼联合楚衣轻散去半数功力,虽说是为治病之故,但晋公子连生死都不由自己,何况病弱,他为复仇大业,只好再度逆天而行,揠苗助长,重修摄魂术,他心气又高,才赋又过人,练一日,抵得别人十日,但心脉脏腑的反噬之痛,也强于旁人十倍。 商衾寒虽长年戍边在外,但他师出名门,武功根基既稳,内力又极精纯,身体底子不知强于晋枢机多少倍,奈何数月前,他因有私心拼着受了晋枢机一剑,直中要害,虽得楚衣轻尽心救治未伤性命,但到底也伤了元气,更加之一月前肩膀中箭,箭上还有毒,虽然没有传说地那么凶险,但到底不好过。 这两个人,一个痼疾缠身,一个新伤未愈,两人又都是当世罕有的高手,以全力相拼五百招,各自都倾尽了精气。 如今,晋枢机因为大量消耗内力而不能完全压制体内流窜的真气,内力到处飞撞,凑近他身前的人都会被他四散的内力流重伤,商衾寒也因为晋枢机招招逼人而牵动了肩头的伤,持枪的手已开始颤抖。 晋枢机皮肤原就白皙,如今,晶莹的汗滴沁在挺翘的鼻端,皮肤苍白得仿佛刚晒出来的海盐,商衾寒额上也冒出了汗珠,他二人兵刃相击的声音由轻而脆余韵悠长变成了重而烈声如洪钟,枪来剑往,全身的内力灌注在兵刃上,商衾寒仗着自己年岁既长,内力又纯,手中长枪生逼地晋枢机连退三步,晋枢机强提一口真力,以命相拼,天灵盖顶白气蒸腾,“扑”地吐出一口血来,还未来得及收势,却见晋枢机身子借着身体前仆之力,任凭商衾寒的枪尖刺穿了自己的肩头却是在他内力倾囊而出之时,用自己长剑插进了商衾寒肺叶。商衾寒绝想不到他忍辱偷生这么久,竟真的舍得就这么用血肉之躯撞上来只为了刺自己一剑。 晋枢机受伤虽重,但却绝非要害,他的肺被刺穿,却是更加要命。他猛地一拔枪,晋枢机的肩头被他枪花倒挂捣地血肉模糊,整个人如一片枯叶飘飘扬扬后仰,一手攀住瞭望杆稳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另一只手里提着飞泉剑,剑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商衾寒的血。 晋枢机一双重瞳发出妖异的光,眉间朱砂比夕阳还浓,他眉头微扬,轻言浅笑,“看我们俩谁活得长?” 商衾寒按住血流如注的伤口,俯瞰脚下战局,屏息敛气,“你的人,恐怕没有你活得长。” 他只五千兵马,商衾寒带来会他的,却有三万。他虽用炮轰倒了一批,但靖王军又岂有后退之人,打了一天,终于现了劣势。 晋枢机却只是笑。 商衾寒见他眼中虽有悲痛,有不舍,但绝无惊惶,更知自己所料不差,“晋枢机,你果然卑鄙。” 晋枢机却连笑都懒得笑一声。 商衾寒放下枪,在甲板上盘膝疗伤,晋枢机提着剑,靠在瞭望杆上看他。船下越战,楚军倒下的越多,终于,有靖王军的人杀了上来,看到晋枢机与王爷一靠一坐,俱受了重伤,当即将晋枢机团团围住。楚军热血男儿看到世子被围,纷纷抢身而上,但 分卷阅读282 分卷阅读28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3 因为人手,又没有靖王军有经验,很快就被斩落在舷梯上。 晋枢机强自开口,“不用上来,他们,不敢杀我!” 靖王军听得晋枢机话,又见王爷盘膝难起,玄光熠熠的龙骧麟振甲都被血染透了,更深恨晋枢机,可靖王军从来军令如山,没有商衾寒的话,他们的确不能杀晋枢机,甚至,除了围着他,不能动他分毫。 晋枢机一笑,也盘膝坐下,抱着长剑,疗起伤来。 靖王军人人不忿,尤其是年龄小些的,他们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晋枢机强弓利炮所伤,炸得尸骨难寻,如今,他束手就缚,竟不能奈他何,恨得双目充血,睚眦欲裂。只有老成的在一旁劝道,“他已是强弩之末,为了小王爷,忍他一忍又如何!” 晋枢机只是笑,重瞳闪烁,连眉间朱砂也仿佛发着妖光。 那年轻的小兵究竟忍不住,对船下喊道,“你们的太子爷都剩下半条命了,还不投降?” 更有靖王军道,“快把小王爷交出来,给你们一个好死!” 楚军眼看着攻上船来的靖王军越来越多,起初是一对一,后来变成两个对一个,三个对一个,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去,继而变成合围,身上的一道伤,两道伤,渐渐变成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哪里又捱了一下子才知道又倒下了一个护佑自己的战友,而后,伤口越来越多,直到自己也倒下。 五千人,一百条船,战到还剩最后一口气,江东子弟多才俊,没有一个退步,也没有一个投降。 终于,整个海面上,着金甲的都已倒下,船上压下的,全是黑色。 最后一名活着的楚军被逼到了船尾,年轻的小兵一咬牙,突然跳起,将手中卸下的半片船板向围攻的靖王军狠狠砸去,在空中大喊一声大楚不灭,太子保重,纵身跳进了海里。 晋枢机听到叫声,转头去望,却因为身受重伤,只听到了重物入水的声音。 靖王军将三条金龙盘旋的商字旗,插上了晋枢机坐船。 商衾寒调息站起,“你,还不肯降?” 晋枢机用剑撑着身子,也站起,“降?我爹又不是没降过,降有何难?” 四周围的靖王军都在笑,有小兵过来夺他的剑,晋枢机顺手将提剑的右臂向前一送,那小兵继续往前走,突然,商承弼叫道,“小心。”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众人竟眼看着那小兵一步一步,撞到了晋枢机的剑尖上,晋枢机的剑洞穿了他身体,他竟像是着了魔一般,身上低着血,脚步却还在向前,众人纷纷上前,却发现只要一对上晋枢机那一对重瞳,就动弹不得。 晋枢机突然一抽剑,剑尖抵在甲板上,借力将整个身子送起,踩着巨帆飘摇在空中,他如一只巨鹰,振翅扶摇,片刻间就跳上了头船,一剑,就将靖王军刚刚竖起的旗杆拦腰砍成了两段,黑底金龙的商字旗,再一次落入海里。 晋枢机一口鲜血急涌,也喷在海里,浪涛一卷,什么都不见。他指剑望天,脚下,是比海水还要广阔的汪洋恣肆在他的战船上的靖王军军士,“降?我这一辈子,只降过一次,也只降一次!” 浪,海浪,滔天的巨浪打过来。 人,人海,浩荡的人海压向前。 在这夕阳沉入了遥远的海岸线的拳海湾上,靖王军脸上带着血,身上带着伤的兵士们,经历了百战之余的第一百零一场仗的兵士们,熬过了晋枢机的炮火和强攻的兵士们,杀死了晋枢机亲自带来的最后一名楚军的兵士们,围了过来。 兵临旗下,触目皆兵——敌兵。 商衾寒就在这样宏伟的军队中被搀扶而来,晋枢机高踞在楼船的战格上,大海苍茫,只我一人。 商衾寒还未开口,靖王军已叫道,“把小王爷交出来。”声音此起彼伏,响在海浪里,大朵大朵雪白的浪花再将回声弹射回来,射在晋枢机的胸腑。 晋枢机只是笑,靖王军一路一路回报,“第五船搜过了,没找到小王爷。” “第六船搜过了,没有人。” …… 晋枢机看着脚下的人潮越聚越多,每个人手中出鞘的利刃都寒光闪闪地指着他,到了此刻,他的心思居然放在了佩服商衾寒上,此人治军果然不同凡响,战船比之阵地毕竟狭窄,又是全胜,竟然连围攻都列阵各有章法,看靖王军每个人衣领上的不同绣纹,很明确地能推断出每个士兵各司何值又属于哪一列。此役商衾寒以三万对五千,虽胜,却是惨胜,如今看时,也只剩下不到四千人,真正算起来,伤亡比晋枢机的楚军要惨重地多。即使如此,这些生还下来的人面上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压抑住悲痛的沉肃的坚毅,死守着自己的位置,等着商衾寒的命令,无一妄动。 晋枢机在心里感叹,难怪能打得狄人十年不敢南下牧马,铁血靖王军,果然名不虚传。 士兵们接连来报,都没有找到风行。 商衾寒起初依旧调息,等能开口说话了,一挥手,道,“大家伙此番力战,都辛苦了,只留背嵬一阵继续搜,其他人上岸修整。”说罢他眼睛一扫晋枢机,目光之中有一种隐藏着讥诮的决断,仿佛在说,你说不肯降,却又不肯死,此刻还不是得束手就缚。 晋枢机微微一笑,将手中长剑横了过来,商衾寒以为他要自刎,却不想他霍地手腕一抖,挽出一个剑花来,整个身体急急飞旋,一剑削断了最前手持利刃围着他的十数人的手腕,借着这阵混乱,足不点地地继续飞。 商衾寒受伤极重,提不起内力去追他,有几个武功不凡的飞身去阻截,晋枢机衣袂一扬,风中飘出不知什么气息,那些人竟一口内劲提不起,纷纷摔在甲板上。 底下人吼道,“你的船全被我们占了,人全被我们杀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晋枢机自己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只是,他不会再降,也不会轻易就死,于是,只能一路往上,往上,往上。他的伤虽不如商衾寒的致命,但他的身体却比商衾寒更差。只是,受伤对于他已是习惯,倒比旁人更能支持,想到这儿,他又笑了,这还真得多谢商承弼。他一笑,漫天的霞光就全坠落在了他眸子里,即使身受重伤,也难掩身姿的飘逸潇洒,在重重靖王军仰望的目光下,他像是比那海上霞光还绚烂。 他攀着桅杆,船帆,借力在空中游走,底下是靖王军不断地追。 而后,他就听到了号角的声音。 晋枢机此时终于停了下来。 靖王军也停了下来。 商衾寒撑着长枪站了起来——赫连傒。 晋枢机此刻就站在最高处,悠悠望着远方,赫连傒刚刚吃下了商衾寒一万人马的虎狼之师围了商衾寒的大营。 而后,他看到那个坚毅挺拔的身影,手持斩马刀,大步流星向 分卷阅读283 分卷阅读28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4 前走来。只身走进靖王军的包围,晋枢机居高临下,用最后一丝内力说,“你可算来了。” 千军万马之中,赫连傒长身而立,“六年前迟了一次,就险些失去你,无论为我,还是大狄——”他仰头,“我不敢不来。” 第174章 信石 千军万马之中,赫连傒长身而立,“六年前迟了一次,就险些失去你,无论为我,还是大狄——”他仰头,“我不敢不来。” 晋枢机听他所言,微微点了点头,从那扇仿佛能通到天际的巨帆上游了下来,他一上甲板,靖王军就将他团团围住,利刃的锋芒在夕阳下闪着光,像血一样,晋枢机却是恍若不见,只一步一步向前,他肩伤极重,又沉疴已深,走路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就像飘荡在黄昏里的一枝白丁香,下一秒仿佛就要倒下去,可只要有一缕清风,他就能借势在飘起来。 他坦坦荡荡地走,靖王军虽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晋枢机走到甲板跟前,眼看着赫连傒的帅旗升起来,轻轻点了点头,“你当是信人。” 赫连傒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全歼一万,鸡犬不留。你是当世英杰,赫连傒能得你相伴,是平生之幸,此生,绝不敢负。” 晋枢机从没见过有人能将情话说得如此撕心裂肺,撕地是他的心,裂地是整个靖王军的肺。赫连傒从何处来,他们清清楚楚,虽知以狄兵虎狼之师,留守之军空虚,难有幸理,但真的听到噩耗,还是全军大恸——全歼一万,鸡犬不留——这噩耗,是对方的主帅说的。 一片哗然。 枪早握在手,剑本已出鞘,和晋枢机一场大战仅存的千人纷纷望着商衾寒,只带他一声令下,大家伙并肩子上,或报仇雪耻,或血溅当地。 商衾寒自然也听到了赫连傒的话,早在他看到赫连傒时,他的心就是重重一沉,靖王军建制以来,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他望着眼前的晋枢机,这个苍白的男人收敛了眉宇间的妖异之色,逆光而立,在太阳的光晕下,竟现出高廓清华的气度来。他知道,这个孱弱的身体,还给他的,不止如此。 果然,晋枢机一声呼啸,啸声不高却清远悠长,众人手持利刃望着他,不知他此刻还有何后招。 片刻间,就见远方的海面下推开了长长的波浪,那吃水极深的大船居然升了起来,靖王军早见识过晋枢机摄魂术的诡异,此刻各个屏气凝神,就连赫连傒也不知道晋枢机又有何安排。 而后,大家眼看着那艘船驶过来。 靖王军的心都停住了,尤其是刚才负责搜寻的战队。他们明明已经搜得极为仔细,船上除了尸体,连只鸡也没有。如今,这船竟然会动。各人心中自有疑忌,海风吹来,再看晋枢机立在夕阳里,竟不知不觉发起冷来。 商衾寒不动声色,静等那艘大船驶来,那船越开越快,越开越快,等快驶进海口,晋枢机提气而起,一掠数丈,攀着锚索轻轻一纵就上了船,而后回眸一笑,似乎在问商衾寒,你敢不敢来。 他摆下了战阵,商衾寒又岂会退缩,只是受伤太重,不能向晋枢机一样贸然动用内力,等靖王军搭好了艞板才缓缓走上去。紧随其后的,还有戍卫的靖王军。 而后,大家就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在幽深的海面下,站着十数名头戴白盔身着白甲的楚军,手持长戟,围着他们心心念念搜遍整条坐船也没有搜到的小王爷。 海水流动,水下人的脸都像是扭曲的。 晋枢机一笑,“放心,你们王爷如约而来,他儿子,自然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突然,晋枢机一挥手,水中的人居然打开了舱门,众人一片惊呼,这可是在水底,海水倒灌,岂不是会要了小王爷的命。 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他们想象中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风行对身旁一个青衣侍女点了点头,居然从水面下走上来了,赫连傒此时战在相邻的船上,点头道,“是利用镜面吧,果然巧夺天工。” 已有聪明的人想到,晋枢机利用镜面在船底修了一个密室,利用了人的视觉盲区,搜索的人以为已搜遍了所有船舱,却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层。 晋枢机微微一笑,“谬赞了,不过奇技淫巧罢了。” 赫连傒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向来懂得多。” 靖王军却没有空听他们两人说话,只睁大了眼睛望着风行,各个握紧了兵刃对着晋枢机,只等小王爷上来,若是他不肯放人,就拼个你死我活。 晋枢机却是丝毫没有扣押风行做人质的意思,他一走上来,就望着商衾寒,“王爷既是信人,慨然应我海上之约,我也不负王爷,将令公子从诏狱里完璧送还。”说着向后一退,“小王爷,请!” 他刚才就说了如期赴约的话,只是众人关心风行,未曾在意,如今,大大方方地再说一次,而后,他就看到了靖王军面上的阴晴晦朔和五味杂陈。 商衾寒这时终于明白了晋枢机说得夺走你最在意的东西——自己怎么可能为了儿子空虚前方弃了数万兄弟——可是,此刻风行完完整整站在这里,自己又真的只留了一万人马镇守回师海上——纵然自己深得军心,此番谋划失策致使前线全军覆没,大军十死其九之责,就是跳进这拳海湾,也解释不清。 风行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他从未见过靖王军如此惶惑又如此狼狈,满腔热诚的热血男儿,各个都挂着彩,脸上红的黄的,暗褐色的,是沙,是土,是敌人或者自己的血,和或深或浅的痂。他从晋枢机的坐船上踏上艞板向父亲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踏进泥浆里,走得越远,只能越陷下去,可停在原地,又一定会带着试图来拉他的人一起坠落,于是,他只好走,走到商衾寒面前,看父亲面如金纸,战甲蒙尘。 “末将无能——”风行跪下去。 商衾寒一抬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给风行一个巴掌,甚至风行自己也这么认为,却不想,他只是伸出手来扶起了儿子,“形势所迫,非你之过。”他摆手,“扶小王爷下去休息。” 他从来不在军中这么称呼风行,如今,居然这样说了。说罢,抬眼望着晋枢机,“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离间我父子军心?” 晋枢机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淡淡道,“您愿意空虚整个前线来救他,父爱拳拳,我又如何离间得了?” 商衾寒知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此刻解释也是无用,只是道,“是我棋差一招,遂至猖獗,既然落入你埋伏之中,靖王军还有四千人马,了不起我父子今日尸沉海底!”他究竟威望极深,众人虽想不明白为什么以王爷之能竟会真的堕入晋枢机圈套致使前线一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力三万也伤亡惨重,说是为小王爷——王爷向来是极疼 分卷阅读284 分卷阅读28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5 爱小王爷的——大家伙不愿意去想,想了就是诛心,他们比商衾寒本人更不愿意面对。此刻,见他重伤垂垂,却豪兴不减,大家伙连日苦战死伤无数,倒也真不怕再放手一搏,于是,各个收起了仓惶,重又振奋起来。 晋枢机立刻感受到了靖王军气势的变化,他知道,商衾寒深孚军心民望已非一日,不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父子又非真的毫无私心,很快,就会发芽,更何况,商承弼也不会平白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只轻轻点头,“既然如此,你虽是疲惫之师,赫连也是远道而来,倒不算占你的便宜。” 商衾寒转头看赫连傒,赫连傒自然不会拂了晋枢机的意思,“大狄兵事,晋总司全权调配,我亦甘做先锋。” 商衾寒一挺手中长枪,“明日日出,不死不休!” 赫连傒正待答应,晋枢机提剑而起,“此时正好,何待明日?”一剑横扫身前包围,和脚下的靖王军站在一处。 赫连傒见晋枢机动了手,口中一声唿哨,如月夜狼嚎,声传里许,手中斩马刀横刀见血,立斩靖王军于海底。 于是,岸上、船上,又杀作一片。 狄军挟大胜之威,为迎晋枢机,长途奔袭一天一夜,虽士气高昂,但究竟体力有限,靖王军刚经大战,又饱受重创,此番背水一战,虽气力不及,但却有哀兵求生之搏。商衾寒戍守边关多年,靖王军与北狄军本就是死仇,如今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狄军七千,靖王军四千不到,没有战术,不用阵法,双方贴身肉搏,直从黄昏战打到了黑夜。 海上夜战,双方又都是疲敝之师,听不到战鼓,也无力去骂阵,打到最后,双方士兵甚至连已经豁口钝地无法再用的兵器都丢掉了,用脚踩,用手撕,甚至用牙咬,到最后,你的手箍住我的脖子,我的牙咬住你的耳朵,都使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只看谁撑得更久一点。 卷在一起的,抱在一处的,拧成一团的,打到最后,已分不清海滩上的是人,还是兽。命到了尽处,只看,谁更想活着。 这一晚,没有星光,也看不到月亮,只有血的气息夹在风的嗡鸣里,沉入无边的黑暗。一个又一个人倒下去,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永远沉睡。第二天早晨,红通通的烧饼一样的太阳照常升起,冲出云霞,爆出夺目的光辉。活着的人,昂首立在日光下,像迎接来了另一场重生。 身着玄色铠甲的靖王军,能张开眼睛的,不到两百人,能站起来的,比五十个还少。 断了腿的,靠双臂爬过海滩拱卫在商衾寒父子身边,断了臂的,用光秃秃的后背挡住商家父子的脸,受了重伤握不了刀剑的,用牙咬着兵器,瞪着溜圆的眼睛怒视赫连傒,而赫连傒,一手握斩马刀,一手不动声色地狠狠箍紧晋枢机右臂,他感觉到那个身体里的气息好像在逐渐抽离,即使,那个孱弱的人站得比谁都要挺拔。 晋枢机提起左手的飞泉剑,“杀了他们。” 商衾寒手下,已全是伤兵。 突然,四周响起战鼓声,靖王军的残兵败将各个都仿佛活了一般,“咱们的鼓声。” 风行看父亲,“贺叔叔到了。” 晋枢机突然抽出被赫连傒攥住的手,“杀!”只才迈出两步,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回到了自己的坐船里,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是问双目通红的赫连傒,“商衾寒死了吗?” 赫连傒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伸出常年握刀满是硬茧的手,去碰他的脸,却在手指即将碰到他面颊的时候蓦地缩回来,默默自语,“重华,你是真的醒了吗?” 晋枢机一阵疯狂地咳嗽,咳完了,一声冷笑,“他没死,是吗?”他的脸蹭到了枕头上刚刚喷溅出来的血,“他们父子的命真硬。”他霍地用手撑起身子。赫连傒被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七天七夜,所有的大夫都说,你再也不会醒。” 晋枢机一把推开他,目光如刀,“你以为我死了,我死了,你居然还允许商家父子活着!” 赫连傒低下头,第一次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的副将贺洪潮率五万援军赶到,咱们草原人少,死不起。”他说着,就高声吩咐送药来,“重华,好好将养身体,敌人还活着,你就更不能死。” 晋枢机望着他眼睛,赫连傒第一次在他面前偏过了头,很多事,他们都明白。贺洪潮带五万援军,却不可能五万同时杀到。当时,北狄至少还有两千人,足以立斩商家父子。赫连当时既然没有动手,在他眼里,肯定有比为自己报仇更大的利益。只是,有些事,又何必说破。 小兵送了药来,赫连傒接了,亲自来喂。 晋枢机拧过了头,赫连傒深深吐出一口气,“重华,商承弼,出兵了。” 晋枢机猛然转头,“什么?” 赫连傒从衣襟里摸出一纸帛书递过去,“十天前,他点二十万兵马,御驾亲征,今日,已入徐隘。只凭你父亲,绝对无法阻挡。” 晋枢机展开帛书,只有一句话,“你不肯渡河,朕只好过山。” 晋枢机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该来的,终于来了!” 第175章 广白 商承弼出师的消息一到,晋徇望就立刻穿起了他的火罷熊云甲,拿起了封存多年的紫金冲日刀,整理军备,奖率三军。楚国自立国那一刻,就以和梁国一战雪耻为目标,战争的准备都是很充足的。 晋徇望整个人都被一种难言的激动燃烧着,六年前那一役,他丢了宗庙,输了社稷,献了儿子,死了子民,全部的尊严、荣耀,他自己的颜面和列祖列宗的荣光被商衾寒阵前的那一跪逼得一点不剩。如今,他已然称帝,自然要把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晋徇望穿戴整齐,神采奕奕地阅兵,看自己麾下的精兵强将,包举宇内之心陡生,长刀指向北方,“活捉商承弼,杀进京安城!” 楚地都是年轻士兵,大家见皇上豪情在胸,也各个雄心勃勃,整个军队流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 晋徇望望着一张张跃跃欲试地年轻的脸,君临天下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志得意满地回去,却不知军中流动着另一种声音——太子呢。 战前誓师,如此重要的场合,为什么不见太子殿下。 商衾寒是急行军,晋枢机绕道海上的消息一传来,他便立刻集结军队出发,他所率领的先头部队前五日每日三百里,换马不换人,大军每日八十里,一路强行。晋枢机与商衾寒海战四日,昏迷七天,乘最快的小翼艄子艇从海上急流南下,八天一夜入楚,他还没有赶得上八月十五,商承弼已到了他家门口。 晋徇望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商承弼居然来得这么快,他 分卷阅读285 分卷阅读28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6 头一日接到的军报是商承弼因为洛丘守备松懈龙颜大怒,第二日就说商承弼已陈师大江边。晋徇望在接斥候回报的时候,说了一句后来被嘲弄至死的笑话,“姓商的怎么可能那么快,不是江上起雾你们看花眼了吧。” 大概是斥候眼中未来得及收敛的嘲弄刺痛了晋徇望,大楚皇帝大手一挥,“兵来将挡又有何惧,他劳师远征必然体力不济,咱们就过江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一直服侍在晋徇望身边的楚平似乎能透过这位年老德薄的皇帝目中跳动的凶光看出兵败的阴影来,一向木讷寡言的他在传令兵退下之后长跪苦劝,“商承弼岂是鲁莽冒进之人,他竟敢二十天从京城跑到大江边上来,定有防备。皇上何不等太子殿下到了再做决断?” 晋徇望目中精光闪了几闪,突然提起脚来就将楚平踹倒在地,而后是疾风暴雨地一阵踢打。楚平服侍他日久,虽知他素来刚愎自用又狂躁阴沉,却绝没想到他会癫狂成这个样子,晋徇望大发雷霆,众将都不敢上来相劝,直等他打累了,扶着帐中方鼎喘气,楚平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重新跪起来。 晋徇望看他头脸处处是伤,自己也觉得打得太过不知收敛,索性冷哼一声,骂了一声滚! 楚平叩首请罪,强稳着身子却行而出,一路走,一路已看到晋徇望命令之下,各营都摩拳擦掌,准备出兵了。 晋徇望召了司星台和卜者来,第一句话就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梁国军队远征必想家,此时出征如何?” 他都这样问了,又有谁敢说不好。于是,晋徇望立刻召了水师将军札云仝,命令今晚渡江,奇袭商承弼。 札云仝自幼在水边长大,却生得火一般的性子,商承弼陈师对岸,他比晋徇望还着急,皇命一到,立刻部署出兵。 商承弼是何等人,跨坐在战马之上悠悠闲闲吃着月饼等楚军渡河,直等札云仝人马渡江到一半,令旗一挥下令出击,月亮还挂在天上,楚军被击其未济战了个满盘皆输。上岸的被立斩与岸上,船上的被溺毙江心,另有小部分人马,还未来得及过江,丢盔弃甲逃了回去。 商承弼望着在八月十五的月光下望着满江楚军尸体,将他最不喜欢吃的枣泥馅月饼丢进江水里,重华,欢迎回家。 渡江一役,楚军水师八千,只回来了一千五百人,晋徇望跳着脚要追究札云仝,札云仝却早已在大战伊始在大江上战死殉国了。早期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他急着要商承弼的命,身先士卒,也先于士卒倒毙在滚滚长江里。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埋葬的,也不止他一个。 可惜,英雄虽壮烈牺牲,究竟荣耀家人,札云仝这一败,一家老小就全填了炮灰。 晋徇望踌躇满志,整顿齐了兵马打算和商承弼一战雪耻,却出师未捷,第一仗就让打了个丢盔弃甲,他如何能忍。 更何况,晋枢机与商衾寒海战,也是没输没赢。重华公子五千海上寻宝队拖死了商承弼三万大军,再算上赫连傒全歼留守的那一万,大楚不好说自己胜,总是没输。晋徇望对儿子存着戒心,满想借着晋枢机一仗失利治他的罪,至少,是问他一个指挥不当,却不想,自己这里输得更惨。 札云仝是找不到了,但他的家人还在,晋徇望毫不客气问了一个急躁冒进,指挥不当之罪,要将札云仝一家老小全部处斩。大楚秣兵厉马打算与商承弼决战的水军输了,整个楚国都笼罩在阴云里,尤其是,眼前的形势与六年前何其相似。于是,在晋徇望恼羞成怒要杀扎家全族泄愤的时候,楚国群臣纷纷拦阻,求情的话嘴上说出来的都一样——扎将军已战死殉国,他的父母妻儿又有何辜?扎将军是土族人,杀了扎将军,不利于团结土族百姓,事实上,大家伙心里都有一本账,札云仝是败了没错,真正指挥不当的又是谁? 晋枢机在船上听到大败的消息,胸口哽得连水都咽不下,一碗药吐出来三回。连云卷云舒都知道,凭着大江天险,只要楚国不贸然出击,即使商承弼想打过来也不容易,皇上为什么舍天堑而不用,非要撞到商承弼的炮口上去呢。 赫连傒得知了军报,就说了两个字,“蠢货!” 晋枢机第一次说出了不该儿子说出的话,“那个蠢货是我爹!” 赫连傒望着他,“他调不了你的人。玄袍还在。” 晋枢机拿起药碗就砸在赫连傒身上,黑色的药汁淋了他满袍满脸,“死的那些,也全是我大楚的热血男儿!”于是,已经开得极快的船更快,更险,更颠簸。风浪飘摇里,别说是药,晋枢机能躺着不将胃液胆汁全吐出来,已是庆幸了。 他更庆幸的是,终于在刽子手的刀举起的时候,赶上了那句刀下留人。 札云仝一家被推在菜市口,土族的山民们各个拿着钉耙铁棒打算劫法场,晋枢机晚到一刻,便是一场内乱。 坐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等着先重判札云仝好等着儿子回来削他权柄夺他玄袍军的晋徇望只等来了“好在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土族和咱们的人才没有打起来”的带着庆幸的回报,晋徇望一声冷笑,“他倒真是翅膀硬了,以为有赫连傒,连爹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晋枢机安顿了札家人便急忙赶来拜见父亲,晋徇望生生将他晾在殿门之外,从正午站到黄昏,只送出一句,“你既目无君父,还等着见朕做什么。” 晋枢机攥紧了拳头,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下,在晋徇望殿门前弯下了膝盖,跪地请罪。商承弼就在大江对岸等着,土族已经因为札云仝之时初现乱象,我们的兵少,到了这个时候,父子,更不能失和。 商承弼挟大胜之威整顿三军,他登基九年,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叔王相胁,自己又有包举四海之心,于军事之上向来不敢懈怠,他在于家扶持之下登基,立于氏女为后,却不敢任由外戚在军中势力蔓延,初登大位,根基单薄,于是着力培养中下级将领,那些四品以下的武官,他也亲自任免,对每一个的履历能力都了如指掌。商衾寒和于中玉虽看出他心志非小,早晚要削权削藩,但主弱臣强向来为天家大忌,即使他们一有禅位之德,一有拥立之恩,也不敢碰这条高压线。 商承弼借四大营作乱一事,一举调换了各营将领,一路南下,重整军容,鼓舞士气,他经天纬地之才,文韬武略之功,愿意把一个男人安放在枕榻边上假寐的时候,谁也不能奈他何,但真的动作起来,这天下,还是姓商的天下。 商承弼远在大江,京中震荡却不比楚地少,最难于支绌的是于家。 风行一事,于家填进了一个庶孙,商承弼顺水推舟将军中都换上了自己人,禁中之内,更是直接调了身边亲信 分卷阅读286 分卷阅读28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7 銮禁卫,分别守护在丹陛、御道、镜水桥以及承天门广场的各个门前。此外还有校尉五百人,排列在午门内外。銮禁卫十四所千户,分入各军之中,人人手执皇命,上达天听,有先斩后奏之权,天子对于军队的控制一时间到达顶峰。 于家原就是投机,此刻除了略避锋芒,也不敢妄动。其他人,自然更是退避三舍。 如今,商承弼就坐在帐子里,擦着他的轩辕剑,这柄是天子之器,他还从来没有动用过。 这次出来,他带得是小顺子,却将王传喜留在京中,刘长顺公公因临渊侯得宠于驾前,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现在,皇上要和昔日的临渊侯拔剑相向,宫中跟红顶白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下场。却不想,刘公公依然得以近身服侍,长宠不衰。 如今,刘公公送上一碗桂花圆子汤,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商承弼扫了一眼,“这甜腻腻的东西他爱吃。” 刘公公腿都软了。跟随商承弼越久,他越知道这位皇上的喜怒不定,尤其是,关于那一位的事。正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寄在脖子上多久,商承弼倒是端起碗来吃了,还道,“如此甜糯竟也不俗。”而后拿起调羹,竟将吃了好几个糯米圆子。 刘长顺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就听他又问,“他该是到了吧。” 刘公公又不敢喘气了,屏息答道,“前面的消息,进了城,救了札家的人。” 商承弼轻轻一笑,“都是带兵的人,还这般心软,那怎么成。”说着,突然扔下了手中调羹,碗里的汤飞溅在猩红的地毯上,“晋徇望那个老匹夫为难他了?” 刘长顺小心翼翼道,“站了半日,又跪了一夜,此刻,还跪着。” 商承弼却像是又平静下来,沉吟了半晌,才道,“他那个破身子竟也能跪一夜,皇叔可真没用啊。”说着就道,“四万人马全军覆没,朕传话让皇叔自辩,他还没有折子上来?” 事实上商衾寒的请罪折子早都递了上来,还送了不止一封,商承弼愣是当作不知道,刘长顺更不敢多言,商承弼道,“皇叔竟如此不将朕放在眼里,将前方送来的战报各地抄录一份,从各个驿站快马发往全国,四万大军,是如何不声不响让五千人打废的,他总得给朕一个交代!” “是。”看来,这是要先动靖边王了,刘公公如是想。 第176章 三七 晋枢机从没有跪得这么憋屈过,楚地阴湿,虽到了八月,雨却一直没停过。夜里的凉意泛上来,膝盖贴在连下了几天雨的铺着从苏州运来的青云影玉石的月台上,反在骨缝里的全是潮气,晋枢机肩头被商衾寒一枪开得那个洞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拼命蛀着老朽的枯树,他知道,不到他倒下,父亲消不了这口气,可他若是倒下,江对岸的商承弼绝不会轻易干休。 跪到下一个黎明,晋徇望终于亲自走出来看他,看他脸白如纸,只凭一股劲吊着一口气,成班排列的小太监面前,他父亲居高临下地说,“你可知道错了。” 晋枢机的目光只盯着脚下青砖,“父王既为君,又为父,儿臣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知不知错不重要,重要的是臣服。 晋徇望站在他面前,又细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连绽放的朝霞也染不红他苍白的面色,知道再跪下去他可能真的会起不来,于是施施然道,“既然明白了,就起来吧。” 晋枢机叩首而谢,想动,却根本移动不得。 晋徇望又说了一遍。 晋枢机不愿示弱,只俯身在地道,“儿臣惶恐,不敢起身。” 晋徇望看出了他站不起来,却依旧不依不饶,“知道敬畏就好。”而后点了点头,才有两个小太监上来扶晋枢机。 晋枢机不敢让人看出身子虚弱,惟恐给国中已经暗流涌动的微妙局势雪上加霜,并不肯十分借力,好在他全力挣扎,终于站了起来。 晋徇望转身就走,他既没有要晋枢机回房“闭门思过”,晋枢机就只好跟着他去上朝。朝上,争论的还是只有两件事,一,如何抗敌,二,如何处置札云仝的家眷。 如何抗敌,太子已经回来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可争。如何处置札云仝家眷,就变得微妙了。 大家明白得很,札云仝的家人是死是活不重要,反正札云仝自己都掉进江里喂鱼了,总不怕他夜里再爬上来。可虑者,惟有土族动荡而已。大楚境内,楚人和土人关系相当微妙,楚人包容,否则札云仝也不会以异族的身份统领大楚水军还深得信任,一般而言,楚人和土人的界限不是很分明,可是,到了某些时候,比如节庆、比如结亲、再比如,结仇,土、民之分就显现出来了。土人自称自己是不开化的野人,可越是野人,人家的人为了你大楚,连命都搭进去了,将军难免阵前亡,无论成败,再追究家人,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吧。更何况,土族内部也有两派,一派主张与楚人话同音衣同衽,另一部分则愿遁居山里自给自足,两派人平时虽因政见不同常有摩擦,但在一致对楚上却是非常团结。尤其札云仝一事,若是处理失当,很有可能会引起土族的动荡,虽不至于投向商承弼,也足够晋枢机头疼了。 但事实上,大楚的朝臣担心地倒不是这个,而是如今,大家都看出了皇上疑心太子,札家人,皇上要杀,太子要救——若是依常情来论,自然闭着眼睛跟皇上走就是了,储君储君,毕竟不是君。可是,大楚不同。人人都知道,皇上手中,并无多少兵马,水军大败,除了大挫锐气之外更是元气大伤。那些玄袍雪衣戍卫在楚国国境上的精干将士,全是太子的人,而且,大家伙隐隐也都知道,能和对岸虎踞龙盘声威赫赫不灭大楚终不罢休的大梁皇帝对战的,也只有太子而已。 可皇上才是天,是亲爹,就算太子打赢了梁国皇帝,这天下在名分上也是皇上的,更何况,无论从以前还是现在来看,太子都是孝悌之人,他已经背了娈宠的骂名,更不可能去背弑父的罪名。因此,札家人是杀是放,和梁国人由谁来打,就成了一个问题。 皇上和太子,究竟站谁这一队。 这个问题,很快不用选了。 因为,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传来前线捷报,玄袍军五千,过了凤凰山,将久久没有推动的战线,又向北推了两个县。 大家伙从皇上的一脸茫然和太子的一派镇定里明白了,这恐怕,是太子殿下早布好的棋,因为凤凰山险峻,攻城略地绝非一日之功,太子殿下昨天才刚到,不可能是回来才传得命令,果然,听殿下向皇上奏道,“凤凰山阴的村民有拜月的传统,儿臣命中秋之时连夜过山,趁着他们男女欢宴守备放松之时攻城,我们在凤凰山下陈师日久,却迟迟不肯轻动,我又 分卷阅读287 分卷阅读28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8 亲自带兵去了海上,他们肯定想不到晋枢机远在海湾玄袍还会攻城,儿臣虽提前回来了,但好在部署周到将士用命,终于不负绸缪。” 满朝文武,早听说过重华公子料敌机先决胜千里的才具,此刻却是亲耳听到了他出人意表运筹帷幄的长才,于是,犹豫的人也纷纷恭喜皇上,虎父出虎子,有太子神机妙算,复仇雪耻指日可期。 还在大帐里谋划着如何乘胜追击再写一段超越古人白衣渡江的传奇的商承弼听到了玄袍强跃凤凰山的消息,一挥手就把沙盘上刚摆好的几个茶杯扫在了地上,晋重华啊晋重华,朕想你上山的时候你下海,朕现在等你在江边,你居然又跑去翻山,你是真将朕的江山当成你的跑马场了,想去哪里去哪里,想怎么玩怎么玩!商承弼大手一挥,“送信给晋枢机,朕不高兴了,从今天开始,他那三个不中用的哥哥,没有饭吃。” 商承弼坐在沙盘前,重新布置决战。傍晚,江对岸传来了晋枢机的回话,“我敬皇上是一代枭雄,才呕心沥血约战天下,皇上若当大楚是敌手,无论大军过江还是精兵奇袭,晋枢机都乐于奉陪。若是您还以为你我麾下的百万将士是在万里河山里过家家,那就请皇上展开舆图看一看,您的万里江山,还剩多少土地姓商,一里一里算清楚了,再来和我谈战还是不战。” 商衾寒接到回信,就回了一句话,“天下姓什么自有天下人决定,你,早都姓商了。” 商承弼此言一出,大江两岸一片哗然。大楚子民各个摩拳擦掌,拭锋亮剑,誓与商承弼一战雪耻,大梁军中却是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大家伙千里奔袭,浴血沙场,为得是保家卫国,可不是为皇上玩游戏抢美人的。 晋枢机听了传话,见身边侍从面上各个有不平之色,不过笑笑。他只能笑笑,这些年,听过的比这难以入耳的话那么多,可在家乡的土地上,姊妹兄弟面前,被这么戳中了脊梁骨,还是有点难过。只是,越是难过,越要云淡风轻,他只点了点头,波澜不惊,“骄兵必败。商承弼将两国交兵之事视为儿戏,如此骄狂,正是咱们的机会。” 在舆图上的手平稳若定,“告诉雪衣,白衣渡江已是传奇,雪衣登岸当为后续。” 云舒一阵兴奋,“太子要出兵?” 晋枢机道,“大江天堑,足可保住基业。可只偏安大楚,是不会赢的。” 晋徇望也听到了他调兵的消息,晋枢机惊世之才,不仅在诗赋武功上,他少年成名,仗剑荡五寇,靠得就是排兵列阵的本事。玄袍雪衣各个是他心服,如今从容调度,直如以臂使指,游刃有余。晋徇望亲自巡营劳军,见军容整肃,士气高昂,心知大胜有望,当即盘起了主意。他刚刚登基,原需要一场大胜来安抚人心,却不想初战失利,水军大败,难免失了人心,札云仝一事,朝上人人向着晋枢机,也是军中声势不足之故。因此大事劳军之后,立刻叫晋枢机来。第一句话,就道我儿辛苦。 晋枢机只是俯首帖耳,恭敬如常,“儿臣为父尽孝,为国尽忠,不敢当辛苦二字。” 晋徇望满意点头,立刻打蛇随棍上,“我儿忠孝两全,又长于冲锋,我父子齐心,何愁大事不成?” 晋枢机知道他定然有话要说,不敢再随意答话。 果然,晋徇望道,“商贼猖狂,公然在江边叫阵,为父愿派你为先锋,你可愿意。” 晋枢机答道,“此为人子为人臣的职分,儿臣义不容辞。” “好!”晋徇望拊掌而起,“朕当御驾亲征,有我儿身先士卒,定是一段佳话!” 晋枢机听他说到长于冲锋之时就知道他打得这个主意,此刻也不以为奇,只道,“父皇千金之体,岂可亲涉险地,还是由儿子为父皇打到对岸,迎父皇过江吧。”他自晋徇望登基,就从没叫过父皇两字,只以父王相称,如今,倒是用父皇堵晋徇望的嘴了。 可晋徇望早有打算,如何能轻易让步,“他商承弼能率兵南下,为父虽是烈士暮年,但志在千里,安能避守江岸?” 晋枢机听他居然说了这两句,在心中道,效魏武故事吗,您倒真能说出来,当下斩钉截铁道,“有事自有儿孙服其劳,儿子身体康健,手足俱全,岂可劳动父皇。父皇还是安心坐镇吧。”话的语气已很决断。 晋徇望听他语气太硬,先是沉默片刻,而后,突然放缓了语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重华我儿,决战商承弼,你不合适。” 晋枢机心中一阵钝痛,索性自己再扎一刀,“儿臣愚钝,请父王明示。” 晋徇望悠悠一叹,“六年前,的确是委屈你了。你与他,有故剑之情,他至今,依然对你念念不忘,大军由你统领,国中军中,又岂能放心?” 晋徇望此言一出,晋枢机竟连痛都不会了,他先是一笑,而后,在心中默数了三秒,突然,昏倒在崇光殿白玉粼光的大殿上,万乘之尊的宝座前,万事不知。 晋枢机这一晕,先慌了手脚的就是晋徇望,他知道这个儿子身体不好,也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诛心,但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晕过去。一阵惊慌之后,便是恼羞成怒。尊臀在宝座上抬了几抬,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肯下去看,于是,便只使了个眼色给近身伺候的人。 身边的小太监也是心下打着鼓,太子爷这究竟是——皇上的话说得也太戳心窝子了,旁人这么说说也就罢了,哪有亲爹这样刺儿子的。 晋徇望在宝座上拔长了脖子看,那小太监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探晋枢机鼻息,这可一下子激怒了晋徇望,“摸什么摸,朕都骨头都朽了他也死不了!” 小太监的手刚探过去,就被他吓了一跳,还好,能感觉到气息,战战兢兢回道,“殿下晕过去了。” 晋徇望吼完了那一句,自觉无礼,倒也不好太过,只道,“快命太医去看。”说着又补上一句,“太子操劳国事,太累着他了。” 满殿谁都不敢接话,只好宣了太医来,太医能说出什么,也只以精气不足,纯元大损,心殚虑竭,气血两亏作结,谁也不敢说,殿下的脉象看着恐怕不是有寿之人。 晋徇望一看方子,都是些定惊舒脉固本培元的药,也知道是被气着了,心中不悦嘴上却是道,“用朕的辇送太子回去。”左右自然又是称赞一番父慈子孝。 可惜,晋枢机这一睡,竟是三天没有醒过来。 第一天,晋徇望还不当回事,第二天,便有些心慌,第三天,难免想到,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继而又想,他若是死了,那他的玄袍和雪衣—— 想到这里,突然脸上发赤,却不是羞的,而是激动的,好在他还不算太蠢,也知道此刻情势,晋枢机一死国中定有一场大乱,先命徐徐透出 分卷阅读288 分卷阅读28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89 风去,说到大楚太子病重,延请名医。 晋枢机一天未去巡营,消息就掩不住,睡了三天,被从晋徇望大殿上抬出来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江对岸的商承弼听了个明明白白。商承弼轻轻一笑,“看你又有什么把戏。”祸害遗千年,不把自己这万里河山踩在脚底下,他晋重华才不舍死呢。 可是,很快,传来了那边针石不灵,缺龙心草入药的消息。商承弼召了随行御医来问,龙心草是什么东西,随行御医说是一种急救心脉的药草,传说被摄魂而去的人只要服食一剂,就会醒来。但只是传闻,是不是真有这种草,谁也没听过。 商承弼心中觉得这又是晋枢机的诡计,却究竟不放心,这才将楚衣轻召了过来。 一问龙心草三字,楚衣轻还没说什么,云泽先跳了起来,“他,他怎么这么不省心啊他!” 商承弼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听这小童一句抱怨,却蓦地心慌起来。眼睛直直盯着楚衣轻,楚衣轻倒还淡定,只用手指比划了八个字,“生死有命,成败在天。” 商承弼霍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楚衣轻竟连他理也不理了。 商承弼急了,“你别以为是哑巴就可以不说话!” 楚衣轻微微一笑,面上幕离动都没动一下,转身就走。 商承弼突然奔下来,一掌击在他后心,楚衣轻居然不闪不避,商承弼倒也不是真想动手,内力袭到,又收了势,翻在他面前,却是抓住了云泽脖子,“你来说。” “这药没人知道,是我家公子嘱咐他身边那个有酒涡的侍女的,若是他一睡不醒了,就找这味药。”云泽道。 “治什么病?”商承弼急问。 云泽眼皮一抬,再一耷拉,“不治病。” 商承弼突然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还待再问,楚衣轻却突然衣袖一拂,带着云泽要走了。 商承弼双臂横伸挡格再拦,“说清楚。” 云泽说了两个字,字正腔圆清清楚楚,“收尸。” 第177章 归尾 关于晋枢机的病情,商承弼并不信,可是,楚国百姓,信得却很多。楚人迷信火神,于是,大家纷纷前去火神庙祈福,祈求火神保佑。晋徇望也象征性地去火神殿上了一枝香。 晋徇望的态度鼓励了大家,老百姓纷纷打听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太子,龙心草的谣言便传开了。大抵传说,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龙心草也一样,在晋枢机昏迷不醒的三天后,龙心草能治病就传成了龙心能救命。龙心两个字,太暧昧了。 商承弼以为,这两个字箭指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他的命,晋徇望以为,这两个字,其心可诛,要得是自己的命,只有真龙没有了心,他晋枢机才能好起来。 于是,第四天早晨,晋徇望又一次一个人来到了晋枢机的寝宫,他这两日日日来,云卷和云舒也只恭敬服侍着。平素,他只问个一句半句的,人到了就成,今天,居然亲自坐到了晋枢机的床边,望着手中端着药碗的云卷,语气很是幽深,“药还是喂不进去?” “是,世子不肯喝。”云卷对晋枢机的称呼,让晋徇望更不舒服。他不动声色,伸出了手,云卷无奈,只好将手中药碗交给他,晋徇望拿小药匙舀了一口药,象征性地吹了吹,将药匙伸进晋枢机嘴里,他一不扶晋枢机起来,二不肯伏低身子,这药哪里喂得下,一药匙的药没有倒进晋枢机紧闭的嘴里去,反是流得他满脖颈都是,云卷连忙去擦,突然,晋徇望一把摔掉了药碗,一碗药全合在地毯上。 云卷云舒吓了一跳,却听他道,“都是你们服侍太子不利,去吩咐内掖府,再挑好的宫女来使。” 云卷和云舒都跪在地上,不说话,很快,门外就传来了应声的声音,还进来了六个内掖府的太监,两人心知不妙,果然,晋徇望顺水推舟道,“太子身子亏空日久,你们身为近身侍女,却不知规劝,这等玩忽怠慢,要你们如何?”说着就道,“看在太子份上,先不治罪,将这二人发回给内掖府,重新调教。” 他话音刚落,那六个太监便上来押,晋枢机身边的女侍又岂是两个小太监能奈何的,两人不必动手,只挺直了脊背跪着,几人便拉不起来。云舒道,“世子抛家别父,为国赴难,卧薪尝胆,质于仇雠。六年来受尽折辱,内囊早已空虚,后又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方至于今日。我二人蒙世子大恩,以身相报,服侍岂敢不尽心。如今世子昏迷不醒,皇上怪责,我二人无话可说,但世子情状,身边绝不能离了信任的人,内掖府,还是等世子醒了,我们再去。” 晋徇望早想到晋枢机身边的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一个小小侍女居然如此放肆,居然敢在众人面前公然顶撞于他,当即道,“朕的儿子生死未卜,朕自然会将他交给信任之人,似你们这般刁顽的丫头,实在不适合近身服侍,带下去!” 他口中说着话,眼睛直直盯着躺在床上的晋枢机,看他有没有动静,看他真晕假晕。晋枢机却依然安静躺着,动也不动一下。 云卷云舒相互望了一眼,一震手臂,上前抓住他们的人都趔趄了一下,晋徇望冷冷一笑,“两个小小女侍,也如此无法无天。”那几名太监平素做得就是押解的活,比寻常太监孔武有力的多,如今,被两个女子轻易弹开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互相一使眼色,又扑了上来。 云卷云舒居然不再反抗,任由他们抓住,几人知这两个女子身负武功,不敢大意,索性索拿了起来,云卷云舒居然不再动,束手就缚。 很快,四个绿衣美貌宫女进来,晋徇望吩咐了几声,那四名宫女就或收拾地上药碗药汤,或打水湿帕子给晋枢机擦脸,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云卷肩膀微微动了下,云舒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又往晋枢机那看了一眼,晋徇望又威胁了那四个宫女一番,命他们好生服侍,便一马当先走出来。 云卷云舒也被索拿而出,可惜,押着二人的太监还没走出晋枢机寝殿的门,就被整个大殿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队护卫拦了下来,护卫人人戴金盔,着玄袍,腰长刀,刀鞘红色,人人脸如生铁,面无表情。 晋枢机的太子东宫,是由晋徇望命人督造的,一花一树都极尽奢侈,修建得华丽富贵,可是,太子东宫用多少属官多少护卫却有定制,这些人,绝不是东宫的僚属。 晋徇望在前面走,突然觉得脊背发寒,回头看时,自己和护卫就被这支无声无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隔开了,晋徇望再一回头,一队人马变成了两队,全都像是从东宫的地底钻出来的,铁一寒甲,无端地令人心慌。 而后,晋徇望突然听到一连四声惊呼,又戛然而止,而后,就看到 分卷阅读289 分卷阅读29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0 寝殿中走出一个和那支守军装束完全一样的人,唯一不同,只有手里的刀,刀已出鞘,刀尖带血。 东宫的大门,从里面关上。 晋徇望突然开始惊慌,“你们,是要造反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他,金盔玄袍的无声之师,每一个,长刀出鞘,云舒云卷小臂轻轻一动,便挣脱了绳索,那六个小太监根本连一声都不敢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寝殿中,同样金盔玄袍的战士,拖出了四具尸体,眼睛尖一点的还看清了夕阳下宫女服饰绿色的衣摆。 晋徇望绝想不到晋枢机身边的人居然嚣张到这种程度,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亮兵刃,可奈何自己带来的人手实在太少,尤其是,玄袍军还像是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从地底涌来。 云舒云卷轻轻一挥手,玄袍军逐一还刀入鞘,一列列,一行行,每一次还鞘,兵刃的摩擦都只有一声,每一声,长短、高低、甚至金属撞击金属的回响都一样长,兵刃嗡鸣,连绵不绝。 东宫的大门,重新打开。 云卷云舒举步,转身,重新走回晋枢机寝殿,那涨潮一般际天而来的玄袍军又退潮一般还鞘退下,连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晋徇望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突然感觉方才,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提步要走,迈了一步,却是身后一凉,密密麻麻一层冷汗,将他名贵而又柔软的寝衣粘在背上,抬头,霞光满天。 云卷云舒重新立在晋枢机床前,云卷小声道,“怎么办,世子的布置,为了我们两人,暴露了——” 而后,她们听到了那个虚弱但又清明的声音,“暴露了又如何,反正,我真正等的人,也不会来。” 商承弼虽在心里确定了晋枢机绝对不会死,可是四天了,没有传来他醒来的消息,还是五内如焚。派探子去打听,只打听出了晋徇望也抱病的消息,于是,商承弼决定,趁他病要他命。 楚原是大梁属国,夹在成与梁之间,大梁立国四代,基业稳固,版图横跨两河一江,过大江后,又占凡、黄、广、越四州五十一郡,将旧东吴庸蜀之郊,淮汉之涘,百越之地,群蛮之表纷纷囊括怀中。可奈何晋枢机猝起发难,连丢两州二十七郡,将战线推到了大江边,凤凰山下。 商承弼此次大军南下,就是要平定乱军收复失地,却不想战线太长,大军列阵江边,山下却防线空虚,又被玄袍过山拿下两个县,商承弼如何甘心。如今,第一步,就是分兵近击,将已过了凤凰山的玄袍军打回去。 晋枢机既已出手,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凤凰山五岭,地势险要,互为依托,商承弼只想着江上一战,忽略了防守,晋枢机却是寸土不让。如今他的玄袍精锐已然过山,当即以五岭为依托,列五芒星阵,商承弼料到他兵力少,人手不足,又分兵五处,当即决定逐个击破。 先派两千精锐从北入山,他自信晋枢机能调动的人马,一共也不过两千,自己这次带出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又有自己亲自指挥,自然无往而不利。 商承弼自负才略,向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他披坚执锐亲自带兵,誓要将凤凰山重新拿下对晋枢机还以颜色。他与晋枢机同床共枕五年,知道此人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布置精妙,自然不敢小觑他,尤其是这真正意义上和他交手的第一仗,更不敢大意,于是,特派了自己手下为人最是精细谨慎的兆合山带兵入山,自己则在山下坐镇,看着自己手下精兵鱼贯奔袭,如一条长龙直插进斗折蛇行的凤凰山道上,当下志得意满,心道,“你还想再来骗朕,看你苦心经营被朕击破,是不是还敢躺在床上装死?” 商承弼猜得没错,晋枢机究竟经营日浅,他留守在凤凰山的,一共只有三千人,其中,又将两千分到两县去,严密把手,真正留守山林的,只有一千人,一千还要分作五路。 凤凰山上守军居高临下,玄袍统领廖沙只往下一望,就知道攻上来的有十倍之数。他回头看了看左右,因着玄袍人少,是以兵将各个相识,廖沙沿着布防一路走,一路询问,“商承弼的精兵要来了,你们怕不怕?” 玄袍的小兵们各个面无表情,连答都不答。不是紧张到不敢说话,而是,根本不屑回答。只有一个活泼的小兵,小猴一样在峰上的两株姐妹松上荡来荡去,笑道,“大统领明知道他们上不来,还吓唬我们做什么?”说着就跑没影了。 廖沙哈哈大笑,望着渐渐低下来的云,手中长戟指天,是啊,连老天都要听咱们世子的,人,岂能和天斗! 老天玩弄了晋枢机无数次,终究被晋枢机捏住了脉搏。凤凰山北高南低,北面为阴,此时正是雨季,商承弼的兵马爬坡才爬到一半,天就突然阴沉下来,每个人耳边都是阴风怒号的声音,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是山雨骤降风满坡。 大雨顷刻而下,倾盆而下,商承弼寄予厚望的大军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此刻登山实非明智之举,于是兆合山决定找一处背风处休息。 可山岭之间,两千人马又不是小数目,一时间哪里能找到如此多的空地,只好被迫分兵躲雨。正狼狈之际,突然听到山上传来的呼号之声,借着风声,声势极壮,好像有千万人之多。兆合山面色一变,想起商承弼临行前嘱咐,晋枢机诡计多端,朕虽料定了他人手不多,但难保他另有什么诡计,你素来谨小慎微,须小心防备。 兆合山抬头看时,却见一片雨幕重重,耳边风声萧萧,叫战之声滔滔,当即想到皇上的话,心道,恐怕这位奇计百出的临渊王早布下强兵,在山上以逸待劳,等着皇上呢。唉,皇上自诩对他了如指掌,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皇上的枕边人,把皇上也看得净透,这次,怕是皇上又猜错了。当即传令下去,命令众人小心戒备,恐怕,山上另有强兵。 怕什么来什么,商承弼的人马正分兵躲雨,突然,岭下就窜出一支弯刀队来,人人戴着挡雨盔,手持苗刀,刀弯如月,人人面无表情,雨幕中,如一个个杀神,提刀就杀,苗刀锋利,划出一个弧就割下一个头,这边打着,那边山上呼啸之声不断,梁兵越来越是心慌,想到晋枢机运筹绝妙,用兵如神,纷纷溃退。 两千人马,登时七零八落,慌忙逃下山去。 商承弼在山下,眼看着他兵走龙蛇的精锐士气高昂的下去,却狼狈不堪地下来,气得胸口都被憋住了,兆合山叩首伏拜,“山上伏有强兵,末将不敢平白让将士们牺牲。” 此时天已放晴,从山下往上看,哪里能看出旌旗蔽空的强兵之势来,商承弼气得破口大骂,“他哪里有什么强兵,此人惯会借势,只是借风声雨势,风声鹤唳,你个废物草木皆兵罢了!” 玄袍以一百人的 分卷阅读290 分卷阅读29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1 弯刀队就砍得大梁两千精兵人仰马翻,商承弼自然不会轻易干休,这一次,派得是三千人,兆合山是用不了了,索性换了于承柱。于承柱虽是于家人,却是旁支,此人在于家并不受重视,善于钻营,一早就投了商承弼。商承弼虽看轻他人品,但却欣赏他身上那股只图冲锋不择手段的劲儿,又办事得力,因此上也颇为重用。这人失了家族,所凭靠只有商承弼,自然事事一马当先,自有绝不回头的狠劲。商承弼将人马交给他,看中的也是这一点。 于承柱为人精于算计,见兆合山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很是瞧不上。晋枢机的确有调度之才,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一届降臣,就算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能挖挖墙角,在大楚攒下一点家底子来,又能有多少人马。圣上所言不错,他不过是借着风雨欲来,让山上的人虚张声势罢了,清点伤亡的时候他也在,单看北路军身上伤痕,从山上滚下来的擦伤居多,真正被一刀枭首的,不过数十人,就将两千的强兵吓成这样。 于承柱整顿兵马,振臂一呼,“姓晋的不过是个男宠,他经营日浅,自然不能和咱们相较,大家伙放宽了心,别像北军一样,被人装神弄鬼赚下山,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到底也知道晋枢机的能耐,纵横沙场未尝一败的靖边王都在这个男人手上栽了跟头,他又知凤凰山易守难攻,这次要打的又是主峰,也加上了小心。 晋枢机的五路人马,分列五岭,主峰统领正是丢盔。他手持千里眼看梁兵居然走得是东麓,在心下佩服世子安排。凤凰山五岭,有东、南、西、北四翼和名为喙子岭的突兀耸起的主峰,晋枢机曾经说过,虽然凤凰山山道极多,从各个方向都能上来,但梁人要攻主峰,一定会走东麓,因为只有东麓的两峰之间有峡谷,梭子河在谷中流过,形成了一个极小的山中镇,可以藏兵。梁军人多,必然会在这镇中暂时驻扎修整。 他们不修还好,一修,就是关门打狗了。 丢盔回头,命令旗兵高举晋枢机的火焰旗,旗手各个高举军旗,迎风招展,山下于承柱率军往山上看,只见头顶金色一片,仿佛翻动的火海。 于承柱微微一笑,晋枢机果然是在主峰上等着咱们呢。 似乎山上的人知道了山下梁兵在看他们,军旗高举,数翻红浪,竟比霞光还要绚烂热烈。 梁军先遭一败,这三千强队就是来雪耻的,于承柱善于钻营,他手下也各个是鸢飞戾天之辈,看到峰上如此声势,恨不得立刻上去全歼他们,好立军功,一个个劲头十足,跃跃欲试,偏深于承柱选了沿河的一条路,已比从峰间穿行要慢上许多,此刻哪里还忍得住。 于承柱看着手下人急切热烈的眼光,却是不着急,“晋枢机用兵,擅于攻心,咱们看到他们招摇,自然躁动,又是长途上山,他们以逸待劳,难保吃亏。放心,我已问过向导,再向前行十里,有一处旮旯镇,镇子不大,人口不多,却藏在两峰之间,正好够咱们修整,等咱们吃饱喝足了,再上去和他决一死战!全歼晋枢机主峰人马,叫大家在皇上面前都挂上名儿!” 什么将带什么兵,主上有多少本事,于承柱的兵都是清楚的,他们向来佩服于承柱能游离于家族之外在皇上面前承奉,于家军中势力虽大,却奈何他不得,又想到他和晋枢机都是工于心计之辈,想来晋枢机那十七八个心窍,确实只有他这种奸猾之人才能猜到,更是佩服得不得了。主帅奸没关系,能立功就行。更何况一路行军本就辛苦,听他说得有板有眼,自然定下心来,到那两山之间的旮旯镇去。 众人抱定了修整的心,行军自然更快,都想着到了地方舒懒一番就有一场恶仗了,远远走着,看到小镇上炊烟,各个佩服于将军神机妙算,但因为他和于家宿怨纠葛,倒没有人敢称赞他果然将门出身,家学渊源。 急行军一日,眼前就是袅袅炊烟,这群虎狼之师们想都没想就奔进了镇子,谁知刚一进城,城门突然关上。于承柱心里咯噔一下,却强自镇定,想到这一个小镇能有多少人,晋枢机原就兵不多,纵使有埋伏又能如何。 可惜他忘了,晋枢机从来兵不多,但是,炮多。 晋公子知道自己死不起人,可是花得起钱造得起武器,从来不吝于给自己的玄袍配上重器,于承柱一进门,黑压压一片玄袍军推着两人高的履带车开出来,城中每一扇窗户都打开,窗沿上都架着联机弩。 埋伏在城里的玄袍军就问了一句话,“要死还是要降?” 于承柱振臂一呼,“兄弟们,别再和兆合山似的上了他们的当,他们没有兵,只是虚张声势,大家伙冲啊!” 梁军亲眼看着商承弼将兆合山一脚踢翻的窝囊样,又素来深信于承柱,各个拔刀冲锋。 可惜,于将军的十七八个心眼,比不上重华公子玲珑心窍,战车,强弩,火炮,三千人才刚来得及拔刀起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瓮中捉鳖,又岂能还有漏网之鱼。 商承弼呢,等在凤凰山脚下,连个报讯的小兵都没有逃出来,直到三天之后,主峰之上依然火焰旗飘摇,他才真正确定,原来,这一场,又是自己输了。 第178章 白英 商承弼的失利远远没有结束,他早知道晋枢机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中之杰,可他总以为自己能走到他的第十一步去。 商承弼自十五岁逼走王叔登临天下就再未败过,接连两场强攻被打下,此人骨子里隐藏的偏执与狂放全释放了出来,他钦点兵将,从东北、东南两麓同时进兵,自己则直接带兵北上,发誓与晋枢机决战凤凰山之巅。 两次主帅失利,商承弼这次在遴选统兵之人时很下了一番功夫,东北点得是勋贵子弟世家出身的王源储,东南点得是一步一步打熬上来的泥腿子杀将岳燎,两路人马,各领兵三千,配张机弩,雷火车,风火筒等利器,全力击杀。商承弼遥指主峰飘摇的火焰旗,命令只有十个字,“许胜不许败,许死不许生。” 王源储和岳燎自然不想败,更不想死,他们也不觉得自己会九死一生,可是,越不想输的人,反而输得越快,越不想死的人,越找不到生路。 由夏入秋,吴楚之地又素来多雨,山路难行,梁军两次受挫,各个都加了小心。商承弼此次给兵给粮给武器,人手多补给足,可说是志在必得。但粮饷辎重多了,同时也意味着负担太多。登山奔袭,本应轻装简阵,带的越多,越是负累。 岳燎带着抓来的向导,从东南方向凤凰山进袭,五个向导看着他们队伍里的大批武器,连笔带划,要他们放弃一部分,“路难走哩,军爷们带这些笨东西,怎么上得去。” 分卷阅读291 分卷阅读29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2 商承弼御驾亲征,带出来的东西岂有不好的,又是立了志要对晋枢机还以颜色,对手下也不吝啬。岳燎因在军中没有背景,平素都很难见到这些好东西,此刻又岂肯轻易放弃,因着向导都是楚人,手中刀坯子就拍在了向导的脖颈后,“别给老子玩花样,谁不知道楚军人少就靠火器强,不带这些,上去给他填炮筒子吗?” 岳燎是底层出身,爹是村头一名打铁匠,娘死得早,就留下他和一个妹妹,从小一把子力气,干了自家的农活不算,还去旁人田里帮工,攒了两个钱,给妹妹买了二尺红头绳,兴头头送去爹的打铁铺子里,却发现亲爹竟然按着妹妹欲行禽兽之事,口中还不干不净道,“谁叫你娘死得早,肥水不流外人田!” 妹妹的哭喊和爹的狰狞一下子点燃了他的火,燎破了他的心,十三岁的他抄起炉上没打完的刀,从背后一刀捅死了爹,带着仅有七岁的妹妹逃出了村子投了军,靠着敢打敢拼也杀出一个锦绣前程来。如今,妹妹已经定了兵部尚书许茂源的小公子,他就等着这次捞了军功再为妹妹攒些嫁妆。 向导们看着岳燎那柄只有一把坯子缠着脏兮兮的伞绳的妖光闪闪的大刀,乖乖闭了嘴。 岳燎命兵士们带齐了武器,一路急行上峰去。 东北方向,王源储也正嘱咐兵士们带好武器辎重,小心上山。他是长兴侯唯一嫡子,世家出身,真正的膏粱子弟,按理说,不该跟着商承弼到沙场上来赚前程,可惜,造化弄人。 长兴侯娶的妻子程氏是老永昌伯的女儿,两人是姑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程氏及笄后,就嫁了表哥为妻,也是伉俪情深。可偏偏,程氏过门那年,老长兴侯就去世了,夫妻守孝三年,父孝刚满,老永昌伯又去世了,又守了一年,一年之后,永昌伯夫人也去了,又是一年,孝道当头,小夫妻耽误了这五年,也没人能说什么。可不知为何,五年之后又是五年,程氏竟依然一无所出。姑姑做姑姑的时候,自然疼侄女,可姑姑变成了婆婆,就疼不起无后为大的儿媳妇了。长兴侯此时已袭了爵位,顶住了压力不肯纳妾,老太太拗不过儿子,却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自己家侄女让王家断了香烟,于是,只好在王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说是自己对得起娘家也对得起婆家了。 程家小姐感念丈夫情深,自然答应。长兴侯与永昌伯两家还一起上书为嗣子请封了世子,无奈天意弄人,册封世子的诏书刚下,程家小姐就查出有孕,一举得男,这个男孩就是王源储。当时过继来的小世子才四岁,长兴侯想来个釜底抽薪,程小姐人品贵重,一力护着嗣子,称没有哥哥哪来弟弟,表哥对自己情深已是前世福泽,又岂肯轻易损了福分,索性将嗣子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和亲子一并养大,并从小就教训王源储,自古英雄多磨难,你是爹娘的亲生子,身系长兴侯永昌伯两府的荣耀,老祖宗们当年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打下的爵位置下的家业,世家子弟也当继承祖志,自立自强才是。 有母如此,长兴侯家的两个儿子都极为出色,深得商承弼信重。如今,长兴侯世子王源伫驻守京安,次子王源储被商承弼带了出来。 王源储本事高,岳燎战力强,商承弼自觉自己这次派的两员都是猛将,又装备精良,自然毫无问题,他就不信,楚以弹丸之地,新训之兵,还能比得过自己倾举国之力选出的帅才?自己亲点了并将,配好盔甲,上峰之前还问道,“他还在睡?” 小顺子战战兢兢答,“前面传来的消息,侯爷依然没有醒过来。” 商承弼微微一笑,“那就让他睡,睡醒来,发现什么卧薪尝胆,复仇雪恨全是一枕黄粱才好!上山!” 天子亲征,九军护持,身后是云集响应,自然是声势浩大得不得了。商承弼走中路,一路竟未遇到任何抵挡,他发兵远比王源储和岳燎晚,是亲眼看着他们进了山才出发,此刻,他的黑底金云九龙旗居然比王、岳两人的帅旗立得都高,商承弼心下得意,晋重华啊晋重华,你纵然苦心经营,又能留下多少人,这中路果然空虚。 商承弼是龙旗招,战鼓盈,迎着朝阳,一马当先上了山,他的军队走得像是比日头还要快,才到正午,就走了接近一半的路,于是,命令就地休整,避过了日头再赶路。 凤凰山日照足,雨水多,虽是八月末,草木依然丰茂,横柯上蔽,枝杈横斜,日光从树影中斑斑点点地渗出来,荫凉得很,中路又是商承弼亲自带兵,不缺吃不缺喝,大家在树荫下吃着干粮喝着水,惬意得很。吃饱喝足养好了精神,跟着皇上把头顶上那碍眼的金色火焰旗拔下来,自己这一趟就名也有了利也有了,于是,各个志得意满。商承弼再叫行军,也是精神百倍。 一路劲头大,补给足,天大的前程就在眼前,众兵走了一个下午也不觉累,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山中本就因为树多而昏暗,黄昏时分就更是幽深。 商承弼军令极严,队伍整肃,人人都不敢出声,可心中却是各有蓝图,正谋划着要讨什么赏,突然,一阵邪风吹过,荫凉就变成了阴凉了。 商承弼眉心微蹙,心道,难怪晋枢机喜欢装神弄鬼,这楚中真有些鬼天气。他虽自负,但到底知道大军出击不是儿戏,命左右查看了地形,又觉此地居高临下,当即命令就地驻兵,静观其变。 所谓当凌绝顶,览众山小,商承弼虽未走到山巅,也足以俯视群峰,一看,就看了个七窍生烟。 他人在中路,俯瞰东面,起初还能望见岳燎和王源储两支军队在山间穿行,各安其道,进退有度。 突然,岳燎所率的东南军突然乱起来,此时又是黄昏,林间阴暗,不知哪里来的邪风呼啸,两峰上嶙峋的树木随风乱摆,枝影飘摇,山上视野不够,除了一道道红光,什么都看不清,而后,就听到了炸雷的声音,爆炸声在山中回荡,夹着惨嚎声,经久不绝,而后,商承弼的军中有小兵惊叫道,“是火!火!楚军大火烧了岳将军的辎重队。”而后,整个山里都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商承弼听得清清楚楚,有突然地震响,有呼呼地火爆声。 烈响来自风火筒,爆响来自雷火车,这两样都是威猛火器,杀伤力不可小觑,原是攻敌的利器,但若是被火点燃了,爆在自家营地里,杀器,就变成了自杀利器了。 商承弼这边还来不及为他的东南军痛惜,东北边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商承弼此次不用听人惊呼了,他眼前,猛然掠过晋枢机巧笑绝艳的那一抹笑容来,“世人只叹八月十八的钱塘潮是天下奇观,却不知,我家乡有一处山峰,据说是凤凰沐浴之处,每到八月中落潮,两峰中水出,淹没 分卷阅读292 分卷阅读29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3 了整座峡谷,那才叫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还对他说“哪一日朕得了空陪你去看”,他说什么来着——商承弼握紧了拳头,他说——总有一天会叫你看到的,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他果然看到了,火烧东南,水淹东北,一处迎风,风助火势,一处背风,水淹三军。 “晋重华!”商承弼立拔轩辕剑,长剑指天。 重华——重华——重华——华—— 凤凰山上,只有一圈一圈的回声,和被他内力震下得一片一片的落叶。 再往上看时,山顶金色的火焰旗不见了,商承弼一个人带着他的千军万马,伫立在山腰之上,那些期望,那些志向,那些情爱,那些过往,随着山下的被火烧,被水淹,被逐个击破的军队一样,全军覆没,无影无踪。 他,再抬头,没有旗,没有兵,更没有晋枢机,低头,脚下匍匐着无数生灵,他握着他的轩辕剑,独自一人,站在山腰上,上,失去了追逐的影子,下,找不到后退的理由,无论耳边多少山呼万岁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大获全胜的晋枢机从病床上醒来,接到四战连劫的军报,就两个字,“过江!” 藏在大江两岸的雪衣卫,趁商承弼被困凤凰山,开着战船,载着重炮,浩浩荡荡过了江。留守江边的梁军,向只身前来亲自请罪的靖边王商衾寒求援,却毫无音讯。 群龙无首,孤立无援的梁军在一鼓作气,气势如虹的楚军的坚船利炮下,一退再退,将江北四郡,拱手让给楚军。 商衾寒在凤凰山上得到消息,率大军奔袭而下,问责靖边王,靖边王伏地跪倒,痛呼冤枉,“臣几番上请罪折子皇上都未收到,江北求援的使者臣也从未见过,想来,江上与中原连通的道路早被楚人切断。更何况,臣自接到皇上问罪诏书,诚惶诚恐,只身前来请罪,未带一兵一卒,即使想救,也回天乏术。臣心无贰志,对大梁至忠,天地可鉴,楚人行此奸计,正是要离间叔侄君臣啊。” 商承弼被他反将一军,不怒反笑,心道此人包藏祸心,自己与晋枢机决战在即,定不能肘腋之间留此祸患,不能安内,何以攘夷?当即决定撤兵北归,回师京安。 商承弼赫赫而来,茕茕而去,楚地百姓大呼痛快。 缠绵病榻的重华公子,被护卫拥在霸下舟上,睡梦中就到了江干。一觉醒来,大江北面,也成了他的天下。 晋枢机缓缓坐起,执一枝湖笔,画定大江两岸。江北、江南、朔北、中原,大梁的版图,渐渐全圈在他笔尖之下,他放下笔,按住肩头旧疮,不疾不徐吐出十二个字,“抚境,安民,屯粮,驻军,以图再战。”而后,轻轻闭上眼睛,其时,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虽苍白却意气风发的脸上,护卫领命而去,令行禁止,终不负他几年经营,这就是后世传说,“五芒星摄湘楚地,睡梦中退十万兵。” 第179章 冬青 商承弼这一撤军,就被拖在了京安城。商衾寒多年经营,要剪除他的羽翼哪有那么容易。 商承弼还没开始问罪,商衾寒就俯首帖耳地请罪,承认自己兵败如山,承认自己指挥失利,承认自己辜负圣恩,承认自己愧对百姓,拖着病体嶙峋的身子又是祭英烈,又是慰家人,坚决要商承弼将他从重治罪。 他受晋枢机重创,原就只剩了半条命,原本松岩屹立的一个人,只剩下玉山将崩的形销骨立。世人重英雄,爱英雄,惜英雄,亲眼看着大半版图划归晋枢机旗下,骨肉兄弟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楚人,拜新君,换年号,仿佛才一日,却似已千年。再看着眼前国家瓯缺,战神倒下,星辰陨落,英雄悲情,谁还能真的怪责他。 更令商承弼担心的是朝野民间暗流涌动,“若不是皇上贪恋美色,纵虎归山,怎么会有今日之败?”更有甚者,晋枢机连面都没露,商承弼就打了退堂鼓,“皇上是被这妖孽迷住了吧,莫不是要将这剩下的半片山河也拱手相送?” 民间的声音很快传到了朝野之上,靖王军败得惨烈,至少能说是血战失守,皇上您兴师动众地绕了一圈,几十万大军出去,折损了两万人您就回来了,大战都没对上一场,碰上这重华公子,可是短兵不敢接啊,输了是罪,那不战而逃,要怎么算。 商承弼自己满身筛子,问责起商衾寒来,自然少了几分底气。 这就是历来帝王御驾亲征群臣们都要苦谏的原因,你可是皇帝,天子,天子出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君威何在,国威,又何在? 这次出征,商承弼的威信降到了极点,他素来暴虐,可是,那些跳着脚大骂他是桀纣再生的人也得承认,此人雷霆心机铁腕手段,谁都不敢掠其锋缨。你以霸道治国,自己就要有足够的底气才行,大军在手,乾纲独断,即使旁人有怨言,也得盘着卧着。可这一次几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无功而返,连一个小小的凤凰山都没打下来,还连江北四郡都丢了,商承弼折损地岂止是这大江两岸的沃野丰地。 晋枢机比他更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对收服的土地更加苦心经营,不改制、不易服,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将原梁人与旧楚人一视同仁,是真正的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如今正是秋收时节,晋枢机令下,没有什么比不误农时谷粮入仓更为重要,一场大战,本已耽搁了不少,但好在晋枢机在收服四县时已积累了不少经验,命玄袍亲自驻守,请族老耆宿出面,分门分户,有条不紊地抓住最后时机,总算没有糟践太过。 晋枢机治平极为公道,尤其是归附来的土地生民,以德相抚,赋税也轻,念及大战损耗,贰拾税一,有时候两个村子,不过一个界碑的距离,大楚的税比大梁要轻上许多。于是,邻县的许多大梁百姓往往向楚国之境逃来。 晋枢机着意安抚,只要肯投奔的,不仅一体相待,更驻军保护,如此一来,投奔而来的逃民更多。以至于出现了大梁百姓尽皆离乡奔楚之举,晋枢机不费一兵一卒,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玄袍长驱直入,将版图又向北推进。 梁军与楚军两下僵持,就捱到了那一年的冬天。大楚除了占大江两岸外,向北拥有四郡十一县,另外,赫连傒铁蹄踏入居庸关,大梁整齐的版图变得犬牙差互。 比起明明白白失去的版图,另外一件事更可怕。那就是,大江南北富庶,原是大梁赋税重地,如今,失去了半壁江山,国家却急需积蓄粮草以备战乱,上面征粮的命令下得急,下面的小吏自然节节相逼,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晋枢机的大楚突然下令,可以用废票换米,所谓费票,就是曾经比金子还硬的通达钱庄的庄票 分卷阅读293 分卷阅读29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4 ,大梁这边自将卫家家产抄没,便对这通达钱庄发行出去的庄票吞吐不明,没人说认,也没人说不认。因卫氏谋反一案牵涉到靖边王和皇上之争,因此,这出牵连日久的大案竟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老百姓日子难过,手里的银票还换不成钱,民怨可想而知。这时,晋枢机宣布可以废票换米,于是,大梁与大楚仅仅一河之隔的常悦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更可怕的是,当年通达钱庄开遍南七北六十三省,分号遍及全国,又背靠靖边王,可说是整个垄断了大梁,这银票,不止老百姓手里有,官员手上更多。但晋枢机那里能换的米是有限的,因此,守城官兵勾结,封住了常悦,老百姓各个过不了河,稗官小吏却天天去河对岸换米——真正的高官眼睛看得很准,靖边王虽经一败,但依然不可小觑,只要商衾寒不倒,手里的庄票就是奇货可居,更何况他们另有财源,庄票被扣虽受大创,却不伤筋动骨,不如小吏这般换米换粮的急切。 可是,老百姓眼里,自己家的口粮被这群天煞的强没入库,没米下锅了想用废票去换,他们居然封了河,还有一群街头混子和官差勾结,专门借此发财,这边收了庄票,那边换了米来,却只以晋枢机所给的三分之一换给百姓,随着天气渐冷,换米的数量变成了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老百姓手里能有多少积蓄的庄票,被他们如此巧取豪夺,很快,就既没有粮又没有钱了,毕生积蓄耗尽,这可不是真正的官逼民反。反正大梁的百姓做反贼也做出经验来了,想想之前高举反旗的人,如今在大楚庇护之下,不知过得多好,甚至最初起兵的农民,现在还升成参将了。就隔着一条河,凭什么人家吃干的,咱们连稀的都喝不上。 于是,大楚大梁在大处相安,小有摩擦的两个月后,常悦百姓因为废票换银岸,再次揭竿而起。 晋枢机早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河对岸反旗一竖起来,这边的玄袍就将前来换米的小官小吏和这些日熟面孔的地痞流氓一起扣下,一百余人,压在河对岸,那边大梁的百姓才传出要过河的讯息来,这边已经手起刀落,砍掉了这一百多颗人头,于是,梁人不过河了,直接引玄袍过江。 楚军蓄势已久,换米的差役抄起挑米的担子,在担子里就抽出薄刃刀来,筐子里全是武器,大梁的百姓带着大楚的兵马杀过了常悦,再向更北的徐扈、襄平、襄宁、泽犀等县冲过来的时候,一直在备战却丝毫不觉得这场战争现在就能打起来的县太爷们都惊呆了。 就连商衾寒也想不到,晋枢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再行动手,于是,江北丢了第五郡。 就在这个时候,玄安帝沈西云称大梁粟原守军因为大梁强征粮食而犯西成云轲,于是,五千兵马同时出击,啃下了大梁的最西端。 商承弼接到晋枢机再次发难的消息,还能慨叹一句你的性子果然还是那么急,听到了来自西边的战报,脸色一瞬间暗了下来。而后,下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卫氏谋反一案铁证如山,不用再查,命銮禁卫立刻去靖边王府提人处斩,另外,命銮禁卫立审四大营靖边王世子谋反案,三天之内结案。 两件谋反案,如果说卫家一案疑云笼罩疑点重重,那风行带四大营围诏狱就是板上钉钉百口莫辩。你可以辩解自己没有反意,但皇上也可以认为你就是司马昭之心。况且,这一次,商衾寒很清楚,商承弼就是要他的名,风行的命。 銮禁卫的动作相当快,命令一下,就奔进了靖边王府。这一次,是商衾寒亲自拦在门口,銮禁卫带队的,是刘长顺公公。 谁都知道,顺公公就代表皇上。 靖边王府本被銮禁卫虎踞龙盘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一次再来,商承弼是志在必得。 商衾寒带着一名大脑袋亲兵亲自拦在门口,手中不带任何兵刃,面色蜡黄,口中说得还是那老三句,“卫氏无辜,小儿情急,绝无不臣之心,恳请收回成命。” 小顺子公公就只有一句话,“王爷义胆忠肝,皇上让杂家问一句,既然一片忠心,那君要臣死,臣又该如何?” 此话一出,连銮禁卫众人都知道,今日势必难以善了,商衾寒轻轻点了点头,向旁边避开。一员虎目圆睁的猛将一刀劈将下来,将门口的石狮子劈地火花四溅,而后道,“圣上圣明烛照,却有你等小人狡险工馋,外敌环伺,却屠戮忠臣,杀阉奴,清君侧!” 信号火箭上天,銮禁卫立刻听到了马鸣之声。那大脑袋猛将以一当十,一柄大刀杀进銮禁卫的队伍中,刀刀砍向刘长顺。銮禁卫众兵急忙上前保护,此人是商衾寒心腹杀将,一身横力一把大刀,在战场上也是单刀入敌阵的强人,小顺子公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只几下就被立斩在刀下。 銮禁卫或许不能救人,但以十围一,很快,刀就架在了大脑袋的脖子上。 绣金刀纷纷出鞘,每一把刀都指着商衾寒的鼻子。 商衾寒纹丝不动,只听着巷子里的马蹄声。 銮禁卫这次带队的是商承弼心腹小将徐元,他一个眼色,一小队人马便架起云梯,从高墙上翻过。 商衾寒开口,“谁敢在王府内杀我一人?” 徐元微微一笑,向前走入了包围圈,一挥手,围着大脑袋的銮禁卫纷纷后撤,大脑袋哈哈一笑,突然,徐元一个健步上前,手中一条血线滑过,只衣袂一动,大脑袋那颗硕大的脑袋就飞了起来,而后,听到他虽稚嫩却清冽的声音道,“一个败军之将的病秧子,还以为自己是战神吗?”说着就下命令,“皇上有命,卫氏大逆,就地正法。” 第180章 落葵 徐元命令一出,銮禁卫纷纷飞上墙头。 商衾寒武功虽高,但奈何被晋枢机所伤,伤势极重,他自恃城外就是自己兵马,又自负盛名,绝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但徐元初生牛犊,才不将这威名赫赫的昔日战神放在眼里,商衾寒听他语气,心下一动,一挥袍袖,一片棋子就将城头的人打了下来。 徐元就一个字,“上!” 銮禁卫来了多少人,商衾寒却只只身一个,他未受伤之时,可说是分毫不将这群小将放在眼里,可如今,双拳难敌四手,靖边王府是原来的钧天王府改建而成,王府极大,围墙极长,南边的被他棋子打下来,銮禁卫四散到四面的墙头,他怀中那一把棋子,又能打得下多少人。 商衾寒定定望着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兵马在巷外,顷刻就到。” 徐元一声冷笑,“我还知道你有四十万大军在关外。那又如何,我此刻要了卫家老小的命,稍后,再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要我的命吧!” 徐元的第 分卷阅读294 分卷阅读29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5 二个命令也是一个字,“杀!” “是。”此时,銮禁卫已纷纷跃入院墙之中,卫家人原就被看得死死的,这边命令一下,里面的人手起刀落,连呻吟都没有透出一声,已全是一片死气。 商衾寒的人马奔袭而来的声音更近,徐元根本不看商衾寒紧紧攥着的拳头,还是一个字,“走。” 他是来杀人的,因此,无论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都只杀人,杀完了人,毫不恋战,转身就走。 走,却已经走不了了。 商衾寒的人,冲进了巷子。 为首的靖王军副将陈长沙只看到了大脑袋的头颅和王爷吐在面前的一滩血。 大脑袋是王爷的亲卫,王爷绝不会眼看着大脑袋丧命,还身首异处,靖王军,各个双目圆睁,目眦欲裂,誓要斩杀徐元于剑下。 徐元也不怕,只定定站着。 商衾寒按住渗血的伤口,说了两个字,“收尸。”而后,反身走进王府大门。 “王爷,这昏君逼人太甚,反了吧!” 商衾寒再次看了一眼徐元,“我如何能让师弟的家人暴尸此处,放他走。” 靖王军各个骨节青白,却终于眼睁睁看着徐元扬长而去,商衾寒走进府里,跪在老夫人的尸首前,徐元带的这群人,杀人全用雪线,只颈上一条血痕,他对着老夫人的尸首重重叩了个头,而后,回头,望着他的靖王军,“此仇必报!” 商衾寒站起身,回想起徐元方才语气,“败军之将?”这倒是个人物,商承弼啊商承弼,不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少年英杰,不只是你的人。 徐元在商衾寒面前杀了卫氏大大小小三百余口,全身而退,此事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銮禁卫未回朝,商承弼已下旨问责靖边王三桩罪,第一,无诏无宣,边王岂可擅自引兵入城,第二圣旨在前,为何不将逆贼商从节正法,第二件,卫家谋逆,如何敢为反贼收尸,命他即刻前来解释。 商衾寒不仅不予理会,还公然在靖边王府治丧,城外城外的两千靖王军右臂系白飘带,护持在靖边王府所在的云光街上,引四十九高僧为卫家众人念《往生咒》超度。 商承弼等得就是这一天,即刻派禁军包围靖边王府,谁知才片刻功夫,靖边王府内无论活人尸首都踪影全无,两千靖王军竟凭空消失了。只有正堂上白布写着大大地“奠”字,禁军统领肇揾宣带着五千禁军将靖边王府搜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从正门退出去时,却见门上匾额被白布覆盖,肇揾宣一点头,就有心腹亲兵持枪将白布挑下来,阳光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商承弼亲手题得忠义靖边王的匾额已不在,正门上挂得赫然是当年先帝御赐金字牌匾,龙飞凤舞,笔走龙色,钧天王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时隔数年,竟毫不褪色。 禁军将这牌匾拆下来,一路抬进皇宫,商承弼命人将匾额抬到大梁供奉历代先祖的承先殿,亲自在列祖列宗面前一掌将这紫檀木的牌匾打得粉碎,诸王牌位面前点兵十万,称,“承先祖之命,讨不肖子孙。” 商衾寒抬着卫家上下尸首,一路从地下浩浩荡荡出城,不提靖国难,更不再清君侧,直接高竖反旗,“昏君无道,还位正宗!” 商衾寒这边一反,晋枢机这边更是势如破竹,他早已筹备多时,玄袍军又大受拥护,这边商衾寒反帜一立,他立马喊出口号,“四方无道,抚民为道,天下无主,建极为主。”修理兵戈,整顿人马,向商衾寒宣战。 商衾寒这边,号称自己才是正统,依然以梁为号,因为他是商承弼叔叔的缘故,百姓为了区分两个梁国,将商承弼的梁国称为旧梁,将商衾寒的梁国称为北梁或叔梁。 商衾寒处心积虑,经营日久,旧梁以北,黑沙河两岸,承墉关内外,从雪岭到大漠,从山地到平原,绵延千里的国界线,全是他的人马。尤其边塞一带,他兵力既多,积威又深,一声令下,金色的三龙冲日旗就变成了玄色为底,青色画界,三星拱卫,飞龙在天的行龙旗。 商衾寒、晋枢机、商承弼三家破梁,旧将摄北,旧爱据南,商承弼支绌南北间,桑叶一样大的版图生生被割成了一弯新月。商衾寒一反,对商承弼唯一的好处是,新反的北梁成了已打到家门口正在疯狂叫阵的赫连傒的有力屏障,但他却始终记得,西成的沈西云趁火打劫又在新月的一角开了一扇窗。 诚如晋枢机所言,天下无主,四方逐鹿。 比商承弼更头疼的,是商衾寒。 他虽自称正宗,可自己也知道,叔夺侄位,以臣凌君,百年之后,难逃史笔如椽。十年前,他不愿背负弑兄不悌之名,逊位商承弼,避居大漠,却不想,十年之后,终于难逃谋反不忠之罪,终身不能洗脱,比十年前尤甚。 商衾寒轻轻叹了口气,听到敲门声,知道是儿子,方收敛了面上悒愤之色。 商从涣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可惜,此刻的商衾寒不知如何面对——卫衿冷醒了。 三百三十七人,只活了卫新旸一个。 卫三是被沈丹墀带出来的,早在銮禁卫大开杀戒前,走的,是靖王军后来延请高僧,扶灵出府的路。 卫衿冷第一眼看到的是师父,环顾四周,是护卫重重的靖王军,人人右臂皆缠白纱。卫衿冷心下一沉。 风行紧接着进来,穿得是齐衰之服,手中无杖。 风行进来就要跪下,卫衿冷的目光直直望着他,他竟跪不下去。 而后,他听到他三师叔问他师祖,只问了三句话,第一句,“这是何地?” 沈丹墀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是王化之地。” 卫衿冷点头,又问,“率土之臣,是否还是王臣?” 沈丹墀答,“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卫衿冷沉默了许久,抬头看风行,“师兄无恙?” 风行紧紧攥着手,忍住不让泪流下来,“父皇安好。” 卫衿冷不再说话,从床上爬起来,对沈丹墀一叩首。而后,拉过床前白布,扯下一片,披在身上,双目空洞,定定望着远方。 商衾寒一咬牙,终究还是推了门。门里,却只有沈丹墀一个人。 商衾寒语声沙哑,“新旸——” 沈丹墀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风行身上。 风行低下头,却行而出,带上了门。 沈丹墀道,“若非明知他不会见你,你又如何敢来。” 商衾寒低声道,“他身上有伤。” 沈丹墀接着道,“若非明知他身受重伤,我又岂会任他走。” 商衾寒抬头,“他去了哪?” 沈丹墀也抬头,正对上他目光,“他诚知你算他全家,我救他一人,他又岂会告诉我,他去哪里。” 商衾寒 分卷阅读295 分卷阅读29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6 捂着胸口,“他留下什么话?” 沈丹墀仰天一笑,“这样的师父,这样的师兄,你以为,他还能说什么话?” 商衾寒握紧了拳,“我护不了他全家,却绝不能让他一人流落在外。我发过誓,这几个师弟,都绝不辜负。” 沈丹墀一笑,“你更发过誓,此生不负天下苍生。” 商衾寒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到敲门声。 “什么事?!”他情绪很燥郁。 风行推开门,轻声回道,“晋枢机送来战书,约您再战。” 商衾寒情绪很不好,呵斥道,“意料中事,也值得此刻来打扰!” 风行情知父亲此刻心情极差,将要禀之事一并说完,“他的战书,与商承弼联袂署名,称——何不一战了断六年前之仇。” 商衾寒一愣,而后道,“好!一起回复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第181章 天雄 大凡反贼立国称王,都要定一个都城。商衾寒帝室之胄,自谓名正言顺,因此打出的口号是匡社稷,还旧都,自认京安才是都城。话是说得好听,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没有都城。这位旧时的靖边王势力盘根错节,北梁幅员辽阔,但中枢还是在北边。 晋枢机虽下了战书,可北梁和南楚之间,还隔着一个商承弼的大梁呢。真正能出兵的,是在北梁再北的大狄。 是以,商衾寒称帝,除了打了商承弼的脸,还割了赫连傒的肉。 四十万大军啊,再也不用担心中枢掣肘,功高震主,一夜之间,如雨后荠菜,全冒出来了。 商衾寒,沿着绵长的国界线,将过往的十军重新划为十二营就像一道屏障,阻隔着北狄再推进一步。 此时,北梁的格局是,北有北狄,南有大梁,东靠大海,西是一片蛮荒。 商承弼和晋枢机联合发了战书,北狄就给大梁送来了国书,赫连傒一力约商承弼联手,南北夹击,蓝图画得很美妙,“吾与汝戮力平权,共攘国贼,趁南北之势,居庸两国。”称愿帮商承弼攻打商衾寒,条件是以居庸关为界,划定两国的势力范围。 商承弼能和晋枢机联署檄文,那是故剑情深,和北狄,那可是积怨已久,怎么可能答应。 使者为了打动商承弼,劝说道,“南楚与我,约为兄弟之国,圣天子既能与南楚联署国书,又何必拒我大汗于千里?” 商承弼就回了一句话,“此乃吾之家事。” 使者还以为商承弼说得是商衾寒,于是回到,“家叔已成国贼。” 商承弼一抬眸,就回了一句话,“秋阴向暝,国主未瞑乎?”意思是,天快黑了,你们大汗还没睡醒呢吧。 北狄使者汉语本就寥寥,哪里受过这等诘问,当即目瞪口呆,商承弼剑指极北,冷声道,“回去告诉赫连傒,晋枢机的人,商衾寒的命,都是我的!叫他少做梦!”说罢,就命人将使者赶出殿外。 这一次,他再不留情,坐镇宫中,派出了三路大军,一路向东北,收服被商衾寒丢了的拳海湾战场,一路向西南,扫退蜷伏西南伺机而动的西成,一路发兵北方,由他亲自带队,和商衾寒短兵相接。 因上一次无功而返,此次老臣纷纷苦劝,就差抱着大腿叫他不要再御驾亲征。商衾寒口中答应,当夜,白龙鱼服,手持轩辕剑,跨着踏雪乌,带着两千禁军漏夜闪电而出。一个晚上,扫了商衾寒扎在城外的藏兵伏龙谷,一刀未砍,一炮未放,一人未杀,生擒商衾寒留守京安的靖王军九百人。有关人等全部入狱,得了商衾寒意图谋反七大罪状,甚至没有误了第二天的早朝。 谋反七宗罪,真正的实证,来自于留守靖王军统领赵小傲所招的,私自铸造兵器和军费来源不明,兵器全是伏龙谷里搜出来的,卫家那说不清楚来源的五百万两,也找到了主人。伏龙谷搜出来的银子,打得,是卫家通达钱庄的戳,而这种戳印和平常的银子都不同,却能和庄票上的字迹兑上。据某些被俘的小兵交代,他们领的军饷,从前确实也有一部分来自通达钱庄。 另外,还有其他七七八八人证物证,抄了伏龙谷,基本上该找出来的,都找出来了。 老百姓原就不信卫家的五百万两银子是晋枢机的,卫家到死也不肯承认,如今,说是商衾寒,在情在理,也没人不信。 原本还有为靖边王说话的,如今商衾寒真举了反旗,商承弼又拿出了证据,京安城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商承弼坐在他栖凤阁的大床上,喝着最喜欢的蒙顶黄芽,悠悠晃着脚腕子,脚踝处,那个“华”的烙印若隐若现,他抬头,看王传喜,“还是你泡的茶合朕的口味。” 王传喜自徒弟被杀,皇上不动声色,一直小心翼翼,此刻,也只躬着身子服侍,不多说一个字。 商承弼将茶盅放下,向后枕着双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商承弼得了证据,朝廷内外都知道,他不可能再擅自罢手了。这一次,又是御驾亲征,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根本不用点兵,略作调整, 还带着上次那些人出去就得了。 出征前,商承弼颁布诏令,附逆北梁者,若在大军到来之时弃暗投明,既往不咎。甚至放还了伏龙谷投降之人的家眷,命他们团聚。这次出 征,还特特带上赵小傲,许他军功。 这命令一下,会不会动摇商衾寒的军心倒是没人知道——靖王军死忠,天下皆知——靖王军多驻守在北,与伏龙谷留守京城的叛军不同,家 眷也多在北边。只是,此诏一出,更显得商承弼是讨逆之旅,正义之师了。 商衾寒此时还在路上,他料理了卫家事,就急急回北边去。他很清楚,虽然绸缪多年,但被逼起事,仍是仓促。他本意是不会在这时候葬送自己多年的好名声的。他拼着受晋枢机重创,避居北地,就是想坐等晋枢机和商承弼打起来之后坐收渔利。却不想,商承弼浩浩荡荡地出师,草草了了地回来,却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接到两人联名战书,他虽自负,也不会认为能轻易抵挡得了这两人联手,还需立刻回去才是。 商衾寒所料不差,商承弼和晋枢机果然不会坐失战机等他回到北方再布置,这两路人马还没进兵的时候,他的靖王军已经又和北狄兵干了一场。 商衾寒起事立国,自然要扫除边患,那些是大梁靖边王的时候划不清的偶尔还被北狄兵来打打草谷的边城,如今成了新梁皇帝,就是寸土必争了。 晋枢机和他在拳海湾上分不出胜负,可赫连傒趁着两人决战海上领兵屠了沙投荡,这一败,就失了一片根据地。赫连傒一代枭雄,岂会止步于此,趁着商衾寒被困居京城。带着晋枢机帮他练出来的铁秃鹫,继续向南进逼,短兵相接 分卷阅读296 分卷阅读29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7 的,是风行。 沙投荡一败,商衾寒不敢托大,又知道商衾寒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父子,尤其是,风行带四大营起兵真的触到了商承弼底限,因此,一收到战书,他就命疾风二十八骑护送儿子星夜疾驰回大漠。一为保住儿子性命,以防留在京城夜长梦多,商承弼再下杀手,二,也是防备赫连傒大举来袭,他的靖王军死不起人,必须存蓄实力。 靖王军中无名将,如果说商衾寒能够放心一二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风行自幼成长于杀伐征战中,父亲又是一代战神,学得就是杀人之道,心知父亲心意,是以衣不解带,马不下鞍,连夜驰回。 如此迅疾,也不过刚刚赶上大战的尾巴。 赫连傒的铁秃鹫,是重骑兵,一人一马,马上裹铁,铠甲与马鞍相连,戴硬盔,披重甲,刺斫不入,人人手中配带钩的铁索,往往结狼群阵,一冲入敌方阵中便用手中长索钩敌方马脚,敌人马仆,则踏躯而过,自己即使被钩锁绞联,却于马上不坠。 双方交战时,往往铁秃鹫先行冲入敌阵中,将敌方阵营冲乱,而后轻骑兵持弯刀随后而上,佐以步兵,车兵,悍勇非常。 风行还没到自家营盘,只见黑云压城,黄沙漫天,不辨敌我,只见节节败退,他连铠甲都来不及换,立刻上阵布防,传令军中,暂时退守月泉湖。 自己则亲自跨上渠黄,带着疾风二十八骑提着长枪冲入敌阵,挑落十多名轻骑兵,一人当关,布下二十八宿大阵,分守二十八星位,暂时阻隔敌方攻势。 赫连傒的群狼阵,重骑兵在前,轻骑兵与步兵在后,交战时,往往重骑兵一马当先地杀入敌阵,就像头狼全副冲进猎物的巢穴,撕扯开一道缝隙后,狼群蜂拥而至,溃散的军队就变成了紧随其后的轻骑兵的盘中餐。在赫连傒指挥下,北狄兵兵强马壮,虽遭抵御却势如破竹,战事临近末尾,靖王军已是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风行的二十八宿大阵像一道大坝,从天而降,横空拦下了原本潮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的狼群。前边攻势一阻,北狄兵后着不济,苦苦支持的靖王军找到了喘息之机。 二十八宿阵分为二十八个方位,星罗棋布,彼此独立又相互扶持,此阵一起,援兵紧随而至,风行立马横枪,士气大振。已经被冲散的战阵渐渐变得有章法起来,原本赫连傒的狼头已吞下了靖王军的身子,现在,狼被劈断了尾巴,攻势不济,靖王军腾出手来,又一次战在一处。 骑兵讲究地就是一个快字,铁秃鹫虽骁勇无匹,但负重太多,长久厮杀,别说是重盔铁甲的人了,战马也承受不住如此分量。军马原本擅长的就是奔袭,不如骆驼耐久,时间一长,战事就不利起来,铁秃鹫武装虽强,但疲惫不堪,风行又率援兵前来帮手,以寡敌众,腹背受敌,北狄兵虽推进了阵地,却实在难以支持,战事一陷入焦灼,就立刻被整顿有素的靖王军以合围之力砍杀。 在风行的调度下,靖王军先斩马腿,马匹无力向前扑倒,铁秃鹫却因为铠甲与马鞍相连无法逃避,也只好跨在已经崩塌的马背上一并滚落在地,铁秃鹫负重太大,坠地之时还来不及挥舞兵器,就立刻陷入了靖王军的几人围杀,铁甲砍不断,于是,只能选择枭首,就这样,狼王阵的狼头都被靖王军砍了下来。 这一战,殊为惨烈,待打到花拉措湖的边上,铁秃鹫的冲锋阵已死伤殆尽,戴着重盔的人头与穿着铁甲的身子分离,到处滚落着人的头马的腿,触目惊心。而靖王军也并不好过,疯狂的战马若不能一击而死,往往狂性大发,死前重击更不可小觑,在铁秃鹫冲击之下,也是死伤无数,尸体血肉模糊,两方刻骨的仇恨,就在这鲜血与断肢中,更不共戴天起来。 双方杀得筋疲力尽,赫连傒不能向前一步,靖王军也无人可杀,于是,两方在血与沙中,达成一种微妙的和谐,各自罢斗,重垒战壕,以待黎明新的一击。 双方清点战损,赫连傒那边,铁秃鹫这样的精锐之师折在了风行手上,北狄兵恨得咬牙切齿,靖王军这边,死伤更多。 风行放出了传讯的飞鹰急请商衾寒驰援,赫连傒站在队伍前,看着一片沮丧,面无表情,却是心如刀绞。他是一统草原向天称汗的大英雄,此时正是麾下之军正盛的时候,但即使如此,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十万之数而已,绝大多数还是降兵。草原的兵,追随的是强者,他们对他,是弱智之于强者的臣服,可不是靖王军对商家父子的忠心,此战若不能取胜,那些被他收拢了的小部族,很快就会蠢蠢欲动。狄兵没有忠诚,只有利益。 这次,太大意,铁秃鹫是晋枢机帮他练的,都是他自己的精锐,他死一个人,比靖王军可心疼多了。但是更让他心疼的是另外一件事,铁秃鹫武装起来,的确骁勇无比,可凭晋枢机之能,又怎么会想不到重骑兵不擅久战,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和商衾寒一战,即使是自己,也没有可能速战速决,如今,遇到的只是他儿子,已遭此重创,若是商衾寒本人—— 重华啊重华,我不介意被你利用,但你恐怕不止是要利用我到死,还要利用我去死。赫连傒仰望天空,大漠的天,苍茫到令人生畏——你的心,比这天还要大,比这云还要远,就像太阳,永远看得到,可是热是冷,谁都无法捉摸。 第182章 芽根 赫连傒在对日伤怀的时候,风行的日子也不好过。靖王军从来没有遭受过的重创,清点伤亡的时候,冰冷的数字全部变成冰凉的尸体,战士们亲手埋葬了朝夕相处的同伴,靖王军向来会为阵亡的将士举行极为盛大的捻沙大仪,由商衾寒亲自在被掩埋的坟茔前一一捻沙,分发抚恤,承诺照顾家人。风行也参与过几次,每一次,都庄严而肃穆。可只有现在,死伤太多,多到,他根本无法在疲于奔命如履薄冰的布防中找出一块作为纪念的土地,一点致以哀思的时间。 马革裹尸是荣耀,死在战场上的人,能得以尸骨返乡是幸运,更多的,是被有良心的战友们就地掩埋,但更血淋淋的事实是,多少人,连尸体上盖一抔土都不能。 靖王军上一次大败殷鉴不远,那时候,众人还能喊出一句誓报此仇,此刻,只有沉默,沉默,再沉默而已。 沉默着,等待爆发。 风行比任何人都知道,连输三阵的靖王军需要一场胜利,而且是大胜,否则,百战不败的神话已经开始崩塌,战神的神像也已坍倒,若不及时用敌人的血洗刷被怀疑的阴云笼罩的迷雾,恐怕,靖王军就支撑不了多久了。而这一场大胜,必须是父亲亲自领导,亲手完成,他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份资格。因此,他能做的,只是不断 分卷阅读297 分卷阅读29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8 加固战壕而已。 可是,催促的飞鹰却无法飞到商衾寒那里。 商承弼公开了商衾寒的谋反七宗罪,确认了朝野和民间的耸动都在自己控制之内,风闻言事的小使们也没有传来太多老百姓大逆不道的消息。大家知道王爷是个好人,也知道小王爷是个好人,可是在皇上的京城打炮跑马轰了一座大街,死了卫氏全家,高竖反旗。老百姓向来都有一种市侩的精明,看到进进出出的銮禁卫,都只会闭紧自己的嘴而已。反正,谁做皇帝,和咱们关系不大。 商承弼早都看准了民心二字也不过如此,因此,商衾寒一动,就决不容情。那边国号一立,哪怕商衾寒不称帝也已经是公然的反贼,一封圣旨抄了靖边王府,而后,就是精英截杀。銮禁卫中真正的精锐,莲花幡出动,先后五队,每队八十人,将商衾寒困在赶赴北梁的路上。 你可以反,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要你死。 伏龙谷一案证据确凿,莲花幡是暗杀,讨逆之师是明绞,商衾寒的二十万大军终于出发。 这一次,他并没有带上晋枢机的三个哥哥。 于是,风行没有等来父亲,等来了商承弼的大举进攻。 赫连傒重整兵马,“让他们打,打个两败俱伤,北梁就是我们的了。” 有人问,“那南梁呢?” 赫连傒鹰眸一瞬,“只要南梁北梁打起来,哪怕姓商的胜了,再回转身,也没有南梁了。” 身边小兵想问哪个姓商的,看着狼主闪烁不定的眸子,却终于没有问出口。 商承弼走的第二天,晋枢机,收到了于老公爷的密信,约他,城郊一见。 晋枢机轻轻一合手中的信,包藏其中的火绒一起,就烧了个干净,云舒低声问,“世子去还是不去?”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去不去,要看他怎么做。” 云舒不解,晋枢机的手滑在羊皮舆图上,给商承弼去信,“我要借道复仇。” 云舒定睛一看,世子的手指滑过的是离垄十郡的位置,“世子要东边?” 晋枢机不置可否,只是指着舆图北边广阔的大漠,“赫连傒不是傻子,北边的消息虽传不过来,但也能知道,他一定已经有所动作。”接着又指南边,“商承弼从京郊出的城,打得是这儿!”他的手指着北梁的中枢位置,也就是靖边王曾经的帅府所在。 云舒默默在心中记着位置。 晋枢机的手指滑向西边,“商衾寒不臣之心已久,他和沈西云必定早有默契,我敢保证,商承弼的大军只要和商衾寒交上手,沈西云就绝不会放过蚕食鲸吞大梁东部围魏救赵的机会。此人貌似君子,实则深不可测,我不必为了商承弼和他交手。” 云舒注视着舆图轻轻点头,“咱们已经拿下了拳海湾,若是再能拿下离垄十郡,那南梁的东边就也是我们的了。难怪世子上次一定要从海上出兵呢,只是,世子的绸缪,连婢子都能略窥一二,商承弼会答应吗?” 晋枢机看云舒眉头紧锁,一下就笑了,一指炭盆里那化成飞灰的密信,“商承弼和商衾寒两虎相争,沈西云插上一脚,赫连傒再扫扫阵,南梁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那时候咱们还要什么东边?” 云舒早知道世子要的是整片江山,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和商承弼玩弄心术。他总觉得,世子是不会和其他人合谋算计商承弼的。 晋枢机却丝毫不在意云舒怎么想,反是给商承弼的传书上写道,“于氏有反意,当心阵中人。” 云舒更是不懂了,世子要坐收渔利,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安,于家是一定要倚靠的,他为什么还要提醒商承弼。 晋枢机却已经放飞了鸽子。 收到晋枢机传书的商承弼将展平了的信笺递给了自己的北伐西路大将军廖匀统,廖匀统细细看了,却没有说话。 商承弼挑眉看他,“晋枢机传讯示警,想来于家这座不倒翁坐不住了。” 廖匀统想得却是于家树大根深,却在这时候起了投机晋枢机的心意,京安的局势不稳定更甚于皇上的忧虑,百姓虽愚迟,但皇上恐怕对形势估计的过于乐观了。 商承弼见他不说话,进一步问道,“你素来稳妥,晋枢机此言,究竟是诚心规劝还是乱我军心。” 廖匀统是商承弼从低级将领中一步步提拔上来的帅才,他晋升全靠本事,比其他人少了许多顾虑,“他不必示警。” 商承弼望着他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的确如此。于家不安分,商承弼早都知道,根本不用晋枢机提醒。他在借道离垄的不情之请上提了这一句,无非是用旧日情分绑架自己而已,是以,他继续问道,“他要借道讨商衾寒,云统认为,朕会不会答应。” 廖匀统低头道,“臣不敢妄断。” 商承弼一笑,“但说无妨。” 廖匀统抬起头,“他不必借。” “哦?”商承弼饶有兴味。 廖匀统道,“南楚之仇,仇人若是靖边王,圣上已出兵,此时借道,太晚了些;仇人若是靖王军,商衾寒一死,靖王军又何在,此时借道,毫无必要,”他一刻都没有停,“更或者,仇人其实就是圣上,那圣上又何必引狼入室?” 商承弼望着他,“云统有见地,依你之见,这道,是万万不能借了。” 廖匀统只是道,“圣上自有圣裁。” 商商承弼仰天一笑,“说的极是。朕的圣裁是——”提笔挥毫,“借!” 廖匀统亲眼看着商承弼将一个借字写得血淋淋,依然无动于衷,商承弼问,“云统不怕朕是色令智昏?” 廖匀统依然沉默。 商承弼自语道,“晋枢机他哪里是想借道,他是想在我大梁的腹地吞掉我的心。只是他不知道,病从口入,乱吃东西,也是要得病的。”他说着就重重握住了廖匀统肩膀,“他真以为大梁无人了吗?莲花幡传来的消息,四击得手,商衾寒负伤北逃,朕的一世英名托付给了你,御驾,可以亲征了。” 廖匀统立刻就明白了商承弼的意思,他托名亲征,实则是要回去断晋枢机的后路,商家父子,从来不在皇上心上,廖匀统一撩铠甲,单膝跪地,“圣上保重!” 崇武十年九月,鼎盛之年素来身体康健的大梁天昭皇帝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大军进发途中也只好暂驻修整,十三日不前。幸得新封定国公世子于家嫡孙于文原献上药方,终于痊愈。大梁自晋枢机起事,钧天王出走已是国运日衰,危急存亡正在顷刻,又遇精明强干的君主遽病山崩,不免人心思变。南楚太子晋枢机趁借道之威,进兵东出,拳海湾以外,一举拿下离垄十郡,摆开架势,明火执仗地与北梁商衾寒叫阵。渑康之乱后,西成时时骚扰南梁东境,边衅不止,如今趁着商承弼重病,长驱直 分卷阅读298 分卷阅读29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299 入,占大梁东部最为富庶的骈府一带,毫不掩饰趁火打劫蚕食东南的野心。 商承弼何等雄才,岂能坐视西成放肆,甫一病愈,就将大军分为三路,一路向北——曰讨逆军,一路向东——曰光复军,严令务必收复失地,自己则亲自率军南。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规劝,称兵力有限,将才难得,应付南楚北梁已是左右支绌,西成国力强盛,又何必再次分兵,商承弼乾纲独断,素来一意孤行,又如何听得进劝,更兼之他答应借道晋枢机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物议沸腾,直直要把刚刚痊愈的皇帝逼得再晕一次。 却说西成玄安帝沈西云,正倚在南窗下,自己与自己对弈,收到探子回报,指尖兀自手谈,竟连大梁大军来伐的消息也罔顾不闻,只等一局谈罢,方吩咐心腹内监,“去唤安乐王来。” 身边内监心中一颤,自安乐王回京被软禁,已三月有余,其间这位最受宠的小王爷不知砸了多少件古董,饿了自己多少顿,又面北而跪多少次晕过去圣上都熟视无睹,如今,竟也肯召他了。 作为臣弟与皇兄恳求放赖却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安乐王沈栖闲在无数抗争无果后终于见到了这位文武全才的玄安帝,此时已是颜色枯槁形销骨立。一见面,安乐王先就自己这几月的无礼向皇兄请罪,然后就跪在地上,什么都不说了。 沈栖闲玲珑心思,知道这位大哥看似仁厚过度,实则心性坚定,决定的事情毫无更改,自己闹了几个月都没能得他一句承诺,此刻肯召自己,定然已有安排,更乖乖跪着听训,不敢因为一时举动失措失去大好机会。 玄安帝望着俯首帖耳跪在自己面前恭敬请罪的亲弟弟,只淡淡一句话,“去问问冉佑,冉家世代杏林,浪得虚名不成?”冉佑是西成第一国手,太医院院正,冉筱皓家学渊源,深得乃父真传,沈栖闲闹个不休的日子,被沈西云派去调理照顾。 沈栖闲深知这位大哥仁君圣主之姿,可雷霆手段丝毫不让商承弼,听他语气素淡,吓了一跳,忙再次谢罪道,“小冉大夫仁心妙手,是臣弟不听话,皇兄切莫降罪。” 沈栖闲不置可否。 沈西云一国之君,何等威严,他既吩咐诘问,身边人又岂敢怠慢,就要出去传话,沈栖闲重重叩首,哀求道,“皇兄,栖闲知错了。小冉大夫照顾我殊为用心,冉家家风清正,如何当得起皇兄责难。” 沈西云依旧不动声色。 沈栖闲眼看着内监就要传下话去,心里一急,膝行向前,如小时候一般,一下抱住了哥哥的腿,“哥,我错了,栖闲知错了。” 沈西云低头看了他一眼,再抬起头来,能在皇帝跟前侍候的自然都极为有眼色,此刻却步退回,侍立一旁,不敢再打扰这对兄弟——任安乐王百般顽皮,圣上总有治他的法子。 沈西云脚微微动了下,沈栖闲连忙松开了抱住他的手,又后退叩首道,“臣弟冒犯,请皇兄恕罪。” 沈西云倒是不和他计较,吩咐摆饭,“瘦成这个样子,正好今日的厨子会做南菜,你也有些日子没陪为兄一起用饭了。” 沈栖闲听他语气缓下来,又回复成哥哥的样子,才舒了口气,却从他口中听到南菜两个字,西成在大梁西北,大梁幅员辽阔,饮食百馔以南方较为精致,因此将大梁的菜式称为南菜,沈栖闲知道这个哥哥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更不敢放肆了。 沈西云扫了这个自幼宠爱的弟弟一眼,想到他之前一意入梁自己不许在府中闹得无法无天的样子,看他如今低眉顺眼跪着,倒是真有几分心疼,却因为有大事交付他不肯纵得他又跳脱了性子,于是道,“早吩咐过你照顾自己,既是不听话,就好好跪在这反省,菜上齐了才许起来。”话虽如此说,到底给了身边近侍一个眼色,小太监忙摆了个蒲团过来,沈栖闲这才敢再和这位天子皇兄撒个娇,“还是哥疼我。” 他素来无法无天,全是沈西云惯着,沈西云见他短短几月形容憔悴,越是发作,越是心疼,哪舍得真冷落了他,虽不曾叫他起来,却也放温和了语气,“你若不再恃宠任性,皇兄便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沈栖闲何等聪明,听他提到南菜,又放自己出来,早猜到了一二,此刻却觑着皇兄心思,不敢点破,只跪在蒲团上撒赖道,“栖闲不敢,栖闲若再惹皇兄生气,您再将栖闲关起来就是了。” 沈西云就知道这个弟弟是三分颜色开染坊的主,见他跪坐在脚上,涎着脸跟自己贫嘴,登时收敛容色,“跪直了!” 第183章 白蔹 大成这一对天下至尊的兄弟,虽身份至贵,命途也是至艰,二人皆为西成皇后花氏所出,花氏是百夷女子,史载肤白莹玉,有国色,尤擅伺茶,与西成崇光帝伉俪情深。崇光帝雄才伟略,施政时却难免失之苛酷,多亏有花皇后从旁劝诫,活人无数,堪称一代贤后。可惜,就是这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偏偏红颜薄命,辅佐夫君崇光帝一统西成,登上皇后宝座还不足三年就香消玉殒,当时的沈栖闲还不满周岁。 沈氏夫妻伉俪情深,崇光帝身为夫主,以一国之君之尊为花氏服丧一年,竟在花氏周年之日,大恸不已,山陵遽崩。时太子沈西云灵前即位,冲龄践祚,不满七岁。 当时的西成因皇帝中道崩殂而内忧外患不断,沈西云以髫龄之姿,外退敌忤,内屏权臣,可谓举步维艰。即使如此,依然竭一己之力亲自照料幼弟,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一直到如今。因此,沈西云对沈栖闲,不止是皇帝对臣子,兄长对弟弟,更有活命之恩,教化之德,那是真正的长兄如父。 西成上下都知道,这位安乐王素来顽皮,但天潢贵胄,又宠眷优渥,谁能说出什么。此刻,沈栖闲在哥哥面前俯首帖耳的罚跪,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连沈西云身边的内监都只觉好笑,心道,小王爷果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栖闲被哥哥一手带大,幼年时顽劣跳脱,挨打受罚更是家常便饭,虽封王之后,玄安帝给他留着面子不再动辄教训,但此刻又被罚跪,他也没什么难为情。眼前的人,既是君,又如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殿内罚跪还更显亲近了呢,他怕什么。 话虽如此,但这菜一道一道地摆,沈栖闲的膝盖还是有些疼。 玄安帝与乃父崇光帝喜欢排场煊赫的作风不同,用饭并不独去一殿,更不会真的劳民伤财到每一顿都把那二百多道的分例摆齐,尤其兄弟二人,他更喜欢无拘无束在这后殿里,眼见得菜上的七七八八了,沈栖闲虽在他训斥下挺直了腰不敢偷懒,却还是察言观色地敲敲揉着膝盖,便也不再为难他。这弟弟,自从大梁回来,瘦得多了。索性吩咐他,“还 分卷阅读299 分卷阅读30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0 不去摆箸,越发没规矩了。” 沈栖闲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双手称地起来,早有小宫女送上巾栉等物,服侍他盥洗,而后装模作样地替皇兄摆饭安箸,待皇兄吩咐了才在他下首坐下来。 究竟是一手带大疼了几十年的亲弟弟,沈西云见他整个脸颊都瘦得凹下去,大为不忍,第一筷子就夹了一块酱方给他,又替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奶汤蒲菜,“越大越会混闹,竟不知孰轻孰重了!” 沈栖闲口中喏喏,“再也不敢了”,却是并没有跪下听训谢恩,反倒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吃还一面道,“我闻到炙鱼的香了,哥最爱吃这个。” 沈西云听他叫了哥没叫皇兄,想到他今日之后恐怕再无和卫衿冷和好的机会,不免心里一疼,也不再训他,反一意看他吃起饭来。 午膳用毕,沈栖闲谢了皇兄赐宴,又趴在御案前撒赖,“哥是肯定不会白请我吃饭的,您要吩咐栖闲去干什么?” 沈西云不答话,只将一封密折递给他看,沈栖闲只是知道哥哥喜欢他撒娇却并非真的惫懒不懂事,待看完了密折,便已敛正衣襟,垂手躬立,“商承弼好大的气性。” 沈西云不说话。 沈栖闲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梁军来犯,臣弟愿领兵一战,为皇兄退敌。” 沈西云低头,却只看到弟弟跪得笔直的身影,心知他这一出征,更卫衿冷更无转圜的可能,却只是将那段凸起的牙璋放在了桌案上。 沈栖闲领命接了,大踏步出门去点兵,他是成国小王爷,虽在大梁时一副纨绔膏粱模样,西成却是人人都知道,沈西云亲政国内不稳的时候,就是这位安乐王爷打虎亲兄弟,平定了边乱。他的玩世不恭,一是生性如此,二也不过避免功高震主罢了。 沈栖闲却行而退,沈西云在他转身之后,突然开口,“统一天下后,若是新旸公子还愿意,你便带他来敬茶吧。” 沈西云后背一颤,却是扬了扬手中牙璋,故意扯弯了嗓子,一派风流不羁的样子,“谢主隆恩。” 西成小王爷亲自带兵抗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楚,晋枢机抓了一把细米喂了信鸽,顺手就将信纸丢到了火盆里,吩咐左右,“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云舒看着信鸽扑扇的翅膀下那一点猩红,知道是西成的消息,小心探问道,“沈西云那边已经动了,咱们还等着吗?” 晋枢机就一个字——等——他在等商承弼。 三路大军,一发西成,一发北梁,另一路,商承弼亲自作战,等着自己和他做个了断。 同样,商衾寒也接到了消息。商衾寒身边的心腹将领秦凉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爷再次将传讯塞进信筒里去,不敢探问。 商衾寒的信,是发给景衫薄。 这个长歌仗剑轻践江湖的少年,终于也该承担些什么。 景衫薄和卫衿冷在一起。 靖边王才竖起异帜,景衫薄就毫不犹豫地奔向大师兄去,却奈何受到了不知几番阻拦——都不要命,都很麻烦。他不知道是谁在拦着他。直到——听到三师兄的事。 三师兄一家被下狱的时候,景衫薄是带着他的鸣鸿刀要冲到诏狱去劫狱的,却因为救护一队被山贼掳掠的妇孺,被困在山里半月找不到出路。 待他安顿了那些老弱终于从重峦叠嶂瘴雾重重的山林里出来的时候,听到的,已是卫家全家罹难的消息。他提着鸣鸿刀就要替天行道,立斩昏君,却在半途被三师兄拦下。 那时候的师兄,形容枯槁,他甚至在对方叫出“小夜”两个字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若不是他那永远都折不弯的挺直的背,他根本不敢相信,号称铁拳不倒,傲骨不灭的新旸卫三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三师兄的眼睛还是很坚定,唤他的时候,还是很温柔。温柔到,他觉得自己贸然说出报仇两个字,对师兄都是伤害。 卫衿冷告诉景衫薄,“大师兄另有安排。”景衫薄安静听话,一心陪着三师兄,度过这一段最艰难的时光。师兄呵护了他这些年,现在,他要陪着他。 直到,独属于缉熙谷的飞传在二人安顿的桃林飞过。 景衫薄是在汲水的时候收到飞传的,白练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得清清楚楚,西成出兵少泽,主帅正是安乐王——他怎么会带兵来打大梁!难怪这些天自己抱怨沈栖闲居然不来的时候,三师兄只是格外温和的笑笑不说话。景衫薄觉得,他是不明白了。那些团在心里的疑窦结成了树的瘤瘿,困得他走不出来。心底隐隐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难道,三师兄竟—— 景衫薄不敢想,他要弄清楚!可是,走到了门前,却不敢问。 如果——那三师兄该有多痛——他居然说重阳节快到了,要给自己蒸花糕。 眼看着景衫薄去打水,却两手空空回来的卫衿冷停下了忙碌的手,他那一副铁拳,现在只想砍柴擀面,什么都不想问。只是,小夜向来是藏不住的人,他一见这孩子脸色,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想想他能安静陪着自己这么久,是真的觉得自己家园破碎孑然一身可怜吧。 卫衿冷望着师弟,“有什么话,都先吃饭。” 景衫薄突然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成国王爷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告诉大师兄去!” 卫衿冷鉴貌辨色,知道景衫薄此刻心神激荡,未免他控制不住情绪走火入魔,忙过来拉住他的手,他本以为,小夜是知道了商衾寒的事,却不想他陡然失控是因为沈栖闲。卫衿冷心中狠狠一沉,却是不动声色,只低声叹道,“他也有他的苦衷。” 景衫薄哪里听得进,吼道,“那也不能带兵侵占咱们大梁的领土!三师兄,咱们去找大师兄,带兵把姓沈的赶出去!不止为你出气,更为咱们都是大梁子民。” 沈栖闲带兵,小夜如何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卫衿冷心念一转,就知道定是商衾寒设计,他狠狠攥住拳,你谋算我也便罢,竟连小夜也不放过!大师兄,二师兄已经离你而去,难道,你要真让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吗? 那边景衫薄犹在说,真当缉熙谷无人不成,他日一定要带着千军万马让沈栖闲还一个公道,卫衿冷突然出手点住了景衫薄穴道,“小夜,你大师兄自有计较,现在起,你就陪着三师兄住在这里,不要再出去了。” 商承弼派大军还击,驱退大成兵马,安乐王沈西云亲自领兵还击,西成和大梁的表面和平彻底被撕破。 当此时,南楚兵临城下,北梁易帜待机,西成兵戎相见,北狄虎视眈眈,商承弼可谓四方掣肘,腹背受敌。凤凰山一役,二十万大军无功而返,商衾寒出走,一国之君束手无策。商承弼在国中的威望一路跌至谷底,其时大梁内部都主张先 分卷阅读300 分卷阅读30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1 平楚逆,再和北梁,却不想皇上竟在内忧外患的时候徒然惹上西成这个敌人,尤其是,九月十五,安乐王率军大破萍水河,将光复军打得七零八落,连市井小儿都道商承弼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更致祖宗基业于不顾。 与此同时,北狄国主赫连傒与北梁再度交手,靖边王独子赢少君商从涣率军迎战,五度交手,互有胜负,两军陷入焦灼,始终不能各进一步。 就在赫连傒与商从涣对垒长延荡的时候,商衾寒的亲兵两万人马驰援,北梁军士气大振,将一代狼主围困黄沙之中,正待一举歼敌,南梁被皇帝私自豢养的莲花幡突然杀到,口口声声要取商衾寒性命,拖住了大军,致使赫连傒趁势逃走,一场大胜打了个大折扣。 消息传到南梁,商承弼人心大失。大梁和北狄,那是鲜血浇铸的仇恨,恨到北狄人死绝了,梁人都要挫骨扬灰。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如今倒好,朝廷鹰犬莲花幡竟不顾大义,私自助敌。今科传胪吴显绘聚集了一众的新科进士,率众冲进孔庙,手持一本《论语》,慷慨陈词,称其穷兵黩武,不恤百姓,忘恩负义,分裂国土,暴虐无道,逼杀忠良,恣幸男宠,断绝宗庙,游戏科考,辱慢圣贤等,细数商承弼十宗罪。 今科士子早在心中对商承弼暗蓄不满,楚复光高中状元后这种不满更达到了顶峰,当时甚至有寒窗十年不如软枕一夜的戏言,只奈何当时南楚作乱,北狄叩关,士子们的种种怒气也被更大的国仇压制。如今,吴显绘当街议政,口沫横飞,借莲花幡劫杀商衾寒一事挟士林民心,怒问苍天,称商承弼多行不义,倒行逆施,“圣上不肯恤万民,万民又岂肯佐圣上乎?!”一声诘问振聋发聩,当即撞死在孔子像上。銮禁卫赶来的时候,只见一具尸首,鲜血直流。 当日,本届主考,新任礼部尚书陈光棣挂印辞官,而后,朝廷官员尽皆效仿,那些被授了官的今科士子也拒不接印,要朝廷给一个说法。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商承弼又岂会将这群迂腐书生放在眼里。但居然有人胆敢指着他的名字骂昏君,商承弼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只是,他也知道此刻自己民心尽失,与晋枢机决战在即,不能再滥杀激起民变,此时当以安抚为要,其时,商承弼尚在行军途中,他的诏书还没人京城,菜市口就已经悬挂了几十个首级,全是今日坐在文庙前哭先帝的挂印之臣。 商承弼的嗜杀成性向来为人所胆寒,此事一出,京师再无宁日,定国公府于并成以老朽之躯抱着国之柱石的先帝钦赐匾额,怀揣密旨,称先帝临终托付,子孙不肖,钧天王可取而代之。 与晋枢机两河对峙准备决一死战的商承弼,彻底被斩断了退路。 第184章 爵实 于家已是百足之虫,可于氏对商承弼的意义不一样。 他登基,靠得是于家辅佐,埋在陵寝里,等着百年之后与他合葬的,是于氏女。 无论商承弼和于家发生了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百姓却不在乎是谁的心意先变,尤其是,在于皇后那场极尽哀荣的葬礼之后。 商承弼的銮禁卫破户杀人如入无人之境,却忍让于家多时,根本就在于,那块国之柱石的牌坊是先皇立的,商承弼登基,靠得是太子嫡子,血脉正宗,于氏满门忠烈,却是他刻得字。如今,于家的定海神针突然变成了金箍棒,说大就大说小就塞到了耳朵里,可真是抽冷子给了商承弼一记狠的。 什么先帝临终托孤,如果有这道密旨,商衾寒举事,还要托庇什么逊位之恩。只是,这把戏瞒不了千秋史笔,老百姓却不在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这潭水,被商衾寒和商承弼搅得天翻地覆,过日子的人早烦了。理由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一出门就看到菜市口挂着尸首,一走路就被提着绣金刀的銮禁卫当街砍死。这个昏君,谁都敢杀,那就先让别人杀了他吧。 传言中被自己人伤在后背上的商衾寒此刻正擦拭着掌中的鸣鸿刀。他的飞鸽传书出去,卫衿冷没来,景衫薄也没来,来的,竟然是楚衣轻。 日光刺目的正午,一把刀飞进来,直直扎在商衾寒养病的床上,刀光闪闪,他的心却比刃还凉。 经了莲花幡暗杀一事日夜护卫的疾风二十八骑断想不到还有人能在重重守卫下一刀破窗,追出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片飘飞的白色袍角,还不及回报就听到王爷道,“不要追。” 鸣鸿刀扎在床上的,还有一封帛书,只有七个字,“只愿君心似我心。” 多缠绵的一句情话,却是写在刀尖上,商承弼只有苦笑。昭列,你如今,竟连看我一眼也不肯——只愿君心似我心——我希望你终能不负这万里山河,否则,这一次飞进来的是刀,下一次,要得,就是我的命了吧。 新旸怎样,小夜为什么不来,你若恨我,又何必送刀,你若信我,又为何不肯见面? 商衾寒收刀入鞘,将鸣鸿递给儿子,风行连忙拒绝道,“这是小师叔——” 商衾寒根本不容他说完,“忠州防御使商承涣!” “末将在!” 一并递过去的,还有调动靖王军的兵符,“持印,执刀,放马,入京安——”最后一句话是,“当不负皇祖与为父所望。” “爹!”风行第一次在商衾寒帐前喊出了这个字,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鬓边的白发——早生华发。 商衾寒武功绝高,内力深厚,若非一身惊人气魄,不惑二字,于他是历练,不是年纪。可如今,透过父亲的唇边眼尾,纹路森森,他竟第一次感到,面前的父亲,竟有几分苍凉。他将兵符和鸣鸿刀交给自己,独遣自己入京,身边,就只留下不到两万人。 风行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两日,信使往来,父亲虽不说他也知道凭着玄安帝和父亲的交情,于家与父亲的交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遗诏说一出,天下欣然,这时候回京,名正言顺。不止能一扫当日被迫出走的郁郁,更能洗清叔夺侄为的恶名,这种时候,父亲为什么不回去。赫连傒可不是易与之辈,他一朝退去,绝不会安心蛰伏,只会静待时机,暴起一击。 风行重重叩首,“父王,京师瞬息百变,尚需父王主持大局,此刻有孩儿镇守,定不负父王所托。” 商衾寒不语,风行再拜。 不语,再拜。 如是三次。 商衾寒低头,看到地上因为他叩首太重而洇出的一点血迹,他起身,在儿子面前蹲下,将鸣鸿刀放在他身侧,用手蘸着那一点血,用低沉的声音道,“孤既忝为靖边王,狄寇未清,边境未平,又如何回去?” “父王!” 商衾寒突然起身,大步径走, 分卷阅读301 分卷阅读30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2 “即刻启程!”说完,兀的一顿,“像你三师叔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无责任小剧场——算命 商承弼一席白衣,与怀抱着桃儿的晋枢机并肩走在繁华的京安城,迎面一位仙风道骨的布衣人高举着铁口直断的牌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商承弼目光一沉,晋枢机正搔着桃儿脖颈的细毛,“大师有何指教?” 神算闭眼掐指,“这位公子最近有牢狱之灾。” 商承弼眉毛一皱,直欲神算子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晋枢机听得好笑,故意问道,“何解?” 神算轻轻摇头,“无解。” 商承弼手臂一动,桃儿突然从晋枢机怀里扑起来,舔了舔商承弼脖子。 商承弼抱住这只爱撒娇的猫,两只手被困住。 神算犹不知自己已逃过一劫,突然望着商承弼道,“这位壮士近日有血光之灾。” 晋枢机哈哈一笑。 商承弼不解。 晋枢机道,“我是公子,你是壮士。” 商承弼先是眸色一寒,而后想到自那场兵祸后他再没这样笑过,瞥了那神算一眼,大步走开,“你今日避过无妄之灾。” 晋枢机笑着跟上。神算在身后追道,“两位留步,在下观两位有紫气护身,似可化解,只需请一道灵符,五——” 晋枢机一抬手,抛出五两银子,正砸在神算怀里。 商承弼道,“江湖骗子,理他作甚!” 晋枢机调笑道,“我倒觉得似有道理——” 商承弼暗哼一声,“有何道理。” 晋枢机抬头,“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偷跑出来的。” 商承弼突然握住他肩膀,“你的病——” 晋枢机笑道,“被我哥关得气闷,出来走走,纾解了许多呢。” 商承弼点头,“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晋枢机也觉得有些乏累,点头。 黄昏,缉熙谷。 晋枢机一踏进谷里,就见到端了一碗面汤的云泽,“公子吩咐您喝了汤就去思过。” 晋枢机看着半条面都没有的汤,“没饭?” 云泽不说话。 商承弼大踏步上前,“我去给你弄两个菜。” 晋枢机一口喝了面汤,乖乖回屋罚站——五两银子白花了,牢狱之灾应验。 半晌,前来送饭的商承弼手指上缠着纱布绷带,血光之灾也应验了。 房里楚衣轻,正和一人对弈,定睛一看,竟是街头那位神算。 云泽正对着仙师伸手,神算耷拉着眼皮,从衣襟里抖抖刷刷掏出来十两一锭的雪花银,“老夫如此信口开河,那位商壮士竟未曾出手,昭列兄,是你赢了。” 云泽得意的将银子收起来,“当然,除非他不想认我们公子这个哥。” 神算一怔——给那位当哥,再看楚衣轻,竟没出言否认,当即一个头两个大,再一低头,一局终了,棋,昭列公子也赢了。 风行带着鸣鸿刀入京的时候,商承弼已和晋枢机隔河再望。晋枢机在漫天星光下,枯坐到三更。起身时,拧干了被露水沾湿的衣摆,眼也不眨地将云舒递来的汤药喝得涓滴不剩。而后,一提飞泉剑,割裂了衣袍,睡了。 五更时分醒来,换上了银甲,眼风一睨,“我哥哥给的丸药,还有多少。” 云舒小心翼翼道,“尚有十七八天的分量。” 晋枢机伸手。 云舒轻声道,“殿下——” 晋枢机一言不发,云舒被他满身杀气所慑,不敢拒绝,将两小瓶丹药全给了他,咬着牙叮嘱,“楚公子说道,能吃汤药,还是不吃丸药的好。” 晋枢机沉默了一下,而后道,“知道了。”说完这三个字,便在桌前奋笔疾书,云舒不敢打扰,连忙退了下去。 钧天王传告天下,立独子商承涣为世子,风行原是独子,素来被认为是商衾寒的接班人,被立为世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什么稀奇。问题在于,哪怕丢了半壁江山,商承弼此刻还是大梁皇帝,商衾寒虽举异帜,到底不曾自立,他昭告天下的文书,世子竟然公然不避商承弼之讳,无疑在商承弼烧得正旺的心火上又加了一把油。 更有商承涣携十万兵马入京安护卫旧都,更是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商承弼点选人马,发誓“先除不孝子孙,再灭作乱南虏”,就要调转人马回头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正是这时候,河面示警,大河南岸开出一列列战船来,晋枢机白盔白甲,誓言报仇! 商承弼素来知道晋枢机饶富智计,他的探子也一直在防备晋枢机有何阴谋阳谋,五年牵扯厮磨,他以为自己已足够了解晋枢机,知他小心谨慎,不敢轻动,南楚人马,号称十万,其实真正能用的,连三万都没有。靠着晋枢机运筹帷幄,巧计迭出,又有自己大意轻敌,才拿下这半壁江山,两人虽隔河交手数次,晋枢机又飘忽来去,袭击东面,他料定重华公子恨商衾寒太深,定要和赫连傒与商衾寒死磕,却没想到,这边风行才动,他竟然千艘战船压线而来,舳舻遍干,与自己决一死战。 麾下将领急报,商承弼犹自不信,待看到远远的帆影,迎风飘扬的晋字旗,商承弼突然意识到,原来,他最恨的人真的不是皇叔,而是自己—— 柳年前,领兵的是皇叔,下旨的,却是他商承弼! 商承弼此刻胸中像被洞穿一般,只有两个字,“迎战!” 等了那么久,总以为早晚有一战,这一战真的来了,他却好像胸中全是空的。 晋枢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他绸缪已久,动手却在顷刻。此刻,大雾大风,他将全部的家当压在这一战,胜,前面还有无数陷阱深渊,败,也不过一个死字。反正,也活不长。 商承弼虽未料到晋枢机动手如此之快,但到底早有布防,贸然渡江,究竟不易。 火炮,也不是只有晋枢机才有。这些水军,也是他帮着练的呢。 大雾掩映之下,晋枢机命令击鼓,梁军刚刚出来查探,船上火炮就轰了上去。 既是背水一战,就什么都不用留了。 河上日早,天,是被炮火点亮的。 晋枢机高踞主舰,指挥若定,杀了梁军一个措手不及。梁军悍然回击,炮火喧天,望着河上硝烟,商承弼只觉得,往日种种,尽随硝烟离散。 换上战甲,提起轩辕剑,亲自上阵。 身边无一人敢劝。 晋枢机独立五辕舰上,望着一艘黑龙巨舰破浪而来,身后,艨艟无数。 多谢你六年前留我一命,也留下这一场,生死之约。 晋枢机为这一战,等了六年。六年来,他韬光养晦,委身自污,只为秣兵厉马,一雪前耻。如今,船行河上,顺势而起,顺风而行,再无半分犹豫。 究竟寄人篱 分卷阅读302 分卷阅读30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3 下,一切安顿都在地下,楚地自六年来被商承弼连番打压,募来的都是新兵,再加上诸多的限制,晋枢机虽天纵奇才,到底不可能超越时代。因此,火炮的威力虽强,准头却并不很好。待得两方交锋,船头相对,就是真刀真枪的功夫了。 楚地男儿追随晋枢机一路北上,占领了大梁半壁江山,人人皆知这是最后一战,成,则登临天下,亡国灭族之仇得报,败则死路一条,败身灭种,永不回头。见太子殿下白盔白甲,一手抱琴,一手执剑,独坐船头,河风猎猎,湛然若神。 狭路相逢,火炮再起,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异于自取灭亡。楚军挟火攻之危,士气鼓勇,率先打上梁人战船。 梁军戍卫井然,寸步不让。 晋枢机盘膝坐在船头,一架飞泉琴放在膝上,左手按弦,右手提剑,护送着楚军登上梁人战舰,这边梁人要攻,他身未动,肘未抬,横腕一送,就将冲锋的大梁水军透过铠甲腰斩入河。他出剑极快,梁兵往往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断成两节,一头一脚分别被卷入河水之中,汩汩的血水将河上的波涛卷出了血泡,顷刻间,就是血流成河。 晋枢机一夫当关,楚军纷纷登上大梁的战船,杀得痛快淋漓,梁军被他杀气所慑,节节败退。 天渐渐亮起来,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放在琴上的左手动都没动一下,却没有人敢再过来。 原来,死亡竟是这种味道。 晋枢机是一尊杀神,光芒万丈地坐在那里,将他方圆两侧都笼罩在单臂之下。 作为商承弼亲自率领的王师,自然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河面够宽,河上战船也不止一艘,当即有梁兵打算避其锋缨,船向四面辐射开来,晋枢机很快明白了梁军意图。右手挥剑,冰冷的剑光将又一排死士扫进河里,而后,缓缓、缓缓、缓缓地站了起来。 调转剑首,用剑柄拨弦。 飞泉铿响,声如裂帛。 平稳的座船立刻震荡起来,河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对面的梁军双耳发出阵阵嗡鸣,晋枢机执着剑拨着弦,水上声波轰震,势如崩山。 梁军东倒西歪,不知有多少人连人带兵器都栽进河里。 楚军乘胜追击,连夺梁军五艘战船,最快的已经迫梁军登岸。 突然,岸边传来一声爆响,滚滚烟尘,两段桅杆滚落进大河里,一个玄色的人影如一只饿鹰,自天而降,晋枢机飞身而起,回琴一击。 轩辕剑斩在飞泉琴上,削断了半片琴首,晋枢机的飞泉剑上竟带了血珠子。 “重华!你的武功——!” 晋枢机冷冷一笑,将琴抱在胸前,横剑当胸。 商承弼突然感觉到下腹似有什么在流动—— 血——他的血—— 空中琴剑相交,晋枢机以琴挡他的剑,他削断了他的琴,却想不到,他给了他一剑。 “你不要命了!”商承弼吼道。晋枢机的内力如何他清楚地很,他的武功怎么可能几月之间精进这么多。 晋枢机站在船舷上,将沾了商承弼血的长剑撩在水里,洗去了剑上血珠,“先要你的命!” 第185章 独活 晋枢机站在船舷上,将沾了商承弼血的长剑撩在水里,洗去了剑上血珠,“先要你的命!” 商承弼定定望着面前这个人,纵使数月未见,他的眉眼在记忆的摩挲下却更清晰,他曾多少次见他或横眉冷对,或倨傲冥顽,那些埋藏在岁月里的点滴,都仿佛湿咸的河水,销魂蚀骨——你若想要的只是我的命,岂不是很容易。 商承弼出剑,二人又战在一处。 晋枢机与商承弼拼死搏杀,梁军与楚军更是打得难解难分。 晋枢机步步紧逼,每一剑刺出去,都绝无回头的道理,商承弼招招迎驾,分毫不让,其实,这些年,他也从不曾真正让过他。 晋枢机的每一剑,刺得都是商承弼的要害,尤其是,刚才他一剑刺穿商承弼的胸膛,此刻更不停手,招招急攻他伤处。商承弼举起轩辕剑挡格,剑身相交,一片铿然。 商承弼的血已染红了半片衣襟。 晋枢机大口喘着气,面上浮起一阵奇异的潮红,商承弼知道,这是内囊尽倾,身体负荷不起强大的内劲的缘故。 重华今日,格外地狠。出手无回。 花前月下,亭馆轩阁,他们曾多次比剑,他一直知道,重华是义无反顾的性子,每一次,纵是拼不过自己,却总不肯轻易认输。他很认真,认真到,商承弼后来几乎不大敢和他比了。他总以为,那样破釜沉舟的晋重华就是他了,却不想,今日背水一战,才知道,过往种种,亦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是我从来不了解你,还是,你总比我品的到的要深。 他收敛心神,催动六合天劫,周身被一种霸道之气笼罩,好,你既等了六年,朕不负你便是。 飞泉剑与轩辕剑再次在空中相交,晋枢机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星眸微沉,终于出手了吗。好! 此番,二人都不再留下余地,尤其是商承弼,内力深厚雄浑,每一剑击出,就像将千钧河水压在剑上,逼得晋枢机以扛鼎之力抵挡。 飞泉剑属轻灵一脉,轩辕剑却是王者之兵,加之商承弼已六合天劫操剑,霸道已极。正面对上,委实压力不小。 晋枢机强调体内真气,以力相拼,不到片刻,一双重瞳尽皆变成红色,目光流动间尽是血光。 商承弼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如此打法,早已压上了全部性命,他身体底子本就空虚,即使自己不肯下重手,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油尽灯枯的下场。为今之计,只有即刻胜他,废了他功力,再请楚衣轻调理救治,方能有一线生机,当即更不肯迟疑,拿出十成功力来与他拼斗。 晋枢机素来遇强则强,他早知商承弼武功深不可测,往日多次交手,总归多得他容让,可生死之约,不过一战而决,成王败寇,楚梁国运,天下兴衰,均在他二人剑下,比起黎庶苍生,往日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一柄剑、一个人、一条命罢了。因此毫不畏惧,悍然迎上。 商承弼见他重瞳之中血光更甚,胸膛起伏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壮烈,兵戈相击,飞泉剑已留下一凹凹豁口,只晋枢机却越挫越勇,像是能倾出这全身精气一直打下去。 只究竟气力渐渐不济,此刻尚能与自己战成平手,也只凭着一股悲愤之气而已。 商承弼眼见他眉头越蹙越紧,眉心朱砂隐隐泛着紫光,面上颜色也由白转金。两人交手之时,梁军与楚军已杀得昏天暗地,梁军究竟人多势众,此次带出的又是精锐,楚军固然悍勇,但多是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起事一年来,晋枢机势如破竹,可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半个大 分卷阅读303 分卷阅读30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4 梁,虽然于士气有益,但真正遇上强敌,这些仅凭着报国热情的新兵哪里是自己一手调敎的水师的对手。眼看就落了下风。 此中情由,晋枢机又如何能不知道。 他与商承弼交手,眼观六路,知道楚地自六年前被大梁强行削弱之后,兵力究竟不济,自己身在梁宫,父亲志大才疏,哥哥们被困囹圄,终究缺少擅于练兵之将,虽借着时势谋略占下半片河山,楚军在实力上却终究不是不再沉睡的大梁的对手。更何况,自己的身子—— 晋枢机咬牙拼杀,商承弼攻势更猛——必须速战速决,若这样再打下去,重华恐怕撑不过今天晚上。 越是焦灼,战局越是不利。 晋枢机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梁军的兵器刺进楚军血肉的声音,不远处,楚军最大的一艘战舰已被梁军凿沉。 晋枢机挺剑直刺,只听“铿”地一响,商承弼手中长剑递出,飞泉剑被削断了一片。 王者之器,锐不可当。 晋枢机手执断剑,一口血喷在河里。正在这时,梁军攻上了晋枢机旗舰,座船突然一晃,晋枢机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便随着半截断剑坠入河里。 “重华!”商承弼一惊,下意识向前伸出了手。 晋枢机手中的剑已抛到了河里,半个身子挂在甲板上。 “重华!”商承弼纵身跃起。 晋枢机扒着船舷的手却突然一按,船头突然射出上百枝羽箭,商承弼人在空中,闪避不及,终于中了飞矢,片刻就被吞没在汹涌的河水里,只留下河面一点猩红。 晋枢机却是站在旗舰下早埋伏好的小艇上,手执断剑,“商承弼死了!”他突然催动内力,声振寰宇,“商承弼死了,杀!” 自商承弼坠河,梁军群龙无首,楚地健儿在晋枢机率领下力转颓势,一路势如破竹,攻向京安。 商承弼刚愎一生,乾纲独断,除晋枢机之外,更无一个信任之人,转眼身死隳灭,大梁上下早已乱做一团,兵士流散,溃不成军,晋枢机振臂一呼,二十万大军倒有一半都改姓了晋。 另一小半,逃到了京安。 此刻的京安城,是商从涣的天下。 商从涣带着五千背嵬军,十万人马入京,渠黄一声马嘶,以于家为首的权贵就开了固若金汤的京安承庆门,商承弼出师未捷中道崩殂横死河上,商承涣当机立断为商承弼发丧,发檄文,誓言为商承弼报仇。 朝中为商承弼谥号争执不休,所谓盖棺定论,棺尚没有盖上,号自然无法定下。 商从涣一力主张为大行皇帝发丧,朝中究竟还有维护正统忠于商承弼的孤臣。原本,商承弼御驾亲征,却身死人手,见笑天下,凭商衾寒父子的地位声望,登基立极是应有之义,但奈何商家父子背宗庙背国君,虽有靖难二字作为遮掩,但究竟难逃反贼之实。风行空有圣孙之名,却无太孙之实,更何况,商衾寒尚在人世,大位归属,依旧悬而未决。 晋枢机可以豁出命,商家父子却不能不要脸,风行又年纪尚轻,虽素有贤名,却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以只命令靖王军拱守五城。一面命人搜寻太宗皇帝时的旧人,以正身份,另一面,严守京安,积累资本。 商承弼虽客死大河,但究竟是统摄天下九年的一国之君,大行之后,礼仪自不可疏忽,已经辞官的礼部尚书陈光棣率南梁旧臣五十余人素衣上朝,为商承弼议礼。 商从涣自楚复光事便知陈光棣早被晋枢机收买,一个辞了官的尚书竟敢挟礼义如此逼迫自己,背后所图必然不小,但他父子一直以仁义为先,为延揽人心,他入城时又打出了太宗皇帝血脉,大行皇帝堂弟的身份,又岂能出尔反尔。 晋枢机手持一盏清茶笑卧河阳,眼前信鸽无数。大军陈师之地距京安不足三百里,万里山河,唾手可得。 云舒送上一碗汤药,“殿下正喝着药,不该饮茶的。” 晋枢机目光微凝,云舒突然打了个寒噤,自那日河上决战,世子行事愈发难以捉摸,便如自己这般从小在身边伺候的也不敢稍劝分毫。云舒壮着胆子将药碗留在桌上,见晋枢机又送出一封飞传去,不敢打扰,只屏气敛息退下。晋枢机伸手就将那一碗药泼在了开得正盛的一株茶花里,负手窗下,神色越发冷凝。 当日,晋枢机下令开拔,攻进了阳皋,身在京安的商从涣接到战报,狠狠攥住了拳头。 京安城内观望的百官更是不安,进了阳皋,下一步就是釜同,釜同是京安最后一道屏障,釜同一破,京安危在旦夕。 跪在端阳门外的大臣已有百人。 风行一手蓝笔,一手鸣鸿刀,不再理会朝上议论纷纷,圈定了商承弼的谥号——怀,而后身披金甲,称“伐楚逆,杀晋贼,复立大梁设计,为怀王报仇。” 晋枢机接了商从涣檄文,只是微微一笑,“‘怀’吗,你倒真是不客气。”一杯清茶泼在地上,手中握的,却是从河中捞起的轩辕剑,“他要战,便只管拔刀。区区黄口小儿,竟也敢为姓商的盖棺!”晋枢机轩辕剑出鞘,惊飞了刚换了信筒的胡雁,水槽也被翻在地上,晋枢机望着一路北去的飞鸿,“赢少君既已入了我的彀,钧天王还会远吗?” 晋枢机手执轩辕剑,十万兵马,陈师釜同城门下。 釜同守令王亭江深知此役要害,心中自晓釜同城一破,别说是顶上乌纱,就是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保不住,即使晋枢机不杀他,京安城里已经给商承弼发了丧的商承涣也放他不过,是以片刻不敢疏忽,当即召集耆老,登上城楼,誓与釜同城共存亡。 晋枢机兵临城下,倒是围而不攻。 釜同从来是京安的屏障,城高池深,大梁历代国君都不敢疏忽,晋枢机此时手上人马虽号称十万,但大多是攻破大河后收编的梁兵,人数虽多,却不能轻动。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再下攻城,他第前三步都占了先手,无论是赫连傒,还是商衾寒,不战,也得战。 商从涣的援兵还在赶赴釜同的路上,商衾寒已经又和赫连傒交了手。 商衾寒将大部人马都交给了儿子带上京安,自己留下的不剩两万人,这两万中,还有近一半是不能疾奔入京的伤兵。商衾寒不愧有战神之誉,即使如此,竟也凭着靖王军五千精锐挑战赫连傒三万大军。商衾寒深知北狄兵在赫连傒率领下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尤其是北狄铁秃鹫更是锐不可当,却居然亲自上阵,逼迫赫连傒决战。 赫连傒心知大漠波诡云谲,商衾寒诡计多端不肯迎敌,商衾寒单骑入赫连傒营中,削下赫连傒军旗一脚,第二日箭挑军旗,射在赫连傒阵前,北狄军向来自诩虎狼之师,跟随赫连傒横扫草原,眼看中原都在囊中,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 分卷阅读304 分卷阅读30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5 辱,赫连傒即使深知有诈,却不得不应战。 商衾寒抱必死之心,与赫连傒阵前决斗,五千对三万,竟然打了三天三夜,直战得整个大漠黄沙为碧血所染,尸首堆叠成山。到得第四日,沙暴来袭瞬间将满地尸首掩埋,商衾寒独自带着只剩十四人的疾风二十八骑,遁入沙山,赫连傒率兵追赶,二人均被流沙所袭,不知所踪。 楚衣轻隐遁观星,连日不出,九月三十那日,却突然手持双飞挝跨马欲行。景衫薄从没见过二师兄带兵器,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衣轻一句不解释,只命令云泽和景衫薄留下,景衫薄如何肯听,一声唿哨就召来了照夜,楚衣轻根本不解释,一抬手就封了他十四处大穴,起纵间就跃上了照夜,景衫薄还在身后喊叫,突然耳边一痛,传音入耳,“想你大师兄死得快些尽管跟来!”景衫薄吓得脸都白了,来不及追问一人一马已消失无踪。 景衫薄穴道被制,又被楚衣轻吓住,满心不甘地被云泽扛回去,却在枕边发现楚衣轻留书,“战事有变,休明遇险,二师兄很快回来,静等便是。” 景衫薄稍微放下了点心,可想到战场上波诡云谲,却实在焦虑,可终究不敢再添乱了。 晋枢机立于釜同城下,一连数日接不到赫连傒传信,更没有商衾寒消息,索性烹茶煮酒,静等时机。风行于行军途中收到楚衣轻手书,心中一怔,险些坠落马下,却强自稳定心神,急召随军众人,称鸣沙城大捷,北狄三万兵马被父王击溃,赫连傒不知所踪,命传谕天下。 捷报一出,大梁在商家父子掌控下的各地皆出皇榜,群情振奋,晋枢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时机,终于到了。 第186章 龙骨 商衾寒大捷的消息传来,举国欢腾。 北狄与大梁是鲜血划下尸骨累成的仇恨,能一举击败北狄大汗,梁人真是欢喜若狂。商衾寒父子乱臣贼子的名头都被这场大胜洗了个干净,风行挟威势民心而至,带亲兵,入釜同,亲自登上城楼,要晋枢机放马来战。 你要战,便作战。晋枢机轩辕剑在手,端坐帅旗之下,直等风行从城中杀出来。 风行也知道,釜同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若他固城不出,即使晋枢机,要轻易拿下城池也非易事,可父王生死不知,战况并不像他捷报上写的那么乐观,他父子二人被逼起事,已是陷入僵局,外退狄虏的战功有了,内屏国贼就更不能缺,此时此刻,他需要一场胜利,大胜。商承弼无论真死假死,既然发了丧,定了论,断不可能再活下来,这是他商家江山,无论他给了商承弼一个什么谥号,大梁旧帝是他父亲的侄子,是他嫡亲的堂兄,若要名正言顺拿回二十年前的东西,他必须为商承弼报仇。 “杀晋贼,讨楚逆,为先帝复仇,恢复大梁江山。”他要还想举起正统这面大旗正本归元,就不能逃避。 十月初十,商从涣与晋枢机战于釜同城外十里坡。 梁军国丧,楚军报覆国之仇,亦是白盔白甲,风行跨立马上,派遣先锋叫阵,称晋枢机乱臣贼子之后,货腰贾色之徒,自称伐“河上之耻。” 晋枢机一句不答,一声不辩,轻轻颔首,身边玄袍搭箭,一箭穿喉。双方混战。 风行心知晋枢机长于布阵,不敢轻忽,所带全是靖边王精兵,摆出父亲所授三垣四象大阵,与晋枢机一决高下。 晋枢机只看他列兵阵势就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风行那边阵法一动,戍卫在晋枢机身侧的玄袍雪衣统领都是心下一松。世子早都料到这黄口小儿乍逢大战畏惧世子声名一定会以阵法为依托,可世子之所以陈师此处而不攻城,就是因为釜同城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十里坡却并不开阔,靖王军人数虽多,阵法却施展不开,不能纵横捭阖的战阵,再精妙,也是枉然。 晋枢机微微颔首,玄袍雪衣领命而去。他也以战阵应对,却不是大开大合的战法,而是自练的七灵蛇阵,七支人马,机动灵活,每支由一人率领,如一条长蛇,插入敌人阵中。 靖王军百战之师,他根本不幻想能一举拿下。以阵法对敌,配合得好了固然能够互为倚仗,圆转不断,但若是战阵被打开了缺口—— 晋枢机放下茶盏,提起轩辕剑,亲自带着玄袍冲入紫微阵中,“你既然赶来,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不恤叔侄之情。” 晋枢机与风行倾举国之力大战的时候,楚衣轻已经不眠不休深入漠北。 一路上,商承弼大胜的消息不断传来,他的心却越揪越紧,旁的不论,他这位大师兄打仗有多大的本事他一清二楚,靖王军的忠诚,他更是比谁都明白。但凡有一个人能逃出生天,这些他师兄的亲兵都会满身浴血求他前去襄助,可一路行来,只遇上被打散的北狄士兵,却看不到靖王军的影子。水囊的水又一次被饮尽,座下的照夜玉狮子像是也感到了主人的不安,拼了命地狂奔。他医卜星相无一不精,可无论哪一卦,商衾寒的处境都不太妙,他只盼,自己能再快一步。 此刻,商衾寒就埋伏在沙山之后,他利用了沙流,以少胜多将赫连傒引入彀中,可造化岂能甘心任人玩弄,他也被黄沙逼得狼狈不堪。 黄埃散漫,赫连傒在左,他在右。两人都是几天未尽一粒米,赫连傒趴在沙中吮水,嘴唇被塞满了沙子,也只能吮出一点湿来,商衾寒的嘴上也全是血口子,沙粒钻进血口子里,纵是战神,也不能对抗天地。 赫连傒抬起头,手依然握着刀柄,商衾寒的身子也靠在枪上。 两人皆是衣衫褴褛,身边,已不剩一人。 只是,这片沙海,也必将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商衾寒望着远处的天,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只是—— 此生,是否再能想见? 赫连傒啐掉了口中的沙,撑着斩马刀望商衾寒,“今日再找不到水源,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商衾寒不说话,紧紧攥着他的枪——噬人的日光下,银枪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地上的沙,渗着碧色的血。 赫连傒将刀深深插入沙中,挣扎着站直身子,只是,草原之狼被困沙海,眉毛上的沙还在颤动,商衾寒深吸一口气,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赫连傒没拔刀,商衾寒也没举枪,饥渴,重伤,全军覆没的悲凉,无力支撑的疲惫,体力和精神都已耗到尽头,谁都没有能力率先发起攻势。 开口的还是赫连傒,“你我力战十日,谁死谁活只凭天意,若你先死,可有话让我带给谁?” 商衾寒不答反问,“你想让我告诉晋枢机什么?” 赫连傒沉默,只一瞬,又抬起眼,鹰隼般的眸子,像能割裂这半壁风沙,“你要我死,我不活。你要活!” 分卷阅读305 分卷阅读30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6 商衾寒一怔,这人竟是真的——他早知道晋枢机留他在此地与自己一战,只是两败俱伤,草原之狼睚眦必报,他竟丝毫不怨恨那个人吗? 赫连傒说了这句话,竟难得露出些羞愧的神色,竟好像儿女情长比命在顷刻更难堪,冷下声音问道,“你呢?” 商衾寒颔首,“不愧是颠连可汗。我若能走出去,一定带到!我若出不去,告诉我儿子,做个好皇帝。” “然后呢?”赫连傒问。 商衾寒重新扶着银枪,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赫连傒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看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突然,身后沙动,赫连傒突然放轻了声音,“你不恨他?” 五步之外,楚衣轻披一身风沙而来,掌上双飞挝,闻声而至,抓在赫连傒肩头,赫连傒拄着斩马刀,肩上渗血,分毫未动。 楚衣轻真力一提,一挝将赫连傒拖至脚下,赫连傒早已力竭,却丝毫不惧,肩头血花飞溅,手上依然紧紧握着斩马刀,楚衣轻一挝之力刚起,他却当空将斩马刀掷出,商衾寒坐在地上,举枪抵挡,却气力不够,不敌他凌空飞刃之力,狠狠中了一下。 楚衣轻双挝在手,赫连傒那边一动,他左手又是一挝飞出,将赫连傒钉在沙地之中,商衾寒却已是重伤。 赫连傒肩头胸口,几个硕大的孔洞,楚衣轻只一收挝,必死无疑。赫连傒在喉中滚出咯咯的声音,血呼啦查地道,“记着。” 商衾寒挣扎着起来,“忘不了。” 楚衣轻微一点头,就要收挝。救人的手,杀人,也同样利落。大梁北狄世代为仇,杀赫连傒,他不可惜——“等等!”商衾寒突然叫道。 楚衣轻幕离微动,商衾寒用手背擦掉唇角的血,想捡刚才被赫连傒撞掉的枪,捡了好几次,震裂的虎口却握不起来。 楚衣轻不再看他,伸手就要提挝,商衾寒又叫一声,“昭列!” 楚衣轻蹙眉,商衾寒终于握住了枪,却再没有气力站起来,一步一步,爬到楚衣轻近前,突然举枪,用尽全身的力气,扎入赫连傒肺叶,血,溅了他满头满脸,比残阳还红。 楚衣轻一笑,也是。手刃北狄颠连可汗,这份荣耀,是该留给姓商的。 商衾寒却是抬头,笑了,“我杀他,小晋不会恨你。” 楚衣轻陡然一颤,连忙跪下身子,手还没有搭上他脉,商衾寒却突然一把扯下了他面上幕离,“告诉涣儿,别杀晋枢机,还有,做个好皇帝。” 楚衣轻大恸,握住他手,商衾寒缓缓倒在他怀里,“昭列,你真好看,真——的。” …… 十月十五,十里坡大战,梁军紫微阵被破。商从涣率众退守釜同城。 十月十七,晋枢机架云梯车,火傩炮攻城,连攻十日不下。 十月十八,西成征东大元帅沈栖闲,破梁西境。缉熙谷四公子景衫薄星夜赶往盩陵驰援,于阵前与沈栖闲割袍断义,力战不敌,重伤败退,盩陵守军节节败退,西线退下的将士传言,沈栖闲手中有大梁西境的布防图。同时,靖王军旧部中有人出首,称布防图出于钧天王府。 十月十九,晋枢机再攻釜同城,商从涣借地利之便,一日之内打退三次进攻,当夜三更,一支奇兵自京城从北背袭釜同,领兵之人,一人膑脚,一人目盲。 十月二十,釜同城破,商从涣,不知所踪。 同日,晋枢机拔营,直奔京城。 十一月初一,京城留守官员开城门迎晋枢机入城,原大梁天昭帝商承弼身边第一内监王传喜于午门宣读商承弼遗诏,禅位晋枢机,自上谥号——献。 晋枢机接诏,纵声长笑,“传书郢都,恭请父皇入京,择日登基。”一挂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梁宫里所有的太医都是旧识,晋枢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他这两日,无论丸子药汤药都不再吃。晋枢椽起先还逼迫着冯卢给晋枢机开方子,晋枢机被他力逼着喝下,他一出去就吐了,后来,晋枢椽再想喝,晋枢柾也不让了。 晋枢机轻声道,“商从涣没有那么容易败逃,父亲就在路上,愚弟无能,还请两位兄长费心。” 枢椽虽不良于行,脾气却依然火爆,“你我兄弟,都是哥哥们对你不住,此刻却还——” 晋枢柾打断他,“朝中千头万绪,都要你决断,这些年,我与你二哥不得父母膝下尽孝,现下能略尽绵薄,正是为人子应有之义。”说完也不让晋枢椽再说,起身推了晋枢椽轮椅,吩咐云舒,“好好照顾殿下。” 晋枢机此次入梁宫,却并不住栖凤阁,而是在一座荒僻的偏殿住下,轮椅的木轮碾过地上的秋草,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晋枢椽抱怨道,“大哥为何不让我将父亲的信说出来?”晋徇望得了晋枢机入主梁宫的消息,带亲军向北,却停在河阴。要晋枢机带兵符和玄袍雪衣过河迎接。 晋枢柾不语。 晋枢椽一拍轮椅扶手,“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晋枢柾声音依旧稳定,“你,我,三弟都是做儿子的,这件事,我们要如何说话。” 晋枢椽几乎从轮椅上跳起来,“商承弼的诏书可没说是禅位给父王,重华现在还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 “二弟,慎言!”晋枢柾打断了他,“为人子,要有为人子的本分,为人臣,要有为人臣的道理。” 晋枢椽听得哥哥训话,不敢再说,只道了一声是,却在心里暗暗琢磨,大哥将为人子为人臣分开说,又想到他刚才叫重华殿下,想来,大哥也是有决断了,只是碍于父子孝道,不能喧诸于口罢了,他长叹一声,“太子殿下执掌天下,父王那边的信,即使咱们不说,他也该是知道的,这也难为他了。” “嗯。”晋枢柾似是应了一声,推着晋枢椽继续往前走。 晋枢机扶着榻站起来,吩咐云舒,“去准备吧,明日,我和二位兄长出京。” 淳于燕和徐放都叫道,“殿下!”玄袍和雪衣是楚人不假,效忠的,却是他晋枢机。 晋枢机凝视二人,“已经是逆贼,还要做逆子不成?” 淳于燕和徐放都跪下,“赴汤蹈火,为殿下驱策。” 晋枢机轻轻点头,知他二人是自己心腹,又掌玄袍雪衣,父亲一旦登基,断不能容,此刻二人所言赴汤蹈火,便是真要为他肝脑涂地了。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心中早有谋划。只是,晋枢机的谋划终于没有用上。 宫前急报,黄金卫拼死报讯,直到晋徇望那明光闪闪的流云火焰盔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不敢相信,父亲真的被商从涣从河上奇袭了。只是这一次,这青铜盔不再光耀,而是血迹斑驳。 “靖贼叛逆偷袭夺营,兄弟们护着皇上南撤,却不想中了商从涣埋 分卷阅读306 分卷阅读30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7 伏,力战不敌,殿下,皇上,崩了!” 晋枢机伸手去扶,却只抓到床前帐幔,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重,跌了出去。 云舒惊叫,“快去请两位公子!” 十一月三十,商从涣送晋徇望尸身入京城,晋枢机灵前即位,国号大楚。 腊月初一,大楚皇帝晋枢机御驾亲征,与大梁少帝商从涣战于河上,双方均披缟素,战况激烈,死伤无数,史称河丧之战。 腊月二十三,大雪封河。晋枢机与商从涣再次阵前交手,两军对峙,晋枢机一剑将商从涣挑落马下,坠入河上冰窟,楚军士气大振,挟喋血之势冲锋,晋枢机一马当先,拔商字帅旗,驱梁军至对岸。 腊月二十三夜,惊闻楚人营中有恸哭之声,腊月二十四,楚人突然退兵。 腊月三十,京安城内各寺庙钟敲三万下,大楚新帝晋枢机,山陵崩。 万象森罗,皆归尘土,玉垒浮云,何论古今。帝星陨落,于后世书者,不过一个故事,一段传说。 绝代风流末世骄,玉珠垂堕未折腰。南冠鸣琴七计覆,北地仗剑五事销。情深难寿前河雪,慧极常伤后庭谣。千古是非存史笔,百年悲笑我心昭。 ——完 第187章 苍术 “师兄,吃了再算。”景衫薄扛着一条破铁棍将一卷荷叶包倾在柜上。 “你先洗。”卫衿冷在账本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将毛笔搁在笔搁上。起身将那一包荷叶放好了,有识相的小学徒连忙去后院打水。 景衫薄放下那条破铁棍,右边的袍袖空空荡荡。“我去后面。” “嗯。”卫衿冷起身,还没打开荷叶,便笑道,“驴肉甩饼?” 景衫薄嬉笑着答应了,自去洗手。卫衿冷无奈摇头,这孩子。 “您别看这门脸小,可都是好货。这里的少东家原来的名头谁都不敢提,但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过,只如今家道中落,一些玩意,只卖老主顾。”中人殷勤地引着客人。伙计知道又有大主顾上门,卫衿冷却怕景衫薄又不好好洗手,自跟进去了。 老伙计忙上前招呼。 来人金冠玉带,锦袍风流,宝刀绣袋,烨然若神。除了中人,身边紧跟的竟有七八个,个个气宇非凡,不比寻常。老伙计的眼是金粉世界里熬出来的,只一眼,就知道这人贵气非凡,更多了几分小心。不敢十分推介,只殷勤听着吩咐。 那公子的眼光只在店上几件老物件上瞭了瞭,老伙计知道,这位真是识货的主,他随意点选了几件,看着不招眼,却都是顶顶难得的。 中人一面奉承,一面夸耀,那公子却浑不在意,只道,“果然有些玩意儿。”老伙计心道,眼前这位这眼力气派,怕不只是个膏粱,而是个王孙了。他虽老了经验,却不敢轻易接待这样人物,正好小学徒出来奉茶,打了个眼色,叫去请卫家的老家人。 那公子闲闲站在账台,手指着那一大包荷叶,“驴肉的?” 伙计连忙告罪,前去收拾,那公子却突然顿步,拿起了桌上那枝笔,定定住在台边。此时,老家人正从院里进来,两厢一照面,神气像蒙了一层旧帐子,只生意人和气生财,脸上还有笑影,“贵人,对不住,烦您贵足挪步,小店打烊了。” 那公子一愣,细瞧眼前老人,却不知从何处见过。中人先作了急,“老掌柜,你知不知道,这位沈公子——” 那公子一抬手,不让中人再说,“老人家,我想买这支笔。” “对不住,小店打烊了。”老家人面上带笑,只语声坚决。 那公子一阵讪讪,终于放下了笔,“叨扰。”说着点了点头。 他身后长随立马到老伙计面前,一叠银票,递过来,“刚才那几样,仔细着。” 老伙计结舌,“还没说价呢。” 那长随相当果断,不像下人,倒像军人,“不必。” “开门做买卖,有市就有价,又如何能不算。”卫衿冷此时已挑了帘子从院里出来,示意小学徒去算账。 那锦衣公子见到卫衿冷,竟像是七魂慑去了六魂半,中人做得是穿针引线的活,吃得是买卖双方的饭,察言观色本事一流,往日亲见到卫衿冷,定是要上前趋奉的,此时见此情景,竟是什么都不敢说。 卫衿冷任伙计去算账,倒是丝毫不将这位一掷千金的大主顾看在眼里,就手提了那一卷驴肉甩饼上后头。 沈栖闲隔着一道帘子,只听到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慢些吃,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漏得满身都是。” “王爷,您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已经一天了。倒真有些饿,给我弄些,驴肉甩饼,再打一壶汾酒来。” 虎目灼灼的参将突然红了眼睛,“三公子宅心仁厚,最是气量宽弘的人,要不,您求求他。” 沈栖闲黯然一笑。 鸣鸿刀的传言,于文太的命,压断了他全家性命的信,西境的图,还有,景衫薄断在阵前的右手,他不杀我,才是宅心仁厚,“酒要,杏花村。” 小学徒第一次做成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兴奋地待不住,“少东家,这么乱的世道,少能碰上这样大主顾。咱们虽是童叟无欺,可他也太阔绰点。” 卫衿冷微笑,“是吗?王孙公子,自来如此。” 小学徒突然福至心灵,童言无忌,“少东家说的,像是旧相识似的。” 景衫薄空荡荡的衣袖微动,卫衿冷一笑,“是吗?生意做久了,经见的自然多些,贵人,并不认识。” 小学徒点头,“哦。” “东家,宫里又来人了,说——给两位师叔请安,又添了两个御医来,说要看景小侠的伤。”老家人附耳禀报。 闪着大眼睛的小学徒识趣地退开,卫衿冷突然叫住他,“你家里,爹娘吃得饱吗?” 小学徒回头,咧开嘴笑,露出两个虎牙来,“今年年成好的,吃得够。” 卫衿冷抬头,“叫他们进来吧。” “您要见?”老家人疑惑,从前,无论宫里派出多少人,甚至皇上微服,东家也是不见的。 卫衿冷起身,“天使亲临,岂敢不恭。我亲自去见他们。” “竟然肯见了!我两位师叔过得苦不苦,身子如何?三师叔的内伤,小师叔的手臂,都诊了没有?有二师叔照看,应该没有大碍了吧。”大梁新帝商承涣登基以来素来持重,臣下从来难测天威,第一次喜形于色。 “两位大侠都不肯看诊。只是,卫大侠有一句话要下官带给皇上。” “我三师叔说什么?” “天下太平,草民自安。” 第188章 忘忧 江石头江伯爷大破北狄封伯那天,当今圣上为表殊恩,特加封江伯爷父母。 江伯爷在朝上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分卷阅读307 分卷阅读30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8 ,把崇和殿的金砖磕得铛铛响,“皇上,俺有两个爹,封两个行吗?” 梁孝文帝商承涣爱他憨直纯孝,虽礼有僭越,但情有可怜,当朝答应。 江伯爷又叩头,“皇上真是大好人,和我二伯说的一样!您能把我二伯也封了吗?俺爹说家里不缺银子的,现在国库丰裕,新米又要入仓,把旧米赏了末将家,给村里舍粥就成。” 孝文帝的脸色变了。满朝文武也觉得这位新封的忠烈伯未免有些得寸进尺,就算打退了北狄,挫败了西成东进的野心,但到底起家,全无根基,仗着得了几分圣心,竟敢大胆如此。也有人认为这位江伯爷鲁直于外,呆里藏奸,实是认准了圣上喜欢忠纯之士,特地扮猪吃老虎,却不想弄巧成拙,只看他如何收场。 却不想孝文帝竟命他近前说话,还循循问道,“朕登基九年,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懈怠,竟还有人吃不饱吗?” 江石头道,“我二伯说了,天下这么大,内有蠹贼外有强国,天灾不断,匪乱不清,能像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皇上是好皇上,别太逼着自己。” 孝文帝还是不语。 满街文武大拜谢罪,“臣等万死。” 江石头揉揉脑袋,“皇上,大家都说你好的,连俺二爹都说,你当皇上,比商承弼和晋枢机都强。”他这话一出,乌泱泱跪了一地的文武连万死都不敢说了,整座大殿噤若寒蝉,落针可闻。倒是商承涣道,“献帝与庄王各有武功,朕只求上追高祖,恪守庭训便是。” “吾皇圣明!”江石头在一众称颂之声中赶了个尾巴,扯着嗓子附和道,“明。” 商承涣道,“大正如此忠直,原是家教淳朴,何时朕也见见大正家长辈,听听百姓忠言。” 江大正江伯爷想说俺爹俺二爹俺二伯估计都不想见你,但究竟他只是直而不是傻,终没有在这大殿上说出口。 江伯爷果然圣眷隆厚,早朝过后,皇上特意留饭宫中,看他吃得香甜,孝文帝也多用了两碗。 赵皇后夜间侍寝时说道,“这满朝文武,只有江大正这鲁人得皇上的心。” 孝文帝轻轻一声,“鲁人?”不再多言。 赵皇后出身书香门第,虽是清贵之家,家族却不长权柄,与孝文帝结缡四载,知他看似仁厚冲和实则乾纲独断,更不喜后宫干政,是以一句朝事不敢多说,只今日见商承涣难得多用了两碗饭才敢戏言一句,此刻鉴貌辨色,深知自己宫内安逸日子过久了太过唐突,深恐风行认为她有意窥探圣心,忙笑道,“皇上若是能每日多吃两碗饭,就是后宫的福分了。容妃妹妹日日紧逼着小厨房,皇上日理万机朝政繁忙,臣妾们也只求能在这些衣食小事上尽尽心。” 商从涣道,“既梓童如此说了,明日,就去昭福宫吧。” “是。”赵皇后小意服侍他宽衣,心知果然是自己多话了,只面上半分不敢露出来。好在,容妃是自己提的,皇上倒也真没有深怪自己,只以后,还得恪尽本分,谨言慎行才是,不能因为皇上尊重,后宫和睦就轻狂起来。 “爹,二爹,二伯,石头回来了!”江石头抡着两把大斧进了家,三进三间的大宅子,一个极为英挺的男子正在门口劈柴。“二伯出诊去了,你二爹还在乡学里,锅里有饼子。”此人剑眉虎目,颇有威势,即使眉梢戾气收敛,却依然霸气外露,说得都是极为家常的话,那气派却比指挥千军万马都大。 石头咧开了嘴,“爹去歇着,我来劈。” 那男子眉峰一蹙,煊仪赫赫,竟连天地都似暗了,“下朝怎么这么晚?你二爹说你定没吃早饭,特地留的葱油饼子,千层的。” 石头道,“本来早的,皇上留我吃饭来着。”说到这像想起什么似的,“爹,皇上本来答应俺要给你和二爹,二伯封官的,结果吃饭的时候,皇上想给自己的爹也封官,叫俺先说,俺没吱声。皇上看着虽然没有不高兴,但你和二爹的官只怕要等一等了。”石头说着就接过斧头来,“还是俺来劈,省得您又闪了腰,夜里动不得身,又以为我帮着我二爹气您来着。” 霸气男子本身听他说皇上也想给自己的爹封官正要问怎么回事,却突然听他说起不正经的话来,一脚就踹在江石头屁股上,“你是长久打仗揍人,又想尝尝被揍是什么滋味了吧。” 江石头嘿嘿一笑,噼里啪啦砍着柴,“我皮糙肉厚。” 霸气男子道,“商承涣想给商衾寒上尊号?等你二爹回来,仔细说说。”说罢转身进屋,“将后院那二十捆也劈了再吃饭。” “诶!”江石头斧头舞得虎虎生风,等爹进了屋子才腹诽道,“本来嘛,自从十年前把你从河里捞上来,就身子不好。虽有二伯给治着,到底没去根,儿子孝顺老子有什么不对,气喘病已经苦哈哈的了,要是腰也不好了,俺二爹可不得操劳吗。小肚鸡肠,全身上下只有个头大。要不是看在对我二爹还算体贴,还不帮你劈柴呢。”江石头手起斧落,片刻就将眼前的柴都劈了捆好,扎了七八捆,单手一提就拎到后院去了。他天生神力,单手握起二百五十斤的双斧,竟丝毫不费力。不到片刻,又将后院的柴都劈好,捆结实,码得整整齐齐。 江石头洗了手刚要去厨下吃饼子,却突然有所感应,几个起落就奔到了门上,一个看起来极为文秀俊美的男子走了近来,布衣纱冠,木簪束发,却是清隽疏朗,风仪无双。 江石头笑得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冲上去就解了那人背的书箱,“二爹,今日学里下书真早,您回来了!” 那俊美男子看到江石头也露出笑容来,他不笑的时候已是轩举洒落,俊美无俦,此刻眼中带着笑意,恰如冰皮始解,春水初生,一双重瞳倒影着光风霁月,一点朱砂点透了云霞漫天,更叫人移不开眼睛,此等风流容止,除了晋枢机,还能有谁。他与商承弼楚衣轻隐居在此近十年,商承弼亲樵躬耕,晋枢机西授村学,二人隐居于此,远离尘嚣,十分惬意。 此刻,商承弼也走了出来,听他问儿子,“饼子还够?” 商承弼迎着他进来,“我算着这些日子忙着收麦,学里都是半大小子,你定是叫他们早些回去帮忙。今日下学果然比平常早些。” 晋枢机轻轻点头,“一年的辛苦,就指着这几日呢。不识稼穑农桑,不体父母艰辛,读再多书也无用。” 商承弼微微颔首,“正是这样。” 进到屋里坐下,商承弼用手背试了茶水,不烫才端给他,晋枢机接过饮了一口才道,“地里活做完了?” 商承弼道,“你把地都分给穷人种了,咱们亲做的并不多,我五更天去收的,我怕你今日回来的早,就先回来弄饭了。”说着指着儿子 分卷阅读308 分卷阅读30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09 道,“放心,我手底下原就快,如今石头又回来了,十日尽够了。” 晋枢机又饮了一口茶,才道,“哥叮嘱过,这么热的天,你不能太劳累,早些回来也好。” 商承弼道,“你昨天说想吃婆罗门轻高面,我蒸上了。”说着指挥石头,“去端饭。” 江石头答应着去厨房,听到二爹对爹道蒸面做起来太热,恐怕在厨房里闷,叫他以后这么热的天不要做,心下不由腹诽,地里也不干活,劈柴还不齐整,每天就是在家做做饭,这点活都不干,爹也只剩下在家混吃混喝了。唉,二爹长得这么好看,读书又多,村里老少不知道多尊敬二爹的,听说爹以前对二爹还不好,江石头特想对爹说一句,他对你好是应该的,不用心疼他。 商承弼拿起桌边的蒲扇为晋枢机打扇,鸡鸣狗吠的声音从后院传过来,凉风温温煦煦地飘起晋枢机绀发,端的是岁月静好,商承弼轻摇蒲扇,晋枢机发间的香气弥散在眼前,再见他十年不老的容颜,不由脱口唤了他一声,“重华——” 晋枢机闭门养神任他伺候,听得他唤,也不张开眼睛,只在喉间轻轻应一声,“嗯?” 商承弼伸手握住他飞起的发丝,“就想听你应我。” 晋枢机没回头,重瞳流转,瞪他一眼。 商承弼道,“今日的茶里加了些决明子,你昨夜看书看得太晚,别伤了眼睛。” 说话间江石头已将一大盆蒸面端了出来,另有四个清淡小菜,脆的鲜藕,嫩的黄花,白莹莹的豆腐,还有一点汪着绿意的沙葱。晋枢机笑道,“这东西可难得。” 商承弼道,“这是哥才从兴隆山带回来的,我腌了放着,今天正好起开,你尝尝如何。”说着就亲自帮他盛了面,又夹了一箸野沙葱给他。 晋枢机先看儿子,“石头给你爹盛上。”然后才尝了一口,“不错。” 商承弼立刻高兴起来,此时此刻的满足竟似比曾经钦雍殿上敬献祥瑞称颂四海升平还多,一意望着晋枢机,给他添菜,周身的王霸之气全部隐去,眼角眉梢只剩下一粥一饭的温柔。 往事种种,还能得此刻有你在侧,甘愿铸剑为犁,能每日煮饭茗茶,得一句不错,上天眷顾如此,夫复何求。 一家三口吃罢了饭,江石头收拾碗筷,晋枢机和商承弼闲转消食,并肩到屋檐下看筑巢的燕子,再去水塘边逗一逗养着玩的大傻鹅,或立在缸前看养了十年也不见怎么长大的笨龟,晋枢机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和商承弼一同回去,江石头立在堂屋里等着二爹回来查功课。 商承弼和晋枢机一同坐了,江石头给爹和二爹都上了茶,盅里却无茶叶,只是清水,恭恭敬敬立在对面。 商承弼看晋枢机,“且不忙问功课,今日商承涣留了石头用膳——”说着看儿子,“和你二爹好好说说。” “是。”于是江石头一五一十将商承涣的问话说了,“皇上先夸我来着,说我武艺高,兵法好,果真是家学渊源。” 听到家学渊源两个字,商承弼和晋枢机互相看了一眼,却都不动声色。 江石头接着道,“我就说,那可不敢说,就是有把子力气,爹和二爹还常说我不读兵书,只会使楞劲,还好战场上托了皇上的洪福,将士用命,这才打退了狄人。” 晋枢机不语,商承弼道,“知道就好。你的《太白阴经》读得如何了?” 江石头不答话,反眼巴巴望着晋枢机,晋枢机道,“你爹问你功课,如何不应?” 江石头不看商承弼,却望着晋枢机,可怜巴巴的样子,“《遁甲》篇尚不通透。” 晋枢机端起茶来微微一笑,浅浅啜了一口水,就将茶杯放下。 江石头腆着脸道,“二爹,您的《九宫篇》里多有征引《太白阴经》的地方,还没讲教明白石头就打仗去了,您再跟我说说呗。”晋枢机作兵法《犁原杂略》,取“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之意,书分九卷三十三篇,其中《九宫篇》多讲奇门遁甲之术,只晋枢机与江石头讲兵法,占星、望地、兵器都讲,却不讲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今日赶着商承弼问,江石头又磨上了。 晋枢机抬起头,问道,“石头,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何如?” 江石头低下头,“如此者身危。” 这是《说难》里的话,意思是说君王表面上想做这件事,心里却想借这件事办成别的事,进言的人不但知道君主所做的事,而且知道他要这样做的意图,那后果会怎么样。江石头得晋枢机教导,幼时便熟读诸子之说,如此简单的话岂会答不出来。 晋枢机继续端茶,不说话,商承弼道,“商承涣早知你的身份,却故作不知,你明知我与你二爹隐居于此,不问世事,又为何要招引得他一再问起我二人。你有多大的本事,就敢在心中谋算商风行?” 商承弼脸一沉,端的是泰山压顶之势,江石头战场上羽箭横飞也不见半分怯懦的,此刻却连汗珠子都下来了。 晋枢机坐直身子,随手将茶盏放在桌上,茶盖碰到茶盅,一声轻响,江石头立刻跪下了,“二爹——!” 晋枢机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商承弼道,“听了你歪缠,商承涣说什么?” 江石头悄悄抬起眼睛,偷眼看晋枢机,晋枢机居高临下瞟他一眼,“一五一十,跪着说。” 江石头跪在地上,耷拉着脖子,小声道,“他说,嗯唔昂冇真好。” 商承弼听他吱吱呜呜的,正要发作,晋枢机就将茶盅掀开了,商承弼脸色立刻温柔下来了,“我去添水?” 晋枢机点头,商承弼起身去添水。 晋枢机就静静坐着,江石头不知不觉就蔫了。 商承弼端了茶盏过来,递给晋枢机,“当心烫。” 晋枢机也不喝,只轻轻推着茶盖儿,江石头缩了缩脖子又说了一遍,“皇上听我说到爹和二爹,就说,有人管着是福气。” 商承弼哼了一声。 晋枢机依旧是不说话。江石头继续道,“石头不敢乱接话,就傻笑。” 晋枢机依旧只是静听着,江石头道,“然后皇上就赐宴了,只问菜合不合胃口,又问,石头在家里都吃什么,是谁做饭。” 商承弼道,“他管得倒多。” 江石头道,“我就说,就是大家伙吃什么就吃什么,二爹爱吃甜,二伯爱吃淡。皇上就问,那你爹呢,他喜欢吃什么。我就说,不知道,我二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他不挑,什么都吃。” 商承弼道,“挑要紧地说。” 江石头小小声,“二爹说,一五一十都说清楚。” 商承弼几乎要发作了,江石头连忙道,一口气说得飞快,“马上就到正题 分卷阅读309 分卷阅读31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0 了,皇上说父慈子孝真好父母爱子大抵都是如此这次你立了大功能够光耀父母正是孝道——”说着就飞快瞄了晋枢机一眼,“可惜,朕没有这个福分。” 晋枢机这时候才开口,“于是,他说,让你上书为靖边王上尊号。” 江石头立马跪直了,“是。皇上说,当年二师叔带来父皇遗训,不入皇陵,不上尊号,愿埋骨黄沙,世代为大梁镇守边塞,不负靖边之名。朕继位九年,不敢稍微庭训,夙兴夜寐,常恐不能继光复之志,堕皇考威名。只是,如今内有智能之士辅弼,外又有如大正这样的忠志之士为朕巩固江山,朕每日安坐皇宫,想到父亲每日只有茫茫沙涛相伴,深觉自己不孝已极。大正亦是纯孝之人,当深体朕心。” 商承弼心中暗道商家父子的虚伪果然一脉相承,追问江石头道“你怎么说?” 江石头跪着,“我如何敢说,我就说,靖边王忠肝义胆,是武将楷模,我大梁军士,都以靖边王为荣,以效忠皇上为荣。”说到这,江石头狠了下心,抬头望着晋枢机,“二爹,皇上当时没有分毫不高兴,反是笑着拍我肩膀,说——”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咬牙说了出来,“三位叔叔将你教养的很好,石头,多吃肉。” 商承弼一脚就将江石头踹翻过去了。 晋枢机淡淡道,“发作他做什么,他一开口,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江石头连忙爬起来在晋枢机脚下跪好,“二爹,石头知错了。可皇上早都知道您老人家了,要不,怎么放心让我出去。二爹,二伯要是知道皇上要给靖边王上尊号,肯定会不高兴的,石头也是没办法,您想个招吧。” 晋枢机又喝了口清水,目光扫过江石头,“靖边王一日未上尊号,就一日只是藩王。纵使他是天子生父,又如何能称皇考。皇上失仪,你就在面前却不知劝谏,岂是为人臣的本分。”说着就看商承弼,“你打他三十棒,叫他去商风行面前请罪。就说——养不教,父之过。纵然石头不是我二人亲生,却也不能因为他出息了封了爵就忘了管教,免得不知规矩任意妄为,反失了父亲的体面。” 江石头抬头,“二爹!” 晋枢机放下茶碗,“四十。” 晋枢机一声令下,江石头还有什么说的。乖乖去抱了院子里的长条凳趴下来,两手抓住凳子腿,鼓着腮帮子等揍。 商承弼提了一根擀面杖粗的棒子就过来了,顺手掀起了他后襟,第一棒打下去,江石头就是一声大吼,“疼呦,哎呦!” 商承弼重重一棒下去,直打得江石头屁股冒烟,呵斥道,“闭嘴!” 江石头才不理,又吱哩哇啦地叫起来,“二!噢!疼呦!” 商承弼又是一棒,他是什么手劲,三棒下去,那是真疼,江石头叫唤的声音小了些,倒是抽气的声音大了,可怜巴巴的,“真疼,嚄——哎呦三!” 晋枢机放下了茶盏,起身向后头去了,临走吩咐商承弼,“再叫打六十。” 第四棒下去,屁股都像是凹进去了,江石头却不敢喊了,晋枢机站在门帘子那又听了两下,确定石头不会再喊了,便道,“好好想想,错在何处。”说完,一撩门帘子,走了。 江石头听了二爹吩咐,将手抱得更紧了,脑袋探长了在条凳上想自己错哪了。 商承弼既然动了家法,自然毫不容情,结结实实的棒子一下一下落下来,才打了十下,江石头就真的疼得狠了。 “爹,我错了。”这会儿可不是故意叫给人听的,哪怕铜筋铁骨,这挨打也疼啊。 商承弼道,“听你二爹吩咐,仔细想!”说着又是一棒打下来。 江石头疼啊,一颗豆大的汗珠子就砸在了屋里的青砖上。只不敢再告饶,想着,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爹说得没错,皇上早都知道自己身份,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一入伍就屡历军功,谋断武功都不差,这么个人凭空冒出来,上峰肯定是要查的,到那次,狄人突然犯边,无声无息的,自己率三百边民打退了狄人五百骑兵,还看出了北狄联合喀剌柯部的意图,给临近府县都送了消息,免除了一场大祸,皇上要还是不查自己,他也没这十年的光文之治了。更何况,二爹二伯爹爹他们,也不曾刻意隐藏形迹。听说,皇上每月都给二伯、三叔、小叔他们写信,爹爹和二爹教养自己,他恐怕在自己还没崭露头角时就知道呢。只是,他们一直都不点破罢了。只是,这次,皇上为什么要点破呢,“噢!”正想到关键处,棒子居然打到了旧伤上,又是一轮,江石头是真疼了。 “六十。”商承弼道。 江石头慌了,“爹,爹,石头错了,石头不是故意声唤的,您就饶了这一遭吧。” 商承弼不语,继续打。 江石头又疼又急,脸憋得通红,“爹,爹,爹!亲爹!” 商承弼又打了几棒,只打得江石头的脚在地上像只划水的蹼一样来回拨拉,才道,“你二爹的吩咐,你敢不听?” 江石头狠攥住了板凳腿,“那您打吧。” 商承弼扬起手来,再没有这么狠地一下,江石头疼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死压住了才趴好,再不敢叫。 商承弼又打,“你长点心吧!别和你二爹耍花招。” 江石头心道,我哪里敢。谁叫他什么都教,奇门遁甲偏偏一点也不透露,若是不会也就罢了,可这九宫之术,哪个带兵的不想学啊,守着二爹这么一个奇人,恰如靠着一座宝山,他明明翅膀一扇九万里了,还偏偏教你上下四肢爬着走,你说着急不着急。 商承弼又是一棒子,“你若是不用心思过想别的,今儿这顿打可就挨不完了。” 江石头心道,还不是你先提出来的,但后头外翻里火辣辣地疼,也不敢犟,乖乖趴着受疼,想自己的错了。 商承弼倒也没有真打他六十,四十棒打完就撤了手,“跟你二爹说说去。” 江石头还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少挨了二十立刻高兴了,“谢谢爹!谢谢二爹!” 商承弼哼一声,顺手将棒子放在了案子后头,江石头挣扎了好几次,终于从凳子上爬起来,却不敢放肆,喘了好几口气,强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先将凳子放回原处了,才拖着两条根本抬不起的腿进去,一进门,就跪在晋枢机面前,“二爹,石头认错来了,打得好!” 晋枢机负手立在那幅《项庄舞剑图》的前面,“那你说说,好在哪吧。” 晋枢机问出好在哪,倒将江石头将在那里。二爹吩咐要打的,那肯定是打得对,打得好,但好在哪里,石头瞠目结舌,晋枢机转过了身,江石头吓得不小心咬住了舌头,疼得“唔”了一声。 晋枢机目中含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石头以为 分卷阅读310 分卷阅读311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1 二爹误会自己不好好思过,连忙解释道,“我,我不该故意引着皇上瞎说,我错了。” 晋枢机居高临下地站在那,看得江石头头皮发麻,心里不住打鼓,看了一会儿,道,“起来。” 江石头咧着嘴揉着膝盖,“石头不累。” 晋枢机深望了他一眼,江石头连忙起来了,一动作,疼得身后吸了两口冷气。 晋枢机走到几前坐下,江石头也一瘸一拐地跟着,晋枢机顿了顿脚步,江石头连忙挺直了身子走正了,等晋枢机坐下,又殷勤上前,看桌上的壶里,“二爹渴不渴,石头给二爹倒茶。” 晋枢机只是问,“依你看,商风行——上尊号的心究竟有几分。” 江石头听得二爹问正经事,也郑重起来,仔细回忆着当时情形,“天威难测,今上虽年纪不大,但——”他斟酌着词句,“今上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又自有章法,不到最后一刻,往往没人能明白他的意图,践祚九年,无人敢妄断,石头,也不敢胡乱揣测。只是,他提起已故靖边王,倒是真的伤心,尊敬,惶惑,似乎还有些愧疚,可说是百感交集。” 晋枢机不答言,却在心下暗道石头果然是进益了,商从涣心机何等深沉,倒真叫他说着了几分,当时的情势,商衾寒可说是一心求死,天劫人算自不待言,但绝对有一大部分是为了这个独子,商从涣就是从前懵懂,现在在这万人之上坐了十年,也该明白了。晋枢机看他,“你当明白,咱们这位皇上的胸襟气魄都是不小的。” 江石头道,“是。”说到这里,又狠了狠心,接道,“志向更不小。” 晋枢机抬起了眼皮,江石头立刻跪下了,垂手低头,不敢言语。 晋枢机沉声道,“你既然明白,就该知道,商衾寒和你三位叔伯是他的逆鳞,龙鳞,轻易是触不得的。” 江石头低着头,不说话。 晋枢机道,“看来,你是明白。” 江石头搓着那件二爹亲自给缝的两管直袖,小小声道,“他做皇帝也算不错,看着,太可怜了嘛。” 晋枢机重瞳一轮,“哦?” 石头向上膝行了两步,“二爹,皇上是——” 晋枢机伸手就抽开了差点被他膝盖压住的下摆,“商风行,长进了嘛。”叹完才道,“他是皇上,坐拥天下,你可怜他?” 江石头道,“我知道他跟我说的一些话,也未必就是全真,可皇上是的确尊敬二伯他们的,我每次提起二伯,他要么驻足,要么停箸,无论在做什么。但是对爹和二爹,就没有。他是皇帝,不能做得太明,可也尽了自己的心了。一个人能装一次两次,如何装十年八年,二爹也说过,就算是伪君子,只要能伪君子一辈子,又跟真君子有什么差别。而且,他对石头,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无论看在二伯,还是江山社稷。” 晋枢机不语。 江石头道,“石头刚封了百户的时候,都想着爹和二爹呢,他都是皇上了,靖边王一世英雄,守土开疆,想想魏文、晋武,也不算——”石头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住口不敢再说。 晋枢机心道,石头是我三人从小教养,不过才见过他几面,就对他推崇至此,连明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也甘心为他前驱,商从涣倒真是天生的皇帝,只是,石头憨直,哪里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天心难测,如今天下清平十年,石头又刚刚打退北狄,商风行文治武功都有,此时要上尊号,他实在会找时机,看石头的样子,朝中,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了。只不知,哥哥知道了,该多难过。 江石头缩着脖子跪着,看晋枢机不说话,越发惶恐,“二爹,石头——”他嗫喏了两句,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道,“石头什么都不懂,瞎说的,二爹说怎么做,石头就怎么做。” 晋枢机突然回头,看他,“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吗?梁献帝,楚庄王,一个暴虐失道,一个窃据江山。若无商衾寒父子承天景命,哪里有这十年太平——” 石头连忙磕头,“二爹,不是这样,石头不是这个意思,石头哪里敢,不敢!”说着将头磕得咚咚咚直响。 晋枢机一挥衣袖,拂了他穴道,“我并非用孝道压你,这一段是非,百年之后,自有史笔评说。你,我,你爹,包括他商风行,都不能一手遮天。你明日亲去告假,把我的话带到就是,旁的,不用管了。”说着,又一扬手,解开他穴道,“要跪去院子里,别藏在这躲日头。” “是。” 第189章 甘遂 “二伯,您回来了!”石头一蹦三尺高,嗖地一下蹿过去接楚衣轻手里的药箱子。 楚衣轻点点头,石头已经说个不休,“爹去下田了,爹还在乡学没回来,屋里才烙的面饼子,是今年的新麦,我给您打水去。”知道二伯今天回来,早烧了几大锅的开水,将浴桶填得满满的,“您先擦把脸吃点东西再沐浴,还是先沐浴石头给您下碗鸡蛋面。” 楚衣轻示意先沐浴,石头颠颠儿地忙前忙后,嘴里犹自不停,“原本爹和二爹还想着二伯明天才回来呢,是为了二爹的寿辰吧。” 楚衣轻只有条不紊地看他忙碌,饶有兴味地听他聒噪,静静等着商承弼晋枢机回来。 乡学里,晋枢机早下了学,此时春耕刚过,田里也着实没什么好忙的,晋氏夫夫大眼瞪小眼,商承弼终于先开口,“哥风尘仆仆地回来给你过生辰,你躲在这里不回去——” 晋枢机四下打量无人,“他每年生辰都不给我好脸色看,不到子时不回去。” 商承弼道,“你最近做错什么了?” 晋枢机摇头,“没有。” 商承弼劝他,“那不就好,哥哥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晋枢机瞪他一眼,“敢情挨打的不是你。” 商承弼一副万事我兜着的样子,“好了,该回去了,这次要是哥再训你,我挨打行不行。” 晋枢机看他,一双重瞳亮晶晶。 商承弼点头,“行!走吧。” 于是,晋枢机志得意满坦然无惧的回去。 到了家,楚衣轻已经沐浴更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下肚舒筋活络提神解乏通体舒泰地喝着茶等他们了,晋枢机一脸自然,一边打招呼一边在楚衣轻下手坐下,“哥,您回来啦。” 商承弼也道,“哥行医千里济世活人,辛苦了。” 江石头在一边瘪瘪嘴,让你装。 楚衣轻伸手就搭在晋枢机脉上,这下商承弼和江石头都紧张了,晋枢机心里打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江石头先沉不住气,“二伯,二爹的身子怎么样,好了吗?” 楚衣轻点头。 商承弼立刻放下了心,楚衣轻接着比划,“就是还得扎几针。” 商承弼道,“劳烦哥哥了。 分卷阅读311 分卷阅读312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2 ” 江石头立刻道,“我去铺床。” 晋枢机等江石头走了,一下抽走了胳膊,“哥,您上次就说病好了,怎么又扎上针了。” 楚衣轻不语。 商承弼道,“重华,讳疾忌医可不成,还是听哥的,再扎几针。” 晋枢机狠瞪商承弼。 商承弼望着楚衣轻,“哥,要不,给我也扎几针。” 楚衣轻抬眼。 晋枢机惟恐天下不乱,“好啊。” 楚衣轻理都没理商承弼,提起脚就到晋枢机房里去了。石头果然手脚麻利,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 床单拉得平平整整,药箱摆得整整齐齐,看见二爹来了,还咧着嘴笑道,“二爹,我比云泽哥都麻利了,以后也能像云泽叔一样,给二伯打下手了。” 晋枢机面无表情,“你的字临完了?” 石头苦了脸,“还有两张。” 商承弼,“那还不去?” 石头,“我给二伯打下手!” 楚衣轻,一扬手,“你出去!” 石头委委屈屈临字去了。 商承弼,“这才是。” 楚衣轻,再一扬手,“你也出去。” 商承弼,“我给哥打下手。” 晋枢机,“你也出去!” 楚衣轻突然示意,“你留下。” 商承弼心满意足,求知若渴,“哥,第一步先做什么?” 楚衣轻指着晋枢机,打了个手势,“脱衣裳。” 晋枢机瞪了商承弼一眼,商承弼极有眼色地上来帮晋枢机把外衫除了。 楚衣轻再示意,晋枢机一抬手肘把商承弼推到一边去了,自己脱了里衣,趴在床上。 楚衣轻再示意,“脱裤子。” 晋枢机,“……” 商承弼,“重华,大夫的话不听,哥哥的话总得听的。” 楚衣轻,坐在床边,沉默。 晋枢机瞪商承弼,“你先出去。” 商承弼,“我还跟哥学学针法——” 晋枢机,“……” 商承弼,“那我去取琴,你扎针闷了就听一曲。” 楚衣轻突然比手势,“不闷。” 晋枢机恍然生出种不祥的预感,商承弼已出去了。 门刚一关上,轻轻脆脆一巴掌就响在晋枢机裸臀上,白皙挺翘的莹丘顿时多了一道红印子,晋枢机叫道,“哥——!” 回应他的是又一巴掌。 晋枢机不甘道,“我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打我。” 楚衣轻站起身,在他床头比划,晋枢机仰起脖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比道,“今天你生辰。” 晋枢机,“你不讲道理。” “啪!”又是一巴掌,“明年生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晋枢机听得明年生辰,彻底傻了眼,其实哥哥为什么揍他,他也是明白一点的,倒不算完全懵懂,但是这言下之意是——明年还要打? “啪!”清脆利落的一巴掌告诉他,回答正确。 晋枢机于是彻底识时务为俊杰了,“哥,我错了。”江石头认错那么快,一定是有榜样的。 楚衣轻才不按套路出牌,他就不问错哪了,只是又一巴掌拍下来。说实话,疼是真疼的,但要说疼得受不了可真不至于,可是,儿子都这么大了,连商承弼揍石头的时候石头都会说孩儿已是舞象之年,当然,商承弼绝对会给他几棒子然后说杀了几个鞑子就敢表功了,不知谦逊,更该打!——嘶——可是现在挨打的是自己。 就这么几巴掌,双丘已红成了一片山茶色,晋枢机知道,套路是不可能得到赦免的,于是,向哥哥讨起饶来,“哥,不是我不认真吃药,是承弼他嘴馋,非要说什么同甘共苦,一定要替我喝——哎!” 这一下是真疼,楚衣轻起手,掌风比刀锋还利,横贯双丘处立刻就是一道檩子。 晋枢机立刻不敢再歪缠,“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把剩饭剩药给商承弼吃了。” 晋枢机手起风落,每一下都带着内劲,压根不理他说什么,打够了十下,又换作巴掌。晋枢机明白,这条错算是过了。下一条可不敢再砌词狡辩,“我以后一定遵照哥的嘱咐,不能哥出诊了就挑食,无论承弼做得药膳多难吃,都乖乖吃掉。不贪凉,不贪辣。” 又是五下。 晋枢机身后疼着,竟突然有种释然感,嗯,看来是对了,可是,屁股好疼,还是火辣辣的,还有什么呢。楚衣轻可不等他想,又是一轮巴掌,刚才的掌风早给足了他教训,如今再打,就像在破了口子的皮肉上加蜡,身后又疼又烫,完全的火上浇油。晋枢机重瞳一轮,马上认错,“教学生的时候要严格,不能农忙了家里活多了就给他们请假!” “啪!”这次还是巴掌,一大片一大片地痛,看来不对。 晋枢机绞尽脑汁,自从经常被哥哥置于股掌之下,他就不敢再多犯什么错了,想想该是没有了啊。他不说话,楚衣轻就不停,一重一重,他自己都似乎能感觉到身后在一点一点膨胀,可哥哥就是不停手。 楚衣轻看似严肃,其实心里有数,打了六十来下,知道他是真没再犯什么错了,于是用手指在他背上画到,“你平日什么时辰回来。” 晋枢机这才是明白了,却是不认错,还委屈上了,“谁让你每次生辰都打我的,我都不敢回来了。”说到这越发委屈了,“我还过生辰呢。” 楚衣轻听了他抱怨,倒是也不再打他了,而是起身给他敷了条帕子,晋枢机知道,这就是打够了的意思,越性放肆了,“那我知道错了,哥也罚过我了,我的生辰礼不合心意可不要。” 楚衣轻在他床前蹲下,仰起头望他,挑眉——你想要什么。 晋枢机嘻嘻一笑,“承弼,你进来。” 楚衣轻听得晋枢机唤商承弼,微微一笑,拎起被子来轻轻给他盖上,晋枢机不自觉地红了脸。 商承弼一直在门口候着,听得他叫,连忙进来,看晋枢机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片薄薄的凉被,后背上却没有扎着针,心知他定是又被哥哥爱的教育了,也不戳破,只用温柔地不能再温柔的声音道,“我去端茶来。” 晋枢机支起了身子,一脸哀怨地看着他,一双重瞳闪着饶有兴味地光。 商承弼一下就觉得汗珠全从头发丝里冒出来了。 晋枢机歪着脑袋,不说话。 商承弼看他一副求食的小狗的样子,偏偏却带着猫的狡黠,情不自禁地扬手擦了擦还没冒出来的汗珠。 楚衣轻自顾收拾东西,由着他任性,重华总是这般促狭。 被晋枢机这般含情脉脉大有深意地看着,商承弼如何逃得过,到底缴械投降,“你想说什么。” 晋枢机悠悠吐出四个字来,“君子一言。” “啪!”商承弼那滴没有坠下的冷汗终 分卷阅读312 分卷阅读313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3 于落了下来。 晋枢机再道,“君无戏言。” 商承弼连这颗脑袋也恨不得摘下来给他了。于是,在他床前微微蹲下身,半跪着擦了擦他鼻尖沁出的小小的汗珠,晋枢机的耳朵还泛着红色,“痛不痛?”低沉的声音,酥到人骨头里。 晋枢机拧过头去不说话。商承弼顺手摸了摸他头,不等晋枢机发脾气就起来向楚衣轻走去,“哥——” 楚衣轻早都知道晋枢机打什么主意,故意看商承弼怎么说,商承弼什么都没说,背转身去把外袍褪下,里衣也褪下,露出一大片匀停紧实的后背,“劳烦哥了。” 楚衣轻还没说话,晋枢机就撺掇起来,“哥不用心疼,打他!”说完了又觉得不够本儿,又补上一句,“用棍子,打他!” 楚衣轻隔着那薄被一巴掌就拍在晋枢机屁股上,入密传音,“我凭什么打人家?” 晋枢机赖皮到了极点,“为天下苍生!”若为天下苍生,他二人都是万死之人,可偏偏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商承弼竟想笑,回头看他道,“只要你想,杀了我都行。” 晋枢机道,“杀了你谁陪我挨打,哥,快打他!” 楚衣轻又怎么肯动手,衣袂一扬,就把商承弼脱在木施上的衣服卷过来了,竟是要转身出去。 商承弼举步,将衣服重新搭回去,抓起桌上一柄镇尺,一个起纵,递到楚衣轻面前,“哥——” 四目相望,楚衣轻分明在他目中看出了认真两个字,他是如此郑重,竟连楚衣轻都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一个书写在史册上的“献”或者“怀”字,深情款款也好,残酷暴虐也罢,即使明知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去负疚天下苍生,但此举一出,如此庄重,若说只为驳爱人一粲,倒是真的看轻了他。 晋枢机趴在床上,此刻也不说话了。 楚衣轻伸手,接过了镇尺,四目相对,却之不恭,“挨打,有站着的吗?” 商承弼先是一愣,而后,不过弹指,就跪了下来。 晋枢机眼睁睁地看着,楚衣轻提起镇尺,就抽在他背上——非常惨烈的一声,光洁紧实的后背,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晋枢机相信,很快就会变成紫色。 商承弼皱了皱眉,哼都没哼一声。 楚衣轻扬手,又是一下。 商承弼的背拔得笔直,还是没出声。 第三下,落了下来。 这一次,是落在第一道伤痕上。 商承弼身子向前一倾,发出一声闷哼。后背那一道红,紫得淋漓。 第四下,落在第二下上。 商承弼额上的汗落在地上。 楚衣轻再扬手,第五下—— “哥——”晋枢机叫了一声。 “啪!”这一下更疼。 “哥!”那可是镇尺,这么打,谁受得了,晋枢机急了。 商承弼扬起头,用手背抹掉了额上的汗珠,看晋枢机,“不痛。” 晋枢机只是望着楚衣轻,“哥,我逗他的。” 楚衣轻一挥衣袂,衣袖作鞭,一下就抽断了那血色的红痕。而后,又是一下,再一下。 交错纵横,鞭痕斑驳。 如此打法不似镇尺痛得实在,但尖锐的疼法也难捱。 晋枢机不再叫,楚衣轻扬起衣袖,又抽了两下,第三下突然换了方向,商承弼原是痛得眉毛颤抖等着再捱的,突然意识到风向不对,转身时只来得及拽住楚衣轻衣摆,这一下,还是抽在了晋枢机身上。 楚衣轻打完,什么也没说,转身提着药箱子都走了,就留下晋枢机商承弼两个。 “哥生气了?”晋枢机悄声问商承弼。 商承弼心疼地掀起薄被看那道抽痕,“疼坏了吧。” 晋枢机一时连恼羞成怒都顾不上,只道,“你怎么那么傻,拿镇尺给他打。” 商承弼道,“什么都一样。” 晋枢机气得不说话,商承弼轻轻掠了掠他额发,“我活该。”曾经那些年,他暴虐的性子发作,还不是抓到什么就打晋枢机。只是有些话,此刻不必说,以后,更不必说。 晋枢机小声道,“我给你上些药。” 商承弼岂是整个后背都疼得僵死过去了,却是笑道,“我没事——”才说着,就听到推门的声音,“爹,二伯让我来送药。”他手快嘴更快,楚衣轻让他送药,他原以为是给二爹治旧疾的,却看到了商承弼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那一片后背。石头啧啧嘴,“我二伯果然真英雄。” 商承弼伸手就将托盘端了过来,对着江石头,就一个字,“滚!” 江石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站在晋枢机对面赔笑,“二爹您休息。石头先退下了。” 商承弼根本不想搭理他,江石头还不稀罕说他呢,但到底觉得,为人子,要首孝悌知礼义,于是在关门的刹那道,“爹您养伤。” 商承弼张口想骂,江石头却早都关上了两扇门,走了。 晋枢机一下就笑出声来了。 商承弼摇摇头,“能博你一笑,这份儿生辰礼又算什么。” 晋枢机道,“出主意的是我,动手的是我哥,你这生辰礼送的真容易。” 商承弼笑着去拿药膏坐在床边,先帮晋枢机上药,晋枢机枕着手臂趴着,“我哥真讨厌——” 商承弼突然道,“药膏里好像有东西。” 晋枢机回头,立刻抽到了身后的伤,疼得一哆嗦,商承弼将那明显带着夹层的药膏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最后一帖,生辰礼物。” 云泽望着楚衣轻,“公子就是这样,您怎么不告诉晋公子,您费心研制出这药来,必得要拍透了入了肌理才有用的。有您这些年的调养,擦了这剂药,晋公子以后都不必再吃药了呢。” 楚衣轻笑而不语,他要不闹出点事儿来,让我觉得还得时刻回来揍他,我又怎么会始终安心住在这里呢。还是那只狡猾又促狭的晋小猫,一点儿也没变。 第190章 忘忧 正元朝的早朝极早,饶是江石头铜皮铁骨,跪了半个白天一个晚上也有些扛不住,此刻站在朝上,眼皮直打架。想到四更天时候,爹起来给二爹磨豆浆经过自己身旁,晨露沾在衣裳上,问他,“跪够了?” 江石头拧着衣服上的露水,低着头,“石头乱说话惹二爹伤心了,该罚。”爹当时说什么呢,江石头走着神,爹说,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我将来自有我的去处,你二爹也不会介怀。 江石头听着朝上山呼万岁的声音,想到爹说的将来自有去处,突然就觉得那把椅子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一切天真、快乐、亲情甚至是人性都吞掉了,还好,爹现在是爹。 “大正以为如何?”商承涣一定是发现了他在走神。 江石头哪听得大家说什么,不过正元朝的朝会一向平 分卷阅读313 分卷阅读314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4 静,于是出列说道,“俺就会使三板斧,俺知道什么。不过,皇上英明,众位同僚睿智,皇上说得都是对的。” 商从涣笑了,“大正这是放赖了。”他冲龄践祚,内忧外患中定鼎江山,素来老成,朝议之时连睫毛都不会轻易动一下,如今笑得开怀,臣子们自然纷纷附和。刚才议的是营陵之事,原本风行登基一年就应该开始建陵了,可当时刚经过一场大战,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银子,这建造万年吉地的事就拖了一年又一年。风行曾在朝上说道,“黎民求生尚且艰难,朕坐享天下,又何脸面经营百年之后?”如此一年一年,推到今日,已是九年了。如今,大梁朝国力日盛,渐有盛世之象,这一次,朝上再提起,风行就没有再严辞拒绝了。群臣见皇上破天荒露出了笑脸,自然闻音知雅,山呼一片了。只有些深谋远虑的知道,皇上此举,恐怕大有深意,后宫传言,圣上思念靖边王,每日不得安眠,上个月是已故文武忠仁靖边王的冥诞,圣上早在三个月前亲自跪在佛前抄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近日又传出圣上有意为靖边王上尊号的消息。有老臣心道,以臣子而谥文武,圣上的心早都定了。 江石头也不是真傻,只是你不说破,我也不说。反正我就是个耍板斧的,什么也不懂。我的本事在边塞,看我不顺眼就把我踹出去呗,还能再捞点军功,挣点家业,快要娶媳妇了,要在娶媳妇之前给二爹多攒些养老钱。 江石头梦着娶媳妇生儿子二爹教儿子读书的时候,商承涣已下了定论,“如此,就依众卿所议。”然后又叮嘱了些不可靡费的场面话就退了朝,这一次,又宣了江石头见驾。群臣都道忠烈伯真是简在帝心,江石头却是硬着头皮,我是真不想和你吃饭啊,俺二爹的嘴刁,俺爹的手艺可好了。 不过这一次,商风行倒是没有再给他挖坑,大概是知道他新赚了一顿饱打,再给刨坑,跌个屁蹲可能就再爬不起来了,商风行想当明君,就不能总是把忠臣往坑里填,“朕观大正今日,似是染了微恙,朝上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江石头是真不按常理出牌,一般臣子听到皇上说自己心不在焉,早都吓得七魂飞了六魂半,跪在地上告罪不止,江石头却是道,“皇上果然明察秋毫,其实,不是病了。是俺爹,拿大棒子打我来着。” 商承涣念着他的面子还找了个微恙的台阶,江石头还就不顺坡下驴,直接坦白从宽了,说完还道,“谢皇上关心,俺爹岁数大了,力气也不成,打得时候疼,现在已经好多了。” 商承涣始终静如平湖的脸终于破了冰,一个短暂的失神之后才道,“高堂在上,谁不曾承庭训,有长辈教导,是大正之福。” 江石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脸迷茫。 商承涣道,“大正似有疑惑。” 江石头道,“皇上,实话跟您说吧。我爹那人,其实除了脸黑些手狠些脾气古怪些没事找事些之外,平常对我还是挺疼的。我二爹就更不必说了,这次,听了石头说要向您学习,事父至孝,就叫我爹狠狠揍了我一顿,您说,这是为什么。” 商承涣身边的心腹内监蒋诚意几乎要呵斥了,皇上念着旧情,你还上了瘾了。风行只一抬眉,蒋公公立刻回到了静如不在的状态,风行仔仔细细盯着江石头,“不瞒你说,大正的长辈其实也是朕的故人。”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这一次,是朕连累了你啊。” 江石头是索性将君前无状进行到底了,“没事儿,皇上,俺二爹说了,二伯快回来了,您也跑不了多久了。” ========== 甘遂完结,继续忘忧 第191章 忘忧 自从江石头说了楚衣轻会回来,风行就日也盼夜也盼,每日早朝将江石头越来越圆的腮帮子都快盯出一个洞来了也没有等到二师叔理他一理。风行想,是不是又像每一次写去的信一样,泥牛入海,毫无踪迹。二师叔这辈子都不会见自己了吗,哪怕——自己做错什么事。 江石头现在是越来越不想上朝了,每次一看到这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他都不敢抬头,不是畏惧君威,而是他觉得自己就像拥有一整个鸡舍的土财主而风行连一颗鸡蛋也没有。不过好在这位以后的孝文皇帝没有再留他用膳了。 江石头家的饭比皇宫的好,尤其今天楚衣轻也下了厨,六样小菜,五样都是晋枢机喜欢吃的,还有一大盆红烧羊脖子,是给江石头吃的。 晋枢机顺手给儿子夹着菜,“你最近的胃口像是都不怎么好,这道萝卜肉卷是二伯特地给你烧的。” 江石头嗯嗯点着头,“二伯做得菜最好吃了。” 楚衣轻不动声色。果然,听得商承弼问他,“可是朝上不安生。” 江石头大口咽下了萝卜卷,烫得口里疼了一下,而后道,“还不就是给靖边王上尊号的事,皇上露出了点意思来,但又不明说,大家劝也无从劝起——” 楚衣轻给江石头盛了一碗汤,“什么事都这么火急火燎的,难怪烫着。”像是无心所为,又似意有所指,桌上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 风行依然在写信,每个月,都会给几位师叔写家书,起先,三师叔和小师叔是不收的,甚至连送信的人都迈不进门,二师叔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商承弼与晋枢机不再刻意掩饰行藏才能偶尔得窥真容,送去的信,晋枢机会收,可不知道二师叔看不看。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坐拥天下,自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那满腹的心事,不跟二师叔说,又能和谁说呢。 有一年,染了重疾,黄河又一次决口,夙兴夜寐却不敢辍朝,病得昏昏沉沉,睡梦中,仿似是二师叔来过,可问近身服侍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人人跪在地上叩首,说奴婢打了个盹,怎么睡的怎么醒的却说不出,只逼着人拿了镜子照,后背似乎还能看到针口,宣了太医,也说有药石之象,甚至太医的脉案上还多了一篇新的药方出来。布置了重重守卫,枕戈待旦的等,二师叔却没再来过,那时候却知道,他终究是疼自己的。父亲不在了,自己也是他不多的亲人。 还有一年,是立后,早已打定主意,皇后必出于清贵之门,张、李、徐、赵四家,终于取中了赵氏女,后来听自己派到翰林府中的人说,总觉得赵府内有异人,却偶尔闻到药香,不见影踪,有一命銮禁卫带回一味药材,正是治晋枢机的旧疾用得到的,自己也立定了主意,立赵氏为后,赵氏贤德,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然琴瑟和鸣。 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孤家寡人了。 只是,十年了,孤自认不是个坏皇帝,涣儿已经尽力了,您为什么还是不肯 分卷阅读314 分卷阅读315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5 见我。 钟鼓已过了三更,蒋诚意亲自剪了烛火,看商承涣端了茶,才敢低声劝一句,“皇上,当心身子。” 商承涣的目光望向门口,除了噤若寒蝉不闻一声的宫女侍卫,不见任何影子,他合上看了无数遍的《道德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蒋诚意连忙上前服侍宽衣,宫女鱼贯而入,伺候洗漱。 第二日早朝,司天监长史率先发声,称“维星绝、枢星散,将有地动。” 商承涣长叹,“天示异象,是朕之过。只朕登基九年,朝乾夕惕,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懈怠,实在不知有何罪过竟至于上天示警。”话才说完,就有銮禁卫入殿急报,称宫中走水,庭鲤祠被烧。 风行立刻站了起来。群臣面面相觑,片刻,又有銮禁卫来报,火势骤起骤灭,除了庭鲤祠,其余宫殿都安然无恙。 风行望天长叹,“是父王责备儿子不孝啊。” 长史立刻奏道,“地动示警之地正在京安以西,合着靖边王埋骨之地。” 此话一出,朝中许多长者老臣已经明白,这尊号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大梁立国,已历四世,前献帝刚愎残暴,大杀朝臣,忠直之士几乎被屠戮殆尽,能留下的都是明哲保身之辈,商承涣登基以来,开科举,拔殊才,很有一番新朝气象,他素来勤政,以仁孝治天下,年岁虽小,却是民心所向,四夷宾服,虽不似前朝无人敢发声,却也是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皇上要给靖边王上尊号的风吹了这么久,他一心铺垫给大家面子,想想靖边王当日钧天之势,盖世之功,又是当今天子生父,上尊号亦是理所应当,于是,那些被风行擢拔的青年俊才国之栋梁早已闻音知雅,纷纷请奏了。老臣被商承弼吓怕了,也惟恐落在后面,等江石头一番思量中午是多吃两个荞面饼子还是再来一大碗面的时候,朝上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商承涣的目光扫过,“嗵!”地一声,江石头的膝盖也捅在了地上,咱不出头,但也不能冒头不是。 偏偏,风行还就是不放过他,唤他道,“大正也认为,朕应该为皇考上尊号。” 江石头抽抽吃得圆起来的腮帮子,咱好歹也有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我爹揍我那劲头您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坑啊,只是皇上问话,岂能不答,江石头稀里哗啦地舔了下嘴唇,四周跪着的都听到他吧唧嘴的声音了,他琢磨了一下如何不会屁股再次开花,回道,“靖边王不让皇上为他上尊号,那是靖边王的忠义,皇上要为王爷上尊号,那是皇上的孝顺。石头一个粗人,不懂。” 风行是真不打算放过他了,“朕忝坐殿上,皇考却埋骨荒郊,朕心不安啊。可皇考有以身守土之志,朕身为儿臣,又岂能违抗亲恩父命?大正若是朕,大正又当如何?” 江石头心中哎呦一声,二伯啊二伯,您怎么不来抽死他啊,嘴上却道,“皇上是圣天子,英明睿智,皇上都为难,石头一个粗人,更不知道了。”想想这么说肯定被打,于是咬着牙加了一句,“反正石头只知道听爹的话,孝顺孝顺,石头愚钝,不敢轻易说孝字,但顺是能做到的。”哎呦妈呀,我这就是驳他的意思了,二伯呦,我是豁出去了,您也算他另一个爹,应该能保住石头这颗脑袋吧。 江石头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风行只有一个字,“哦?” 坐拥天下那些无限孤单的夜里,风行总会在处理完全部正事的时候想起十岁时那场教训,他答应二师叔,从此以后不再利用感情威胁任何人,所以,在无数次动了念头想要病重一次的时候,都会自己罚自己跪两个时辰,如今,势压满朝文武着意给自己父亲上尊号,他不知道这在二师叔的定义里,是不是又是做错了。只是,他不甘心。 他什么都有,民心,天下,江山,还有——子嗣。 皇后刚刚来报,一位姓吴的才人有了子嗣,请他加封为顺容,他是怎么做的呢,将人完全托付给了皇后,给了赏赐,却并没有晋位分。大婚三年,皇后一无所出,朝上也有人渐渐劝他雨露均沾,他虽是那么热切地盼着这长子是皇后所出,可却并没有执着。他的脚下是祖宗基业万里江山,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风行撩起衣摆,向西北方跪下,蒋诚意安静地仿佛融入这夜色里,皇上,真是太苦了。 风行轻轻阖上眼睛,灯火渐渐暗了,暗了,再暗了,而后,一盏灯灭了,他叫道,“诚意,怎么不点灯?”开了口,却没有任何回应。 风行陡然一惊,却很快冷静下来,没回头,“承涣给二师叔请安。” 然后,他就听到耳边极温柔坚定的一个声音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承涣。” 风行的心倏地一跳,来了,真的来了,“二师叔,您真的来看我了。” “草民见过皇上。”还是那个声音,甚至,以风行的耳力,很轻易地听到了衣袂响动。风行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转过身去扶,“二师叔,您——”只唤了一声,竟说不下去。是啊,承涣,他自从登基,就不再避商承弼的讳,将名字改了过来。 楚衣轻行了礼,站起身来,竟是立刻便要离开。 风行再也受不了,一把拖住他衣袖,“二师叔,您也不要我了吗?” 楚衣轻衣袂一振就挣脱了他,“你要见我,我来了。” 风行这一次是真的跪了下去,“二师叔!”叫了这一声,眼圈却是红了。 他自来老成,即便少年时候,也难得有这么情绪外放的样子,楚衣轻鉴貌辨色,知他不是作伪,便走过去在商承涣平时坐卧的小榻上坐下。 风行看他肯坐下了,立刻雀跃起来,“二师叔,我这有好茶,我去净了手,亲自给您煮一碗。皇后点茶的手艺不错,我也学了些。”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二师叔,我就要有儿子了。您高兴不高兴,父亲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惜,母亲的身份低些,但都是书香门第知礼懂事的女子,皇后贤德,朕相信一定会教好他的。”他情不自禁就用了朕这个自称,他原就是皇帝,坐拥天下九年,有一刻的真情流露已很不错,楚衣轻也并未苛求。 只摆手道不必。 风行点头道,“也是,二师叔肯来了,以后还会来的。以后,我再服侍二师叔。”他父亲不在了,楚衣轻几乎是他另一个父亲,对楚衣轻的孝顺倒是真心。只他谋算人心久了,不自觉便带着算计,此刻他并不觉得,楚衣轻却知道,他是逼自己答应他,以后常来看他,因此,并不置可否。风行蓦地明白,抬起眼,“二师叔,以后不愿来看我了吗?” 楚衣轻无心在这种事上和他纠缠,只比手势道,“我只问你,为你父亲上尊号这件事,是纯孝之心,还是另有 分卷阅读315 分卷阅读316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6 所指?” 风行没料到他竟连几句体己话都不说,一来就问这里,毕竟高踞皇位九年,此刻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又想到他对江石头的疼爱,便垂手道,“涣儿不敢当二师叔垂问,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是涣儿做了什么让您不痛快了,只管责罚便是。” 楚衣轻只是望着他,静静望着。商承涣自登基以来,无论荒年不断或是外敌入侵,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他这样的压迫感。楚衣轻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必说,他就不自觉地垂下了头,半晌,又叫了一声,“二师叔。” 楚衣轻望着他,入密传音,温柔却又坚定,“你是皇帝。” 是啊,是皇帝,富有天下,予取予求,却也失去了为所欲为的资格。不知为什么,商承涣竟突然难过起来,那些压抑了九年的情感,决堤一般崩溃,他一把就抱住了楚衣轻的腿,“爹,我想你,涣儿真的想你了!” 楚衣轻扶起了他,风行站起,却又跪下,这一次,竟是无比的郑重,三跪九叩,“涣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楚衣轻望着他,点了点头,风行再一次站起,不见他笑,却连头发丝都是开心的。 楚衣轻看着他高兴,便也高兴了。哪怕试图和商衾寒厮守终身的那些年,他也从来没有接受过风行这样的称呼,关于这件事,商衾寒执着过,可见他兴致聊聊,便也不妄执。如今,风行这么叫他,他可以拒绝,却不必拒绝。 真的认了一个爹的孝文帝很开心,开心的表现就是话明显多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带着楚衣轻走过舆图,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爹,这是现在的舆图,忠烈伯是个人才,很能打仗。”他用手指圈点着,“您看!献帝时候,咱们的版图才到这,现在北边——”开疆拓土,是他的功劳。 楚衣轻只是听。风行似乎意识到楚衣轻不喜欢开边不已的壮举,马上指着江南,“孩儿在这建了一座书楼,汇集天下典籍。还有,孩儿已经选拔了才俊五千人,请了大儒宋孝渊出山,修史……”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滑过,每一片都有他的构想,每一条都是他的绸缪,他眼眸亮晶晶的跳动着,仿佛一个孩子,在编织最美的梦。区别仅在于,他是皇帝,他拥有,他能够。 楚衣轻安静地听,微笑,算是鼓励。他喜欢这个孩子指点江山的样子,这个,才是他。 风行一直说,一直说,说了快一个时辰,直到钟鼓声起,终于,说到了正题,“海清河宴,四海升平。这是父王的夙愿,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可是,我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爹,您相信我吗?” 楚衣轻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风行一下子被点燃了,却很快又冷静下来,“只是要做成,还得一步步来。先——”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就是给父王上尊号。”他抬起眼,直面楚衣轻。 楚衣轻举手,还是那四个字的手势,“你是皇帝。” 风行立刻道,“您是我爹。” 楚衣轻点了点头,再比,“那我不同意。” 风行急了,“为什么?若是父王没有——”他顿住了语声,“他本也应该——” 楚衣轻摇头,“没有本来,也没有应该。” 风行看他,“爹——” 楚衣轻这一次,也不再和他绕弯子,“休明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你已经是皇帝了,你比我知道。” 他这句话一出,商承涣就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嗵”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楚衣轻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必须死,他不能封,你,全都知道。” 楚衣轻的话音刚落,风行就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衣袍上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膝盖压住了楚衣轻的袍角,抱着他哭得涕泗横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三师叔不相信我,小师叔嫌弃我,就连爹,爹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因是在寝殿里,他并不戴冠冕,而是束幞头,楚衣轻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揉着他连着脖颈的后脑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 商承涣大概是十数年不曾哭过,一哭就哭了个天翻地覆,两只手狠狠抱着楚衣轻,似是要把这些年不能轻言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楚衣轻安抚着他,由他哭,等他哭到实在续不上气,怕他伤了身子,这才轻轻拍拍他后背,不许他再哭了。 风行既认了爹,又哭了这么大一场,真是分毫不好意思也没有了,甚至自己隔空打穴叫醒了昏睡的蒋诚意,命他准备盥洗之物。 蒋诚意亲眼见着楚衣轻风清云静地坐在上首,一向威凌宇内的皇上服侍在他脚下,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么多年,皇上可算是盼来了。 蒋诚意先上了一杯紫笋,等风行奉给了楚衣轻才亲自准备盥洗之物一个人入内服侍,因着楚衣轻在,并没有跪,只躬下身子捧盆,风行擦了脸,又匀了面脂,蒋诚意自去收拾,而后立在门外,一动不动,直若无人。 楚衣轻看风行面上微现赧色,知道他心绪已渐渐平复下来,才道,“明天还要上朝,莫再任性,早些睡吧。” 风行见他语声似是带着些要走的意思,忙叫道,“爹——” 楚衣轻轻轻看了他一眼,风行低了头,却还是道,“我想见见三师叔小师叔他们。” 楚衣轻丝毫没有犹豫,“不必。”见风行像是还想说,楚衣轻终于又加了一句,“你做一个好皇帝,就是对得起他们了。” 风行被堵住了话头,终于不肯死心,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孩儿欲行大事,必须给父王上尊号。” 楚衣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风行咬住了嘴唇,“爹,人心的事,您明白,可玩弄人心的事,却是孩儿更清楚。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得做。” 楚衣轻这次倒是有和他谈谈的兴致了,拿了他批奏折的朱笔,一字一字写道,“你是皇帝,端端正正坐在那就好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何必学什么纵横之士谋算人心。” 风行知道爹爹要教自己,也拿起笔来,只是不敢坐,站着写道,“孩儿得位,虽是天时大势,可到底——”他笔端停了下,一粒浓墨,却终于写道,“缺一点名正言顺。” 楚衣轻摇了摇头,神色严厉起来,字也很重,“涣儿,别为了私心。” 商承涣哪受得住。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分卷阅读316 分卷阅读317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7 楚衣轻接着写道,“你父亲不死,你父子是乱臣贼子,得位不正;休明埋骨黄沙,死得其所,你才名正言顺,承天景命。这是你父亲爱子之心,你若觉得是不信你,惟恐将来有一天父子相忌,爹只能觉得,天家无父子,休明当日为成全你,可真是死得应该!” 风行如何受得了如此重话,只是他却知道,二师叔没说错,但做了皇上,对错是非有时候就没那么重要了,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就该做这件事,哪怕是错。他要包举宇内一统江山,就该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于是,他是真的冒了大不韪,“孩儿有遗诏!” “啪!”楚衣轻一巴掌就拍在了桌案上,隐身帘外的蒋诚意膝盖一软,亏得他几十年小心谨慎熬出来的警醒,才没有当即吓得叫出来——楚公子发了脾气,皇上恐怕—— 也难怪楚衣轻生气,商风行是有遗诏——当年商承弼民心尽丧,百姓倒戈,于家为明哲保身改旗易帜,于文原送出先王遗诏,称太宗皇帝遗命,若子孙不肖可令于氏辅佐靖边王靖难,可这遗诏,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是于家伪造的西贝货,恐怕,就连于家自己也老不下这张脸皮,否则,于老爷子尚在怎么轮得到于文原一个黄口小儿出头。 更何况,商风行登基三年就料理了于家,他当朝震怒命彻查于家不法事的时候,于家的定海神针于老爷子还没过头七。銮禁卫明火执仗地进了国公府,七天内搜出大逆不法事三十三桩,朝野上下落井下石,上疏参劾者不计其数,商风行眉毛都没动一下就斩了于家十三岁以上嫡系血脉满门,于家后花园里养的一池子龟都圈禁了,还称是看在先皇后面上给于氏的活命之恩,于氏屹立四朝,势力盘根错节,刽子手大刀举起,杀地秋风遍地肃杀满城,新帝还得了个仁厚的名声。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再没人敢挑衅这位“宽仁”的少年天子,商风行恩威并施,开启了眼下的盛世。 楚衣轻望着他,他素来知道风行是个深谋远虑谋定后动的人,难怪当年于家卅三罪状,却没有最该有的矫诏欺君,原来,他早都留了一手。只是,面南而立唯我独尊了几年,就真的已经狂妄到以为可以遮住天下人之眼,堵住天下人之口,蒙住天下人之心了吗? 风行知道楚衣轻生气,只垂手站着,虽说他是四方之主,可刚才认了爹,此刻楚衣轻震怒,竟连装个样子请罪都不肯,究竟令人痛心。 楚衣轻望着眼前人,轻轻点了点头,是啊,他不能杀他,也不忍杀他,他是皇帝,乾纲独断,铁了心要一意孤行,自己又能怎样。 风行究竟知道自己忤逆,背转身子,将整个后背晾给了楚衣轻,他是皇帝了,他长大了,他能认的打,也就是这样了。 楚衣轻就问了三个字,“遗诏呢?” 风行瞪大了眼睛。 楚衣轻内力迫人,“你认我,只为了想挨揍吗?” 风行心中真的敬他如父如神,一次冒犯已是冒天下大不韪,岂敢再让他不高兴,只对蒋诚意使了个眼色,蒋诚意心知此举不可,但一个小小奴才,只能听命行事,将那份于家伪造的遗诏珍而重之地拿过来,风行双手呈给楚衣轻,楚衣轻的手指才触到那绣龙纹的锦缎,遗诏就变成了纷纷的随絮,风行眼瞅着明黄的缎子顷刻化为乌有,也只能垂手躬立,茫然无措。 楚衣轻看他,“我损毁太宗皇帝遗物,皇上,要治罪吗?” 风行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爹!” 楚衣轻一扬袍袖,风行手臂上就着了重重的一下,蒋诚意正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只听那一声,一口气徐徐吸进去,竟不敢缓缓再换出来。 风行手臂上火辣辣地疼,只端正跪了,“孩儿不肖,请父亲责罚。” 楚衣轻抬手写到,“你不孝!” 风行不敢辩解,只重重叩了个头。 楚衣轻一字字教他,“休明为了你,把命都留在了边关,你呢,不止不孝,而且愚蠢!上尊号?你以为皇帝的名号就大过天了?你父亲一生为国为民,战死疆场,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周公流芳百世,魏武纵帝号加身,亦难逃史笔诛伐,挟天子以令诸侯,雄才大略是不假,这名声好听吗?你是商元祉的儿子!休明若是只要白璧微瑕,他就不会改名叫商衾寒了?更何况,这天下,父子相逆,叔侄相欺,惟有黎民不可欺,敢欺世的人,最终不过盗名的格局,你也是开疆拓土、乱世杀伐里挣出来的皇帝,竟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要天下苍生如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你手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说经纬天地谋算人心绝天下人之口,你比得过现在在乡下劈柴担水的那位梁献帝吗?你当年敢给他一个怀字,就不怕百年之后,别人还你一个‘荡’字吗?” 楚衣轻一席话,直说得风行冷汗涔涔,全身战栗,他少年定鼎,再无一人如此严厉地教导过他,眼瞅着扶乱世开太平,渐成明君之象,竟不想险些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听了楚衣轻如此鞭辟入里的教训,方始明白,父亲当日慨然赴死究竟是为了什么。再想商衾寒爱子之心,将十年来盘踞心头的种种不安、悒懑、不甘、委屈竟皆放下,原来,真是自己着相了。 风行再次向楚衣轻叩首,“是孩儿狭隘了,谢父亲教训,孩儿以后,不敢了。” 楚衣轻不再说话。 风行直起身子蒋诚意,“去庭鲤祠把孤奉在父王灵前的戒方请来。” “皇上——”蒋诚意就是再想装耳聋眼瞎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风行微微蹙眉,“去!” 蒋诚意听出皇上语中的坚持与郑重,更明白这位少年天子此刻的难堪,领命而去。 风行直直地跪在楚衣轻脚下,“爹,蒋中官恐怕还得一会儿,您先用茶?” 楚衣轻淡淡扫了他一眼,“静心跪着,思过。” 风行心倏地一跳,再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跪直了,静听楚衣轻翻阅奏折的声音。不敢抬头,却根据他手指停留的长短猜测着爹看得是哪一篇,琢磨着自己批阅的是否精心。想到有些折子上不过写一句知道了,有些甚至只打一个圈,更是惴惴。 楚衣轻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先道,“你在营陵之事上不肯靡费,很好。” 风行慨然应道,“百姓艰难求生,孤岂可一力务死?” 楚衣轻得了他的态度,轻轻颔首,算是赞许,而后就道,“休明在时,让你反省,也这般不专心?” 商承涣不敢答话,楚衣轻目光深深落在了他幞头上,“重抄一卷《金刚经》来给我,如何?” 蒋诚意真请了那柄玉制的戒方来,却不敢呈上去了。玉是好玉,入手温润,只望一眼,就是不可逼视的古雅、厚重。这东西,是 分卷阅读317 分卷阅读318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8 皇上奉在庭鲤祠作警戒的,高枕案上,每年对着它跪省,他们做下人的,除了感叹一句圣上谦逊,慎独,再无旁的话好说。可真要拿这东西受训,蒋诚意可是想都不敢想——奉的时候挑了这一柄,皇上富有天下,自然是最好的,也最沉重,可谁能想到这天下又有谁能真的拿着戒尺打皇上呢。 他这边一犹豫,倒是商承涣先说了话,“呈上来!”语声有些严厉。 蒋诚意不敢多说,也不敢窥伺圣上罚跪,只好隔着屏风恭敬将戒方奉在了皇上日常批折子的书案上。 风行等蒋诚意退出去了,低声请示道,“爹,孩儿请家法。” 楚衣轻没说话,只将手中的书卷放下。 风行叩首,而后起身,亲自去请了那柄白玉戒方来,思摸了一会儿,在楚衣轻面前跪下,双手奉上。 楚衣轻定定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风行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楚衣轻握住戒尺,不言不语。 风行跪直了身子抬起头,将左手伸了出来。 楚衣轻见他伸手,竟是摇了摇头。 风行声音一颤,“爹,孩儿大了。” 楚衣轻一下就抽在他掌心,那避无可避地疼法直压进他手掌,翻进皮肉,连骨头都像是碾碎了。 只这一下,后背全湿了,一滴冷汗啪地就落下来,风行痛得死去活来,竟不敢缩回手去,却知楚衣轻是见他只肯挨手板发了脾气。 风行吃痛,壮着胆子,再次伸直了手,拼着这次被他打折了,告道,“爹要教训,孩儿不敢规避,只孩儿已近而立——” 楚衣轻倒是没有他想得那么残酷,他没再敲第二下,只是道,“脱衣服。” “爹,非是孩儿放肆——” 楚衣轻握住了他平平伸着的手,风行想,这次肯定要被打惨了,楚衣轻却是用指腹摩挲着他手上已经肿起的檩子,“你是一国之君,打在手上,难道真的还要让天下人揣测是如何挨得家法,怎么受得训诫?” 风行心中一颤,知他所言极是,自己终究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掩藏被打肿的双手的,想到爹爹细心,对自己爱护至此,亦不敢忸怩,叩首告罪,乖乖褪了衣裤,安心受罚。 风行心中一颤,知他所言极是,自己终究无法在天下人面前掩藏被打肿的双手的,想到爹爹细心,对自己爱护至此,亦不敢忸怩,叩首告罪,乖乖褪了衣裤,不再多言。 他一个身子就伏在这捭阖天下的书案上,左右两边是满满地折子,左边是批过的,右边是未看的,上首是留中不发的,下首是着令严办的,天下人的生死、荣辱、祸福都从他这案子上过,伏在这里,虽是将自己的软弱、刚强、克制、任性都交出去了,却也安心。 “孩儿恣意妄为,爹不必怜惜。”他说出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庆幸自己这一刻是皇帝,也是儿子,他何其幸运,称孤道寡,却终不是孤家寡人。 楚衣轻却未动手,只静静在他身后立着。看他讨打的时候稍稍能放下全身戒备,却惟恐自己挑剔而伏得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姿势。 第一次,风行请罚,还是四岁。边事告急,商承弼掐住了粮草,商衾寒并日而食,天寒地冻的时候,窖里藏得难得的芦菔根,一切三段,他端饭上来,把自己的那段加给了休明。 楚衣轻一向觉得商衾寒小题大做的,四岁的孩子,对父亲的一片孺慕之心,在他眼里,却是对自己的不孝。那时候,已经挨了好几下马鞭子的风行跪在自己面前,说着那些他自己可能都不懂的罪名,自己是如何做的呢? 楚衣轻记得,他没因这事罚他,风行却因此挨了更重的打。 “一个儿子将自己最好的都给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凭什么罚他不孝?” “这世上会有父亲因为儿子加菜给自己而不是母亲罚他不孝的吗?” “错的不是风行,而是你。” 当时休明望着四岁的小风行,“你心中可曾敬二师叔如父?” 风行说什么呢,他说“孩儿喜欢二师叔。”他自幼聪颖,他喜欢二师叔,可二师叔,只是二师叔。 休明当时是请了家法罚得他,今日,楚衣轻握起戒方,“端午快到了,我与新旸、小景要去涣水边扫墓,你好好祭一祭大嫂吧。”他说着,从怀中放下一张庚帖在桌案上,风行一惊,“二师叔!” “啪!”重重地一下,“既是你义父,何必还叫师叔。” 商承涣狠狠疼了一下,方才知道,今日他肯认这一声爹,不为父亲,却是为自己。爹对父王的心,恐怕是真的冷了。“孩儿记住了,爹。” 又是一下。 疼,直接灌进了肉里,面上凉了一片,风行知道,这已是今天第三回 哭了。他双手死死扣住书案,痛得太清晰,多年压在心头的迷茫一瞬都有了答案,父王,孩儿当日立誓敬师叔如父,今日始明,这些年,他在孩儿心里,可不就是父亲嘛。 臀上,又是一下。 侍立在外的蒋诚意甚是惊心,这么重的戒方打在赤裸的皮肉上,皇上也是养尊处优十年的人了,又如何受得住。他是奴才,他的眼睛睁着也应该是闭着,可他又如何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首领太监,近些年是不用他亲自责罚人了,可早年——刑具加身的声音,他听得太多。玉戒方又不是毛竹板子,能打出这样的声调来,纵然楚公子没想着伤筋动骨,也真是在整治皇上了。可皇上,偏偏还不敢叫。 他听着那压抑的声息,心都像是帘外的芭蕉叶子,痉缩着卷了起来。 讲完了道理,楚衣轻便不再说话,他说话原也不方便,如今,就只听见责打的声音。 风行扒着书案子,只想着一句不伦不类的话,由俭入奢易,由奢从俭难,当年数百的藤杖挨着,还能骑马出征,如今只挨了这三四下,竟痛得涕泗横流。 他怕他的眼泪流下来污了这满桌的折子,只拼命忍着。却不想身后,实在疼得招架不住。 刚才因着他无心,手上挨了那么重的戒尺,如今抠着案子,掌心也火辣辣地肿起来,又哪里伏得住。楚衣轻又一戒尺下去,就痛得从案子上滑下去,险险挂下来几本折子。 他自登基以来,何尝这般狼狈。 风行知道自己这样实在窝囊,地上散落的折子也不敢捡,只强撑着跪起来。 楚衣轻半分怜惜也无,提起他身子就又抛在了案子上,顺手在他推出一块空地来,用手划道,“多打十记。” 风行只看他划在案子上的手,就又忍不住落下汗来,这样沉重的戒尺,还要多打十记,那自己今天究竟要挨多少?爹和父王都是一样的脾气,不过挨得多重,都不可能让自己休养不上朝。风行再一次扒紧了案子,多少年就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来了, 分卷阅读318 分卷阅读319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19 才知道有没有这一日,自己不是都在他掌中吗? “是。孩儿知错,父亲——重重责罚。” 楚衣轻并不曾因为他说了重重责罚就更重一分,更不会因为他痛得汗湿襟背就轻一分,他心中有数,手上,自然是心中的功夫。风行却不敢再放松,只越紧地扒着案子,楚衣轻没说,却不知为什么他竟知道,若是再掉下去,就是加打二十了。 “五!”他数着。 楚衣轻略动了动眉,却没有阻止,任凭他叫出声来。 “六!”那些疼全哽在喉咙里。直到报到第十下,风行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戒方直落,楚衣轻一口气都没出,又打了十一下。 这让潜意识觉得挨了十下戒尺能松缓片刻的风行险些再次滑下去,脸上的汗都淌进了嘴里,却不知为何还有点辣,风行数着十二,求道,“爹,爹!” 楚衣轻倒是真疼他,传音入密如此耗费内力,手上不停,却是问道,“怎么了?” 风行嘴里都是苦的,哪里答得出怎么了。 楚衣轻继续打,又是两下,这两下,风行疼得顾不上报数了。 打了十四下,楚衣轻见他身子又要再滑下来,于是躬身抱了他再往上伏好,风行心中一暖,“谢谢爹。” 楚衣轻没说话,继续让他疼。 这一下,风行数得是十三,楚衣轻手中的戒尺停了一下,然后道,“再加五下。” “爹!”风行的声音颤了。 楚衣轻却是不再说话,风行死咬着唇,却是不再出声了。 蒋诚意在外间,听风行报数,心惊胆战,风行不报数了,竟是吓得人都僵住了。这可是皇上诶,九五之尊,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便是初入宫最伶俐的小太监,挨打也没有这么乖觉的。念头一过,想到自己竟然拿皇上比小太监,又吓出了一声冷汗。里边却是再听不出什么了。 风行一个臀上,全是方方正正的檩子,那戒方足有半寸厚,又是韧度极佳的和田玉,谁真用这东西来打人啊。风行趴在案上,心里又默默数了十下,臀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再打,就是腰和腿了。想到明日要拖着这样的身子正襟危坐在皇帝宝座上,风行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流出来。 楚衣轻的戒尺果然是往下走了,现在打的,是腿。还是最软的大腿后侧。 “爹!”又捱了两下,风行实在是受不住了,求道,“爹,明日还有早朝,待儿子下了朝,请了家法来——”他说到这,却是停住了。 楚衣轻按住他脊背,举起戒尺,大腿上狠狠敲了六下,而后才道,“你现在知道请家法了。”说着,就将那白玉戒方“铿”地一声放在桌案上。 风行从一头汗里抬起脸来,才动了动身子,却是咬紧了唇不敢吭一声。 楚衣轻伸指凌空划道,“跪着回话。” 风行低低应了声是,挣扎着撑起身子,又出了一身汗,才跪了起来。这一跪,身后都是凉的,竟狠狠打了个寒噤。是啊,既然一心讨打,怎不早备了家法,这白玉戒方是用来挨打的吗?难怪爹生气,自己口上说着,心却终究不诚。风行此刻丝毫不敢扯谎,却也不敢默认,他真是无心的,“孩儿不是心存试探,只是爹总不来,孩儿——”说到这方觉出自己语中暗含怨怼之意,不敢再说,“都是儿子的错,父亲有问,儿子,不敢答。” 帘外的蒋诚意听着,竟觉得皇上格外可怜起来,正被自己这一大逆不道的想法吓了一跳,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似从天边飘了来,又像是在耳边,“打盆水,拧两条帕子,一条干的,一条冷的,你们用的伤药,也拿些来。” 蒋诚意骇了一跳,顿时冷汗沁了全身,这楚公子究竟是不是凡人,他应声只缓了片刻,却听得皇上吩咐,“照父亲的旨意办。” 楚衣轻看了他一眼,风行急忙改口,“听公子吩咐。” 风行驭下有方,虽是深更,值夜的小太监却颇为警醒,见蒋诚意要伤药,还机灵地想去请太医,直将蒋诚意骇了一跳,只压低声音道,“叫你做什么就做,自作聪明活不长。”而后自己亲去捧盆打水。他素来是个仁善人,从不轻易责罚恫吓底下人的,此言一出,竟将那小太监唬了一跳,连忙送了药来。 哪怕是近身服侍的,楚衣轻也不欲风行被人看到伤成什么样,自己出去接了水,拿了药,用冷冰冰的帕子替风行擦着臀上的伤,他不似商衾寒一般犯病,打的时候下死手,打完了就又是抱又是揉的,如今也不叫风行躺下,只叫他弯下身子撑在案子上将药擦了,又看了一眼青铜漏,比划道,“待晾一晾药,还能迷糊半个时辰。”说着,就自顾整理桌上散乱的折子,也不理风行还赤裸着半个身子罚站。 风行自然更不敢说话,端端正正站着,才挨了那么重的打,这会儿晾着伤药,又是一次反省和折磨。 楚衣轻手底下翻着折子,直等他呼吸平顺了,才抬头比划道,“这些年,你倒是勤勉。”说罢也不等他谦逊的话,吩咐道,“更衣睡了吧。” 风行听他说了更衣两个字,又是一阵脸红,咬着牙穿戴整齐了,还待再问一问楚衣轻,楚衣轻只道,“自去歇着,一个太平盛世可都在你肩上,我照看你。” 风行听他说照看,一语双关,也打蛇随棍上,“爹今日罚得孩儿,以后——” 楚衣轻淡淡望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说,却是心满意足地睡了。楚衣轻坐在他床边,闭目调息,他内力极佳,自然听得到门外蒋诚意吩咐小太监备上清粥,只微微一笑。很快天就亮了吧,不知道重华和石头早上吃什么呢。 重华早上吃得是粢饭团,配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饭团裹了满满的芝麻,十分香甜,粥熬了半宿,分外软糯,新磨的一碗豆腐汪在豆青的新瓷里,再配上鲜嫩嫩一碟子水萝卜,前天昭帝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石头揣着几个饭团去上朝,嘴上犹自说着“紫米的没白米的香”。端立在朝堂上的时候,将将瞥见孝文帝朝靴的一刻抹掉了嘴边的米粘子,商承涣自幼在军中长大,又尚节俭,所着靴履一概不用丝帛,也不讲究纹饰,但天子自有天子的气度和威仪,他便是布衣皂靴,也是天家气度,只今日,江石头随百官行了大礼,却觉得咱们这位素来稳如泰山的皇上有点过分端着了。坐得太直,纹风不动,江石头得意地回味着糯米的甜香,非常经验主义地认定:让你嘚瑟,挨打了吧。 圣天子明察秋毫,早将江石头几不可见又毫不避人的得意收进眼底,而后不疾不徐地抛出一道惊雷,“父王与母妃结缡廿载,朕的今日是母妃拿命换来的,这些年,一直遵从母妃遗命,不敢祭奠,免得劳民伤财。只前日,庭鲤祠天降异火,朕始觉不孝,却终不 分卷阅读319 分卷阅读320 三家轶闻辑录 作者:陆离流离 分卷阅读320 敢有违父王母妃教诲……” 江石头听他在那掰扯,心道,那火明明就是你自己放的,被二伯揍了吧,上尊号的事不敢提了吧,推不了爹托梦,又说娘显灵,当皇帝可真没趣儿,正想着,却突然听到一句,“既是异姓兄弟,便由忠烈伯代朕前去,也能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江石头恍惚听了半句,就呆住了,你又刨坑,什么异姓兄弟,皇帝的异姓兄弟有好下场的嘛,你是要我做什么啊,天可怜见,我能辞官吗。 江石头还一脸怔愣的时候,早有老臣听出风行的话音来,皇上今日居然口称父王了,那涣水边的贫家女,是妻是妾是外室还是露水情缘,因她是当今天子生母,先靖边王又没有别的姬妾,早被满朝文武刻意搁置不提,孝文帝也很给百官面子,每逢五月初五,都是先去拜了某个牌位再出来接受百官朝贺,他不提要百官拜他不知上没上玉谍的妈,百官也不愿为了一个民女屈膝,如今,居然让近日风头正盛的忠烈伯以异姓兄弟的身份去涣水边主持祭仪——难道他这些日子一番做作,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母亲不成?那也不对,等给靖边王上了皇帝尊号,他说他亲妈是原配嫡妻,朝中还有人谁敢跟他争不成?皇上如今挟大败北狄之威,眼看着满朝文武都拗不过,却是何处来得峰回路转?只不管如何,尊一个女人,她也确实是今上生母,总比—— 想到这里,头发花白的老丞相就道,“王妃贤德,皇上圣明,忠烈伯得圣上如此信重,已是欢喜地痴了。” 江石头——你才痴了呢? 商承涣居然还煞有介事地点头,“父亲也是爱重大正这般憨直,才亲自教导,如此看重。” 满朝文武像是突然明白了这位素来稳重的少年天子力排众议让这傻子江石头掌了帅印的原因,原来,这竟是先靖边王亲自教导的人,难怪皇上如此信重,都纷纷叹道,“靖边王惜才爱子之心令人动容。” 商承涣也不解释他口中的父亲究竟是哪一位,一挥袍袖,“如此,大正,谢恩吧!” 江石头突然觉得被已经化进胃里的糯米卡了一下,而后五体投地道,“臣,谢主隆恩。”拜谢之后,复请教了许多礼仪方面的问题,他上朝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直问道这位素来镇定的孝文帝头上都有细汗密密渗出来,犹自不甘心,让你害我,就让你在这皇帝宝座上多坐一会儿,看你坐得住。 商承涣倒是真坐得住,不仅坐得住,还坐得很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他励精图治,素来勤政,老臣们对他既有敬服又难免带上几分疼爱,如今看他虽神韵极佳,风采更胜昨日,却是气血略见不足,又见他有虚怀纳谏,就上尊号一事有所让步,当下打断了江石头的絮叨,“一应祭仪,自有礼部安排。忠烈伯何不同陈大人商议个章程,再请圣上示下。” 江石头小报了仇,也想见好就收,当即从善如流,风行风度绝佳,竟还邀约道,“忠烈伯赤胆忠心,不妨事,今日下朝,你我兄弟尽可详叙。” 江石头口上谢恩,心中却道,谁和你详谈,反正狄人也打完了,近十年不会有大仗,回去我就挂印辞官,侍奉着爹和二爹二伯游山玩水,不伺候了。 江石头的白日梦并没有实现,一下朝,又被蒋诚意拦在了道上,才打好了拒绝的腹稿,却听这位圣天子驾前第一权宦道,“楚公子有召,伯爷,请吧。” 江石头收回了快被自己咬断的舌头,规规矩矩地跟着蒋诚意去了栖凤阁。 栖凤阁里,果然摆了香案。 孝文帝一身布衣,“朕痴长大正几日,就是哥哥了。” 江石头才要推拒,就见自己亲二伯坐在上面,递过来墨宝一张,竟是二爹的字,“应了他,好好代他向你三叔、四叔尽孝。” 江石头回头望着风行,“那个,皇帝哥,我二爹虽然答应了,可我爹——”他心里终究有些不愿意。 江边茅舍,晋枢机望着商承弼,“卫衿冷和景衫薄如今漂泊,我哥实在放心不下,我便让石头应了,你——” 商承弼停下了劈柴的手,“那,也是我哥。” 晋枢机笑了。 江山在手,不若伊人,霞光满天,不敌殊色。 ——完 分卷阅读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