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 分卷阅读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 《相伴》梦幻兽 文案: 正经版: 宋然没想过有一天能回到吕家,更没想到成为吕家的三爷后,厄运会不期而至,幸亏在颠沛流离中逃脱,幸亏有庞非的一路陪伴,身世之伤、遭陷害之谜终于一一理清,人心莫测,世情险恶,但终归敌不过爱的力量。 神经版: 宋然闷闷不乐:我要回吕家了…… 庞非含情脉脉:我陪你吧? 宋然眼泪汪汪: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庞非含情脉脉:没问题,跟着我! 宋然怒气冲冲:我要去报仇! 庞非含情脉脉:为你两肋插刀! 宋然泣涕涟涟:呜呜,庞非你对我真好…… 庞非含情脉脉:你是风儿我是沙,我是蝶来你是花,咱们是青梅竹马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相伴到天涯! …… 宋然:那个,你的表情能不能换一下? 庞非:这有何难?看我—— 宋然:色迷迷的家伙,擦掉你的口水,滚! 一个先苦后甜,笑中带泪的故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然庞非 ┃ 配角:吕宋峤莳风吕宋成等 ┃ 其它: 第1章 有客 踏入腊月,天气倏然阴冷起来。午时的太阳也只是淡淡地洒下微光,若有若无,仿若一缕。 学堂里已经放假,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连先生都准备回家过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学馆走廊上传来“刷刷”声响。一个少年挥着大扫帚,正专心地对付着走廊木地板上的碎叶子。 “宋然哥——”门外传来孩童的叫声。 “哎——”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向门口。 一张小小的脸露出来,“娘让我来叫你家去。家里来客人了,有好东西吃。”六七岁的孩童说起话来倒也利索。 “回家去吃好东西?”少年笑了,手里的扫帚又挥起来。 “嗯,还有,说要倒你。”孩子口里不知含着啥,嘟囔着:“倒你,找你……” 少年手中一顿,“找我?” 会有人找我? 想一想,还是把扫帚等物放好,然后收拾了东西,跟学堂里管事说了声。管事原就待他甚好,毕竟这少年在这里边读书边干活,很是仔细,念书也极伶俐,倒叮嘱了几句,便让他赶紧回去了。 路上,北风刮起来,打在脸上生疼。两人连走带跑,嘴里还喊着什么。然而从喜哥儿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宋然只得加快脚步匆匆回到了舅舅家。 门外停着辆颇为体面的马车,车夫正拢着袖子打瞌睡。 小小厅堂里坐着一个也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穿着墨绿色裙袄,外罩银鼠褂子,面团儿一般白乎乎的脸上,堆着笑意。自己舅母正陪坐在一旁,脸上似有几分不安。待他上前见了礼,那妇人便笑吟吟地说:“这便是我们家三爷了罢?”虽则是问话,却并不向舅母那边看,只往他脸上瞧——“这样子,倒真有几分我们家老爷的神气。” 宋然惊疑不定,问:“舅母,这是?” 旁边的张氏开口缓缓说道:“这是你本家的李妈妈,说奉了主家的意思,寻了你来,要你回吕家去的。” 回吕家去? 事出突然,宋然莫名其妙,不再出声。 那李妈妈抽出帕子来,在嘴边抿了抿,柔声说道:“说起来,我们家老爷病的时候,常念起来要接三爷回去的。后来人去了,家里也多事,就没再提起。现如今,我们家太夫人年纪大了,常日间这些孙子孙女都在身边傍着,想着唯独你一个在外,心里不得安宁,便跟大爷二爷,就是你大哥二哥说,要接你回去。” 宋然还是没作声,脑子里不甚清晰的样子。老爷,太夫人,大哥二哥……听起来,好像是一家人,却有着说不出的膈应。 “唉,说起来也是我们没考虑周到。原早该接了你回去的。这虽迟了几年,那也是过去家里有事。现如今,你回去了正好一家团聚,也好念书成才,不枉老爷念叨一场。你说是也不是?” “李妈妈,我看不如这样,宋然刚下学回来,一应事儿还没理清,等过几天再……”张氏见宋然低着头不作声,料他一时半刻也拿不定主意,便出言说道。 “咳……原该这样,是我心急了。就这么着,三爷先歇着,过几日我们再来罢。”那李妈妈倒也识趣,顺着话头说了,便起身告辞。“这儿一点小东西,给孩子们吃着玩罢。还有两身衣裳,也不知合不合三爷的身量,三爷姑且收着。”那李妈妈话音未落,身后两个丫鬟便捧上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来。 “我要,我要,娘——”喜哥儿带着妹妹不知从哪蹦了出来,向张氏撒娇。 李妈妈已经甩着袖子摇摇摆摆往外走了,张氏与宋然顾不得尴尬,只得送人出去,看着坐上马车走远了,方回来关上门。 入夜,小小的兰西城里已是灯火几灭,清冽的空气,吸起来极冷,却又极爽。 屋子里只一个火盆,火烧得正旺,映得四下里一层暖暖的黄。宋然斜斜地靠在床头,身上胡乱盖着被子,露出上半身一截涤得灰白的单衣,眼睛只盯着那火盆出神,长长的睫毛如同一片细密的阴影。 庞非推门进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情景,眼里便涌上笑意。 “想我呢?” 边说着,也不管自己刚从外边寒风冷雨里来,两三下扯了外袍,双手拢在嘴边,哈了几口气,搓一搓,便爬上床来,蹬掉靴子,钻进被窝里头,缩着身子抖了一阵。被他一闹,宋然也笑了,把被子挪过去一点,“这又是从哪来?就冷得这个样?” “嘶——你出去撒把尿试试,把鸟都给你冻下来!”庞非满嘴里胡说着,把手往下伸,往宋然腋窝下搁着取暖。 宋然躺直了身子,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心里究竟怎么想?回去做少爷还不好么?”庞非的口气有点酸溜溜。 “嗤!”宋然笑了声:“口不对心。你不喜欢我走是不是?” “那是当然那的,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好像又不行……”庞非正经下来,也学着宋然的样,枕着手,在被窝里翘起腿来。 “你如今住在这,虽然咱俩可以常常在一块。但终究不是事——你舅舅和你娘那几个钱,一年到头送往家来的也不多,你舅母拉扯喜哥和瑞姐儿也不容易。二月里你就该下场了,不是愁着报不上名么?这可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哎,那话怎么说来着?苟富贵勿相忘!” “咳咳”宋然差点儿岔了气,笑着说:“你也知道这话?” 庞非把嘴一撇,说:“你以为就你读过书么?小看人!总之,回去了可不能把我抛在后头,哼,你欠我的钱,我还记着!” “知道了,跑不了你的。等来日我有钱了,请你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 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去。”宋然一笑,全然不当一回事。 庞非侧过头来,用一只手撑起头,注视着宋然白皙的脸孔,说:“那可说定了。只怕到时候你不认我了可咋办?” “行了,滚下去睡吧。今夜里还是不回家?等你爹知道了又是一顿棍子。”宋然推他,庞非手一松,头掉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说:“我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混呢!” 两人又胡乱说了些,庞非嘟嘟囔囔地睡着了。 宋然却还迷迷糊糊的想,小时候懵懵懂懂,也曾问过爹在哪里,这么些年过去,自己也大了,问过舅母,听她说,娘亲当年虽说是在外头娶的,只是个妾,但那也是正正经经坐了花轿拜过天地的。不知为何吕家硬是不肯让入门,娘亲一气之下竟独自抚养着襁褓中的自己,千辛万苦的留在了京城,不肯跟随回来。 这么多年,那家一直未传过消息来,自己从未想过这么快能回去。现在找上门来,总感觉奇怪。不是为着不想拖累舅母一家子,为着下场应考,的确是不想回去的。但自己毕竟是姓吕的,不回去又算什么呢?总不能一辈子依附在舅舅家……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肃然无声,只是静静落下,落下。宋然给庞非掖了掖被角,倦意渐渐涌上来,也陷入了睡梦中。 如同小时候那无数个同榻而眠的夜晚一样,温暖静谧。 雪花也落在相隔不远的吕城中,给屋瓦房檐都染上一层白。 大宅子里还是烛火摇曳,各房丫鬟忙着给主子们端水洗漱,服侍着他们睡下。 厚厚的棉布帘子被打起,一股暖烘烘的带着甜香的气味拂面而来,吕宋峤皱了皱眉,边跨进屋,边说道:“这香气也太浓了点,隔日熏个淡一点的来。” 屋子里,白天那位李妈妈正陪着二奶奶说话儿,见了他,忙立起身,应道:“二爷回来了。明日我就叫丫头换了这香。” 吕宋峤点点头。 炕上抱着手炉的年轻妇人,并没起身,只是温婉地一笑。“李妈妈,你让人去热点酒来,给二爷暖暖身子,好睡。”李妈妈应了声,便起身出去。 吕宋峤便过来,往铺了褥子的圈椅上坐了,随手倒杯热茶,抿了一口,问:“怎么说?不愿意回来?” 朱氏是个温柔的女人,只是如今有了身子,月份渐大,不便起来,便由着丈夫自己伺候自己。用铜簪子拨了拨手炉里的灰,朝他柔声说道:“也不是不愿意。听李妈妈说,那孩子模样跟咱们老爷的确有几分神似呢,清清爽爽的。只是李妈妈去得突然,他刚从学里回来,一时间有点无措罢了。他舅母也说了,让他自己先想想清楚。我看,八成是愿意的。” “嗯,人好就成,之前打听的也是这样,那些个恩恩怨怨的也过去了,这孩子总得接回来。这两日我正有空,就亲自去一趟。”吕宋峤脸上浮起了笑意。正好丫鬟治了酒来,朱氏便吩咐李妈妈明天从库房里取东西出来,预备着。 吕宋峤喝过两杯就叫收拾下去了。夫妻二人屏退了下人,朱氏又说了一通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如何的话,吕宋峤又把脑袋贴在妻子肚皮上听了一听,打趣了几句,才安歇不提。 这一日,宋然正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三个人都冻得鼻尖通红。喜哥儿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截裂了口子的胡萝卜,正要给雪人装上。 门外传来了马车咿呀碾过积雪的道路的声音,在门口止住了。 门被半推开,“张大嫂子在家里呢么?”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边说着,边推门进来。不妨看见院中的情景,一时怔了一怔,想笑又不敢笑。 “哎呀,你这丫头,傻站着干啥,见了三爷也不喊!”随即进来的便是那位李妈妈了。 宋然直起身,迅速拍干净自己身上的雪,弯下腰拉起两个孩子。一下子看见一双靴子踏在雪地上,视线往上,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一枚,请多关照 第2章 道别 张氏从厨房里出来,忙擦了擦手,招呼众人往厅堂里去,又叫宋然倒上茶来。 李妈妈未语先笑,给张氏和宋然介绍:“这位便是我们家二爷。” 张氏颇有点局促,但家中别无男人,只宋然一个半大小子,小户之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得拿出主人家的姿态,寒暄了一番,请他们坐下喝茶。 其实宋然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两日,庞非早打听了吕家的情况—— “你那便宜大哥,在州里当官呢。所以现在这家中主事的是二爷,听说是个极年轻极厉害的人,接过家中生意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吕家如今的铺子、田庄都是他经营着。你去了,得傍上这个财神爷,让我也沾点油水!” 这财神爷如今就坐在屋子里,那屋子仿佛因他的缘故都亮堂了几分。 庞非啊,庞非,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扑上去,抱住他喊一声二哥?作个兄悌友恭的样子? 宋然腹谤着,自己也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地站在舅母身边。 “宋然是吧?你也坐。”吕宋峤看着前面的少年,眉目秀挺,还带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却偏做出个稳重的样子来,不由得笑了。 宋然有点吃惊,忙摆了摆手,说:“不用,我站着就成。” “我听说你学问里头还好,就该下场了,算半个读书人,也是该有一席之地的。”吕宋峤似是打趣地地说道。 果然如此么?宋然想。 “你说,那吕家当官的当官,做生意的做生意,整一富贵人家。听说底下也有男丁,不差你一个,干嘛要你回去?真是那老太太想念你?人家连你是扁的圆的都不知道!我听说了,吕家老祖宗棺木都做好了的,万事不管的,能想得起你来?”昨天夜里,庞非念叨的话还在耳旁。 ——我看啊,肯定是知道你考得上,是个读书的料。接你回去,将来好给他们家光宗耀祖。 也许吧。 宋然承认庞非说得有道理,但也并不难过。自己与他们本无什么亲情,有个有价值的身份,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人就是这样,你有价值,别人才看重你。 虽然这十分无奈。 吕宋峤见他走神,也不介意,大概觉得他怕羞,并不勉强一定要他坐。便跟张氏郑重地说起接他回去的话来。 “不过呢,我还是得问准一声,你自个儿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宋然仿佛听到这句话是问自己的。 此间的空气忽地一滞,大家都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我自然是愿意的。”宋然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 这都反复掂量几天了,还有庞非那狗头军师给自己出主意。 “好!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 ”这下子,吕宋峤眉眼都带上笑意,笑起来,仿佛一股春风吹涤,爽爽朗朗。 李妈妈也凑趣:“我说了么,三爷是个有主见的。”一面又叫丫头送上礼品,这次的可丰富多了,两支根须长长的人参,给两个孩子的袄儿褂子,还有布匹尺头等物。吕宋峤便又说些谢张氏的话,又问宋然的日常起居,及在学里读书的事情。又让宋然去收拾东西。 我有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宋然心下好笑。出到檐下,招手叫了喜哥儿来:“快点,去叫庞非来,就说我要走了。” 喜哥儿正含着块糖,迷迷糊糊地:“走?宋然哥要去哪?带了我去么?” “好小子,等会跟你说。你给我把庞非叫来,好不好?” 宋然把身上的旧袍子脱下,看着面前的新的靛青色袍子,叹了口气,还是穿上了。不妨一只手从腰后一揽,一只手扶着自己肩膀,把他转了过来,眼前是庞非亮晶晶的眼。 “啧啧,吕三爷,好俊哪!”庞非上下打量他,一扬手把自己那柄小花枪扔到角落里。 “干什么呢?色迷迷的样子!”宋然嘟囔着,又想把新袍子解下来。 “别,就这样,好看。” 庞非有点恹恹的,往宋然床上一倒,把他的旧袍子胡乱抓在自己手里,说:“这个就送我吧。”说着把那衣服往脸上凑,猛地吸了一口。衣服虽然是旧的,但干干净净,透着一股淡淡的清新的味道。很舒服,就像抱着宋然时那种若有若无的味儿。 “那衣服你都穿不下,拿来干什么?这屋里我拿不走的,全给你好了。”宋然边收拾自己的书,边说道。 “你管我呢,我晚上抱着睡觉。”庞非又坐起来,环顾了一下,看看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拿走的。可这屋子原就是放杂物的,只有些破旧家伙。宋然除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是书啊笔啊之类的东西。他全然不感兴趣,便又倒下去。 都弄好了,就只一个包袱而已。宋然松口气,也坐在床沿边上,发愣。 外头传来孩子们松快的放肆的笑声,声音清脆,是喜哥和瑞姐儿,似乎在闹着什么。“噗”的一声,又是谁不小心摔在地上,却也没听见哭。当孩子真好,冷也不怕,只顾玩儿。宋然如此想着,忘了自己其实也不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烦恼,只是为着这即将到来的别离,还有前路渺茫而闷闷不乐。 记得那一年,自己刚被送回来,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当母亲把自己交给舅舅,年也不过就要走的时候,自己奔出雪地,看着哪一辆青油布小车越来越远,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渐渐湮没不见。泪水打在脸上,生疼。为什么别离总要在冬天,明明已经很冷。 “你会来看我吧?”他扭过头看庞非。 “我都不知道进不进得去。只怕吕三爷不是那么好见。” 宋然捶了他一下。 庞非抓着他的手,塞进一块东西,掌心触着,暖暖的。 是一块玉。白的,雕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成色不错,用根银灰色丝绦系着。还带着庞非的体温。 “哪来的?” “抢的。这个适合你,我找了好久呢。听人说,带玉可以辟邪。你刚去,免不了小人作祟,带着正好。” 宋然嘴角抽搐,瞥了一眼角落里那支枪,这家伙扎个兔子,刺条鱼儿还行,抢?才不信。还有,这话又是从哪个婆娘那听来的?自己又不是去跳牢坑。再说了,真有小人作祟,这东西能保得住自己? 不过还是高兴的,少年人本就喜欢光鲜的东西,当即低下头把那玉别在自己腰间。 庞非站起来,望着装束一新的宋然,觉得很好看。但这好看的人就要走出去,给许许多多的人看到,又不由得有些失落。仿佛原本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显露在他人眼前,人人都可以分享。 但宋然还低着头,要把玉系得好看些,没有留意到这家伙的脸色忽明忽暗。 “唔,说好了,我去看你,过年前。”庞非边说边拉他起来,伸出手,抬起宋然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 “好。” 年少的情谊可以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但庞非却不担心。他们两个肯定还是在一块的,仿佛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宋然拿起包袱,回头看了一眼,庞非胡乱抱着他的旧袍子,上半身倒在床上。屋子里光线不足,阴恻恻的,忽然间觉得有点可怜——这是他离开舅舅家时最后的最鲜明的印象。 到底是抚养了一场,况且宋然对这个家也多有帮衬,这一下要走,张氏甚是伤感。两个孩子更是抽抽搭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扯着宋然的衣服下摆不放手。 “不必送了,看冷着孩子。”吕宋峤拱拱手,劝着张氏。 宋然立住脚,说:“劳烦二爷……二哥,和妈妈先到车上等着,我跟舅母道个别,说句话就来。” 吕宋峤笑着点点头,先迈步出去了。 宋然把瑞姐儿抱起来,拉着喜哥,三两步回至厅内。与跟进来的张氏说道:“舅母,我得空了就回来看你们。家里有事,叫庞非就成。”又蹲下来,帮兄妹俩擦去眼泪,哄道:“乖,可不许哭了,待会脸上可要裂口子了。好好的,等哥哥回来给你们买糖葫芦。” 然后朝张氏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拜道:“谢舅母抚养大恩。” 张氏那眼泪便滴了下来,又忙用手背擦去,朦胧着眼睛看着宋然出了门。 快步出至院中,宋然扭过头瞧了一眼西边自己那屋子,纸糊的窗子后面,模模糊糊一个影子,一动不动。宋然鼻头发酸,不敢再看,转身就走。 外边停着两辆马车,都垂着棉布帘子。宋然走过去,正不知上哪一辆好,前边那辆车里响起了吕宋峤的声音:“上这来。” 宋然见这辆车较为华丽,也大,心下了然。脚踏却已经收起来了,便要爬上去,又怕弄着了新袍子,爬了几下都上不去,正无措,忽地有人抓住自己臂膀,将自己一把托了起来,便助他上了马车。宋然吓了一跳,回头一望,一个大汉,高且壮。 “行了,这就准备走吧。”吕宋峤在车里说,应该是朝那个大汉。 原来是车夫。宋然心下想。 马车里颇为宽敞,也挺暖和。吕宋峤正笑吟吟地等着他。宋然有些发窘,也弯着腰坐下。 “你穿这一身,倒是精神。”吕宋峤说道,瞥了一眼他腰间垂下来的玉。 宋然便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时候把它摘下来只会显得更傻。 “嗯,一个朋友……送的。”他不知怎的,下意识地解释道。 “回家去,我另给你一块。”吕宋峤说着,不甚在意的样子。又把小几上的点心指给宋然, “饿么?先垫垫肚子,这一路是雪,不好走,想来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 到家时怕已晚了。” 宋然便拿起一块糕点,慢慢地吃着,正好有点事作。因为骤然只剩下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相对,面对面的,他觉得有些尴尬。 天高地远 ,苍茫一片,车轮吱呀吱呀,一路迤逦而去,在皑皑的雪地上拉出道道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二更 第3章 吕府 宋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车一停,他就醒过来了。 冬时日短,虽是薄暮,但天已黑透。吕城的街道上却还有不少铺子开着门,亮着晕黄的灯。又有街边小摊上冒出股股热烟,是热腾腾的面摊儿,弥漫着葱花的香味儿。不知从哪儿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的声音,飘飘渺渺。 宋然正懵懂,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吕府便在这五光十色的梦的中心,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上,看着不大,却是华美壮丽。 李妈妈的车子早抢在前头到达,等吕宋峤携着宋然下了马车,早有不少家丁仆妇候在门前,打着灯笼,照得周遭一片亮堂,此起彼落的声音—— “二爷回来了”“这位就是三爷么?”“二爷三爷慢着走,小心底下。”…… 宋然只觉得走在云端一般,晕晕乎乎的,不知是刚才坐车的影响,还是眼前的一幕令他感到恍惚。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拉着,是吕宋峤,回头来望着他笑了一下。 宋然的心忽地就定下来了。 进了大门,二门,转入叠嶂后,是开阔的甬道,吕宋峤拉着宋然,直往东边走。夜色中,屋院里亮着的灯仿若一团团的火,檐下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再往前便是几间上房,黑暗中看起来都十分气派。 “到了。” 早有人打起帘子来,宋然只觉眼前一亮,屋里点着灯,临窗大炕上铺着暗红色毛毡,放着炕桌,立着靠背等物。底下还齐齐整整摆着几张椅子,都搭着银红色的毡子。又有一对大理石雕花案几,上边是茶壶茶碗等物,两边各有铺设着褥子的圈椅。屋角立着高几,设着一对梅瓶,插着几支早梅,正悠悠地吐着香气,整间屋子极其的温暖舒适。 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轻妇人正站起来,笑着招呼道:“回来了?这一路不好走吧?” “嗯,这都走了大半天。”吕宋峤应着,对宋然说:“这是你二嫂。” 宋然忙上前作揖行礼。朱氏微微笑着打量他,十分亲切,令人心生好感。 那边李妈妈早吩咐丫鬟捧上热水来,给两人洗手擦脸。水汽氤氲、热腾腾的毛巾终于让宋然彻底精神过来,方觉得饿了。 幸好,喝了两杯热茶,吕宋峤便说道:“先吃饭,等会带你去见祖母。” 丫鬟很快地抬上小几,摆上饭来,有肉有菜。朱氏另有自己的,在炕桌上,李妈妈立在炕沿下伺候着她喝汤。 于喝茶、吃饭这一道上的礼仪,宋然从小就熟,被母亲训过来的,自然做得很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安安静静地把饭给吃完了。味道很好,恰好是宋然喜欢的清淡,当然胜过在学堂里和在舅舅家的。 “先简单吃着。过两天再办两桌,给你接风。请了亲戚来,大家热络热络。”吕宋峤说,这么一听,宋然不禁有点紧张,抬起头来看着他。 “不必怕,我陪着你。总归是要见人的,往后这就是你家了。”吕宋峤看他有点不自在,安慰道。 “是的,三叔安心住下,要什么只管让李妈妈告诉我,大家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的。”朱氏也吩咐着,便让李妈妈去收拾好院子,让宋然等会住下来。 “品静轩都拾掇好了,三爷即可进去住的。”李妈妈说。 “那院子在靠后一点,虽则小些,但胜在清静,刚好让你读书。所以便提前给你预备下了。”吕宋峤边说着边站起来。 宋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人家处处都给你安排妥当了,自己总要有点表示吧?刚出口说了两声感激的话,吕宋峤便摆摆手说:“刚不是说了叫你不要见外么?怎的又客气起来?”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宋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料更不好意思的还在后头等着他。 月色不明,院中花木上还压着些积雪,黑黢黢的。 吕宋峤携着宋然,后头李妈妈搀着朱氏小心翼翼地走着,转眼来到吕家老太太的住的上房。未曾进门,便听的里面不少人声。彼时众人都正吃过饭,来给老太太请晚安。当然也是听说宋然今日回来,特地来看人的。因此一大家子正在老人家眼前凑趣。 宋然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几拍,觉得掌心微微出汗。 似是觉察到他的不安,吕宋峤松开手,自己先迈步进去,让宋然跟在后头。大红毡帘掀起来,只见眼前满屋子里坐着、站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珠环翠绕。宋然也不敢多看,只目不斜视地上前去。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端坐在一张榻上,见他们进来,便笑着要旁边丫鬟扶自己起来。吕宋峤忙上去搀着,依旧坐下,便指向宋然说道:“老祖宗,这就是宋然了。您看,好不好?” 宋然礼数周全,恭恭敬敬地拜见了老人家,口称“祖母。” 老太太便笑得满脸皱纹,连声说:“好,好!” 这下子屋子里的众人方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起话,一时间叔伯兄弟,媳妇丫鬟,共相笑语,喜意盈盈。 吕宋峤将宋然引至一中年夫妇跟前道:“这是大伯。这是大伯母。”这便是吕家大老爷夫妻俩了,看起来四五十岁,都颇为富态的样子。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儿,生得圆头圆脑,“这是,四弟。宋营,你可得排下去了。”那孩子趴在母亲膝上,扬起头来瞪着宋然:“不要,我是老三。你排下去。”吕宋峤作势要打,那孩子便干脆钻进母亲怀里。大夫人轻声地训他:“在家里怎么说的?这是三哥,你现下是老四了。快叫三哥!”孩子把头埋进衣服里,不作声。 大夫人便笑着朝宋然说:“这孩子!宋然啊,你四弟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慢慢儿他就知道了。” 宋然自不会计较,一一见过众人。 又有大房的二姑奶奶,带着两个孩子来家省亲的,瞅着宋然,笑嘻嘻地说:“到底是兄弟,我看三弟跟宋峤长得倒像。”这下屋里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宋然,有的微微点头,有的低声交头接耳,孩子们干脆跑到他前头盯着看。 宋然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了,只能低下头垂着眼睛,对那几个孩子笑了一笑。 大家又说起过两日请族中长辈,至交亲友,一并来开席宴饮,热闹热闹。大老爷又问了宋然的功课、回来后的起居安排等事。在座的对他并无恶意,或者说在老太太和吕宋峤面前人人都对他表示了善意,至于心下如何作想,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 那就不得而知了。 妙的是,不约而同地,无一人提及他的母亲。连同上次李妈妈去,以及今日一整天,都没有人想起来——宋然还有一个在世的娘。在以后的日子,估计众人也会故意遗忘这一点。 他就像一棵山林间的树,仿佛忽然之间自己就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的好,恰适合当吕家的三爷了,于是就回来。 这一晚,宋然躺在新簇簇的雕漆大床上,盖着香软温暖的被子,却无法像往常那样入睡。他的脑海里纷纷乱乱,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点兴奋又有点疲惫。 过往一切犹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里依次展开,五颜六色的是翠烟楼里的姑娘,一个个收敛了神色,跟着娘亲学弹琴;素眉淡目的娘亲,不喜他跑到前头去,但又不能时时拘着,只得将他放在高高的凳子上,不让他下来;有些个顽皮的小些的姑娘,瞅着机会,便一个两个围住他,帮他打散了发,拴上一串串珠子,拿一点艳红点在眉间,装小女孩子,连崔妈妈都赞得一声:“哟,好俊模样!” 那白的是舅舅家门口的皑皑积雪,是和庞非打雪仗扔的雪球,在空中相撞了,便化成一股股雪汽白雾,罩着两个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小兽一般的男孩儿;那红的呢?是个顽童冲自己喊“野种”时,庞非冲上去狠命将人家一撞,再扑上去一抓,把人家脸都抓出的一道血痕…… 娘亲,现在在哪里呢?还是在翠烟楼后头的小阁上栖身吗?这么多年只有信、和钱,告诉他她还在这个世上。舅舅呢,一定是在赶回来过年的路上,一定给他们带着点好玩的或者好吃的东西,货销得好的话,也许还会有给舅母的一支簪子。 庞非,庞非,今晚又去哪里睡呢?他那冷冷清清的屋子,火盆都没有…… 想到庞非,嘴角不自觉噙了一丝笑意,不知不觉中,宋然睡着了。 寒冷寂静的夜里,庞非连打了几个喷嚏,把喝得醉醺醺的自家老爹架在肩膀,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不妨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两个都摔在地上,老家伙一动不动,嘴里只含糊不清地嘟囔“来,再喝呀!”庞非也不动,就那么样躺在雪地里,四肢张得大大的,看着头上漆黑夜空,居然有星子,像那家伙的眼睛,望着你不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静静的,但好像又有很多东西藏在里头。 冷得很。庞非叹了口气,爬起来,嫌弃地踢了踢地上蜷成一团的老爹,想不管他吧,又觉得可怜,不知是可怜他还是可怜自己。只得喘着气又把他扯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去。经过宋然舅舅家,下意识地往围墙里头瞧,可惜宋然已经不在。 “妈的,这才第一晚呢!”庞非抽了抽鼻子,十分郁闷,无可奈何。 第4章 日常 接下来的几天,吕府便下帖子请人,置办酒席,着实热闹了几日。 宋然只管跟在吕宋峤后头,一桌一桌地去敬酒,去识人及被人识。幸好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虽然不喜欢热闹,但也不至于怯场。彬彬有礼地点头作揖,含笑寒暄,几天下来,宋然觉得自己的脸都有点儿僵硬了。 但吕宋峤很满意,吕家的人也很满意。 很快,整个吕城的人都知道,吕家三爷回来了。这三爷因小时与二老爷夫人年头不合,一出世便被姨娘抱去寄养在亲戚家的——虽然许多人搜肠刮肚,都没想起来十多年前二夫人产下过三公子这一回事,但人家吕府都说这是三爷了,其他的人谁又会闲着没事做去深究? 这吕家三爷学问甚好,考个秀才是不难的—— 关键是,这吕家三爷年纪轻轻,生得又美,而且,尚未订亲。 一时间,城中稍富贵些的人家,便多了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有适龄闺女的人家,也多了几分暗藏的心思。 当然,这些议论,宋然都不知道。这也是他住进来之后,感觉到最大的不爽——一重一重的门、花园、围墙,隔断了一切,外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在吕府,一早起来,便有丫鬟给他端盆打水,伺候穿衣梳洗。第一日的时候极不习惯,单着里衣,让个丫头在自己脸上、身上弄来弄去,宋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第二日丫鬟端了水来,宋然就叫她走了。洗脸、梳头、穿衣,但凡有手,这些自己都会做吧?谁知到了晚上,吕宋峤便亲自来跟他说这个事情了。 “听李妈妈说,你不要丫鬟伺候?”吕宋峤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背着手在品静轩中这里走走,那里瞧瞧。 “嗯,我……”宋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么点儿事,也值得当家的亲自过问?自己这样又不合规矩了?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以后也是这样,你是这个家的三爷,是我吕宋峤的弟弟。” 宋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便只得老实说:“是。觉得不习惯,其实这些小事我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你做得好是一回事”,吕宋峤打断他的话,“你是爷,配几个丫头,几个小厮,这是有一定份例的。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不必亲自动手去做这些,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可明白?” 更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读书,考功名罢? 宋然心里暗暗想,不过他可不敢说。 他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小厮倒可以的。丫鬟,我还是不用了。或者叫她们,单管收拾,要用的时候我再吩咐,这样可行?”对于女孩子,特别是做活计的女孩子,宋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像个高高在上的主人一样使唤她们。 吕宋峤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这样吧,两个丫鬟,两个个小厮,还有洒扫的老妈子,这些,你都要有。人我会叫李妈妈仔细挑好了,送过来给你。至于怎么用,你自己拿主意。”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你不习惯人近身服侍,也行。但是递茶端水、传饭洒扫、收拾衣裳屋子等等,得叫她们做,不然一个少爷做这些,传出去叫人笑话。” 宋然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 “还有,你这屋子,我也没认真看。现在瞧着,东西还是少了点,明儿让你二嫂给你从库房里挑几件东西摆上,那才好看。”吕宋峤又说。 “啊,好的。”虽然这房子在宋然看起来已经是极妥当。 吕宋峤这才笑了,说:“我知道你在外头自在惯了,乍一回来,肯定是拘束的。等过了这阵子应酬,我带你街上、酒楼上去玩玩。” 宋然眼睛一亮,问:“那,以后,我也可以出去么?” “自然可以。不过,得告诉我,或者你二嫂。还有——” “我知道了。要带上小厮,和护卫。”宋然快快地说。“嗯,就是这个样。好了,你先睡吧,明日还要见人呢。”吕宋峤见他这样,倒也不好多说了,毕竟是刚回来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 ,也不大,不好过于严厉的。 接下来,便有人给品静轩送了屏风、盆景等摆设;又有丫鬟小厮在李妈妈带领下一齐来见过新主子,分派活计;宋然又受邀到大伯家里吃饭看戏,熟悉地方儿……忙忙乱乱,不一而足。 等过了这混乱的几天,宋然还是觉察出住在这儿的好处来。吕府虽地方大,但人其实不多,大伯那边是另外从花园里头隔断了的,角门一关,互不打扰。这边便是老太太,吕宋峤两口子,再新回来一个宋然而已。吕家二房的大爷,就是宋然大哥,是在州里任同知的,连家眷一并在任上,不常回来。底下仆役虽多,却不会到处乱走。 再则各人住的地方相隔虽不远,但胜在清净,甚合宋然的心意。品静轩院子不大,花木却多,一株参天大树,枝杈旁逸斜出,把底下的房子罩住了小半。另一边有矮小的丛木,斑驳的院墙上爬着些藤蔓,虽已萎靡无青,却又有另一番萧瑟的风姿。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宋然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院子,这屋子,自己想怎么样都行罢?屋子里虽然没有没啥东西是自己带来的,但是摆上吕宋峤叫人送来的家私后,果然显得阔朗大气。可惜暂时没有自己的书房,得布置起来。 恰逢腊八,又做了香喷喷的腊八粥儿,两房人围坐喝粥,宋然已经把两房的人都认齐了,也大略知道可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什么样的人。 过后,吕宋峤便忙碌起来——盘账收数,接见来人,置办年货等。在家里,身后跟着管家常叔,常叔手中永远托着账本和算盘,一行走一行说;出门去,身后便是那车夫,名唤吕大,这汉子既可赶车,又充当保镖和小厮,忠心耿耿。 连家里朱氏、李妈妈等也忙着安排人手打扫、布置房间,烹调食物,备好祭祀礼品等,为过年做着准备。 唯宋然是个闲人,日间按规矩到老太太处请安,有时闲话几句,老太太对他这个刚寻回来的孙子很慈祥。不过宋然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了,不能像小孩子和女孩子那样装欢撒娇,只是静坐闲话几句,或者给老太太读两章佛经。庞非先前说得对,这吕家老太太的确是万事不管的,年纪也大了,只管享福。 午时便去翠怡苑,就是吕宋峤处吃饭,不过一般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吕宋峤不大有空在家吃。朱氏是在里间吃的,自有人伺候。有时吕宋峤回来得晚,宋然就自己先吃了,向朱氏告辞回自己屋里去,他们夫妻俩再吃。 其余时间,宋然大多是消磨在吕宋峤外边的书房里。穿过曲折的回廊,靠近外围墙,屋外古木花枝并未刻意修剪。里面宽敞的三间大屋,也不曾隔断,紧贴墙壁放着书架,俱是到房顶那么高,满满当当的书,要拿上边的,还得叫小厮搬梯子。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边是字帖,宝砚,笔筒等物;一侧窗下案上设着笔墨,并茶盅,案上还随意放着几部书,椅子上搭着鼠毛椅搭,这才是吕宋峤常坐的地方。墙上挂着些字画,地下还立着大花瓶。一侧也有待客的几案和椅子,却都是木头的,看着有些古朴的可爱。宋然简直想欢呼,这么多的书!这让他真正感受到回到吕家的好来,要知道,就算是在那边的学堂,也没见有这样的书呢。 每当看书看得累,把视线投向屋外的疏影横斜时,宋然就会觉得挺幸福,但又隐隐隐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幸福,或者说不应该觉得幸福。特别是想起庞非的时候,似乎对不起他。 但实际体会骗不了人,人人都喜欢舒适的生活。不知道这种舒适与幸福是不是对曾经生活的一种背叛。 这一日午后,宋然窝在外书房看话本小说,时人将《无双》、《虬髯客》等又再渲染扩续,添了无数内容,直让人觉得新奇无限。宋然要念书时不敢看,现在横竖放假,临考期尚有时日,又无人管他,便看个痛快。 宋然靠坐在书架下,看得十分入迷,觉得脖子发酸时,抬起头来,发觉窗外天色竟已暗淡。他揉了揉眼睛,随便往后一倒,想在毡子上咪一咪眼,再去吃饭,谁知头一沾地,便朦胧睡去不知所之。 似乎有人进来,在他身边蹲下,将他手上的书拿走。他正周身暖融融,懒洋洋,睡得舒服,直至有人将件披风盖在他身上,柔软的触感挨在脸颊,他才忽然醒过来,眼睛却没法睁开,只抓着那帮他盖披风的手,含糊不清地问:“嗯……吃饭了么……什么时辰了?” “快传饭了呢。看你睡得这般熟,便没叫你。” ——是吕宋峤! 自己还抓着人家的手呢,宋然慌忙松开,一下子坐起来,快碰到吕宋峤的脸了。只见暗色中那温润的脸和眼睛,都染上淡淡的笑意,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脸,让他有刹那的恍惚,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这么睡,也不怕冷着。”吕宋峤低声说。 宋然觉得耳朵尖有点发烫。 突然—— “呼啦”一声响动,外边传来撞到什么的声音,两人同时一怔。 “来人!有贼!”有人大吼。吕宋峤猛地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又回头说了一句“别出来”,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然连忙起来,把披风随手扔在椅子上,跟着跑了出去。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院墙下的空地上,散落着摔碎的花盆、泥土,一个大汉已经把人抓住,滚在地下,不远处小厮们扛着棍子正往这边赶。 宋然心急得不行,跑着越过了吕宋峤,奔到那儿。既高且壮的大汉,正是吕大,他正一只手按着那人的肩颈,一条腿压在那人背上,另一只手正抡起拳头要往下揍,嘴里嚷着:“小毛贼,打死你!”那人被死死按着,却还蹬着腿不停挣扎,嘴里喘着粗气。 “别打他!”宋然一声大叫。 “……”吕大呆住,疑惑地看向他。 吕宋峤:“……?”。 宋然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步上前拉开吕大的一只手,俯下身—— 作者有话要说: 发文第二天,二更。 其实蠢作者手头存稿并不是很多啊,哎—— 第5章 庞非 果然,是庞非! 这家伙!宋然虽则猜到了,但也是有些怔愣。 趁着吕大呆住,庞非使劲一挣,仰起上半身来,口里嚷道:“放开!我是你们三爷的朋友!” 宋然心中发急,瞧吕大这架势,生怕他一拳揍下去,忙拉住人家的手,说:“误会,是误会!” 身后吕宋峤朝那边小厮摆了摆手,他们便停下脚步,踯躅着,疑惑地看过来,低声说着话。 那吕大颇有些愤愤的样子,把腿从庞非身上移开,改为扭住他的手,把他一扯,两人一齐站起来。宋然忙看向吕宋峤,可惜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 吕宋峤并没有看他,只是把视线投向了庞非,带着几分审视。 “我真的是宋然的朋友。”庞非不喜欢眼前这个人的目光,想恨恨地瞪他一眼,像吓唬那些小混蛋一样。然而无法,他也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人正是那天去接宋然的二爷,自己还从窗子里偷偷瞧过,再联系打听来的那些消息,知道惹不起,只得开口解释。 “二哥,他叫庞非,是我在舅舅家的邻居,常来往的。这肯定是误会。”宋然头都大了,开口不觉带了几分哀求的意味。 吕宋峤这才看向他,然后吩咐人说:“行了,吕大,放开他。”吕大哼了一声,这才不情愿一般放开了庞非。宋然忙把庞给拉过来,打量他,看看有没有受伤。吕宋峤皱了皱眉,示意吕大去叫小厮们散了。 这么一闹,天色已经发黑,四处俱亮起了灯。看着吕大领着小厮们离开,宋然吁了一口气,却又有点茫然,看看庞非,看看吕宋峤,接下来怎么办呢? 吕宋峤瞧他的样儿,心中不觉软了几分,只得说:“天黑了,先去吃饭,有什么明天再说吧。” 宋然忙点头,又巴巴地说:“今晚让庞非跟我住一起吧,他没地方去。二哥,他不是坏人,真的!”说着扯扯庞非的手,要他服个软。庞非只得别扭地朝吕宋峤拱拱手,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了句话,可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 宋然哭笑不得,只望吕宋峤开恩。 “好了,你领着他,庞非是吧?嗯,你们先回屋里去,等会我会叫人送些药酒过去的。”吕宋峤决定先放他们一马,“饭我也会叫人送去,你就在屋里吃吧。” 宋然心中大石放下,忙不迭口地应着:“是,好的,谢谢二哥。我们先走了。” 庞非又扯扯他的袖子,下巴往那边一点,宋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得过去墙角下,把庞非那支小花枪捡起来,腆着脸对吕宋峤一笑,拉过庞非一溜烟跑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吕宋峤摇摇头,也不回书房,走到外边,叫人把吕大喊来问问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宋然和庞非一路拉拉扯扯,总算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丫鬟迎出来,却见自家三爷和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同回来,吓了一跳,觑着眼看庞非。庞非倒还有兴致,朝那丫鬟嘻嘻一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恰是那日跟李妈妈去的那个姑娘,叫桃红的。宋然见她大方纯朴,便留下来用了。桃红见眼前这男子,一头灰,一脸痞子相,脸上还带着几下血痕,外衫好像也裂了,还拎着根枪,吓得白了脸,忙避到外边去。 宋然甩了庞非的手,不理他,径直往屋里走。 庞非停住脚步,那人已经站在门边上,见自己没跟上,便回转身,少年修长的身影停在朦胧的光芒中,脸上隐约流露出来的对自己行事感到无奈的神态,一如既往。 “喂——”宋然见他在发呆,便唤了一声。 庞非笑了,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挨打算什么,现在不是又跟他在一起了? 一进屋,庞非便掩上了门,左右看看,见无人,总算彻底放松,随□□放下,将自己的外袍拉下来,扔在地上,边说:“我跟你说,得叫那家伙陪我衣服,他娘的,把我新袍子都扯烂了!”一面又嚷:“有什么吃的,就快饿死了!” 宋然又好气又好笑,“先叫人打水来洗洗脸吧,看你这个样儿!” “干脆叫人打滚烫的热水来洗澡,我都好些天没洗了!”庞非说着,见桌上有甜点心,忙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宋然看庞非那个邋遢样子,嫌弃地撇撇嘴,也觉得先洗个澡,再干干净净吃饭更好,便走出门去吩咐小厮抬热水来,又叫丫鬟先把饭菜热着,不忙着吃。 热水抬进了隔间,一桶一桶地倒进大木盆里,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 庞非三两下剥光了自己,跳进热水里,被热腾腾的烟雾一蒸,浑身舒坦,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当有钱人,这样儿太爽了!” 十八岁的少年人,因着这两年去学打铁,已经有壮实的肌肉,骨肉线条紧致流畅,略带古铜的皮肤十分健康,沾着水珠儿,透露出一股不自知的性感来。 宋然挽起袖子,细细地用布巾沾了热水,洗去他脸上的血痕,又让他转过身去,帮他洗发擦背。庞非一只手搭在盆沿上,舒服得直哼哼,说:“等会我也伺候伺候你!” “别,我可不敢,免得又被你搓掉一层皮。再说,我昨晚上才洗了。”宋然想到庞非那力大无穷的手法,连忙拒绝。 快洗好了,宋然便站起来去拿大毛巾,“扑登”一下,有什么碰到了木盆,发出响声。庞非的视线一扫过去,登时脸色沉了下来。 宋然犹自不觉,拿了毛巾递给他,又去那边找来较大的一套衣裳,让他先凑合着穿。 庞非几下擦干自己,穿上衣服,两人转回至正房,宋然正纳闷这家伙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不妨庞非冷着脸在他衣服下摆一扯——“擦啦”一声。 宋然顿时愣住。 庞非举起手上的东西,摊开,恼怒地盯着他:“这是什么?我给你的那块呢?” 原来是块青龙玉佩,吕宋峤给的,现在被庞非粗鲁地扯下来了。 宋然也有点儿生气了,骂他:“你又发什么神经!问都不问就动手!” “好啊!我就知道么,你也是跟他们一样的,喜新厌旧!吕宋然!吕三爷!”庞非恨恨的迸出一句。 宋然这下真的恼了,伸手去抢那玉佩。庞非带着气,偏不让他够到,嘴里说着:“这劳什子很得你心么?我就摔烂了,怎么着?”说着把拿玉佩斜斜一扔,然而并不敢太用力。 宋然着急之下随着一扑,把玉佩抓在了手里,脚下却一个趔趄,人滚到一侧的床上。 庞非几步过来,一把按住了他,把他压在身下,脸对着脸,一言不发。宋然见他又发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从衣领里扯出条红色丝线来,“在这呢!” 庞非怔住了,把那丝线轻轻抽出,只见下端正系着自己送给宋然的那块玉佩。原来他贴身戴着,摸上去,还带着体温 庞非抬起眼睛,彼此的眼中都只有对方。他埋下头在宋然颈项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不动。直到门外丫鬟送饭来,轻轻地扣门。 两个人饥肠辘辘,更兼刚才这么一闹,都觉得累了,谁都没有再开口。于是正正经经地吃过饭,又喝了几碗茶,已是二鼓时分。 宋然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手净脸,便脱去外衣上床睡觉。 庞非也知道自己鲁莽,刚才吃的饭都不知什么滋味,现在只得一步步挪过去,在床边沿上坐下来,推推他:“喂!” 宋然侧转身子,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 懒得理他。 庞非只得也翻身上床来,对着脸儿躺下,放软了语气:“好好好,是我莽撞了。又没摔坏,再挂起来就是了。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 “哼,还有下次呢!”宋然横了他一眼,问道:“我还没问你,好端端的干什么爬墙?仗着自己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就想学大侠?” “别说了,娘的!”说起这个,庞非激动得一下坐起来,“都是狗眼看人低么!我在门外转了几圈,跟门上的人说了要找你的,偏不让我进来!” 宋然怀疑地看他:“真的?” “什么时候骗过你?我都说了,吕三爷不是那么好见,果然的!”庞非犹自不忿。“要进得来,我用得着爬墙?看来看去,就那儿院墙矮一点才爬的,谁知道有个恶狗等着呢?” 宋然笑了,“幸亏你是在那里爬,遇上了我和二哥,不然更有你好受的,准被当做贼抓起来送官府去。” 庞非复躺下来,缩进被窝里,边动手动脚,边问:“吕家二爷果然不同,我都有点儿怕他。……哎,他待你怎么样?有没有赏你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了那块破烂家伙?” 宋然扭来扭去,躲着庞非的手,“摸得人起鸡皮疙瘩!你又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二哥待我挺好的,别净想些有的没的。” “他为什么待你那么好?嗯?” 为什么?宋然也不知道,二哥是吕家第一个待他亲切的人,从自己踏入吕府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人都和颜悦色,下人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不用说都知道是因为吕宋峤的关系。 庞非见他兀自沉思,不耐烦地搬过他的脸对着自己,不怀好意地说:“莫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胡说什么!他是我二哥呢!”宋然拍掉他的手。 “又不是亲的。你可别说,这富贵大家看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其实腌臜的事情多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儿我听姚笑说——” “嗯?!” 庞非发觉说漏了嘴,赶忙打住,可惜已经来不及。 “你又去万花巷了?”宋然已然换了面孔,冷冷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要说呢,默默码字,加油! 第6章 亲昵 万花巷,顾名思义,万花巷中过,做鬼也风流。巷子不长也不大,却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间风月场所,各有特色,万花不同。那里是兰西城最繁华的所在了,即使在吕城也是极有名气的,不少人专程去那边寻欢作乐,直至流连忘返。 庞非有个小时候一起玩儿的伙伴,叫姚笑,不知怎的混到其中一间叫玉满堂的花楼里当了差,因着这层关系,庞非便混进去见识过,偷偷看里边的姑娘伺候客人吃酒。那地方各色各样的富商豪客,左拥右抱,虽说不上一掷千金,但也是出手大方,姚笑常吹嘘又拿了多少打赏,弄得庞非也一度萌生去万花巷找活儿干的念头。 但宋然不用说厌恶这些地方的,连带着也不准庞非去。去一次,宋然跟他翻一次脸,最厉害的一次是两个月没跟他说一句话。 当下,庞非见宋然冷了脸,暗叫糟糕,嗫嚅着:“不是,我……那是从前的事,真的……” “还敢骗我!”宋然的声音陡然加大,“你说的‘不是’,而不是‘没有’!庞非,你不会说谎。好啊!我一不在,你就跟那些人鬼混在一起了!” 庞非一时语塞,撑起手臂,直起上半身来侧对着宋然,看他的脸都气得红了,眼睛圆瞪,眼眶儿也红了,不禁有些后悔。 其实他也不是去找姑娘,他也没那个钱,没那个兴趣。只不过看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与娇俏风流的姑娘调笑、喝酒,银票子哗啦啦地流,血液里属于男人的那种狂野往往会使他热血沸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所以他在宋然走后才去了一次又一次,也渐渐地和些姑娘妈妈熟络起来,帮忙跑跑腿,买些东西,也拿几个小钱花花,跟姚笑混得越熟了,跟他借钱也方便。不然,单在刘铁匠那里当学徒,哪有钱来吕城?难不成自己会飞? 但这些话不能跟宋然说,说也不能说全套。 “好了,我错了,我错了。再不会去了!真的!”庞非打定主意,便又使出十八般本事来哄人—— “我还不是为你了?” “哼!为了我?” “你也知道,家里头没几个钱了,我那是去跟姚笑借钱才去的。我来吕城得雇个车吧?得穿件好点儿的衣服吧?不然落了你的面子是不是?”庞非见宋然有所松动,便更卖力地耍起嘴皮子,“你不知道,你不在,我魂儿都掉了,巴不得立刻就来看你,可是手头又没钱,我总不能走着来吧?冻掉了腿你也心疼是不是?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 宋然:“……” 庞非眼见把人哄转过来了,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哎哟”一声倒下去。 “怎么了?”宋然虽受够了这家伙的撒泼赖皮,但也怕他真有什么,只得凑近点来问道。 “就是那个大家伙压着我的腰,那时不觉什么,刚刚撑起来,用了一下力,忽的疼起来。”庞非装出受伤的样子,只望把刚才的事混过去。 “好宋然,快帮我揉揉。”庞非拉他的手哀求道。 宋然也知这家伙肯定还有隐瞒,但那也是事实,没钱他就没办法来吕城,谁叫他们都是穷人呢?前几天李妈妈刚送了钱来,说是月钱,有几两银子,就给庞非拿回去得了,反正自己根本用不着花钱…… 庞非看他好像已经在想别的事了,不禁嘴角翘起来,总算混蒙过关。于是便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按,越往下,越舒服,干脆把他的手按到自己那家伙上。 宋然脑子里想着事情,不妨手中摸到的东西越来越古怪,才回过神来。一抬眼,正对上庞非一脸色|相,笑意吟吟。他不由得翻个白眼,一脸“又占我便宜”的表情,抽出手,翻转过去背对着庞非,扔下两个字—— “睡觉!” 庞非大失所望,身|下那家伙都翘了起来,怎生是好?又去攥他的手,说:“好宋然,给哥哥痛快一下,嗯?来来来!” “再闹就晚了,看明早起不来别人笑话,这可不是在兰西。” “这样我睡不着啊!” “嗤!那你去外边冻一下,保管它就下去了。” 庞非干脆翻身虚压在他身上,在耳边软磨硬泡,又低低的说了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浑话,逗得宋然忍俊不禁,在被窝里笑得发抖;又面红耳赤一阵。后边两个究竟怎么睡的,就没人知道了。 清晨,旭日初升,空气凛冽,院中的花叶都打上白蒙蒙的霜,静谧安详。 桃红在外边轻轻敲门,低声唤道:“三爷,三爷……” 桃红对新服侍的主子可是十二万分的满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9 意,事不多,从不对她们吆三喝四,人又好看,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不知昨晚闹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起来,可是从没有过的,都是那个该死的男人! 正心里埋怨,门忽的地打开了,又是那讨厌的家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匪气,桃红不由得退后一步。 宋然从庞非身后现出神采奕奕的脸来,朝桃红说:“叫常福快去打听一下,看二爷还在不在家里。有什么吃的,凑合着拿上来。” 桃红忙应了,先把水端上来,让他们两个梳洗,再去传话。 “少爷就是好命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庞非又酸溜溜地叹了两句。宋然也不和他废话,拉着他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小厮打听吕宋峤还未出门,两个便往他屋里来。一路上,宋然又教了庞非几句,惹得他连说:“知道了知道了,怎的像个老妈子!小瞧我是不是?这点子话你哥哥不会说么?” 吕宋峤正在窗下坑桌上吃着早饭,丫鬟报说三爷来了,便出至外间。一抬眼,两个少年站在门口的光线里,一个英气挺拔,一个俊秀文雅,心里也赞赏,当然还是看着自家三弟顺眼些,那个怎么看的都有点桀鹜不驯,像只野马。 却不知人家也同样的在暗暗打量他。 庞非只听说过其人,昨晚天色又昏暗了,混乱中只觉那人目光有刺一般,别的也不大留意,现在看了一看,不得不承认,这吕二爷是他见过的除了宋然之外第二个好看的人了。 宋然叫了声:“二哥。” 庞非拱手道:“二爷好!” 吕宋峤微微一笑,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自己也坐在桌旁,呷了口红枣茶。等他放下杯子,那边庞非便站起来,朝他行礼赔罪:“昨儿是我莽撞了,多有得罪,请二爷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宋然心里好笑,这家伙,嗯,还行。 吕宋峤只看着庞非,问:“哦?何来得罪一说?” 宋然:“……” 庞非一愣,也老实说道:“我不该爬墙。” “你不爬墙,又如何进得来?幸亏你在那儿爬墙,才见着宋然,要不然下人们就把你抓起来了。” “……”庞非这下不知如何作答,斜斜的递了个目光给宋然。宋然也是摸不着头脑,二哥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们了。”吕宋峤这才展颜一笑,说道:“说到底是我们底下人的不是,昨天夜里我叫吕大问清楚了,也罚了那门上的小子。” 宋然和庞非对视了一眼,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有客人上门来,还是找三爷的,不向主子回禀,还自作主张耍威风,这样的下人就得教训。我还听说,宋然在兰西,你对他照顾颇多,本应谢你的——以后只管来,门上的人再不敢胡乱拦你的。”吕宋峤又说。 宋然朝庞非眨眨眼,笑着说:“谢二哥!” 庞非也忙跟着说:“谢谢二爷大人大量!” 这事就这么揭过了,倒有点出乎宋然的意料,也再一次证明,吕宋峤对自己是真的好。 出了门,宋然仰起头,带着点小得意说:“怎么样?我二哥是个好人吧?” 庞非见他可爱,便伸手一点他的额头,嘴一撇,说:“是,是好人,比我好上许多”,一顿,又说:“这样就能拴住你的心了嘛。这叫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好像也不是,……哎,这应该怎么说来着?” 宋然见他嘀嘀咕咕,抬起脚,作势要给他屁股来一下,笑道:“行了,净瞎说,快滚,迟了回到兰西可晚了!”庞非便忙捂着屁股往前躲,边嚷道:“嘿,这衣裳可是你的!弄脏了我可不管啊!” …… 吕宋峤站在门口眯着眼看,看着两人一路斗嘴,亲亲热热地走远了,不知想起来什么来,俊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两人回至宋然的屋子,庞非换上自己那件已经收拾好的袍子,宋然给他塞了钱,狠狠的叮嘱说:“把钱还给人家,别去万花巷了,不然……哼,我告诉你,咱们兄弟都没得做!” “唔,不做兄弟,咱可以做……”庞非笑嘻嘻地说。 “我说正经的,去那地方不知不觉移了性情,没法改的。” “可是,唉……”庞非挠挠头,难得地露出为难的表情,边把银子塞进袍子内里,边说:“老是在刘铁匠那儿也不是个出路,没钱挣,别的我又什么都不会。” 宋然想了一想,说:“干脆过完年,我问问二哥,看他那些铺子里要不要伙计,你往吕城来,咱们又可以在一处了。” 庞非摇摇头,说:“我那死鬼爹怎么办呢?不看着他,喝醉了掉进冰窟窿里都没人知道。” 这也是,宋然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先这样吧,等等看。——不过,你说要跟我在一块,倒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竟不知道吕三爷心里头这么舍不得我。”庞非话头一转,又恢复了先前的调笑神色。 宋然把眼一瞪,可惜毫无杀伤力,圆圆的眼倒让庞非心头一痒,眼看四周无人,一把扳过他的脸,凑上去猝不及防地在唇上一亲,随即退开,笑着几步跑出了房门。 宋然:“!!” 老是被这家伙吃豆腐,却又无可奈何。 宋然跟上去,直把人送出吕府大门,看着庞非上了马车,又跟他说等舅舅回来,让他来看自己;又说年初五回兰西;又让庞非多去舅母家里头看看……都一一交代完毕,逼着庞非都记住了,看马车出了大街,才恋恋不舍的回来。 宋然心情极好,走至无人处,用手指摩挲了下嘴唇,不由得自己傻笑一会,方往吕宋峤外书房里来,想着再去看看那些话本小说。 谁料吕宋峤并没有出去,也在书房里头,宋然有点惊讶,皆因近段日子吕宋峤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于是问道:“二哥今儿不用出去吗?” “嗯,眼看过年了,活儿基本都忙完了。”吕宋峤说道,往书架上拣了本书,边翻边不经意地问道:“你跟庞非认识多长时间了?” “有七八年了吧。” “那玉是他送的?” “嗯,是。” 吕宋峤把书一合,沉思一下,又问:“他有什么好的?” “嗯,对我好,护着我,挺有义气的。”,宋然想起小时候庞非帮他打架,肯定地点点头。又想一想,说:“他会画画……人也好看。” “哦?有你二哥我好看?”吕宋峤似笑非笑地问, “呃,没有。”宋然看看吕宋峤,老老实实地答。 吕宋峤拍拍他的肩,说道:“你现在才十五,以后还有很多个七八年,还会遇到很多对你好的人。” 宋然有点发愣,刚才不是还让他常来么?现在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0 “你现在是吕家三爷了,你明白?”吕宋峤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说。 可是,可是庞非是不同的。 宋然想再说点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小厮兴冲冲的声音:“二爷,大爷回来了,车马已进了西城门!” 第7章 大哥 宋然跟着吕宋峤一路往外走,府里二门、大门俱已打开,小厮丫鬟也都忙忙的走来,准备迎接主子。宋然一看这种架势,便知大爷在这家里的地位是不一般的高了。也是,正经的二房嫡长,又是州官,可谓青年才俊,家族典范。 众人都在大门外伸长了脖子等着,不一会儿,家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拍着手说:“到了,到了!”须臾便听车马辘辘,几辆大车不快不慢地驶近了。 吕宋峤急步下了门前台阶,准备迎上前去,又回头叫宋然:“你也来。” 宋然只觉是又回到了第一日见吕府中人的时候,心中有点忐忑,只得硬着头皮也跟着迎上前,那当先的马车正堪堪停下。 在周围一片喜洋洋的喧闹声中,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 吕宋峤边伸手去握那修长的手,边朗声喊道:“大哥!” 只见一个身着蓝灰色锦袍的男人,借着吕宋峤手的力,轻轻一跃,从马车上下来,一张沉静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缓缓扫视了一圈,目光掠过府前人群,最后两道视线不偏不倚投注在宋然身上。 “大……大哥。”宋然似乎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忙躬身,低头,叫了一声。 “嗯……你就是宋然了?”一把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是。”宋然仍不大敢抬头,只答道。 这时候,后面的车陆续停了下来,一个容貌秀丽的妇人领着个小小孩童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下也逶迤走近。吕宋峤忙笑着寒暄:“大嫂,一路辛苦!”又朝那孩子问道:“宁哥儿累不累呀?” “宁哥腿腿晕了,走不动呢。”孩子奶声奶气地说。 “哎呦,快来给二叔抱抱!”吕宋峤大笑,一把抱起那孩子。 众人自跟在吕家几位爷的身后,低声笑着说着回府去,不消说,今日自有一番热闹。 这日晚间,吕府治了酒,请过大房大老爷大夫人等,就在老太太的屋里摆了几桌,给吕宋成一行人接风洗尘。 宋然自然是跟着吕宋峤坐一席,老太太端坐在上位,乐呵呵地看着一家团聚。 宋然这次把吕宋成看清楚了,他跟吕宋峤不大像。虽然都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但吕宋峤的眼睛常常盛满笑意,顾盼之间神采风流;吕宋成则偏于冷静,即使是笑,也是淡淡的,幽深的眸子里一点光芒转瞬即逝。可能是他年纪大上几岁,又在官场上浸润,自是养成了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宋然跟他一桌吃饭,有点儿不自在,怕自己什么地方不合规矩,被挑剔出来。他感觉总有目光若有若无地绕着他,在打量他,在审视他一样。 莫不是在心里算我有几斤几两?宋然暗暗地想。 “怎么总是束手束脚的?”忽然,对面的吕宋成朝他投来一瞥,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 宋然吓了一跳,脸上一红。 “大哥——”是吕宋峤拉长了声尾,笑着道:“他才回来十多天,得慢慢教着。” “是啊,我看这孩子就挺好的,年纪虽小却也还稳重,不必苛求过多。”一旁的大老爷吕宋成看着宋然,慢慢儿地说了一句。 吕宋成又看了看宋然,没有出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让宋然生出如坐针毡之感,自打回来,还没有人责备过他一句呢。 在吃完饭喝着茶的间隙里,宋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十几天的安适生活是不是就忘了自己本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是不是就忘了所有的感情都是要从头培养起的,更何况自己是那样一个出身? 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也不能奢望所有人都会对你好。 这样一想,宋然对此间的事便清醒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恢复了坦然的神色,静静地坐着听众人闲谈。 临出门时,吕宋峤朝他投来一个带着安慰意味的笑容,拍拍他的肩。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去请安,宋然再没见过吕宋成,听说他第二天就去佛堂里给过世的母亲上供烧香,在家里,也是住在二夫人生前住的望月阁,静坐,抄写佛经。人人都说大爷是个孝子。 至腊月二十八日,各色齐备,吕府中都换了门神、对联等物,新刷了桃符,门窗地板四处刷洗过,各处屋里俱新铺了毡子地毯,到处焕然一新。小厮丫鬟老妈子都领了新发的衣裳靴子,个个喜气洋洋。厨房里头炸肉丸子的香味儿飘得到处都是,引得些年纪小的丫头不住地吸鼻子。 宋然正在屋里无所事事,看桃红跟另一个丫鬟柳枝忙忙碌碌,将李妈妈送来的夹袍大氅靴子等收拾起来。桃红一会儿拣起件外袍,兴高采烈地说:“这件三爷穿起来保管好看。”一会又拿起件披风,要给宋然披上试试。宋然只得随着她们的兴致,试了几件,他觉得自己根本用不着那么多的衣服,又不是开成衣铺子。等桃红第四次拿起件外衫的时候,他赶忙找个借口溜出了门,男人对衣饰真的无甚兴趣,即使再精美那也是穿的东西而已。 这些天并没有下雪,院子里很是干爽,宋然慢腾腾地一路走来,玩赏着院中萧索之景,不知不觉已走到望月阁外头,听到山石后头有孩子笑闹之声。他悄悄儿走近,探出半个身子去瞧,却是吕宋营跟宁哥在玩儿,两个孩子不像叔侄,倒像一对儿兄弟,都穿得团球儿一般,圆圆脸儿,十分可爱,尤其是宁哥小脸粉嫩嫩的,像那年画上的娃娃。 只是身边竟没有丫鬟婆子,奇怪。 “你们在玩什么呢?”宋然童心忽起,站出来,笑眯眯地走到两个孩子跟前,弯下腰问道。 “三哥”吕宋营叫了他一声,把手中的玩意儿举给他瞧。 “三哥”宁哥儿也跟着叫。吕宋营推推他,说:“你叫三叔。” “哦,三叔。”宁哥儿瞪着大眼睛看向宋然,有点儿疑惑的样子。宋然被他逗乐了,左右又无人,便蹲下身,捏捏他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好想亲一口。 “宁少爷,妈妈拿来了,看是不是这个?”这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穿着暗青色外套的妈妈匆匆从望月阁那头过来,边走,边扬起手中的东西问道。 原来是回去拿东西了。宋然直起身来,看向那妈妈。却见她突兀地脚步一收,目光愣愣地落在宋然身上,一时竟忘了行礼。 看来是跟大哥刚从青州回来的,没见过我。宋然想着,也不计较,反向那妈妈一笑,低下头对宁哥说:“三叔走了,有空和你玩儿。”便要抬脚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1 走开。 “原来你在这里,小厮到处找你不见。”忽然,身后响起吕宋成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严厉。 宋然忙转过身,正对吕宋成神色淡淡的脸,只见他背着手,站在几步之外。 “田妈妈,带少爷回去吧。”吕宋成慢慢踱过来,朝那妈妈吩咐道,又说:“这是家里头的三爷。” 那田妈妈方反应过来的样子,忙垂下眼睑,缩在袖子下的手微微发颤,低声道:“三爷。” 宋然以为这妈妈担心吕宋成责怪,忙笑笑,示意自己不介意。 吕宋成便道:“跟我到外书房来,你……舅舅来了。” 宋然眼睛一亮。 吕宋成的身量比吕宋峤还高,也是挺拔的身姿,从后边看,不难猜测到这也是一个美男子,可惜太严肃,说话语气总像学堂里的老学究,别是当官的都这样吧?宋然脑子里胡乱想着,规规矩矩落后半步,跟着吕宋成往外走。以为他会一路上教训自己,但他走得很快,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便到了外书房。 书房里吕宋峤正与一个男人坐着喝茶,正是宋然的舅舅林锦周。因为常年在外奔波,林锦周有着与他的年纪不相符的沧桑,两鬓已经有星点白发。一年不见,宋然恨不得上前抱一抱他,但现在不同以前,两位大哥也在座,只得压下心中的激动,微笑着上前见礼。 吕宋峤便将去接宋然,以及回到吕家来的安排,略略说了一说,言谈之间是一贯的温和客气。 林锦周听着,不时点点头,看来心中也是颇感安慰。 “只是,他今年已经十五了,我看举止还是带点小儿作态,得认真改过来。”忽的,一直安静听着的吕宋成插话道。 “是,这孩子……我们也不懂教他。都是他自个儿……”林锦周忙说。 “十五岁就不是孩子了。”吕宋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日后要勉力而为,作吕家子弟之表率,读书考试,光耀门楣,方不负——” 不负什么? “方不负祖父、父亲嘱托之意。”吕宋成顿了一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方说完这句话,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我知道了。”宋然不想看舅舅在人前低声下气的样子,接过话头来。 吕宋成一瞥他,放下茶碗,起身道:“外头管事等着我,就这样吧。宋然领你舅舅去你屋里坐坐,说说话。” 宋然忙应着。然后众人起身,目送吕宋成出了书房,才又坐下。 “大哥是严厉惯的,习惯就好了。”吕宋峤解释似地说了一句,笑着道:“宋然已经做得很不错。” 宋然笑笑没出声。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的?”在自己屋里坐定,宋然觉得轻松不少,问道。 “二十六方到家,你舅母说了你的事,庞非也过来跟我讲了,所以今儿来看一看你。”林锦周和蔼地说。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里不比舅舅家,什么都是好的,这么看来我就放心了。” “舅舅……”宋然有点儿难过。那时自己刚回到兰西,舅舅已经成婚,却还没有孩子,夫妻俩待自己就像待儿子一般,到得后来喜哥瑞姐儿接连出世,林锦周外出跑活计,舅母也不曾亏待过他的。在那个家里,也一样的有饭吃有衣服穿,过年也一样放鞭炮吃饺子,有压岁钱。 “我看你二哥是个好相处的,你大哥……怕是不那么好说话,你在他跟前要当心。过了年,把书本拾起来,考过了就出头了。”林锦周又叮嘱他。 “好的,我都知道。大哥过完年就回青州去的,不在家里,这倒无所谓。”宋然点点头,又满是期待地问:“舅舅到过京城没有?” 林锦周知道他想问他娘亲的消息,可是—— “嗯……今年跟的这个商队一直往南边儿走,竟没往京里去。” 宋然不禁失望,垂了头沉默不语。林锦周见他这个样,心里叹气,只得又说道:“待明年春季,肯定走一趟的,那时候我再让人捎信给你罢。” 送了林锦周出去,宋然回至外书房,想着跟吕宋峤说一声。却见吕大正在里边,吕宋成也在—— “我听吕大说,前些天有人从咱们院墙上翻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护院都是干什么的?!”吕宋成正问着话。 宋然一听这个,暗叫糟糕。 “那是三弟的一个朋友,一场误会而已。”吕宋峤看向宋然,示意他不用紧张。 吕宋成也看了一眼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虽是这样……可是,我听外边人都说,八虎岭上新来了一帮山贼,是京城赶得紧了逃过来的,在那边立了山头。咱们得把院墙砌高一点,也布下些陷阱来才好。”吕大尽忠职守,建议道。 “山贼?现下太平盛世的,哪来的山贼?你别是听人家说书,没听准罢?”吕宋峤摇摇头,毫不在意。 “唔”,吕宋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京城逃出来的山匪,倒是不大可能……罢了,院墙倒也不必动,只是这大过年的,一直到元宵,未免人多事杂,许多地方有所疏漏,照顾不到。家里护卫人等,得加派人手,加强巡逻,吕大,你吩咐下去。” 吕大便应着告退下去。经过宋然座位时,朝他一抱拳,也没说什么便大步迈出房门,走了。 宋然莫名。 “咳咳,他意思是……得罪了你的朋友,给你陪个礼。”吕宋峤好笑地说。 “什么朋友!“吕宋成接过话来,吩咐着:“日后交友要谨慎,三流九教的莫要接触,多与族中读书上进子弟来往便是。” 看来自己与吕宋成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这样的了——宋然已经挨了他三次教训,只得默默地接受这个事实。 第8章 探亲 过年这几日,吕府中各处都张灯结彩,上下人等打扮得花枝招展。白日里人声纷扰,语笑喧哗,夜晚则燃起焰火爆竹,照亮一角夜空。 吕宋成自领着家中子弟祭过宗祠,与众人聚过团圆后,便放心地由着吕宋峤主理家中年事。自己或静室默坐,或外出探访旧友,望月阁竟是有几分冷清。 吕宋峤则日日忙着请人吃年酒,厅上和院内都是吃酒唱戏的,亲友们来来往往。也带着宋然出去应酬过两回,与些亲友、生意上的伙计吃酒看戏。 说是取乐,宋然觉得那样一天下来,却是累得不行,笑得脸都酸了。在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之间,他不由感叹,富贵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也更佩服起吕宋峤来,跟所有人都仿佛一见如故,席间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凡敬酒的来者不拒,一杯杯下去,面不改色。这也是一种本事,不是人人做得来的。 宋然只觉得在那等富贵气象里,自己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落寞,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忙忙碌碌,付出了精力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2 和时间,实际上什么也没得到。 这一日晚间,赴宴完,坐在回府的马车中,宋然十分疲累,靠着车壁,打量坐在对面合着歇息的吕宋峤,心底不由生出那样一种恍惚——虽然身处其中,但目前这种生活,好像离自己很远。 幽幽的夜色中,不时漏进来几点光芒,“啪”的一声,不知是哪里又扔出个爆竹来,一股硝烟气味弥漫开来。 吕宋峤睁开了眼睛,看看外边,又看向宋然,低声问道:“怎么了?很累?” “嗯,有点,二哥更累吧?”宋然说。 “今天喝得有点多了”,吕宋峤用手按了按额头两侧,苦笑一下。 “二哥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觉得……”宋然犹豫着说。 吕宋峤摇摇头,吁了一口气,说:“二哥也不喜欢,可是没办法。男人嘛,见客应酬,逢场作戏,有的人你不想见也得见,还要一桌吃饭吃酒!你日后莫要学二哥。” 我么?将来……学而优则仕,考功名,当官?像大哥那样?好像也不是自己喜欢的……宋然有点茫然,慢吞吞地说:“可是,像大哥那样,我也不喜欢。” “不是所有当官的都是那样儿。”吕宋峤轻笑一声,沉吟了一下,说道:“大哥性子清冷,即使是与我也不大亲密。听祖母说,他小时候便是沉稳的,后来母亲因生了我身子不好,也没办法亲自抚养,祖父母便将我抱过去在身边养大。大哥一直侍奉在母亲身边,陪着她念佛祈福的时候多;后来母亲过世,他又在学堂里念书,或离家游学,仕途为官……我们兄弟间相处的日子算起来其实很少。” ——“所以,你回来了,我很高兴。”吕宋峤看着宋然微微一笑,双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散发出柔和的光。 宋然有点羞赧,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二哥待我好,我也,我也高兴。” “过了年,春天来的时候,二哥带你郊外骑马踏青,到上源寺看桃花去。”吕宋峤又说,像想起了那般美好的景象,语气里含着神往,是真的高兴。 趁这机会,宋然便大着胆子请求:“二哥,我想过两天回兰西,看看舅舅一家,可行? “唔,我跟大哥说。不过,得回家来过元宵,咱们逛花灯会去。”吕宋峤很爽快地答应了。 宋然还有点忐忑,不知道吕宋成会不会阻拦,但事情很顺利。大约是吕宋成认为已经教训过他,便是尽了自己的责任吧。 初八这一天,宋然一大早便在桃红柳枝的摆弄下装束一新,自觉怪异——倒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儿。吕宋峤指使小厮装上李妈妈提前备好的年货礼品,派了吕大亲自送他去,说好过几日再去接。 寒云低垂,无风自冷,赶路的人很少。马车辗过大街上积着的爆竹的碎屑儿,一出城门,便一路往兰西城疾驰而去。因头天夜里兴奋睡不好,宋然在马车上眯眼打起盹来。他丝毫不担心,吕大是个忠心的,赶车活儿也好。不知不觉中,午时刚过,车子竟已赶到了兰西。 宋然适时睁开眼睛,挑开帘子瞧了一瞧,驶过这带荒废的院墙,不远处便是舅舅家了。他心里正雀跃,忽听“于”的一声,感觉马车慢了下来,只听答答的马蹄声。 “三爷,那个……您那位朋友……”吕大在外边说。 庞非?宋然刷的一下拉开帘子,惊喜地往外一看—— 路边跟着个人勾肩搭背走着的不是庞非是谁?! 再看那人,宋然也认得,瘦得像根芦苇棒,黑不溜秋的袍子胡乱裹在身上,是姚笑。 “哼!”宋然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把帘子一摔,说:“走,别管他!” 吕大暗自好笑,扬起马鞭,轻轻打下,车子继续向前去了。 “喂,看到没有?好像是你相好的!”姚笑把庞非的手一掐。 “……”庞非莫名,忙左右张望,只见辆马车从旁边过去。 “真的?”他一脸紧张。 “啧啧,看你这熊样!准被宋然吃得死死的!”姚笑撇撇嘴,扯下庞非搭在他肩上的手,说:“赶紧的,跟上!他好像瞧见咱们了,看今晚上不让你进房,哈!” 庞非也顾不得姚笑挤眉弄眼,满嘴胡说的,急急忙忙脱了身,一溜烟往林锦周家跑来,恰好看见宋然下车。 “哎!宋然!”庞非扯着嗓子喊,跑到跟前,笑眯眯地打量他,若不是那个大家伙也在这里,真恨不能立即抱着亲一口。 宋然双手正抱着些礼物,往他身后看了一看,皱着眉头问道:“才刚……” “才刚?……你看错了罢?我是刚从家里头过来的,嘿嘿,来来来,我帮你。”庞非厚着脸皮,撒起谎来毫无障碍,大献殷勤,把宋然手中的东西抱过来,跨进院门,报喜似的嚷道:“舅舅,宋然回来啦!喜哥!瑞姐儿——” 那是我舅舅,没脸皮的家伙!宋然心里暗骂,眼见孩子们笑着叫着冲他跑来,不由得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吕大在林家吃了些东西,稍息便赶回吕城去了。 宋然便与林锦周聚些在吕府过年的情形,跟张氏一起收拾好礼物,两个孩子满手里抓着些炸面果子,宋然去到那便跟到哪。庞非神神秘秘的,午后拿着花枪出去了一趟,至晚竟拎了只肥肥大大的山鸡来,张氏收拾了,一家子围坐着吃锅子。 窗外飘起小雪,窸窸窣窣,像鸟儿扑棱在窗棂上。屋内暖意融融,锅子上冒出白烟,香味儿弥漫,连林锦周都吸了两口气,赞道:“好香!” 庞非正要把一杯烧酒倒进去,宋然忙拉了袖子拦道:“孩子们吃不得。” “唔,也是,不过等会我可要喝两杯,你不许拦着。”庞非把那酒端在唇边,啜了一口道。 “既这么高兴,拿杯子来,大家都喝上几口。宋然不大会喝酒,也别放过他,喝醉了更好睡觉。”林锦周笑起来,又说:“庞非,应该把你爹也喊了来,大家乐一乐。” “他近来不知发什么疯,酒也不吃,话也不说,这会儿该躺床上去了。”庞非面无表情地说。 张氏另外张罗了饺子来,还有热腾腾的萝卜汤,配了锅子吃。庞非给每人的杯子都斟满烧酒,吃一口山鸡肉,喝一口烧酒,热辣辣,香喷喷,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连喜哥和瑞姐都吃得小脸通红,肚儿圆滚滚的。林锦周并张氏并不敢多喝,但也吃得红光满面,全身暖烘烘,极为舒坦。 宋然喝了两杯,本就白皙的脸孔透出些红霞来,真是酒晕上玉肌,肌肤赛红梅。庞非瞧着,心痒痒的,也不用人劝,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幸而他酒量是生来的好,并没有吃醉,只是嘻嘻笑着傻乐。 这一晚人人都过得十分满足。庞非被宋然架着搀着回到西边屋子时,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一进门便摸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3 黑趔趄着走到床边,搂着宋然仰面倒在床上。 宋然自己也是晕乎乎的,眼皮发沉,浑身火热,只想睡觉,胡乱地挣脱了庞非的手,蹬掉靴子,爬上床去,扑进了被子里头。庞非等了半响,没动静,翻转身来听了听,哑然失笑,宋然已经蜷在里边微微地打鼾,香甜地睡着了。伸手去碰碰他的脸,软乎乎,有点发烫,点起烛火来一照,那嘴唇也是红红的。庞非连忙帮他把外衫解掉,想一想,还是去拿点水来,帮他擦擦脸才好。 外边漆黑寂静,林锦周的屋子却还透出光来。要去厨房还得从他们那边过,庞非不欲惊动人,便披了大衣,双手握着耳朵轻轻走过去。 “你真的打算不告诉然哥儿?”屋里传来张氏的声音。 一听到然哥两字,庞非的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 里头林锦周咳嗽了一声,低低地说:“唉,告诉他也无益,难不成让他去找?人海茫茫的……” 找谁?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庞非好奇顿起,事关宋然,也顾不得冷了,缩着身子在窗子外偷听。 “到底那里边的人说得准不?”张氏问道。 “我特意问了崔妈妈,她都说是彩衣执意要走的。奇怪就在这里,彩衣这么个年纪了,又不是前头的姑娘,人都不认识几个。人家当年好心收留她,是因着早年一起学艺的情分,且看她手艺还好,日间用来教习些姑娘。咳,她又能到哪里去呢?”林锦周说。 原来是宋然的娘! “兴许是这些年识得的……贵人?” “不知道,就算是走,也该回这里来。虽则她不想再见吕家人……” “如果真的另有出路,怎的会不留下信跟你说一声?”张氏又问道。 “唔——所以我不敢告诉宋然,真真奇怪,只怕……” 屋里一时没了声响,庞非想走,却又听林锦周道:“总之这事你千万别在宋然跟前漏出声气来!我看他在吕家很好。开春我会再往京城走一趟,打听打听。” 夜渐深,寒气入骨,庞非实在受不住了,也不再听,僵硬地地往厨房挪去,所幸灶炉底下炭火还红,忙凑近烤了烤火,那锅里水还热着,他便舀了两勺,用木盆端回房去。松松地拧了湿手巾,给宋然擦脸擦手,自己也就着洗了两把,除掉外衫,挨着宋然躺下。 想起林锦周的话,庞非心里有点发堵,黑暗中,他侧转身,脸上感受着宋然温热的气息,还带着淡淡的烧酒的香味儿—— “咱俩都是没娘疼的,来,哥疼你。”他摸了摸宋然的头,凑近去把唇贴在那柔软的脸颊上。 第9章 老爹 第二日,宋然跟庞非直睡到快吃午饭了才起来,惹得孩子们都刮着手笑话他。宋然自己也诧异,大约是回到熟悉的环境,也没什么负担,所以睡得格外好。 日头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边,地上雪化后东一滩西一滩的水。天气冷,也没什么消遣,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出门,随便乱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儿,便走到了兰西街。小小的兰西城,人口不多,街市也远比不上吕城热闹,店铺开门的寥寥无几,但挡不住宋然愉悦的心情,小别再来,兰西街市每一处都是那么亲切,何况有哪间店铺自己没和跟庞非钻过? 宋然兴致颇高,记得街尾有一间卖纸墨笔砚并些话本小说的铺子,掌柜的就住店里,兴许会开门,便拖着庞非往那儿去。 铺子半开着门,掌柜在百无聊赖地打瞌睡,任两人随意翻看。庞非对书本没兴趣,只拣些有画儿的来翻,忽看到一本封面儿上没名字的,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呆住了。宋然听到身边好半晌没声音,便转过头来,庞非连忙把那书拿起来,揣在怀里。 宋然奇道:“什么宝贝呢?” “嘿嘿,没啥,没啥。”庞非捂着胸口,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真的?”宋然狐疑地看看他,然后又转开去,嘀咕着:“谁稀罕!” 庞非见他去看其他的书了,便等了一等,才别转身,把怀里的书拿出来,准备再细细地看个究竟。 谁料正打开,不妨宋然从背后一手伸来,把那书一抓,抢在了手里。 “喂!”庞非急了,也伸长了手去够那书,宋然却紧紧攥住不放,庞非一用力,“嘶”的一声,书本从中间被撕成了两半 掌柜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抬起头来。 宋然:“……” 庞非:“……” 抓着半本薄薄的书,站在铺子门口,庞非心疼地说:“都是你,好好的,又费了几个钱。” “谁叫你不给我看?!”宋然也抓着半本薄薄的书,没好气地说。 庞非无奈,看看宋然,又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忽地诡异一笑,说:“也好,一人一半的,就当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宋然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还定情信物呢! “你看看里边那画,真的是宝贝!”庞非凑近,神神秘秘地说。 宋然正要看,于是低头将手中的书一翻,不看则已,一看便忙的又合上,仿佛那书烫手一般,热度上传,脸渐渐地红了。“啪”的一声,把书扔给庞非,抬脚就走。 庞非却是最爱看他这个样子,慌忙把书接住,咧着嘴巴边笑边跟上。 姚笑从街那边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情形:一个板着脸在前边只管走,一个在旁边连走带划,又是打恭又是作揖,死皮赖脸的模样。 姚笑笑着走近,一搭庞非的肩膀,促狭笑道:“怎么,光天白日的,在大街上打情骂俏?” 前边宋然一听这话,立时定住了,扭过头来,想狠狠地用眼睛瞪一下说这混账话的家伙。谁料姚笑已经人模狗样地朝他拱手,道:“吕三爷!” 庞非忙用肘子一扛,示意姚笑闭上他那狗嘴。 宋然不理他们,欲往舅舅家转回去。庞非一扯姚笑的衫子,低声说:“等我跟你算账!” 姚笑见他要走,忙拉住,说:“正经有事告诉你,你那老爹又往春大姐那儿去了,你还是去看看好罢。” 庞非登时无语,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说:“好吧,跟你去看看。”又看看宋然,知道他不喜那等地方,不欲他去,便说:“你先回去,也不用管我的饭。今晚再去找你。” 宋然也听见了姚笑的话,这当儿也不走了,说:“我也去。” 庞非看看他,算了,自己老爹,本也不需要瞒着宋然。 于是三人便往万花巷玉满堂中来。 因是白日,万花巷也并没有夜里那般的灯红酒绿,人语喧嚣,只闻得雕梁画栋的小楼里传出低低的丝竹之音,空气中浮着一股子腻甜的香味儿,令宋然有刹那的恍惚,好像下一瞬间,便会有花枝招展的姑娘甩着香巾子迎接出来。 玉满堂在巷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4 子后头,姚笑带着他们从后门偷偷进去 ,正要溜上楼,忽然上边一阵乒乒乓乓,夹杂着个女人的尖嗓子:“你个死鬼,天天钻老娘房里,要嫖就拿钱来!” “不是,春姑娘,好歹你再跟我说说……”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是庞非的爹。 不等那男人的话说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滚!看我用扫帚打你!” 庞非三下并作两下,冲上楼去。姚笑连忙跟着。宋然正犹豫要不要去,却见两人已经架着庞非的爹逃也似的从楼梯上跑下来,震得那木板吱呀作响。 “兔崽子,看好那老家伙,下次再来,我就不客气了!”玉满堂头牌红姑春红,从二楼上探出半个身子来,云鬓低垂,胡乱挽着雪白狸毛风领,捏着嗓子朝底下喊。 “哎呦,我说春红,人家痴情得这个样儿,你怎么不怜惜着点啊?” “痴情也不是对我!哼!难不成老娘倒贴?” “咦?好俊的小哥,那是谁呀?抬起头给姐姐瞧瞧!” “啧啧,天都还没黑,这就想男人了?” …… 楼上的姑娘们正闷得慌,见有了这么一出,哪肯放过,纷纷开了窗门,放肆调笑,一时间娇声软语,如莺啼鹊叫,好不热闹! “浪得你们!”庞非狠狠的一声,生怕宋然被人看便宜了去,急急的拉扯着出了后门。 庞非的爹其实并不老,只不过整天浑浑噩噩,原本高大的身躯伛偻着,看上去平白老多了十岁不止。他被两个半大小子架着出来,却无甚知觉似的,只慢慢挣开庞非的手,自己萎靡不振地往前走去。 姚笑冲他们笑一笑,拍怕庞非的肩膀,又回玉满堂里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宋然问道。 “唉……”庞非抓抓头发,万分苦恼:“回去再说。” 这晚庞非没有来林家吃饭,估计是要安顿他爹。林锦周跟张氏闲话些家常,宋然在灯下剥花生米给喜哥兄妹俩吃,一边等着庞非。一灯如豆,火光微微,安详温馨。 宋然想起庞非,想起这温馨却与他无缘,不禁替他难过。自己虽然在那等地方长大,六岁时离开了娘亲,被送到这里,却从来不曾缺衣少食,也有舅舅舅母爱疼,如今回到吕家,人人相待不错;庞非自他娘不知所踪后,父子两个相依为命,不是上山打野物,就是下河扎河鲜,还去打铁铺里当学徒,书也没办法好好念,除了养活自己,还得兼养活他爹,两人倒不如颠一个倒儿。他爹早年还好,帮人家看守护院,也积得几个钱,近两年却愈发糊涂了,胡乱教了庞非一套枪法,把自己的家伙扔给儿子,便整日价地喝酒,睡觉,长此以往,日子真不知怎么过下去。 外边传来扑扑的拍门声,打断了宋然的思索,他忙放下手中的花生壳,向林锦周和孩子们道了一声,便出去开门。 庞非耷拉着脑袋,一回到宋然的屋子,就浑身散架似的倒在床上,宋然知他心里不好受,也不像往日那样逗笑了,凑上去,却见他额头上好大一块乌青。 “这是怎么啦?”一边问,一边用手指刮了一刮。 “家里黑咕隆咚的,不妨撞在柱子上,不妨事。”庞非不甚在意,闭着眼睛说道。 “呃……”在家里也能撞着,真是——肯定是烛火都没了,到处乱七八糟,才撞的。 “别管了,躺上来。”庞非拍拍床板,示意着。 宋然想了一想,说:“我去拿点油来,帮你擦一擦,好得快。”说完,往厨房去拿了一点儿油,解衣脱靴,上得床来,坐在庞非身边,注视他英俊的脸,手指沾了油,抹在他额头上,轻轻地用手按着。 庞非也不说话,好像睡着了一般。 擦完,宋然也躺下来,黑暗中,他感觉到庞非无言的悲伤。 过了好一阵,宋然熬不住,朦胧欲睡,庞非却好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方开声道:“年前,春姑那里有个客人,从南边回来的,说仿佛在南边见过我娘。他不知怎么的知道了,便着了魔,找不着那人,便日日去玉满堂缠着春姑问长问短,颠三倒四的。” “可是,这,这都多少年了……会不会人家认错了?”宋然疑惑道。 听舅母和街坊邻里闲谈时,说起过庞非的娘就是南边的人,听说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还是个贵女,不知怎的跟了庞非他爹到这天寒地冻的兰西来,熬了几年,忽然又跑了,就是在宋然来林家前的那半年,那么久了…… “大家都是那么说,他偏不信!整一个疯子!”庞非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有的是无奈和心酸。也许,在他心里,也希望那人说的是真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宋然说道。 “所以我得看着他”庞非慢慢地说道,“没法去吕城,宋然,我——” “没关系,我可以回兰西。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宋然安慰他。 庞非摸索着,把宋然的手抓在自己手里,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夜里,只听到对方的呼吸。 幸好,幸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这样一个人,能在孤独的尘世里相互慰藉。 庞非带着这个念头,慢慢的沉入了梦乡。 第10章 元宵 宋然在林家一连住了五天,至十三,吕大便驱车来接。 “舅舅,舅母,进去吧,我得空儿就回来。”宋然在门口跟林锦周等话别,正要登车,只听噼噼啪啪一通脚步声,庞非气喘吁吁地跑来。 这家伙,一大早就跑出去了,现在又跑来,干什么去了? “还好,来得及。“庞非喘着气儿,把样东西往他怀里一塞,说:“给你,收好了,信物。”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宋然一听“信物”两个字,顿时头疼,想不要吧,大家都在,等会掉在地上可难看了;要吧,这东西带回吕府……手忙脚乱的只好兜住,看也不看,用衣服一掩,径自爬上车去。 车子渐行渐远,庞非犹自热情地朝他挥手,直至不见人影。 回到吕府,先前那种热闹气氛已经很淡,宋然也不以为意,放好东西,自去见吕宋峤。吕宋峤见他回来了,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让他去给去给老祖母、吕宋成及两个嫂子请安问好,闲话两句,便让他回了自己屋子歇息。宋然隐约觉得有点不对,等桃红端上茶来,便开口问她:“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大爷跟二爷生了一场气,具体是为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听常福说的。”桃红说道。 生气?吵架了?为什么? 宋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吕宋成回来,合家都很高兴的,二哥又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闹起来? 如此过了两日,又是十五元宵佳节,吕府里早就高高挂起各色彩灯,还定了一个小戏班子,在正房前边搭起戏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5 来,吃过晚饭后,便让太太奶奶和少爷们在家看戏玩乐。虽然这晚不论男女,都可上街游玩看花灯,但那一般都是年轻未婚男女的事情,尊贵的妇人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宋然跟着吕宋峤,也不坐车,身后只跟了个吕大,就那样汇入到满街的人流中去。正当太平盛世,街市热闹非凡,大街小巷,挤挤杂杂。俊俏公子,窈窕仕女,男女老少,摩肩接踵。到处是耍狮子的、放烟火的、卖汤圆的,更兼鼓吹弹唱,笙歌萦耳,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火树银花不夜天,说不尽的风流婉转。 宋然还是头一次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在吕城里逛,自然十分兴奋,心里那点小小的不适也早抛到脑后去了,一时跑到猜灯谜的地方,摸摸瞧瞧;一时又发小孩子心性,凑近卖糖人的摊子。吕宋峤走着走着,发觉身边的人又不见了,只得好笑地去人堆里把他拉出来。不消一会儿,跟班的吕大手里已经多了两个猜谜赢来的小花灯,一个泥捏的小人,一袋糖炒栗子,让人佩服的是,人高马大的他拿着这些小孩子玩意儿面不改色,若无其事。 “二哥,你瞧!”宋然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忙拉着吕宋峤指给他看。原来是卖兽面具的摊子,已经有人买了戴上,色彩斑斓,图像狰狞,在流光溢彩中颇有奇异的喜庆之感。两人正在看时,吕大不声不响地上来,拈出几个钱,扔给摊主,看也不看,摘下一个就戴上。 宋然和吕宋峤相互对望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吕大,你是什么意思?!”宋然看着眼前高大壮汉,手拎花灯,脸带面具,在人群中甚是突兀,禁不住笑着打趣他。 吕大没出声,面具没封住的嘴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 宋然简直要捧腹。 吕宋峤也笑着,挑了两个可爱的,准备回去给吕宋营和宁哥玩儿。 “大哥要是也一起来就好了,把他们两个也带出来,大家好好玩玩。”挤出人群,宋然 遗憾地说。 吕宋峤语气淡淡,说道:“大哥不喜欢热闹。” 宋然想起桃红说的他们吵架的事,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一时又不知怎么开口。 吕宋峤知道他心思似的,说:“我和大哥没事,不要乱想。” “真的吗?”宋然仰起头问道。他珍惜这好不容易才有的亲情,只希望人人和睦。 “真的,我们是兄弟,能有什么事?总之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管。”吕宋峤说。 “我不是……”宋然抗议道。 “好,好,你不是小孩了。”吕宋峤打断他的话,又说:“大哥过几天就上任去,你多和他说说话。说起来,你回家这件事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哦?宋然感到奇怪:“可是,我觉得,我觉得大哥……不太喜欢我。” “不要多心,他性子是这样的,其实对你期望很大。”吕宋峤拍拍他的肩膀说。 两人随着人流边走边说,吕大在身后亦步亦趋,不多时又来到清平河边,这里倒是没有集市上拥挤,两人便靠着栏杆,看人放河灯。 十五灯市上,舞女乐姬本是往来最多,华灯初上,那些豪商富贾,纨绔子弟,纷纷倚红偎翠,追欢买笑。如今这旖旎风情俱拘在清平河一侧的花楼上,普通民众只能在这边花街隔着窄窄的河面看,虽不真切,也隐约望得到那楼上脂粉香娃莺歌燕舞之盛景。 一处花楼上,窗边正站着两人,其中一个青年文士,大冬天的也拿着把折扇,在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漫不经心的样子,望着河岸对面问:“就是那个了?太黑,看不真切。” 旁边一个着锦绣蓝袍子的男人,冷峻的面容,半响说道:“嗯。有机会的,那时候你看仔细。” “唔,我先说了,真的要做,到时可不能手软。”青年文士说。 “不会。不过,要确保事成,一石二鸟。” “那么……做了这件事,我有什么好处?”那青年文士笑笑地问,走过去,仰起头,神情里带着一丝讨要的意味。 “咱们一起离开这腌臜地方,上京城去。”男人放缓了声调说。 “也好,一了百了,除掉你这多年心结,日后……”那声音渐渐低下去,再也不闻。 花楼上灯火摇曳,流光溢彩,倒映在河面上,仿佛光亮与颜色都会流动一样,荡漾着,将一切的一切都掩藏在暗夜里。 “好了,玩了这么久,该回去了。”看完放河灯,吕宋峤便吩咐吕大:“你先送三爷回府,我晚点再回去。” “二哥!” “二爷!” 宋然和吕大不约而同喊出声来,显然是不乐意。 吕宋峤无法,看着宋然,眉头皱了皱。 “我不困,难得出来,晚点再回去吧!我又不乱跑。”宋然央求道。 “我要和二爷一起回去,晚了到处乱糟糟。”吕大也老实不客气地说。 吕宋峤思量了一会,说道:“好吧,一起去,去……吃碗汤圆也好。”说完,便举步先行,宋然和吕大忙跟上。 不多时,几人行至街尾,穿过小桥,来到一处院落前边,门口挂着灯笼,立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见了吕宋峤,其中一人忙走下台阶,笑迎道:“原来是二爷,久不来了,快,里边请。” 入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曲折的回廊上悬着各色别致花灯,屋子都隐在花丛山石之间,并不闻喧闹嘈杂之声,但那屋子里人不少,影子都映在窗上。宋然心里暗自嘀咕,这是个什么地方?身边的吕宋峤和吕大却是神色自然,显然来过多次。 转过回廊,衣裙窸窣,暗香幽幽,有人迎了上来:“二爷来了,这一向可好?”一把柔和的女人嗓音响起。 宋然站定,隔着吕宋峤,看见一个娇小的女人,披着雪白披风,领子上的狐狸毛一簇一簇,拥着一张精致的脸,楚楚动人。身边两个丫鬟打扮的,提着灯笼,低眉顺眼,十分恭敬。 “雪娘,不知咱们有没有福气尝一尝你的汤圆?”吕宋峤笑着道,眉目俊朗,语笑含情。 “全凭二爷赏脸罢了。”雪娘嫣然一笑,说。 就是来这吃汤圆?宋然带着满腹疑惑,跟着吕宋峤及雪娘入了庭院中央的屋子,丫鬟殷勤奉上茶来,宋然走了半个晚上,正好口渴了,连喝了几杯。 吕大没有进来,想是在外边等着。吕宋峤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与那雪娘闲话。 坐了一坐,雪娘便带人出去了。 ——真的去做汤圆来么?宋然心想。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响,伴着个男子的声音:“没想到啊,今儿居然来了!” 宋 然奇怪地望出去,开门的却是个年轻男子,手里托着盘子,边说边随意进来,看见宋然,倒愣了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6 愣,随即过来,一撩襟袍,潇洒地跪坐下来,放下托盘,上边只一碗汤圆,还冒着热气。 宋然:“?” 吕宋峤喝了口茶,打量男子两眼,点点头,对他说:“这是宋然,我三弟。” 那男子正把汤圆端在宋然跟前,闻言,抬起头看他一眼,剑眉一扬,也不作声,只朝他笑了一笑。 汤圆盛在碧绿的碗中,洁白如雪,上边居然还漂着朵红梅花,令人赏心悦目,且闻来淡淡清香,宋然方觉腹中有点饿了,忙看吕宋峤。 吕宋峤笑着说:“我出去走走就来,你慢慢尝尝,味道挺不错的。”说着便站起来。 宋然点头,知道他有消遣,也不作多想。 年轻男子道了声“慢用”,也起身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没有人,更自在。宋然拿起青花瓷羹,舀起个汤圆,放进嘴里,入口软糯,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改为晚上8点后,请多多捧场哦! 话说,真的有小天使在看我的文吗?(暗暗搓搓小手指) 第11章 春情 外边传来咿呀之声,宋然侧头细听,有人在婉转唱戏,却时停时续,中间夹杂着琵琶慢弹,淙淙有声。 宋然边吃汤圆,边想那个年轻男子是什么人:说是小厮吧,一身的洒脱之意,不像,且又言语随意;不是吧,又怎会端了汤圆来? 刚好十个汤圆,芝麻花生馅的,宋然吃完,唇齿留香,回味了一阵,又喝了汤,便起身舒展了下筋骨,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看看摸摸,过了好一会,还不见吕宋峤回来,便欲出门看看。 门口却站着个丫鬟,见宋然出来,便躬身问道:“三爷还要用些什么?” 宋然左右看看,不见吕大和吕宋峤两人,想问那丫鬟,又一犹豫,不好意思似的开口说:“呃,那个,我要……” “三爷直往前走,上了回廊,向右拐个弯便是。”那丫鬟以为他是要上茅厕,便答道。又说:“不如我引三爷前去?” 宋然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自己赶紧的往前走了。 回头看看那丫鬟并没有跟上来,宋然便放慢了脚步,张目四看,打量周围的景色,可惜花木甚多,虽有灯光映照,也看不大清楚。他从小径走上回廊,行了一段 ,又从另一边中间隔断处下去,一条石子小路,蜿蜒向后。宋然见四处无人,心里反痒痒的,意欲来个曲径通幽,四处寻访一番,于是沿着小路继续往后面走去。 一边已经是院墙,一边几棵大树底下孤零零一所屋子,隐隐约约昏黄的光,十分冷清,无甚特别,宋然略略失望,看来前边才是玩乐之地,正要转身回去,仿佛听到那屋子里传出男子说话的声音,似是吕宋峤,宋然心里欢喜——总算找着了。 他行近几步,忽然里面传来几声低低的呻|吟,他吓了一跳,不禁怯步。顿了一顿,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子外边,压下那小小的不安,和不明不白涌上来心头的刺激感,偷偷地往窗缝里看。 屋子里帷帐低垂,火光幽幽,一个男子正半躺在榻上,正是吕宋峤,他闭着眼睛似在休息,脸上表情却看不清。另一男子跪坐着,背对着窗,宋然望不到正面,却也看得出是刚才端汤圆给他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脸对着吕宋峤,稍稍矮了半个身子,几缕黑发散落下来,随着动作微微起伏。 在干什么呢?宋然更加疑惑,又轻手轻脚地转到屋子侧面的窗外,想看个究竟。 那一幕—— 宋然脑海里砰的一声,彻底炸了,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下意识地后退,转身想跑,脚下却又像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忽听里面传来吕宋峤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喊,似欢愉又似痛苦,似享受又似折磨…… 宋然也浑身不自主地一颤,双腿几乎站立不稳,就着墙壁软软地坐了下来,心口还砰砰直跳,密锣紧鼓的,一下又一下。 屋里半晌没有动静,宋然也摸索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准备离开。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这样的吕宋峤完全超出了他的所有的印象,一时间竟令他无法接受。 里边,吕宋峤胡乱用布巾擦了擦,站起来整理衣衫。莳风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抬头盯着他,冷冷地说:“怎么,爽完了就想跑?我怎么办?” “你待怎样?没时间了,下回再……” 话未说完,莳风干脆利落地顺势一扯,吕宋峤跌落身旁,被他欺身压上,灼热的唇纠缠上来,索取着。 “这次便宜你了,用手……下回……”在亲吻的间隙里,莳风恶狠狠地在耳边说。 “上回是谁坏了规矩?说好一人一次的,你……别贪得无厌!”吕宋峤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就因为这,两个月没来?!想我死么?” “唔……嗯……” 虽看不到里边动静,但那声音在宋然听来,简直是闻所未闻,又刺激非常,他感觉到自己那里已经涨涨的,实在不能再听,踮起脚尖快手快脚地离开,沿着来时的路胡乱绕了出去,找着茅厕解决了,方觉得好受了点。 宋然混混沌沌,在花木之间兜错了几个地方,终于回到了原先那座屋子,进去,喝了口茶,入口方觉已经冷了。 好一会儿,丫鬟慌慌张张的进来,看见宋然,松了一口气,说:“这么久不见三爷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奴婢该死。” 宋然虚弱地一笑,说:“刚才闹肚子,就耽搁了好长时间,又走迷了路。” “那我给三爷送点姜汤来?”丫鬟问道。 宋然点点头。辣辣的姜汤灌下去,使他舒服了许多,仿佛重新有了力量,督促自己定下神来,决意不去想刚才所见。 坐不多时,吕宋峤回来了,看见宋然脸色不大好,关切地问了几句,便吩咐离开,打道回府。 走在院中回廊,虽然宋然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总觉得身边的人有鬼似的,鼻子里闻到若有若无的特殊的味道;吕宋峤没有说话,怎么看都是纵欲过后的倦怠;甚至莳风等在大门外,吩咐马车送他们回府,都让宋然觉得是别有深意。他扶吕宋峤上车时,两人的手相触的那刻,宋然忙调转了视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一言不发,闭着眼装睡。吕宋峤只当他困了,也独自沉思,心不在焉。只有吕大跟车夫坐在前边,吃着花生米,偶尔说上几句。 夜已深,吕府里已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还隐隐传来放焰火的声音。 宋然躺在床上,游逛了大半个晚上,又经受了强烈的感官上的刺激,身体明明很困,翻来覆的却睡不着,体内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一闭上眼,便出现吕宋峤和莳风纠缠的身影,静夜里显得异常清晰——男人和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7 男人也可以那样吗?那样,很爽? 朦胧中,他来到了一块沼泽地,等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陷进泥土里,分明没有穿衣服,但是他并没有觉得危险,也不觉得羞耻,因为那厚厚的软而温热的泥土已经把下半身覆盖住,好像一双手抚摸着自己最隐秘的地方,又好像是一张嘴巴……他不由得放任自己,一阵快感冲啸而来。 天色大亮,宋然舒服地醒过来,翻了个身,方觉得下面粘粘的,冰冷一片,忙掀了被子看,裤子都湿了。他呆了一呆,想起了昨晚那个梦…… 换了裤子,坐在床沿,他回味着梦里情形,很爽,很舒畅,还有点意犹未尽。 他轻轻地下床,将床底下的小木柜子拖出来,将里边唯一的一本书,不,是半本书拿了出来。 那天在兰西街曾匆匆一瞥,其实也知道里边净是令人脸红的画儿,如今在在清晨透明的光线中细细翻看,越看越觉得羞耻,画上全是两个男人,甚至三个,虽然遮遮掩掩,但是动作十分不雅。宋然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这等事,那画儿自然是很粗糙,但纸上那股︱仙︱死的味道简直呼之欲出。 宋然看得心头火起,咽了下口水,恨不得抱着个人啃上几口,可惜庞非不在这里。想想,如果那个人是庞非,好像也可以接受,他们胡闹的时候也亲过嘴儿,也曾握过对方那家伙比大小,还看谁尿得远……不过,让庞非用嘴给自己那个,单是想,都觉得脸颊发烫。 又有些期待,好像很舒服的样子,下次庞非来的时候…… 啊!宋然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忙将那书扔回箱子里,啪的一声盖上,吁了口气。 “三爷——”外边,桃红在敲门了。 宋然开了门,桃红一看他,就惊呼:“三爷,您发烧了吗?” “咳咳,没有。” “可是,您脸那么红!是不舒服吗?要不要传个大夫来看看?” “没,没事,拿水来罢。”宋然不自然地说。 桃红端了热水,宋然便自己洗漱,忽听到桃红“咦”的一声,他扭过头去,看见桃红站着整理床铺,把自己刚才换下的裤子拿在手里,这一惊,吓得他差点儿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你,你,你放着,别动!”宋然忙叫。都怪自己刚才随便扔床上,没放好。 桃红奇怪地转过头来,说:“三爷昨夜里喝了很多水么?怎么……” “……”宋然无语。 “那,那我先拿出去收拾了。”桃红也有点尴尬,说着便要拿出去。 “别!”宋然忙一个箭步上去,把那裤子抢过来,扔在刚洗完脸的盆里,说:“不用,真的不用!你先出去!” 桃红愈加莫名其妙起来,以为他怕羞,说:“这怎么行?” 宋然简直拿这丫鬟没法,只得按着她的肩,把她直往外推,推出门口,哐当一声把门闭上。 他就着那盆洗脸水把裤子搓了一搓,把上边那羞人的痕迹洗去,这东西怎么能给女孩子看到呢? 洗完了,他才打开门放桃红进来,“好了,拿去洗一洗,晾了吧。”他说,“还有,不可再用那盆盛水洗脸了。” 桃红疑疑惑惑的,脸也有点红,但不好意思多问,只得照吩咐下去了。 算了,让人误会自己尿床,总比知道那个好。宋然心里想。 第12章 喜事 吃过早饭,定下心神,宋然想起昨天晚上吕宋峤的话,虽然心里不大愿意,但还是慢吞吞地往望月阁走去,做好聆听吕宋成教诲的准备。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吕宋成刚好不在家,只有大嫂陈氏带着宁哥儿在玩。宋然本想问候过便告辞,但陈氏十分热情,非要留下他吃果茶,宁哥儿也巴巴地望着他,把手里的九连环递在他手里。 宋然只得坐下,想来陈氏是长嫂,自己年纪也还小,多坐一下也应也无碍。他教宁哥解了一阵九连环,孩子笑嘻嘻地拍着手掌乐。 “回家来虽然舒适,可你大哥不常在家,也不好出门去,咱们娘俩只有昨儿看了场戏,还热闹,宁哥儿高兴得什么似的。”丫鬟奉上果茶,陈氏便慢悠悠地跟宋然闲谈。 大哥不是喜欢清静吗?怎的不常在家?宋然心里奇怪,便说道:“也许回来要应酬的人更多罢?” “可能是吧”,陈氏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本来想着带宁哥出去走走的……“ “大奶奶——”帘子外边,有人打断了陈氏的话。陈氏脸上滑过一死不易察觉的厌恶,端起茶喝了一口。 有个妇人掀起帘子进来了,宋然一看,是之前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位田妈妈。 “三爷好!”田妈向宋然行了个礼,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失态。 田妈妈很恭顺的样子,向陈氏说:“回大奶奶,那边的人说,二奶奶发动了。” “真的?”陈氏一下站起来,又惊又喜道:“我就说,日子也差不多了,二爷在家里罢?” 田妈说:“在的。” 陈氏便吩咐她看好宁哥儿,然后和宋然一起往吕宋峤处急急走去。 宋然觉得身后田妈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于是斜斜地回望,花木枝桠遮掩中不甚清晰,又不好意思回头细看。 叔嫂两个三步并作两步,身后的丫鬟婆子也脚步匆匆,很快便到了吕宋峤住的翠怡苑。 大户人家的夫人奶奶生孩子,自然是□□妥当的,稳婆、奶娘早早待命,下人们都屏声静气在各忙各的,准备迎接吕宋峤第一个孩子的到来。陈氏到后,仔细问了下里边的情况,知道二奶奶是黎明时分方觉肚子疼的,便向那稳婆一笑,说:“还早得很呢,慢慢儿等着。” 男人们自然是不能接近,所以宋然只在院子里头停了脚,看吕宋峤在那枯枝花架下踱来踱去的,不由好笑。他记起在林家,喜哥和瑞姐儿出世时,自己舅舅也是这样的一副心慌意乱的样子。 “二哥,”宋然上前,安慰他:“一定会母子平安的,二哥不要担心。” 吕宋峤见了他,方停下脚步,他已经在这团团乱转了无数圈,觉得自己等了又等,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 “呃,这个事情,急不得的,可能要到晚上呢,或者,明天……”宋然说。他舅母生瑞姐儿的时候,可不是等了一天一夜?自己和庞非还以为会出什么大事,跑到兰西北边山上的破庙里,对着烂泥菩萨叩了好些个头呢。 “什么?还要等到明天?”吕宋峤失声喊了出来。 宋然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忙说:“不是,我说,是可能。二嫂一定会顺顺利利诞下小侄子的。” 吕宋峤拍拍自己的脑袋,疲惫地笑了一下,眼睛始终盯着屋子那里边,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宋然看他这样,便劝他说:“二哥先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8 去外书房休息一下吧,有什么消息我叫人喊你去。” 吕宋峤摇了摇头,执意不肯,宋然只得作罢。 这一等,直等到晚上将要安寝时,合家都惶惶不安,大人都聚在翠怡苑等消息,连吕宋成都来了;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已经往佛堂去祈福。下人们聚在院子里低低说着话,朱氏待人一向宽和,婆子们都双手合十,念起佛来。 吕宋峤整整一天没休息,也没怎么吃东西,他脸色憔悴,双眼都带了血丝,忍了又忍,最后简直要闯进里间去,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 宋然走近他,拉住他的手,想给他一点力量,吕宋峤转过头来,神情有点麻木,抓紧了宋然的手,两人一齐注视着里间。 吕宋成的目光淡淡一扫,旋即转开。 “哇——”的一声,里边终于传来了婴孩的啼哭。 “恭喜二爷,是位千金!”稳婆的声音也响起来,然后又加了一句:“二奶奶没大碍,菩萨保佑!” 宋然的心不觉一沉,是个女孩?大家会不会感到很失望?吕宋峤身为吕家的主事人,怎么都得有男丁,第一个出世的孩子承继了整个家族的希望,所谓传宗接代,嫡长子的降生是万众期待的,虽然他们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但是……。他正胡思乱想,耳边却已经响起吕宋峤激动的声音——“孩子在哪儿?快抱来我看看!”边说边松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 “家里小的姑娘,这还是头一个呢!这可是咱家的大喜事!”陈氏笑着说。大家都放下心来,周围一片贺喜之声,连吕宋成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宋然一想,果然如此,看来这千金来得是时候,众人的喜形于色也不像是假的,于是他消除了刚才那些不好的猜测,笑眯眯地跟随众人,凑上去看刚从里边抱出来的小娃娃。 吕宋峤笨手笨脚地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裹着的婴儿,望着那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无师自通地轻轻摇晃,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等了这么久,担忧了这么久,都是为了这一刻啊。 宋然看着眼前漾出温柔笑意的男人,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昨晚的情形——昨晚的这个时候,他正与另一个男人热烈缠绵,追逐者身体的快乐,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和喘息,好像还在耳边…… 他们里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吕宋峤?莫非那就是吕宋峤所说的男人的逢场作戏? 在昨晚之前,他曾经觉得二嫂是个幸福的女人,吕宋峤只有她一个妻子,不要说妾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吕宋成也是一样,吕家的男人都这样吗?二哥在外头的事,二嫂知道么?找个男人总比聘小妾好? 难道说人的情意与身体可以分开,或者一个人的情可以同时分给几个人?如果是自己,又将会如何呢? 那灯火明灭里□□满溢的所见,似乎是一场灵魂出窍的奇遇,又像是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为他开启了一个未知的世界,那里有些东西令他感到新奇,又感到疑惑,还有隐隐的向往。 宋然眼望婴儿,脸上虽绽出笑容,脑子里却呆呆的想。 “宋然,来,你也抱一抱她。”旁边的吕宋峤见他傻乎乎的,于是碰了碰他,笑着让他也抱抱小侄女。 “哦,好。”宋然慌忙六神归位,回到现实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来。其实这个他挺有经验,瑞姐儿小的时候,舅母忙厨房里的事,孩子在摇篮里一哭,他就放下书去抱。 他端详着婴儿,小小的,闭着眼睛,还看不出像谁,但他们夫妻俩都长得好看,孩子将来也会是个美人胚子吧?这个孩子,将来也会喊自己三叔,他们是亲人,有血缘关系。 这么一想,宋然觉得好神奇,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自己看成是一名真正的吕家人了。 过了孩子的洗三,阖家热闹过,吕宋成夫妻便打点行李,准备启程往青州上任去。临走前,家里少不得又设宴饯别,殷勤叮嘱。 “家里的事,你多留意。宋然须得往族中学堂里去,虽说日子紧,但把书理一遍的时间还是有的,下场的时候便能胸有成竹。”吃过饭,在喝茶的间隙里,吕宋成免不了交代一番。 吕宋峤点头,说:“家里的事大哥不必挂心,至于之前你说的,我后来想了一想,那银子其实也还…… 银子?莫非他们之前是为了这事吵架?宋然心想。 “这事不必再提。”吕宋成却不容多说,抬手止住了吕宋峤的话,喝口茶,目光望向宋然。 “那,我隔日带宋然去见六堂叔。”吕宋峤见大哥如此,也不好再说,便转换了话题。 “嗯,恭谨些。”吕宋成说,接着便对宋然说:“六堂叔乃当今大儒,学问最是渊博,于科考也有究竟,你可要好好跟着他温习,不可再如小儿一般。” 宋然忙应了几个“是”,心道:终于又要去读书了。 “就这样罢,家宅安宁最是要紧。”末了,吕宋成皱了皱眉,又说:“对了,那个田妈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就留在家里,不拘安排个什么给她做着就是了。” 吕宋峤答应着,说:“田妈是服侍过母亲的旧人了,让人安排个清闲的给她便是。” 田妈年纪倒不大,腿脚也好好的,估计是大嫂不喜,所以……宋然想起那天陈氏脸上的表情来。 不过这些微小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同回来时一样,众人簇拥着吕宋成一家,直送出大门口,再三致意,几辆大车便杳然远去。 转身回府,走在甬道上,宋然心里还在想东想西,吕宋峤看了他一眼,说:“告诉你也无妨——”,沉吟一下,他接着说:“大哥之前上了一趟京城,知道里头有几个空缺,想年后捐个京官,家里一时没拿得出那么多现银。我觉得,也没那个必要,慢慢儿总升得上去,就多说了几句。现在没事了。” 原来如此。宋然明了,不再挂心。 大门外,人散尽了,只有对街的小巷口处,身着青衫的年轻文士,一双狭长的眼睛还望着这边,神情莫测,良久,折扇一敲,转身离开。 第13章 情迷 正是春寒料峭,但各人都干起各人的营生来,吕宋峤带着人往庄子里走了一遭,跟各庄头商量春耕事宜;又有各铺子里头的掌柜伙计年后来开工,不免又接见,打发利是等。好不容易闲了,便恭恭敬敬封了贽见礼,带着束脩礼物等,领着宋然去拜见六堂叔,这便是见过了先生,只等择日上学去。 家里朱氏快要出月子,请了娘家人来帮衬着,又有李妈妈打点一切,只觉井井有条,无丝毫杂乱。那田妈据说年轻时点得一手好香,便去老太太的佛堂当差,但那边已有两个惯用的老妈妈,于是又打发到品静轩扫院子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19 。宋然虽觉得田妈有点怪异,但不过是下人,又是伺候过大哥的,不好推脱,也就没说什么。所幸田妈再无不妥,敛了气息一般踏实地干活,大家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宋然或看书作画,或自己跟自己下棋,颇有点无聊,心里只牵挂舅舅,不知道是不是一过完年就上京去,不知道能不能托人捎回母亲的信。再则,庞非一直没来,宋然心里很是想念,不知道他好不好,他老爹怎么样了。 这一日,宋然一早醒来,梳洗过,便先去辞老太太。然后往翠怡苑来,与吕宋峤一起用早饭。桃红早早地把书笔等文物收拾好,还有外衫手巾等物,一并交给小厮,好带往学堂中。 这学堂离家不远,按宋然的意思,大可自己走路去,用不着什么马车和小厮。吕宋峤自然不肯,还要亲自送了他去,说是第一天上学,不能失礼于人。宋然知道他是想给自己撑撑腰,教学堂里众人见了,不敢怠慢这半路出来的吕家三爷。 果然的,吕宋峤带着宋然一到,学堂里仆役便十分殷勤地出来迎接,指给座位,引着见过同窗。那虽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但也十分有眼色,且见宋然是这等俊秀人物,自然个个客气,言辞甚欢。吕宋峤又进去跟先生谈了一谈,便放心离去。 宋然自把纸笔等物摆放好,端坐在座位上,在静静等待的空隙里,他看看窗外,只见花木抽芽,新意萌动,透过学堂围墙的镂空格子望,远远的土坡上青黄一片,底下清平河水色潋滟,眼看冬去春来,万象更新,他的心里却不知怎的涌起一股落寞,也许这里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总归是感到孤独。 须臾,矮小微胖的先生进来,给众人定了规矩,上午讲书,午后习字,下午各人作文章,那便是为不久的县试做准备的了。宋然其实心里对那一套起承转合模式僵化的文章体式不以为然,但腹中也看过不少程朱时文,当中也有好的,也明白要让考官看中自己的卷子,还是要应合一下当下的作文潮流,不可太标新立异。况且自己初来乍到,也要给先生一个好印象。于是,他便也像从前在兰西学堂里一样,认认真真听讲、练字、写文章,一天下来,精神也有些困倦。 “近来吃住得太好,松散了,一日的功课应付起来竟也有点吃力,得打起精神来。”宋然一边想,一边出了学堂大门,常福收拾好东西跟着,准备回家去。 “宋然——”,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自己。 “庞非?!”宋然又惊又喜,抬头张望,果见庞非正向自己走来,大大咧咧的,嘴角溢出一缕淘气的笑。 只是一段时日不见,这人好像又长高了,身形挺拔,嘴角微微扬起,穿着上次那件半新袍子,收拾得很齐整,在淡黄的夕阳余晖中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潇洒。 “你怎么来了?”宋然忙几步行近,拉住了庞非的手,十分高兴。周围散学的少年有的望了过来,带着探询和疑惑。 “走,找个地方跟你说。”庞非说,又看了眼宋然身后的常福,那小厮恭敬地拎着东西,丝毫没有独自走开的意思。 “常福,你,你先回府去,跟二哥说一声,我稍后就回去。”宋然略一思索,便吩咐他。 “三爷,这,小人不敢——二爷,要打断小人的腿。”常福慢吞吞地说。 宋然瞧他那畏缩的小身板和眼神儿,笑着说:“没事,我回去会跟二哥说的,你不要担心。你就说庞非来找我,他上次也见过的。我说说话就回,很快。”宋然说。 常福犹豫着,还是没动。 庞非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怕什么,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们三爷。” 我知道没人敢欺负三爷,可你欺负他怎么办?常福心里嘀咕,他也听说过这个人,桃红姐气呼呼的说像个山匪的便是了。 “还磨蹭什么!”庞非不耐烦了,向前迈了一步,仗着高大,陡然生出一股气势来。 常福可不想还没被打断腿就要被眼前这山匪折了手,忙说:“好,好的,三爷,小的先回府,您好歹早点儿回来。”一面说,一面走。 “啰嗦——”庞非嘴角一扯,“走吧!”拉着宋然离开。 避开人群,绕到学堂后面的巷子里,从小径走,很快两人便走到了清平河边的土坡上。西下的太阳已经隐到云层后面,微光洒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流淌轻轻起伏,十分安静。 靠着草坡,宋然躺下来,舒服地伸展筋骨,面向夕阳,闭上眼,金色的脸庞上绒毛细细,柔和如玉。 庞非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静静注视着他,眼里满是爱恋与满足。 “喂,说话呀!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还找到学堂里?”宋然也不睁眼,问他。这家伙今天有点儿奇怪,刚才走路的时候也没有在耳边说说笑笑,和平日大不同。 庞非放下手,跟宋然并排躺着,说:“我是跟姚笑一起坐他们的车来的,玉满堂在这边开个分号,拉些东西过来。” 哦? “去吕府找你,门上的人说你上学了,我便问了路找来。”庞非接着说。 宋然问他:“门上那些人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吧?” “唔,还是上次那小子,挺客气。” “那人叫常三,二哥罚了他一个月月钱,还敢?”宋然说。 他觉察出庞非兴致缺缺,声音也很低沉,没有平日的张扬,于是睁开眼睛,扭过头去看他。 庞非正眯眼睛,仰望头上灰白的云朵出神。 宋然坐起来,刚刚雀跃的心情忽然沉了一沉,很少见庞非这个样子,是有什么事吗? 庞非也坐起来,朝宋然这边侧转,拉过他的手,欲言又止。 “怎么了?嗯?”宋然凑近他,看着他的眼睛,疑惑道。 那漆黑的眼珠幽幽有光,温热气息轻轻扫过自己的脸,淡粉色的唇,说话的时候露出白玉般的牙齿……近距离的接触,令庞非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怦然一跳,不再多想,凑上去一下子含住那好看的唇瓣。 宋然全然无防备,只觉庞非的唇柔软而灼热,压着他的唇,开始时一动不动,只是紧紧地贴着。待宋然反应过来,正想躲开,庞非却用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脑袋,继而开始摩挲,辗转,舌头竟也侵略进去,亲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全然不同平时的胡闹,也不是偶尔耍无赖时吃他豆腐的样子。 宋然心里莫名紧张,“唔,唔”了两下,双手用力挣扎了一下,庞非才恋恋不舍地停下,喘着气,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双目闪闪发亮,一只手手却还搂着他的腰。 宋然耳朵都红了,咽了下口水,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好了,别,别胡闹!你,你哪里学,学来的这个?” 庞非注视着他,轻声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0 笑骂一句:“你个傻子!” 宋然:“什,什么?” 庞非却又不说了,唇齿交缠的感觉太美妙,他要乘胜追击,把眼前这个人深深地印在心里。宋然想偏转头,庞非却把手放在他脸侧,不容他躲,继续用嘴唇细细地品尝他的眼睛,他的脸颊,最后又堵住他的嘴巴,无师自通地挑逗着他,追逐着他,让他的舌尖缠着自己的,热烈又深情。 宋然只觉全身发软,闭着眼睛,笨拙地回应,脑子里混沌一片,仿佛又窥见了那晚吕宋峤的□□,一种新奇又刺激的感觉从头传到脚,愈加酥软。 “哗啦啦”一群野鸭子扑棱棱飞来,落在水边,草坡上,寻找安歇之地,把情迷意乱的两人唤醒过来。 宋然好不容易离开庞非的禁锢,大大地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那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庞非的,真是羞死人了。 “行了,真的,庞非,我,你……”他急着想说点什么,稍稍挪了挪,想要坐得远一点。 “不,我憋不住了!”庞非一把拽住他,用力扯过来,两人一齐倒在草坡上,宋然看着被自己压着的庞非,这人脸上又流露出令他熟悉的色|迷的笑容来。 …… “爽死了!”庞非大口喘气,热气喷在宋然颈畔,又仰起来亲了一口,才轻轻推开了宋然,扶着他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 “你,你!”宋然羞得脸通红,双手往草垛里擦了又擦,这家伙胆子怎么这么肥了?天还没有黑呢! 他歪歪斜斜地跪坐起来,扯了扯身上的外袍,到处都是那种味道,挥之不去。身边庞非还在喘着气,胸膛猛烈起伏着。他自己脸上潮热未退,便要起来疏散一下。 “哎,别走啊!别——”庞非见他要起来,忙伸手来拉他。 宋然不理,把他的手一甩,将将站起,却被庞非双腿一绊,腰一侧,差点又跌落在他身上。 “你要不要也来?嗯?”庞非坏坏地说,自己一骨碌坐起,又用手去扯宋然。 “不,不要!我,不用……”宋然忙推拒道。 “我看看,啧啧,好像也立起来了嘛——真的不要?”庞非坐着,扬起脸来正对着宋然,不怀好意地说。 宋然吓得忙避开他,趔趔趄趄地顺着草坡往下走,他想洗洗手,黏黏糊糊的,还得冲一冲还有那味儿。 “哎,你瞧你,路都走不好了——喂——”后面,庞非还在不遗余力地喊着。 第14章 分别 晚风轻拂,将清平河上晚归的渔夫长长的曲调送到这边,几分高亢,几分苍凉。河岸有人家亮起了灯,温暖的灯火如一团一团黄色的烟雾,倒映在水中,随着河水飘飘渺渺。 庞非到底捉着宋然,也给纾解了一番,两个人又是好一阵纠缠,好像耗尽了心头的精力,现在倦怠下来,贪恋着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刚刚出过汗,风一吹,有点发凉,庞非怕宋然冷着,便自己起身整理了衣衫,然后拉他起来,帮他也理好衣服,束好发,摸摸他的脸,打量两眼,暮色中宋然嘴唇的红肿也不明显,只是神情有点儿不自然。 宋然被他瞧得有点扭捏,甩了手走在前面,脚下踢着颗卵石,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刚才那感觉,太销魂了。 “先去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庞非说。 他什么也没解释,仿佛那样是天经地义的,就跟过去偶尔亲一亲宋然,两人摔在床上胡闹一样的自然。 宋然却满肚子的疑问,庞非太不寻常,还有,他怎么会这个?还把舌头伸进去……宋然的脸又要烫起来,所幸天色朦胧了,看不清楚。 不会是跟别人玩过吧?姚笑?或者是花楼里的姑娘? 宋然想起他们在兰西去找庞非老爹的情形,那些楼里的姑娘,心中便老大不舒服,决定开口问他—— “那个,你刚才还没,还没交代……”宋然说。 “交代什么?” 宋然左看看,右看看,心一横,说道:“就是,舌头……你跟别人玩过?” “扑哧”庞非笑了,用手指一点他的额头,“说你是傻子,还真是——喂,你也做过那种梦了吧?怎的还不明白?” “什么,什么梦?”宋然结结巴巴地说。 “还装?”庞非几步走到他前边,凑近了脸,笑笑地看着他:“我以前可是一字不漏的告诉你了呢,快说,梦到什么了?” 宋然鼓足勇气才问出话来,却被他揶揄,心里有些恼了,不再作声,加快脚步,往灯火明亮的街巷转去。 庞非也不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反正刚才也弄过了,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两人在街边寻了个面摊坐下,清清静静的,等着小二端上面来。“每碗都加两个蛋。”庞非又叫着。 面端了上来,冒着热气,底下是微黄的面条,上边太阳花般的两个鸡蛋叠在一起,还撒着芝麻,热乎乎香喷喷。宋然一贯喜欢吃面,忙忙的拿起筷子正准备吃,庞非却伸过筷子来一架,说:“哎,先等等——” 宋然皱眉看向他。 “很香吧?想吃?”庞非问,带着暧昧的笑。 又发神经!宋然推开他的筷子。 “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在面前,又香得很,当然是毫不犹豫就下口啊!”庞非似笑非笑地说。 所以呢? “一样的道理么。那还用学?”庞非眨了眨眼。 宋然蓦地想起刚才自己问的问题,不禁呆了一呆。 “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庞非又咧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像个狼狗一样,做了个吃的动作,又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的样儿。 宋然没想到庞非居然把自己说成是他的食物一般,不禁气恼,低下头开始吃面。 庞非见他还不开窍,无奈,便也吃起面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定了定神,说:“等会我给钱,就当是请你吃——你的生辰面。” 宋然这下停住了,想了一想,离自己的生辰约莫还有十来天,庞非难道不来么? “为什么?” 庞非三五下吃完面,把汤碗都喝了个底朝天,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宋然,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宋然一下子没领会他的意思。 庞非直直地看着前边的街道,迷茫地,好一会才说:“陪老家伙到南边去。” “去找你娘?” “嗯,”庞非点点头,说:“没办法,他每日疯疯癫癫的,有两次都跑出了南门,那么冷,什么也没带……” “要去多久?”宋然的心提了起来,自从相识以,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想到以后见不着这个人,他的心便惶惶不安,好像落不到实处那样。 庞非指指他碗里的面条,说:“先吃完再说,等会冷了。”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1 宋然忙扒拉完,刚才还香喷喷的面,现在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面摊上的人多了几个,三三两两,低声笑语,宋然却再也坐不下去,推开碗,站起来,闷闷地说:“吃饱了,走吧。” 庞非见他这样,心里也难过,刚才还在自己怀里红着脸的家伙,从小到大都依赖着自己的家伙,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宋然,要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不过,他会回来的,很快。 “就去一年,年底我一定回来。你且安心读书,考中了等我回来。”庞非说,拉住了宋然的手。 “真的?”宋然也不管旁边的人看,忙问。 “真的。”庞非又肯定地说了一句,“运气好的话,找着了……;找不着,就回来。教他死了心也好。” 其实他也知道,人海茫茫,怎么可能找得着?只不过是遂了老家伙的心罢了。 宋然略略的安心了一点儿,一年,还可以。 “好了,送你回去。”庞非捏捏他的手,两个人便慢慢地沿着街巷往吕府的方向走去。 “我,真的没跟别人试过,嗯,第一次。”夜色弥漫,树荫下的阴影里,庞非的侧脸英挺,语调温柔。 树影随着风微微的摇曳,忽明忽暗,气氛有些旖旎。 宋然不好意思起来,“哦,知道了。” “宋然,你真的明白?”庞非停住脚,接着问:“那不是胡闹,你知道,你明白我的心么?不是兄弟,是……”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宋然。 漆黑的街角,夜猫嗖的一声窜过,远远的那头,灯火温暖,人影幢幢,耳边是面摊老板的吆喝声“吃面儿喽 ——”但这一切现在俱都远远褪去,仿佛一副画卷把他们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那些与庞非在一起的熠熠生辉的日子,他总护着他,哄着他,两个人有时恼了,有时又笑了…… 宋然看着他,眼睛朦胧了。 少年情怀总是诗,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吧?一直都是啊!多年的相依相伴,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做什么都安心,见不到就会想念。一桌吃饭,一床睡觉,只要有他,便会有他,已然是一种习惯,怎么都不会厌倦。情之一道,其实也很简单,你心悦我,我也心悦你。 今夜,因沾了欲望的味道,这从未诉诸语言的情怀,便被挑破了那层轻纱,回归成最初的也是最真纯的样子。 “宋然,我喜欢……”庞非急急地。 “我喜欢你。”没等庞非的话说完,宋然脱口而出。 庞非愣住,待反应过来,竟是有些难为情,摸了摸耳朵,又抬起头来看宋然,宋然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就那么面对着看着对方,脸带笑意,像两个傻子。 情愫早就如同一株苍天大树,深埋下了根,如今,就要长出繁茂的叶子来。 要不是在大街上,一定要亲个够本。庞非暗暗地想,握着宋然的手不放,那手细长,温暖,就像他的人一样。 “那你等会不和我一起回吕府吗?”宋然问他。 “嗯,我和姚笑他们还要坐车连夜回兰西。” “什么?!”宋然叫起来。 “他们几辆大车,说好了走夜路回去的,大伙人多,打起火把来,天又不冷了,没事。”庞非忙说清楚。 就这么急吗?宋然十分失望,刚刚表白了心迹,正满怀的柔情缱绻,恨不得有更多的时间腻在一起。 “我怕,我今晚不走,便会舍不得走了。”庞非又轻轻地说,用手摩挲着宋然的脸。 宋然抓着他的手,贴紧了自己的脸,轻轻地蹭了蹭,然后鼓足勇气,凑近,在那唇上一触即分。 如同春雨刷地铺满了整个干涸的大地,心底涌起的柔软缠绵使庞非一阵悸动,他一把把宋然拉过来,紧紧地搂住。两个人的心都跳得飞快,一下一下,仿佛那磅礴的情感便要如江河冲破堤岸般汹涌而出。 所幸这树底下十分冷清,即使有几个人路过,见了这抱在一起的少年,也是低下头匆匆而过。 “记住,等我回来,可不许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庞非的手臂紧了紧,在耳边低声说,朝他耳朵呼了一口热气,才慢慢松开。 宋然“……”。 “唔,女人也不行。”庞非又加了一句,“知道不?” “好,好的。”宋然终于红着眼睛笑了。 看着宋然进了大门,在灯笼的柔光里又回头看自己,庞非向他挥了挥手,那身影才恋恋不舍地进去了。大门关上,从此便是不得相见,遥隔一方,唯有心底的牵挂将会日日盘旋,夜夜不息。 宋然刚转过二门,便看见几个人急匆匆地从里边出来,正是吕宋峤,身后跟着吕大和常福。 “三爷,三爷您可回来了!”还没等人开口,常福便嚎了一嗓子,一溜烟跑到宋然身边。 宋然知道他害怕,自己也有点不安,忙垂手低头,喊了一声:“二哥。” 吕宋峤正着急,要带了人去找,见宋然回来,松了一口去,却仍免不了责备:“你胆子也太大了!去得这么晚,还以为……。再有下次,我先打了这小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宋然从未见吕宋峤对自己发火的,知道是自己不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挨教训。 “吃了饭不曾?那个,庞非呢?” “吃了面。庞非是来给我辞行的,他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才说话忘了时间,二哥,你别罚常福,不关他的事。”宋然忙解释。 “哼!这小子交给妈妈打一顿便罢了。还亏得家里今天炖的好汤,为了你上学特地熬的,叫人热了,吃了再睡。”吕宋峤又吩咐道。 常福眼巴巴地看着宋然,十分可怜的样子。宋然看看他,示意不怕。 “二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上前,拉住吕宋峤的手,哀求道。 “还有下次呢!……行了,都回房去!明儿还要上学呢。”吕宋峤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是,谢谢二哥!”宋然忙带着常福跑了。 吕宋峤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微微一笑,这小子,还真拿住了自己。 躺在床上,想一想那唇舌交缠的情形,又想一想今后免不了孤单一人,宋然一会儿柔情满怀,一会儿又眼睛酸涩,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15章 骑马 庞非就那样走了。 有时在听先生讲书的声音里,宋然会不由自主地走神,那家伙走到哪里了呢?有没有吃饭?住在什么地方……有时凝望院中景致,那抽条的青木,绿叶渐浓,仿佛幻化出他的笑脸来,风一吹,又没有了。 这天,宋然像往常那样去学堂,上了半天学,午后,吕宋峤竟来了。 “跟先生告了假,带你去玩。”吕宋峤站在树下,微微笑着说。 宋然惊讶地看着他:“为,为什么?” 吕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2 宋峤示意他出去,外边吕大居然牵着两匹马等着,一黑一白,高大漂亮。吕大见了他,咧嘴一笑。 吕宋峤说:“走,二哥给你过生辰。” 宋然恍然,自己的生辰,上次经庞非提起,他也还记得,但没想到吕宋峤居然也放在心里。他怎么知道的?在舅舅家时,自然是煮了长寿面,庞非揣了两个鸡蛋来,大家吃过意思意思。今天本不欲提,反正庞非已经请自己吃过面了,其他人是否知道也并没什么要紧。 内城主街自然不能纵马,吕宋峤和吕大各牵着一匹往外慢慢走,宋然跟着他们,心里暗暗遗憾,自己都不会骑马,可惜了。他伸出手摸了摸马背,触手十分光滑。 吕宋峤侧过头问他:“会骑马吗?” 宋然摇摇头。 这本在吕宋峤的意料之中,于是他挑了挑眉,说:“没关系,等会让人教你。其实我也骑不好。” 还有谁?宋然有些好奇。 出了主街,吕大先护着宋然小心翼翼上了马,然后吕宋峤也翻身上来,坐在他身后,一抖缰绳,那马便咯噔咯噔迈着步子小跑起来。 春风和煦,带来花草的清香,还有身后吕宋峤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男子独有的气味,令宋然觉得十分舒服。每当风把他的发丝吹到前边遮住了眼,吕宋峤便帮他撩开,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眉。 皆因他实在太紧张,哪还腾得出手来?一开始时他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抓,只得放在身子两侧,拳头紧握,后来吕宋峤才双手虚虚将他搂着,教他抓着缰绳,在他耳边笑着说:“不用怕,二哥还护得住你,不会掉下去,放松点儿。” 宋然心里挺难为情的。 跑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坡上,远远的有几间屋子,大树掩映,再往后是浅浅的水流。 身后吕大原是老老实实的慢着吕宋峤半个马身的,现在却“哟呵”的大喊一声,一抽鞭子,他骑的黑马便撒欢儿冲到前边去了,很快不见了人影儿。 宋然感觉到座下的马也似乎兴奋了,颠了个颠儿,吓得他浑身又僵硬起来。吕宋峤笑出了声,提了提缰绳,控制着稍稍加快速度,跑到了树底下。 早有个男人一身黑色窄袖劲装,等在那里,见他们来了,扬起脸一笑。 居然是莳风。 一见他,想起刚刚吕宋峤说的“让人教你”,宋然只有更紧张。这个人,呃,大约可以算作是吕宋峤的情人吧?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他呢? 吕宋峤搭着莳风的手下了马,又将宋然也扶了下来。 “莳风,你见过的,倒可以教得起你,怎么样?要学吗?”吕宋峤问宋然。莳风还是那副十分随意的样子,也不问好,轻轻拍了拍马背,一个翻身上去。 宋然咽了下口水,点点头。 吕宋峤便把马鞭递给莳风,边说:“慢慢来,这也不是一下子就会的。” 莳风不答,接过马鞭,然后居高临下把手一伸,宋然莫名其妙,这是干什么? “先带你二哥跑一圈,你好好看。”莳风略带促狭地对他说。原来不是伸手给自己,宋然心想,好在没有自作多情。他便站出来,看到吕宋峤竟然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觉得十分有趣。 莳风直直地伸着手,挑了挑眉毛,示意吕宋峤上马。无法,吕宋峤只好撩起下摆,抓着莳风的手,一个借力也上了马。 只见莳风一抽鞭子,那马便欢快地往前冲去,吕宋峤只得双手搂住了莳风的腰,只听他朗声大笑,一会儿便跑远了。 蓝天高远,草色碧青,白马风流,人物俊俏,真是赏心悦目,宋然欣赏了一会儿,觉得莳风与吕宋峤还是很般配的。 转了几圈,莳风才停住,开始教宋然,吕宋峤叮嘱说:“看着点,别太急。” “放心,不会摔了你的宝贝。”莳风斜了他一眼。 吕宋峤也不接他的话,走到一边。 “来,马都是有灵性的,你跟它打个招呼。”莳风示意宋然上前。 宋然忙走到前边,摸了下马头,又拍拍它,歪下脑袋看着它。那马便蹬了两下蹄子,甩甩耳朵,一双大眼睛注视宋然。 “好马儿,可不要摔我下来,乖乖的……”宋然低声地说着,期盼这马能听懂自己的话。 莳风和吕宋峤都笑了起来。 “来,这样站着,手抓紧绳子,缩短一点,千万不可松开。还有马鬃,一起握在手中……抬左脚……右边儿,握住马鞍的后桥,对了,用点劲,上!”莳风便教起他来,确有几分师傅风范,应是很在行的。一个上马的动作,试了几次,宋然终于能自个儿跨上去了。 莳风便在前边牵着,让宋然踩实了脚蹬,夹着马肚子学控马,又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几下,示意抬高一点,“不然那处儿磨破了皮,别说你二哥,我也心疼。”宋然看他一脸认真,说出话来却有些不太正经,也是无言以对。 如此走了两圈,莳风便松开缰绳,让宋然自己慢慢儿地绕着草地转圈。“别怕,自己遛一遛。万一有什么事,记住,千万不可松开缰绳,还要抓紧前面那铁环。”莳风交代他。 吕宋峤原是在一旁站着看的,后来干脆靠着大树坐下去,似乎对莳风和宋然都十分信任。 宋然自个儿控着马小跑着,随着马的动作起伏,果然舒服很多。有时又停下,让马吃两口草,觉得骑马也不是那么难,心中十分高兴,想着庞非也是不会骑马的,等他回来,自己便可以教他了。 一回头,却看见那边草地,莳风正俯下身躯,好像在吕宋峤耳畔亲了一下,又说了句什么,吕宋峤笑着用拳头捶了他一下,莳风便趁势抓住吕宋峤的手,把他往怀里带…… 宋然忙调转头,心里乱跳,不敢再看。 他轻轻一踢马肚,想要跑远一点,谁知刚跑出几十米,吕大骑着原来那匹黑马,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意气风发的。 宋然感觉到身下的马似乎受了刺激,仰起脖子嘶鸣一声,便放开蹄子跑起来,去追那黑马了。宋然没有防备,被马一颠,身子晃了两晃,差点从上边掉下来。 吕大也想不到宋然自己坐在马上,急得猛拉缰绳,口里吁吁的叫着,迫使黑马缓了下来。 可宋然那马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去,事实上是宋然根本不懂控制它。 那边窃窃私语的两人听见不对劲,急忙起来,一看,对视一眼,不好! “宋然,抓紧……” “拉紧缰绳,俯下身子!……” 两人飞速跑向宋然,一边大声喊着,可是怎么也没有马跑得快呀。 宋然俯下身,死死抓着绳子,感觉风在耳边呼呼掠过。那马大约是见黑马没有跟上,又一个猛刹,回转身,蹄子下尘土飞扬,马身倾侧,又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3 回冲,向吕大和黑马跑去,带得宋然滑下了半个身子,但他不敢放开,仍是扯着拽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硬是又坐了起来,手里抓着个硬硬的东西,心口突突狂跳。 莳风冲上来,手里挥舞着一根大树枝,引诱那马慢下来,嘴里喊着:“雪白,雪白,停下,停……” 在慌张中,宋然竟还想到这马原来叫雪白,倒是很实际。 雪白终于放缓了速度,摇头甩尾地跑到了黑马身旁,终于停下来,原地转了几圈,喷了几下鼻子,跟黑马耳鬓厮磨起来。 宋然手软脚软地被吕宋峤扶下来,眼冒金星,阵阵眩晕,背上已是密密一层冷汗,手中也是汗,还有马的毛,刚刚抓铁环抓得太紧,手心深深的几道痕,就差没出血。 “怎么了?想吐?”几个人进了屋子,坐下来后,吕宋峤轻轻拍着他的背,又倒水给他,喝了几口水,宋然总算缓过气儿来。 “要不到榻上躺一会?”吕宋峤又问。 宋然摇摇头。 “第一次骑马,就遇上情况,还有惊无险,往后不用怕。我看啊,你胆子也大,都不必跟我学了。”看他没什么事,莳风慢悠悠地喝着茶说,仿佛完全忘记刚才是谁甩手不管才导致出状况。 他已经换下黑色装束,一身百花团锦外袍,越发显得潇洒不凡。 吕宋峤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莳风全然不当一回事,一副有什么尽管来,我全收的神态,把宋然看乐了。 “你二哥啊,以前学骑马的时候,可没你骑得好,要人哄。”莳风什么也不怕,又烧了一灶火。 宋然很有点意外,看来他们认识很久了,这是真的吗?他侧过头看看吕宋峤。 “莳风——”吕宋峤拖长了声尾,莳风一听这调调,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冲宋然一笑,干脆利落地站起来便往外走,边说:“我去煮面,给你压压惊。”说着拉开门出去了。 “我没事,二哥,你别骂他。”宋然说。 吕宋峤摇摇头,说:“你啊,就是心太好。有的人天生欠揍,知道不?” 可是,你肯定不会揍他,揍也揍不过吧?看起来莳风力气比较大啊。宋然暗暗想。 不多久,莳风端了面进来,一人一碗,闻起来油香扑鼻,不同的是这次汤上边漂的是两朵桃花,有淡淡的红。 吕宋峤把桃花挑出来,皱了皱眉,搁在案上。莳风却用筷子夹起一朵,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又对宋然说:“吃了桃花,管走桃花运。” 宋然笑了,也学他的样子吃起来,还以为是什么珍馐佳品,然而桃花还是花的味道,倒是那面条儿口感甚好,风味独特,看来莳风厨艺了得啊。 看看又是夕阳西下,日光渐淡,宋然在院子里略走了一走,倦意涌上来。吕宋峤便让他到厢房睡一觉,要走了叫他。 宋然知道他们还有事,自去歇息。自从经过庞非那一遭,再看他们二人的相处,觉得无论他们做什么自己也不会奇怪了 “来吧,今天吓着你的宝贝,就当是补偿。”屋里,莳风趴在榻上,衣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间,咬牙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这一回就这么着。”吕宋峤俯下身,在那耳朵尖轻轻咬了一口,“上次你坏了规矩,我还没要回来。”边说,边毫不客气地进去。 “娘的,你!轻点——”莳风抽了一口气,又说:“上回不是用嘴给你……” “那不算,得用这儿,嗯?”吕宋峤放缓了动作,熟练地挑逗起了人的情思,莳风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第16章 风寒 如此,宋然该读书的时候读书,不读书的日子里便跟吕宋峤出去,到上源寺看桃花,骑马踏青;与莳风下棋,在他身边丁丁冬冬地弹琴,凭着儿时的记忆,居然断断续续地弹完了一首《潇湘水云》,莳风在旁边噼噼啪啪地拍掌。慢慢地,宋然也很自然地接受了吕宋峤身边有莳风这个人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吕宋峤的陪同下进行的,宋然发现这是他最主要的消遣了,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吕宋峤才会露出他那年轻人应有的放松自如的样子来。 家里,朱氏还是温柔细致,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或忧思中,小侄女肉乎乎的,已经会朝人笑了,十分可爱。吕宋峤亲自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瑜姐。瑜,美玉也。 在外面,他已经不大避忌在宋然面前显露与莳风的亲密关系,两个人执手而立,站在纷纷扬扬的桃花下,令宋然觉得自己反而是多余的。 这种微妙的平衡,实在是难得。朱氏知道莳风这个人的存在?吕大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二月里的县试转眼就到,在这个时候,吕府名家大族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之前在兰西,宋然曾担心别人不肯跟自己联名结保,但现在呢,呵,吕宋峤直接找了个廪生给他作保。坐在考场中,看到自己的试题纸上录着“吕宋然,民籍,曾祖松年,祖延贺,父默……”,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祖父和父亲的名讳,真真是颇多感慨。 也许是天生聪慧,反正县试是轻轻松松拿下了。家里人比他还要高兴,自然又是嘉奖一番,摆酒几桌,吕宋峤与有荣焉的神情令宋然觉得,即使是为了二哥去考,也是值得的。 如果庞非在这里,那么日子就十分完满了。在春日馥郁的花香中,宋然不止一次心驰神荡,梦中俱是庞非缠绵的零散的片段,有时候早上醒来又得洗裤子。桃红大略已知人事,听说常福说有个小厮家里向她爹娘提亲,但桃红不愿意。宋然更是不好意思让她洗那裤子,每每都是自己搓干净了。 如同上次一样,府试也是在吕宋峤等人的期盼、焦灼、欣喜中,在宋然的“出了八成力气”中过去,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闹得宋然好像已经是状元郎一般。 这两次小考都是在吕城举行的,宋然自然占了些天时地利,其实他的学问并不比跟周围的少年人高深,大家都是读四书五经,读朱熹程颐,读诸子时文,只不过他从小没有大人十分拘束,反成了一件好事,思维灵活,尚未僵化,比那些在父兄严训下唯唯诺诺只懂死记硬背的同龄人要好上许多。 宋然趁着高兴,又央求吕宋峤让自己回了一趟兰西。可惜并没有舅舅的信,也没有庞非的任何消息,张氏还叹息说爷们都走了,家里冷清许多。 回家后,吕宋峤见他有些郁郁,又让吕大送他去雪娘那里,跟莳风消遣消遣。 至晚,吕宋峤自己也来了,见那小屋里明晃晃的点着十余支蜡烛,莳风正手把手教宋然作画。 “这是干什么?看把屋子都烧起来!”吕宋峤皱了眉头,走近宋然身边,看画的什么。却闻到一股酒味儿,便气了:“你又给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4 他喝酒?!” 莳风满不在乎,说:“他都十六了,怕什么!我见他心事重重,才叫喝了两杯!” 宋然也笑嘻嘻地说:“二哥,你来看,画得好不好?” 吕宋峤见他微有醉意,不好多说,怕激得他酒涌上来,只得凑近看,见那画上却是一幅自己的小像,形神俱似,也不由得笑了,说:“嗯,不错。是你画的还是他画的?” “自然是我画的”,莳风在旁边插口道:“这小子什么都好,于丹青一道上却是……啧 啧,不敢恭维。” 这是实话,宋然也不反驳,论写文章,下棋弹琴,他都来得,虽不算好,但搁在这年纪,也过得去了,但愣是拿起画笔来就不知如何下手,从前庞非还笑话过他的。 他放下画笔,觉得有点头晕,便说:“二哥,我想先回去。” 吕宋峤看看莳风,那人喝了点酒,一双眼睛更是水光潋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嘴角边浮出一丝儿笑来,只等他怎么说。他心中一动,于是说:“好吧,我叫吕大先送你回去歇着。” 外边星光黯淡,看来今晚又得下雨,虽已是四月里,但夜晚还是有几分寒气。 吕大直把宋然送至品静轩,一人提了灯笼出来接,却是田妈。宋然诧异,问:“怎么是你?她们呢?” 田妈说:“桃红家去了,柳枝肚子疼睡了,嘱咐我等着三爷。” 宋然拍拍脑袋,喝了酒,就忘了。 吕大见宋然没什么大碍,便让田妈好生照顾着,早点歇息,也就出去了。 莳风那酒喝起来香醇,后劲却足,宋然只喝了两杯,却觉得今晚特别的困倦,强撑着换了衣衫,接过田妈递来的湿布巾,擦了擦,便倒头睡下。 半夜,宋然朦胧中只觉一阵阵不适,似乎有什么在自己脸上拂过,耳听得外面轰隆隆的打雷声,还有风声刮过院子花木,哗啦哗啦乱响。他迷迷糊糊支起身子来,眼前一片黑暗,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然后是一声雷鸣直直地炸下来,借着那一瞬的光,他隐约见自己房间窗门竟大开着,那风不断灌进来,吹的纱帐乱舞。 宋然慌忙起来去关门关窗,只穿着单衣,被风一吹,寒意入骨,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窗才睡的,难道是醉了,连这个也忘了?可是平时桃红都会细心地帮他关上啊,是了,桃红家去了,可不是还有田妈吗……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又蜷着被子胡乱睡去。 “三爷,三爷!开门哪!三爷……” 宋然正觉得自己好像是泡在水里,阵阵发冷,一下又像被人扛了起来烤着,嗓子眼里直冒火,迷糊中听到隐约有人喊“三爷”,三爷是谁?啊!头好重……他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开了门,桃红焦急地站在门口,一见他,便说:“三爷今儿要上学堂的吧?常福来催了我好几次,可是三爷怎么这么晚都不起来?我敲了好久的门呢!” 宋然听着这丫鬟噼里啪啦地一通说,神识却还是不甚清楚,按着两边太阳穴,□□一声,又倒回床上。 桃红吓了一跳,忙过来看,问道“三爷,您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宋然只合着眼,说:“哪儿都不舒服。” “什么?”桃红只是听到宋然嘟嘟哝哝地讲了一句,却是听不清楚,只得凑近点又问。这下她看出宋然的不对劲来了,他脸色青灰,抱着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门口处,田妈出现了,拿着拂尘等物,正要收拾屋子,见了这样,好像想问,又不出声。 桃红已经见惯她这沉默寡言的模样,也不在意,自去开了柜子,把缎被抱出来,准备给宋然盖上,一面又说:“三爷看来是受了风寒。我去叫小厨房熬点生姜薄荷粥来,田妈,你让常福去告诉二爷,快请个大夫来看。” 田妈答应着便出去了。 不一会,吕宋峤急步进来,身后常福跟着,也是慌慌张张的样子。 宋然觉得有一只手正轻轻盖在自己额头上,凉凉的,很舒服。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嘟囔了一声:“庞非。” “宋然,宋然,是二哥。你觉得怎么样?”吕宋峤坐在床边,轻轻地唤他。 宋然慢慢挣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吕宋峤着急的脸色,他清醒了一点儿,是了,这不是在舅舅家,不是十岁时生病的样子,这是在吕家呢。自己病了吗?好像是,很冷啊。 “二哥,我好冷。”他虚弱地说,勉强地笑了一笑,看在吕宋峤的眼里,只是觉得他扯了扯嘴角。 吕宋峤暗中责备自己,昨晚上应该和他一块儿回来,弄了醒酒汤喝,看他睡下,也许就没这这档子事了。偏……都是酒色误人。 “二爷,大夫来了。”吕大在门外回说,后面跟着个年轻的大夫。 “怎么不是王老大夫?”吕宋峤起身,迎了出来,见是个年轻人,便有些不悦。 “家父前些时日上京去了,在下王霖,自小跟随家父习得些医术,虽无甚高明,然尚可为三爷一诊。”那年轻的大夫倒是不卑不亢,沉稳地说道。 原来是王老先生的儿子,吕宋峤朝他拱手说:“原是小王大夫,这边请。”让他进来,又去将宋然扶起来,竖起枕头来让他靠着。 这小王大夫便侧着身子坐下,先望了宋然两眼,然后叫伸出手来,按在手腕上诊了许久,又诊了那只手,又让他伸出舌头来瞧了一瞧,看得十分仔细。末了,将宋然的手搁回被子里,方退出来。 桃红端了茶来,大夫喝了一口,便与吕宋峤说:“我看三爷舌薄白苔,脉象浮紧,面色发青,这病该是酒后吹了风,受寒而起,当以祛风散寒为主。要常暖和着,切不可再吹风。” 这小王大夫看着面嫩,但说得十分明白,吕宋峤也就将心里那点不以为然压了下去,让他开方子抓药。 大夫写了方子,吕宋峤看了,见上面是麻黄、薄荷、桑白、防风、苏叶、柴胡等药,倒也没甚差错,便点点头,搁在案上。 “可先吃些热热的粥,用葱白薄荷熬了,才吃药,不然病人受不住。晚间睡前用热水泡足,最好能微微出汗,以疏散寒气。”小王大夫又说了些需注意的事项,方告辞而去。 常福、桃红等人便照吩咐自去抓药,煎药,熬粥等。吕宋峤坐在方才大夫坐的椅子上,看着宋然,见他还是合着眼沉沉昏睡,嘴唇发白,全没了往日的灵动秀气,不由得在心里骂一回莳风,又骂一回自己。奈何自己昨儿夜里混到半夜方回,也是精神不济,只得让人好生看着宋然,有什么事要即刻来报,这才回去歇息。 这一场风寒来势汹汹,那年轻的小王大夫来了三四回,宋然跟他都略略熟了。俗话又说病去如抽丝,他的病情虽一日日的有起色,但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5 也着实折腾了半个月,直到端阳前方慢慢好起来,又在家调养了数天,直躺得不耐烦了,吕宋峤方让他照旧上学堂去。 吃了五月粽,冬衣方入笼。端阳过后,连日来艳阳高照,将那龙舟水汽蒸的一干二净。桃红便晾晒冬衣,准备装箱。偶见宋然一件外衫下襟不知怎的勾坏了一角,自己大约做不好,便包了寻人拿出去织好。 偏今日一个人都没有,桃红转出角门,小厮说看见田妈往外边偏巷去了,只得再往外走,远远的看见田妈与个人在那里说话,隐约是个穿着青衫的男子,桃红不好走近,只得站在十几步外等。 “夜里……连续吸上……”隐隐的,她听到那男子在交代什么。两人低低说了一阵,那人才走了。 桃红这才上前,在身后疑惑地问道:“田妈,那人是谁?” 田妈不妨有人看见,一时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来,慢慢转身过来,见是桃红,便说:“是我侄子。” “拿什么给你?”桃红瞅了一眼田妈手上拿的东西。 “是些短香。” “这有什么用?” “夜里睡不好,点上安神用的。” 桃红见田妈问一句答一句,也无甚趣味,便将包袱给她,让她拿出去找个织娘收拾好了,再拿回来。 田妈等桃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又静静地站了一阵,方走了。 第17章 赴考 “你看你这篇文章,条理虽好,然文辞过激,须知上头学政大人多喜圆融中平,譬如做人也是一样……”先生指着一篇文章,正对宋然说。 这些天,因临考期越近,大家都是埋头作诗写文,完了便给先生看,一一指点。宋然看那老先生手指头一点一点的,自己忙点头称是,以示谦虚受教。 先生微微一笑,又说:“写字便用你常用的小楷便罢,总要工整端庄就是,不必刻意仿时人台阁体,写不好反多事生拙。” 宋然答应着,见先生再无话,于是躬身低头下来,与一人擦肩而过,那人朝他露出个询问的神色,宋然笑着摇摇头,表示先生此刻好说话,不必担心。 这人是宋然处得比较好的一个同窗,就坐在他旁边,名唤覃升,是个很容易紧张的家伙,常被先生问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作的文章也不错。宋然坐在位子上,看见覃升又是一副心急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儿,不禁暗暗想道,幸好科考是用写的,可万一将来金銮应对,也是这样张口结舌么?不过这老兄也不见得会去到那儿,可这也难说…… 他又想到自己,前两次重要的小考成绩斐然,先生也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赞赏,这小半年虽说并不算十分勤奋,但腹中总有了不少宗师大家的文章,摸索出他们的行文格调,自己写得也算娴熟。听人说院试其实多为排定名次先后,中者甚多,取中该是十拿九稳吧?那样便对得起二哥对自己的一番关切了,自己在吕府也能顺顺当当地把这个三爷继续做下去。只是考中之后,是在州里入学呢?还是回到这里继续温习?如果是在州里,吕宋成自然会督促得紧,便不得如此舒适了,庞非回来恐怕也很难见面。唔,这事儿得好好揣度。 想到庞非,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温柔的情绪,分别已有数月,思念如藤蔓一样滋生,特别是生病那段时日,总恍惚觉得庞非在自己身边,清醒过来见到的却屡屡是吕宋峤。前人有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若两人钟情,又怎会不希冀朝夕相守?他说过年底回来,不知道能否真的成行…… 下了学,宋然便与秦升一行走一行说着话,旁边还有几人,都是较为熟络的,纷纷说起什么日子启程,如何进场等。有一人说道:“听说那日考试四方来者众多,需得早早入场,占个好座次,万一迟了,坐在太阳底下,难熬得很呢。”旁边又有人好奇道:“难道那州府学宫不设棚子么?”“咳,自然是有的,所以要早早入场啊,方能坐在棚子底下么。” 听着他们的谈话,宋然想起前两次小考,那不仅需要作文章的才华,体力也要好,考场里可是一坐一整天的。自己自风寒好了之后,不知是体弱还是什么,夜里异常好睡,但醒后却总有点晕头晕脑,白日里晒着太阳总觉刺目。以前在兰西却从没有过这些的……看来自己也是要早点去,占到一个好位子便不怕了。 “宋然兄,什么时候启程?”覃升在一边问他,打断了他的思考。 “听家兄安排,也就这几日了。覃兄与我一道作伴前往么?”宋然说。 覃升摇摇头,说:“你这一去,自然是在吕大人处落脚,我却是要住客栈的,明日便启程去了。” 宋然便与他作别,约好了考场上见。众人又互致些高中的吉利话儿,方一一散去。 第二天,家里便开始分派人手,收拾打点行李,准备送宋然赴考。吕宋成早着人带了家信来,嘱咐上州的日程事项等,那送信的家人自然等着,到时好给宋然带路。 院试其实录取率更高,因为经过前两次的淘汰,歪瓜裂枣所剩无几,今次只要不出大的差错,不犯晕,总是能捞上个秀才的。且是岁试,到时还有科试,仍可考查考生实力。当然也是因为各县的考生俱集中州府,若一个一个细细地阅卷评判,那可得耗费多大精力啊,因此一般情况下学政便会格外开恩。 不过因为院试格局更高,并且要去到青州应考,大家自然重视许多。 临行前一晚,吕宋峤来到品静轩,亲自交代了许多事宜,如何进场,如何选座次,如何答卷,路上注意安全等,娓娓道来,十分清楚。宋然不由得好奇,问:“二哥也去考过么?” “自然是去过的。只是……”想起往事,吕宋峤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来,又说:“这不提也罢,你此一去,自然是顺顺利利,旗开得胜的。” 宋然想起吕宋峤书房那些书,想起他潇洒的那手字,书房里还挂着他的一幅临摹,苍劲有力。吕宋峤一身清贵气派,样样都很出色,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没去科考然后做官,就像大哥一样呢?在这个朝代,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行商虽然有钱在手,出去却不算受尊敬的。 世间很多事并不会都如人意,也不会想当然就会当然,只不过宋然这样的年龄和经历,自然是没有办法领会的。 清晨的雾霭淡淡,如同乳白的纱巾,院子里的花木都沾着露水,绿树如盖,莺啼如歌。 田妈像往常那样,仔细地用湿布巾抹去窗台上的灰尘,然后从外打开了窗,清新的空气便散入屋子里,又转身去收拾院中落叶。不多一时,桃红也来了,端着热水。这个时候,宋然便该起来了。 他梳洗过,特意挑了件半新的衫穿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6 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精神很好。因天热,庞非送的那白玉佩已经摘下,他便小心放进前儿买来的一个香袋里,再放进自己随身带的包袱中。 先去吕宋峤处一起用过早饭,接着吕宋峤便带着他往祠堂去,给祖宗上香,祈祷一切顺利。然后去辞老太太,又得了个金魁星。临出门,大老爷一家,并朱氏和李妈妈,还抱着瑜姐儿,一众下人等,都来来给他送行,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咛。 宋然在这种郑重其事里,深深感受到作为一个大家族的一分子的压力与责任,这是自己从前根本不曾考虑过的。个人的荣辱从此便与吕家紧密相连,这是好事还是一种羁绊呢? 家中派出一名车夫,是护院里的二把手,名叫吕贵,生得壮实沉稳,另外便是吕宋成那仆役,两人在前赶车护卫。常福伺候着宋然坐在马车中,并放着些行李,以及带给吕宋成一家的礼物。 车子行走在官道上,六月的阳光金黄灿烂,幸而一旁大树高耸,遮去不少燥热。宋然掀起帘子朝外看,那触目金光使他感到一阵的晕眩,忙放下了帘子,心里生出微微的怪异感觉,他朝常福说:“常福,你看看外边。” “哦,外头有什么?”常福以为宋然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也掀了帘子,凑出去张望。 “怎么样?”宋然问。 “没什么呀,三爷,你刚看到什么?” 宋然不说话,怎么回事?自己连这点太阳也禁不住? 前边的车夫说话了:“现下日头猛,三爷还是在里头歇着罢,可不能中暑了。傍晚到了驿站自然能出去透透气。” “好的,贵大哥,三爷不过看一眼。”常福答道。 宋然便不作多想,想也无用,便合上眼,在脑海里回忆先生讲的书,读过的文章,默默理着思路。 如此走了两天,宋然算起来虽然是人生第二次出远门,但这次是为着前程奔忙,也没有心思欣赏沿路风景。一行人晓行夜宿,白日阳光猛烈,自是拣阴凉地方歇脚,宋然倒没觉察有何不适。晚上在驿站落脚时也见到一些前去赴考的学子,凑在一处大家自然也叙些家乡姓名,考场见闻等。 第三天晌午时分,宋然终于到达青州——一座本该助他青云直上的城市。 高高的城墙,厚实古朴的墙砖,城门处来回巡查的兵士,都彰显着这座城市的大气与森严。青州是京城外最后一道屏障,位置十分重要,坐镇这里的都是要臣大员,吕宋成在这里做官,虽只是同知,也是很了不起的。 入得城来,车子便在那家人的指引下直奔州府衙门,一路上的繁华自不必说,宋然和常三都从车窗往外瞧,内心满是惊叹。 车子在州府外转了几个圈,宋然透过车窗将州治所大小看了个清清楚楚,心下纳闷,怎么不进去啊?谁料车子又折往东行,宋然奇道:“怎么不进去?” 那家人说:“三爷有所不知,这是那日考试的地方,大爷特地嘱咐小人带三爷看一看的。大爷并不在里头住。” 说话间,车子又行了两条街,最后驶上一处略高的所在,只见这一带错落分布着些宅子,宅子样式相仿,都有葱茏的大树从院子里伸出,街巷并无摆摊儿的,显得尤为宁静。 “官老爷们都喜欢住在这里。”那家人向大家解说。 清静平和,自是居住的好地方,不过离衙门有些儿远,要出门采买也还得坐车,官宦家眷一般是深居简出的,也无妨。宋然想起吕宋成严肃的面孔,觉得此处十分适合他。 第18章 意外 接待宋然的是长嫂陈氏,牵着宁哥儿的手,在二门处等着他。 宋然先向陈氏行礼,然后问过吕宋成安好,再看宁哥儿,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孩子依偎在母亲身侧,有点怕羞,一双大眼睛看看宋然,又看看自己母亲,想上前又扭捏着。 “前儿听说你要来,可高兴呢!这会子又害臊了?”陈氏笑着说,在宁哥儿肩上轻轻拍了拍,把他往前推。宁哥儿便挪过来,挨着宋然的腿,仰起头看他。宋然掏出个竹子编的小巧的蚂蚱,晃了晃,宁哥儿咧着嘴吧笑了,接过来献宝似的给陈氏看,陈氏便让丫鬟带他出去玩着,自己亲自送宋然到厢房去。 “你大哥要晚上才回来,你先歇一会,起来一块吃晚饭。”陈氏边走边说,“虽没有院子,但也是极安静的,你大哥说了,不必再看书,歇够精神要紧,明儿可要费一整天的功夫呢”。 宋然应了,跟着到了厢房,常福早候在这里,已经把行李安放好。房中摆设简洁大方,房外一株石榴树遮住半个窗子,正好让人感觉到阴凉。常福打了水来,宋然简单收拾过,枕在散发着清新荷叶味儿的枕头上,很快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红日西斜,暑热消散。宋然心想不知吕宋成回来了没有,迟去拜见显得不恭,到时又被教训,便忙忙的穿好衣服,出至外间。常福尚揉着眼睛在榻上发呆,见宋然起来了,也赶紧伺候着往前边来。 “每次见大爷,我都发怵呢!等会儿我在外边等着三爷罢。”常福在身后低声说。 “你这小子!大爷又不会吃了你!”宋然虽是这样说,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儿怕。 吕宋成已经回来,在外边书房,趁着下人进去通禀的间隙,宋然迅速地整了整衣领和边角儿,朝向常福,不出声地问他怎么样。常福上下打量好一会,朝他点点头,便退到一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一副您自求多福的模样。 “大爷请三爷进去。”小厮出来了,作了个请的手势。 宋然吸了一口气,抬步进去,只见吕宋成端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一张纸。他稳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喊了一声:“大哥”,便微微垂着头,停在当地。 好一会儿,吕宋成方抬起了头,隔着书桌看了他一阵,才开口说:“你来了。” 语气里并没有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宋然不知该不该回答个“是”字,那样似乎太正式,但如果“嗯”的话,又太敷衍。 幸好,吕宋成又开口了:“你来这看一看这个。” 宋然忙上前去,吕宋成便将刚才自己看的东西推出来一点,给宋然看。 “明儿下场,得写这种字,你可写得了?” 原来那是一篇文章,上头端正流丽的台阁体,一个个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大小匀整。 宋然想起先生的话,略踌躇了一下,点点头,说:“可以的,之前在学里练过,还算熟手。” 吕宋成微一颔首,将那纸抽了回去。接着又问:“可有小厮跟你来?” “有的,在外头侯着呢。” “叫他进来。” 常福耷拉着眼皮,规规矩矩半弯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7 腰站在宋然侧下方,听着吕宋成的吩咐。宋然心内好笑,总算有个伴了。 “等会儿回房就要收拾好明天要用的家伙,别等到明日。晚上你睡在外间,明儿务必早早喊三爷起来……”吕宋成仔细地交代。 常福躬身应了又应。 末了,吕宋成又对宋然说:“明儿一大早我需前往凌县视察粮麦,两日后方回,不及送你进去。不过,我已经跟简大人打过招呼,他会照顾你一二,让你提前进去找个好位子。知州大人最是公平的,只要你的文章无甚问题,定会取到,待我回来正好放榜,且看你的好消息。” 世人皆知自己与吕宋成的关系,这个时候去外差,是要避嫌吧?宋然心想。不过他真有点意外吕宋成会为他走后门,在他看来,大哥是那一类古板而耿直的官大人。 “明儿作文章,切记勿标新立异,不要太早交卷,但亦不可拖拖拉拉。今夜要歇够精神,知道不?”吕宋成又叮嘱说。 宋然忙表示明白,常福也说:“小人定会伺候好三爷的。” 吕宋成这才放过他们,带着宋然进去,准备与陈氏一道用晚饭。 宋然心道吕宋成自然是遵奉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的,不过到了饭桌上,虽然吕宋成不发一言,认真而专注地吃饭,但宁哥儿时不时说上一两句,陈氏也客气地招呼宋然,所以气氛还好。 入夜,诺大一个宅子不闻人声,安宁静谧,只有园中大树,偶然传出一两声不明意义的响动。 “三爷,要不咱们歇下吧?”常福收拾好东西,见宋然还在灯下写字,便劝道。 宋然手不停笔,说:“还早呢,这时候上|床也睡不着啊。” “那倒是,不过等会大爷要是过来看您还写字儿,又得教训小人了。”常福撅着嘴说。 宋然端详着纸上的字,台阁体,自己摹得其实还不得神,想起先生所说,还有吕宋成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起来。 “三爷——”常福在一旁催促他。 算了,明儿上了场再说罢,如果是容易作的,时间宽裕,便用这台阁体。 他搁下笔,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又往窗子外瞧了瞧,只见外边月色朗朗,花影扶梳,一派清明。 常福生怕他要出去,忙说:“我的爷,可不能出去了,万一碰上大爷……” “谁说我要出去?看你——” 常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我伺候您睡下吧?” 宋然说:“好了,不用你,我自个儿就行。”说着,便入至里间,准备歇息。 常福才放下心来,等宋然睡下,也就吹熄了灯火,心里警醒自己明儿早起,便和衣躺在榻上。 宋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飘飘渺渺一股幽香,但似乎又是在清平河边的草坡上,庞非俯下来想要亲自己,自己用手推他,说:“干什么,这是考试呢!”考试,对,得起来考试……猛地,宋然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只见室中大亮,心里打了个突,暗叫糟糕! “常福,快起来!”他三两下穿好衣服,快步出至外间。常福尤自睡着未醒,被他一喊,也猛然坐起来。 “已经这么迟了?!我,我……”常福吓呆了。 “别说了,拿东西,走!”宋然边说,边胡乱理好头发,拿桌上夜里剩的茶水漱了一漱,即时打开门出去。 外边陈氏慌慌张张地沿着回廊过来,一见宋然,忙吩咐身边的丫鬟说:“赶紧的,去厨房拿点吃的,给三爷包上。” 宋然迎上去,也不及多说了,问陈氏说:“大嫂,家里可有马车?” “有的,有的,这个,你,快去叫车夫备好马车!”陈氏一眼看见跟在宋然身后的常福,让他去叫,常福忙跑着出去。 “你大哥昨夜睡在外书房里头,四更天的时候儿,我明明听见他进来说了一句叫你起来的,我还应了他,可不知怎的竟然又睡过去了……”陈氏和宋然一边走,一边自责。 为什么大哥不直接去叫我?平时明明很早醒的,今儿是怎的了?连常福也不知道起来……宋然心中一团乱麻,与陈氏急急忙忙出至门外,幸好,车夫已经等着了。 “哎,等等,这个,拿着!”宋然和常福上了车,正要走,一个丫鬟飞奔而来,塞给常福一包东西。 “快走罢!”看常福接着了,宋然也顾不得跟陈氏道别,即刻吩咐车夫。 车夫也知道时间赶,当即一挥鞭子,马车便向着青州州治所疾驰而去。 治所外,来送考的人群正渐渐散去。 宋然跳下车,撩起长衫的下摆,向着学宫门口跑去,眼看就要到了,里边两个差役却一人推一边,要把大门关上,宋然忙挥手,口里喊着:“请,请……等等!” 总算赶到,他用手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常福也紧跟着跑到了,把手中的包袱塞给宋然,对那差役说:“我们……路上,车子坏掉了……两位大哥行行好,让我家少爷进去!” 其中一个差役看也不看他们,冷冷说道:“已经迟了,大人吩咐过,一律不准再放人进去!” 宋然脑海里嗡的一声,差点要站不稳。 恰在这时,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文官走了过来,看见他们几个,皱了眉,问:“怎么回事?” 宋然看他穿着是从六品,可能便是吕宋成说的简大人,忙作了个揖,说:“大人,学生路上因事迟了,家兄是吕大人……” 那官员不待他说完,便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点点头,说:“原来你就是吕大人的胞弟。怎么这时候才来?咳,快进来吧!” 真的是那位简大人,宋然松了口气,忙跟着进去。 “考子们四更天就来了,正卯已经全部入场。你……亏你大哥还让我给你挑个好位子!现在可没法了,将就坐吧!”那简大人一边领着宋然进去,一边说着。 宋然望向四周,只见考棚下密密麻麻坐满了身穿月白色儒衫的考生,见他进来,有些人便掉头来看,都有些诧异。 “只剩了这几个位子了。”简大人停了下来,只见这过道上摆着一排桌椅,却是临时加的,上头并无东西遮阳挡雨。然而此时已无法可想,总不能让别人腾位子给自己吧?宋然只得向简大人道了谢,坐下来,方觉背上已满是汗。 他看向四周,侧前方考棚下有几个熟悉的同窗,其中一人回头望向他,露出一个疑惑的关切的表情,正是覃升。宋然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 他自己都觉得简直不敢相信,竟然在这重要的时刻出乱子,仿佛这才是做梦。可前边身着绯红色官服的学政大人已经进来,宣布考试开始,告诉他,这不是做梦。 晨光初现,天边朝霞现出淡红,今日定又是个大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8 晴天……他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第19章 离场 考场内安静肃穆,只有差役偶尔巡查走动会发出轻微响动。学政大人拈着胡子,双目似睁似闭,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儿。下边人人都在埋头作文章,或眉头轻蹙,或挥笔如神,毕竟来到这里的都是各县各府的佼佼者,自是有一定水平。 宋然看了考题,乃是两道时文,俱是截搭题,有点儿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摒去杂念,知道这时实在不能再耽搁,迅速思索了一会,便开始动笔破题。 六月天,至隅中那日光就已经很猛烈了,旁边有人拿了布巾出来笼在头上,有那文章做得快的,便开始擦汗饮水,稍稍歇息。 宋然感觉到脖颈处有些发酸,被晒得火辣辣的,但他不敢抬头,仍旧是写,写,写。好歹第一篇文章作完,实在熬不住,他搁下笔,在常福塞给自己的包袱里翻了一翻,拿出一包点心来,囫囵吃了,又喝了两口水,用手盖着眼睛,仰起头来,转了几圈脖子,方觉好受些。 午后,太阳如同火球散发出万丈光芒,炙烤着大地。寻常人家都闭门歇晌了,可一众考子还得奋笔疾书,即使有棚遮阳,也是难挡热气。 宋然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后背衣衫尽湿,捂着十分不舒服。更糟糕的那日那种晕眩的感觉又来了,脑子迟滞,好似一团浆泥,那抓笔的手微微打颤,写一个字仿如有千斤之重。他左手撑住额头,在眉心处狠命掐了几下,又晃了晃头,迫使自己清醒。 第二篇文已过半,他心中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缓缓地写着,只是手越来越抖,速度越来越慢,眼前一片白晃晃的,所及之处净是刺目至极。 他强自挣扎着,可是眼前发黑,浑身无力,一阵阵的恶心从腹腔涌起。 “人不立,国……”一个“将”字尚未写下,“扑通”一声,宋然再也撑不住,头一歪,身子猝然软倒,那手一拖,在纸上带出一道长长的黑墨,还碰翻了考桌上的笔纸,哗啦一阵乱响。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周边的考生俱是一惊,纷纷望过来,有几个眼尖的,看见掉在地上的考卷,不由得低声说起来—— “可惜了,还未作完呢。” “这是哪府的?” “哎,日头晒的!遭罪!” …… “肃静——”督学大人发声了。 众人忙又恢复安静,大多不再关切。毕竟次次都有人中暑离场的,也算不得新鲜,还是自己前途要紧。只有覃升脸带焦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可又无法可想。 很快便有两人过来,其中一个收走了纸张,呈上去,简大人接了,又低低地吩咐几句。另一人大手一揽,便将宋然拦腰揽起,半抱半拖,送出了考场。 “虽糊了名,不过鄙人认得,这还是吕大人的胞弟呢!”简大人站在学政身旁,低低说了一句,看看考卷,摇了摇头。 “唔,词句倒是难得的,只是未完卷,下次再考罢!”学政官拿着考卷,好一手工整秀丽的字,惋惜片刻,也就随手搁下了。 阵阵凉风,这是要下雨了么?我卷子还没交呢!这是哪里?…… 宋然悠悠醒转,费力睁开双眼,无神细看,便要爬起来。 “三爷!您醒了?”是常福又惊又喜的声音,然后他快步过来。 常福也可以进来么?怎么都没人? 宋然怔怔的,常福托着一盅水,递到他嘴边,他木木地也接了,但依然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我还未写完……”他嗫嚅着。 “三爷,您中暑了,中途就被送出来了。”常福的话里都带了哭音。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他只是听着,还没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 常福抹了一下双眼,说:“这不快天黑就吗?三爷,您怎么了?” 宋然这才环顾四周,自己却是身在一间小小的屋舍中,屋外分明已是日暮,凉风柔柔。 “这是他们休息的地方,差大哥把你送来这儿,然后叫我进来伺候的。”常福小心翼翼看看宋然的神色,又说:“这时候……怕是考完了。三爷,咱们……” 宋然扶着常福的手,勉强站起来,又是一阵恶心,他蓦然醒起——院试!文章还未作完!自己是晕倒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青年考子快步进来,张口就喊:“宋然兄!你,无大碍吧?” “覃兄……”宋然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覃升忙上来,一把执住他的手,要扶他坐下,宋然却是要往外走。 “已经,考完了,他们都,都散了……”覃升说。 宋然立住,问他:“那,明天,考第二场……” 覃升只拉着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说:“之前督学大人已经宣布,这次不同以往,只考一场……你还未到时就说了的。” 宋然只觉得浑身一颤,有点儿不敢相信,那么,自己的院试之路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待学政大人年末到各府岁考时,一般会加一场补录的,你别急。”覃升又急忙说。 宋然垂了头,又问:“外边,人都走了?” “嗯,走得七七八八了。” 宋然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朝覃升一揖,说:“覃兄,多谢你关切。今次,你定能取到的,留下等放榜吧。我,我要先行返回了。”说着,不再看他,慢慢地往外走。 常福慌忙朝覃升一躬身,拎着东西也跟着出去了。 覃升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马车行走在大路上,一边青山逶迤,流水潺潺,错落的山花烂漫多姿,风景动人。 但车中的气氛却异常沉闷:宋然半躺着,合眼不语,仿佛了无生趣。长福也是靠着车壁,眼珠定定的,只是发呆。只有前边吕贵赶车,偶尔穿来一两声吆喝和挥动马鞭的声音。 昨晚宋然就与陈氏作辞了,说好今日一大早就回程,陈氏虽百般挽留,无奈宋然执意要走。 不说还要面对吕宋成,单是昨儿回到去,与陈氏说起自己中暑中途离场的事,宋然就已经十分难受,羞愧、懊恼、无奈……各种心绪交织,他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过,连晚饭也没怎么吃,借口身子仍是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 陈氏亦很是自责,又担心宋然的身体,令人煮了绿豆汤给宋然喝;又担心吕宋成回来不知该是怎么个形容,也是有些愁眉苦脸。如此,宋然更待不下去了,只说回去后会即刻修书来,跟吕宋城禀明情况,而且自己还有机会参加年末的补录,一方面安慰陈氏,其实也是安慰自己。 补录……这个朝代的补录,不过是一种形式,只是学政大人任上的必须的一项事务。真正有才的考生早就入官学继续念书,等待录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29 科,然后参加乡试。自己其实也应该如此,特别是学识并不比别人差,却以这种憋屈的方式离开,宋然的心实在是不甘。 他躺在马车上,脑海里却还不停地转,越想越郁闷,一下子坐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三爷,是要喝水吗?”常福回过神来,忙问。 宋然摇摇头。 常福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而自己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这次的事,自己担着很大干系,回去怎么跟二爷交代呢? 回到吕城,已是第三天了。自进了城,宋然便有些坐卧不安,不知如何面对吕宋成,暂且可逃避;但吕宋峤那里,又何尝不是无法面对?想起二哥关切温柔的眼神,想起他对自己的期望,自己却像个打了败仗的人,垂头丧气地回来。 本来,人生道路不是一帆风顺的,只是一场小考失败,不足为奇,许多人考了又考,到了中年依然是童生,更有人白发满头时还去参加院试。但宋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经历极少,这次的受挫已经是他人生中遭受的最大的打击了。 临行前的家中的重视,每个人脸上流露出来的荣光,门口送别时的殷殷嘱托,还如在眼前,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就好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宋然真恨不得时光倒流,一切能重新开始,可惜是绝不可能了。 他撩起帘子张望,车子已经走在吕城主道上,因接近饭时,街上人并不多。行至一座小桥钱,他忽然叫了声:“停下!” 前边的吕贵犹豫了一下,问:“三爷是要在这停吗?” “嗯。常福,你回去跟二哥说我在这,就说……唉,算了!” 说着,车子停了,宋然干脆利落地跳下车,不管后面常福焦急的喊叫,径直往后头的一所宅子走去。 因宋然来过多次,那些下人都知道他,便直接引他到莳风的屋子里。 “大白天的,你来这干什么?”莳风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儿,随便披了件长衫,趿拉着鞋子出来,看见宋然,简直莫名其妙。 “白天就不能来吗?”宋然不管,自去斟茶喝。 莳风一脸狐疑,看着他自斟了茶,一口气灌下去,忽地一拍桌子,不自觉拔高了声音说:“不对!你不是去青州考试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宋然朝他苦笑一下,晃晃手中的杯子,问:“有酒么?” 莳风:“……” 第20章 疑窦 吕宋峤赶到的时候,宋然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吕宋峤气不打一处来,冲莳风问道:“这怎么回事?” “该我问你才对,怎么回事?”莳风白了他一眼,摇着扇子,又说:“我才刚睡醒,你家这宝贝就自己进来了,一进来就问我要酒喝,我可没有招他。” 吕宋峤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宋然的脸,叫道:“宋然,宋然,醒醒——哎,你叫人做碗醒酒汤来。” 莳风拿扇子一敲吕宋峤的手,说:“让他这样更好,喝什么醒酒汤?”说着,也挪过来,看看宋然,只见他只露了一侧脸,脸色绯红,呼吸均匀,已是醉入梦乡。于是把扇子放下,又对吕宋峤说:“来,把他弄到床上睡去。” 吕宋峤只好架起宋然一边胳膀,莳风在另一起,两人合力将宋然架起,送至里面床上。吕宋峤又帮他脱去鞋子,解了外衫,安顿好才出来。 莳风给吕宋峤倒了一杯茶,送至他唇边,吕宋峤喝了,坐下,想了一想,才说:“才刚他那小厮自己回到府中,说宋然在考场上中暑,文章没作完,中途就出来了。” “怎么会中暑?我看他的身子也不是弱不禁风啊!”莳风皱皱眉头。 吕宋峤说:“我也奇怪,问了,说那日晨起大家都睡得很死,竟没一个人叫醒他,所以入场已经迟了,只得坐在太阳底下……”说着,他又看看里间,惋惜道:“可惜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三弟学问不比别人差,这一耽搁又得三年。定是怕我训他,所以才跑你这来了,只是不该给他喝酒,上次不闹了回风寒?” 莳风难得当一次好人,说:“我看他一脸烦闷,气色也不好,定是没怎么歇息,喝醉了睡一觉,才精神。你放心,我哄他吃了饭的。” 吕宋峤默然不语,只点了点头。 外边天色阴阴的,乌云滚滚而来,倏地,乱风掠过,吹得窗木吱呀作响,眼看雷阵雨要下来了。 吕宋峤起身,进去看宋然有没有醒,又帮他盖了张薄薄的被子。出来,见莳风还在沉思,便推了推他肩膀,说:“不用想了,过一阵子就好,急不了的。” 莳风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回手抓着吕宋峤的手,把他拉过来,坐下,说:“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蹊跷?” 莳风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正经起来,说:“你不记得了?这不是跟你那会儿挺像吗?” 吕宋峤双眼猛地直视莳风,问:“什么意思?!” 莳风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好好想想,那时你两次去考,都是因为意外,最终铩羽而归,跟宋然这次是一样的……” “第一次是闹肚子,第二次是马车在半路坏掉了。”吕宋峤回忆了一下,直直看着莳风,问他:“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你们都有学问,可还没能用出来,就得离开。我觉得……有人不想你们考上,还是说,真的就都这么巧?” 莳风话音刚落,外头一个惊雷轰炸下来,使吕宋峤的心也跟着猛地一震,他站起来,在暗沉的屋子里走了个圈,复又坐下,喃喃自语道:“不会罢?……” 想当初少年英才,跟宋然这个年纪,不,比宋然还小一岁,优秀的大哥,优秀的自己,芝兰玉树,族门生辉。怎料造化弄人,自己硬是与仕途无缘,那三年两考的失意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因家里祖父去世,二房无人,不得不接下家族生意来,从此便在铜臭堆中打滚,从此朝堂伟梦便是酒后偶尔生出的一声叹息。慢慢地,在与同行的交锋中,在每一次获利的喜悦中,在家人视如顶梁柱的目光中,自己就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财神爷吕宋峤。 如果,如果不是那两次意外,自己这时候是不是也会如大哥一样?甚至,会比他站得更高? “啪啪啪”,雨点急急打在屋顶上,越下越大,不一会就交织成雨帘,茫茫一片,遮住了外边的世界。 屋内的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嘶啦”,又一张,已经是第三张纸了,宋然把笔一扔,烦躁地把那纸揉成一团,然后垫住下巴,就那样趴着桌子,合上眼,又睁开,又合上,仿佛下一次睁开时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吕宋峤迈进屋来,看见他这个样,嘴角不觉微翘,这个弟弟,自己还真舍不得训他,单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心就要软了,何况这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0 次,错不在他,只当是时运不济吧!想起莳风所言,他心里也无头绪,只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宋然去考,无论如何要亲自陪在他身边,替他挡去各路牛鬼蛇神。 “怎的?还是写不出来?或者,不想写?”说着,他走到宋然身后,摸摸他的头,一头墨发触感柔软。 宋然也没抬头,嘴里嘟囔着:“不知怎么跟大哥交代。” 吕宋峤停下手上的动作,俯下身,手臂越过宋然的肩膀,又抽出一张纸来,说:“就直接写事实行了,后头的二哥帮你写。” 宋然感觉到二哥的气息近在咫尺,有一股暗淡的香味,惹得他鼻头忽然有点发酸,一会儿后才问:“真的?二哥帮我写,这,可以吗?” 吕宋峤笑着点点头。 宋然写完,吕宋峤拿过纸来,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就那样站在案边,也拈了宋然的笔,略一沉吟,便写起来,手腕翻转,如游龙戏凤,不多时,便将纸写了个满。 “好了,这次对大哥也是有交代了。”吕宋峤注视着尚未干透的笔墨,沉静而专注,仿佛要看出个故事来。 宋然站起来,看了吕宋峤加上的一段,言辞恳切,既承认事实,也承认不足,还表达了督促宋然再战科场的决心,字里行间充溢着对宋然的一片关爱,和家族兴旺系于兄弟手足相互扶持的大局之念,再使人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二哥真厉害!”宋然好生佩服,看着吕宋峤,心里暖暖的。 这里边夹杂的滋味,难以言说。宋然自觉是无脸归家,少年人爱面子,他从昨天被接回家中,硬着头皮见过老太太和朱氏后,就躲在自己房里,不想去对付别人的怜悯或叹息。 然而吕宋峤却没有责问过他,只说已经听常福说过了,不是宋然的错。还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要多想。今儿一大早,吕宋峤去了大老爷那边,想必是将宋然的情况告知,免得大房的人暗地里胡乱猜测。 这份懂得,不是人人都能大方给予的。 又隔了两天,宋然正在院子里理他自个儿种的一株小桃树,忽然常福领了个人进来,在廊子下回说:“三爷,覃公子来了。” 宋然正一手扶了小桃树,一手拿着剪子,剪去多余的枝桠,一听,忙停了手上的动作,因与覃升算是熟的,觉得年轻人之间不必拘礼,于是回过头来大声说:“覃兄,有失远迎,先请屋里坐,等我一会。” 覃升今日穿了件鲜蓝色的外衫,也有几分光彩,他长宋然几岁,个头也高一点,站在那里,微微地有些局促。听了宋然的话,也不朝屋里去,径直走到跟前,笑着说:“宋然兄不用客气。” “不客气,你就把那‘兄’字去掉,喊我宋然得了。”宋然笑道,剪去最后一根小枝,转过身来。 他的脸本就白皙,现在忙了一会,又是在阳光下,两颊便染上柔和的淡红,双眼亮晶晶的,额上有细细的一层汗,挽着袖子,现在笑着与覃升说话,与在学里端正谨然的样子大不一样。 覃升呆了一呆,下意识想掏帕子替他擦汗,但刚捏了帕子出来才觉得唐突,一时间又紧张起来,脸不觉热了。 宋然看他这模样,好笑道:“覃兄是要帮我擦汗么?劳驾!”说着,仰起脸来,唇边带着调皮的笑意。 覃升一听这话,更紧张了,那手不知是该抬起来呢,还是原样不动,迟疑片刻,便轻轻地往宋然额头一按,极快地又缩回去。 宋然也不再打趣他,自己随便抬起手擦了一下,便邀覃升往屋里去,走到一旁放下剪子,净手毕,见覃升还站着不动,奇道:“覃兄?覃兄,先屋里去,这儿日头大。” 覃升按下心里头的砰砰乱跳,冲宋然点点头,忙入屋坐下,拿手作扇子状扇了一阵,宋然方进来,后头跟着个丫鬟,捧着茶盅。 两人喝了茶,宋然先向覃升道贺,这家伙居然是吕城五魁之一,去了知州大人的簪花宴,所以回来得较别人晚。 覃升却是不好意思,连连摆手,神色间还有几分歉疚,仿佛考得那么好对不起宋然似的。宋然又问了几位同窗的情况,得知都过了,心里还是涌起点酸涩来。 “你别担心,也千万别放弃,你的学问连先生都说好的,比我好得多了,只是,只是……意外罢了。”覃升见他不似刚才欢愉,有些不安。 宋然说:“自然还会再考的。” 覃升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宋然准备入学堂,还是在家温习。而他自己是要入官学的,今后便不在一处读书了,故今日特地来一趟。 宋然其实也暂时不知该怎么办,所以这两天才会干脆都放下,只做些杂事自娱而已。听覃升问,回道:“大约还是在家温习罢,暂且,嗯,应该是在家。” 他很难面对先生呢。 覃升忙说:“既然如此,那么我闲了便来寻宋然兄,讨教切磋一番,于我学术上亦有进益,不知会不会很打扰?” “这说的什么话!我还要多多向你请教呢。你要来,我求之不得。”宋然说着,心里有点诧异。 覃升低下头喝了口茶,抿去嘴边的溢出的笑意,又对宋然说了好些劝慰勉励之辞才告别。 宋然送他出了大门,覃升挥手作别,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往袖子里拿出刚才帮宋然擦汗的帕子,低头端详一会,不知想了些什么,好一阵才慢慢叠好收起来。 “照你这样说,有两个可疑的地方,一是你大哥没有亲自去叫宋然起床;二是全屋的人都醒不来,这不很奇怪吗?”庭院一隅的屋子里,两人正立在窗前看外面的绿树婆娑,莳风的声音充满了探究意味。 吕宋峤脸色有些难看,没有出声。看了宋然写的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同样有疑问,但是这疑问却指向他亲爱的大哥,内心深处想回避,可是…… “现在只能暂且不管,看到年底的时候宋然有没有机会补录上再说罢。”他叹了口气。 莳风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那修长的手指,每当吕宋峤烦心的时候,他就这么做,仿佛这样能帮他抹去忧心与烦恼。 “好吧,不管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会是好事呢!”莳风说,恢复了原先洒脱的神情。 吕宋峤侧过头来,有些疑惑,问:“怎么说?” 莳风悠悠一笑,蛊惑地说:“譬如你,如果不是考不上,又怎会落到我手里呢?倒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吕宋峤自己也笑了,这倒是实话。 尘世浮沉,世事变幻,命运的阴差阳错,谁也无法预料,难得得一知己,相携前行,比之那官场荣耀,也是另一种幸运吧。 第21章 来信 宋然到底还是去了一趟六堂叔,也就是先生家里拜见,谢过先生教诲。老人家还是拈着胡须夸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1 赞他,仿佛一次的失意根本不值一提。宋然想起,这位先生科场摸爬打滚几十年,却终身不举,内心的坚硬怕是自己暂时学不到的。 他还回了一趟兰西,看看舅母和两个孩子,可惜依然没有舅舅和娘亲的只字片语。知道宋然的事儿,舅母自然是惋惜的,然后又做了他喜欢的凉糕,大家欢欢喜喜吃过,便不再提不如意的事。 家里,吕宋成的信早到了,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苛责宋然,只命他不得落下功课,须继续温书研习云云,教宋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吕宋峤又请了小王大夫来,给宋然开了调益补气,暖身健胃的方子,吩咐桃红按着方子熬了,晚晚看宋然喝下去,吃了十来天,腻得宋然一闻那药汤的味儿就皱眉。然而不知是大夫的功劳,还是宋然自己心放得宽,他觉得自己夜里睡得好多了,人也较之前显精神。 如此,宋然便在家理书,吕宋峤闲时也与他讲谈一番,莳风那里却不怎么去了。 时间一晃,转眼到了八月,又是桂花飘香,山枫染红的时节。 这日晨起,宋然吃了早饭,令桃红去翠怡苑取自己漏在那里的字帖来,这边厢铺了纸准备练字儿,忽见常福带了门上小厮常三进来。这常三便是曾经阻拦庞非的家伙,宋然自对他无甚好感,不过听说挨了罚,又是普普通通一个下人,也不在意。 当下常三规规矩矩地回道:“回三爷,外头有人要见您。”顿了一顿,又说:“只是那人不肯进来,说请三爷出去一见,小的拿不定主意,特来请三爷示下。” 宋然奇怪,问:“要见我,却不进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三忙说:“看着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瘦瘦的。” 宋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决定出去瞧瞧,于是便与常三往外走。 桃红正取了东西入院子来,见宋然出来,方欲问,却见他身后的常三拿眼一溜自己,桃红头一低,避过身子快步进去了。宋然只管在前头走,并没留意这情形。 主仆二人出至门外,宋然一下就见着了,居然是姚笑。人还是瘦得要命,今儿却穿了一身白的,晃晃荡荡像个大布袋,正站在台阶下,侧着身子往里张望,一见宋然,便笑了。 “行了,这人我认识。”宋然对常三说了声,便走下台阶。本来他跟姚笑没什么交情,心里大抵认定不过是庞非的猪朋狗友,然而自从庞非一走半年,乍一见姚笑,却是分外亲切,因为在吕城,只有这个人也认识庞非啊。 “没想到是你。”宋然也朝庞非笑笑。 “嘿嘿,高门大户,不是我们到得了的地方儿。——今儿大着胆子来找你,却是有好东西捎给你。”不论何时何地,姚笑在宋然面前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边说边在袖子里掏啊掏。宋然也习惯了,耐着性子等他。 “哪,给你!”姚笑总算掏了样东西出来,献宝似的递给宋然。 是一封信! 宋然的心一跳,抢过来一看,是庞非的字!好家伙!他犹自不敢相信,拿了在手里细看,真的是庞非寄来的信! 姚笑瞅着宋然的反应,脸上很是愉悦,说:“怎么样?是好东西吧?” 宋然又是诧异又是感激,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问:“你,你怎么得来的?” “我们那地方,咳,走南闯北的什么人没有?这是前儿一个客人捎来的,转了好多手啦,你瞧那边角,都磨破了!幸好还是送到了!”姚笑笑眯眯地说。 宋然真恨不得也给姚笑来个大拥抱,只是两人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只得对他谢了又谢。 姚笑有点不好意思,说:“这有什么?!又不是我的功劳,嗯,我该走了。” 宋然忙留他,说:“到里边去,喝杯茶再走。” “不了,我们,嘿嘿,也不好到你那等地方去。有事尽管到……嗯,尽管找我。好了,走了。”说着,姚笑摆摆手,转身离开。 宋然立在当地,心内暗想姚笑这个人,也是极讲义气的,自己原来倒是看差了。 直到他走远,宋然才揣着信,转身慢慢回府去,揣着庞非的信,如同捡了个宝贝,只待回到自己房里无人处,才好拿出来细细地鉴赏。 常三照样恭敬地低头迎送,等宋然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回至院中,宋然把信拿出来端详,只见信封上几个字“吕宋然亲启”。跟庞非本人恰好相反,他的字写得斯文,像个女孩子的字。宋然摩挲着那几个字,简直是爱不释手。 “三爷”,桃红还在等着。 “哦,今儿不写字了,你先放着。”宋然头也没抬,随口说着,走向里间。 桃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嗯?有什么事?”宋然注意到她的神情,问。 “啊!没,没什么。”桃红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终是没有开口,退了出去。 宋然坐在床沿,小心地拆开那信,抽出几张纸来,怀着隐蔽的喜悦,一目十行看下去。 “此处名为柳城,就是很多柳树的意思。我们走了两个月才来到这里,我穿坏了三双鞋子……宋然,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老家伙来到这里正常多了。还没有找到人,我们在这里住下来了。我拜了个师傅,他说我枪耍得好,此事说来话长,见面再谈。我年底一定回去的……你考上了,吕家人是不是很得意……” 庞非的信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估计是想到什么就写下来,宋然却觉得更加亲切,就像平时说话一样。几张纸写得满满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宋然如饥似渴地囫囵看下来,大概知道了那家伙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似乎还不错,不过按照庞非的性格,都是说好的时候儿多,就是有事也不会写在信里。 这么说,庞非他们已经在南边安定下来了,还拜了师傅?学什么?信里又没有说。他问都没问,就笃定自己是考上了……宋然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信就是那时候写的罢? 他抚摸着信纸,指尖细细地划过每一个字,闭上眼——庞非一脸嫌弃地走在他爹前边,看人没跟上只得又停下等,额头上写满“烦躁”;庞非抱着手臂,背靠大树,口里叼根草,百无聊赖;庞非曲着一条腿,歪着头写信,不时挠挠头……庞非,庞非……他轻轻念着,一股柔情在心里萦绕回荡。他说年底一定回来,回来就不走了吧?拜师傅干什么?莫不是还要去? 宋然睁开眼,把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的确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大约庞非写信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会怎样,一切充满着变数。然而不管如何,他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宋然捏着信纸沉思了一阵,最后拿起来放在唇边亲了一亲,亲完又觉得自己也是够傻气的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2 ,自个儿都笑了。然后从床底拖出小木箱,把信珍重地放进去。 过了两日,便是中秋佳节,吕府中早置办来新鲜果品月饼,分派到各房中。那些下人家在此的,求求恩典,大多也放回去与家人团圆了,倒显得较平日人少。 吕宋峤一早带领两房及旁支的兄弟子侄,开了宗祠行过朔望之礼。晚上又大开宴席,一齐吃过晚饭,方各自回去赏月取乐。 单说二房这边,今年多了宋然,又添了个可爱的小女娃,看着比往年更热闹些,众人兴致都颇高。女眷们焚香拜月,吕宋峤与宋然就着爆香的大螃蟹喝桂花酒,其乐融融。醇香的桂花味儿,金黄的香酥的螃蟹,混杂着,真个令人垂涎欲滴。吕宋峤拿了个小螃蟹腿子逗瑜姐儿,小家伙吮得啧啧作响,大家都笑起来。 中庭地白,高树栖鸦,银霜满地,正值酒酣意浓之际,吕宋峤喝了几杯,十分开怀,见如此良辰,不可无乐,便侧过头来问宋然:“我那支紫玉箫是在你那里么?。” 那是宋然从莳风处拿回来的,一直搁在品静轩,听见问,他就点了点头,说:“二哥是要吹么?我去拿来。” “不拘叫哪个小子去就行了。”吕宋峤说。 “丫鬟都家去了,叫人去怕找不到,还是我回去拿,很快的。”宋然边说着边站起来,吕宋峤便吩咐自己的小厮松儿跟着。 因月色清朗,主仆两个灯笼也不打,一径回至品静轩,屋里并未留灯,横竖借着月光也能拿到,宋然正欲推门,忽听到东边小屋子呼啦啦传来一阵响动,倒吓了他一跳,手一顿,停了脚,转头低声对松儿说:“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我也听到,那边不是三爷屋里伺候的姐姐们住的么?”松儿也疑惑,压低了声回道。 难道是有贼?! 两人对视了一下,眼里都带着紧张和几分激动,悄悄转过身,轻手轻脚往东边去。松儿顺手抄了把扫帚,紧紧握着。 到得门前,宋然贴近门听了一听,里边窸窸窣窣的隐约有声音,他的心跳将起来,有些怕,但里边似乎是一个人?罢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喊一二,就踹门,你动手。”宋然朝松儿做着口形。松儿点点头,表示明白,握扫帚的手有些抖,毕竟两个都是十多岁的少年,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 “嘭”的一声,宋然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贼小子!哪里逃?!”松儿一声大喝,也冲进来,尚未看清楚,手上的扫帚便不计死活地朝床边的黑影招呼下去。 熟料才打了两下,那暗影“哎哟”两声,竟挣扎着站起来,用手抓着扫帚尾端,猛地一扯一推,倒把松儿搡得趔趄。 第22章 处置 宋然闻得一阵呛人的酒味,混着些不清不楚的人身上的体息,令人几欲作呕。他这才觉得不对劲,借着月光,见那床边地下还有似乎一人,只伏着,身子微微颤动。 他正欲上前看个究竟,不妨一只手忽地从旁伸出,拽住了他的胳膊,同时,耳边响起粗重的嚷嚷:“是谁……谁?坏了大爷我……我的的好事?他妈的!” 宋然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松儿高声喊道:“常三?!” 什么?常三?门上那小厮?喝醉了? 宋然一把甩开他的手,俯下身凑近看地上那人,昏昏的暗光中只露出额头,几缕散发垂在脸侧,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迷着。他扳正了脸才看时,不禁骇然,失声叫了起来:“桃红!” “常三,你好大胆——”一旁的松儿也惊叫起来。 “那是俺媳妇儿!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多管闲事!”这常三灌醉了黄汤,还不知死活地嚷着。 宋然最恨这种人,怒火嗖地从心底窜起,咬着牙回身扯住了他,憋足了力,兜头就是一拳。 “畜牲!” 常三头脑不甚清醒,这一下被拳头砸中鼻子,疼得倒退了几步,撞翻了不知是桌子还是花架,稀里哗啦一阵响,他自己也呕吐出来,“呕——哗——”,顿时,一股馊味酒糟味充斥着房间,难闻至极。 “桃红!桃红……”宋然不再理他,蹲下去嘴里唤着桃红,想把她抱起来。松儿也扔了扫帚,过来帮忙。 “干,干什么?敢打,打老子!” 常三喘着粗气又踉跄着撞了过来,把松儿顶出一边,宋然不妨这恶奴还敢起来,混乱中也被他撞得歪了身子,侧倒在地。 “三爷,你没事吧?”松儿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去扶宋然,又大声朝外喊:“来人!快来人哪!” 那常三听松儿叫嚷起来,方觉得有些儿不妙。然而此时品静轩却是别无人在,一时之间也无法通知那边,他酒劲未过,气涌上头,虽不敢再动手,嘴巴里却不干不净地胡言乱语,边骂骂咧咧边摇晃着往外走—— “三爷?我呸!桃红那小贱人不肯,不肯随我,心里不定怎么恋着那没毛的小子……哼!打量我不知道呢?那是哪门子的三爷?不知是从哪个腌臜楼子里出来的,也敢,敢在老子跟前充大爷?……” 宋然从没听过这大不敬的肮脏话语,一时间气得发抖,指着门外,示意松儿去追。 “想我常三,响当当一条好汉,还比不上一个,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呃,三爷?哈……”这醉鬼撒着疯,沿着甬道,脚步凌乱。 松儿惊诧着常三的撒野,跑出门外,正要高声喊人,忽见外面灯火辉煌,一群人急急往这边来了。他大喜,尚没出声,一人已经当先抢进院子来,正截住常三,当头一脚踏中胸膛,把人踹在地上,原来是吕大。只见常三抱头滚了两滚,蜷缩在花盆边,不住地“哎哟,哎哟!” 灯火处,神色冷峻的吕宋峤走了进来。 “捆起来!”吕宋峤冷冷地吩咐。 跟着的小厮早上来了两三个,抓着常三的手脚,把他牢牢制住。那家伙嘴里还在叫唤,吕大不用吩咐,将他身上的衫用力一扯,撕下一大片布来,绕成一团把嘴巴塞住,这下就只听到“呜呜”的声音了。 “拖出去,冷水泼醒他!等会我看他还作死不!”吕宋峤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跟来的人虽多,但见二爷动了怒,自是鸦雀无声。 吕大得令,大手一拖,并几个小厮便将人拖走了。 吕宋峤这才走上台阶,宋然已经迎了出来,“二哥!”,声音里带着连自己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一丝委屈。 吕宋峤抬手抚了他的头,说:“没事了,不过一个刁奴,莫放在心上,等会随你处置。” 宋然点点头,朝里侧了侧身,说:“桃红……” 吕宋峤朝下人们招招手,李妈妈一早透过火光看见里边情形,便带着几个丫鬟匆匆进去料理。吕宋峤又吩咐“好生看着,待人醒了,问清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3 楚是怎么的,莫要教她多想。” 经这么一闹,宋然原先的玩乐之心早就淡然无存,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一时之间茫然无措,既想恨恨地惩处那个色胆包天的常三,又记挂着桃红不知会如何难过,姑娘家的清白名节十分紧要,今晚的事,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好了,走吧。”吕宋峤笑笑,拉过他的手,拍了拍。 “去哪里?”宋然还是呆呆的。 “不是去拿紫玉箫吗?” “哦——”宋然莫名,现在还有心情吹箫吗? 圆月高悬,霜湿露重,桂花的甜香若有若无,一缕箫声自吕宋峤口中吹出,悠扬飘渺,温柔动人。宋然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静听,这箫声竟也如桂花一样仿佛是甜的,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荡涤过他的心田。 一曲终了,吕宋峤静静地立了一会,方转过身来,问:“二哥吹得怎么样?” 宋然笑了,点头称赏。 “这还是莳风教的……”吕宋峤微微出神,不过很快又回转过来,问道:“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吗?” 宋然从床沿上跳下来,说:“好了,二哥,我们走吧,今晚就把人处理掉。” “处理掉?嗯?你要怎么处理掉?”吕宋峤好笑地问。 宋然一时说不上来,只看着他。 “还是让二哥来吧,你在一边看着就好了。”说着,吕宋峤双目沉了沉,出了屋子,宋然忙跟上。 那边桃红她们住的屋子里亮着灯,低低的说话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估计桃红这会儿已经醒了。两人行至屋外,宋然想进去,吕宋峤止住了他,扬声叫到:“李妈!” 不一会儿,李妈妈出来了,低眉细语地回禀说:“桃红已经醒过来了,大家浑身上下细细地瞧了一瞧,脖子上有几道勒痕,脸上想是挨了巴掌,看着红肿。还有其他地方,都有些伤痕,可能是撞的或是抓的,都已经用药油擦了。” “她是怎么说的”吕宋峤问。 李妈妈又抽出帕子来,在嘴边抿了抿,说:“问她,开头只是哭,可怜见的。后来慢慢儿说了一些,大略是这样:桃红本是家去团圆的,谁知那常三也拎了月饼上门去,桃红爹娘不好不留他吃饭赏月。桃红心中大不自在,吃过饭便回府来,也没惊动人。谁知这常三趁着酒醉竟摸黑进来……” “之前我隐约听说有人向桃红家提亲,就是这常三了?”宋然在旁边插口问道。 “可不就是他家?只是常三是个好饮好赌的,在外边名声很不好,桃红自然不愿意。她爹娘却有些看中常家殷实,常三又时常上门去孝敬些东西,便拖到如今。” 宋然跺脚道:“桃红的爹娘也是糊涂!” “不管如何,这人留不得!”吕宋峤语气平淡,却毫无商量余地,“不送他进官府已是开恩了。走吧,趁早打发了干净。” 宋然也是这样想,于是交代了李妈几句,便欲往外走。 “二爷,三爷!且等等!”忽然,屋子里传来急迫的声音,是桃红,宋然疑惑,看看吕宋峤,两人停下脚步。 只见桃红由个丫鬟搀着,从屋里急步出来,到得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桃红,你……有什么话尽管说,这样做什么?”宋然忙伸手想让她起来。 桃红却摇摇头,仍是跪着,含着泪说:“二爷,三爷的大恩,桃红唯有做牛做马报答。只是这常三,还请二爷从轻发落。” 吕宋峤负着手,看着桃红,不发一言。 “我们两家,原就是要好的,为了这件事,已经闹得有些僵。再者,我爹娘也有不对,我怕,这事闹出去,他们家不肯……以后我们也难见人。” 宋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有些无语,也有些无奈。 “常家对府里一向是忠心的,看常叔的面子上,二爷……”李妈妈在旁边也低声地提了一句。 吕宋峤看看桃红,又看看李妈,深色莫测,转过头来问宋然:“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宋然思忖一会,说:“既是这样,不如远远地打发到庄子上去,可行” 吕宋峤点点头,说:“便宜他了。那就这样定,今晚也不用管了,明儿说给常叔,打一顿,撵到庄子上去,终身不许再进府来。他老子娘,也都降一等,革两个月的月例。” 桃红抬起头,还待说什么,吕宋峤作了了个手势止住她,说:“就算没有其他,这等恶奴辱骂主子,心怀不敬,也决不能轻饶,不必多说。”桃红只得磕了头,擦了泪,随李妈妈回房去了。 此时夜色已深,一轮明月当空高悬,晶莹银辉满洒庭院,空气里含着霜露清息,闻之使人浑身舒爽。解决了事情,宋然松快了许多,也不困,与吕宋峤沿着花木小径慢悠悠走了一圈,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却很是安宁。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宋然低低吟了一句。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怎么?你又不是身在异乡,如何发这感慨?”吕宋峤接了一句,打趣他。 宋然笑了,“没有,只是想起这句罢了。” 吕宋峤注视他,抬起手,似是想摸摸他的脸颊,最后却是在他肩头轻轻拂了两下,好像上边有什么似的,然后说:“刚才那些混帐话,千万别往心里去。” 刚才?二哥也听见了? 宋然轻轻吐了一口气,说:“什么话?我都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就好。不管以后人家说什么,你记得,有二哥在,你就是这个家的三爷。” 宋然抬眼看着吕宋峤,夜色温柔,他的脸英俊沉着,双眼在晶亮的月光下仿如满溢的潭水,盛满对他的信任、关切、爱护,他心中一暖,一笑点头。 第二日,宋然听说那常三醒后涕泪交流,后悔不迭,被狠狠打了三十板子,一家子苦苦求情而不得,已经被打发出去。 桃红歇了几日,照旧当差,只沉默了许多。 中秋就这样过去了,谁也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第23章 开戏 十月,那天气渐渐的不同,今年冷得似乎特别早。吕宋峤忙了好一段时间,准备着入冬的各种货物,吕家的生意以药材、香料为主,年关将近,自是需要查源入货。 这一日,好歹空下来,兄弟两个在外书房坐着喝茶,吕宋峤问了宋然的功课,叮嘱岁考的事宜,又写了幅字,正品评着,忽然常叔急匆匆地走来,一见吕宋峤,礼也忘记行了,直直地说:“二爷,不好了!出事了!” 常叔是家中老人了一向稳重,极少这样沉不住气的,吕宋峤正了色,问他:“怎么回事?” “咳!铺子里进的那批人参,有,有大问题!”常叔脸色发白,痛心疾首地说。 吕宋峤也静了一静,方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4 缓缓开口:“什么问题?” “上边的是好的,但一层之下,竟全是些假货,次货,掰开了,里边净是些芦根薯块……从没见过这么样儿的!” “去看看!”吕宋峤说完,与常叔即时就要走出去。宋然忙也跟上,说:“二哥,我也去。” 吕宋峤望了他一眼,宋然忙加上一句“我不添乱”。吕宋峤也不多言,于是主仆三人便出门,上了马车,往铺子去。 这药材铺子在闹市,位置甚佳,几人到时,店堂内一如往日做着生意,几个伙计招呼着客人。吕宋峤放慢了脚步,脸上微微漾出些笑意,不急不躁地跟着常叔往后头走。到了后边放货物的地方,他的脸沉了下来。 只见地上散乱地放着两个箱子,俱是打开的,人参有的还整齐地码在箱子里,有的已经散在地下,两个伙计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见了吕宋峤,都喊了声“二爷”。吕宋峤点点头,缓步进去,站在一个箱子前,看了看,用手拈起一根,眯起眼细细地瞧。只见这根人参像个纺锤,粗壮,须根细长,看起来很是周正。常叔走上前,说:“瞧是瞧不出的,二爷,您看地下……” 吕宋峤闻言,把手中的人参放下,蹲下身去细看。宋然也跟着俯下身,拿起一截已经敲断的参段,走到窗子透光处看。只见这参段外观完好,只是从敲断的地方看,里边的并不是结实参肉纤维,而是白色块状,倒像吃过的白薯,宋然用手一捏,粉碎便簌簌地往下掉。这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真是混账!这批货,我记得是周勇经手的,他是做惯了的,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怎么会?怎么会!”耳边响起吕宋峤的低沉的喝问。 宋然转过身去,吕宋峤已经敲断了刚才拿的那支人参,跟地上的一个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常叔和两个伙计都低头垂手而立,谁也不敢吱声。 “立即叫他来见我!”吕宋峤闭了闭眼睛,吩咐道。一个伙计很快出去了。宋然想过去讲几句,可是自己对生意一窍不通,也安慰不了二哥,只得默默不作声地等着。 “二爷!”伙计慌慌张张地进来,哭丧着脸说:“周哥家不见人,一个人都没!” 这是……逃了?宋然愕然。 吕宋峤脸色阴沉,继而“哗啦”一声,只见他一拳砸在箱子上,那箱人参全摔在了地下,七零八落,短块断须,惨不忍睹。 “二哥!”宋然顾不得其他了,忙上前抓住吕宋峤的手,那关节处已经淌处血来。他吓得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胡乱地包着。 常叔和两个伙计都吓呆了,特别是常叔,脸色灰败,倒退了几步,慢慢地坐在地下,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那天傍晚,他喊我到他家吃饭,喝了几杯,聊得兴头,我想着他是老手了,验不验货也不打紧,便没管……以前也试过的,都没事。谁知会这样!老太爷在时咱们就一起干的啊!他,他怎么能!今儿我才开了箱子看……都是我糊涂!都是我糊涂啊!”年过半百的老人软倒在地下,灰白的发,沙哑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沉着和精明。 伙计说那家已经没有人,肯定是有预谋,利用二哥和常叔的信任,以假充数,然后卷了货款逃走了。宋然心里想着,颤抖着声音问:“这么说,那人,他是一早想好的了。这批货,值……值多少钱?” “原说好都是长白山的老山参,总共约值两万两,这还不打紧。关键是,我们并不是进了来卖,而是一个熟客付了定金定好的。过两日,人家就来要货了,这生意咱们都做了几年,从没出错。违约,是要赔款的。”吕宋峤说,他的声音毫无波澜,无惊无喜,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怒到极点的表现。 两万两!宋然虽然不当家,但也知道这是一笔大数目,饶是吕府,估计一下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来,还要赔款! 他心中惶急,还包着吕宋峤的手没放开,指间慢慢地感受到一点濡湿。“二哥,咱先回去吧,您的手……”宋然哀求道。 吕宋峤笑了笑,却是一丝温度也无,任由宋然托着自己的手,往门口走去,留下两个失神的伙计和常叔。 是夜,莳风的小屋子里,没有烛光,也没有琴声,吕宋峤就着一小碟花生米,一个人自斟自饮。面前的人却没有喝,只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神色间流露出不忍。 “好了,喝够了。”莳风终于出声,并伸出手,拿走了桌上的酒瓶子。 吕宋峤倒扣了酒杯,用手揉了揉两穴,有些疼,其实谁喜欢这样买醉?只不过胸中郁闷,不舒实在受不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能挣,你们家大业大,少了这一点不算什么。再说了,马有失蹄,人有失误,又不是败了整个家当,你喝这么多,何苦来?”莳风沉声劝道。 吕宋峤朝他一笑,带着些嘲讽的味道,说:“我不是心疼钱。只是,被信任的人摆了一道,那滋味,难受。周勇和常叔都是祖父留给我的最得力的两个人,周勇就跟我大哥差不多,谁能想到?吕大去打听了,周家上个月就空了,对外说是婆娘孩子回老家去……其实,早就留了后路。” 莳风一时无语。 “说起来,这事我也大意了。老生意,老伙计,就随他们照规矩来……接过生意这几年,还是头一遭出这样的事……莳风,我是不是犯太岁?今年总有些儿不顺,给我占一卦罢。”吕宋峤似笑非笑地说。 莳风知道这人喝多了,也不答话,只是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轻轻抽去发簪束带,打散了一头黑发,帮他按着后脑,双肩,听着他的胡话,只望过了今晚,明天他又一切如常。 是夜,品静轩里,宋然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后来也知道了,这人参的生意吕家已经做了三年,都是供货给邻近城中的另一个大客商,双方合作得十分顺利。如今出了这一档事,财物两空,还有信誉危机。吕宋峤很快派人知会了那位客商,请他多多包涵,还说过几日亲自将款项送还。对方如何反应还不知道,如能看在合作多次的份上,或许会适当减少一点赔款,但这位客人的生意以后估计做不成了。周勇那里,派人追寻,却毫无头绪。宋然对于行商一道虽然知之甚少,但也清楚这次对于吕家来说是个极大打击。 “唉——”他长叹一声,心头抑郁,干脆爬起来,对着外面的黑夜发呆。冷风吹得大树沙沙作响,看看又将一年,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年里也是跌宕起伏,好坏参半,对自己好的人一个走了,一个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接下来又将如何呢?临近岁考,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但隐隐又有些期望,如果能幸运录中,也能宽慰一下二哥的心。 少年的心思简单,期望也简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5 单,他不知道,此生面临的第一个致命危机正如风霜飒然,已经逼近,所有的愿许终将落空。 是夜,有人于静夜里手书密信,封好后吹了一吹,自言自语道:“好戏就要开始了。”烛光下,狭长的眼睛眯缝着,最后竟带了幽暗莫名的笑。 第二日,吃过午饭,吕宋峤便往书房处理后续事宜,宋然正试着沏茶,准备奉与吕宋峤。 “各铺子里的现银都不多,皆因之前进了货,且近年了,也要留一点周转。如今凑齐了,还差三千两……”常叔佝偻着身子,跟吕宋峤回禀。 一场变故,使得这位昔日的得力管家凭空老多了十岁。因为心含愧疚,他提出辞行,吕宋峤却不依,让他先干完这一年再说。这紧要关头,正是用人的时候,常叔虽犯了毛病,但他的经验和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 吕宋峤闻言,说:“只能往钱庄里提了。你一并凑齐了,立即拿来给我。明儿说不得我亲自走一趟,送上门去。” 常叔听了这话,头更低了下去,宋然看着不忍,可也没法出声。等他出了书房,便问吕宋峤:“二哥要凑多少银子?” 吕宋峤朝他比了四个指头。 “四万?”宋然犹不敢相信。 吕宋峤点点头,说:“有备无患,按规矩是双倍赔偿的。因为我们这边出事,人家就得另寻货源,这样的老山参不好找,吕城也就我们家敢做的,如今,他们的商机延误了,实际也是个大损失。” 宋然明白了,但要双倍赔偿,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做生意就这样,我们已经有错在先,如不按照规矩来,这事传出去,咱家就没法立足了。做生意跟做人一样,要讲个信誉。”吕宋峤看看他,出言解释。 宋然默然。 至黄昏,常叔才又来了,将一个锦盒递给吕宋峤。吕宋峤接过,便与宋然一起出来,回至翠怡苑吃饭。 北风吹起来,带着点沙子,宋然揉了揉眼睛,有些涩涩的。 朱氏带着孩子、李妈妈回娘家省亲了。兄弟两个安静简单地吃过,吕宋峤见宋然还是一直提不起精神来,便让他回房歇息。 夜幕降临,吕府里安宁静谧,一如既往。 第24章 突变 “三爷回来了?”桃红提着灯笼迎了出来。 “嗯。”宋然整个人恹恹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边往屋子里走边对桃红说:“打水来,我洗洗脚就睡了。” 天气渐冷,但宋然平常一贯喜欢沐浴,一般晚上都要从头到脚洗刷一番才安歇,今儿是怎么了?桃红也看出主子心情不好,要讲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出去打了热水来,伺候宋然洗漱过,掩上门不提。 宋然自在灯下看两页书,心中不宁,干脆上床躺下了。 桃红回至房中,柳枝正在铺床,见了她,问道:“怎的这么快?三爷睡下了?” “嗯,看样子今儿不高兴……那件事,我也没说。”桃红捏了捏手,坐下来,神情颇有点不安。 柳枝嗐了一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还愁出白发来了!” “可昨儿我真的是亲眼看见了,按理说,这个时候那人应是在庄子上,怎的能回来这边?”桃红疑惑地说。 微亮的灯影下,少女神情柔和,秀眉紧皱,一丝忧虑清晰地显现在脸上。虽过了两个月,但那场噩梦犹在心头,那人狰狞的嘴脸,喷出的臭烘烘的酒味儿,令人羞耻的碰触,有时候还如刺一般扎得自己惶惶不安,坐着坐着也会疑神疑鬼,还不大敢出去,昨儿是匆匆回家一会儿,竟然在巷子口看见常三的身影,只一晃,就消失在他家门里了。只是这一瞥,也吓得不轻,想着跟三爷提一声。 “可能是偷偷回来一趟看看他老子娘吧?你担心啥?难道他还敢进府来?就算见了,你也不必怕他的,那是二爷三爷发了话,打发他滚的远远的,这一辈子都不能到府里来。”柳枝说着,往盒子里抓了块糖,塞给桃红。 桃红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真好,甜的东西能让人忘却忧愁。 柳枝说得对,他不敢进府的,被人发现他偷跑回来,也是要罚的。算了,提不提也没什么,横竖自己整天在府里…… 想了一会,桃红放下心来,两人又说笑了几句,便吹灯拥被安歇。 夜色是如此的深沉,又是如此的温柔。屋檐下悬着的灯笼火光微微,敌不过夜的侵占,暗黑如同一只手,抚摸过吕府的一草一木,一房一瓦,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中。 宋然又感受到了那种醒不来的昏沉的睡意,他觉得自己在浓雾里走啊走,却始终看不到日光,雾也是有重量的,好沉,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双手猛地向前一推,想把眼前的浓雾拨开—— 他猛地睁开眼,坐起来,大口喘气,头还是晕的,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窗外传来一声怪异的鸟叫声,然后仿佛一只大鸟扑翅飞了起来。宋然总算找回了意识,真正醒了过来,他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口有点干,于是掀了被子,想起来就着外边的微光拿水漱一漱。 “啊!”忽然,外边一声惊叫,短促沉闷,一下子就消失了,仿佛被凭空捂住了似的。 宋然的心突地一跳,手中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侧耳又听了听,只是风声,虫鸣声,刚才的惊叫难道是错觉?不,不会!那么清晰,自己刚刚明明听到。 他心里有些忐忑,随即披上外衣,打开门出去,一边叫人“桃红!宋妈!常福,常福——” 府里似乎已有响动,有隐约的人声,却是含糊的,似有似无,一忽儿又显得安静,一忽儿却又有响动,越是这样,越让人惊疑,在这沉寂的暗夜里,很容易分辨出——所有的响动都是从翠怡苑那边传过来的! 宋然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安,混杂着说不清的不祥预感,他等不及下人了,撩起袍子就要往外跑去。幸好常福第一个跑了出来,跌跌撞撞,还未清醒,揉着眼睛,含糊而又惊慌地问:“三爷,不睡觉啊?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有些不对,是二哥那边,快走!”宋然快步出去,掠过院中横斜的花木枝条,直直地赶往翠怡苑,常福在后边紧紧跟着。 眼看翠怡苑就在前头,宋然急不可待几步踏上小道,不妨脚下被个东西一绊,“扑”地摔在地上,他跌出几步,鼻头却闻到一阵异样的气味,正惊疑不定,常福也赶到了,嘴里喊着:“三爷,你,没事吧?——这是什么?啊!啊!啊!” 地上是什么?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已是躺倒,不知是谁,也不知是死是活! 宋然强自爬起来,一手撑住了常福,两人相互搀扶着,不住颤栗。还是宋然凑过去,把那人翻过来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6 ,是松儿!宋然顾不得害怕,再凑近,仔细看,抖着手伸过去在鼻子底下一试,还有气出,“他还活着!”宋然大喊,又连忙高声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常福也跟着大喊起来。 外边似乎有人赶过来了,后头院子也亮起了一两点烛火,动静这么大,估计许多人已被惊醒。 宋然心头狂跳,不知松儿怎么会倒在这里,二哥出事了吗?他迅速地站起来,胡乱拉着常福几步跑到前头,不管不顾地就往翠怡苑冲进去,那里边似乎传来沉闷的打斗声,“砰”是桌椅撞翻的声音。 “二哥!”他焦急地喊着,刚到院门,忽然,一道亮光闪过他的眼,接着,一个人影横空向他挥出一刀,凶狠,迅猛。 宋然的瞳孔如被针刺一般,下意识地一缩,身子被人一扯,向后跌倒,刚好躲过攻向他的一刀,原来是常福情急之下用力拉了他一把。两人一齐跌在地上,宋然就势在地上滚了两滚,完全凭着本能反应死死拽着常福,两人擦着一株花木滚进了暗影里,脸上被刮得生疼。 奇怪的是,刀并没有继续追上来,那个人影向着门口急冲而去。宋然一瞥之下,仿佛看见那人肩上挂着个包袱,是贼人!想逃!宋然只有这两个意识,尚不知如何反应,又听得一声怒喝“抓贼!” 是吕宋峤的声音! 宋然连忙爬起来,也顾不得常福了,跑到屋子门口,一个高速急促飞旋的东西迎面飞过来,他下意识闪避,头一下撞在门板上,眼前一阵发晕。耳边“砰”的一声,刚才的东西摔落在地,是一个花瓶,溅起的碎片擦过他的小腿。混乱中,他总算看清了,屋里还有两个人,一身黑衣的贼人手持利刃,正凶残地朝吕宋峤砍去,竟不像索财,是害命! 宋然一声大吼,抢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朝那贼人一头撞去,不料那人竟像是个有武艺的高手,意识到身后有人,极快地侧转身躯,躲开了宋然,手上动作不停,刷地一刀刺向吕宋峤胸口。 “不!”宋然惊惧痛叫,但其实他的声音根本没能发出来,他只是张大了口,在倒地的同时,双手胡乱一扯,用力抓住了吕宋峤的一片衣摆,只见吕宋峤身子一转,“嗤”的一声,利刃从后直穿过他的右肩。伴着吕宋峤的痛呼:“啊——”,宋然感觉的一阵腥热撒落在自己的脸上,是血! 然而那贼人竟还没收手,又干脆利落地一抽,利刃抽出,另一边顺手抄起一个板凳,高举着砸过来。吕宋峤已经向前几步,混乱中踩着宋然的手,身子不稳,将跌未跌之时,后脑被贼人手中板凳敲中,“扑”沉闷的一声,吕宋峤已是支撑不住,整个人“砰”地倒在宋然身上,实实压住了他。宋然眼前一暗,但他也知道危急万分,双手撑住吕宋峤,就要将他推往一边,企图躲开贼人的再度进击。 “二爷!”在这紧急关头,门口猛然飞入一人来,奋不顾身地朝黑衣贼人撞过去,力道之大,直把黑衣人撞得跌翻在地。趁这时,宋然立即出力把吕宋峤的身子拥着按下,凌乱的桌椅好歹遮着了人。外边不断有人冲过来,脚步杂沓,火光闪耀,伴着急促的呼喊,黑衣人大概知道情势不妙,竟一个打挺跃起来,朝门口逃去。 又有人赶过来了,在门口将黑衣贼人拦住,似乎是吕贵,两人拳脚相拼,然而只是几招,吕贵就被绊倒在地,眼见贼人将要逃出,吕贵不由大声吼呼:“抓住他!” 吕大喘着大气,正待追出,宋然急声大叫:“吕大!先救二哥!” 他感觉到吕宋峤已经是昏了过去,面朝下压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脸,他身下是些瓦片碎木,有痛感传来,但他不敢动,身子似是麻木,只能用双手环抱着人,全身发颤,竭力支持。 此时外面乱成一团,灯火幢幢,人影恍惚,尖叫声,敲击声,呐喊声,估计是家丁小厮追着贼人而去了。 吕大奋力将桌椅推开,借着外面的火光,只见宋然倒卧于地,狼藉不堪,吕宋峤俯身压在他身上,一身白衣,上面血迹斑斑,整个人一动不动,已然失去知觉。 “二爷!”吕大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痛叫。 第25章 事后一 漫长的暗夜终于过去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却再也没法给吕府以往日的温暖。翠怡苑及周遭的一切均是一片混乱,被撞翻的花木,碎落的花盆瓦片,斑驳的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在微亮的晨光中,惨不忍睹。 下人们忙忙碌碌,压下心中的惊怕,开始收拾屋子,洒扫院落房间,洗擦地上的血迹,即使交谈也是低低的,脚步匆匆。常叔在一旁指挥着,原本就苍老的脸色愈加憔悴,饶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一下无法接受如此灾难的发生。他不时看一眼身后的屋子,嘴唇微微颤抖,叹息无声逸出。 “三爷,醒醒,三爷……”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一只手在轻轻地推他。宋然嘀咕了一声:“嗯,什么时辰了?”每当没睡好就要被叫醒时,他总是这这么样。然而,今日,下一瞬,不用人再叫,他就立即睁开了眼睛—— “二哥!二哥醒了没有?!”第一句话冲口而出。 没有回答。 宋然用力地抹了几下脸,清醒过来,然后脑海里升腾起一个念头:这是梦就好了! 可这不是梦,不是梦! 自己正和衣躺在吕宋峤屋子的榻上,身边的桃红肿着眼睛,正关切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勉强笑了一笑,随即又摇摇头,神色黯然。 还没醒?!宋然心里难过,翻身起来,就要进去看吕宋峤。 “大夫还在,吕大也守着。三爷,先换了衣服吧,要不,回去洗一洗?”桃红见他要下地,忙劝道。 宋然低头看看自己,昨晚那外衣已经脱掉了,身上却还有一股子气味,那是冷汗,血腥混在一起的味道。他不作声,接过衣服来,自去隔间换了,身上擦伤的地方,撞的淤青,昨夜里已经处理过,只是擦着衣服边有些疼。 他的头还有些晕,昨夜里惊吓交加,后来又着人追王霖大夫来,看着给吕宋峤止住血,包扎伤口,又跟赶过来的大老爷夫妻俩说了事情经过,最后实在不支,不知怎的趴着就睡着了,大约是吕大把自己抱上榻的吧。 他转身出去,就着脸盆的水洗了两把,便放轻脚步进里间去。 吕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守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宋然见他也是双眼发红,脸色难看,估计是一夜没睡。再看床上,吕宋峤静静地躺着。 只看了一眼,宋然就鼻子发酸,差点流下眼泪来。 他曾经丰神俊朗的二哥,昏昏沉睡,不再言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他的头上、肩上都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嘴唇也是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7 毫无血色。昨晚他们帮他换下血染的单衣时,才发现,他身上不止一处被刀砍中,右肩、手臂、大腿,都有创伤,其中右肩的伤势最为严重,白骨都露出来了,触目惊心。小王大夫帮他止血的时候,纱布用了一堆又一堆,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那情形,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落泪。但大夫说,后脑所受的伤最为棘手,恐怕是伤及了里边,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好办法让他醒过来。 王霖昨夜里忙了半宿,现在在旁边厢房歇息,只说二爷一醒就叫他,可现在……宋然默默注视着床上的人,悲伤蔓延,无边无际。 “三爷,吃些东西不?吕大哥也好歹用些吧,熬了一宿了。”是桃红,在外边轻声说。 宋然闭了闭眼睛,无法可想,便拉吕大起来,一齐出至外间胡乱吃了些东西。宋然见吕大实在困乏,硬下心肠让他先去歇着,吕大却执意不肯,吃过早饭,仍进去守着。 宋然出至房门,站了一阵,看外边的人迅速而轻捷地忙碌,抓紧时间抹去那不吉利的痕迹。常叔看他出来,忙过来,低声问:“三爷,二爷怎么样?” 宋然木木地摇摇头,正待说话,忽然,外边传来急细碎的急急的脚步声。宋然的心一沉,忙下台阶迎着,不一会儿,朱氏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后面,李妈妈抱着瑜姐儿,并几个丫鬟媳妇,也是匆匆而来。 “三叔——”朱氏人未到,声先起,透着不知所措的慌张。 “二嫂”宋然想挤出个笑容来,可是徒劳无功。朱氏看他的神色,再也顾不得了,快步走了进去。宋然和常叔对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忍,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屋子里里边传来了朱氏的悲泣,压抑的,断断续续,哀伤欲绝。李妈妈等人站在庭院,迟疑着,宋然过去,把瑜姐儿抱了过来,示意李妈妈进去。 “咿呀”孩子也不哭,嘴里呀呀自语,圆嘟嘟的脸蹭在宋然肩头,一双眼睛扑闪着,向里面挥舞着小手,想是要爹爹和娘罢。宋然把那肉乎乎的小手抓在自己手中,捂在眼皮上,再也忍不住,泪珠簌簌而下。 常福从外边进来,见这许多人围着,略一迟疑,随即走到宋然身边,低声说:“三爷,莳公子在外头,说想见您。” 宋然闻言,神色一怔,说:“知道了,我出去看看。”他把孩子交给一个媳妇,嘱咐好生照管着,又跟常叔谈了几句,便与常福走了出来。 常福昨晚也是吓得够呛,幸好他滚到地下,躲过了贼人,只是手臂和脸颊擦伤,不大碍事。倒是松儿,被打晕,救醒过来后精神不济,也是一直昏睡。 “莳公子在这边门外等着。”常福边说边引宋然往外走,宋然才转出门来,忽然心里一动,又倒退几步回去,仔细看这偏门。昨晚那些贼人是怎么进来的?翻墙?动静不大,不像。正门和后门都是有人把守的,只这偏门平日少人走,一直关的,会不会是从这儿进来? 宋然看了一阵,又用手摸了几把,并无撬过的痕迹,莫不是有人内应?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正待思索,忽然听到呼唤“宋然,三爷——” 莳风正站在门外大树底下,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愈显得潇洒不凡。只是脸上神情焦灼,正急切地望向这边。 宋然仿佛抓着了一根细细的救命稻草,满肚子的不安和惶恐有了落脚点,虽然知道莳风帮不上什么忙,但他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可以信赖和依托的。 “我一大早就听说吕府出事了——他,现在怎么样?”莳风见宋然出来了,几步迎上,盯着他的眼睛,声音略有些暗哑。 “二哥,还没醒。”宋然说着,眼圈又要红了,忙侧了脸,看看外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 莳风好一会没出声,待宋然定下心神,才又问:“说仔细一点,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我想进去看一眼。” 宋然抬眼看他,那张嬉笑不羁的脸,此刻只有凝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昨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又说:“现在大夫也说不准,只让等着,恐怕棘手。他说从前曾听他父亲提过,有的人撞伤头,却是好久都醒不过来,甚至经年累月,有的只需要一两天。现在唯有送信上京,请得王老大夫回来,以针灸之术治疗。” 莳风仔细地听着,不时皱眉,显然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听完方道:“送信这事,我可前往,会快得多。只是这里面有好几个疑点,如你所说,似是针对他一人,这些时日还要加强守卫才好。我想见见他,你看……” 宋然心下一转,莳风前去当然更好,便道:“待我进去与王霖说,让他修书一封,午后你再来取。到时进去……也许那时二哥醒了呢?” 莳风微一点头,知他这样说,不过是宽慰之言,然又有几分希冀。 正在此时,忽听到另一边传来人语之声,似乎有一行人从大门进了府。宋然恐里面又有什么事,正要转头,常福走了出来,禀道:“三爷,大老爷带着官府的人来查勘了。” 宋然了然,昨夜说好的,让大夫人一早接过老太太去,大老爷去报官,请衙役来看情况,登记贼人盗取之物,以备破案。自家虽有些会武艺的护院,但还是要靠官府的力量,才能尽快将贼人捉拿。 莳风听说,只得让宋然快快进去,看他们掩了门,自己怔怔的站着,良久,才转身离开。 翠怡苑庭院中,已经站了七八个人,都是高大汉子,均作捕快装束,腰畔垂着刀鞘。有几个还抱着手四周打量,见宋然进来,年纪虽小,却是衣饰整洁,气度不同,又带着小厮,便知是主子一类的人物,都纷纷拱手,默不作声。 宋然走近,见一领头模样的人正与大老爷交谈,常叔在一旁恭谨伺立,不时答一两句。 “贤侄,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府衙里的司徒捕头,与咱家交情不浅,与你二哥也是要好的,平时多得他指点帮衬。”大老爷向宋然介绍身边的汉子。 宋然忙上前作礼,口称“司徒大人”。 那汉子肤色略黑,方脸长眉,一双眼睛内蕴精光,应是有武艺在身,看上去精干利索。他侧身避了一避,旋即拱手致意:“不敢,不才司徒灵”。他上下打量了宋然两眼,又说:“真可谓少年英才,二爷是风度翩翩,三爷也不遑多让。” 大老爷叹了一声,又道:“司徒大人,昨天夜里的事情,我这侄子知之甚详,不如就让他来说,也好理清线索,助大人早日破案,我等也好放心。” “不才想进去看一看二爷,兼查探伤情,不知可方便?”司徒灵说。 大老爷看向宋然,宋然忙说:“这自然是好的,待我进去跟二嫂说一声。”说完,便抬脚要往屋子去,他刚转过身,却敏锐地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8 觉察道两道视线打在自己身上,仿佛刀削一般,尖而厉。 第26章 事后二 人群的后面,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状似查看周围环境,见宋然望过去,双眸一弯,露出客气的笑容来,然后朝这边遥遥一揖。 锐利的目光不见了,刚才的难道是错觉?宋然好生奇怪,又不知对方何许人物,只得隔着人群点点头,径直进去安排。 司徒灵在大老爷的陪同下,一一查看吕宋峤身上的伤痕,宋然便和吕大搭手,小心翼翼地把吕宋峤扶起、翻转,可无论他们如何动作,那个人却始终昏睡不觉,如同婴孩般任人摆弄。司徒灵神色中也露出怜悯来,看完后说:“照鄙人看来,二爷身上的刀伤倒不足为惧,只右臂日后恐难以使力。不过脑后一块,估计积有淤血,不是汤药能及,不知府上可曾请圣手妙医诊治?” 宋然答道:“请了永和堂的王霖大夫,正在外间歇着。他的说法跟大人一样,我等正准备着人上京接回王老大夫来,听说他的针灸之术十分了得,如今我们的希望都在老先生身上。” 司徒灵点头称是,又略谈了几句,然后大家出至外间坐下,喝过茶后,司徒灵便提出要记录案情,查看失物,众人自然配合。 宋然略一沉吟,理清了事情始末,便缓缓道来:“昨夜,约是交寅时之时……”他一行回忆,一行说,那青衫文士早擎了纸笔,沙沙地写着。司徒灵也会打断,问一两句,青衫文士俱一一记下。 “那个锦盒里装着银票……常叔,你来说。”这东西是常叔亲自交给吕宋峤的,自然更清楚。常叔颤巍巍地过来,说:“是通和钱庄的,共四万两。” “为何一下子取这么多钱出来?”大老爷听到此处,吃惊地问。 宋然朝常叔看了看,两人都有些迟疑,司徒灵觉察,便道:“为早日明清案情,有什么还望三爷以详情告知。” 宋然心一横,便将人参一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众人听了,都惊诧莫名。司徒灵沉思一下,说:“这事似是一个套,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府上有这么一笔银子时来,可以说巧合的可能性极低,十之八九是吃准了府上有大宗现银。如此看来……”他不再往下说,可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吕府人里头有鬼。 因着吕宋峤的伤情,和事后的混乱,宋然还没深入去想过前因后果,如今被人道破,心中惊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 “在下回去自会禀明县尊大人,再仔细斟酌,诸位不必惊慌。”司徒灵见众人脸色难看,也不便多说,又问:“除此,可还有丢失?” “禀大人,二爷房里的碎银子,并二奶奶的一盒子头面首饰也是没了,还有一盆玉镶金的小盆景儿。”李妈妈在旁答道。 “可有特殊印记?” “有的,我记得那盒子金银首饰都是上好样式,成分也足,是二奶奶成亲时家里打的,都有徽记。要说别的……对了,里头还有一个扳指,有些年头了,老金的,沉甸甸,却是没有记号的,只在暗里有一缕划痕,仔细摸便能摸出。”李妈妈说。 宋然忽有所感,便说:“贼人若要携着这些东西逃走,容易招人耳目,我猜想可能会将首饰一类典当贱卖,这扳指不起眼,可能最易被拿出来发卖,还请大人在这地方多加留心。” 司徒灵点点头,问:“容青,都记下了?”那青衫文士便将纸递过去让司徒灵过目。随后又招了小厮、护院等人来问话,凡有疑处俱与宋然印证,最后安慰了众人一番,方告辞而去。 宋然跟着送人出去,脑子里却在思考这刚才司徒灵的话,这场横祸来得突然,但匪贼却分明是有备而来,他们知道府里有大宗银票,且直冲翠怡苑,别的地方根本没碰;再,自己所见,那凶狠的贼人绝对是武艺不凡,一心想取二哥性命;按理说一般山贼劫匪入屋得手后便会匆忙撤退,毕竟吕府不是寻常人家,也有武人护卫,但那贼人竟是到最后击倒了二哥方才奔逃…… 为什么?二哥与何人结仇?按自己所知,并无啊。 当真是疑点重重,待午后莳风来了,跟他说说,也许他会有头绪? 吕府众人因着昨夜之事,一夜不得安宁,早上又收拾打扫,接待官爷,俱是身心疲累,宋然让常叔吩咐下去,一应下人都去安歇。原上房里间,吕宋峤卧床不醒,少不得要人守着,又要延医问药,李妈妈便收拾了别间,让朱氏和孩子歇下。连吕大也被逼着去睡了,因此萧瑟的午后,屋里屋外都十分安静。 “怎么样?”屋子里传出宋然关切的声音,这是吃过饭后,王霖又再为吕宋峤诊脉。 但见他凝神细探,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把搭在吕宋峤手腕上的手指收回来,摇摇头,说:“脉相虽暂稳,然弱而无力,我医术终究未精,实在是无计可施。现我先开了方子,每日哺药三次,使二爷的气血稳住。再,非得尽快请回家父不可,迟了恐怕……”因后头的不是好话,他便咽住了。片刻又说:“我已修下书信一封,你说的那个妥当人可来了?容我嘱咐一二。” 宋然便出去,过了一阵,带了个人进来,正是莳风。只见他已换上一身朴素的像寻常家人般的装束,敛眉屏息,站在一边,目光却早飘到了床榻上。王霖见了,有些错愕,望向宋然。宋然忙说:“这是二哥的一位好友,马术了得,此去京城可堪托付。” 王霖认真看了莳风两眼,见他高大俊逸,剑眉朗目,看起来倒像个侠客,不像小厮,心内明白几分,也不多问,便从怀内拿出一封信,说:“家父现在京城西边的姑母家,那个地方叫做十里巷。姑父姓佟,盘着一间酒楼,在城中最是热闹的朱雀街,你到了一问便知。” 莳风一言不发,只点头示意明白。宋然便接过信来递给他,然后请王霖到外间喝茶。掀起帘子出去的瞬间,他回头,见莳风已经坐了下来,轻轻地抚上吕宋峤的脸…… 后门,宋然与莳风话别,并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两人合计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来。无法,时间不早了,宋然只得催着莳风上马。现在所有的希冀都在他身上,只盼他能顺顺利利地把王老大夫接回来。 “快去快回,一路小心。” “他……你多看着点。”莳风扔下一句,便翻身上马,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大宅院,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夹马肚子,扬鞭打马而去,须臾便不见了人影。 宋然回到翠怡苑,刚迈进门槛,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忙用手扶住了门,堪堪定神,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泛涌上来,几乎将他压倒。王霖尚在座,见此情形,急忙上来把他扶住,往椅子上带,边问:“如何?” 宋然苦笑,就势坐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39 下,说:“不妨,是太累的缘故。” 王霖当即去暂歇的厢房取了参片,用滚滚的水冲了,给宋然服下,只见那袅袅升腾的烟雾中,少年原本温润白皙的脸露出几分疲相来,他便叹道:“二爷躺倒,偌大一个吕府,倒要你撑住了!” 的确,这一夜一日,宋然既担惊受怕,又忙上忙下,心里担心二哥,又要安抚二嫂,另外接待官差,安排时风送信,还得与王霖斟酌病情,真真是无片刻空闲。因家中忽然没了主事的人, 众人便无形中把宋然当做了一家之主,他自己也不知不觉中承担起了一切。须知他也只是个十六岁少年,从没当过家,然而一场横祸,便令他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我不过是略尽本分。府里已经派人加急送信往青州,大哥过几日便会回来。”宋然说道。 “那自然是要的,出了这等大事,吕大人想必忧心如焚,等他归来,定能……”王霖微微一顿,皆因“定能”什么,按照现下情形,谁也不敢讲。而且一来一往,吕宋成要五六日方能到家;更莫论莳风此去京城,再接回老先生,也要十日左右,然而病人的状况却不知能否等得。思及此,两人都沉默了。 如此,日子便在这等煎熬中过去,府中上下人等各各忧心,尤以朱氏为甚,日夜难眠,哀痛欲绝,也是病卧在床。然而大家自有治家之法,又兼宋然事事过问,到底是有条不紊,暂且相安。 这一天,宋然正与吕大合力给吕宋峤喂了药下去。说是喂,其实与灌差不离,病人无法吞咽,须得吕大将人扶起来,再用手拓开了嘴,宋然便用小瓷羹慢慢喂入,捏一捏鼻子,使汁液缓缓流入咽喉中。一顿药下来,也颇费功夫。 喂药完毕,宋然拿了温过的手巾子,轻柔地拭去吕宋峤嘴边的汁液,然后对吕大说:“趁今儿天暖,不如叫小厮煮了热水,给二哥擦洗一番,如何?”吕大有些迟疑,因怕这番大动静,不知会不会触及吕宋峤身上的旧伤,但看到自家主子的模样,再想之前那翩翩风度,料想他若有只觉,必是不肯这般脏污的,于是也就同意了。 吕大走出门口,正要唤小厮来,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飞奔而来,嘴里喘着气,大声嚷道: “捉住了!捉住了!” 宋然在屋里分明也听见,心口一跳,也连忙走出,只见吕大已一手抓住了那人的臂膀,急问:“什么!?捉住贼人了?” 那小子正是松儿,此刻上气不接下气,连连点头,方说:“是,是!差大哥押着人,往,往咱家来了!” 宋然和吕大对视了一眼,吩咐松儿在屋里看着,又叫了常叔来,嘱咐妥当,便一齐出去。果然,不多久,听到脚步杂沓,人声渐近,其中更有低沉犀利的呼喝之声。府中的上下人均得了消息,许多的丫鬟小厮也都跟在宋然他们后面,一齐往外走,不时低声议论,说起贼人猖狂行径都是义愤填膺,今日得以将贼人捉着,怎不大快人心? 吕府中人行至外书房,便见门上人引着一众人等进来,其中便有司徒灵高大的身躯,以及一班捕快,人人都是红黑衣饰,白底皂面武靴,甚是威风。有两个押着一人,走在中间,身上散发着威压,令人不敢反抗。 宋然两个忙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还不曾开口相迎,忽听身后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啊!”似是哪个丫鬟忍不住惊叫,这下许多人都躁动起来,宋然不明所以,一瞥那贼子,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也失声叫了出来—— 第27章 问讯 “跪下!”两名捕快嘴里喝着,手上一按,把那贼子按压在地。虽是多时不见,并且衣衫破落,形容狼狈,但谁都瞧出来了,这贼人竟是日前被撵出去的常三! 当初正是他对丫鬟桃红图谋不轨,并辱骂主子,被吕宋峤狠狠发落,远远赶到了庄子上去的。怎么今日倒成了贼人?不过想来官府做事,不会有差错,十有九是这厮心怀不满,勾结强盗,谋害主家,真真可恶!当下众人纷纷聒噪起来,都对那常三投去厌恶的目光,特别是那些丫鬟,更恨不得上前唾他几口。 司徒灵也不动静,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宋然和吕大惊诧过后,也不出声,心内却不好受,各有思虑。眼看大家议论稍平,司徒灵方抬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安静下来,然后才上前跟宋然攀谈起来。 “三爷,日前衙役来报,城东荣记金银铺的伙计,发现这人拿着个扳指去当,恰与府上妈妈说的一致,因前跟众多商家暗暗打过招呼,那伙计情知不是事,连忙来报与我等,不才带人前往,一举将此人拿下。据他供述,确是与匪贼相勾,祸害主人。”司徒灵一介武人,自是声音洪亮,这一番话下来,人人听得清楚,更证实了此前猜测,当下人群中像炸开了锅似的,有愤而出言责骂的,也有叹息其作孽的,又有高声请求将贼人严刑发落的,种种不一。 宋然心知事情不简单,转过身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向司徒灵说道:“这人原是我府上看门的小厮,因犯了事,被二哥打发出去,终身不得入府的。想来是怀恨在心,竟敢做下这天理难容的恶毒行径。亏得司徒大人英明,将他拿住,不知另外那些贼人,可能顺藤摸瓜,一并擒拿?” 吕大在旁边也是目光灼灼,死死盯住跪在地下的常三,恨不得用目光给他戳出个窟窿来。这下听得宋然问,也心急,于是也就抬眼看司徒灵。 司徒灵神色颇为严肃,说:“县尊大人十分关切案情,着我等尽快破案,于是不才也厉声喝问这常三,奈何他竟是草包一个,竟那般昏厥过去,作答不得,所以暂未能问道其他贼人的下落。”说到这,他顿了一顿,眉头一蹙,又说:“这厮今日清醒过来,却说要府上来,方能将前事一一道出,不知有何古怪。我等这才押他前来贵府。” 说到这,那原先跪着一动不动的常三,忽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掠过众人,最后目光停在宋然身上,迸射出恶毒的光芒。 宋然心中一凛,那感觉像被毒蛇舔了一口般,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他也用眼睛瞪了一下常三,这家伙才复又低下头去。同时,他心中大奇,常三竟提出这等要求,实在是—— 莫非有什么内情? “大人,不如就遣散了众人,我等与大人且听听这贼子如何狡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宋然心思一转,便出口说道。他有些担心常三说出些连自己也不知道的府中秘事,被下人们听去了,终是不妥的。 司徒灵自是无不肯的,他刚要开声,谁料那常三竟兀地大喊起来:“不!人越多越好!人多我才会说,且我要到,要到品静轩去!” 周围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又开始嗡嗡不绝起来。宋然更加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0 莫名,这常三怎么好像盯上了自己似的? “嗤!无耻小人!你现在已是囚犯一个,怎轮到你说怎样便怎样?莫要再在这里废话,快把其余同党招出来!不然,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一旁的吕大可没什么耐性,恶声恶气地说,一面把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 常三瑟缩了一下,似乎有点惧怕,然后很快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一梗脖子,道:“哼!我知道的,可是大事!我不想说,你打死我也没用!” 司徒灵转向宋然,问道:“品静轩是什么地方?” 宋然说:“是我住的院子。” “这,那么……”司徒灵显然有点意外,只等宋然的意见。 宋然看看吕大,又看看众人,心知今日必须把事情弄清楚,便道:“好吧,就依他,看他能作什么幺蛾子。” 当下吕大等便引着司徒灵等人往品静轩去,宋然又吩咐一个丫鬟去请朱氏过来,一并听常三有何说法。 品静轩里一如往常,虽说这几日宋然只在吕宋峤那边,但院落依然收拾得整齐洁净。初冬的植株均已叶落枝枯,偶有几点残黄在上头瑟瑟发抖,似乎一丁儿风雨就能将其折损。 早有常福等人得了消息,开了门等着。桃红却不见人影,想来是不愿看见这无耻之徒,寻地方躲了。当下几个捕快将人押在屋前台阶下,柳枝等奉上茶,那些捕快也不客气,就站着喝了。 宋然自将司徒灵迎进屋子,喝过茶后,相互交谈几句,也就出了门,站在台阶上,准备开始问话。自有李妈妈等人安了一家小屏风,让朱氏坐下,隔着屏风静听。 司徒灵首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威严:“常三,现在你要求的可都做到了,有什么话赶紧坦白交待,莫要再含糊遮掩!” 宋然也朝常三看去,见他跪在地下,扬起了头,神色间竟是显得有些莫名的兴奋和得意,就像准备套住猎物的饿狼一般。 “嗬嗬”只听他冷笑了两声,便开口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都说我是贼人,却不知,吕府今日这般,是谁造成的?!” 大家见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语调里带着癫狂的意味,不禁都抽了一口气,同时也充满了好奇,有大胆的护院便出口相激:“分明自己是贼人,还敢贼喊捉贼!”“是啊,你倒说是谁?” “莫不是怕死,在拖延时间罢?!” 司徒灵似乎是失了耐性,冷眼看他,厉声喝道:“休得故弄玄虚,有话快放!” “不错,我是贼人,但更大的贼人,却是他——”常三咬牙切齿地狠声说着,目光一刮,死死盯住了一处。 竟是直直盯住了宋然! 宋然被他一喊,再一眼刮来,不禁头皮一麻,脑子里瞬间无法反应。 荒唐!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驳斥。 那常三却不待他说话,又紧接着开口了,“我今日,就要指控吕府的三爷,吕宋然,勾结匪贼,谋财害命!” 刚才那句话没有指名道姓,如果说众人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话,那么现在这一句却是人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如同一个响雷把在场的众人都震得惊了一惊。瞬时,人群中的嘈杂之声如同滚沸的开水,鼓起了轩然大波。 “他说什么?三爷?!”“含血喷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有何凭据?”“且听他再说!”一时间,不说那些围观的下人惊诧莫名,连在场的捕快和司徒灵脸上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宋然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常三,一步步下台阶,直走到他面前,一手拳头紧握,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什么?把你的话重复一遍!” “哼!我说,你,吕宋然,勾结匪贼,谋财害命!” “你胡说!”宋然冲口而出,身子因激动和愤怒而晃了一晃。 荒谬,简直荒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常三竟敢如此污蔑他,怪不得他看着自己时是那种眼神,怪不得要求到品静轩来,原来藏着这等主意! 宋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冷静!他强行压制住想把常三一脚踢到在地的念头,冷然半响,转头看看司徒灵。后者也是满脸的疑惑,见宋然看向自己,也从台阶上下来,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一下常三,再问:“你休得胡说八道!三爷是吕府主子,是二爷兄弟,怎会勾结强盗来谋害自家?” “就是!”“这人肯定是狗急跳墙,乱咬一通!”“莫要听他胡说!”周遭的下人们纷纷开声附和。 “你说他勾结匪贼,谋财害命,可有证据?!” “对啊,对啊,可有证据?”“证据呢?口说无凭!”……一时间,众人也都开口质疑,一会儿后,方感觉有点不对,刚刚的说话的是—— “大爷!!”“大爷回来了!”“真的,是大爷啊!” 只见人群之外,缓步走出一人来,外披月白披风,内着深蓝袍子,肃穆脸孔,端方气度,看起来风尘仆仆,略带倦容,身后跟着两名侍从,显然是刚进府,只不过大家情绪激动,都沉浸在谴责与疑惑当中,竟无人发觉。 宋然也惊愕不已,待人群自觉让开一条道,吕宋成朝自己走来,他才恍然回神,急忙迎上两步,深深作揖,喊道:“大哥!” 司徒灵也撇下常三,转过身来,一抱拳,口中敬道:“吕大人!” 吕宋成先看司徒灵,微微点头,说:“司徒大人,不必多礼。”然后方伸出手,虚虚将宋然扶起。 大哥怎么这时候到家?真是太好了!宋然那一颗刚刚还激愤乱跳的心,现在也在吕宋成沉着的目光中渐渐平复下来,终于,有人主持大局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群纷扰,触目所至,只觉一片混乱,不觉心中愧疚,大哥不在,原当更谨慎行事,保家族之安宁,现在吕府却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他的目光又转回吕宋成身上,见他分明因连日赶路而露出疲惫的神色,便开口说:“大哥一路辛苦!不如先歇一歇。事情也不是一时三刻能理顺的。这常三暂且由司徒大人带回去看管着,您看如何?” 司徒灵也点头应是。 这在众人看来,也是应该的,看来今天是得不出什么结果了,那些下人也知道,便准备各自散去。 “不妨。”谁料吕宋成摇摇头,径直走近,站在三人中间,对司徒灵说道:“事不宜迟,今日,就把这件事解决了。” 解决?如何解决?宋然有些奇怪。 “说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得有半句隐瞒、作假!”吕宋成瞥了一眼地下的常三,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 第28章 急转 此话一出,周遭忽地一静。 吕宋成却不理会,对司徒灵作了个请的手势,又示意宋然,大家重新走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1 上台阶。利落的小厮七手八脚地搬了几张椅子放在门前,请吕宋成等坐下,又倒了热茶来,吕宋成一口喝尽,便目光炯炯地看着下面的常三。 常三的双眼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随即便开声说:“大爷回来,就再好不过了。今日,我就将这所谓三爷的真面目揭开给你们看!”他挣了一挣被缚的手,又连连冷笑了数声,才接着发狠说:“这人,根本不是吕府的三爷!”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 虽然宋然回到吕府的日子不过约莫一年,却是吕宋峤亲自接回来的,又郑重其事的摆酒请客,告知亲友,大家认可。虽然私底下可能也有人嘀咕过,但都当是小道八卦,谁也没当一回事。今日,常三偏出来这么一句,难道说真有内情? 宋然只觉得自己的耳边翁翁作响,但是都是些什么声音,却不真切,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又不知是不是自己说的—— “你,你,你——胡说!” 那声音里带着颤栗。 “哼!怕了吧?你这个假货!假货!”常三看见宋然这么失态,颇为得意,再度口出恶言。 吕宋成一言不发,慢慢地站起来,走下去,在常三跟前站了半晌,忽然用力一脚踹去,人群中有人“啊”的一声,只见常三身子一歪,猛地侧倒在地,脸贴着地,嘴角边缓缓流出一丝血丝来,可见吕宋成这一脚踹得极重。 “咳咳,大爷,大爷!我所说,无半句虚假!大爷——”常三哑声喊着,神态极为癫狂。周围的人均被吓了一跳,纷纷退后了两步。 司徒灵也站了起来,看一眼宋然,见他依然怔愣,也就直接下去,站在吕宋成身边,说:“大爷,暂且息怒!”又转向常三,喝道:“证据!再乱说,看我废了你的舌头!” 这话中带着的威胁意味令常三震了一震,随后又喊起来:“证据,我有,我说,就在,在他屋子里那个小箱子中,我亲眼见过的!” 小箱子?这几个字在宋然脑子里炸开。 “你屋子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吕宋成转过身来,看着他,问。 “是,有的,在床底下。不过——”宋然好歹反应过来,答道。 吕宋成眼睛闭了一闭,再睁开,仿佛又恢复了冷静,问:“这样,你可愿给众人查看?” 查看?宋然的心一沉,大哥,也对自己生疑了吗?那个小箱子里,装的是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要展示在这么多人面前,总有点不是滋味。 “哈哈,看吧,他心怀鬼胎,怎么敢给人搜查?”滚倒在地的常三斜着眼睛,竭力朝上看,虽然狼狈,却还是恶毒地说。 宋然的胸口一滞,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任凭大哥做主!”他眼见常三不肯放过自己,为证清白,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吕宋成与司徒灵对视了一眼,司徒灵便吩咐两个捕快,跟宋然进去取他的小箱子出来。 事情这般急转直下,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感意外,气氛愈加肃然,谁也不敢大声说话,只静静等着人取东西出来。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桌案、书架、床榻帷幔之类俱一如之前。宋然环顾一圈,然后走至床边,弯下腰,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个小箱子,也还在原来的地方,他正待伸手取拿,随即一顿,又站起来,对后面的捕快说:“差大哥,劳烦你们来拿吧。” 两个捕快迟疑一下,然后其中一个便说了声“好说”,再径直俯下身去,一探手,便把那个小木箱子挪了出来,捧在手上。宋然点点头,几人便出了房门,来到屋前。 捕快将小木箱子捧至吕宋成和司徒灵跟前,给二人看过,完好无损,前边的小青铜锁也是扣上的。然后再把它端放在空地上,这时众人的目光便都投注在这个木箱子上。只见它刷着清漆,四四方方,样式简单,一般人家家里也有这么样的木匣木箱,只是装的东西各有不同罢了。 吕宋成也是只看了一眼,便问宋然:“平时都放些什么?” 宋然张口欲说,又有点踌躇,一会儿后方道:“主要一些信件,还有几张画儿,半本书,大约是这些了。” “那里,有,有信,可以证明我刚才所言!”常三在地下忽地阴恻恻说了一句。 宋然的心一跳。 “都是些什么信?”吕宋成再问。 “是,我,我娘这些年寄回来的,都收在一起。”宋然只得说了,然后干脆一口气说出来:“还有些画儿,是我一个好友旧作;那半本书也是他所赠,却是玩闹时无意中撕下来的。这都是旧时的玩意儿,无甚特别。” 大家的神情便有些微妙。而吕宋成脸上并无波澜,只点点头。 一旁的司徒灵便说:“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在下开了验看一番,不知大爷、三爷可愿意?” 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司徒灵是官府中人,在吕城也是颇有威望,由他来查验,自是信得过的。 当下司徒灵便朝宋然道了一声“得罪”,上前拿起木箱子,单手在青铜锁扣上一捏,“啪”的一声,扣子便开了。 “三爷这箱子,平时都是这么就能开的?”司徒灵问。 宋然说:“是的。因为不是什么特别宝贝的东西,也没有加锁。” 也是因为在吕府中,在吕宋峤护翼下,他相信没有谁会来打他这个小箱子的主意。平时自己也根本没有在人前拿出来过。至于桃红等人,打扫房间时见了,出于好奇,也许也会揣测一二,但即使是打开了,里边的也非金银财宝,再不会起什么其他念头。 因而,此时,他倒缓过神来,心也慢慢安定。 这时,司徒灵打开了箱子,一只手从里面擎出东西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瞧。只见果然是一叠信,并几张纸,还有薄薄的书,与宋然所讲一样。司徒灵再把箱子向下倒转,没有东西掉出来,箱子已是空了。 此时众人便对常三的话多了几分怀疑,低低私语起来。 “大爷!大爷,请您看,看那些信,里边真的有!大爷,您一看就知道!”常三这会儿急了,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吕宋成自不理会他,吕大却走近踢了一脚,然后抱着手立在一旁,意思是让他闭嘴。 吕宋成看了一看那几张画,及那本书,眉头皱了皱。宋然心里苦笑,脸上也有些不自在。然而吕宋成并没有多问,自司徒灵手中接过了那一叠信件,开始翻拣起来。 宋然心中略有不悦,仿佛自己最私密的东西被迫暴露于人前,总是感觉不够尊重。他看着吕宋成修长白皙的手指掠过那些信,除了最上面那一封是庞非写的,其余便是母亲的来信,这么多年积攒下来,总共也不过十来封,不禁心里便有些怅然。 正在他心思恍惚之际,吕宋成的动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2 作却忽然停了下来,只见他从信件中独独拿出两封来,问道:“这两封信,为何还是封着的?” 宋然一听,大感奇怪,怎么会?母亲的信自己从来都是迫不及待开了,看上一遍又一遍的,也不会封住,因为不时也会翻出来看上一眼啊。 他循着吕宋成的声音看去,果见他手指拈着两个信封,俱是封口的。看起来还比较新,应该是今年收到的,但是他记得,自打他回到吕府,并没有收到过母亲的只字片纸。 他心里突突乱跳,从吕宋成手中拿过信封,强稳心神,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的的确确是母亲的娟秀小字,上书“宋然亲启”,每次都是这四个字,他再熟悉不过的。再看封口处,是已经开启,然后又用东西粘好的。 不可思议!自己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这样的信! 他猛地看向地上的常三,难道说,他真的见过,见过里面的内容?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这样反应,司徒灵疑惑起来,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宋然的肩膀,说:“三爷,怎么了?这信可有问题?” 宋然下意识地说:“我也,我也不知道……” “观上面字迹,可是你熟悉的?”吕宋成在一旁沉声问道。 宋然更加惶惑,“看起来的确是,是我娘亲的笔迹。但我,我印象中没有见过这两封信。” 此话一出,大家都用奇怪的目光望着他。 “那么,可能拆看?” 宋然的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怎么能不拆看?他自己也想知道这信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去撕那封口,但紧张之下,半晌也未能撕开。司徒灵见状,便说:“三爷,不如在下代劳?”宋然吸了一口气,把开了一半的信递给他。 司徒灵看看吕宋成,后者点点头,他便手指用力,一下将封口撕开了,然后拈出信纸来,也不迟疑,直接递给吕宋成。 吕宋成慢慢将信纸展开,纸在指间摩挲的声音却刺痛着宋然的耳朵,他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怎么会这样?他预感那信上所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吕宋成颓然放下信纸,身子似乎摇晃了一下,随即,目光也紧紧锁住了宋然,脸上现出奇怪的神情来,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竭力克制。 司徒灵急呼:“吕大人?” 吕宋成将手上的信塞给他,又拿过另一封来,却是极为粗暴地撕开了,随即抖开信纸,迅速地看下去。 司徒灵急忙看自己手上,他自是识字的,当下知道不妥,也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这一看,他顿时惊呼出声:“这,这是真的?”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哈哈!我说了吧?什么三爷!假的,假的!”常三兀地大笑起来,像个疯子一般。 宋然犹如被五雷轰顶,好一会儿,他才醒转,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猛地夺过司徒灵手上的信,迫不及待地一看—— 入目是熟悉的字体,上面的字他一个个看很明白,连起来却又不甚明白—— “宋然吾儿,得知你已入吕家,甚为欣慰……切切小心,勿使人察觉你之身份……” 他尚未看完,旁边吕宋成已是迅速浏览过第二封,捏着信纸,微微颤抖地举起,再度发问:“这里还有,确为你母亲所写?你可看清楚了!” 宋然抬起头,吕宋成的脸很近,却又似乎很远,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神情却又冰冷无比。他想拿过吕宋成手上的信纸,但吕宋成却用手一拂,他只得凑近辩了一辨,然后想回答“不是”,但却无法欺骗自己,纵使还没看清内容,上面的字的确是娘亲的字,烧成灰他也认得的! “是,确是我娘的字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木木地回答。 话音刚落,吕宋成猛地用手一抓胸口,脸上痛楚无比,仿佛有什么在切割着他的心一般,几声急促的咳嗽后,一丝血丝从嘴角流出。 “大人!”“大爷!” 顿时,有两个人飞速抢上前去,扶住了吕宋成,却是吕大与那两名侍从中的一个。 司徒灵眼见变故陡生,脸上神情一紧,但他毕竟是一介捕头,什么没见过?当下也不多言,弯腰从地上捡起刚从吕宋成手上掉落的信纸,只看了几眼,眉头便紧紧皱起来,一脸肃然,神情渐冷,看完后,调转头,目光如电看向宋然。 宋然还在震惊当中,这下触到这刺人的目光,浑身便如掉进了冰窟一般。他抖着手,径自拿过司徒灵手上的信,也看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有!” 尚未看完,他就喊出声来。 “你不用说话,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是否确为你母亲所写?”吕宋成强撑着,再问了一句。 宋然无法回答,他神情恍惚,如木雕一般。 “大伯!如何?”忽然,细弱的女声响起,原来朱氏竟已从屏风后出来,由李妈妈搀着,也一步步走近。 吕宋成不语,长叹一声。 司徒灵侧避,然后从宋然手上拿过所有的信纸来,一并递给李妈妈,李妈妈忙一手展开其中一张举起在朱氏眼前。朱氏脸色苍白,目光向下,随着信纸上的字移动目光,好一阵,方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宋然,突然身子一软,无声地倒了下去,几张信纸便飘然掉落。 “二奶奶!”“二奶奶晕倒了,快!”李妈妈并几个媳妇手疾眼快,惊慌中簇拥而上,好歹扶住了人。 吕宋成扫了一眼,神情惨然地吩咐:“送了二奶奶回去歇着!” 李妈妈等忙将人小心地护住离开。 周围的下人都露出惊骇的神色,这样看来,事情果然如常三所言?这,不是三爷?还勾结了匪贼?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眼尖的看见信纸掉在地下,有心捡起来,但又都不敢动。 吕宋成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勉强定住,对司徒灵说:“家门不幸,竟致受人蒙蔽,引狼入室!”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大家心中炸响,这清楚明白无疑是指宋然了! 就在众人不能反应之时,他又说:“还劳烦司徒大人,把人带走!今日,实在无法再追究下去……”话到最后,他几乎不能成语。 司徒灵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之前那两名捕快,便抓起一直倒在地上的常三,带了出去。那常三经过宋然身边,猛地暴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 宋然被那笑声一激,打了个激灵,他看向四周,怜悯的、疑惑的、愤怒的,种种目光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向自己。 “大人,这位?”司徒灵望着吕宋成,有些为难。 吕宋成摆摆手,低声说:“任凭司徒大人做主!” 司徒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3 灵了然,又让两个捕快上前,意欲将宋然带走。 “大爷!”一旁的吕大急呼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阻止,然而吕宋成没理他,转过身去,似乎再也不想多看宋然一眼。 宋然此刻也是无力辩驳,他已经失去了知觉,浑浑噩噩,任由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夹住自己,就那样踉跄地走了出去。 暮色苍茫,人群散去,震惊与疑惑在窃窃私语中弥漫着…… 信件和小木箱自是被司徒灵带走了,只是那几张画儿还散落在北风中,飘飘欲起,不知要飞往何处。 一双手把它们捡了起来,泪水滴滴滑落,少女双眼红肿,神情凄惶,喃喃自语:“三爷,三爷不是那样的人……三爷,是我,是我害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这一章,自己也觉得好紧张。 第29章 牢狱 一灯如豆,火苗明灭,只照出一圈淡淡光亮。 幽黑通道尽头忽地传来一声突兀的怪叫,半晌后,有人骂骂咧咧;忽地又传来几声沙哑的呜咽,仿佛是苟延残喘的老人所发;忽地又有嘀咕之声,自言自语,絮絮不停……如此种种,在这阴暗的牢狱中,叫人遍体发寒。 靠牢狱门口的一间小小牢房里,一个少年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头,一动不动,呆呆坐着,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昭示他还是个活人。 “哐当”一声,牢门在这时打开了,一个年轻的牢卒提了一包东西进来,他瞥了一眼宋然,见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态,不禁摇了摇头,径自将东西放下,过来推了两下宋然。 “哎,回魂啦!有人送了东西给你!哎——” 宋然缓缓抬起头,望向年轻牢卒,茫然地分辨他对自己说的话。 牢卒见他好歹有反应了,便把东西提到他跟前,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一边说:“是桃红那丫头,央求我拿进来的,我还得把盒子带出去呢!趁现在上边还没个说法,赶紧吃好穿好,迟了,定了罪,谁也不敢给你带东西……” 宋然头脑昏沉,顺着他的动作麻木地移动目光,只见那牢卒往外拿出个食盒,然后是件厚厚的外衫,还有些零碎东西,忽然他看见了几张纸,是画儿!庞非的画儿! 他忙抢上去把那几张纸抓在手里,紧紧地攥着,像抓住了命根一般。那年轻牢卒见他这般动作,好生奇怪,这纸又不是银票,什么宝贝! “哎,赶紧的,把那饭菜吃了!我还要拿盒子出去呢!哎,听到没有?你这人——” 牢卒见宋然依然傻愣,无法,只得走出去,转身又“哐当”锁了牢门。然后把食盒打开了,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倾倒在桌上一个大碗里,再也不管宋然,把盒子拎走了。 宋然被那声音一惊,如梦初醒般,直看着牢卒出去了,才低下头看手中的纸,那是从前和庞非在兰西的学堂里念书时,看庞非画得好,自己收起来的。 他机械地把画儿叠好,抖抖擞擞地往内口袋里塞,手指碰到一块坚硬的温热的东西,他怔了一怔,掏出来,是玉佩,庞非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可是二哥给的那块呢?他慢慢地低头,看了看腰间,腿侧,没有……是在混乱中掉了?还是被人浑水摸鱼摘了去? 他颓然地靠在墙壁上,手里紧紧攥着东西,脑子里忆起零碎的片段——兰西,庞非,吕城,二哥,桃红……一切的一切如快马般在他脑海里回转,堆叠,如梦似幻,亦真亦假。还有院子里常三夸张的冷笑,大哥木然的表情,下人诧异的叹息,有着娘亲笔迹的诡异信纸……他只觉脑子一阵胀痛,身子剧烈发抖,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越来越多,呜呜的声音很快演变成嚎啕大哭。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何能承受如此大的瞬间变幻的打击?今日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不愿也不敢相信,自己,前一刻还是身份清贵的吕府三爷,下一刻却已经被投进大牢! 外面,天已经黑得深沉,年轻牢卒出了门,左右看看,见那左边巷子口的暗影里,两个丫鬟正不安地张望着,便连忙走过去。 “安庆表哥!谢谢您了!他,他怎么样?”是桃红怯怯的声音。 “唉!傻子似的,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叫安庆的男人有些儿不耐烦地说,一面把盒子放在地上。 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桃红有心想多问一句,身后的柳枝却用手指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动作。桃红微微抖着手,把攥在手里的荷包递过去,嘴里说着:“还请安庆表哥,多多关照,他不是坏人,真的!” 安庆犹豫了一下,也不客气,伸手接了,又说:“放心,刚送来时上头招呼过了,吩咐先好生看着,不会受罪。不过,桃红,听我说一句,这地方不是你们来得的,被人瞧见了,连我也担着干系呢!我看你俩也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快回去,当心主子打你!莫要再来了啊!”说完,转身便要走。 “唉,安庆哥——”桃红出了声,又倏地止住,在这里可不敢大声叫。安庆回过头朝她俩挥了挥手,嘴里劝着“回吧”,示意她们离去。两个丫鬟无法,只得相互搀着,遥遥望了一阵,含着眼泪走了。 安庆快步回到牢里,在门口就着火光,打开荷包看了看,嘴角一咧,把荷包揣进怀里,想了一想,重又过去开了锁,把刚才那饭菜端到宋然跟前,说:“快吃了,别浪费!吃了这顿还不知有没有下顿呢!” 宋然已渐渐止了哭声,只是一下一下地抽噎,像个孩子一样。他被饭菜微热的香味一勾,腹中不觉咕噜作响,方知觉是饿了,忙端起碗扒拉起来,灯光昏暗,也不计较那碗是不是干净。 “早该这样,也不辜负桃红那傻丫头的好心!”安庆自觉对得住远房表妹那银两了,瞧着这后生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横竖这会儿只有自己,便在一旁絮絮叨叨,“我听说了,你冒充那吕府的少爷,才被关进来的吧?唉,这人哪,不是你的迟早得吐出来!贱命就是贱命!做得了一日假少爷,莫不成还能做一辈子假少爷?” 他发了一阵感慨,又道:“譬如这间房,明儿你还住不住得,也说不准呢!趁早儿吃了饭躺尸去!明儿可没这么舒服喽!” 宋然先前心神恍惚,现在才觉真的饿得狠了,只顾着吃饭,安庆倒也不要人答他,只是一时兴起,多说几句罢了。等了一阵,见宋然吃完,便拿了碗出去,把门锁上。 宋然周身有了力气,这下才定下心神,打量四周,这间牢房是在最外边的,很小,靠里边地上散着些干草并些黑乎乎的东西,约莫是棉絮,想是让人睡觉的,角落里一个马桶,余下便什么也没有了,却还算是干净的。他又低下头,拣起安庆捎进来的外衫,穿在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4 身上,一阵暖意升腾起来,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冷。 桃红,好丫头,这时候还念着自己! 他的眼圈儿又红了,吸了吸鼻子,把庞非的画和玉佩小心收起,放进贴身的单衣袋子里头。幸亏进来时天已经晚了,又是司徒灵亲自带进来的,并不曾遭除衣搜身,全身上下还算齐整。 他站起来,慢慢地挪进去,蜷缩在干草席上,闭上眼睛,开始苦苦思索在吕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可是从何想起?千头万绪,他只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但为什么?谁会花那么大力气来害自己?最诡异的是那两封信,对,那信是关键,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何时,又是何人放进小木箱子里的?娘亲,许久没有消息的娘亲,缘何会写出这样的信? 如果说他不是姓吕的,没关系,不是就不是罢,但从小,娘亲就告诉过自己,自己的爹是姓吕的,自己是吕家人,娘不会说谎! 更可怕的是——宋然睁开了眼睛,那两行字仿佛漂浮在空中,慢慢放大——“……自有人与你联系,你按来人所言打开偏门即可,余下便静候消息,自有人接你与为娘团聚 ,切记!……” 触目不忘! 世上竟有如此怪事,真真匪夷所思!谁能够模仿娘亲的笔迹呢?不对,不是模仿的,自己不会认错!不会认错吧?可是,娘怎么可能写那样的东西? 混乱,混乱! 宋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想得明白的。 在一片混沌与心力交瘁中,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五更时分,宋然被冻醒,但觉寒意阵阵,透骨而入。他困得睁不开眼,只凭本能拉紧了身上的衣衫,扯过破旧的棉絮,把自己埋进干草中,正又要朦胧睡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一团光亮,在浓黑的牢房里格外刺眼。他用手盖住了眼睛,朝外边望去,只见几个牢卒急匆匆地往后头跑去,很快便传来开牢门的铁链碰撞声,低沉的人声,纷乱的拖曳声……不多时,两个牢卒拖着一个人,直穿过通道,后面一人擎灯断后,干净利落地出去了,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牢里又恢复了暗沉。 也再没有声音,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宋然睁大了眼,无声地发着抖——那个被拖出去的,分明是死人! “大哥,劳烦,劳烦!多谢,多谢啊!” 隐隐约约的,牢门似乎开了,铁锁哗啦,人声模糊,宋然翻了个身,半坐起来,怔忪地顺着门口的光线看出去,似乎又有人来了。 “宋然,你,你没事吧?” 那人几步来到跟前,蹲下了身子,瘦瘦的脸映入眼帘,是姚笑! “呵,怎么是,是你?”宋然很是意外。 牢房光线不足,外面虽已是午后,这里却还是昏暗的,终日都是一个色,宋然睡睡醒醒,也不知时候,耳边总是嗡嗡有声,但一整天都没见过人,乍然见了姚笑,倒吃了一惊。 姚笑看着眼前的人,神情憔悴,几缕散发垂落在腮边,上边沾着一根短短的干草,拥着一身衣裳,坐在发黄的棉絮堆里,原本温润白皙的脸,现在看起来有些儿雪青,透着茫然和不安。 他鼻子忽然有点发酸,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庞非要知道了,不知会不会心疼死? “我,就是来看看你。”说着,他忙将手里的油包递过去,“吃吧,刚在铺子里买的,还热呢!” 宋然接过来,触手微温,香味儿窜进鼻孔,他咧开嘴,想对姚笑笑一下,谁知那泪就猝不及防滑了下来。 第30章 审讯 两个实乎乎的包子,份量够足,油白的面团,一口咬小去,就塞了满嘴的肉香。 姚笑,真是个好人。 宋然擦了泪,慢慢咬着包子,问他:“你,怎么进得来的?” 也难怪他疑惑,毕竟进来已经一夜又大半天了,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牢卒来折辱自己,也没有人来拉去审问,反让人探望,还能带东西来吃。这,跟自己听说的颇有不同。 姚笑看宋然吃着包子,心里安乐了好些,他干脆也把干草弄成一团,坐下来,对宋然说: “这还不容易,无非是——”,他边说着边做了个手势,宋然明白,用钱就行。 “你放心,刚才我打发了好些,叫他们不敢怎么对你的。对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能出去?” 宋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知从何说起。 姚笑疑惑道:“要说你什么奸恶之人,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我还不知道你?从前在兰西的时候,虽然咱们不是一伙的,但为人还是看得出来的。”他顿了顿,又说:“前儿就听说吕府出事了,我还想着上门去看看。谁知今天一大早就传遍了,说,说吕府的三爷,是,是冒充的,被送进来了。我连忙打听,去到你那里,都是门口紧闭,后来好不容易等着一个知道的,一问,原来……”他没有说下去,抬起头看看四周,叹了口气。 “我也不稀罕什么三爷的名头,只是……”宋然想到那信,欲言又止。 “那是当然,你肯定不会做冒充这等事。我相信,我相信!”姚笑连忙说,“可我又听说,什么山贼内应,这怎么又安在你头上?” 宋然心口一跳,外边都传开了?说自己是山贼的内应,合伙谋害二哥?是了,那天在场的人那么多,悠悠众口,一传十 ,十传百,这事肯定已沸沸扬扬了。 他心中满腹苦涩,却又无法辨清,只得说:“总之,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姚笑点点头,说:“我相信,真的。” 算了,说起来是如同乱麻一般,自己也想不清楚,何况外人?宋然不欲再讲,换了个话头,问:“你知不知道吕府里的情形?我,我只是担心我二哥。” 姚笑皱了眉,说:“这个,还真不知道 ,要不,我再帮你打听一下?” “如此,便多谢了!” “咳,我们,谁跟谁啊!”姚笑摆摆手,左右看看,又说:“我明儿再来,给你带个被子,这天看着越来越冷了。” 宋然十分感激,也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便催着他出去了。一个牢卒打着哈欠过来,两下将铁链锁上。宋然手撑着牢门,看姚笑灰黑的衣摆一闪,消失在门外。 如此,依然无甚动静,又过了一夜。 宋然百无聊赖,心中一时推算着莳风走到了何处,何时能带王老先生回来;一时又盼着个人来看他,说起来,吕府的人,除了桃红,谁也没有出现过。呵,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经不是三爷了吧?大哥……宋然直觉大哥是不会管自己了,那日,他痛楚的神色已说明了他的态度。 只希望吕宋峤吉人天相,能早日醒来,为自己主持公道。此时,能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5 相信的,也只有二哥了…… 宋然靠着墙壁默默沉思,忽然外面传来呼喝之声—— “老爷升堂了,速速勾取人犯!”,他正惊疑,牢门打开,两个差役进来,一左一右,将他挟带出去,不由分说便送至大堂。 宋然心里打鼓,跪倒在堂上,暂不敢抬头,但以眼角微光查看,左右并无其余人犯或证人,只有自己一个,很是奇怪。他正胡乱想着,只听见上面一声响动,便有不疾不徐的声音传下: “堂下所跪,可是兰西人氏宋然?” 宋然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只见上面端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官员,颇有威严。此人便是本地知县李松,县试时主考众考生,宋然自是见过的,只不曾想会在此等情景下再见,真是造化弄人。 宋然复低下头,禀道:“学生正是。” 那李大人一顿,问话道:“吕府状词、一应书信证物等,本官已详览。现在我问你,你既自称学生,虽则未曾进学,但该知礼义廉耻,如何做出这等冒充吕府三爷,甚而谋财害命之事?”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宋然连忙分辨:“大人明鉴!学生绝不敢做出此等恶事,其中有大误会!学生是遭人诬陷,实在,实在是没有这等事!” “既如此,我且问你,你可有仇家?遭何人诬陷?” 宋然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如果是遭人诬陷,可自己与人无冤无仇,就只有常三……可常三又是如何勾结得了山贼的,又是如何谋得那两封信件的,这,自己一概不知,均属推测……事态紧急,他只得答道:“那人叫常三,是我家旧仆,意欲对学生丫鬟行不轨之事,为我所察,被家中二哥驱逐至庄子,便怀恨在心,勾结贼人,谋害二哥,又嫁祸于我。望大人查明真相!” “常三已暴病身亡,死无对证。单听你一面之词,尤未可信。我再问你……” 宋然耳朵嗡的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常三已经死了?难道五更天的时候,自己混沌中所见的那个被拖出去的人——就是常三?!他不由得浑身一寒,那人之前在吕府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如何就暴病身亡了?怎么会那么巧? “呼——喝——”两边衙役见宋然呆呆不答,开始以杖柱地,如雷鸣一般,并口中发出威喝之声。宋然一凛,忙抬头望去,见上边的官大人正盯着他,等他的回话。他讷讷不能言,皆因刚才走了神,不知道问的是什么。 “哼!”惊堂木一拍,李大人已然微变了神色,说道:“于你屋内搜出的两封书信,当日你亲口承认,是你亲娘所书,其中笔迹,本官也着人一一校验,与其余旧信笔迹俱是一致,你作何解释?!” 宋然觉得自己背上已经密密渗了冷汗,他心下愈加急乱,分辨道:“的确,是我亲娘笔迹。但,那两封信,学生此前从未见过,更不知其中内容,遑论勾结贼人了!大人,学生不敢有半句假话!那信,必是有心人放进去的,大人!” “荒唐!你既然承认是你亲娘笔迹,那么其中事情也必是真事,你又怎会不知?自相矛盾,胡言狡辩!莫非要用上刑,你才肯认罪?”冷冷的声音打下,宋然自觉身子不受克制地发起抖来,惶惑非常。 他一个少年人,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心里已经怕了三分。但自己的确从未生过坏心,认罪,是万万不可的。他正咬了牙,欲再申辩:“大人,学生虽鄙陋,然也明知恩图报之理,吕家二爷等人对我爱护有加,况且我在吕家也是锦衣玉食,富裕无忧,缘何要勾结贼人,行凶逆之事?这毫无道理啊,大人!” “焉知你不是贪图吕府现银,欲谋二爷家产?你出身不明,自会惶惶不安,恐防有一日真相大白,富贵便会化为乌有,因而你便先下手为强。”李大人似是找到了因由,竟言之凿凿起来,“现已查明,那一伙贼人先前盘踞在八虎岭,正是从京城逃过来的,肯定是你娘旧识。你在亲娘唆使下,心怀鬼胎,潜伏吕府等待时机,甘当贼人内应,是也不是?!” 宋然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三刻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想起一句话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枉啊,大人!”他下意识喊了起来。两边的衙役里有一个便开声训斥:“肃静!” 那李大人正待发作,忽见一人从后堂侧身出来,在李大人耳边说了几句。宋然认得,那人,是司徒灵之前到吕府时带去记录案情的,名唤容青。 李大人边听容青言语,边点头,随后略一沉吟,便说道:“今日暂且退堂,明日再审,再不老实,大刑伺候!左右,将人犯收押,严加看管,不得有误!”说完,站起来退往后面去了。 剩下宋然愕然在地,被两边的衙役一拥,身不由主地踉跄而行,又有人扭了他的手,用铁链一扣,推着出去。 牢卒拉着宋然,沿着昏暗的过道,一间间牢房过去,最后打开了倒数第二间,将他一推,宋然脚步不稳,摔了进去,跌在地上。 触目也是一片暗沉,还有一股子霉味馊味钻进鼻孔。宋然茫然无措,挣扎着想爬起来,谁知忽地一只手伸出来,一按他肩头,然后头顶上响起了流里流气的腔调:“哟,新来的?嫩着呢,可惜喽!” 宋然悚然一惊,肩膀晃动,试图挣开那只手。那手倒也没有再进一步动作,放开了,下一瞬,却又来到了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生硬地一抬,宋然吃痛,被迫抬起头来,面前出现一张瘦削的的脸,脸上一道疤痕在额头上直下至左耳,十分可怖。 “咦?呀,长得也不赖!”这瘦削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宋然不禁瑟缩了一下,下一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就要去掰那只手。 “三眼,别捉弄人家后生,都是,咳,都是——”正在这时,一把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吵着老子睡觉,我捏死你!”又有一把声音响起,低沉,带着威胁的意味。 那三眼嘴一撇,放开了手,不出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走到门口去了。 宋然忙爬起来,惶惶不定,也不及细看,几步退到刚才苍老声音响起的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他的旁边,一个老年囚犯,用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又倒下去睡了。 一时牢内没有了声息,宋然大气也不敢出,忍着不适,好一阵才小心地抬头张望。这间牢房阴暗狭小,发乌的墙壁,冰冷的地面,同样有看不出颜色的棉絮和干草,只不过都已经被另外三人占据了去。 看来,这次才算是真正是入了牢坑。 宋然的心一片冰凉。 第31章 发配 “喂!小子,怎么进来的?”到了夜晚,几人无所事事,那三眼便跟宋然打听起来。 宋然惊惧过后,满心的疲惫,到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6 吃饭时,也只有那老年囚犯分了一点稀饭给他,现在肚子半饥不饱,整个人恹恹的,只想昏睡,现下听人问,虽不想作答,但也不敢不应声,只得胡乱说了句:“被人,被人陷害。” “嗤!”三眼在黑暗中冷笑了一声,“陷害?进来了,什么都是真的了。” “这倒是真的。”那老者也搭腔道。 宋然何尝不知?单看在堂上,李大人的态度,他就知道不妙。硬生生把罪名给自己坐实了,而且自己也没有能提出有利的证据,可谓百口莫辩,恐怕……他懵懂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是被人套进了陷阱中,这个套,早就已经准备好,早就在那里等着他。 可是,为什么?自己不过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少年,除了常三外,也从未得罪过任何人,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花这么大心思来诬陷自己呢?就算是死,自己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活了十多年,一向待人平和,行为友善,从未昧过良心做事;之前还是备受羡慕的少爷,之前也想过一朝登科,出人头地,原来俱是虚幻的,不过是大梦一场。转眼间,什么富贾繁华,什么才华功名,统统化为乌有,连三尺立足之地也荡然无存,要在此承受着牢狱之灾,而且恐怕还有更大的祸患在后头,会不会被砍头?死了之后,又会是怎么一个情形?舅舅,娘亲,二哥,庞非,他们怎么办? 宋然的眼眶里渐渐涌上泪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情的冷酷和险恶,一种愤恨从心底升起,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世上,自己竟然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哎!咱们啊,都是等死的命!”三眼见宋然没再出声,自己也觉无趣,又晃晃荡荡地走到门口去张望了,可惜除了遥遥的大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周遭全是黑暗。 “哼!我就不信命!”一直不出声的男人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就是白天宋然刚进来时,发出威胁意味的那个人,他似乎是这间牢房里的大哥。 可是,他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也不再出声,在自己的地盘上曲着一条腿坐着,不知是不是又睡了。 不信命,我也不想信命,可是,有办法改变吗?宋然心中黯然,这几个人,看来是在这里呆了长时间的,似乎也只能一直呆下去,不见天日。而自己,也只能与他们为伴,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 “此事速决。”男人的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微曲了食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点着。 年轻的文士注视着那修长的手指,出神了好一会,方说:“也得按照规矩来,幸好这公文及时到了,我再跟李松说一声,这两日就能定下来。” “嗯,我想早点走。”男人合了眼,似乎十分疲惫。 “我知道,这么快就理顺了铺子的事,你肯定也是累坏了。”顿了一顿,年轻文士又说: “屋里那个怎么办? “叫那边在路上多耽搁几天。醒过来也是废人一个了,不足为患。”男人淡淡地说。 “说了不许心软的……” “没有。他翻不起风浪了,不必管。“男人说着,站起来,拉过椅子上的披风披好,不再多话,打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 花楼上一如既往的灯火明亮,在寒风中光影摇晃。底下清平河水温柔地把倒影纳了去,泛起赏心悦目的粼光。年轻文士站在窗前,看着这景致,看着那人坐的马车渐不可见,仿佛心情极其愉悦,嘴角边流出笑意来。 宋然在牢里已是第三日了。 说好的“明日再审”,但除了牢卒一天两次来送饭,其余的便一概没有动静。既没有人来提审自己,也没有人来探望,想来,是不允许人进来的了。 宋然的一颗心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当真是度日如年。他忧心二哥,记挂着莳风,还有桃红、姚笑等人不知有没有再来打探自己的消息…… 在这里,别说吃饱,连两顿的冷菜剩饭,也是那老年囚犯帮他说了好话,才勉强落到自己的肚子里。晚上睡觉,越来越冷,他都只是昏沉打盹,根本睡不着,还得提防那个三眼对自己使什么坏心。牢房里的大哥,现在宋然知道他叫做罗二,竟也是兰西人,原是一个猎户,生就一副蛮力。他仔细自己不去触着这尊煞神,只挨着那个老者,大家倒也安生。 只是心里那些愤恨,委屈,无奈,在黑夜里生根发芽,蔓延延展,那曾经蓬勃的温热的少年的心,竟无知无觉地渐渐冷了。 这日卯中,外边便有些声音传来,跟往日很是不同。宋然的牢房里,老者早醒了,伸出胳膊推了推宋然,示意他起来,关切些。那两个也揉着眼睛走到门口张望,只见几个牢卒一间间房的去,从里边拉出人来,吆喝着往外赶,一时间埋怨声,求饶声,呵斥声此起彼伏,甚是聒噪。 宋然昨晚蜷缩在老者身边,幸得一点干草遮掩,好歹睡了一觉,现在有些精神,只是不知那外边是干什么,心下惶惶。 “好生奇怪,拉这么些人出去干什么?”老者疑惑道。 “不会,不会是……”宋然正张了口,罗二猛地回头盯了他一眼,吓得他又不敢说下去了。 “哼!杀头么?老子等这一天好久了!”罗二阴森森地说。 老者摇摇头,“不像,这么多人……”话还没完,两个牢卒竟也来到了他们这间牢房,隔着门看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便打开门,喊道:“罗二,宋然,出来!” 宋然的心怦地一跳,不由得抓住了身边老者的手臂。 那罗二听到喊他,神色一变,但只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几声,举步走了出去。宋然犹疑着,那老者拉开了他的手,拍拍他,说:“去吧!” 他慢慢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外袍,回头看了一眼那在黑暗中给过自己一丝温暖的老人,抿了抿嘴,然后也走了出去。 虽然已是破晓,但因着天气冷,云层厚重,天色阴阴,并不太光亮。但好歹空是出来了,宋然深深地吸了一口冷肃的空气,一时间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一行人被牢卒带着往前行,推推搡搡,来到一处空地,正是衙门前边。早有一个主簿模样的人在台阶上站着,两边衙差肃立。等人都站定了,便有衙差下来,令他们站好,一个个的看了,然后再上去朝那主簿点点头。 主簿便展开手上的一张纸,念到:“诏吕城、兰西、北濠三地各官衙,今外敌犯边,军情告急,一应囚犯年壮者,合配远方,并配隶屯驻大军交管。”念完,将文书卷了,背着手,再大声说道:“都听清楚了?边地急需,事急从权,尔等俱犯重罪,今一律充军燕只,发配卫所,修缮边墙。即时启程,不得有误!” 这下下边的人都听明白了,话音刚落,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7 便一个个像炸开了似的—— “什么?发配?!” “不!我不去!” “哈哈!倒是给我一刀痛快!呸!想让老子去充军?” …… 宋然只觉得双腿发软,耳边还回响着那几个字“充军……发配……”,他不敢置信,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抹,再看四周,可不是?都是挑选过的,他们这一堆约莫三十来人,看起来都是青壮年。再看上边的衙差,配饰不同,身上一股悍气,并不是衙门里的人,应该是从卫所过来,专司押解的。 可是,自己还没被定罪,自己是冤枉的,就这样,就这样被发配边地?不!不!宋然下意识想后退,谁知还没等他转身,后边忽然几声喝打,随即是一迭声的惨叫。他惊恐地随着众人的目光回望,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囚犯,想往牢房的方向跑,被两个高壮衙差扭住,就是一顿鞭子,抽得那人不断求饶,声音由大至小,渐渐的便不闻声响,人也不动了,估计是已然昏死过去。 这一变故使得在场的囚犯都静了下来,上面站着的主簿等人冷着脸看,等了一等,才再出声说道:“不要妄想逃跑!下场都看到了?赶紧的,吃了上路!” 有人抬了热腾腾的包子,并稀粥过来,放在台阶前。这一下,众囚犯又哄的一声,个个都仿佛忘记了前一刻的抱怨,也忘了前边死活不知的年轻人,大家只咽着口水看那吃食。 宋然排在罗二后面,也得了稀粥和包子,这可是几天来第一口热的东西,而且没有人来抢,人人都埋着头,狼吞虎咽。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像其他囚犯一样,席地而坐,大口吞咽着,热粥下肚,烫起一阵颤栗的感觉,使他觉得自己身上总算有了些气力。肚子里有了些垫底的,他才掰着包子往嘴里塞,双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啊! 命运的急转直下,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太快,太突然了,宋然只觉得自己是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暗黑之力推着往前,将要坠入无底的深渊当中。 第32章 上路 自大赢建朝以来,便与北元南北对峙,元人每每掠夺甚多,边地老百姓不堪其扰。本朝皇帝特意派遣了得力大将镇守,可那些元人往往是一小撮的,四处点火,抢了就走,甚是狡猾。朝廷便在沿途等地设置卫所,分散防治,因而需要的兵士总是供不应求,每每要在各地牢囚中临时征调。 但像现今这种情况却是少见,往年囚犯充军,是十分严格的,需刑部派人下来审核过,验明正身,施以黥刺,登记在册,方能开行。今日之事如此仓促,多半是情况特殊。 以牢囚之身充军者,终身服役,甚而累及后人。而且路上风霜雨雪,边地苦寒严冻,在路上死去的且不必说,即使到了边地,许多人也挨不了几年,踏上充军之路实际上就是走上了死亡之路。所以,听说要被发配,那些囚犯反应激烈也不足为奇了。 然而这是无法反抗的,吃完了早饭,一拨人等便被逐一记册,然后往脖子上锁上铁链,拴成一长串,被驱赶着上路了。这时候虽省却了枷,手脚也不必上锁,然而被冰凉的铁链禁锢着脖子,相距不得过大,囚犯们行走间要大约保持一致,也是极受限制的。此法的好处是不必怕人逃走,行进速度也可加快,于看管的人也是省了许多力气。 早有许多人得了消息,奔出来看热闹。特别是那些牢囚家属,哭哭啼啼的在路边候着,这个拉那个扯,都被押解的军士无情地呼喝着,驱逐着,情状十分混乱。有人便趁乱塞给自己儿子或兄弟一些衣物干粮,对于这个军士倒没有理会,有吃穿倒是好的,免得在路上死的人多,白走这一趟。 宋然如同失落了家族队伍的小兽,夹在人群中惶惶前行,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办,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清楚,还有许多人要见,要说话,要嘱咐……他的步子是机械的,眼睛却在焦急张望,哪怕看到一个吕府的下人也好啊!可是挨挨挤挤围观的人群里,俱是陌生的脸孔。而他左边有个军士,不时甩甩鞭子催促着,所以他不得不顺着前边的人的脚步走啊走,眼看着离城门越来越近了。 “宋然!宋然——”忽然,他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连忙抬起头四处张望,只见一身灰黑的姚笑,正推开了人,挤到前边来,手上拎着个包袱,一看他,忙急急地跟着,边把手里的包袱塞过来。 “快,拿着!” 宋然努力伸长了手,堪堪够到,一把将包袱扯了过来,脚下却不能停,被后边的人推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 他扭回头大声问着:“姚笑,我二哥怎么样了?” “啊?!哦,我打听了,没事,没事!”姚笑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努力跟上队伍的步伐,嘴里应着。 “等庞非回来,你告诉他——”宋然又喊起来。 可是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两边护着队伍的军士便开始驱逐起围观的人来,因为已经到了北城门,需停下来整队,恐防那些家属蜂拥而上,所以一些军士便把人群统统赶远,中间留出一个大圈来,另外的军士便喝令队伍里众人站好,有东西的,便把东西拴在手上,打了结以免累赘阻了路,影响行进速度。 宋然眼巴巴地看着姚笑被赶得远远的,自然是无法对话了。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个鼓囊囊的包袱换到左手边拴好,又抓开一点套在颈上的铁链,憋闷不已,千言万语都只能哽在心头。 吕城,府衙外,围观的人群早随着牢囚队伍的离开而散了,只有那声声叹息,纷纷言语仿佛还在风中飘荡。 “好了,总算尘埃落定,咱们也该上路了。”年轻文士自言自语,拍了拍身侧的马,一眨不眨地盯着路那头。 少顷,一辆马车驶过来,车窗被修长的手指掀起,露出男人的一双眼睛来。 年轻文士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等马车过得一阵,方跨上马,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出了城门,便下马,钻进早等在那里的马车,须臾,车子便扬鞭而去。 而在另一边,却有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急促驶来。 “唉,已经到了,可以慢一点,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你颠碎了。”老人家的声音里满是埋怨。 “王老先生,您担待点,都是路上耽搁了,说不得要加快些儿。过后我重重谢您!”车夫绷着一张脸,俊眉紧皱,随口应着,眼睛却直盯着前边的路,恨不得一鞭子就抽到吕府门口。正是莳风。 车子驶进街道,莳风边赶车便打量四周,心里有些疑惑,奇怪,怎么这儿好像开过大戏似的,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甚是凌乱,两旁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大事。不过他也没多想,很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8 快便把车子就停在了吕府门口。 他跳下车,跃上台阶,平时坐着立着的门人却一个也不见,他用手捶了几下紧闭的大门,又侧着耳朵听了一听,毫无动静。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几步跑回车,把正准备下车的老头子又塞了进去,一扬鞭,把车子刚到了侧门。 “开门,开门,大夫来了,是王老大夫——”莳风拍着门,边压低了声音叫着。 好半晌,里面才传来声响,门半打开了,露出个丫鬟的脸来。 “我是去请大夫给二爷治伤的,快带路!”莳风迫不及待地说完,又回头把老人家搀下来,边往里走边问:“二爷怎么样?你们三爷呢?” “嗯?”他没听到回答,转过头去,那丫鬟却是满脸泪痕,一动也不动的还站着。 “怎么了?!”莳风手一紧,一颗心砰地一跳,不祥的预感猝不及防袭来。 队伍是往北走的,沿途经过兰西,北濠,再北上就不是宋然所能知道的地方了。 他从前也听说过囚犯充军发配的事,也和庞非跑到兰西城靠城门的土坡上,看百户拉着人像拉牲畜一样,从尘土弥漫的泥地上过去。幼童的心还不识事务,但看到那佝偻着身子的囚犯,脖上带枷,双手被粗麻绳拴绑,被牵着拽着艰难前行,也知道可怜。想不到今日,自己也走上了这样的路,真是造化弄人,苍天无眼! 一年前,也是冬日,他被吕宋峤带上马车,在温暖的车上沉沉睡去,醒后便是富贵人家,便是人间温情,现在,却又顺着这条路走向人生的低谷,走向黑暗,甚至是死亡。 到达兰西,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又有一拨人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约莫二十来个,是从这边监牢里征调的,兰西城小小的街道上又上演了一番生离死别,那些新加入的牢囚跟在他们后面,呜咽着,哭喊着。 宋然只盼舅母不知自己出事,莫要见面的好,徒惹伤心。他低着头,不时用手挡一挡脸,几缕头发垂散下来,只盯着脚尖,对身边的情状一概不理,果真没有人注意到他,很快,小小的兰西城便过了。 眼见城门在前,人群里的哭泣嚎叫之声此起彼伏,夹着走动时铁链抖动发出的铛哗之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尤为凄楚。 宋然心中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想来舅母一个妇道人家,定是无人到她跟前嚼舌根的,自己的事肯定她不知道。不知道也好,也好……只是过年舅舅回来,必会到吕府上寻自己,那时可又是怎样一番情形?那是自己又将在何方?征途漫漫,犹未可知! 宋然心下苦涩,泪水将要涌出。他吸了一下鼻子,仰起脸来,看看昏沉的天空,然后把视线投向两边荒凉的高山,灰扑扑的土坡,这可是他和庞非一块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此一别,日后怕是在梦里才能再见! 他的目光掠过一群挤在土坡上看热闹的孩子身上,一个愣神,忽然和一个孩子的眼睛对上,他的心猛地一缩,那是喜哥儿?! 只见孩子呆愣着,张大了嘴巴,目光直直地盯在宋然身上。宋然忙别过脸,低下头,跟着前面的人快快地走过去,不敢再看。 队伍从土坡下过去,穿过城门,尘土弥漫,不时有人咳嗽几声。宋然忍不住回头张望,远远的,他看见喜哥儿小小的身子飞奔起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跑着,嘴里大声呼喊着,一双小手不断挥舞,不顾一切地跑来…… 宋然喉咙发紧,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孩子跑到了土坡尽头高高的坎上,摔倒在地上,向他的方向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拥抱什么的样子。遥遥地,风中传来嘶哑的破碎的声音,肯定是在呼唤他,可是,声音渐不可闻了,他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仍固执地定在那里。 喜哥儿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宋然哥从这里过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或许他心里也朦胧明白吧?他回去后会怎么跟舅母说?她们母子几个该是怎样的惊愕,悲伤?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自己受罪,而是那些爱着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受罪时,他们的心必定日夜煎熬,生死不知的痛苦和念想将会萦绕他们一生。是的,你可以猜测到那种情形,真令人无法承受。 泪水迷糊了宋然的眼睛。 “喂,看路!”前边的罗二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回过头来把宋然槡了一把,“撞到我了,你没眼睛是不?”他恶狠狠的,一低头瞧见宋然似乎是哭了,张了张嘴,下一句骂人的话便没说出来,又掉转头继续走。 宋然抬手擦了擦眼睛,灰尘蒙在眼睫毛上,粘糊糊的,使得他眼前茫茫,只见到一片的脊背,俱是灰不溜秋,与上头灰蒙蒙的天空相互映衬,单调又压抑。 此去,便是出关无故人,归期未有时,从前种种,譬如隔岸之花,永不能再。 第33章 使计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愈发不明,军士俱催着众人加急赶路,想在天黑前赶到兰西与北濠之间的驿站。然而天公不作美,将晚未晚时分,竟飘起了小雪,少顷,淅淅沥沥的冷雨夹着雪花自天而降,把一行人冷得够呛。 然而举目四望,两旁都是巍峨高山,萧瑟苍茫,全无一点避雨之处,不说那些衣衫单薄的牢囚,就连体魄强壮的军士也是受不住的,个个都皱了眉。 “此行中也有兰西人,问一下,看谁知道地形,哪里有夜宿之地……”前边隐隐有指令传来。 “嘿,老子就知道,你帮龟孙子,也有求老子的时候……”行在宋然前边的罗二边晃着头上的细雪,边嘀嘀咕咕。 宋然这个时候也是冻得哆哆嗦嗦,壮了壮胆,用手扯了扯罗二的衣尾。罗二回过头来,还是恶狠狠的样子,说:“乱动老子干什么?” “你知道是不?哪里,哪里有避寒的地方……”宋然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 罗二侧着头望了望他,见他冻得鼻尖都红了,又抬头看看天色,似乎是十分不甘愿地慢吞吞开口道:“我知道。”他是冲着前边说的,声音不小,那些人自然都听到了。 很快便有人下来,问准了,给罗二松了脖颈上的铁链,让他到前边带路。罗二引着众人往山上去,果然,不多久,便寻着了一间颇大的破庙,虽说是残旧不堪,但起码有瓦遮头,周围有墙壁挡风,见到这样,一行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原是十人一队,用铁链相连,现在便由两个军士负责看管一队人,各各散开,也不管地下是否干净,大家挨挨挤挤地坐下,中间生起火来,驱寒取暖。 天已经全黑了,众囚人也都疲累非常,一些便背靠着背合了眼睡过去,一些就着火光自掏出些干粮来啃食,暂且安宁。 宋然此时坐下,方觉周身乏力,双腿沉重,原先行路时不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49 觉,现在停歇下来,便觉得脚底辣辣的发疼,可能是磨破了皮。他的皮肉比旁人要嫩一些,生来也没吃过甚么大的苦,这两日的搓磨就已经消去了大半体力。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大饼来,慢慢地掰了塞进嘴里,却是食不知味。不知姚笑是如何准备了这些东西的,欠他的情,怕是来世才能偿还了。宋然如此想着,嘴角边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来。 夜色渐黑,山风呜咽,众人都头脚一致,齐齐整整地睡熟了。只有值守的军士边打呵欠,边拨弄着火堆取暖,时不时交谈一两句。 宋然在疲累之中沉沉睡去,脑子里却做着混乱的梦。忽而是莳风不顾自己大声呼喊,在眼前策马而过,;忽而是庞非对自己视而不见,四处混跑着焦急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忽而是常三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嗯?玉佩自己不是贴身藏着的么?怎么回事?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身子颤了一下,觉察到真的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不,是在自己紧紧抱着的包袱里摸索。是谁?!干什么?!他惊恐之下就要开口喊,谁料一个声音更快地低低地喝道:“别出声!” 是罗二! 这家伙,想干什么? “别嚷,我,我只是,只是饿得睡不着……”罗二简直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意味。 原来如此,宋然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把罗二的手移开一点,然后自己慢慢摸索着,解开了包袱,摸到一个大饼,塞到罗二手里。很快,他便感觉罗二离开了一点,随即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像老鼠咀嚼东西的声音。 一路上,他的确没见有任何人给罗二捎东西,即使是到了兰西,一大堆亲属和牢囚抹泪挥别的时候,这人似乎也是抱着手百无聊赖地站在人堆里,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他家里已经没有人?或许他犯下的罪行,已经让亲人与他断绝关系?所以一路上他只能吃军士分下来的一点点吃食,现在会饿也不奇怪了。 宋然模模糊糊地想着,想再次睡去,但身旁众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颇有声势,搞得他有些烦躁起来。这个时候,他听到耳边的的咀嚼声忽然停了,这么快就吃完了?他奇怪着,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是两个巡查的军士从头顶上的过道穿过。 “明天一大早就把人叫起来,天黑前赶到北濠是没问题的。”一个粗重的声音说。 “趁着这两日难走路,就在北濠停一停,把他们都刺上字……”另一个人说,很沉稳的样子。 两人慢慢地走过去,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了。 北濠,刺字……宋然听了个大概,心里郁闷。刺上字,那就是一辈子的印记,一辈子的耻辱了!虽然历朝以来,这是必不可少的,但是,但是,自己是清白的,也要打上这令人一生痛苦的印记!唉! 他无可奈何地想了一想,又听了一听,最后在柴火燃烧的毕剥之声中,在罗二缓慢而小心的进食声中再度陷入了梦乡。 山间道路虽不甚宽阔平整,但罗二说走小路比走大路近了不止一半,有些兰西的牢囚也说是,所以再三权衡之下,军士们便驱赶着大家早早上路了。现下时间还早,林中只有山风刮过的沙沙声,和牢囚们走路的厚重踩踏声,偶有残雪打下来,还是很冷的。忽然—— “怎么回事?怎的不走了?” “别动啊,扯得我脖子好痛!” “娘的,哪个鸟人……哎呦,哎呦,前边的,站住!” 大伙儿正行进在山路上,一阵聒噪声从中间传出,似乎是哪个人停住不走,于是被拴在一起的前后的人均出现了状况,又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都骂起娘来。 现下雨雪已停,晨光从浓厚的云层中突破出来,诡异地把这一带照得明亮,众人又都歇了一晚,精神足,正好赶路的,谁知竟然有不要命的家伙闹事!一个军士快步从前边撤回,提着鞭子,气汹汹地要找出罪魁祸首来。 宋然也是反应不过来,罗二这家伙,说不走就不走了,胆子可真大!就这么蹲下来,把自己也扯得瞬时一痛,也只得随着蹲下,下一刻便见这家伙解了裤头,径自方便起来。他和前后的人都赶紧捂了口鼻,厌恶地调转了脸。待军士来到眼前,罗二正捂着肚子拉个不停,还一脸痛苦无辜的样子。那军士的鞭子愣是没有抽下去,只得喝道:“快拉快走!什么毛病!” 众人也是无语。 等罗二解决掉,大伙儿骂骂咧咧,方又都继续向前。谁知才走了一刻钟,罗二又开始了,这下大家都纷纷骂起粗话来。 “都是昨夜里,你给的那个烧饼有问题!”罗二还气哼哼地冲宋然说,眼睛朝四周张望。 宋然气笑了,转过脸去不理他。 “哎呀,哎呀,好疼,不行,我……”罗二龇牙咧嘴的,冲宋然摆摆手,说不下去了,又得拉。众人也得停下等他,都站着或背过身,或眼望天,怨声载道。那军士也无法,看罗二的样子也不像是装的,只得上前去跟其他人商量。 罗二蹲在路边,幸好那荒草也多,扯了来擦屁股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实在不够干净就是了。 宋然心里有些奇怪,那烧饼自己也吃了好几个,都没见肚子有问题,这罗二也不是个娇嫩的人,怎的吃了一个烧饼就拉成这个样儿? “你两个在一起,你,看好他!”那军士走了过来,指着宋然命令道。他把两人脖子上的铁链松开,单独拉了人出来,宋然感觉一松。可是下一刻,军士另拿了锁链来,把他俩的手拴在一起。 于是,队伍便继续顺顺当当地向前走去,宋然与罗二两个走在最后,特别是罗二走着走着又停下来拉了一次,他们俩便跟不太上。军士开始还频频回过头来看,不过见他们也没落下多远,一个是半大小子,一个又闹着肚子,还拴在一块,谅他们也翻不出天来,也就不管了。 罗二倒舒服了,边走边低声嘀嘀咕咕,趁着军士不注意,双眼只管四处乱瞥。宋然闷头闷脑跟在他后面,大概是心理作用,老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味儿飘到自己鼻子前,心里将这个脏家伙骂了又骂。 “喂,你们,跟上!”眼看要转弯了,军士扭过头来嚷着,让他们快点。 罗二有气无力地扬起另一只手摇了摇,又撩起衣摆要蹲下,那军士见状,只得停了一停,似乎在犹豫,少顷又跟上队伍转过了弯。 罗二蹲在地上,宋然也随着他蹲下,以一只手捂鼻,百无聊赖,余光瞥见罗二似乎没有动静,正待再看,忽然和罗二的目光一碰,只觉那之前因拉肚子而显得无神的眼睛,这下竟然闪着精光,仿佛捕猎的野兽蓄势待发一般。 宋然的心跳骤然加速,还不及细想,罗二已经对他做了个口型——“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0 走!”,同时用手一抓铁链,轻轻一扯,宋然也就着他的力道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尚且无法思考,已经被罗二带着往上窜去。 罗二仿佛对地形十分熟悉,带着宋然,抓着荒草只管向上爬。宋然的心砰砰乱跳,耳边只有双脚与草丛摩擦的声音,树梢摇晃的声音,和着自己的紧张的呼吸声,耳朵和手掌擦着不知名的杂草枝条,刮得辣辣地疼,惊险而刺激。 两人不敢说话,被拴在一起的手也相互握着,手指头均伸直了勾着铁链,这样可以减少铁链抖动时发出的声响。不过,他们也都知道,那些人必定很快便会发现,然后折回来寻他们。果然,很快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弯道那边传了过来,夹着隐隐的喝骂之声—— “莫不是想逃?” “哼,等我们抓回来……老子打断他的腿……” “看,好像在那里,下面!快!” 宋然心底发寒,看了一眼罗二,罗二恰好也看过来,眼底像冰冻一样,似乎知道宋然心里发怵,只见他一手拨开前边的枝条,然后伸过来拉宋然,喘着气说:“等会儿,我叫跳,咱们就跳下去!绝对不能给抓住!听到没有?!” 跳?跳哪儿?宋然想问,但眼前情形根本不容考虑和迟疑,只是跟着罗二一个劲地向上爬。 后面的几个人也从下边往上追来,用手中的刀具乱砍乱劈开路,眼看越来越近,呼喊声也越来越响。 宋然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只觉耳边轰轰作响,脑子里只有“快逃!”两个字,胸腔里的心仿佛就要脱出来一般。 好!终于到山顶了!宋然撑着一块大石,和罗二同时躬身一用力爬上去,然而眼前情形使他大吃一惊—— 第34章 逃脱 眼前已经无路,竟是一方断崖!左手边山峰继续绵延向上,再往上爬更加陡峭;右手边蜿蜒向下俱是密林,但下边恐怕便是方才队伍转过的湾坳。两人站立之地十分狭窄,几株苍松立在崖边,摇摇晃晃,仿佛一个不慎便会坠下一样。 宋然心里发麻,难不成刚才罗二说要跳便是此处? “不会死的,信我,他们就上来了!”罗二用力一扯宋然,边说着便往崖边走,语气透着诡异的冷静。 宋然一怔,还未问出话,后边便响起粗重的喘息之声,显然他们已经在大石下面了,其中一个声音还嚷着:“他们逃不了的!赶紧的!”少顷,一个军士的头冒了出来。 “嘿!老子可抓着了!” 那得意的语气在宋然听来来,十分可怖。他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觉察到罗二的手也是一紧。 “喂!站住!你们想死?!”那军士已经跃上来,一见此情景,也是一惊,虽说这两人敢逃跑实在太可恶,但他也不想半路上就折掉人,毕竟也要向上头交代的。 宋然和罗二就停在一棵松树边上,虽不敢挨近去看,但也听到悬崖下传来森森的涛声,一阵又一阵,在这阴冷的冬日里,仿佛猛兽低声呜咽,并随时可以把人吞噬。 另外两个军士也爬了上来,见到眼前情形,一时没出声,只是脸色阴沉盯着。 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对峙着。宋然忍不住扭过头看看离他们仅此咫尺的军士,心里乱糟糟的,跟他们回去会是什么下场?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罗二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也掉转头恨恨地盯了一眼那几个人,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瞥了一眼宋然,下一刻便一拉他,举步向前。 “喂!你们!——”一个军士暴吼出声,刹那间几人便扑上前来。 宋然只觉得自己被一扯,手腕发疼,并且身不由己地向前侧去,脚步踉跄几下,待他猛然醒起,身子已经无法停住,真奔悬崖而去,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随着罗二摔了下去,只有下意识地一声大叫——啊! 下一瞬,两人便从悬崖边消失。 啊——啊——啊—— 几个军士俱愣在当地,耳边回荡着惊叫之声,很快,声音也消失了,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人压着心下的恐慌,手攀着一棵老松,探头出去张望,只见悬崖下面阴阴森森,密密麻麻,隐约是黝黑的大石与林木,不知下面还有多深,这一摔下去,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他招手示意两个同僚也过来看,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大敢相信,这两人竟然就这样从这里跳下去了。 “咋办?”良久,一人出声问道。 另一人回过神来,强自镇定道:“哼!这是他们自找的,照直说罢了。” “万一他们没摔死怎么办?” 三人又沉默了一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也不能让大伙都下去找啊,况且就算一时没摔死,这冰天雪地的,又是深山老林里,他们能活得了? “不管了,只说他们眼见逃脱不了,便跳崖身死,我们亲眼见的尸体。”一人又说。 “唔,反正这两人只能是死了。是的,是死了!”一个肯定地说。 没错,这两人从此只能是死人了。于是,三人便统一了口径,往下折返。 雪花细细碎碎,铺天盖地,给山谷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它们温柔地覆盖在大石上,落在枯枝上,轻轻颤抖着,又继续往下坠落,渗入大地,悄无声息。 几株不知活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古树,深深扎在地上,树干粗壮,苍劲的枝杈交错纠缠,与寄生的不知名的藤蔓一起,顶部竟连成了一大片,几乎把整个谷底全部遮住,绵延不断,如同一张巨大的网。 此刻,这黑绿的巨网中,正有两个人躺在一起,一人仰面向上,一人伏趴着,相距极近,都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嘎——”一声怪叫,一只大鸟扑棱棱展翅飞起。只见巨网中的一人轻轻动了一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可惜一会儿后,又归于沉寂。 宋然梦见自己全身不着片缕,被细细的阵密密扎着,每一处骨肉都是刺痛,那尖锐的感觉深入骨髓,令他忍不住叫唤出声:“哎呦,好痛,啊——”。他想抬起手,把身上的针全部拔掉,这么一折腾,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感觉眼皮上冰凉冰凉的,是什么? 啊!是雪花!一朵小雪花,正落在自己的眼皮上,好调皮,好冷,他想笑,又想哭,一股莫可名状的触动,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妙的情感令他的心也颤抖起来。 他想坐起来,可是连抬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我不是醒了吗?怎么还是那么痛?这是—— 跳下来了!是的,我从悬崖上跳下来!我没死?我没死! 呵,没死! 他继续躺着,一动不动,嘴角缓缓地裂开,绽出一个久违的笑容,与此同时,泪水如同涓涓细流,抑制不住地从他的眼角不断流淌出来。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1 雪花细细碎碎,铺天盖地,染白了他的发,落到他嘴里,好像是甜的。 “喂,你说我们没有死成,会不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看,都说不会摔死的,嘿嘿!——咳咳——” 黑黝黝的树洞里,罗二半死不活,嘴里却说个不停,或许是死里逃生,实在太过震撼,心情兴奋。 宋然醒来后便把罗二也弄醒了,摔得半死的两人费了半日功夫,好不容易从树顶巨网上爬下来,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他们手上的铁链还在,但宋然的包袱早已不知踪影,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幸好古树下有几个树洞,两人钻进去,便再也动不了了。 眼看天色将晚,寒意阵阵,今夜可怎么过呢? 宋然活动过全身,虽然隐隐的刺痛仍在,但似乎没有大碍,只是无力,像是虚脱一般,刚才弄了两口雪水喝,只觉五脏六腑都是冷的。罗二的脚骨折了,从树顶下来后还吐了两口血,可能是内伤。现在两个人是拴在一块的,还得互相照顾,不然谁也没法活命。 “我们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吃的。”宋然沉吟半晌,向罗二道。 罗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没摔死却会冷死或者饿死,趁现在天还没黑,是得找东西填肚子。于是,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借着宋然的力道,另一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慢慢站起来。 两人猫着腰先后出了树洞,掺扶着朝四周细看:只见这参天古木幽幽深深,遮天蔽日,一株株之间又有藤蔓相连,枝条相交,地上的败叶枯枝一层又一层,踩上去觉得离地面竟有成尺厚。 宋然忽然心有所感,问:“你是不是……?” 罗二虚弱地一笑,“嗯,来过一次,可是好久以前了。”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傲气,接着道:“都说了摔不死,是吧?嘿,兰西和北濠之间的哪座山我不熟?” 宋然十分惊讶,他之前在牢里,知道这个人是猎户,只觉满身戾气,但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的胆识和谋略,真的能借机使计,并按地形找准地方,带着自己从军士手中逃脱。当下,他对身边的这个人竟有些刮目相看了。 罗二没有察觉宋然的目光看自己已经有些不同,他差不多是整个人靠在宋然身上,拖着脚缓缓走动,眼睛却警惕地四周查看。宋然撑着他,也东看西看,希望找到些野果之类的东西充饥,可惜正是隆冬时节,万物凋零,野兽蛰伏,要寻到吃的哪有这么容易? 两人不敢走远,也走不远,只在巨树群里转了转,找到几捧干瘪的小枣,并几个不知名的野果,就着低矮树梢上的残雪,硬是一个不漏的吞了下去,然后赶紧折返。 回到树洞口,罗二实在不能动了,宋然只得使劲慢慢地把他拖进去,然后喘着气出来,拨开地下最上层的枯叶,捡了好些稍微干爽的叶片进树洞里,将自己和罗二团团围起来,这一晚,他们就在树洞里过夜。 夜幕降临,黑暗中有忽明忽灭的光,一闪即逝,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睡吧,没人会找到这儿来。”罗二此刻似乎没有困意。他行动不便,只静静靠着,看宋然把自己窝在树叶堆中,便一直半躺着,看着虚空中不明意义的暗影。 宋然闻言,朝他看了看,黑暗中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他似乎觉得挺安心,蜷缩着很快睡着了。 虽然又冷又饿,但这可是这段日子里,宋然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接下来的几天,宋然带着罗二,或者说是罗二领着宋然,磕磕碰碰,或拉或拽,走走停停,一直在山林里转悠,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寻找夜晚可以歇息的地方。这儿别说人,就连活的东西都没有见过几个,饥饿与寒冷逼得他们要不停地转换地方。罗二的腿一直不好,脚踝处慢慢地红肿起来,像个猪头似的,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十分艰难。宋然只得将就着扯了些还有生机的看似草药的东西,搓出汁来,给他涂抹或按着敷上一阵。 这一日早上,两人从窝身的山洞里出来,朝四周一看,都登时呆了一呆——天竟然放晴了,万里碧空如洗,朵朵白云轻柔如雪,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无边无际苍苍郁郁的林间,给一切笼上一层柔和的金色的轻纱,细细碎碎的光点从上边撒下,如同上天的慷慨馈赠。宋然不禁眯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林间清冽甜美的空气,在这逃亡的几天里第一次觉得心情不错。 罗二与他并肩站在一起,见此情景,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好运!趁今儿天气好,咱们绕出去,估计附近会有猎户停脚的地方。” 于是,两人分吃了昨天留下来的干果野茎,感觉有了点力气,便开始动身。 也的确是好运,午后,他们果然找到一间小棚子——森林里专供猎户停歇过夜之地,无主,却能遮风挡雨并暂时躲避猛兽,因为这些地方一般都有打火石,可以生起火来震慑野兽。 宋然在狭窄的棚子里翻翻找找,惊喜地发现一张半旧的兽皮,一个生锈的锅,几个缺口的满是尘土的碗,角落里还有几堆干草。但找不到打火的东西,他不禁有些失望,回头看罗二。罗二却不作声,扯他过来,蹲下,伸手在干草堆里掏了掏,摸出几块打火石来。 “咦?你怎么知道……”宋然话没说完,转眼醒起这人原本就是个猎户,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两个又走出去,拣了些干燥的木柴先送回棚屋。宋然又拎上锅,两人契而不舍地沿着小径寻山涧,走了好远,终于看到一条溪流,并未结冰。他们花了好一番功夫捉了几尾鱼,罗二就着水洗净,宋然便弄干净锅,装了水,把鱼也扔进去,两人小心翼翼地用拴在一起的手托起锅,慢慢往回走。 坐在火堆旁,一番狼吞虎咽,把鱼和带着鱼腥味的热水统统填进肚子后,宋然觉得自己总算又像个人了。 第35章 借宿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罗二问,彼时又是日头西斜,两人美滋滋的睡了一个暖和的觉,醒来后便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然也不知道,心里乱糟糟的。他打了个呵欠,拿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问:“这是哪儿?我们出去后,会不会碰上那些人?” 罗二摇摇头,说:“这一带山林少有人来,我也只是走过一遭,具体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估计还是在北濠。我们在这里这么多天,那些人肯定走了,不过——”他顿了一顿,带着点警告的意味又说:“出去后绝对不能回吕城,也不能回兰西,万一被人发现,肯定是个死!” “可是,我想回去,我……”宋然皱眉,他急切想知道二哥怎么样了,还有庞非,会不会已经回来,知道自己的事会不会发疯…… “不行!”罗二侧过头盯了他一眼,“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2 万一你被抓住,供出我来怎么办?” 宋然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也是个事实,被抓住那可绝对是没命的! “总之,绝对不能回去!”罗二重复了一遍,脸上又浮现出深重的戾气,好像随时会杀人一般。 “好了,好了,我只是想想。”宋然看他的样子好吓人,连忙分辩。 罗二又看了他一眼,放缓了神色,继续说:“罢了,明儿再歇息一日,继续找些东西吃,反正出去也是讨饭而已。” 当下两人不再说话,趁着还有日头,便出去捉鱼,顺便找些野菜野果。 今夜依然是晴朗,空气冷冽,但有了火堆烤暖,又有干草遮身,感觉比起前几日睡树洞和山洞舒服多了。 宋然睡得很沉,等他感受到脖子上传来一一阵纠痛时,下一刻便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摩擦着自己的皮肤,继而脖子上一紧,快喘不过气,他一下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幽幽的火光中,罗二双眼紧闭,双手掐着宋然的脖子,正在用力。 宋然一惊之下,本能地死命挣扎起来,双腿乱蹬乱踢,并试图抬起手去掰罗二的手,嘴里艰难地吐着话:“放手,你……我死了,你还得,得拖个死尸……咱们……铁链还在……唔……”宋然断断续续地说。 罗二本来可能就有些犹豫,闻言手上便松了一松,宋然马上用力一扯,终于掰开了他的手,连滚带爬躲在一边,可惜他们的手还栓在一块,这一下把罗二也同样扯得侧了过去。宋然惊魂未定,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捂在脖子上,恐惧地看着他。这个人力气比自己要大得多,真的还要取自己的命,恐怕…… 罗二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只看着宋然,似乎在思考。 “明天,明天咱们把铁链砸开,我马上走!绝对不回吕城,也不回兰西!我发誓!”宋然知道他是害怕自己回去被人抓住,连忙喊出这么一句,生怕他再给自己来一下。 闻言,罗二嘘了一口气,扭过头去看着火堆,半晌才说:“我,我也不想这样,你,好歹也——”他没有再说下去。 宋然也不敢再出声,缩起身子瞪着他。 山风掠过,林中传来沙沙轻响,棚屋里一片寂静。 天亮了。 罗二还看着火堆出神,宋然当然也是再无睡意,想着怎样才能把两个人手上的铁链弄开,之前虽然也有过这想法,但那时大家都没力气,也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弄得断。 “我们出去吧……”宋然看向罗二,试探地问。 罗二便扯着他,大家站起来走出棚屋,眼前山林依旧,时不时从中传来怪鸟的鸣叫之声。 他们走出一段山路,捡了几块石头,试图用磨的,却没有用。宋然说:“咱们找块大的,轮流砸,你看怎么样?” 从那时到现在,这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他不知道人心里怎么想,有些儿惴惴的,觑着眼看他。 罗二点点头,于是两人继续走,总算找到一块大石头,又要用力,又要提防着不能砸到手,费尽功夫轮流砸了半天,只听“哐当”一声,铁链总算从中间断开了。 宋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那只手,虽然还吊着一截链子,但好歹能活动自如。只不过经过昨夜一番惊吓,醒来后又未有颗粒进肚,并且用力砸了好久铁链,现在只觉浑身无力,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一声响。 罗二看看他,宋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心想难道你不饿? “走吧,先去搞些吃的。”罗二终于说了句话,似乎恢复了之前患难与共时的样子。宋然神色一宽,跟着他走下去,心里却不敢放松警惕。 这次因为两个人四只手都能用上,捉到的鱼足足多了一倍,并扯了好多野菜,就在山涧里洗干净,然后拿回去煮着吃了一顿。虽然依然是没味,但那鱼和野菜都极其新鲜,鱼肉也多,因为想着要下山,两人埋头一通猛吃,都混了个饱肚。 宋然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害怕罗二突然扑上来掐自己,所以坐在靠门口的地方,刚吃完,便要站起来。 “这就走了?”罗二抬起头看他。 宋然不知这人是什么意思,犹豫一下,说:“趁现在天气还好,我……总之我不回去!你放心!” 罗二看着他,好一会,点了点头,朝里边看了一眼,一点下巴,说:“那块兽皮,你拿了吧。” 宋然眨眨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住不敢动。罗二一笑,似乎在嘲笑他的胆小,说:“我说真的,拿了去。” 宋然瞥着他,快步进去扯了兽皮,忙又出来,站在门口,迟疑地说:“那,我走了。” 罗二低头喝着鱼肉野菜汤,啧了啧嘴,“嗯”了一声,不再看他。 宋然看看天色,知道再不走便又要跟这人过一晚,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于是转身步入山林中,隐隐听到身后罗二扔出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好笑地摇摇头,迅速走了。 山水潺潺,林间空寂无人,一个人走着,宋然不禁心里有些发麻,但这是冬日,猛兽什么的估计白天不会有,只偶尔看见个松鼠在树上一蹦,倏忽不见了影子。他沿着山涧一路向下,连奔带跑,一气走出好远好远,回过头望,山林密密,棚屋、罗二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看见人屋,晚了自己一个在山中过夜可不妙。宋然如此想着,再次加快了脚步,天快黑时,终于出了山林,来到一处原野上,可极目望去,枯草茫茫,并不见有人烟。 宋然无法,觉得脚底生疼,吃下的东西又差不多消化完了,简直是又累又饿,有些发慌,他四下张望,看见那边似乎有一条大路,便举步走过去。有路,便表示有人走,顺着出去,估计能在晚上找到有人居住的庄子。 天渐渐黑下来,冷意渐重,宋然用兽皮裹着身子,走走看看,祈求着:出现个人吧,或者是狗什么的也行啊,好歹让我看见个活物吧。 “啪”,一声清脆的甩鞭子声,不是错觉?宋然连忙停下细听,果然,隐隐有辘辘车声从身后传来。他心中一喜,站好了扭过头望去,不多久,一辆牛车便出现在视线里。慢慢地近了,上面一个身形高大的人,戴着帽子压着脸,提着根鞭子赶车,似乎是个汉子。 宋然连忙走出来,喊道:“大哥,这位大哥,停一停!” 牛车上的人放缓了速度,用手抬起帽子,在暮色里打量宋然—— “大哥,请,请捎我一程,我上山挖草药迷了路,大哥……”宋然见那人似乎在犹豫,并没有停下,赶忙跟着小跑起来,嘴里说着好话。 牛车终于停了下来,那大黑牛晃晃尾巴,差点抽了宋然一下,他连忙抬手躲开,嘴里说着:“大哥,您看这天都黑了,就捎我一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3 程吧,求求你了!” “看你邋邋遢遢的,倒像个叫花子,不是骗人的罢?”汉子坐在车上,居高临下,用怀疑的语气说着,并没有让宋然上车。 “我,那是在山上转了两日才这样的,连药篓子都摔没了,大哥,您行行好,要不,这个给您?”宋然嘴里说着,边扯下身上的兽皮递上去。 那汉子伸手接了,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将宋然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说:“上来罢。” 宋然松了一口气,忙爬上牛车,随着汉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边去。 很快,一处村庄出现在眼前,错错落落的屋子静静散落在路边,家家户户都关了门,里面透出暗淡的暖黄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饭菜的香味,还有细碎的人声,这一切在宋然看来,恍如隔世。然而汉子并没有停车,继续往前走了一里地,才在一所大屋子门口停下来。 刚才在车上宋然就偷偷打量过,这汉子穿着打扮不像田家人,车上还推着好些东西,似乎是去了一趟城里拉回来的,现在见了这大屋子,心里更奇怪起来,莫非自己遇上的还是有钱人?但屋子里并没有任何的火光和人声,这个人是给人看庄子的罢? “到了,今晚就让你在这凑合过一晚,明儿天一亮就得走,知道不?”汉子下了车,冲宋然说。 宋然忙不迭地点头,帮他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偌大的屋子里收拾得很是齐整,一应家具俱是齐全的。汉子燃了灯,领着宋然把东西直搬往厢房,又就着火光把那块兽皮认真看了看,大约觉得是个好东西,这才对他说:“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能动,你要取暖、烧水自己去伙房里弄去,别来吵我。说好了啊,只收留你一晚,这还是开恩了呢!” 宋然感激不尽,又连声道谢,那汉子点点头,不再理他,径自进屋去关上了门。 柴火噼啪,亮堂的火光映出宋然少年英气的眼眉,这么多日子以来所受的苦难,在这温暖的火光面前似乎都烟消云散了。虽然一切还没有着落,自己手腕上还拴着一截断掉的铁链,但起码现在是自由了,当然还是得小心点。 如此想着,宋然往外边看了看,厢房汉子的屋透出一丝光来,但是没有什么声息,四周一片寂静。他又四下张望,这伙房颇大,家什物件摆了不少,自己之前猜测的应该不错,估计这是大户人家在乡间的庄子,那汉子便是看屋子的伙计了。 灶头上有两个冻硬的馒头,宋然也不客气,烤热了塞进肚子里,吃完了喉咙有点儿噎,干脆又拿锅烧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要不再洗个澡?已经好久没洗了呢!可是,衣服怎么办呢?自己穿的这一身,破破烂烂,又脏又臭,洗完了肯定不敢再往身上套……罢了,罢了,睡觉。 宋然就在灶边干净的地方和衣躺下,可是,一躺下觉得浑身都痒痒的,这儿挠挠,那儿抓抓,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肯定是刚才那洗澡的念头勾起来便下不去了。他叹了一口气,最后只得又爬起来,给自己烧了一大锅水,晾了一会,便端出门去。外边月色很好,他绕到黑暗处,飞快地脱去衣服,然后双手撩起水来狠狠搓洗了一把,连头发也一并洗了,真是浑身舒坦。 坐在灶边就着暖烘烘的柴火,弄干了头发,松松挽起,宋然便只着一身单衣,抱着膝盖,开始思考明儿之后自己该往何处,之前同罗二说过不回吕城的,况且这一路走来想了又想,回去的风险实在太大,的确不该回去。可是——怎么找着庞非呢?他在哪儿呢?如果他已经回来,知道了自己的事,会不会沿着这道儿一路寻过来?如此说来,自己还是得回吕城去打听消息?要不,干脆去那什么柳城找他?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声,脑子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只得又躺下睡觉,热乎乎的身子甫一挨着地板,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再往灶边缩了缩,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明儿穿什么好?那脱下来的外衣还能穿?他转过头,看看刚才除下的胡乱放在地上的外衫,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怪味儿,啊啊,真是麻烦!早知道不洗这个澡就好了! 他寻思着是不是趁这个时候去偷偷翻几件衣裳,然后明儿一大早就悄悄溜人。他从门缝里往外看,汉子的屋灯火已经熄了——好罢,非常时候,也不顾不得那么多了,要不自己还没找着庞非就得冻死。 宋然轻轻地开门出去,冬月明朗清和,照得四下里光洁如洗。他辨了一辨方向,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廊子,刚想越过汉子住的屋子再往那边去,不妨“吱呀”一声,那门竟然恰好在这个时候打开了,汉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门里,一见宋然,登时叫了起来—— “你,你,你想干什么?好哇,你,你原来是个小贼!” “不,不,不是,我——”宋然心下暗叫糟糕,连连摆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一下月光便正正打在他的身上,沐浴过的脸庞白皙温润,在光晕里干净得像出水的荷花,神态间带着点窘迫与尴尬,却教那汉子见了再作声不得。 第36章 强逼 宋然见汉子呆在门里,忙继续分辩:“大哥,我,我是,想过来跟您借件衣裳……大哥,大哥!” 汉子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哦,借,借衣裳……借什么衣裳?你,你……”,他只管盯着宋然的脸,“你”了半天,还说不出下半句来。 宋然原本想着去那边偷衣服的,这下被抓个现行,干脆说是“借”罢了。此刻见汉子没有再嚷嚷,自己这会儿却冷得要死,算了,便忙说:“既然大哥没有,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伙房去,大哥也歇着吧!”说完,一溜烟儿跑回伙房,一屁股坐到灶边,抱着身子不停发抖。 “砰”的一声,伙房的门却开了,宋然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不,只见到一堆衣服,下边还吊着几双旧靴子,然后汉子的脸努力地从衣服堆后露了出来。 晨曦初现,宋然便醒了,昨夜睡了个好觉,一双眼睛又明亮了几分,精神也足,只是肚子饿。汉子昨夜里抱过来的虽说是旧衣旧裤,穿在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但好歹是干净的;靴子也暖和,本来他的双脚都长冻疮了,现在总算好过了些。在晨光中他又挑出一根衣带来,把铁链缚在小臂上,用宽大的袖子遮掩住,又不会发出声音,当下感到很满意。 他打开门朝外边看了看,估摸着哪儿是放米的地方,想下点米做饭吃,待会等汉子醒来便说是给他煮的,嘿嘿!已经好久没吃过米了,真是怀念啊! 宋然咽了咽口水,刚走出去,那边房门便打开了,昨夜里他已经知道人家姓卢名胜,便连忙走过去打招呼:“卢大哥,早啊!”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4 那叫卢胜的汉子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冲宋然笑了一笑。宋然便说想给他做早饭,卢胜忙指给他放东西的地方,眼神儿直追着人,看宋然拿了米又进伙房里去了,方恋恋不舍地移开。 虽说做了差不多一年的少爷,但淘米做饭这么简单的家务活,宋然还是非常熟悉的。倒腾不多久,米饭就煮好了,米粒莹白,热香扑鼻,烟雾袅袅。卢胜又拿了一碟子小菜来,宋然自然是抢着放灶上热好了,先盛了端给卢胜,然后自己才站在一边,用手擦了擦脸。 “你也盛饭吃啊,哎,宋小哥,大哥这好的没有,米可多的是!”卢胜坐下来,笑容满面地让宋然也去盛饭。 宋然忙活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听卢胜的话,连忙道谢,迅速地装了饭扒拉起来。 “看你,饿坏了吧?尽管吃,不客气!”卢胜嘴里说着,又夹了一筷子小菜给宋然,“说起来,亏得遇见了我,宋小哥,你说要怎么谢我呢?” 宋然只觉得这米饭是自己生平吃到的最好吃的饭了,就着小鱼干,吃得整个脸都快埋进碗里去了,冷不丁听到卢胜的话,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防人之心不可无,罗二的话忽地从心底冒出来。 他故作不解,抬眼望向卢胜,一脸茫然地说:“大哥的大恩我自然是不敢忘的,只是小弟现在什么也没有,要不,我回了家拿了礼物,再来道谢罢?” 那卢胜似乎觉得好笑,瞥一眼宋然,说:“宋小哥的心意,我自然知道,礼物倒不用了。实话说罢,我昨儿拉了好些东西来,领了命令要把屋子收拾出来,只是只有我自己一人,未免费力,你不急着走的话……” 昨天是谁说只能收留我一晚,天一亮就得走的?宋然心里说,面上却天真一笑,顺着卢胜的话接下去:“可不巧,我上山两日了,家里人定然十分心急,正要跟大哥道别,赶着回家!恐怕帮不了大哥呢! 卢胜:“……” 一炷香后—— “卢大哥,这搬来搬去的是要干什么?”宋然喘着粗气,与卢胜一起把一个大木箱子从堂屋搬到东边房间去。 “唉唉,主家的太太奶奶们要来这边做法事,吩咐了要提前把堂屋空出来。”卢胜边答道,边沉腰把箱子放下,摆好。他人壮力气大,倒没什么事,此刻见宋然大口喘气,脸庞发红,一缕发丝也散落下来,模样儿显得更是可人怜,忙说:“先歇歇,可别累着!”说着走过,来一只手在宋然臂膊上拍了拍,十分关心的样子。 宋然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已经大略知道这卢胜的心思,悄悄地把手背到后边,免得被他发现衣袖里的铁链,心里想着得找个由头在快点离开这儿。何况他一路受苦,没一顿好吃的,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根本没什么力气,实在不能再干下去了。 可直到晌午,卢胜也还是寸步不离,不是让宋然收拾家伙,就是跟他一块烧火做饭,还讨好似地拿出半截熏肉,放在米饭上蒸熟了与宋然分吃。肉当然好吃,但是这儿却是住不得的,宋然心里想道,笑眯眯地把饭吃完了。 “这干了半天,也没力气了,要不先歇个午觉,下半日还烦你再帮帮我,明儿再走罢了?”卢胜见宋然吃得香,咧嘴笑起来,搓了搓手,朝他说道。 宋然正要寻摸机会偷偷溜走,闻言自是无不应的,于是便要回伙房去歇着,卢胜忙说:“宋小哥帮了我大忙,怎的还能让你睡那儿?我房间隔壁可是收拾的妥妥当当的,铺盖都是干净的,你往那里歇息去。” 宋然见卢胜一脸谄媚,不禁有点儿恶心,只不过自己又不能从他眼皮底下开溜,只好装出感激的样子,随他去了厢房。 宋然和衣躺在榻上,脑子却清醒得很,外边儿静悄悄的,好吧,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宋然便一骨碌爬起来,把耳朵贴在门后听了一听,寻思片刻,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宋小哥,这是去哪儿啊?” 宋然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老天,这人难道一直守在门口?他两手还扶着门把,抬起的脚赶忙放下,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卢大哥,怎么不歇着?我,我实在思念家人,这,想早点回去呢!” “哎哟,着什么急,睡不着是吧?来,大哥陪着你!”说着,卢胜便挤上来,要把宋然推进屋里去。 宋然嘴角抽搐,这人,还真是不要脸啊! “不用,不用,卢大哥,我真的要走了!后会有期啊!”宋然仗着自己身子比汉子小,边飞快地说着,边要从他肋下钻出去。 “哎!别走,好弟弟……”卢胜身形高大,身子一侧,便封住了宋然的去路,然后右手一抄,把宋然拦腰截住,差点他抱个满怀。 宋然气急,用手胡乱推着卢胜:“喂,你做什么,放开我!” “好弟弟,你就疼疼我吧,这儿荒山野岭,连个像样的人都没有,还容易见了你这么个花朵一般的,大哥心里欢喜得紧!”卢胜见宋然急了,干脆撕破脸皮,边动手动脚,嘴里也乱叫乱嚷起来,凑近了要亲他的脸。 宋然无法,嘴里叫骂着,双手不断推拒,用头撞向卢胜胸口,然而他终是力气不逮,被卢胜推着进去,双脚不断后退。 卢胜见宋然涨红了脸,拉扯间领口也松开了,露出小截白皙的锁骨来,一条红绳隐隐约约,更显几分诱人,脸上不禁现出垂涎之色,咽了咽口水,说:“今儿你就依了我罢,跟着大哥管你吃好睡好,嘿嘿!”说着竟步步紧逼,把个宋然逼得往后一个趔趄,摔在榻上。卢胜大喜,猴急地一下扑上来,一手把宋然拢住压在身下,一手就要去扯裤带,嘴里“好弟弟,心肝儿乖乖”地乱叫起来。 宋然只觉硬邦邦地一个东西顶住自己,心下大急,又惊又怕又羞,当下死命地挣扎起来,一手向着卢胜的头部猛地一挥,砰地打在他脸上。 “哎呦,这是什么?啊,痛死了,臭小子!”卢胜不妨,当下受了一击,捂着脸喊起来。原来是宋然手上的铁链撞着了卢胜的脸,自然有几分冷硬。宋然自己也一惊,然后随即反应过来,抡起裹着铁链的手不断地一下下砸向卢胜。 卢胜吃痛,恼怒起来,原想着把人好好玩弄一番而已,现在倒生了恶意,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仗着自己力气大,两手一把抓住宋然的手臂,一条腿曲起来压在他胸口,阴恻恻地威胁道:“趁早依了我,不然,叫你走不出这宅子!” 宋然被他制住,动弹不得,气喘吁吁,瞪圆了眼想把眼前的人盯出个窟窿来,脑子里乱哄哄的,都怪自己贪图那点衣衫和米饭,不然也不会有这场祸!不,是这个人心术不正,自己太大意!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可是,不行,自个儿打不过他,怎么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5 办…… 卢胜倒笑了,口水都快要流下来的样儿,色迷迷地说:“啧啧,你这样儿看着我,叫大哥我的心都醉了,来,一会儿你就知道大哥是怎么疼你了,保管叫你试过还想要,嘿嘿……”说着,把腿从宋然胸口挪开,见他没有再挣扎,以为这少年迫于自己的淫威不敢再反抗,心里得意,那手开始往下褪裤子。 宋然猛地闭上眼,又一下睁开,冷冷的眼神一扫,教卢胜一个愣神,心里莫名一寒,下一刻,宋然双腿猛然一缩,再一蹬,不要命地踹向卢胜□□—— “啊!——”卢胜发出一声痛喊,身子登时像个虾子一样蜷起来,双手捂着下∣身,从宋然身上滚下。宋然趁机死命地将他猛地一推,翻下床榻,向着门口冲去,冲到了院子里,然而这宅子颇大,门口一时不知在哪里,他简直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撞翻了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肩上挨了一下,却也顾不得疼痛,只想赶快逃出去。 “臭小子,你,想逃,看我不打死,打死你!”身后,卢胜发出暴怒的大吼,仿佛下一瞬便会立即追上来把宋然撕了。 要知道男人受了这一下是要命的,一时不会追上,但那种感觉仿佛令宋然又回到了被军士追赶的荒山上,恐惧侵占了他的心胸,逃生的念头驱赶着他一气奔出大门。耳边风声嗖嗖,脚下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他担心那人缓过劲后会紧追不放,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荒野处逃去—— “呼!——”宋然终于在一处破屋后站定,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然后整个人虚脱一般靠着泥墙,缓缓地软到在地。 彼时高空寂寥,北风轻扫,他却觉得背上全是冷汗,身子不停颤抖,想哭,双眼却干涩无泪。 过了好久好久,暮色温柔无比地弥漫上来,他才撑着泥墙站起,慢慢地向前走去,走向未知的路途与遥远的未来。 第37章 活计 宋然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小心翼翼的走在街市上。他在这已经浪荡了三天。 北濠县城比之吕城的热闹繁华及兰西的宁静安详又有不同,这座城市古朴阔大,道路宽敞,店铺错落,并不显密集,路上行人似乎也要高壮一些,宋然行走在其中,又缩着肩膀,倒像个小少年一样。 “哎,你怎么还慢吞吞?迟了可吃不上呢!快走!”一个老年乞丐从宋然身边经过,端着个破碗,冲他嚷了一句,又急匆匆地往前去了。 是的,这些天,他就在城东的乞丐聚集之地栖身,那儿是一座极大的破落旧院子,窝了百来个或老或少的乞丐,一到白天就四处觅食,哪儿有施舍便往哪儿去。从郊野走到这里,宋然已经筋疲力尽,幸好人家也没赶他,便总算有个地方暂时歇脚,再说他也不知要到哪儿去,干脆也混进了乞丐群中。 听说今儿县衙门口有粥施舍,大伙儿自然是蜂拥而去,可宋然不敢,他见到身着官服的,不管是衙役还是兵士,都会下意识地躲闪,这会儿便袖着手,拢着腰,双眼只盯着地下,听着自己的肚子不时咕噜作响,真是郁闷至极。 自打卢胜那一件事后,他都不大敢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了,一身旧衣裤邋里邋遢,头发乱糟糟的,盖住大半脸,免得又引起旁人的觊觎。看见吃食,终究也无法像那些真正的乞丐一样挤上去哄抢,肚子每天都饿得慌。就像昨晚,也只是刚刚那个老乞丐看他可怜,把自己讨来的剩饭给了他一点,才不至于饿得发昏。 他犹豫着是不是把庞非送的玉佩当了,又或者是把自己给卖了,昨儿他就在集市上见到一溜烟的人,跪在地上,背后插着签子,央求过往行人把自己买回去,做牛做马也行,只要给口吃的。也真的有人买,一身蓝黑袍子管家模样的男人,捏着一个少年的下巴抬起来看,又叫张开嘴看牙齿,伸出手看手掌,最后叫站起来跳了几下,最后把一个布袋一扔,便把人领走了。一个脸色黑黄的女人含着泪把布袋抓在手里,又把身后一个小女孩子推出来…… 宋然站着看了很久很久。 “听说那儿还招人干活,只要干了活,每日都有吃的呢,你去不去?” “不过是搬个把死人罢了,怎的不去?” “哎,我不敢,我娘说了,随便动死人,仔细晚上他回来寻你……” “呸呸,你个乌鸦嘴!咱们自己都要冷死饿死了,还怕死人?” 四五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小子从身边跑过,连笑带嚷。宋然心里不是味儿,瞧瞧人家,当个乞丐也还是高兴的,不像自己……搬死人?还有这样的活儿?干了每天都能有吃的?不如去看看…… 他踟躇着也走到县衙门前,远远地站在人群后头,听人家怎么说。不多时,一个声音传来:“谁要干活的,统统站这儿来!”人群便一阵骚动,宋然正不知所措,便见身前的人呼啦啦地分开了,有的歪歪扭扭站成了一排,另一边的则缩着身子往后退,大部分是老家伙。 前边那声音便开始挑拣起来:“嗯,你算一个……这么小,不要,不要!……还有你,也去,还有……” 宋然傻傻的,看前边的人快挑完了,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扭过头发现了他,冲他喊:“喂,你来不来?快着点!” 宋然慌里慌张地,想退后,但不知怎么被人一搡,也到了那一排人中去。“嗯,来来来,你也算一个!”五短身材男人即刻用手点了点宋然。 这,真的去搬死人?宋然脑子里响起刚才那几个少年乞丐的话,左望右望,直到身后的人推了他一下,才如梦初醒一般跟着人往前走。 “哎,大哥,真的是去搬,搬死人么?究竟是怎么个搬法?”宋然身边的少年看起来很是精明,向着他们四个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少年问道。 那人回过头来,视线扫过发话的少年和宋然,还有另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眉头皱了皱,也不出声,又掉转了脸,自顾自地往前走,直走到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前,冲卖包子的说:“来几个包子。” 宋然看着那袅袅的白烟,不禁使劲咽了咽口水,再一看,其他三人也跟他一样,都是双眼冒光,盯着那一笼白白胖胖的包子。 老板看了看这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嘴一撇,嫌弃地说:“去去去,这儿不施舍,要吃包子拿钱来!” “哐当”一声,领头的少年扔了两个铜板过去。 这人居然有钱!宋然不禁奇怪,他还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呢!不过要是没钱也不敢大喇喇跟人说要包子——他正胡乱想着,忽地一个白乎乎的包子递到了跟前,那精明的少年高兴地咬着一个,手上拿着一个正要给他。 宋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看,他们三个都有了,领头的少年边吃着边举步离开。他也便连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6 忙接过来,触手还是热乎乎的,有吃的,太好了! “好了,大伙儿都吃了,现在我就说一下规矩。”片刻后,他们停在一个巷子里,领头的少年蹲下来,他们也蹲下,都显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领头少年似乎很满意,笑了笑说:“刚才那包子好吃吧?想不想天天都有得吃?” “想!大哥,我们就跟着你了!” “对啊,对啊,说罢,要我们做什么?” 宋然则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那少年。 “其实也不是我请的大家,是林老爷,刚才那人。”领头的少年朝他们说,见宋然他们都张大了嘴巴,不禁好笑地咧一咧嘴,又说:“林老爷跟着县衙的人做事,领了这活儿来,要咱们帮忙。其实这活儿年年都有——你们都是新来的罢,自然不知道。” “究竟是什么活儿?”精明的少年急切地问道。 领头少年一瞥他,直说:“这大冷天的,城里每年都冻死人,县衙的哪儿顾得了那么多?便让咱们每天四处转悠,发现有冻死的,便抬到城外乱葬岗去,免得在路上发臭了或者被野狗吃了,或者——总之就是看到死人便抬走。” “真的,真的是搬死人啊?!”精明少年一下子叫起来。 “真——的——”领头的少年没好气的拖长了声,“不然你凭什么吃这么好的包子?” “可是,真的有那么多冻死的人么?”宋然感到奇怪,因为在兰西和吕城,冬天虽然也有冻死人,但可没有说要人专门去收拾的。。 “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可别发怂!”领头少年说,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儿。 几个人都是一静。 “还有,咱们只做这边的,就是城东这边。别的地方是别人的,轮不到咱们管,知道不?好了,一般是早上干活,因为晚上才是冻死人的时候儿,明儿一早再来罢。我叫胜儿,你们呢?” “我,他们都管我叫锅子。”精明的少年笑笑说。 “我在家排第五,陈五。” “宋,宋石头。”宋然胡乱扯了个名儿。 大伙儿便散了,说是散,除了胜儿,他们几个也都是要回到那破落大院去的,便结伴往回走。 “你见过死人没?”锅子拉了拉宋然的衣服,问他,但似乎又不需要人回答,自个儿又说:“我倒是见过的,我娘死的时候,不过——哎,你说,你下得手去不?就那样用手搬?” 宋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袖子理好,然后才说:“我,也说不上,明儿就知道了。不过,想来也没什么事,又不是死于非命的,我,我倒是不怕。” “是啊,如果不做这个,咱们就还得天天出去寻摸,找不到吃的,自己都得变成死人呢!” 那个叫陈五的少年说,口气很是无所谓。 天刚蒙蒙亮,宋然等三人便瑟缩着身子走在大街上了。 “这么早,鬼影都没一个……”锅子打着哈欠,把脖子缩在衣领里,嘟嘟囔囔。 “别胡说,你们看——”宋然打断,用手肘碰了碰他。 锅子身子一抖,眼睛左右一扫,立即停住,颤着声儿问:“哪里?死人在哪里?” 宋然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看着这样,竟然胆小得要命! “死人你个头!是胜儿哥——”陈五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向等在那儿的人打了个招呼:“胜儿哥,这么早!” 真的是昨天的领头少年,胜儿,正抱着手靠在一辆板车旁,见了他们,点点头,扔出几个铜板来,说:“等会买包子吃的。” 锅子眼睛一亮,腿也不抖了,人也精神了,干脆利落地伸手一接,嘻嘻笑着说:“谢谢胜儿哥!” “嗯,等会你俩一起,陈五跟着我,谁发现就抬过来放车上,完了才推出去,明白吗?” 三人点了点头。 这一天,他们处理了一个老人。宋然看他靠在墙角,垂着头,好久都没动一下,便壮着胆子上去拍拍肩膀,谁知那老人一下子栽倒了,锅子在一旁吓得大叫一声。 两个人把他抬起,宋然至今都还记得自己触到老人的手时那冰凉的感觉,一瞬间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几天过去,宋然和锅子一共抬了五个死人,有老妇,有孩子,有断了脚的汉子……虽然每天都有包子吃,但却没有了当初那种雀跃的心情,他们还没能像胜儿那般的冷静,或者说麻木。宋然亲眼见他从一个死人身上剥下一件外衫,第二日便穿在自己身上了……那些人如果带有包袱,也全部经胜儿的手,至于是交给什么林老爷,还是自己拿走了,谁也不知道。 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些死去的人大多数是流民,每年秋天,边地元人作乱,老百姓便开始逃离,散落到北边这几座大城来,北濠便是其中之一。熬得过的便继续往京城去,或者南下,熬不过的便交付在北濠这里,草席子一卷,便是黄泉路上的孤魂。 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到了,傍晚时分,纷纷扬扬的雪花给大地铺上厚厚的一层。破落大屋里,乞丐们都围在一起烤火,跳跃的火光映出几个少年毫无神采的脸。 “明儿我不去了。”首先是锅子,恹恹地开口道。 “我也不行,可能是着了风,想吐。”陈五抱着身子窝在一边,也说道。 有几个也是做这个活的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开口抱怨起来。宋然明白,他们大多是觉得辛苦,而且心里也不好受——那晨起时节刺骨的寒意,接触死人时莫名的不祥之感,更多是内心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终究战胜了每日几个包子的诱惑。 “听说因近年了,县衙门前统共设了三个粥棚呢。” “就是,咱们几个人轮流排着,混个肚饱,总比闻死人气要好……” 听着他们的议论,宋然怔怔的——竟然要过年了!他想起二哥接回自己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大雪;过年的时候,自己跟在吕宋成和二哥身后,恭恭敬敬地拜了祖先;回兰西,和舅舅一家,还有庞非,热热闹闹地吃着山鸡锅子,酒也好香……那温馨的一幕幕,俱已远去,他的心一阵揪痛。 他当然也不想去干这个活,不说接触死人令人感到世间的艰辛与沉重,单是那脚上既痛又痒的冻疮,那手腕子上铁链的摩擦,都已使他觉得难熬。罢了,过了明天,自己也不去了,县衙前的粥棚大概也能帮自己度过最冷的这几天罢? 差不多的时候,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从城外进来,他风尘仆仆,裹着一身蓝黑袍子,肩上一杆小花枪,挑着个旧包袱,走在苍茫的暮色里。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神色憔悴,对纷扬的雪花视若无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街边的小客栈,似乎只是想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7 找个地方歇脚。从南边赶回来,得知消息时如同晴天霹雳,当下并没有耽搁,便一路追来,逢人便问,饶是如此,也是迟了许多,今日天色晚了,又冷得厉害,不得不进城来过夜。 这一夜之间似乎冻死了不少人,宋然与胜儿已经放了几个到板车上,两人都喘着气,严寒中呼出的气顿化成白烟。 “妈的,明知道这活儿多,一个个都躲懒去了!”胜儿搓了搓手,骂了一句,又四处张望,说:“赶紧看看还有没有,咱也早些儿回去——” 宋然何尝不想?一大早包子也没得吃,胜儿说先干完再去买。他也没法,闻言连忙动起来,再站一站,他的腿都要冻僵了。 “哎,这儿有人——”宋然看到靠墙角有个缩成一团的人,便过去推了一推。那人并没有倒,反而是动了一动,低低地哼哼了两声,倒吓了他一跳,冻了一夜还没事? 胜儿走过来,瞧了一眼,伸出手把人用力一推,那人又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怀里露出个包袱来。 “他还没死呢!”宋然喊道。 “也快了!”胜儿一边扯着那人的包袱,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谁知那人虽冷得几乎昏迷,却把包袱死死地抱在怀里不放手。 “喂,拉开他!快点!”胜儿催促着。 宋然没有动。 “你耳朵聋了是不?明儿还要不要吃的了,啊?!” 宋然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过,冲他嚷道:“你,你这不是抢吗?他,他原本就冻得要死了,你这样还不是让人死得更快?我不干这个!”说完,转身就走。 “你!好啊!倒教训起我来了!”胜儿这下来气了,也不抢人家的包袱了,从后边几步赶上,朝着宋然的后背就是一脚。 宋然没提防,被他踢中,一下子扑倒在雪地上。胜儿叉着腰,冷冷地看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啐了一口,阴阳怪气地说:“哟,好心,就你好心!早看你小子不顺眼,吃我的,还跟我横起来!看哪一天你睡在这,还得老子给你收尸!” 骂了几句,再回头,发现刚才那人竟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踉跄地跑了,胜儿一跺脚,想追,终究有些忌惮,一犹豫,人已经跑出巷子,转个弯儿不见了。他的脸色顿时一沉,看宋然边爬起来边拍身上的雪,忽然往前一个踏步,抓着宋然的衣领就是一扯。 宋然被迫向后拗着,然后又被狠狠地往前一推,“扑”的一声再度跌在地上,一张脸被按得直陷进雪里,呛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然后才是刺骨的冰冷。 “叫你好心!叫你好心!娘的,到手的东西都跑了!”胜儿一边骂着,蹲下来双手用力使劲往下按。 宋然呜呜地挣扎着,奈何力气不够,被压着整个人都在雪地里扑腾起来。 此时天色已明,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了,匆匆而过,无人理会。 宋然的嘴巴鼻子里都是雪,就在他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忽然头顶一声喝骂响起:“你干什么?!要死人了!放开他! 这声音……这声音,是——? “哎,多管闲事,你谁啊?”胜儿嚣张地嚷嚷。 “总之你这样欺负人我就是看不过眼,怎的?”那声音透着一股熟悉的霸气,然后扑的一声,似乎有什么往雪地上一扎。 宋然忽然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啊啊哇哇地乱叫,手脚并用,扑得地上碎雪乱飞。 胜儿皱眉,被雪花儿沾了一脸,按着他的手便一松,倒坐在地上,别过脸去噗噗地吐着嘴里的雪珠儿。 宋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翻过身,脸上全是细小的雪珠儿,连睫毛上都是,可他根本不在乎,只是透过一片迷蒙,直直地看着头顶上的人,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伸出一只手,勾住了那杆枪—— 高大的身影似乎一愣,随即弯下腰来,双眼正对上宋然的脸,只见他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宋然咧开嘴,想对那人一笑,然而下一刻他便失去了意识。 第38章 重逢 天地苍茫,肃穆静谧。白雪飘舞,满目凄迷,冷寂无声。 宋然又看见了一个死人,静静地横卧在地上,身上头上罩着一层莹润的雪花,有一种诡异的美。周遭人来人往,小孩笑着叫着跑过,大人挂起炮仗准备燃放,喜气洋洋的世界里,只有自己注意到了那个人。他慢慢地上前去,扳过那人的头,于是便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他捂着嘴猛然后退。 他又看见了胜儿,还有锅子,他们把那人抬到了板车上,唏嘘着,摇摇头,开始推车,板车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迹—— 原来,原来我已经死了么? 他睁大眼睛,两颗大大的泪珠静静地滑落。 “怎么啦?宋然,宋然!看着我,看我,是我啊!我回来了——”一只温暖的手贴着他的脸颊,熟悉的声音里透出十分的焦急。 是谁?是,是庞非,是他吗? 须臾,温热的脸贴上自己的,额头对着额头,鼻尖轻轻的磨蹭着,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啊—— “庞非……”他喃喃地,温柔地一笑,如在梦中。 “嗯,是我,真的!”庞非跪在榻前,凑近,近乎耳语,双目轻闭,柔软的唇沿着宋然的脸颊轻扫,拭去泪痕。 “你,你怎么也在这?”宋然的声音充满疑惑,“你也死了么?” 庞非:“……” 他撑起身,认真端详宋然,见他双眼湿漉漉的,迷迷蒙蒙的样子,心道原来还没醒啊,又是心痛又是好笑,只得伸手拍拍他的脸,又用手指揉了揉他的眼皮,道:“说什么呢?我们都好好的!你摸——”说着拉起宋然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宋然眨了眨眼睛,手指摩挲着庞非的脸、下巴,触感真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庞非!真的是你!”他惊喜地喊出声来。 “嗯,傻瓜!”庞非嘴角带笑,只看着他,一会儿之后方问:“现在觉得怎么样?要吃东西么?要不,洗个澡?嗯?” 宋然却愣怔起来,看庞非要站起身,连忙用手拉住他,嘴巴动了动,又不出声,又不想把人放开,只拽着他的衣袖,抬眼看他,一年不见,庞非好像不同了,但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 “你再躺躺,我去叫热水,给你洗个澡,再吃点东西,好不好?”庞非又摸了摸宋然的脸,站起来。 “先,先吃东西。”宋然忙说,目光追随着庞非的动作。 庞非一顿,点点头,快步出去,关上了门。外面空气冷冽,他抽了抽鼻子,心酸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他的宋然,蓬头垢面,形同乞丐,被人按在雪地里打……他又惊又怒,当下杀人的心都有,要不是看宋然昏了过去,他绝对不会放过那家伙。 幸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8 好,总算找到了!老天,你总算待我不薄! 宋然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转了转脖子,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客栈的房间,一应陈设十分简单。他记得自己先前是被胜儿按在地上,似乎是看见了庞非,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这是要找自己,所以才会到北濠来?难道他之前真的是一路从吕城过来的? 他正胡思乱想,“吱呀“一声,门开了,首先闻到的是一股香味,他的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两声,连忙望出去,见庞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 “来,吃面!要不我喂你?”庞非把面放在桌子上,过来扶起宋然。 宋然摇摇头,就着他的手的力道坐起来,刚想下榻,忽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下。 “怎么了?!”庞非一把搂住他,急声问。 宋然合着眼定了一定,摆摆手,说:“没事,是饿得急了。”说着,撑着他的手慢慢走过去。 汤面分量很大,雪白的面条筷子般宽,上边铺着暗红牛肉,撒着青绿葱花,十分诱人。宋然咽了咽口水,看看庞非。 “趁热,赶紧吃了!”庞非让他坐下,把面条推到他跟前,香气四溢,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庞非看了他一会,便出去叫小二打热水来。转过头,宋然已经把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了个精光。 “再来一碗?”庞非笑着问,伸手帮他把嘴角边的汤汁擦去。 宋然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虽然刚才饿得厉害,但也不敢一下子吃太多。 “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你饿着。”庞非慢慢地说,似乎是在许一个承诺。 热气升腾,烟雾缭绕,宋然泡在桶里,脚上的冻疮一阵刺痛,然而这也不算什么,现在他舒服得只想睡觉。庞非拿布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身体,又给他洗头发,一丝丝地理顺,搓干净。宋然本来就生得清秀,现在更是瘦得可怜,背上、手臂上留着擦伤的疤,皮肤虽然还是白皙,却没了那一层光润。洗到手臂上那半截铁链及勒出的一圈齿痕时,庞非的眼神暗了暗,说:“等会儿先别睡,我给你去了它。” 宋然“嗯”了一声。庞非什么都没问,他也还不想说,要从头说起,想起来都累,总之他们又在一块了,就像从前,挺好。 庞非把人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擦干净抱上榻去,塞进被子里,给他拿了自己的衣服,说:“自己能穿吗?” 宋然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衣服,在被子里窸窸窣窣地穿起来。 庞非帮他理了理衣领,拿过自己那根小花枪,让宋然坐起,把他的手定住,然后将枪头尖尖的末端试着卡进铁链连接处,慢慢地用力旋转、撬开,破费了一番功夫,直到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儿,方听“卡啦”一声,终于把那烦人的东西脱了出来。 宋然甩了甩手腕,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倒头钻进被子里。庞非心中大石落地,再无可烦恼的,便也脱了外衫,上榻来拥着他,闭上眼睛睡觉。 窗外落雪依旧,沙沙之声犹如春蚕夜食,如同雨水润物,然而时光仿佛停滞,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双方的呼吸和心跳。 宋然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还迷迷瞪瞪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他一动,身侧的人也觉察到了,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问:“醒了?” “嗯,要起来了吗?”宋然贪恋被窝的温暖,缩了缩身子,显然是还不想起床。 “再睡下去天可要黑了。”庞非一只手撑起身子,注视宋然。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爱怜之意,旋即俯身在他的嘴角一亲。 宋然还闭着眼睛,感受到这一吻里的无限柔情,不由得心潮涌动,睁开眼睛看着庞非,瞳孔里映出那英挺的眉,黑玉般的眼睛,嘴角边的似笑非笑。就是这个人,爬山涉水,一路追来,对自己不离不弃。就是这个人呵,所有的苦痛无望随着他的出现,都如潮水般远远退去。 宋然一笑,闭上眼,仰起脸来主动地亲吻他,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庞非刚睡醒,本就有些按捺不住,这下如同火苗一燃即着,干脆一个翻身紧紧地压着宋然,同他唇舌交缠,深深吻在一起,失而复得的狂喜在这一刻达到了□□。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脸红潮热,庞非才恋恋不舍地把人松开,身下却还是硬挺挺的,虚虚抱着人大口喘气,把玩着宋然脖间的玉佩,好一阵才稍稍平复下来。 “你身子还弱着,嗯,咱们来日方长。”庞非说着,却有点难为情的模样,掀开被子,准备下榻去。 宋然不由得好笑,说:“出了点汗,拿块布巾来我擦擦。” 庞非忙取了布巾,给他擦汗,在那粉白的脸上摸了两把,然后才握着他的手,说:“想吃什么?还是吃面?” “这什么时辰了?刚睡醒,又吃?” 庞非放开他,走到窗前打开朝下看了看,说:“你可别说,天都暗了,瞅着是晚饭时候了。” 宋然一整天都没没怎么动过,这会儿便也爬起来,披了衣裳拖着鞋子过来,只见外边雪已经停了,天色暗淡。下面是窄窄的巷子,只有几个人低着头走路,在雪地上踏出深深浅浅的脚印。远远那边正街却传来颇为热闹的叫卖声,锣鼓声,孩子的嬉闹声,空气中飘着一股寒意夹杂的饭菜油香。 庞非吸了吸鼻子,宋然忙说:“是了,之前你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你去吃饭罢,回来时还给我带碗面就行。” “你不去?” 宋然摇摇头,他不想下去,免得碰见那几个人。 庞非有点儿迟疑,想了一下,说:“好吧,那我去了。你乖乖等着,可别出门。” 宋然坐在桌子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程。明儿就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但回去兰西或者吕城?不行!庞非带着自己,回去太招眼……是了,都没有问庞非,他打那边过来时,有没有听说二哥的消息……以后该怎么办呢?自己是逃犯之身,莫不成一辈子都得离乡别井,隐姓埋名地过?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却是冷的。 “馄饨面来喽!”庞非托着盘子,推门进来,便看见宋然端着杯子坐在桌子前,眉头好看地皱着。 他忙把东西放下,拿过杯子,说:“这水是冷的,可吃不得。” 宋然转过头来,看那一大碗吃食,不由得想起一个很实际又严重的问题:“你,又住店,又买吃的,哪来的钱?” 庞非嘴一瞥,笑嘻嘻地说:“你也太小看我了,好歹都出去混了一年,难不成还掏摸不了这几个钱?” 宋然狐疑地看他,在自己一贯的意识中,庞非的确是没什么钱的。 “行了,总之你别担心,以后一切都听我的。先吃面,你不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59 是最喜欢这个吗?”庞非迎着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那好,从今往后,我可得靠你养了。”宋然说,吃了个馄饨,又有点伤感,叹气道:“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 庞非也拉了椅子坐下,一手撑在桌上,端详他,说:“养你两辈子都没问题,只要你——嘿嘿!” “只要什么?”宋然吸溜几根面条,看着他问。 “只要你——以身相许。”庞非眨眨眼睛,面带笑容,一字一顿地说。 宋然差点儿噎住,白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回了吕城?然后才过来的?” “是啊,找着姚笑,问了,一路赶过来。” 宋然忽地有些紧张,顿了一顿,继续问他:“那,你有没有到吕府去?我,我二哥怎么样了?” 庞非嘟囔了一句:“那府里都不是好人,还二哥呢!” “这事咱慢慢再说,我就想知道,二哥怎么样了?他,他待我不坏,后来的事他不知道。” 庞非抓了抓头发,想了一下,说:“那会儿我没日没夜地赶路,兴冲冲去到吕府,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差点要把门踹了,才出来个丫头,唔,就是你以前屋里那个,说了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又说你已经被赶着上路了。当时我差点气疯了,连忙去找姚笑,问准了便立即寻了来……” “那么,你根本没见着我二哥?”宋然的心一沉。 “没有。不过我听说了,他没事,嗯,真的。”庞非忙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有人喊二爷醒了。那丫头就跑进去了。”庞非看着他,十分肯定地说。 宋然心下一松,醒了,那就是没事了? “你不会骗我吧?”他还是有些信不过。 庞非神情有些儿不高兴了,说:“哎呀,我骗你干什么?我亲耳听到的,错不了!” 宋然暗自思忖,这么说来,自己不用回吕城了?反正二哥都没事了,其他的人,以后总归有机会再见。 “好了,别想了,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就走。”庞非说着,有些吃味,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这一晚,因白天睡得太多,两人反而都很清醒,亲亲密密地躺着说了好久的话,仿佛又回到了冬夜细雪飘飞的兰西。 宋然说起罗二,说自己遇到的那个猥琐的汉子卢胜,说饿的感觉,说锅子和死人……每当他的眼角有泪水涌出,庞非便亲亲他,吻去泪痕。 第二天,庞非带着宋然下楼去,吃过早饭,让他等着,自己出去了一会儿,竟然赶了辆马车来。 “这,这怎么来的?”宋然站在客栈门口,裹着庞非的大衣裳,吃惊地问。 “偷的。”庞非低声说,晃了晃小花枪。 宋然吓了一跳,赶紧四处张望。 庞非笑了,过来把宋然扶上车去,自己坐在前边,一甩鞭子,马儿便咯噔咯噔地小跑起来,穿过早市,沿着扫净积雪的街道往城门而去。 出了北濠,四野素白,一望无尽,苍茫浓厚。苍穹之下,小小马车载着两人逶迤向南,如同岁月过客,留下点点微痕,渐渐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第39章 夫人 五月初一,恰逢端阳佳节将至,柳城大街上熙熙攘攘,那卖粽子的,卖香囊的,合着出去拔艾草,摘萝叶的人群,将个街道挤得如潮水一般,更兼吆三喝五,叫卖说唱,人声鼎沸,处处繁华。 “呼——喝——避让——”,忽然,远远地传来喝道之声,许多人忙忙地避到沿街台阶上,踮起脚跟望;小门小户的,也都开了门窗来瞧热闹儿。不一会儿,只见人马簇簇,高乘大轿,前边鸣锣开道,摆着执事,从街的那一头铺天盖地而来,十分气派。 “这是杨城太守夫人,又来咱们太青观里拈香啦!” “啧啧,好大气势!” “可不是,年年都来,年年都摆这么一出!” 人堆里,柳城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直等那队伍渐往西边太青山的方向而去后,方像看过了大戏一般,满意地散开,各自干各自的营生去。 “娘,我热,怎么还没到?”一辆朱轮华盖大车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趴在尊贵妇人的膝头上,撒着娇儿。 “唔,娘,我饿了……我……呃!”一个小胖子手里抓着块甜糕,边吃边断断续续地说,觉察到自己嘴角沾了糖,忙伸出舌头一舔。 车里端坐着位通身绫罗、插金带银的妇人,想必就是柳城百姓口中的太守夫人了,只见她合着眼,神色自然,一脸平静,好像完全听不到身旁儿女们的话,只那翘着的眼睫毛随着车子的前行而微微颤动,鹅蛋形的脸庞上一丝儿皱纹也无,娇美妩媚,白皙水润,与那叠放在小腹上的白嫩双手相得益彰,正是南地一带典型的美人,且保养得当,气度雍容。 小姑娘见娘亲不理会自己,便抬起头来,撅着嘴巴,气哼哼地左顾右盼,大概是想找些乐子。眼睛瞅见弟弟手上的甜糕,撇撇嘴,不感兴趣。又侧过头望望妇人,见她还合着眼,于是悄悄地伸出小手,要去掀一旁的车窗帘子,往外偷看。 谁料还没等她拉到帘子,便听到“啪”的清脆的一声—— “哎呦,痛——”小姑娘低低地惊呼,忙不迭地缩回了手,那小白手上一道红痕,像擦了胭脂一般。 “不准!”尊贵的妇人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却十分的有压迫感,小姑娘登时不敢再动。 “还有你,洛儿,再吃,等会不许吃饭!”妇人还是闭着眼,却是不客气地训斥那小胖子。 小男孩儿忙将剩下的糕一口塞进嘴巴里,唔唔地应着。 妇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起右手抚了一下云鬓,芊芊玉手自上而下,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在耳后稍一停留,玉白的耳背后一粒小小的微红的肉痣。 太青山是柳城西边的一座大山,山岭逶迤,古木参天,涧流清澈,林间多猴子雀儿,吱吱喳喳,颇有灵动生机。此处还长一种紫色的高茎大花,散落在山野间,与绿叶小草相互点缀,摇曳生姿,美不胜收,因而来此游玩的人也不少。山顶有一座道观,看似不起眼,香火也不甚鼎盛,只在初一十五有些信士来祈福,不知为何这太守夫人年年都来。 此时,太守府的队伍便驻扎在山脚下,只十来个精锐护卫并些丫鬟婆子护着弃车换轿的主子上山去。 太青观有三重大殿,供着太上老君、三官大帝等,两旁有几进小院,是斋房及道士所居之所。大殿前后,有几处香炉,烟雾缭绕,原本有些信众,现在太守夫人的轿子一到,便被慢慢地疏散了。 早有个矮矮胖胖、红光满面的老道在殿前恭候,见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得轿来,忙上前见礼,寒暄得几句,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0 便领众人先去净了手,方进大殿来瞻仰跪拜,夫人又点了香,默默祝颂一番。 护卫们早已四散开来,夫人把孩子交给丫鬟,命好生带着去歇息玩耍,自己只带了一个护卫和一个婆子,辞别了老道,往后面走去。 众人似乎都十分熟悉这一作派,老道揖礼告退,护卫各司其职,两个孩子扯着丫鬟的衣袖,一个要去摘花儿,一个要去吃面筋儿,俱都有条不紊地散了。 “夫人,您慢些儿,这地上青苔显见多了。”婆子在一边恭敬地说着。 “无妨。待会儿你们还是在外边候着,可别让人进来打扰,可明白?”夫人边走便吩咐,目不斜视,裙摆款款,直入了一座清静的小院中。 但见两株高大的银杏树,一口古井,满地青苔,飘渺湿润的空气中一个女道静静站着,提着拂尘,遗世独立,仿若不可一见之高人。然而一头青丝,却是带发修行的。 “师太,又是一年不见,别来无恙?”夫人嘴角带出一缕浅浅的笑,向着女道走过去。 女道却不搭话,眼皮微抬,等夫人走到跟前,便认真地端详她秀美的容颜,末了十分愉悦地一笑,眼波流转,正待开口,夫人却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着挽着她的手往道房里去了。 “哎,一只兔子!白的!”随着人声,葱茏的山道上,现出一个少年身影。 “今儿不杀生。”另一把声音随即响起,夹着踩踏乱叶的窸窣声。 “又不是叫你扎它……捉了来养着不好么?” “养你就够了,我才不管兔子!” …… 庞非提着小花枪,胡乱扫开两边疯长的灌木叶以及高高的野草,前人走过的山路依稀可见,不过还是要提防,这初夏的山林,说不定会猛然窜出一两条蛇来,这玩意儿在此处可是不少见,有的还会从树上倒挂下来,有一次就把宋然吓得够呛。 他停下来,侧身向后,伸出手拉了一把宋然,感觉到手臂一沉,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翘。嗯,总算把人养得像个样子了,不枉这小半年来自己一番心思。想当初,刚回到柳城,这人就大病一场,绵延到三月初才慢慢地好起来,那个时候的心情就如这南边淅沥不停的雨,总没个透亮的日子。后来把人拘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跟养个小猪崽一般,才有现在这般模样。 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宋然微微发红的脸庞上,有一层润泽的光晕,因触目所及俱是青绿,双眼显得格外晶亮,此时正睁大了望向庞非,仿佛盛满了甜蜜的情意。庞非心里一动,正想把他拉向自己,忽地听见这人发出一声欢呼:“哇!好漂亮的花!” 庞非:“……” 还没等他扭过头去看,便见宋然三步并作两步,越过他,向着上边迎着阳光怒放的紫色大花而去。 “慢点儿,那又不能吃!”他忙嚷道,迅速跟上。 这一次出来实属难得,因着宋然身子要将养,庞非便不能再和之前那样跟一班师兄师弟混住在师父的大院子里头,便在邻近的地方赁了一所小小的屋子,花销自然不少。老爹帮人做些活,并没有多少钱;自己陆陆续续的跟师父提前支的钱越积越多,虽然那边说没关系,等他学艺出来,寻着主家,便可一注销了。但他还是觉得不踏实,每日傍晚时分便去码头边帮人下货,晚间回去只守着宋然,日子如流水一般的过去,根本没个空闲的时候儿。 宋然实在已经闷得发霉,逼得他不得不带人出来晒晒太阳;且今日又是初一,想到上太清山去烧一柱香,保佑两个日后事事遂顺也是好的,这才有了今日的出游。他们也不爱随大流,便没走大路,沿着太清山另一侧的小路向上爬,行走在硕大的古树下,看沿途的嶙峋大石,庞非偶尔一抖枪杆,吓唬那探头探脑的猴子,倒也有十分兴致。 此时,宋然把高茎的紫色大花擎在手上,那张脸也笑得像花一样,十分赏心悦目。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跟此前在屋子里养病的郁郁寡欢大为不同。 这一趟还是值得的,庞非心想,朝四周张望,带着宋然登上一处岩坡,即将到达山顶。这时见两个游人从上边下来,其中一个满脸不悦,嘀嘀咕咕地抱怨:“原还想着到里头尝一尝他们太清观的素斋,谁知会被撵下来!扫兴!”另一人摇着扇子,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同伴。 庞非忙开声问道:“敢问两位大哥,上边不让去?” 那在抱怨的游人一听,便大声答起来:“可不是,说是什么太守夫人来上香,把那太青观霸了去!” 摇扇子那人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对庞非他们说:“小兄弟,你们也莫要上去了,上去也进不了太青观,转回罢。”说着,劝着那气冲冲的同伴,往山下走去。 宋然不由得停了脚步,露出怏怏之色,扯着庞非的衣袖,说:“怎么办?咱们来得不巧,这就要回去?” 庞非立着,想了一想,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一扯宋然,说:“走,不让去?咱们偏要去!” 宋然忙问:“怎么?你有办法?” “不是。”庞非兴奋地说:“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不是正要找个主家么?你想啊,太守夫人,家里一定有钱,也肯定需要护卫,我上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被看上了!” 宋然张大了嘴,上下打量庞非,只是半晌作不得声。 庞非得意洋洋地一笑,问:“怎么?看我长得帅,肯定会被人看中吧?” 宋然无语抚额,瞪着人,好一会儿才能说话:“人家出来没有护卫?还差你一个?你凭什么能见得着太守夫人?还没到山顶咱们就得被撵下来了!” 庞非说:“兴许咱们上去,刚好夫人出来呢?或者,或者,她遇到什么危险呢?我正好来个英雄救美!她总有丫鬟吧?可能丫鬟有难呢?” 宋然嘴角抽搐,用手上的高茎大花一拍庞非的头,说 :“世上怎会有那么巧的事?别说了,下山!” 庞非的傻气又上来了,一梗脖子,说:“富贵险中求,无巧不成书,我怎么都得去碰碰运气!不然,不然怎养得起你?” 宋然一怔。 趁着这机会,庞非几步向上,然后回头一拉宋然,直往山顶去。 宋然慢吞吞地跟在后头,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原来庞非存的是这等心思——的确,他也知道,现在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吃穿住的花销全靠庞非,有时候看他累得话都不想说,自己却大模大样躺床上,吃的也是最好的…… 庞非虽说了,钱是师父提前支给他的,以后慢慢还就是,但总归不是办法。况且,有所求必有所失,庞非拜的这个师父太大方,说是看庞非体格好,准头好,是块好料子,便收了他,一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1 齐在大院里练武,将来还会荐去当护院,着实是个好出路。却不曾想,无亲无故的,为啥会待得这般好?现在又欠着人家这么多,宋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庞非却不知宋然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引着他正要绕过一截古藤缠绕的残壁,往太青观走去,忽听到残壁后有低低的说话声,似乎是女声。 两人霎时停步,交换了一个眼神,庞非张了张嘴——嘿,机会就在眼前! 宋然也好奇心起,于是两个便蹑手蹑脚地贴近残壁,竖起耳朵偷听那边的说话声—— 第40章 偶遇 “夫人是个命好的,你们小辈哪里知道?先头那一位并没有留下一子半女,老爷娶了几房姨太太,也是屁都不放一个,后来不知怎么带回来这一位,就说是夫人了,开始大家还心里嘀咕,谁知夫人进门不过年多,就生下一对儿龙凤胎来,啧啧,这可是得有多大的造化!”是一个年老的婆子的声音。 “怪得呢,老爷那么宠爱夫人,姨娘们倒都成了了摆设,我听说简姨娘前些儿还闹着要出府去?”这是个嫩生生的声音,约莫是丫鬟。 “哎,姨娘们也是苦啊,她们年纪也来了,再不出去,真是守活寡一辈子不成?我看夫人也是愿意的,只不过这事做出来脸上不好看,得寻个妥当的法子呢。” …… 宋然听了几句,都是些后宅之内的飞短流长,听得耳朵都要流出油来了,大没意思,便想离开,望了一眼庞非,却见他耳朵都要粘墙壁上了,边听边咧着嘴笑,竟是津津有味。 宋然不动声色地靠近,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后腰,这家伙却毫不在意,还眨眨眼睛,示意宋然也继续听。宋然不耐烦了,靠得更近些,举起手,冷不防地用手指在庞非的耳朵上一弹—— “哎——哎!嘘——”庞非吃痛,轻叫出声,一只手捏了捏耳朵,另一只手朝宋然做了个“别闹”的手势,旋即伸出手,把他牢牢地拉在自己身边,抱住了肩,弄得宋然挣都挣不动,只得意兴阑珊地听下去。 那边说得兴起,竟没有察觉隔墙有耳,继续絮絮不停—— “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是没有见识的,不知夫人为何总喜欢到这太清观来。妈妈,您大概是心中有数的吧?”年轻丫鬟的声音。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夫人来这里,哪里是上香?竟是为了见一个人!”那婆子嬷语气神秘,又略带得意。 “可,这观里不是老道就是女尼,又没有男——”那丫鬟疑惑,只不敢造次,倏地收住了口。 “唉,你们哪!谁说一定得是那个的?我听说,这里头一位净尘师太,跟我们夫人关系非常,那师太,可是清逸出尘,俊俏得很——”这婆子特意拖长了声尾,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 “啊!?不,不会吧?”丫鬟抬高了声音。 “嘘,可别乱说啊!”婆子叮嘱道。 这边的宋然也是听得呆了,这,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世上还有这等事?他心里也升起一个大大的疑团。 忽然,太青观方向那边传来了一声呼唤“林妈——小红——” 那边的两个听见人喊,丫鬟便答应了声,然后裙裾窸窣,声音渐低,两人沿着小径走了。 “呵呵,夫人和尼姑,嘿嘿——”听了一肚子八卦的庞非意犹未尽,待那两人走得不见了影子,还嘀嘀咕咕地边想边笑。 这家伙的心真不知是什么做的,比女人还女人,宋然腹诽着,问他:“哎,你说,她们讲得是不是真的?女人和女人也可以那,那样儿?” 庞非“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脸的不怀好意,“咋样?嗯?” 宋然“啪”地打了他一下,有些羞恼,道:“正经问你呢!”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咋样嘛,咱们又没有试过,是不?”庞非嘴角翘翘,溜了一眼宋然,打趣他:“她们刚刚也没说啊,你自己脑子里想歪了吧?嗯?” 宋然一想,好像也是,呃,有些不好意思,脸不觉又红了。 庞非看得心中欢喜,想掐他一把,偏给躲过去了,一笑,说:“要不,咱们偷偷去瞧瞧? 幽静的道房里,光线浮动,暗香袅袅,宁谧祥和。 夫人安静地躺在榻上,钗环已卸,黑发松散,合着眼,脸上流露出放松的满足的神情。一双手正从后边伸过来,轻轻地按着她的额头及两穴,正是那位“出尘”的师太,只见她一边按摩,一边微微俯下身子,当她低声说句什么的时候,夫人的嘴角便微微一翘,带出一点天真的笑意来,情状十分亲密。 忽然,后窗窄道外边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人碰翻了东西掉下来发出的声响,随即便听到护卫的大吼:“什么人!——站住——”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同时有三四个人在慌张乱跑,还夹着男子的惊呼声…… 屋内的两人都停了动作,净尘师太见夫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动气,自己离了座,打开门,仍旧是一副恬淡悠然的样子,慢慢地走到院子里,朝外边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腔调儿居然有些婉转。 先前的婆子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回答:“师太,无甚大事。是两个闲人,估计是观里不让进,便溜到后头去罢了,护卫们已经去赶了。” “看着些儿,夫人还未醒呢。”净尘师太吩咐道。 “是。” 净尘师太复进屋去,见夫人已经起来了,坐在蒲团上,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理着头发,白皙的手指在墨黑的云发间隐现,金色的戒指儿微微闪着光。 “小姐,您怎么就起来了?”净尘忙走过去,拿了把梳子,熟练地帮夫人梳头绾鬓。 “罢了,这做人哪,可不能太贪心,现在已经是偷了半日的闲情,也该够了。”夫人神色轻松,先前的不快之色已经消失。 “这就要回去?您每次来都匆匆忙忙的……” 夫人抬手摸了摸耳畔,站起身来,朝净尘温柔一笑,说:“这段日子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今儿在你这清静了半天,好多了。你也知道,我能来就是好的,让你去我那儿,你又不肯。怎么,这会儿舍不得我了?” 净尘嗔怪地看了一眼她,又上下打量了一通,满意地点点头,挨着夫人,边小声地说着话,边谨慎地扶着一起迈出门去。 “哎哎哎,干什么,别拉拉扯扯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庞非大声嚷着,顺手拨开一个高个子护卫的手,那人正抓着宋然,要把他推到一边去。 他们俩鬼使神差地居然摸到了夫人歇息的院子后头,可惜好东西没看着,却惊动了人,招来了这两个护卫,此刻正在纠缠。 “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2 谁跟你自己人?鬼鬼祟祟的,快说,干什么的?”高个子一脸严肃,整个一副不苟言笑的面瘫样,显然不吃庞非这一套。 “我们就是慕名而来,想到观里上香祈福的,谁知迷路了,真不是故意的,大哥!”看庞非的话不管用,宋然忙自己上,一声“大哥”叫得顺溜,声调里带了哀求的味道。虽然他自那件事以来就有些害怕官府中人,但来到南边仿若隔了一个世界,再说这两人应该不是认真要治他俩,求上一求估计有用。 另一个护卫眯了眯眼,看看宋然,见他唇红齿白,干干净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儿,不由得软了几分,脸上似笑非笑,瞅瞅高个子,示意他算了。 高个子面瘫脸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听那边传来声音,似乎是夫人出来,准备离开了。 庞非也注意到了,伸长了脖子瞧,果然院门口影影绰绰的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盛装丽人,身边一个灰衣女道,似是正在话别。 他忙向宋然挤眉弄眼,示意他看。 “哼!”高个子把庞非的举动看在眼里,重重地冷哼一声,扔下一句:“混小子!一脸色相!还说是好人?”抬脚准备走人,横竖两个小子也没闹出事来,放过他们算了,可不能耽搁了夫人回府。 庞非摸摸鼻子,忽然想起什么来,忙厚着脸皮跟上两个护卫,热情地说:“大哥,哎,大哥,府上要护卫么?刚刚我说是自己人,真的,你们看,我也是练家子,我师父是……” 宋然头都大了,两颊发烫,一手扯住庞非,低声说:“好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回去!” 庞非一来大约觉着机会难得,二来看着两个护卫都还好说话,便又勾起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来,抓住宋然的手,连带着他也一起推荐:“还有,我这小兄弟,读书的料,府上要伴读么?要先生么?” 宋然:“……” 两个护卫:“……” “武鸣,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一把柔和却又带着威仪的声音响起。 是夫人?! 原来他们在争执中不知不觉已经快来到了院子门口,自然引起了注意。 被唤作武鸣的正是高个子面瘫护卫,他转头狠狠瞪了庞非一眼,然后回身,正要施礼答话,不妨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混小子却瞬间如遭雷击,然后一个箭步冲上,直奔夫人而去! “喂,你想干什么!!”俩护卫顿时情急,一个飞速从腰畔抽刀,另一个以闪电之势抢上,矮身飞腿,扫向庞非。 变故快得令宋然无法反应,他呆愣在当地,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庞非!” 与此同时,庞非也冲口而出:“沈真娘!” 下一刻,他被护卫一个横扫,毫无防备地,身子直直地往院墙撞去,发出“砰”的一声,震得墙砖碎屑纷纷而下,人则直接打在墙壁上,再摔落在地。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庞非,庞非!”宋然浑身发颤,冲上前,不顾粉尘纷扬,跪倒在地,一把把人半抱起,拥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武鸣和另一个护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喘着粗气,神色惊惶,刚才被吓得不轻,现在也要上前,却忽地又住了脚,因为夫人正扶着净尘师太的手,缓步走在他们前面,并作了个手势,让他们都不要跟上,不要动。 “他,他叫什么?”夫人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整个人不复方才的庄重,挨着净尘,两个人都有些恍惚,似乎陷在极度震惊当中。 “庞非!他又没恶意!你们,你们——欺人太甚!”宋然抱着人,又急又痛,口不择言,只低着头,用手摩挲着庞非的脸,用手指试探地放在他的鼻孔前。 “庞非?庞非……”夫人喃喃地,转过脸看着净尘,满脸的不可置信。 宋然已经快要哭出来,焦急唤道:“庞非,你怎么样?醒醒——庞非——” 怀里的人忽地睁开了眼,正对上着眼前夫人的脸,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沈,真——娘……”然后头一歪,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 感觉写不下去了 呜呜 第41章 思量 庞非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缕日光从窗外射入,无数轻尘在那光里漂浮,令他有刹那间的仿佛,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大梦,又好像是在异乡的光阴里呆了好久好久。他呆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叫了声:“宋然!” 没有人应声。 他定一定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榻上,身上松松盖着张薄被子。四周十分安静,也十分朴素,这是间道房。 庞非撑着榻,慢慢坐起来,他觉得后背一阵沉实的痛,那是许久都没有的感觉。娘的,老子挨揍,可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这场子迟早得找回来! “呼!”他轻呼一口气,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个女人的脸庞异常鲜明,挥之不去。 竟然,是她!太守夫人! 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门轻轻一响,熟悉的人影出现了。 “庞非,你醒了!”宋然惊喜地喊了一声,几步扑过来。 “嗯!去哪了?”庞非展开笑容,坐在榻上张开手迎着宋然,准备抱他个满怀。 “你刚才受了伤,还痛吗?”宋然却停了,双手撑着榻边,缓冲了一下,方抓着庞非的手,对着他坐下。 庞非眯了眯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宋然一拥,迎面抱住了,然后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半晌没有作声。 “怎么了?”宋然也静了半晌,方问道。 “什么时辰了?咱们回去吧?”庞非闷闷地说。 宋然觉得奇怪,这人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啊。 “可是,那净尘师太说,时候不早了,你又受了伤,让咱们在观里住一宿再走。”宋然轻轻拍了拍庞非的脊背,松开,对着脸儿注视着庞非,他的神色很平静,也很疲惫,英俊的脸看不出一丝的激动与喜悦。 “那个,太守夫人,沈夫人,她是——”宋然犹犹豫豫地说。 庞非打断他:“人已经走了?” “嗯,看着给你喂了一丸药,就走了。他们说从这儿回到杨城有好一段路,回到都天黑了。”宋然说。 庞非似乎失掉了全身的力气一样,默然半晌,复又躺下。 “我心里乱得很,再躺一会。你别走,就在这儿。”他拉着宋然的手,闭上了眼睛。 年幼时的一些片段断断续续,记忆中她总是静坐在屋子里,不会像别人的娘那样去串门,甚至在家也不烧饭,只会偶尔做点甜汤。她的手很白,有时候摸在自己脸上,滑滑的,软软的,只是摸自己的时候很少,更不用说抱……总之,她跟姚笑娘不一样,自己的爹娘跟别人的爹娘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3 都不一样。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一觉起来,家里便没有了那种幽幽的气息,没有了那种熟悉的味道,从此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恨,当看到四周的人向他投来探究的、叹息的目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耳边响起爹酒醉后的呓语“真娘,真娘……呜呜……”,当自己跟那些顽童打闹时被人喊“有娘生没娘养”……每当这些时候,他就恨! 他并没有特别想找到她,说起来,母子之间的情意,根本没有多少吧?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她在这里,在这富贵繁华之地,还是个官太太,贵夫人! “叩叩”,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宋然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开了门,并不意外地看见净尘师太,正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是两人份的斋饭,还有一晚黑漆漆的药。 “怎么还么醒?”她的声音里有些担忧,还朝里边张望了一下。 宋然端过盘子来,说:“已经醒了,他心情不好,躺着歇歇。” “既如此,那先吃饭吧,过一会我再来。”净尘师太若有所思,点点头,走了。 庞非听见声响,在宋然的搀扶下慢慢翻身起来,虽则没有心情,但自个儿的肚子却是亏不得的,坐在桌子边,先皱着眉把药喝光,又几下将素淡的饭菜干掉了,“淡出个鸟来,这什么菜啊?”他嘀咕着,看看宋然,却是吃得十分香甜。 “道观自然没有肉,饭菜味道却是不错的。”宋然慢条斯理地吃着。 庞非站起来,开门出去,外面残阳点金,晚风轻送,倦鸟归巢,人声渐寂。天边晚霞如五彩锦缎,光芒柔和旖旎。 宋然也走了出来,想扶着他,庞非摆摆手,说:“没事,我身子没那么娇贵,只是有点痛罢了。” 宋然便和他并肩站着看那天色,又侧脸去看庞非,见他神色似乎好了很多。 “想通了,找没找着亲娘,她是谁,于我又有什么干系?横竖每日都看得见这景致,有饭吃,有觉睡,就这么回事。”庞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貌似很高深的话。 宋然笑了,这家伙竟也会说这等话,果然是是不同了。 “你能这么想,真好!”他晃晃庞非的手臂,说。 庞非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有你在,就行了。” 宋然揉揉被捏的地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悠悠然地提着拂尘,正是净尘师太。 “十九年了,那会儿小姐也就像你那么大罢了。”净尘师太望望宋然,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初月已经升起来,淡淡的一牙,暮色四合,宋然搬了凳子出来,大家就坐在廊下,看那由明变暗的天色。庞非的脸色阴晴不定,师太却毫不在意,出神地看着虚空,仿佛回望过去那一段往事。 “抄了家,死的死,走的走,我和小姐被充了官婢,原也熬得下去,不成想那家的大少爷对小姐起了不轨之心,小姐执意不从,我们俩偷偷逃出来,半路上我引开那些人,和小姐走散了……后来我才知道,她被你爹救了,跟着去了北边,又有了你。”她侧过脸一瞥庞非。 “那,师太您呢?” 师太摇摇头,却不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就过去了十几年,今日见了你们,方觉白云苍狗,世间种种,不过是弹指之间。” 宋然知道,她轻描淡写的后面,必然是不堪回首的经历,于是识趣地不再多问。 “再见到小姐,她已经嫁了徐大人。说起来也是巧,若不是徐大人班师回朝途中经过那个地方,又怎会再见到小姐?就连我和小姐得以重聚,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而现在,又见到了你,这是天意!”净尘师太说。 “哦?就因为见了那什么徐大人,就扔下我和我爹,就回到这儿做官太太,这也是天意?!”庞非忽地冒出一句,语气忿忿。 “你不能这么说!”净尘师太略带责备,望着庞非,“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总归是要分开的,就算没有遇到徐大人,小姐也不会在那里终老一生。罢了,你以后会明白到的。” 庞非没有反驳,是的,见到雍容华贵的她,再想想自己老爹,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过两日,拿着这个去杨城太守府,找她吧!”说着,净尘师太拿出一个圆的木牌,乌黑光滑,上边刻着一个“沈”字。 “她会给你找个好出路,会安排你的一切,这一辈子保你衣食无忧。只要你,肯留在她身边。”师太把木牌递过,庞非却踟躇着不接,宋然忙伸了手去拿过来。师太便站起来,竟就准备离开。 庞非也跟着站起来,沉默半晌,再开声问道:“可是,你们就这么相信我,肯定我是她儿子?” 师太转过身来,静静凝视他,庞非忽觉得在柔和目光的注视下,颇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地摸摸鼻子。 “那小花枪是你爹的,怎会不认得?你是小姐身上掉下来的肉,怎错得了?”师太说完,不再看他,举步下了台阶。 宋然捅捅庞非的手臂,小声说:“刚才,你昏过去,她们看了,呃,有证据。” “看了什么?”庞非一头黑线。 “你娘,就是沈夫人说,你后边,有块,有块胎记,错不了的。” “什么?!””庞非捂着屁股叫起来。 居然被人扒了裤子来看! 他窘得不敢看净尘师太,只对着宋然龇牙咧嘴。 宋然忍着笑,退后两步。 净尘师太闻言,停了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说:“小姐是你亲娘,我是清修之人,你们虽则长这么大了,总不过是孩子,有什么看不得的?” 庞非感觉一张脸辣辣的,肯定已经红到脖子根,幸亏已经天黑看不到。 直到夜里入睡,宋然还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太出人意料,就在晌午,庞非还一脸向往地要给人家当护卫,却不成想竟成了人家的亲儿子,听净尘师太的话,及日间所见,庞非认了这个娘,说不得就能做贵公子了,和一年多前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你说,我真的要去那什么太守府找她?”庞非趴着,撩起上衣,两只眼睛半眯,语气里满腹惆怅。 宋然坐着,两手抹了药油,再盖在庞非背部,加了点力按摩,给他散淤活血。闻言,瞪大了眼—— “那可是你亲娘,哎,你不是一直想找到她么?” “可人家如今是夫人,不是我娘。”庞非被按得哼哼唧唧,好一会吐出这句话来。 宋然按完,又俯下身去,用嘴吧给吹了吹,说:“好了,不痛了。” 庞非听得他这句自小说到大的话,不由得睁开眼,嘴角一翘,说:“快去洗了手,来躺下。” 宋然溜下床,出门去洗了手,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4 复进来轻手轻脚地爬到庞非身边,看他懒洋洋又茫茫然的神情,觉着好不新鲜,不禁凑近亲了一口。 庞非眼里都漾起笑,干脆抓住人按在床上,自己撑起来覆上去,压着缠吻起来。 年轻的身体一燃即着,情潮澎湃,彼此都感觉到了火热与膨胀。只是都不敢造次,宋然顾及庞非下午被踹的那一下,手都是虚虚地搂着他的背,只用唇舌热烈地回应。好一顿功夫后,两人喘息着分开。 庞非埋头在宋然颈项处,听到到他咕咚一声咽了咽口水,险些按捺不住,不得已爬起来,赤脚站在地下,用布巾擦去一身细汗,扯到痛的地方,啊哟了两声,又调笑道:“你小子,怕是想男人了,怎的,等不及了?” 宋然此时被撩得浑身发软,气息未定,只觉一片迷醉,听庞非这么说,不禁有些想入非非,不知那滋味又会是怎样的销魂。 “等着,等咱们安定下来,你把身子养得好好的,咱们就试一试……” 庞非说着,扔了布巾,照旧上来挤着睡下,见宋然脸颊红润莹白,嘴唇微微地肿了,便用手指抚了一抚。 宋然拉下他的手,握着,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说正经话,咱们后天就去太守府里探探情况,若真如师太所言,你娘认你,那就留下。”宋然说。 “可是,她现在是太守夫人,忽然冒出我这么大一个儿子,人家会怎么看?她就真的肯认了我?”庞非迟疑道。 “既然她让师太把那木牌给你,说明肯定有办法的,不上门去试过又怎么知道呢?”宋然劝道,又似乎想起来什么,不禁好笑道:“这回轮到我要请庞公子关照一二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说必,又有点黯然。 庞非知道他想起了当初被吕宋峤接走的事儿,忙挨着摸摸他的头,说:“又说什么傻话,咱们俩总是要在一块的。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庞公子,叫哥哥,嗯?” 宋然笑笑,不再言语。 庞非则想到如若亲娘真能保自己衣食无忧,那么就不怕养不了宋然,或许还能为他谋个好出路,心里忽地落定。 他知道,这小半年来,虽然宋然明面上还是那样儿,但实际心里边却藏着伤,有几次还从噩梦中惨叫着醒过来。如果能找个事给他做,说不定会忘记一二吧…… 与净尘师太辞别时,师太送了两人一人一串手珠,说是保佑他们事事遂顺,这倒合了庞非当初上山的心思,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心里芥蒂去了一半,加上天生性子是疏朗的,只思量着见步行步罢了,于是便谢了净尘师太,喜滋滋地把手珠套在手腕上,又给宋然戴上,牵着手下山去。 第三天,他们出现在杨城太守府轩昂壮丽的府邸面前。 第42章 见面 乌黑圆溜的木牌一递出,守门的仆从立即毕恭毕敬地把二人请进了太守府。 宋然虽则过过一段少爷生活,见识过吕府的阔大华美,但现在进到太守府,也是看花了眼。只见处处雕栏画栋,高檐翘壁,更兼小桥曲径,假山怪石,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真使人眼花缭乱,且那一种官宦人家特有的贵气,也不是别的商贾之家可比。 小厮带着二人七绕八绕,终于来到后院一处气派的庭院前,却不往前了,向里禀过后便躬身退出。这里一个丫鬟袅袅娜娜的出来,向二人行了一礼,才请他们进去。 宋然觑了下庞非的神色,见他竟然盯着前面人家丫鬟的背影,目不转睛地看,真是又气又好笑,挨近,扛了他一肘子,低声道:“喂喂,大庭广众,太守府邸,把你的口水擦一擦吧!” 庞非倏然回神,摆摆手,正要出言解释,却听见丫鬟温声说:“二位公子里边请,夫人已在等着了。” 原来已经到了正方门口。 宋然不觉替庞非紧张起来。 茶香袅袅,端坐上头的太守夫人轻轻地啜着茶,一言不发;静坐一旁的庞非目不斜视,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淡定,只有坐在他旁边的宋然浑身不自在,昨天明明跟庞非商量得好好的,为啥一见了面又这个样儿了?这母子俩是咋回事啊?不是应该相见恨晚,抱头痛哭么?考虑到夫人的身份,抱头痛哭这事做不出来,但一个做娘的,这么多年第一次正正式式的见儿子,总应该有些激动,或者其他感情吧?这沈夫人却……怎么说呢?宋然脑海里搜索着…… ——寡情? “非儿——”,沉默的几人中,还是夫人先开了口,只是庞非大约是不习惯这么一个亲密的叫法,竟没有应声。 夫人也不以为忤,明丽双眼一瞥过来,见庞非神情淡淡的,似乎暗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想必净尘师太都跟你们说过了前情后因,你兴许还在怪我,但日后你会明白的。让你过来,只是想问一问,日后愿不愿跟着娘一块过活。” 宋然也朝庞非望过去。 “愿意又怎样?不愿意,又怎样?”庞非终于出声了。 沈夫人习惯性地抚了一下发鬓,说:“愿意呢,就留在府里,我已跟老爷说过,他可认你为义子,日后不拘做什么,总能令你在杨地有一席之位。不愿意呢……”她没有说下去。 不愿意就走呗,还有什么可说的?宋然暗暗地想,当然,应该会给一大笔钱。 庞非呆呆的,只因方才他看见沈夫人的动作,脑海里不由得涌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记忆,小时候睡觉时,自己很喜欢捏母亲的耳垂,那里有一颗小小疙瘩,捏着捏着自己就睡着了,梦里都是香香的,软软的。 “庞非——”宋然见他发愣,忙轻轻地唤了一声。 庞非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好一会儿才说道: “如果我留下来,宋然也必定要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爹,他也在柳城,须得安置他。” 沈夫人有些吃惊,“你爹也来了?” “嗯,我就是陪他来找你的,不然怎么会来到这里?”庞非面无表情道。 沈夫人沉吟半晌,说:“隔天,不,就明天吧,把你爹带来,我与他谈一谈。” 庞非点点头。 宋然眼见这二人不似母子重逢,倒似谈生意的双方讨价还价,感觉有说不出的怪异,可他又不能随便插嘴,只得静静听着。 告辞时,沈夫人要留他们吃饭,但庞非毫无意外地客气拒绝了,只说要回柳城收拾打点一切。 宋然迈下台阶,感觉到身后沈夫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他不禁回过头去,沈夫人的目光与他一触,随即直直望着自己,轻轻颔首。宋然看懂了她的意思,也点了点头,方随着庞非出去。 他想起在山上,庞非昏过去后,她与净尘师太的焦急紧张,问长问短,与今日所见大不一样,刚才她的目光,明明含着关爱,明明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5 是在拜托宋然。但在面对庞非时,感情却隐藏得很深,大约这就是越近情越怯吧。 “庞非,我饿了——” 眼看庞非一肚子心思,只顾快步往前走,宋然不高兴了,用手扯住了庞非的袖子。 庞非转过来,看到宋然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一脸的委屈,他方觉自己还沉浸在见面的各种复杂情绪中,竟忽略了身边人,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说:“好,咱们去吃面。我忘了,你容易饿。” 什么容易饿呀?不就是刚到柳城时,吃什么都新鲜,之前又受冻挨饿了一段日子,就吃得稍微多一点点嘛,宋然心里嘀咕着,跟着庞非往热闹的街市走去。 还是鸡蛋葱花白面,但南边的面条细柔软绵,不似在吕城吃的那些有劲道,宋然只吃了一碗便放下了筷子。摊子上还有卤煮的肉丸子,庞非便要了一碗,让宋然拿根签子扎着吃,又打趣说:“这下我可养的起你了,怎不多吃点?身上有肉才好——”说着望望周围,见没人注意,便瞄了瞄宋然的腰。 宋然手里扎了个丸子,不跟他废话,只问到:“你不是打定主意要认你娘了么?为啥刚才那个样子?怪生分的。” “她都那样,我能咋样?”庞非没好气的说,哧溜吃了口面条,又闷闷地道:“我一进去,先都吓坏了,把她是我娘这事都忘了,又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来,不想跟她说话。” 宋然露出个安慰的笑容,把竹签子送到他嘴边,说:“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娘还是想跟你热乎热乎的,只是,可能也跟你一样吧,心里虽则软着,面上却显不出来,你别太冷淡了。” 庞非张嘴把肉丸子吃了,闻言,眼睛一亮,问:“真的?她也,也紧张我么?你怎的看出来?” 宋然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走,等会我知无不言。这儿太热了。” 初夏时节,阳光金黄灿烂,空气湿润闷热,又吃了东西,自然是一身汗。庞非便起来给了钱,准备坐船回柳城去。 “爹,爹,你去哪?” 两人刚回到柳城赁居的小屋旁,便看见庞非的爹在巷子里,庞非连忙大声喊道。 庞老爹听见儿子喊他,回过头来,神情还是带一点茫然。 庞非几步冲上去,拉着他爹,说:“今儿别出去了,跟你说个事儿。走,回去。” “哦,可是我还要到你师父那里帮忙呢。”庞爹也不抗拒儿子拉着他的手臂,随庞非走了回来。宋然跟在后头,大家进了屋子。 庞爹几天都是去大院帮庞非的师父修缮那些练功夫的家伙,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往外跑。自打来到南边,他就再也没有喝醉发疯过,这还多得庞非的师父帮他戒了酒,又给他介绍了些短工,因而整个人的精神好多了,看着也没那么显老。 庞非拉着他爹坐下,沉吟半晌,又看了看宋然。 宋然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自己便走开去烧水泡茶。这事他们刚刚在船上说定了,须得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直接说开了更好。 “爹,明天带你去杨城,去见一个人。”庞非说。 庞爹摇了摇扇子,疑惑道:“见谁?” 庞非没有立即回答,观察着他爹的神色。 庞爹似乎觉察了什么,盯着儿子的脸,扇子也不摇了,屋子里忽然陷入了寂静,只有炉子上的水在咕噜噜地响。 宋然又给庞非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快些儿,别拖拖拉拉的。 “是我娘!” “是你娘?” 父子俩同时出声。只不过庞非的语气里带着叹息,庞爹则是激动与不可置信。 “真的?!”庞爹声音颤抖,一下子站了起来。 宋然忙端茶过去搁在案上,庞爹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他,宋然轻轻地点点头。 庞爹定定地站着,两眼已经不知望向何处,似乎一下子无法消化这个意外的消息。庞非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说:“真的,是我和宋然前两天去太青山的时候遇到的,刚刚我们又去见了,真的是我娘。” 庞爹转过脸抓着儿子的手,眼眶渐渐红了。 又一次站在杨城太守府轩昂壮丽的府邸面前,只不过今天多了庞非的爹。 阳光打在庞爹的脸上,他只能眯着眼打量眼前的所在,有些犹豫。庞非昨晚自然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但现在真的来到此地,男人忽然想退缩。 宋然和庞非自是觉察到了他的反应,对了个眼神,然后一左一右半是扶着,半是拉着,往太守府走去。庞非嘴里还在不停跟他爹说着软话,希望进去之后,老爹不至于在亲娘面前失礼。 待他们进到正房,富贵气象一如昨日所见,帷幔后面似乎站着些丫鬟婆子,桌案上早已放了茶。宋然抬头一扫,敏锐地觉察到沈夫人的衣着打扮较之昨日,更为高贵雅致,仿若神妃仙子,静坐榻上。 “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总归是要分开的……”宋然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净尘师太的话。 果然如此! 见他们进来,沈夫人从容地站起,微摆水袖,对着三人中间的庞爹展颐一笑,道了一声:“海大哥,好久不见。” 庞爹自从进了府后,整个人更是紧张不安,走在甬道上双手都是抖的,弄得庞非都有些儿后悔和紧张,然而此刻,他发现身边的老爹却出人意料的镇定了,只听得他低低地叫了声:“真娘——” 庞非和宋然走在偌大的府邸里,心不在焉地打量四周的院落景致。而领着他们的,正是在太青观里尽忠职守的高个子面瘫护卫,名唤武鸣的。大人谈话,庞非他们自是不好在一旁提高,沈夫人就让婆子带了他们出来,吩咐交给武鸣,好生领着到外边等候。 “你猜,她会跟我爹说什么?”庞非踢着颗小石子,不放心地问宋然。 宋然看了眼前边领路的武鸣,见他目不斜视充耳不闻,笑了笑,方低声说:“他们大人的事,我怎么猜得到?不过我觉得,你爹这一回一定会乖乖地,嗯,怎么说呢?应该会歇了心。” “那是。”庞非叹一口气,其实他也不笨,亲娘那副样子,分明是打算与他爹说清楚,彻底断了他的心,或许还会打发他回去。 这样儿也好,一了百了。 “大人。”前边领路的武鸣忽地停下来,抱拳喊了一声,原来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穿过柳丛,往这边走来。 宋然大吃一惊,和庞非霎时停住了脚步。 大人?莫不就是这儿的正主,太守大人徐宁? 那男人已走到跟前,宋然蹭了蹭庞非,两个默契地低下头去,同时拱手行礼。 “哈哈,你们就是夫人的贵客?你就是庞非吧?” 男人身形高大,声若洪钟,一开口就说穿了他们的身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6 份,没有半分的试探。 庞非怔了一怔,答道:“是,大人,我就是庞非。这位是我的小兄弟,宋然。” “嗯,听夫人说过了,那么你就是我干儿子了?哈哈!白得个这么大的儿子!不错!走,跟我到书房来,咱们说道说道。”男人大声说着,笑着打量庞非两眼,一手拍在他的肩头,然后转身往前走去。 庞非差点被他拍了个趔趄,嘴角抽搐,与宋然对视一眼,简直莫名惊诧,这太守大人心眼儿也太大了吧?! 情况完全出乎意料,他们也来不及商量什么,只得快步跟上。 第43章 辞行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热烈,这是不正常的,起码在宋然和庞非看来是这样。 首先是徐大人,这位一手掌管着杨城的大官,此刻正捧了一个碧绿茶碗,那可是有小盆子那么大呢,咕噜咕噜地灌着茶,与宋然心目中的深沉内敛的官员形象相去甚远。 然后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约莫八九岁,衣饰不凡,都长的玉雪可爱,一个胖乎乎,一个娇滴滴。原本是在一本正经地描画写字的,一见徐大人带了宋然庞非进来,便三两下扔下手中的纸笔,摇着徐大人的胳臂,连声问:“爹,爹,这是谁?”还跑到两人面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好一番打量。 “咳咳,让爹喝完这茶再说!小崽子们,晃得我的碗都要掉了!”徐大人端着茶碗,眼看那茶水被晃得都要漏出来了,登时十分无奈。 宋然和庞非不忍直视,强忍着笑,只低头喝茶。 徐大人好歹喝完了,长吁一口气,对两人说:“这是心儿和洛儿,孩子们胡闹惯了,只有他们的娘才制得住。不知怎的,他们都不怕我。” 呵呵,您老这个样儿,他们不把你当马骑还是好的呢。宋然好笑地想,又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好啦,孩儿们,这位是你们庞非大哥,以后要叫大哥哥,知道吗?”徐大人先介绍了庞非。 “大哥?”小姑娘嘴巴一撇,有些儿不以为然。 小胖子男孩倒很听话,软绵绵地叫了一声:“大哥哥。” “心儿——这可是你娘吩咐的。”徐大人脸色有些不好看,盯了一眼小姑娘。 果然是沈夫人的话管用,心儿小姑娘嘟着嘴,也叫了一声:“大哥哥。” 徐大人脸上露出笑意,又向他们介绍宋然:“这一位是宋然哥哥。”这一次两个孩子都乖乖地叫了人。 宋然看着这两个娇养的孩子,想到他们是庞非的弟弟妹妹,却是一降生就在这富贵的家庭,有优裕的环境,有父母的疼爱,庞非,却什么也没有……他心里百感交集,不由得有些儿替庞非难过。 这会儿两个孩子却缠上了庞非,一个说:“大哥哥,你有什么好吃的吗?”一个说:“大哥哥,你给我描这个好不好?上次小天哥哥给我描的可好看了,你会不会啊?” 庞非手足无措,对着这么两个少爷小姐简直无力招架,只得含含糊糊地应着话,眼睛一个劲看宋然,只差说出“快救我”三个字了。 徐大人笑着摇摇头,朝外边叫了一声“小天”,一会儿后,一个护卫打扮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脸上似笑非笑——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上次在太青观一脚把庞非踹了撞墙的护卫! 庞非摸了摸鼻子,借着手指的掩护,眼睑下垂,把那护卫狠狠刮了一眼。 名唤小天的护卫想必听说过了,刚才不是武鸣领他们进来的么?于是此刻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一般,只对着徐大人弯腰抱拳:“大人,有何吩咐?” “把少爷和小姐带出去,令他们妈妈看着玩。” 俩孩子一脸不情愿,但也拖拖拉拉的由小天哥哥一手牵着一个出去了。 这下子总算耳根清净。 徐大人看着他们出了书房,脸上的笑意稍稍收住,转过眼来对庞非说:“日后,他们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了,须得照看一二。” 庞非正把茶杯搁到案上,闻言,手一顿,不知作何回答,只得点了点头。现在就要他当这两孩子的哥哥,就如让他喊眼前的男人“义父”一样,是万万做不来的。 徐大人又问:“之前可读书?或是习武?日后想要做何营生?” 宋然心想,来了来了,这才是正经事。当下收敛心神,专心听他们谈话。 “读过几年书,脑子笨,便不读了。后来跟着人打铁,还跟,跟我爹学过一点儿枪法。来柳城就拜了个师父,练过几下。”庞非老老实实地答道。不知怎的,他面对眼前这男人,似乎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使不出来。 “哦,那么,你想做些什么呢?” 庞非看了一眼宋然,鼓足勇气说:“不瞒大人,我之前跟师父学艺,为的就是谋个护院之类的活儿,您看,您这里还缺人么?” “咳咳”宋然听他这么说,差点呛了一下,兄弟,你现在拜了尊大佛,怎么要求还那么低? 徐大人望了眼宋然,似笑非笑,搞得宋然倒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吧,物尽其用,非儿你喜欢习武的,就先跟着武鸣他们学学护卫的本领。宋然呢,一看就是读书人,不如暂时在我的书房里头当个小管事?”徐大人也不跟他们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拿了主意。 这恰好是庞非所求的,当下他便十分喜悦地答应。 宋然则想到这徐大人看似粗犷,其实心思周密,应该是早就根据夫人所言安排好了两人的出路,并且也可借机会观察他们两人。 “大人,夫人那边来人说,客人请辞了,让庞公子他们过去。”门外,一个下人回禀道。 宋然和庞非便站起来告辞,那徐宁又豪爽地一巴掌拍在庞非肩上,说:“好好安顿收拾了,明儿就过来,给你,给你俩办个接风宴。哈哈,府里也好久没热闹过了!” “幸亏拍的是不同的肩膀,这下平衡了。呼,力气可真大!”出了门,趁人不注意,庞非龇牙咧嘴地说道。 宋然不管他,横竖拍的又不是自己。 庞爹已经在正房门外等着了,见儿子来了,只说了两个字:“走吧。”然后就慢慢往外走去。 “非儿——”里边,沈夫人唤了一声。 庞非看看爹的背影,又看看湘妃帘子里影影绰绰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脚要往哪里迈。宋然忙示意他去见沈夫人,自己则快步跟上庞爹。 不一会儿,庞非也追上来了,手里拿了个小包袱。三人默默无言,出了太守府。 外头天青无云,满目碎金,宋然正要废话两句夸赞下好天气,庞爹却开声了:“儿子,咱们去吃顿好的,然后,我就走了。” “爹——”庞非大吃一惊。 “见过真娘,我就心满意足了。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7 真的,她说得有道理,是我痴心妄想,这么多年来看不清。”庞爹望着空中日光,喃喃地说道。 “庞叔想去哪里?自己一个人走倒让庞非不放心,不如还是留在柳城吧,我们也会常常回的。”宋然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出声劝说。 庞爹摇摇头,说:“去哪里不成?到处走走,回吕城去,都行。儿子,不必担心我,好好跟着你娘罢!”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不知沈夫人是如何跟他说的,竟使这男人将多年的执念放下,不知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福气。 三人终究没有去酒楼吃,而是回到柳城,斩了只烧的鸭子,备了两坛酒,庞非陪着他爹喝,宋然夹在中间,这个劝两句,那个哄几声。到得晚上,爷俩都喝醉了,宋然也累了,大家只得随意躺下。 五更天的时候,宋然迷迷糊糊地感觉倒身边有响动,他强撑着睁开眼,微亮的天色中,庞爹立在屋子中央,正在出神,宋然挣扎着起来,含混不清地问道:“庞叔?怎么了?” “嘘——我这就走了,别吵醒他。”庞爹缓缓地低声说。 宋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揉揉眼,发觉庞爹已是收拾停当,一身灰黑布衣,拎着行李,竟真如昨日所说要离开这里。 “庞叔,您先别走,等庞非醒来再说……”宋然急忙爬起来,想拉住庞爹。 庞爹往旁边轻轻一避,摇摇头,说:“这么多年,是我这个当爹的拖累了他,现在总算找回他娘,这很好,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成为他的累赘。宋然,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替叔看好他,别让他闯祸。” 说完,庞爹深深看了眼躺在席子上的庞非,径直拉开了门。 宋然呆呆地坐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掉转头看了眼仍兀自好眠的庞非,鼻头不禁一酸。 “有了娘,又没了爹,唉,这人生啊,真的是有舍才有得么?”庞非打着赤膊赖在席子上,幽怨地说。 宋然俯在他身边,上上下下一路嗅下去,末了说:“唔,躺出一身臭汗来了!别这个样儿,你爹还让我看好你。走走走,跟你师父辞行去,这才是正事呢!” “哎呦,你不说我倒忘了,昨儿那个小包袱呢?拿来拿来!”庞非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就拿了那小包袱速度打开,宋然凑过来一看,乖乖,是几张银票! “怎不早点儿拿出来?该给你爹两张当盘缠啊!”宋然两眼发光,抓着张银票喊道。 庞非一把夺下来,笑嘻嘻在宋然脸上“啵”了一下,说:“别动,这可是要养媳妇儿的。爹那儿我早塞了在他包袱里。” 两个穿好衣服,出得街上寻着银庄兑了钱,又去称了些熟菜,打了酒,就直奔庞非的师父家。 大院里,好些小伙子正在日头下练着功夫,有对着耍拳的,有使刀的,也有蹲在一边观看指点的,见了庞非领着宋然进来,俱纷纷招呼他,又插诨打科打趣宋然,弄得宋然脸都红了,庞非却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笑着把东西给了其中一个师兄,问了师父所在,两人便入里边去。 宽敞大屋,窗前高大绿树,撒下阵阵阴凉,庞非的师父正与一个男人绕着大树转圈,边说着话。觉察到庞非他们进来,便都转过身来。 “师父好!柳先生也在?”庞非忙喊人。 宋然自是见过蒋师父的,但这柳先生却是眼生,这一见不由得有些儿诧异——眼前的男子一身月白长衫,眉目清俊,气质内敛,眼尾略略上扬,却不见风流,眼神十分清明。乍一看很年轻,再看,只见眼角处似乎有细细的皱纹。觉察到宋然在打量他,便一瞥过来,露出笑容。宋然连忙回以浅笑,不好再细看。 “好小子!竟然被徐太守府里看中了?!”蒋师父听庞非说了来意,既高兴又意外,与那柳先生对视了一眼。 庞非摸摸鼻子,说:“是太守夫人,嘿嘿,许是我运气好。这来跟师父辞过,就准备过去了。” “如此甚好!此去更要勤勉练功,用心看守,将来有出息了,师父也跟着沾光!”蒋师父十分开怀,又问柳先生:“先生怎么看?” 柳先生抬眸浅笑,说:“徐太守打仗了得,治下有方,回到杨城十年来又多有政绩,造福一方百姓,堪称良吏。你这主顾确是寻得好!” 这人声音略微低沉,但说话时仿佛有一股魔力,听得宋然心里暖洋洋的,不禁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班师兄弟热热闹闹地吃午饭,又给庞非敬酒,祝贺他前程似锦,饭桌上觥筹交错,小伙子们都吃得一身是汗。宋然夹在其中,也感染了快乐的气息,想着总算不用为钱发愁了,吃住都有了着落,还有活干,不禁对未来的生活产生一丝向往。 “真没想到庞非那小子竟有这造化。”蒋师父与柳先生坐在上头,慢慢吃着菜,边低声交谈。 柳先生摇了摇头,说:“徐宁何许人物?听说他那夫人也是个妙人,能看上这小子确实不太对劲。你再关切些,能交结上徐宁,将来也许是个助力。庞非他们两个进去了,与我们也是方便。” “唔,只是徐宁是不掺合京中事的,整个人滑溜溜,兴许对咱们没什么用。” “多一个朋友便是少一个敌人,老蒋啊,眼光要看远些儿”柳先生用筷子点点蒋师父,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蒋师父眼望庞非在席间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好笑,转过头一看,皱了眉,“大公子说不让你喝酒的,赶明儿又得问我的罪。” 柳先生十分享受的样子,不理他劝,只说:“让他们有空常回来瞧瞧,莫断了联系。他身边那孩子看着也机灵……” 宋然恰好看过去,见柳先生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一怔,随即遥遥举杯。柳先生也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朝宋然示意,然后又一口干掉。 蒋师父:“……” 第44章 洞房 在太守府后院鸣个不休的蝉声中,在校场热烈的日光下,在与两个孩子斗智斗勇的相处中,倏忽一下,夏日暑热渐煺,舒爽的秋天到来了。 每当宋然躺在自己和庞非的屋子里头,透过蝉翼般细薄的窗纱,触目所及俱是姹紫嫣红的时候,犹觉是梦中。 命运真真切切地展示了它的诡谲多变与跌宕起伏,让宋然觉得不管日后遇到什么,他也许都能坦然面对了。 这些日子,宋然就在内书房里理事,功夫不多,不过是在徐宁要写字儿的时候磨墨,或者收拾下外边递进来的私人信件,或者硬着头皮给徐心大小姐描画儿。有时候客人来,就送水递茶,招呼客套,帮忙传唤。如果清闲,便看书。徐宁很是满意他的安静沉稳,说了再过些日子就让他到外书房去。 这天,宋然送走了来拜访徐宁的一位客人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8 ,回到书房整理下笔墨案贴等物,眼看无事,便意欲绕到校场去,看看庞非,看他的箭术练得怎么样了。正走出门,忽地看见沈夫人衣裙摇曳,环佩叮当,悠悠然往这边过来了,身后跟着些婆子丫鬟。 他有些奇怪,沈夫人是很少到书房来的,不知今儿有什么事。他自是不敢再出去,退回到书房,煮茶等候。 “你这里倒是清静。”沈夫人进了门坐下,含笑说道。丫鬟婆子只在门外侯着。 “夫人请喝茶。”宋然奉上茶,又说:“老爷才刚出去呢。” 沈夫人说:“我不是找他,今儿过来想问你些话。” 哦? “你和非儿一块作伴也有好些年了罢?”沈夫人啜了口茶,问道。 “嗯,小时候一块玩,到如今认识了也有十年的时间了。”宋然回答。 沈夫人点点头,轻轻一笑,说:“前儿跟几位太太说起些儿女的事来,忽地记起,庞非今年也有二十了,早该成家了。你跟他是一块儿长大的,特来问问,他在兰西没有定下亲事吧?” 宋然此时心下明白,隐隐有些不快,可不敢显出来,只说:“没有的。” “我就想么肯定没有的。”沈夫人看了眼宋然,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然憋闷半晌,故作思考了一番,最后讷讷地说:“我们,我们原先过得马马虎虎,也没想过亲事,没听庞非说起过。” 沈夫人笑得如春风拂面,说:“娶妻生子,安家立业,人人都这么过。我看非儿一表人才,肯定招姑娘家喜欢。只是我对他好,他总有些儿不大领情。你回去替我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怎么说。” 宋然只得胡乱点头答应着。 沈夫人便喝了茶,站起来准备出门,忽地又似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忘了,你们院子里都是小厮婆子,没个丫鬟整饬内室总不大妥当,我那儿有两个□□好的丫头,给非儿使正合适,晚些儿我就叫人过去。” 宋然一呆,下意识地看了看外边的丫鬟。 沈夫人又打量宋然两眼,半打趣的笑笑说:“你可比非儿长得好呢,定了非儿的,也给你寻摸个亲事,可好?” 那些丫鬟婆子有的听到了沈夫人的话,俱拿眼偷偷看宋然,见他眉清目秀,不由得吃吃笑起来,然后簇拥着沈夫人离开。 宋然自个儿立在门前,看人走远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沈夫人如此说也是无奈,庞非来了之后更愿意跟徐宁打交道,对她这个做娘的总是淡淡的不大亲近,虽说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但沈夫人也不敢私自就定了,所以特地来问宋然,这不奇怪。 但她的话里似乎又隐隐有敲打之意,还要往他们的院子里塞丫头,莫非沈夫人知道自己跟庞非的事? 住进来两个月,院子离沈夫人处虽远,但总有下人机灵的,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太守义子,不免多加几分关注,或者看出来些什么也说不定。屋子虽是一人一间,但每晚里两个总是睡在一块,又不要丫鬟伺候,传到沈夫人耳中,她不作多想是不可能的…… 宋然闷闷地想着,扁了扁嘴,慢慢往外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校场。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直插天际,又快又狠,然后“啪嗒”一下,一只大雁掉在地上。 校场上的护卫轰然叫好,声震浮云,有几个争相冲上去,捡起那只大雁左瞧右瞧,啧啧称赞—— “好小子,真有一手!” “这准头,怎么练的?” “嘿,那是天生的,天生!懂不?” 庞非一脸得意洋洋,朝其中一人坏坏地笑道:“愿赌服输,说好了,今晚是你的!” 那人便是林小天,跟庞非一笑泯恩仇后,两个便常常比个高低,打个赌什么的,如今见庞非射下了大雁,心底也服气,又喜欢他这种豪爽的性情,当下拍着他的肩说:“少不了你的,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冲他眨眨眼,朝那边努了努嘴。 宋然见他们望过来,忙挥了挥手,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庞非几下跑过去,一跃上台阶,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正要跟你说个好事,今晚林小天带我们出去玩儿,喜欢不?” 宋然看他汗珠还粘在额头上,双眼亮晶晶,便按捺下心里的不快,咧了咧嘴,说:“好。去哪里?” 庞非怔了一怔,说:“怎么,你不想去?今天很累?” “没有,嗯,是有点累,不过我也想出去玩玩。”宋然忙摆手,抬眼看庞非,肯定地说。 庞非狐疑地打量他,说:“有人给你气受?那俩孩子欺负你了?” 宋然笑了,说:“没有,真没有。你下去吧,我回去歇一会。” “有事可不许瞒着我!”庞非伸手想捏捏他的脸,又顾忌着身后那么多人,只得摸摸他的头,转身跳下去。 秋夜,风清月朗,宋然与庞非,跟着林小天,还有另外一个护卫名唤童刚的,刚好不用当值,告诉领头的武鸣一声,便出得街来,往灯红酒绿处行去。 护卫都生得高大,身形挺拔,穿上便服后更是与平时肃杀的样子不同,一个个都风度翩翩,中间又夹着宋然这么一个俊秀少年,走在灯影中颇为招摇,引得过路的人纷纷侧目。 “看,那姑娘对你笑呢!”童刚用手捅捅庞非,笑嘻嘻地说。 庞非笑意盈盈,边说着“别闹,人家是看林小哥。”边拉了拉宋然,生怕他被人挤了去。 宋然还是头一次夜晚游览杨城,但见热闹繁华,熙熙攘攘,说笑叫卖,人语鼎沸,心底的郁闷早去了好些,只是目不暇接的,都没顾得上他们说些啥,任由庞非牵着自己,待停在一处小楼前,耳边响起小倌招揽客人的声音,方恍然已经是到了目的地。 那楼前匾额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宋然对着念出声来:“雁——南——飞,干嘛起这么个店名啊?” 林小天扬起嘴角,想逗逗他,瞥一眼庞非,又忍住。 两个小倌在迎客,见了林小天一行,迎上来,笑着说:“林大哥,今儿有空来逛逛?里边请!几位爷,请!” 显然是熟客了。 林小天便潇洒地一撩袍襟,领着几人进去。 这景象似曾相识,使得宋然心里一突,眼前不由得晃过那一幕——吕宋峤第一次带自己去莳风那里,仿如昨日。 他不由得闭了闭眼。 下一刻,自己的手便被包在温暖的掌心中,庞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然,怎么啦?不舒服么?” 他抬起头,对上庞非关切的眸子,那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轻轻摇头,说:“没事,我们进去吧。” 庞非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但此刻又不能细问,只得跟着上了楼。 几人来到二楼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69 ,进了单间,小厮麻利地上了酒食,林小天便挥手让他们下去,说等会儿再叫人。 “尝尝这里的桂花酒,还有这个,他们的拿手点心——”林小天笑着为庞非和宋然介绍,童刚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说:“吃,吃,吃!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吃!唔,香!” 宋然看他如此有趣,自己也抿了一口酒,入口清淡香甜,一丝儿涩味也没有,不由得又抿了一口,又夹了个圆溜溜红艳艳的丸子,不知是什么,表层香酥,内里软糯,如雪即化,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太好吃了!” 林小天自己也夹了一个,先不吃,就那样挑着,嘴角一缕笑意,说:“烈焰红唇,像不?” “什么?!”宋然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这名儿,也太,太恶俗了!怎的起这样一个名儿?! “那是你没尝过那滋味,嘿嘿,尝过了就明白啦!”童刚意味深长地笑说道。 宋然一想,热热的,软软的,滑溜溜的……又真的有些像,庞非亲自己嘴唇的时候——他不禁红了脸。 庞非在一边不出声,只喝酒,看着宋然傻笑。 楼下渐渐喧嚣起来,宋然便出来疏散疏散,靠着栏杆朝下看,只见一楼大堂中央,一个青衫男子正在旁若无人地抚琴,神情冷漠,仪态万方,仿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周遭散散地坐了许多客人,一脸陶醉,不知是听琴还是看人。 侍女小厮托着酒食穿梭往来,香脂酒气盈满充溢,调笑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直教人堕入这温柔乡之中。 宋然感觉如同置身于靡丽的梦境,又喝了酒,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好奇地边看边走,绕着二楼转了个圈,来往客人见了这么个俊俏小郎君,都含笑看他,还有人出言相邀,请他去喝酒。 一间屋子半遮半掩的,宋然路过时恰好那风吹起了帷幕,他不觉意往里一瞥,差点叫出声来,只见一名赤︳上身的男子,正搂着个少年压着亲吻,如痴如醉。 “嘘,偷看什么哪?”身后忽地响起声音,耳畔被人吹了口热气。 宋然浑身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手就给人捉住了,拉住靠在一个熟悉的怀里。 “咱们回去,好不好?”庞非在耳边低低地说。 宋然的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总觉有些异样,又怕给人发现不好意思,忙推着庞非离开。 庞非眼里满是笑,在光影之下十分的温柔,瞧着宋然的脸,欲言又止。 “林,林大哥他们呢?”宋然被他看得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问。 “他们今晚不回去。刚说了,咱们走吧!”庞非牵着他的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楼出门。 回到太守府,已是人静声悄,一拐入幽暗的花园,庞非便把宋然一扯,压在柱子边不管不顾地亲起来。 宋然被他撩得浑身发软,好半晌才推开他,喘着气儿说:“别,别这样,给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怕什么!”庞非不管,双手在宋然身上乱摸,把热气喷在他的脖子上,那东西简直是霸道地顶着宋然。 宋然也是情迷意乱,身上热烫,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但这还是花园,他好歹保持了点清明,顺着庞非拉拉扯扯往前走。 “庞公子,您回来了?”娇柔的声音在院门前响起,灯笼下,两个丫鬟含羞带笑的迎上来。 庞非吓了一跳,忙一迭声地说:“哎,哎,哎,别动,别上来!” 宋然明白过来,这两个想必就是今儿沈夫人说的过来伺候庞非的丫鬟了,月色映照之下,果然是如花似玉。他心里忽然冷了下来,朝丫头们点点头,放开庞非的手,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庞非一头雾水,这边丫鬟们赶上来,那边宋然却撇下自己走了,怎么回事?! “你们,做什么的?”他疑惑地问道。 “回公子,是沈夫人让我们来伺候的,我叫晴儿,她是珍儿。”一个丫头脆生生地禀道,又要上来搀庞非。 “打住,我自己走。”庞非皱了眉,脸色不善地盯着她俩,沉思了一下,说:“夜深了,你们先歇息,有什么明儿再说。” 说完,竟是不再理会两个俏丫鬟,快步回了屋子,哐当一声关了门。 宋然呆呆地望着帐顶,心里乱糟糟,低落的情绪中夹杂着丝丝委屈,却又感到自己可笑, 娶妻生子,安家立业,正如沈夫人所言,此乃天经地义。庞非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娶一个殷实之家的贤良女孩儿是绰绰有余的,那时候自己又将何以安身?天大地大,哪里才是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兰西和吕城还能回去吗? 过去的种种,身世之谜,被陷害之痛霎那间涌上心头,直堵得他透不过气来。 庞非推门进来,满室寂静,月光幽幽从窗口透进来,银霜迷离。 他走近床边,却不见人,再仔细一看,被子里鼓起一块,想是捂在里边了,他不禁好笑,坐在床沿,拍了拍那一团,准备像往常那样把人挖出来。 谁知被子里的人压根没反应,不会就这样睡着了吧?闷死在里边怎么办?庞非哭笑不得,几下扯开被子,朝侧睡着的人俯下身去,却看见宋然闭着双眼,满脸泪痕。 他的心一颤,饶是再粗心,也觉得宋然今天的确是有事,挨近了,轻声地问:“怎么哭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嗯?” 宋然静静地摇头,拉起被角擦了擦眼泪,说:“没事,想起二哥他们罢了,你累了一天,回去睡吧。” “宋然——”庞非拖长了声尾,干脆也翻身上来,扳过他的身子,故作严肃地说:“你心里分明有事瞒着我,再不说我生气了!” 宋然眨眨眼,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刚才想得太入戏,实在太矫情了,只得把白天沈夫人的话说了一遍。 “那两个丫头,是让你放房里的,嗯,就是这意思。”末了,他又补充道:“你现在不同以前,咱们这样好像不合适,你娘这样安排也是……” “也是什么?她不懂你也不懂吗?”庞非这下真生了三分气,声调也拔高了几分,“从前你样样都比我好,后来又回去当了三爷,我却从未想过那些有的没的,只知道不管你是谁,都始终是我的。现在呢?我不过是认了娘,担了个义子的虚名儿,你就说不合适了?!” 宋然见他恼了,忙分辩说:“我,不是,我——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我觉得最好的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庞非双眼闪闪,瞪着他。 宋然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庞非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也不出声——这个傻子,一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宋然只得凑近,蹭了蹭他的脖子,温声说:“好了,别气了,是我不该多想。只是,只是,怎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0 么对你娘说呢?” “这有什么?直接说罢了,就说你我定了亲,我才不会要女人。” 宋然干笑两下,无话可答。 庞非却忽地动了念头,一骨碌爬起来,说:“等我一会,拿个东西过来,嘿嘿!” 宋然莫名其妙。 庞非一阵风似的出去,又一阵风似的回来,手心里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盒子,朦胧的光线中也看不出是什么。 宋然想拿过来看,庞非却一扔,把那盒子扔到了床上。 “今晚咱们就生米煮成熟饭,先洞房后成亲,她不答应也不成。”庞非坏笑着说,除了外衫,就要爬上床。 宋然顿时往后一缩,虽则这些天来都是与庞非一块睡,总有擦枪走火的时候,但都是用手给解决了,可现在听他那意思,莫不是要来真的? “刚刚在雁南飞的时候,林小天跟我说了,滋味销魂得紧,你不想试试?”庞非捉住人,按在被子上,目光如同火一样,下一刻就能把宋然燃着。 宋然咽了咽口水,只觉十分紧张,看着庞非的俊朗的脸,贴着他阳刚的身子,不禁又有几分期待,心乱如麻的时候,庞非已经挑开他的单衣,细细地亲了下去。 “这是,是什么?”宋然在喘气的空挡,拧开了盒子,一股清新的香味扑来。 “嗯,是好东西,帮我擦,然后我帮你。”庞非拉起他的手。 “啊!唔,痛——你,你出来,呜——” “这时候怎么出得来?好宋然,忍忍,快了……” 月亮也悄悄地隐到云层后面,实在不好意思偷窥那满室□□,清风吹起纱帐,交缠的人影若隐若现,喘息之声到得后来也夹带了几分甜腻。 时间仿佛被偷走了一般,下半夜,两个人都还醒着,宋然眼角都红了,水汽氤氲的,抡起拳头捶了几下庞非的胸膛,却是软绵无力。 “好人,下次就不疼了。”庞非温柔得像水一样,哄着怀里的人,脸上是餍足的神情。 “还下次呢,骗人!”宋然扭过身子,缩进被子里,合上眼,嘟哝着沉沉睡去。 庞非在那白皙的肩膀上亲了一亲,只觉心满意足,再无甚可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章,感觉对两个人的感情总算有了个交代! 哇哈哈,好满足! 第45章 战事 当庞非风轻云淡地同沈夫人交代自己与宋然的□□时,脸也不红一下,好像这事如同娶妻生子一样,也是天经地义的。 徐宁也在场,两个大人面面相觑,同时心照不宣,沈夫人想说点什么,却被庞非几句话堵住了,只得不爽地认下。 “真真是你儿子,这行事,啧啧——”待庞非出去,徐宁觑着夫人的脸,半是好笑,半是感叹。 “我瞧着就有些异样,谁知他竟大方认了,这会儿我才信了——儿大不由娘!”沈夫人瞪了一眼自家夫君,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徐宁说:“那孩子看着也不错,你就知足吧,将来孙子还是有得抱的。” 提起这个,沈夫人就头痛,“让你请个师傅来教教洛儿,练练身子,你偏不上心,再这样胖下去,长大了哪家姑娘瞧得上他?” 徐宁便笑嘻嘻的,说:“好罢,让他跟着林小天每日跑几圈校场得了。庞非求了我,要到府军里头去,不然让他来带洛儿倒是好的。” 沈夫人摆摆手,意思是不再理他们爷儿的事,省得闹心。 宋然差不多一个月不好意思出现在沈夫人面前,幸好徐宁把他放到了外书房,避免了日常的见面。只是庞非去了府军跟着操练,晚间也不回来,只有休沐的日子回府,竟让他有些独守空房的寂寞。 天气渐渐冷将起来,年底外书房事务颇多,宋然跟着几个老文书学习,在急匆匆的节奏中竟很快上了手,草拟公文,收发信函,接待一应大小官员随从,跟着徐宁四处去进行年底的抚恤犒劳,感觉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比之前任何日子都多,相比起来,以前所读的书简直是纸上谈兵。 终于到了年假,衙署不办公,庞非也从府军里回来,太守府众人热热闹闹过了新年。 宋然与庞非整日厮混在一起,正应了那句话——小别胜新婚,各种甜蜜缠绵那也难以细述。庞非此番回来更添了不少男子的勇猛阳刚,一身肌肉壮实流畅,衬着英挺刚毅的脸,着实让小丫头子脸红。 宋然也欢喜,只不过有时候那家伙让自己一整天都下不了床,又恨得牙痒痒的。 过了元宵,近海地区却传来了倭患作乱的消息。 倭寇上岸劫掠,自前朝以来便有,本朝在巩固北边边境的同时,也较为注重南地一带沿海的关防,所以情况并不严重。但今次,似乎跟往常的小打小闹有些不一样,接连传到太守府的军情一日比一日糟糕,也许是轻敌,也许是久不经打仗,离杨城最远的海莲城竟被倭寇占了去,海莲城守死在流箭之下,城防兵士本就不多,或被偷袭致死,或被推下大海,竟被敌人消灭殆尽。满城百姓被困城中,不知情况好歹。 徐宁这下坐不住了,与几名参谋取了地图出来,又从几名送信的探子口里了解到前边的敌情,略略制订了作战的计划,便准备带五千人马前往海莲。 庞非和宋然自然要跟着去,特别是庞非,还兴奋得提前回府收拾东西,准备了两日,搞得两个孩子也嚷着要去,被沈夫人好一顿教训。 徐宁早年间就是征战北方的主力,受过朝廷的嘉奖。这十来年过去,威风不减,身披铠甲骑在马上,率领一众将士火速赶往海莲,第三日傍晚,便赶到了海莲城下。 “义父,您看,这倭人从前都是在海上抢了就跑,他们的根也不在这儿,听说倭国人本来就不多,这次怎么突然占了城去呢?”庞非站在徐宁身边,看他展开了海莲城的地图,便问道。 “嗯,是这么说。”徐宁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庞非嘴角微微上扬,“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我觉得——”他挠挠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胡乱猜测,战场上一切都要根据情报来推断。”徐宁作势要敲他的脑瓜子,外面正好有人通传,不一会儿,宋然便拿着几张纸进来了。 “大人,这是先行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他将情报悉数放在桌面上,展开了,几人便凑近一齐看。徐宁又吩咐请几位副将来。 “根据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原来这占据海莲的是倭国争夺皇位失败后的五皇子一派,事先派了人进城做内应,又走投无路,才会破釜沉舟,里应外合之下才能将海莲拿下。”徐宁看过情报,对那几位副将说。 “既然如此,不足为惧。” “非也,狗急跳墙,只怕逼急了,他们会拿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1 城里的百姓做前驱。” “投鼠忌器,明儿一早咱们怎么打?” 大家议论纷纷。 庞非和宋然自然只是站着听,只在心里暗暗揣摩,并不发一言。 徐宁听了大伙的议论,沉吟半晌,方说:“诸位所言不无道理,他们已是穷途末路,肯定不敢轻易出城迎战,即使出来了估计也难啃,最怕他们自己死还要拉着老百姓垫背,咱们被占了城原就不妥,如果伤亡过大,朝廷定会责备下来。不若这样,我们今夜便派人去四个城门处查探虚实,明早佯攻正门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实则集中兵力攻打守卫最弱的一个城门,务必一击得手。” 大伙纷纷赞同,当下便有几人两两一组,自动请缨去勘察敌情,最后只剩下北城门还缺人,徐宁便环视众人,思量人选。 宋然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蠢蠢欲动,但还未等他细想,庞非已大步迈出,拱手道:“大人,我愿前往北城门。”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都有点吃惊,毕竟庞非虽然跟随队伍练过,功夫也好,但却未上过战场,不知行不行。 庞非却泰然自若,神情坚定,站着等徐宁发话。 徐宁盯着他,神情莫测,半晌不出声,末了终于哈哈一笑,大声说:“好!后生可畏!难得你有这种胆识,来来来,大家再斟酌斟酌……” 庞非脸上露出笑容,回头一瞥宋然,冲他眨眨眼,站到徐宁身边,认真听起来。 宋然先前还替他着急,现在只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帅气,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慢慢地退了出去,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夜色暗沉,万籁俱寂,空气冷飕飕的,外边只传来巡夜的士兵走路的声音。 宋然亲自给庞非扎好夜行衣的腰带,又把他的小花枪拿来,千叮万嘱要小心。 庞非整了整衣领,又把徐宁送他的小飞刀别在腰间,然后低头亲了亲宋然的嘴角,说了声“放心”,便拎起小花枪,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他要跟另外几组人集合,一起出帐,再分头行事。 宋然躺在帐子里,支棱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到了三更时分仍是不肯睡下,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人语喧嚷之声。他一个激灵醒过来,意识到是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赶忙披上外衫,套上靴子,几步跑到徐宁的帐中,那儿正亮着光,似乎有不少人。 “庞非——”他一眼看到屋子中站着的人,心头大石瞬间落地。 各组前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回来了,徐宁正在召集大家分析形势,准备晨攻。 庞非一脸灰尘邋里邋遢的,黑色夜行服也刮破了几处,但是精神很好,瞧着特别兴奋的样子。听见宋然叫他,忙转身过来,微微喘着气,说:“没事儿,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任务完成了?”宋然忙问。 “当然!北城门防守最弱,等会儿咱们就开始动手。” “你确认过了?”宋然有些不放心。 庞非肯定地点点头,“我又转过去找了林副将他们,一起看过了,确实是这样。” 宋然这下真正替他高兴起来,但一会儿又想起,问:“那么等会儿你还要上战场?这都累了一宿,行不行啊?” “一点儿都不累!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劲!”庞非拍拍他的肩,又叮嘱道:“等会儿千万别乱跑,跟着人,别掉队了。知道不?” “嗯,我不乱跑。”宋然知道这是非常形势,自然乖乖点头。 天刚蒙蒙亮,徐宁便带着一支人马大张旗鼓地冲向海莲城正门,霎那间鼓角齐鸣,人马奔腾,遥遥看见海莲城上守卫的倭人手忙脚乱,开始调集人进行抵抗,一时间滚石、箭失纷纷从高处飞下。 而另一边,两位副将领着大部分主力却悄悄逼近北城门,庞非自然也在其中。他骑在马上,借着周围人的掩护,迅速弯弓搭箭,两下干掉了上边的守卫,领队的副将见状,大手一挥,众兵士蜂拥而上,抡起大木,朝着北城门撞去。 “轰隆”几声大响,北城门被撞开,庞非等人率先策马冲入。 徐宁这边的人见状,佯攻几下,随即转移到北城门,纷纷涌入,一时间,叫喊声、冲杀声、踢踏声,夹杂着城中百姓的呼号声、倭人的呜哩哇啦,当真是紧张又混乱。 宋然混在断后的兵士当中,周围是徐宁留下来保护他们的人,由一名副将陈超带领,这最后的人不必冲锋陷阵,只是有条不紊地尾随进城。 进了海莲城,四周是散落的老百姓,见了自己人攻打进来,又惊又喜,只不敢跑出街道,一些胆子大的便在残破屋檐底下躲闪着看,或指着前边喊:“倭人逃到那头去了,他们会跳海!” 陈超眼见战斗的中心往海莲城守府及西边去了,便将众参谋人等就地先行安置,派了士兵在此守卫,自己带着人马也火速赶往西边。 宋然此时也跑得有些累,随便坐在一块断石上,喝着旁边屋子里老百姓端来的热水,知道此地已经没有危险,开始打量四周,心里想着庞非不知跑哪里去了,以他的身手,应该是安全的。 忽然,街道尽头传来一声大吼,随即一帮人飞也似的往这边冲过来,大家吓了一跳,忙起身靠在一起,守卫的兵士紧张地拿起武器。 竟是一班倭人,似乎是簇拥着当中一人奋死逃命,俱横着长刀,斜着身子快速奔逃,遇到有人阻挡,便抽刀一劈,甚是凶狠。而在他们身后,几匹马紧追而至,还有不少士兵大喊着跟在后面。 这留在当地的都是些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对着这班人肯定不够劈的,当下兵士大叫着指挥他们躲进旁边的屋子里。宋然拔腿就跑,谁料还没冲到廊檐下,便觉察到一股凶狠之气迎面而来,一个倭人就地一滚,截住了他的去路,然后刀光一闪,一把长刀横在了自己面前。 他登时顿住,往下一蹲,随即被人一脚踹中,摔倒在地。等他扑腾起来,方发现,自己与七八个人已经被倭寇制住,围在了中间。 这,竟是拿他们当人质么?! 庞非喘着粗气,控着身下的马,手抓着小花枪,死死盯着这一班倭人,他们刚刚去追逃走的倭寇首领,不料那只是调虎离山,真正的主却往北城门这边逃窜。 现在只见倭人围着中间一名身形瘦削的男人,一边后退,一边嚷着听不懂的话,而宋然等人被倭人押着,也是趔趄着后退。 想制住人退到北城门,然后逃走?哼!没那么容易!逃出去就行了么?外边也没个接应,还是死路一条。怕就怕,宋然等人质在他们手上,万一逼得急了,他们会来个鱼死网破…… 宋然被扯着推着,惊恐过后反倒慢慢镇定下来。他瞥见中间的倭寇头子,那人行动不大利落,捂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2 着胸口,垂着头,似乎是受了伤。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人干掉,倭寇便无所依仗了,怎么办好呢? 宋然在混乱中边退边快速思考,眼看就要到达北城门了,庞非他们逼得近了,倭人嚷得更大声,他也接近了那倭人首领。 他瞧见庞非的手伸向了腰间,并遥遥与他示意,宋然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喊一声:“蹲下!”那些听得懂他的话的都是自己人,一愣之下都立即蹲下,而倭人则被这大喊猛地震了一下,左右乱喊乱劈之间,宋然迅速向前一撞,恰好撞得那倭人首领转了个正面,说时迟那时快,“嚓”的一声,一把飞刀正中他的心口。 庞非一击得手,旋即大喊着飞马冲上,将那向他扑过来的倭人撞飞,突入慌乱的人群之中,弯腰一抄,宋然搭着他的臂膀一跃而起,正搂上他的腰,借力一顶,跨上了马背。 宋然感觉的自己与庞非的身子都在颤抖,而四周的人纷纷加入混战当中,他只管死死搂着庞非,埋头在他背上,任由庞非冲锋陷阵,挥舞着小花枪挑、刺、旋转,将那剩余的倭人纷纷击倒……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卡文好痛苦,预感很快就要完结,因为蠢作者快写不下去了,大哭三声…… 第46章 钦差 午后,海莲城还是一片狼藉,死伤的倭人横七竖八倒卧于地,兵士们忙着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清点伤亡,连海莲府衙里边也都挤满了人。 靠后院的小厢房里,庞非歪歪斜斜倒在榻上,一身战衣未除,沾着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连头发上都打了结。他一宿未歇息,又跟敌人狠狠干了一场,已经是满身疲惫,什么都顾不得了,跟徐宁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宋然多到这儿来,一倒在榻上便睡着了。 宋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惊险的一幕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但他合了一会眼,实在受不住那腥臭味儿,只得摇摇晃晃爬起来,给自己和庞非收拾。 “喂,都起来啦,都起来!吃饭吃饭!”外头一个大嗓子在嚷嚷,还地敲着一面不知是锣还是什么东西,砰砰作响,恰好在经过小厢房的窗子时,重重地敲了一记。 屋内两人都被吓得一跳,险些弹起来,庞非恨不得出去捉住人揍一顿,宋然却已经揉着眼睛坐起来了,伸个懒腰,口齿不清地说:“饿扁了,是该吃饭了。” 两个出得房门,一望 ,淡淡的日影已经暗沉,空中漂浮着饭菜酒香味儿,勾得庞非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一声响起来,宋然笑了,拉着他出去,先找衣服穿好,早春还是挺冷的,先头那外衫都要不得了。 外头人来人往,兵士们到处都是,端着盘子狼吞虎咽,大天井堆放着饭桶菜碗,还冒着热气。 “义父呢?”庞非塞了一碗饭菜进肚,缓过一口气来,方想起徐宁。 “唔,咱们吃完去找他。”宋然端着菜碗四周望望,恰看见徐宁身边的仆从过来,便招手叫他。那仆从跑过来,说:“大人正要请两位进去呢!”又压低了声音道:“里边有好酒好菜!” 庞非两眼发光,当即与宋然跟着进去。 只见里边正设了两席,徐宁与一众副将边吃边聊,看见他们进来,一个副将先喊道:“功臣来啦,快请上座!” 众人也一并起哄,闹得庞非怪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走到徐宁身边。 徐宁笑眯眯地说:“这是海莲城里乡绅送来的席面,你与宋然来坐,咱好好喝上一杯,也是为你庆功,为大伙儿庆功!”一班糙汉子俱高兴地笑起来,拉着两人入了座。 虽说是庆功,但谁也没有任性吃喝,徐宁他们还商定了留派人手安抚百姓,修缮城防居所,恢复秩序生产等事,一一计议妥当,众人方散去。 “这次定为你向朝廷请功,虽则不一定派官,但封赏定不会少,混个名声也好。”徐宁拍着庞非的肩膀,一脸喜气。 庞非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不瞒义父,头一回杀人,我也怕得很,现在腿还是软的。” “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你!带兵打仗就是这个样儿的,一回生二回熟,惯了就好了。” 宋然听得嘴角抽搐,杀人还得养成习惯了? “宋然也是个有胆子的,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徐宁一转头,也赞了宋然一句。 庞非笑得与有荣焉,十分开心。 “报——大人,城外有一队人马朝这边来了!”忽然,一个兵士奔进来回禀。 哦?! 徐宁面露疑惑,当即起身准备出去看个究竟,庞非他们忙跟上。 “大人不必担心,这个时候来,估计是友非敌。”宋然在身侧说。 “嗯,只不知是何方神圣。”徐宁应着,大步迈出,跨上马往城门处驰去。庞非与宋然一匹,快速跑过街道,身后几个副将也控着马,须臾到了正城门处。 遥遥往下看,苍茫暮色中,那一小队人马已经抵达城门口,正在盘旋。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徐宁亮开了嗓子喊道。 底下亮起火光,有几人推开盔甲,往上看,少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道:“可是徐宁徐大人?我等是朝廷所派钦差,奉命前来海莲助大人捉拿倭寇的,请速开门!” 钦差?众人心头都是一个怔愣。 “请稍待。”徐宁回了一句,转过头来,带着大家往下走,边说:“怎么没听说过朝廷派人来?这哪门子的钦差啊?” “总不会是假的吧?”庞非在旁边嘀咕着。 “看他印信即可。”林副将说道。 伴着“咿呀”之声,城门打开,几人暗暗地手按武器,紧跟徐宁。 门外之人俱下了马,正在等待。见徐宁他们出来,先前出声喊话那人便率先走上前来,扬起手里的印信给他看。 庞非他们自然看不清楚,只打量对面众人,只见他们风尘仆仆,却一身肃穆,更有几人似乎十分有气势,不似寻常官兵。宋然也歪着头看,隐约看到人群中似乎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晃,又隐在别人后头了,他正思索,忽听到前头的徐宁吃惊的声音—— “怎么是大——” “大人便是此次钦差,徐大人不必多礼。”先前那人及时制住了徐宁的话,并一手托着他,并未让他行礼。 这时对面人群中缓缓步出一年轻人来,形容不凡,含笑看着徐宁他们,温声说:“仓促前来,倒惊着徐大人了。” 这谁啊?庞非宋然相互对视一眼,都感到十分诧异。 “啊!我想起来了,才刚我好像看见那个,那个,柳先生!没错,是他!”后院里,宋然抱着膝盖,苦思冥想,忽地一拍身下长榻,恍然说道。 庞非打了个呵欠,说:“柳先生是从京城来的,可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3 能认识那个什么钦差大人吧。那不关我们的事,来来来,睡觉!”说完,一把搂过宋然,促狭地掐了一把他的腰,嘀咕道:“这几日没个好吃的,又瘦了。” “别闹!”宋然挣开他,“这会子不累了?躺着,睡你的去!” 庞非抓着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两下,又抚上自己胸口,说:“早上那会儿可吓坏了,揉揉。” 宋然笑着捶了他一下,这人,头一回打仗,居然一点都不怂,还把血性都激出来了,不愧是我的庞非! 迅速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徐宁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此刻正端正坐着,含着笑与上座的年轻人说话。另外几人都是跟随年轻人而来的,边喝着茶边垂首聆听。外头,侍卫压着步子来回走动戒备。 “早闻徐大人威风,虽素未谋面,却十分景仰。如今又一举歼敌,夺回海莲,足见英武!”年轻人面带笑容,十分亲切。 徐宁一笑,“当不起大殿下夸奖!这倭寇其实不足为惧,侥幸夺城而已。徐某不才,也是在众将士相帮下方能迅速破敌。” “徐大人就不必客气了。”年轻人报以微笑,说:“吾回朝后定当禀明徐大人功绩,父皇必定龙颜大悦,予以嘉赏。” 徐宁虚虚一礼,连说“不敢,不敢。” 于是众人又谈了一番海莲城当下情形,商定留二千人在海莲驻防,等待朝廷派遣新的城守过来。 “殿下此番奉命巡视南地一带,为的是体察民情,并不想惊扰太大,殿下身份还请大人勿声张。” “自当如此。这里收拾了数间房,委屈殿下暂且安歇,这边请!” “请,请!” 众人纷纷散出。 徐宁亲自安排他们歇下,然后背着手站在庭院中,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方转身离去。 “这人一定是京城里的高官,你看义父对他那么恭敬。”庞非和宋然悄悄说着,跟在大伙后头,装模作样地巡看。 前边,徐宁引着昨日所见那个年轻人,边走在街市上,边指点着周围的情况。幸好倭寇只是侵占了城守府,并未对百姓加以太大的掠夺侵害,城中到处是战后回家修筑房屋,收拾整理的百姓,见了徐宁一行,许多人都感恩涕零,走不多时,侍卫们手里都拎满了百姓送的礼物——鱼干。 宋然手里也拎了一大串,但他素来不喜这东西,一来刺多,二来腥重,但老百姓的馈赠怎能拒绝?挂着散发出阵阵鱼腥味的心意,宋然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 所幸,到得午后,这钦差大人便领着他的人辞别出城,徐宁送完这尊大佛,明显地轻松下来。 “义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庞非打完了仗,颇有些无聊,趴在桌子上。 “大人,那钦差大人是什么来头?”宋然比较关心这个,虽然知道徐宁不大会说,但还是壮起胆子问了一问。 徐宁心里却想着事情—— 大殿下临走前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自己还得好好琢磨琢磨,他竟也知道庞非这小子,唔,不简单,耳朵伸得可长……不过听说如熙宫里那一位想跟这主儿斗?啧啧,不可能!皇帝老儿也是,这时候了还拿不定主意……罢了罢了,京城那头的浑水,自己还是不要淌的好! 他一边暗自下了决心,听闻问话,便随口应了两人:“过两日就整顿人马回去。钦差大人就是钦差大人。” 看徐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宋然撇了撇嘴,跟庞非笑了一下。 “柳先生,你怎么看?”年轻人拈着马鞭,悠悠然地缓缓骑行。 柳先生眯着眼,轻轻笑道:“徐宁的态度其实代表了大部分地方官员的态度,他们不会掺合,如果非要做个选择,也不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先生就这么肯定?现在他们那边又多了个实力干将呢!” “殿下且拭目以待。”柳先生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又问道:“您说的,可是姓吕的那位新贵?” 年轻人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柳先生笑着摇摇头,说:“那人急功近利,不足为惧。” “先生虽不在京里,也知之甚详,如此吾就放心了,想必先生已有良策。”年轻人漾出一抹笑意。 谈完了正事,马上的年轻人转过脸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柳先生,“对了,我听说先生在柳城日子过得很好啊,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咳咳,殿下,别听老蒋胡说,我身子已经大好了,不过是吃了一回酒而已,就一回。”柳先生左右望望,忽地一指那边,说:“哎呦,那儿冒烟了,是什么?我且为殿下一探!”说着,策马而去。 年轻的男人无奈,笑容不变,驱马跟上。身后众人也都笑着,抽着鞭子,马声蹄踏,这一班人很快便跑远。 第47章 故地 又是冬日,又是细雪纷飞,身旁还是那一个人。只是当年略显青涩的眉眼,现在已经全然是坚毅与沉稳,那宽实的肩背,更显示出可靠。 宋然看着前边驾车的庞非,心里暖融融的。换作常人,二十二三岁,早已是娶妻成家,儿女绕膝了,庞非自从和自己在一起之后,真的从不提那等事,沈夫人几番试探无果,也就死了心了。 在杨城的三年,是宋然过得最为安稳舒适的三年,使得他白皙的少年容颜似乎根本未变,只是个子长高了,并且更加的风流俊逸,圆溜溜的眼睛明亮如星子,笑起来时简直能迷倒太守府的一众丫鬟。 经过几年的历练,庞非的武艺精进不少,两人的心智也更加成熟,觉得天大地大,运道起伏,自己已经能看清很多事情,能承受很多磨难,也能驾驭很多未知,于是便重回吕城,看望二哥与兰西的舅舅,查清当年被陷害一事,再上京谋前程,那是徐宁提前为他们打点好了的。 所谓近乡情更怯,眼看吕城在望,宋然的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又顾忌着自己曾经的逃犯身份,在马车里便颇有点不安,一会儿问两句庞非到了没有,一会儿掀起帘子偷偷看几眼外边。 庞非在外边猜出了他的心思,便说:“别急,咱们先悄悄地去找姚笑。”顿了一顿,又自言自语:“不知那家伙还在不在……” “你别咒人家。”宋然想也不想便责备道,他还记得姚笑对他的好。 “说什么呢?我是说这几年过去了,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玉满堂那等地方混。”庞非说着,一抽马鞭,车子便冲吕城城门处而去。 “啧啧,玉满堂白天都有客人呢。”庞非仰起头,看看那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楼里果然传来姑娘们和客人的嬉笑声。他把马车驱到一侧,让宋然呆在里边,自己前去打听。 宋然坐着马车里,轻轻掀起帘子,久违的吕城大街,一如既往地宽阔厚实,人并不很多,街边依然有冒着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4 热气的小面摊,冷风一吹,小葱的味儿弥漫开来,那时候庞非请他吃面的情形历历在目。 他正胡思乱想,庞非走回来了,略带诧异地说:“那家伙居然成家了,不在这。走,上永巷包子店找他去。” “他,现下做包子了?”宋然忙问。 庞非嗯了一声,迅速驾车离开。 因已经是午后,包子店已经打烊,门虚虚地拢着,旁边几个小子在抓着些玩意跑来跑去,庞非拦住一个,说:“小哥儿,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姚笑的?” 那孩子虎头虎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说:“姚掌柜有一个,没有姚笑罢?我不知道。” 哟,还掌柜了呢! 庞非笑着放开他,上前去拍门。 “谁呀?没有包子咯,明儿赶早!是要下定?”里边传来招呼声,少顷,一个人循声出来。 “掌柜的,没有包子了,管不管饭?”庞非故意压低了声音问,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着光。 “客人说笑了,饭店才有饭,您请!您,你,你——庞非?!” 庞非笑起来,朝身后招招手,宋然也挤了进来,露出个脸,招呼了一声:“姚笑!” “妈呀!你、你,我,我——不是做梦吧?”姚笑又惊又喜。 一盏茶的功夫后—— 姚笑坐在桌子边,按着胸口,瞄瞄庞非,又瞅瞅宋然,愣是没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得了,要不要上来捏一捏,我们可没带着面具。”庞非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 宋然笑眯眯地打量屋子,这是店面后的一个小小隔间,往后头有房屋院子,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那里应该才是日常起居之地。 “不错嘛,姚笑,当爹了?”宋然冲他笑笑。 “呃,是。嗯,四个月大了。”姚笑对着宋然俊秀的脸,多看了几眼,又望庞非。这两人,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嘛,怎么也没办法和以前的形象联系起来。 庞非大概知道他想啥,得意的一笑,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别说三年了,咱们啊,现在是爷!” “好了,别糊弄他了。”宋然截住庞非的话头,压下心头的焦急,先问起姚笑的日子来,慢慢地,方引到吕府的情形上去。 “唉,那件事之后,听说吕家的大爷把所有的产业都变卖了,然后拿着钱跑了,没有再回来过。至于吕家的二爷怎么样了,谁也没见过他。有的人说他,说他终日只能躺着;又有的人说,他神志不清,已经是认不了人的。这不,那府里二奶奶都已经回娘家去了的……”姚笑叹着气说道。 “这事情在吕城可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有不少人为之叹息的,你说,诺大一个吕府,好好的富贵人家,被贼人害成那个样子,又查不出个好歹来,竟不了了之。” 宋然边听着,一颗心渐渐地沉了下去,有想不通的疑惑,恨不得立即去探个清楚。 “那吕家不是还有大房吗?”庞非朝姚笑问道。 姚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听说大房的人也去官府问过几回,也没个结果。还有,祸不单行,那大老爷摔伤了腿,家里一个儿子又小,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宋然此时脑子里乱哄哄的,想问,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只得默默听着。 告辞的时候,姚笑把两人送出门,宋然先一步上了马车。庞非低低地说:“记住,吕三爷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是宋然。明白?” 姚笑领会。他是聪明人,又讲义气,自然知道事情轻重。 “谢谢你!”庞非冲他眨眨眼,把一张票子拍在他的胸口,不等人反应,便几步跨出去,上了马车。 “哎,哎——”姚笑抓着银票,追出去,马车已经咯噔咯噔地跑了。 吕府正门的堂皇还如昔日,只不过紧紧闭着,再也没有门人带着讨好的笑意迎出来。 马车沿着整个府邸兜了一个圈,从外观看,吕府倒没有给人落魄之感。至于里边的境况,就不得而知了。 庞非在侧门停了下来,然后对后边的人说:“怎么样,一起下去?” 宋然定了定神,深深按捺下心中的涌动,“嗯”了一声。 “叩叩叩”,宋然轻轻地敲门,庞非则在旁边左右张望。 好半晌,都没有人来开门。 宋然转过头,疑惑地看看庞非,正要开口,那门却缓缓打开了一点,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啊?”然后一个老伙计模样的人半探了身子出来。 这是,常叔? 只见他迷糊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难道认不得自己了?宋然诧异。 “常叔——我来吧,你们是?”又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很熟悉,是谁? 宋然猛地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张俊逸不羁的脸,居然是莳风! 里边的人也愣住了。 跟着莳风走过庭院,经过自己曾经住的品静轩,宋然不禁停下脚步,往里张望,只见一片萧条,门窗紧闭,昔日的光景早已不再。 莳风咳了一声,说:“府里都没个下人,这好多地方也没空收拾。” 宋然默然,点点头,跟着继续往翠怡苑走去。 “他在那儿,你自个过去吧。”进了翠怡苑,莳风放缓了脚步,看着院子里花架下的一个人影,轻声说。 宋然轻轻走过去,吕宋峤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正坐在长凳上,前面是一架琴,却并没有弹,只用一只左手抚着,好像在思索什么。 忠心耿耿的吕大正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像从前的许多时候那样,护着自己的主子。看见宋然走过来,吕大瞪圆了眼睛,如同见鬼一样。宋然朝他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宋然认出来,那是莳风的古琴,自己也曾拿它弹过《潇湘水云》。那时候,自己和二哥,在莳风那里逍遥快活的时光,依然历历在目。 “莳风,过来看,昨儿你教我的指法,是不是这样?”吕宋峤觉察有人走近,便招呼道。只是他并没有看过来,双眼仍是直直的看着前方。 宋然走近了一点,从正面看着他昔日敬爱的二哥——他的脸依然俊朗,并且还是那么熟悉,嘴角好看地翘着,微微现出一点儿笑意。 “莳风?”吕宋峤又唤了一声。 宋然咬着嘴唇走近,却不知怎么开口。他怕自己一出声,眼泪就会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你二哥,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右手也废了……那时候,他逼着你二嫂和离,让她把瑜姐儿和桃红都带回娘家去,又把仅有的钱财都给了他们,自己……幸亏我来得及时……” 莳风刚才的话,让宋然的心揪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靠近,蹲下去,轻轻地握住了吕宋峤的左手,叫了一声:“二哥——” 吕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5 宋峤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浑身一震,仿佛连气息都屏住了。 宋然眼里噙着泪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说:“是我,是宋然,我回来了,二哥!” 吕宋峤缓缓地垂下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楚眼前的人,神色有一点的茫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宋然再也忍不住,顺势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吕宋峤膝前,哽咽起来。 “宋然?!”吕宋峤轻声地叫了一声。 “嗯,是我,二哥。” “宋然,真,真的是你?” “嗯。我没事,我回来了。” 吕宋峤胸膛起伏,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良久,他抬起左手,摸了摸宋然的头,喃喃地:“我不是做梦罢……” 莳风走过去,温声说道:“是真的,宋然回来看你了,他们都好好的。” “二爷,是,是真的!是三爷,是三爷回来了!”吕大喜极而泣。 吕宋峤转过脸,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双眸。莳风温柔地瞧他,伸手把眼角的一颗泪珠轻轻拭去。 第48章 计议 “那莳风是个人物,你二哥看起来也还好,别担心那么多。”庞非一边赶着车,一边回头与宋然聊着。 说起莳风,宋然略感欣慰,“是啊,没想到这种情形下他们竟在一起了。这几年多亏了莳风。” 他们在吕府过了一夜,现在一大早驱车前往兰西,去看望舅舅舅母他们,还要问清楚宋然母亲的一些事情,试图把当年的意外一一理清。 昨天夜里,宋然与吕宋峤、莳风谈了好久,得知许多蹊跷的事情:莳风与王老大夫在路上遭遇了几次有意无意的阻拦,不然还能更早回到;吕宋峤还未醒,吕宋成就把家中的田地店铺等产业全部售出,三年了没有只字片语的解释;官府查来查去,也捉不到伤害吕宋峤的贼人,事情不了了之;林锦周上门来看过一次吕宋峤,吃惊伤痛之余,透露出在京城里怎么也找不到宋然的母亲…… 已经很明显了,那是有预谋,有计划的陷害,从那一年周勇进假人参并逃走开始,也许更早,幕后有一只黑手,不动声色地推动着这一切。 而他们,谁都没有言明,谁也不愿意相信,但却不得不相信,但在这诡异的事实背后,吕宋成无疑是最大的嫌疑。 只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拿家里的钱去谋个京官,甚至不惜置吕宋峤于于死地? 不,肯定不止这样,他们是兄弟啊!就算宋然不能入他的眼,但吕宋峤与他却是一母同胞的亲人啊! 为什么? 宋然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叹气,一头浆糊,干脆合目养神。 马车行到兰西,已过午,雪花渐渐大起来,行人寥寥无几,正好不用刻意避人。 “不知我那傻老爹有没有回来。”庞非经过自家门口的时候,略带怅然地说,顺便扫了一眼,但见屋宇残旧,门窗破败,看来不会有人住。 “等会儿问问。”宋然醒过神来,温声说道。经过与吕宋峤的重逢,这会儿再到兰西,他的心平静了许多。 “哎,快看,好像是你舅舅!”庞非已经把车停在门前,正要让宋然下来,却见另一边路上慢慢走过来一个人,拢着手,背微微地弯着。 宋然一下子跳下来,定睛望去,眼眶儿不觉红了。 林锦周远远的也看见了自家门前的马车,还以为是问路的,待走进了,才看见两个年轻人,他诧异地站住—— “舅舅!”宋然却忍不住,喊了一声,冲上抱住他。 林锦周如坠梦中。 “然哥儿,舅舅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呜呜——”林锦周悲喜交集之下,比张氏哭得更加伤心,宋然在一旁也是眼红红的,接过庞非递过来的帕子,给舅舅擦眼泪。 张氏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下去给宋然他们张罗茶点。喜哥儿立在一旁,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宋然,张张嘴没有出声。那一年还是他跑回家,把宋然哥被人捉走的事情告诉张氏的,母子俩无助凄惶的感觉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唉,舅舅想,没能护住你,将来到了下边,也没脸跟你娘交代……现在好了,你没事,太好了!”林锦周说着,拉住宋然的手,仿佛要经过千百遍的确认,才能放下心来。 宋然和庞非陪着他说些在杨城顺风顺水的日子的话,把带来的礼物分给张氏和孩子们,让他们相信自己这三年确实是交了好运。林锦周的心情方慢慢平复,宋然便开始问自己母亲的事情。 “你记得不?那年我去吕府看你,你还问起你娘有没有信,咳咳,当时就应该跟你明说好了。“林锦周眯缝着双眼,慢慢地回忆。 “那时候,舅舅就找不着我娘的了?”宋然吃惊。 林锦周皱着眉,说:“是啊,往年每次跟着商队上京,都跑一趟锦绣重楼看你娘。你娘是个安分的人,又没去处,问崔妈妈,却说是她自己执意要走,后来就没再见过。我这两年依然去寻,也毫无音讯。” 这么说,自己回吕府之前,娘亲就已经不见,是被人带走或哄骗走了?可娘亲是个大人了,决计不会受任何东西的诱惑,会有什么使她义无反顾地离开熟悉的地方? 自己?!宋然心头一跳。 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抓住了一丝什么,他得好好把个中因由穿起来,或许就能找出一些线索。 夜晚躺在床上,宋然还在思索,心里隐约有个大致轮廓。 庞非窝在旁边,手脚不老实地在他腰腹处按着摸着。他喜欢宋然那儿有点肉,捏起来软软的。 “我有个想法,你听听,喂,说正事呢!” 庞非敷衍地哼唧一声。 宋然往外推他,自个儿分析道:“假设真是吕宋成,他首先在京城,是的,二哥提起他之前曾上过一趟京城谋差缺……嗯他在京城,把我娘带走了……可,他认识我娘?”想想好像又不是,就算认识,吕宋成与他娘亲无冤无仇啊,这什么跟什么? “别想了,明儿再跟你二哥一块儿商量商量,大家理出个前后因果来,你那脑袋装的东西太多,都没我的地儿了。”庞非不满地嘟哝,霸道地翻身压住宋然,顺着脖颈亲下去,很快就把人撩得气喘吁吁,什么想法都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依依不舍地告别舅舅一家,在林锦周的千叮万嘱中,宋然回到了吕府。 吕宋峤等着他们一块用饭,饭菜很简单,味道却好得很,庞非连吃了两大碗,还啧啧回味。 “都是莳风的功劳。”吕宋峤笑着说,语气里自有一种满足。莳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朝宋然眨眨眼,然后往庞非那儿努努嘴,意味深长。 宋然笑着摇摇头,庞非这家伙,吃倒可以,做的饭不敢恭维。 庞非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6 觉察到他们打眼色,却莫名其妙:这又关我什么事? 饭毕,四个人开始将所有的事件摆出来,一一分析。 宋然首先说:“假设真的是他,首先他在京城找到我娘,然后把她带走,却安置不动。” “嗯,然后我去你舅舅那里接回了你。”吕宋峤接着,缓缓地说,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也许这几年已经和莳风分析过无数遍。 “到常三那件事之后,他不知通过谁,跟常三取得了联系,埋下了这一颗棋子。同时通过家里的人,找准时机把那两封信放到我屋子里。前提是,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哄得我娘写下那信,或者是威逼,或者是……我真想不出来。”这是宋然最大的不解,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他娘亲笔写下那样的字句呢? 吕宋峤点点头,“田妈,他特地留下来的……至于你说的信,后来我也问了桃红,问了吕大,还有,你二嫂,她亲眼看过的,确实是那样的字句。” 莳风插了一句:“一个人在丧失神智的情形下,或者是迷香,或者是……总之,她的神智被人控制了,只是按照要求抄写,真正写了什么自己却不知道。这种情况也是可能的,比方说,我认识一些客人,嗯,有时候也会有些稀奇古怪的药。” 迷香?宋然脑海里倏然飞过一丝记忆,他想起来,自己那次莫名失手的院试,会不会也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他连忙把那时候不对劲的感受说出来,“那时候,我觉得夜里总闻到香味儿,睡得很沉,总醒不过来的样儿;应试那晚也是这样。还有,一接触阳光,就头脑发胀,昏昏沉沉的……” 听到这里,吕宋峤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痛楚的神色,低了头。莳风坐在他身边,拿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都不是意外。” 宋然向他投去询问的神色。 “你二哥,当年去考的时候,连续出了两次意外,不然,以你二哥的学识,怎么会屈居在这个地方?现在想啊,也许,人家早就下手了。” 庞非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吕宋成,一切的谜底都在他身上。 “还有,他也找到周海,才会有假人参一事,我们才会取大笔的现款出来,才会招来贼人。在外人看来,都是我们自己招来的。”吕宋峤声音低沉。 “但其实,那些贼人是他找的,谋财害命的是他!太狠毒了!”莳风恨声说道。 宋然只感到一片凄凉,更替二哥感到悲伤,那可是他一直敬重的大哥啊!是整个二房引以为傲的大哥,他们是血肉相连的亲人,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他们慢慢说着,又把桃红后边透露出来的一些事串进来,已然明白,他在吕城有人供驱使,田妈是一个,还有另外的人,帮他布置一切。那是一个局,早早布下,只等他们一步步踩下去,等他们陷入无底深渊,之后,他便离开,再也不曾回来。也许,他以为宋然已经死去,他认为吕宋峤不足为患,连表面的关系也不愿再维持 “二哥,跟我们一起上京城去,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然摇了摇吕宋峤的手。 吕宋峤抬起头,微微侧向莳风,似乎是询问他的意思。莳风说:“我没问题,你想去便陪你去。” 吕宋峤沉吟片刻,终是点点头。 黄昏时分,云幕低垂,宋然和庞非沿着吕府走了一圈,房舍依然,楼阁不改,只是人声断绝,满目萧条,教人看了心酸。 “好了,上到京城,一定替你讨回个公道,别愁眉苦脸的。”庞非搂着宋然说。 “我倒没什么,不过是受了点苦而已。你说,他会不会拿我逃走那事作文章?” 宋然只是隐隐担心。 庞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不敢,原就是他们谋害在先,断不敢翻出来的,翻出来也没用,在当年押送你的兵卒那里,吕宋然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人会承认你在他们眼底下逃脱的。” “说得没错。”莳风的声音响起,两人望过去,只见他和吕宋峤缓缓行来。 “二哥,你也出来了,看冷着。”宋然撇下庞非便上前搀住吕宋峤,然后回头说:“我要跟二哥好好说说话,你先回去。” 庞非瞬间无奈,翻了个白眼,只得先走了。 “庞非是个好的,以后必然会护着你,我原先还……世事难料啊!”吕宋峤叹了口气说。 宋然笑笑,说:“我都知道的。对了,二哥,上京后,大家就住在一块吧,互相有个照应。庞非他义父在京城有一所宅子,有一房家人,挺方便的。” 吕宋峤微微一笑,说:“听你的,二哥现在什么也没有,幸亏还有三弟你。” “二哥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我还想跟二哥多呆在一块。那个,庞非会进京城巡防司,都打点好了。我暂时没打算,到时还要二哥帮我拿个主意。” “没打算?” “徐大人让我去参加恩科,我不大想去。”宋然说。 吕宋峤没有出声,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三弟可是因祸得福,他将来想做什么,还是随他罢,人的一生,又有多少事能如意呢? 他便说道:“你想做什么,二哥都支持你。” 宋然嗯了一声,与吕宋峤立在一起,心里觉得这一刻十分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词穷,词穷,恨不得扎自己一个窟窿! 争取三章之内完结! 第49章 直面 早春的京城,春风料峭,雨润湿重,嫩叶初吐,烟草如画。巨大宏伟的城池沐浴在淡淡□□之中,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笙歌悠扬,语笑和鸣。 宋然他们一行人驾着两辆马车,缓缓到达京城中徐宁的宅子,一处名唤平安里的巷子里头。从外看屋苑并不很大,但从围墙望进去,露出几处楼阁,掩映在高大葱茏绿树之中,显得优雅而有韵味,不似暴富之家那中夺目气派,自有自己的厚重古雅。 “义父说了,这还是他爷爷在的时候买下的宅子。”庞非在莳风他们打量屋子的时候,笑着介绍道。 “周围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吕宋峤看不见,只凭感觉,从声音听,这里倒显宁静。 “大概也是富贵人家,都是高门深户的。”宋然坐了好久的车,现在到达目的地,心情愉悦,朝四周打量。 当下众人便叩门进去,那家人早已得到消息,知道这是主人义子,又许久不见主人家来人,这会儿自然是殷勤伺候,忙上忙下,安排得十分妥当。 歇息过后,第三天,庞非与宋然便出去拜访徐宁的昔日老友陆朝恩。此人是徐宁当年在北边征战时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现任京城巡返司长史,虽然品位不高,但负责京城的治安巡防,职务十分重要。 看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7 过徐宁的信函,又对庞非进行一番校考,陆朝恩相当满意,当下便拍板庞非立即到任。 这边厢,莳风领着吕宋峤,低调打扮,先到大小酒楼茶馆处随便乱转,不多时便将京城人物,及朝廷之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当今顺昌帝早年戎马沙场,有马上太子之称,登基后励精图治,内外兼管,于是四海清平,国力不凡。可惜于子嗣上有不足,早年发妻即是先皇后仙逝,留下一子,即当今大殿下,现已二十五岁;后立镇边大将军赵嬴之妹赵氏为后,先得一子,可惜四岁上夭折了,后又诞一子,今年方十四,听说是聪慧过人,深得帝后宠爱。其他后宫妃嫔所出俱是公主,实乃皇家一大遗憾。 是时,顺昌帝在位岁久,渐肆奢欲,怠于政事,众臣子多番请奏立大殿下为储君,奈何帝意不明,似有立幼子之意。那些巧伺之人便隐隐有站队之势,更兼镇边大将军军权在握,赵家根深蒂固,现在朝廷众人竟成两派,夺嫡之争明里暗里如火如荼。 二月廿十,是顺昌帝五十大寿,朝廷特开恩科,皇帝亲试,别立名册呈奏,特许附试。特奏名者,一般皆能得中。按计划,徐宁便是让宋然走这一条路入仕。 “虽说是恩科,没有那么受敬重;但你的学问是不错的,听庞非说在杨城三年,你又有大进益,为何不去一试?”这一日,吕宋峤与宋然在花园中喝着茶,便谈起不久到来的恩科。 宋然有些踌躇,“以前,倒是想着读书做官,但经过这么多事后,好像又不喜欢了,我也不知道……” “可是怕那官场上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吕宋峤问。 宋然沉吟片刻,说:“人心难测,跟人打交道太累了。二哥,我是不是很软弱?” “宋然,二哥当然希望你事事顺心,先前也想着让你走自己喜欢的路。但现在,到了这儿,我们必得和他交锋,可一介平民,连他的边都摸不着,这如何能……”,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吕宋成不过是小小的一个青州同知,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大权在握的刑部尚书,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是庞非带回来的消息,与莳风打探到的一样。他们要与他斗,无疑等于以卵击石。 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暗杀掉一个朝廷命官,也不屑用这种方式。吕宋峤要的是一个清楚明白,宋然要的是他母亲。如果能凭恩科入仕,进入那个圈子,找到这人暗地里做下的勾当,才有可能将他扳倒。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宋然把事先抽出的自己的姓名履历又放进去,与庞非一同去到礼部呈上了徐宁交给他们的名册,接下来,便在家专心读书,做文章。 到二月廿十这天,莳风与吕宋峤亲自把宋然送到了考场,在满城缤纷的桃花雨中,在普天同庆的气氛中,恩科开试。参加恩科者,多是各地世家子弟,或是官宦之后,或是有才名却不第者,是皇家恩典泽于个人之意,恩赏成分大于选拔取士,取中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是能不能入皇帝青眼,博个实职而已。 三天后,宋然与一众被取中者入文慧阁,当面接受皇帝面考。这些人都是笔头过得去的,面考也是为了排个先后次序罢了。 到这时,宋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无措的少年,即使是进入文慧阁这等肃穆森严之地,在或踌躇满志的人群中,他也能镇定地打量四周。想到这就是自己今后人生的起点,想到日后就要进入相似的地方当差,不禁感慨万千。 “天子驾到——礼!”一道清亮的声音唱起。 众考生纷纷跪拜在地,齐声呼道:“陛下万岁!” 宋然盯着自己膝下的那小小方砖,听着上头缓缓步来的脚步声,心内十分好奇顺昌帝的样子,但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抬头去看的。 “免礼,诸位为我朝未来的中流砥柱,都抬起头来吧!”顺昌帝的声音响起,语气平和,但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自然流露。 宋然抬起头,遥遥地看向上座的皇帝,心里有点吃惊——顺昌帝居然是个胖子,坐在上边,像团了一团,眉眼看不清楚,但神色间隐隐现出疲态。 有人给皇帝呈上纸单,顺昌帝随便翻了一翻,看了几眼,便开始唤人出列,打算问几个问题。 “杨城人士宋然——”忽然,皇帝点到了他的名字。 宋然心中一凛,躬着腰出列,在一个小宦官的引导下,站到前头去。 “考官说你写的文章词采俊美,简要精辟,不可多得。唔,抬起头来给朕一观——” 宋然微微抬起头,皇帝的脸便映入眼中, 顺昌帝抬抬眼皮,观感甚好,点点头,身侧一太监便抽出宋然的文章来给他看。 宋然屏息静气地等着。 “果然华美精要,不可多得!唔,看你相貌……好!朕便与你一个探花郎!” 宋然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叩下去,“谢主隆恩!” 很快,皇帝又唤了多人出列,或问问题,或看面相,很快就把榜眼和状元都定出来了 于是龙颜大悦,众人齐呼万岁,一派喜庆吉祥。 是夜,宫中设宴,君臣同乐,并贺新科。 宋然回到平安里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又匆匆忙忙起来吃饭沐浴,准备入宫。吕宋峤简直比他还紧张,一会让莳风给他挑件鲜亮的外衫,一会又让吕大认真拾掇马车,一会又拜托厨房弄清淡可口的饭菜来,说宫宴不过是做样子的,到时饿得没精神可不行…… 宋然虽然精神疲倦,却也随着吕宋峤摆弄,因为他知道,二哥许久没这么高兴了。 庞非特地请了假回来,见着宋然,眉开眼笑,抱起来转了两圈,大家都笑起来。 “待会肯定会和他碰面,别怕!”庞非又叮嘱说。 吕宋峤拉着宋然的手,说:“你就跟别人一样行礼,恭恭敬敬的。有什么,且忍着。” 宋然一一应承下来,然后大家陪着吃了饭,吕大便赶车来,庞非也一并上车,先去巡防司,再往宫城。 承恩殿中,宫灯高悬,璀璨夺目,春兰吐蕊,御香幽幽,太监宫女穿梭不绝,早已齐齐整整摆上案几座椅。 早已有不少官员到来,一个个气度威严,宋然谁都不认识,一路上唯有含笑拱手而已。幸亏不多久便看见今日一同面圣的张原、封林浩等人,正站在那边,宋然连忙快步过去,与这状元榜眼殷勤致意,又在太监引领下入座,坐下后方觉后背已微微出了点汗。 陆陆续续地,许多朝廷要员纷纷现身入座,看他们的服饰可见品阶之高低。宋然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眼角却时刻留意着被引进殿的人。 忽然,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吕大人,这边请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8 !” 宋然的心一跳,敏感地觉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微妙。他也跟着别人一起站起来,淡淡地笑着作 礼,然后抬起头去,正与来人目光相撞。 那一刻,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吕宋成,好久不见! 宋然的心在这一刻忽地静下来,完全是一副后辈生人的做派,笑容挂在嘴角,在吕宋成锐利的目光之下,稳稳站着。 察觉到这些许的诡异,周围的人都朝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特别是与宋然站在一起的张封二人,诧异地飞快瞥了一眼宋然。 吕宋成也只是半晌的失态,很快他又恢复了冷峻的面容,视线掠过几人,然后在别人的招呼下,往自己的位子走去。 三年不见,他更加的稳健,也更加的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本就是他的特征,现在,更看不出他内心的波澜了,只有刚才那一瞬间,宋然窥见了他眼中的震惊。 我又回来了,你怎么也想不到吧?不过我已经不是吕宋然了,不再是那个由你拿捏的无知少年,也许我现在还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不会后退! 宋然默默地想着,坐回位子上。左边的封林浩侧过身子,略加好奇地问道:“宋然兄与这位吕大人认识?” 宋然摇摇头,说:“一介微末,怎么会认得?” “奇怪,看吕大人的神态,似乎是故人呢……” 宋然不欲多说,正要以话岔开,恰在这时,皇帝领着数人在前呼后拥中进来了。 只见顺昌帝依然是富贵的一团,但今日显得神采奕奕,笑容满面,领着身后一帮人,在臣下的山呼万岁中入了座。 “众卿平身!”顺昌帝扬了扬手。 宋然直起腰来,感觉到又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眼皮微抬,映入眼帘的居然又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那个,那不是上次那位钦差大人么? 年轻人站在皇帝身边,神清气朗,俊逸出彩,朝众人含笑点头,目光停在宋然身上,稍一停留,眨了眨眼,然后在皇帝阶下左手边第一张桌上落了座。 我不是眼花了吧?宋然瞪圆了眼睛,瞬间思绪一起,陡然回神—— 莫非这就是大皇子?! 第50章 初逢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宋然感觉到吕宋成的目光往自己这边溜了好几次。他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在顺昌帝把新科状元等人介绍给在座的诸位臣子后,便专心地与那些大人周旋,回应着别人的寒暄,也优雅地吃了好几样案上的水果点心,味道真不错。 歌舞上来后,顺昌帝便歪侧着看,似乎精神又有不济,不多久,便让大皇子负责招呼众人继续取乐,自己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离开,顺便也把吕宋成叫走了。 宫宴结束,自然是诸位大人先行。宋然与封张二人慢慢地沿着御花园的长廊往外走。 “这位吕大人,真是圣眷深重啊!”封林浩见人少了,低声感叹了一句。 宋然心一动,挨过去打听:“是啊!听说吕大人入朝时日并不长,为何能独得盛宠?封兄可知?” 封林浩是个话多的,又是世家出身,消息十分灵通,自然乐意为宋然解答:“宋然兄有所不知,今上年岁渐大,龙体微恙,听说是夜晚难眠,又兼政事繁冗,白日便精神困倦,以致有好几次罢了早朝。这吕大人初到京城捐了个空缺,不知怎么搭上了如熙宫的人,通过皇后进奉了一个妙方,竟治好了今上的失眠之症,又有才学,机遇凑巧,便一下子升了尚书。那时候可是人人咋舌呢!” 妙方?治失眠之症?宋然瞬间想到了那些夜晚睡得昏沉的日子。 嗯,有问题。 张原是个严肃老实的人,听了这话,便慢慢地说:“此事多为外间流传,多有不实,我们还是听听就好。吕大人为官勤勉,刚正不阿,连续协助大理寺审了几宗重案,方得荐举,为今上器重。这是我听家中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封林浩干笑了两声,气氛有点尴尬,宋然忙以别言带过,张原倒也不再出声,行到外边,便与他们作辞而去。 封林浩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说:“哎,古板之极”,又转头对宋然笑了笑,说:“宋然兄不怪我多话吧?” 宋然忙说:“还得多谢封兄解惑,怎么会责怪呢?今后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多情封兄指教!” 说话间,一辆华贵的马车从二人身边驶过,行不多远,又停了下来,一个仆从打扮的人过来,对着宋然行礼道:“大皇子殿下请探花郎过去一叙。” 两人都一怔,封林浩反应过来,拍拍宋然的肩,一笑说:“看来今后还得宋然兄多多指教才对!快过去吧,就此辞过!” “快上来吧!”宋然跟随那仆从来到马车边,爽朗的声音响起,竟是唤他上车。 宋然颇有些踌躇,自己与这大皇子不过是一面之缘,万万想不到能得他青眼,这等亲近热情,不知是福是祸…… “不必多心,吾看探花郎少年英才,又是徐宁徐大人之义子,不过是略表熟络之情而已。”车内的人似乎知道宋然的犹疑,再度开声。 这时候推拒,似乎真是太不合时宜了。宋然心一横,躬着身子上了车。 “慢些儿,到宫门再停下。” 驾车的人得了吩咐,便缓缓驱车前去,辘辘之声盖住了车内二人的闲谈。 也就是皇亲贵胄才能在宫中乘车,一般人等就只能用走的。宋然今番也是沾了光,不过这光沾得令他有些不自在罢了。 大皇子看出了宋然的拘谨,笑眯眯地说:“当日一别,不成想能在这里遇见,当真是你我的缘分!当日没有将吾等身份告知,探花郎不会见怪吧?” 宋然忙道:“岂敢岂敢……大殿下尊贵无双,行事自然是稳妥为上的,嗯,今日得以再续前缘,某深感三生有幸!” “探花郎一表人才,话也说得很漂亮呢!”大皇子揶揄了一句。 宋然这下不知道怎么接了,张了张嘴,末了只得挤出一丝笑意来。他感觉到这大皇子对自己没有恶意,话中似乎还有些玩笑的成分,但是自己不过是刚刚中试,与他真是天壤之别,要说什么好啊? “你叫宋然是吧?改天和庞非到我那里叙一叙如何?”大皇子见宋然这样,不以为忤,反觉得他十分有趣。 宋然简直是受宠若惊。 大皇子笑得如沐春风,只说:“柳先生也想见一见你们的,等庞非休沐那日便来吧。” “好,好的,多谢大殿下!”宋然在满肚子的疑惑中下了车,恭送了大皇子的车驾,回过神,一转身,便看见吕大在焦急地等着了。 “三爷,您好歹出来了,我还以为……” 宋然知道他等急了,忙说是有事耽搁了,自己好得很。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79 “我看见,看见大爷了,还有那个人,来过咱们家的。”吕大急急地低声说。 “谁?”宋然顿住脚步。 “那个,当时在府里,跟司徒灵一块来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容青,对,就是他!” 容青?宋然似乎有些印象,不及细想,便道:“回家再说。” 夜色中的京城,安宁而沉静,宋然坐上车,方觉得身体疲累,头脑却亢奋得不正常,一会儿想到吕宋成,一会儿脑中又出现大皇子的话,恨不得一步回到平安里。 行不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咦?这么快就回到了?宋然正要开声,车帘子被一只手拉开了,庞非的俊脸露了出来。 “吓得我!”宋然嗔怪一声,“这会子怎么在这里?” “放心不下你呗,专程等着,我看看,有没有少了一块肉?”说着,庞非探进手将人浑身上下摸了一通。 宋然:“……” “还好,完完整整的,嘿嘿!” 就知道这家伙是要吃豆腐,宋然无语,瞪了他一下,吕大还在呢。 “后日休沐,等着我!”庞非的眸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宋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耳根一热,又想起紧要事,忙说:“对了,你记得那个钦差大人吧?他就是大皇子殿下!让我和你去见他呢!” 庞非一怔,说:“大皇子啊?我问一下人。好了,你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先别折腾。” 回到平安里,吕宋峤还在灯下等着。看到自家二哥温暖含笑的脸庞,宋然浑身松懈下来,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 莳风在一旁喝茶,见状挑了挑眉。 “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我们宋然可是探花了!”吕宋峤好笑地拍拍他的背,语气里带着宠溺。 “二哥,我看见他了,还有大皇子,还有吕大看见容青了。”宋然把头埋在吕宋峤肩膀上,没头没脑地说。 这什么跟什么?吕宋峤不明所以,但看这人累坏了的样子,便温声说:“先睡觉去,明儿起来再说。对了,我让莳风炖了汤,先喝完再睡。” 莳风认命地去端汤来,宋然喝下,回房到头便睡。 翌日,宋然直睡到吃午饭时才起来,细细梳洗了一番,狠狠吃了两大碗饭,缓过劲儿来,便开始与吕宋峤等共商事宜,先把昨夜的所交所闻仔细交代清楚。 “我打算去锦绣重楼碰碰运气,看看他们那里要琴师不,还可以打听一下你娘的事情。”莳风首先说道。 宋然不大同意,“那样,二哥自己在家能行吗?” 吕宋峤说:“还有吕大呢,没关系,莳风整日在家也是无聊,去了那里我们自己也有些进账。” “偶尔的,我也可以和你二哥一块去玩玩。”莳风朝宋然笑着说。 “那我先去礼部报备,然后明天和庞非一起拜访大皇子,兴许他能帮我们。”宋然说。 吕宋峤皱了皱眉,“如此一来,想必你们会卷入夺嫡之争,宋然,这划算吗?我不放心。” 宋然一笑,“我们来之前,徐大人就叮嘱过,如非必要,不要搅和进去;实在需要,也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没事的,我看大皇子人挺好。” “我们力量太弱,肯定要假他人之手,现在这不正是个机会吗?我觉得行。”莳风说。 吕宋峤默然半晌,就眼下僵局来说,也只得如此了。 “我想找大嫂出来,也许她知道一些什么。”吕宋峤又缓缓地说。 “对了,我记得大嫂很不喜欢那个田妈……还有,假设容青就是他安插在吕城的人,那么他们之间一定接触紧密,大嫂不可能不察觉。”宋然点头赞同,不过又想到陈氏不知道会不会帮他们,并且,要见她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这很难吧?”他又迟疑了。 “没关系,总有机会的。等明天你们去见过大皇子之后,我们再详谈。”吕宋峤道。 如此,事情总算有了个大致的方向,大家再略略理了思路方散。 宋然便出门往礼部,报备完毕,便是等着上头授职了。 他感觉轻松许多,自己现在有二哥,有庞非,又已经取得功名,总不是一事无成了。明儿庞非便能回家来,两人许久不曾在一块了,想到这儿,他的心微微有些躁动。 “这位大人,您是?”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是叫我?宋然奇怪的回过身去,登时愣住。 第51章 旧友 “宋然兄?真的,真的是你?!”一位年轻的官员,惊喜地朝宋然露出笑容。 覃升?! 宋然认出了这人,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又转过身去,心内暗叫糟糕,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覃升。他现在的身份是杨城太守义子,杨城人宋然,而不是那个吕宋然啊。 覃升正是又是激动又是欢喜,不料宋然见到自己是这等反应,当下便涨红了脸,却又不想错过,正要迈上两步和宋然说话,宋然却更快地举步往前走,到得后来,几乎是用跑得了,转眼便消失在门口。 覃升:“……” 他莫名其妙地呆立原地,一颗心从云端唰地直落到地面,几乎可听见碎掉的声音。 宋然快步朝等他的马车走过去,对吕大说了一声:“快走!”然后迅速上了车。吕大以为吕宋成在后面,当即一脸紧张地上车,一甩鞭子,风一般地跑了。 这个情况是预先没有估算到的,不能让覃升传出去,否则被吕宋成抓住把柄,一个欺君之罪就能把自己压死。宋然想着,忽地又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但是把一切都告诉覃升,他会帮自己保密吗? 不行,得尽快解决。 至晚,庞非回来了,吃饭梳洗毕,便以“有话对你说“为由,迫不及待地扯着宋然回了房。 莳风与吕宋峤对视一眼,前者笑得意味深长,后者神色古怪,虽然知道他们俩是一对儿,但亲眼看着自家弟弟被人拉走,感觉还是不那么好。 “别笑了,说说你今儿去锦绣重楼的事儿。“吕宋峤没好气地说。 “咳咳,年轻人就是不同,对吧?我不记得那会儿我有这般猴急……啧啧!”莳风望着那离去的两人,嘴里还要揶揄两句。 吕宋峤伸出左手作势要拍他,莳风方收住,笑眯眯地讲起今日的事来。 “唔唔,扣子还没解……别用撕的,你……唔,啊!”后院里,断断续续的声音和喘︱息时起时伏。 庞非压着身下的人,沿着白皙的脖颈处一路亲下去,浑身滚烫,只觉怎么抱也不够,恨不得和他融在一块。 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庞非在巡防司又不用操练,每日只是沿着京城自己那队管辖的地方走两趟,轻松得紧,因而一身精力无处可泻,都快憋出火来了,如此良宵怎可放过?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0 他按着人做了两次方觉得过了点瘾,后来又让宋然自己坐着动,看他在自己身上一起一伏,流畅的线条在烛火下现出光泽,乌黑发丝垂落在脸庞边,双眼水汽迷蒙,嘴唇微张,真是越瞧越爱,不觉又硬了几分。 酣畅淋漓过后,宋然窝在庞非怀里,说起与吕宋峤他们的商议,还有白日遇见覃升的事,问他怎么办。庞非用手指把玩着宋然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了便问:“让他不要说出去,你有把握么?从前交情如何?” 宋然想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不过他为人是信得过的,可以一试。” “要不把人杀了算了,一了百了。”庞非半开玩笑地说。 宋然拧了他一下,“说什么胡话呢!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现在在这儿可是任什么官职?三年前考上来的,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往翰林院打探一下罢了。” 庞非干笑:“我又不是又顺风耳千里目,来一个人都要知道他的底细,这可难。那些消息还是我说了多少好话才探听出来的。” “嗯?你不去,难道我去?”宋然又拧了他一把。 “哎哟,刚才不是说没力气了么?好,好,好,我去!为媳妇儿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庞非忙告饶。 宋然又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大意是问大皇子是怎样的人,庞非拍拍他,道:“你放心,人人都说大皇子祈昕有能力,有风度,有手段,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大统的,咱们奔他去没错。” 宋然放下心,扒着庞非的肩膀,没一会儿陷入了沉睡之中。 京城缤纷灿烂的桃花已经开到尽头,大皇子府里却依然春︱色满园,一路走来,宋然觉得心旷神怡,对这位大皇子殿下好感又增多几分,不过真的可以投向他吗? 临出门之前,莳风避开二哥,在自己耳边说的一番话在宋然脑海里回旋着—— “不如你们干脆就向大皇子坦诚一切,不必藏着掖着了。因为咱们的目标基本是一致的,大皇子要皇位,而吕宋成不是他的人;咱们嘛,也是要扳倒吕宋成。再说了,能与大皇子联手,将来从龙之功跑不了……” 好吧,观察一下大皇子,如果的确是个信得过的人,也未尝不可。 宋然想定了,与庞非走得轻快,一会儿就在仆从的带领下来到了皇子府的书房。仆从正要上前去回禀,书房的门开了,只见两个人从里面出来,一个是柳先生,一个,竟然又是覃升。 宋然眸子一缩,直直看着前方,庞非立即察觉,低声问:“怎么呢?” “那就是覃升,昨晚和你说过的。”宋然说着,脑子里快速思考着覃升的角色,能出现在这里,能得柳先生送出来,莫非也是大皇子一党?但是覃升这家伙从前话都说不好,只是两三年而已,有何功劳那能得到大皇子的赏识? “哟,庞非来了!探花郎,还未恭喜你呢!”柳先生已经瞧见他们,笑着与覃升迎上前来。他今儿还是穿着月白衫子,身形也还是瘦削,但是脸色红润,目光清明,嘴角含笑,一望之下极易让人觉得亲切平和。 覃升对上宋然的目光,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少顷又避开了,只拱了拱手。 柳先生是何等敏感之人,当下略微诧异,“覃大人与探花郎相识?” 以柳先生的聪明,一问覃升便可知自己的身份,而且——宋然立即想到,柳先生与蒋师父交好,自己与庞非的底细恐怕早已是心中有数,那么再遮掩已经毫无意义,当下不再犹疑,便道:“是旧友。” 谁料覃升却也同时开口:“不认识,初次见面,久仰……。” 庞非在一边,愣了愣神,柳先生却哈哈一笑,说:“都是朋友,见面即是有缘,覃大人也不必急着告辞,一同进去,咱们今儿好好聚聚!” “竟有如此之事?!”在座几人听完宋然的叙述,都多多少少惊到了。 宋然默默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睑,然后黯然地说:“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但这三年的不闻不问,不是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吗?” “柳先生你看呢?”习惯性地转向柳先生。 “十之八九是他做的。初初我只以为他是个急功近利,谄媚惑上之人,没想到他城府是如此的深,心机竟是如此狡诈,看来我们要重新估量一下……”,柳先生神色也十分凝重,再问宋然:“你说,你怀疑吕宋成给陛下进的妙方,与你之前所中迷香是一样的?” 宋然道:“我不能确定,闻了那种香气,夜里睡得会很沉,可是对身体并不好,从精神上可以看出来。不知道陛下是怎么个情形,而去剂量不同,估计效果也不同。他身边一定有个人是擅长做这个的,我想就是那个容青。” 祈昕听完这个,也绷紧了脸,若有所思。 “今日幸得宋然庞非坦诚相告,吾感激不尽!在外边,咱们探花郎是杨城太守徐宁徐大人的义子,徐宁大人与吾有过硬的交情,谁敢质疑你的身份,便是与我皇子府过不去。”祈昕最后的话,无疑给了宋然一颗定心丸。 当然,这也是他们刚才那番话所换来一个承诺。 “覃大人不日将赴宁和城上任,想必归京之时会更上一层楼。”临出门时,柳先生笑着朝覃升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秦升忙作揖,又朝祈昕行了个大礼,只说:“大殿下知遇之恩 ,秦某没齿难忘,日后如有差遣,万所不辞。” 宋然看着他,暗暗感叹,这几年的历练,覃升已经不再是那个畏缩难言的人了,而去他果然是得到过大皇子提携,才有如此一说。而柳先生的话,也等于是告诉覃升,大家是一条船的人了,以后还会有提拔他的时候。 “那时候我刚入翰林院,什么都不懂,有一次差点触怒了左相大人,是大殿下的一句话,替我解了围。”走在花园里,覃升缓缓地朝宋然说。 宋然微微一笑,说:“大殿下确实是个礼贤下士之人。” “这次得去宁和,也是大殿下赏识。所以,你放心——刚才我还想为你掩护来着……”覃升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宋然。 “真是太感谢了!我……昨天我没有理你就走了,是有难言之隐,现在你也知道了……我们是朋友,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宋然忙回道。 覃升一笑,眼里漾出温柔,还有一点忧伤,一闪即逝。 “你也中了探花,真好!还未恭喜你!”覃升又朝宋然拱手致意,宋然忙扶住他的手。覃升却往后退了一步,说:“只是我又要外放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我心里……总之,你保重,后会有期!” “你也保重!总会有见面的时候的!”宋然也朝他拱手,感觉有些奇怪。 覃升低了头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1 ,然后看了一眼远远地在那边等着他们的庞非,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就此别过,宋然兄先过去吧,庞公子还等着你呢!” 宋然心里觉得有点不舍,毕竟覃升是在吕城结识的为数不多的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世间过客千千万万,真心之人却不可多得。 于是他调皮地一笑:“都说了,叫我宋然,再见面的时候要记得!”然后摆摆手,朝庞非走过去。 那记忆中的温润少年已经长成如今俊秀儒雅的青年,在绿叶掩映下与英挺的年轻人相伴而行,很快身影便消失了。 覃升把手伸进袖子里,触到那一块手帕,三年过去了,依然是柔软如昔,就像自己的一颗心,虽然没有捧出来给他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他乡孤寂的岁月里,这一方帕子,也温暖了自己好久啊。 身边的仆从轻声唤了一句“覃大人”,覃升回过神,笑了一笑,举步向外走去。 “磨磨唧唧的,那小子肯定对你有什么想法!以前怎的没听你提过这个人?”路上,庞非酸溜溜地在一边嘟嘟囔囔。 宋然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把话堵住。现在他可没空理人,刚才与大皇子及柳先生的话还不停地在脑子里旋转,就这样上了同一条船?啊,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真想快点到家跟二哥他们商量一番,单是自己,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呢。 一回到平安里静幽幽的宅子,宋然就觉得浑身松了下来,灌了一口茶,又被庞非喂了块点心,便急匆匆地出来寻吕宋峤。 “二哥,我回来了,我跟你说,今天——”宋然边说着边迈进书房。 “回来了,正要告诉你,莳风打听到你娘的一些消息了!”吕宋峤搭着莳风的手迎出来,一句话就把宋然震住了。 第52章 进展 “凌云寺?”宋然叫了起来。 “对,那个叫翠儿的丫头,去年陪着楼里的姑娘去凌云寺上香,看见一个人影,说很像你娘。她还回来跟楼里的人议论过。”莳风把宋然按在椅子上,让他别紧张。 “她可看清了?”宋然很急,这可是天大的消息啊。 莳风说:“我跟人还不是很熟,就是偶然提了一下说楼里以前是不是有一位姓林的琴师,那丫头正好在旁边倒茶,随意搭了一句而已。” 吕宋峤安慰宋然道:“既然能说出凌云寺来,想必是真的,你娘亲在锦绣重楼许多年了吧?大家对她都比较熟,估计不会看错。” “凌云寺在哪里?”宋然又问。 “回来后我问了一下林大娘,她说是城外西北边大仁山上的一座寺庙,香火很旺,人人都知道的,很容易找。” 宋然立即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刚好庞非在家里。” 庞非正好进门来,闻言叫苦道:“又去哪里?饭都还没吃呢,我都饿扁了。” 吕宋峤作主:“那先吃饭,然后就去一探究竟。” 饭桌上,宋然的嘴巴也不闲着,一边扒饭,一边对吕宋峤和莳风大致说了一下跟大皇子结盟的事,原本还想着好好商议,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便简要交代。 既然已经定局,且暂时看来对他们并无弊害,吕宋峤也没说什么,只得让宋然小心罢了。 饭毕,宋然又细细问准了林大娘,然后一行人坐了马车,直奔凌云寺。因不是正经斋日,庙里信众不多,宋然一行人装作是游玩踏春的香客,绕着寺庙里外转了一圈,把地方看了个大概。 这凌云寺与普通寺庙并无不同,前后三重大殿,后边是斋房,两侧又有回廊厢房,亭阁院子,绵延颇为宽长。又有古树婆娑,竹木掩映,不时有沙弥来往,见了人便合掌作礼。 如此看来,并无古怪,难道宋然的娘亲只是偶尔出现,其实并不在这里? “怎么办?找方丈来问问?”莳风打量着庙中佛像,低声问。 吕宋峤沉吟半晌,对宋然说道:“只能如此了,走吧!” 四人转身,正要找个小沙弥去请方丈,忽地看见几个中年和尚匆忙过来,其中一个对他们号佛一声,另外几个则分散而去。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真是万分歉意,因有朝中贵客到,还请各位先行离开,不周之处,万望海涵!请——” “这是要赶我们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庞非首先炸毛。 莳风也露出个不悦的表情,正欲开声,宋然却伸手把他俩一扯,抢着止住庞非的话,说:“大哥二哥,你们不是说要早点下山去吗?算了,算了,我们走!”说着,不动声色掐了一把庞非,示意他听话。 庞非龇了一下嘴,看一眼宋然,瞬间领会,便装作气哼哼地领头出去。莳风自然也扶着吕宋峤跟上。中年和尚松了口气,看他们转出了殿门,估计是出去了,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出了这间大殿,宋然他们迅速拐入一侧的院子中,在一株高大葱茏的灌木下停住。宋然首先道:“会不会这么巧是吕宋成?” “有可能,他看见你,自然想到你会找你娘,如果他把人关在这里,很可能会来看看。”莳风说。 吕宋峤露出凝重的神色,说:“不管如何,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看情况。” “好,我们分开藏着,如果真的是他,那就太好了!”宋然握了握拳,和庞非立即往另一边走去。 他们刚拐入一个院子,忽然听到有两个和尚说话的声音,脚步渐近,庞非当机立断,拉着宋然闪身入了最近的一间房。 “好像有什么声音,师兄你听到没有?” “没有,咱们快点走,要守着各处呢,迟了该被方丈说了!” 两个和尚边低声说着话,边急匆匆走远。 脚步声渐远,宋然与庞非对视一眼,“出去?”庞非做了个口型。 宋然摇摇头,“先等等……”他低声耳语,话还没说完,外面又传来了响动,似乎有几个人一齐进来了。 宋然瞳孔一缩,手上不觉拽紧了庞非——两人悄悄蹲下,屏息静听。 “她们两人这一向可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宋然耳中。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大人,两位施主都很安静,只是敲经念佛,从没出来过的。” “好,等会我跟那老妈妈说两句,劳烦方丈在门口稍等。” 两位施主?老妈妈? 庞非与宋然脸对着脸,此时便给他一个询问的目光,宋然却皱着眉,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 “怎么样?出去?”等到门外的人声已绝,又过一阵,庞非再次问。 宋然也拿不定主意,听那人说话,也猜不出什么来,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往回走,莫非已经从另外的地方离开? 于是两人慢慢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轻轻开门出去。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2 外边一个人都没有,宋然探头探脑,犹疑了一会,决定沿着方才说话的人的方向走。他拉着庞非,轻手轻脚快步走过,忽地拐弯处一只手伸出来,把宋然轻轻一拉—— 莳风和吕宋峤正贴墙站着,见了他俩,莳风压低声音说:“方才我看见方丈带着两三个人进了右边的小院子,我偷偷跟上去看,有个年轻的男人正和一个老婆子说话,又进屋子去,过了好一阵,他们就从另一边离开了。” 真的有蹊跷! 宋然立刻说:“我和庞非进去看,二哥你们在外边等。” 这一间房被布置成了佛堂的样子,正中帷幔低垂,不知里边供着还是悬着什么佛祖画像。光线幽暗,暗香浮动,从外看看不到人,十分安静神秘。 左右看看,没有人来,莳风他们在墙角戒备着。庞非便作个手势,示意宋然在门口等,他自己则暗中用力,“卡擦”一声,轻轻推开了门。 “是谁?”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响起,听在宋然耳中,也是很熟悉。 庞非没有出声,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宋然则扒着门张望。须臾,帷幔里边走出来一个老年妈妈来。 “你是谁?”逆着门口的光看见庞非,这老妈妈吃惊得张大了嘴巴,问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正待大喊出声,庞非疾步上前,将她的嘴巴一捂,另一只手在女人的后肩一劈—— “我认得,是田妈!”宋然飞快地冲进来,把软倒在庞非手中的女人扳转,正是田妈那张古板阴沉的脸。 “别管她,我们进去!”他说着,几步上前,撩开帷幕——只见袅袅烟香之下,又有一个女人跪在蒲团上,面朝里面的画像,似乎是在诵经。 宋然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上前一步,来到那女人的正面,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正是自己多年不见的娘亲林彩衣! “是她?!”庞非见情形有异,一手扶着宋然的肩膀,沉声问道。 宋然点点头。 然而林彩衣却彷如木偶,既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起来,似乎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依然保持着跪着诵经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只有那微微抖动的嘴唇昭示她是个活人。 “怎么办?”庞非也觉得诧异。 宋然回过神,意识到不能耽搁,勉强开声道:“带她走!”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莳风的声音:“怎么样?好像有人来了,得快点!” 宋然便朝庞非示意,庞非如法炮制,也朝林彩衣的后肩来了一下,然后把人抱起,与宋然迅速撤出。 莳风拉着吕宋成,见状知道是这人了,也没多问,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几人便躲躲闪闪万分惊险地出了凌云寺,从后山小径直下,总算顺利回到等待的马车上。 一来一往,折腾半日,回到平安里已是入夜时分,几个人都饥肠辘辘,疲惫但也兴奋,总算救回了宋然的娘亲,而且比预想中要顺利,也许真是是上天的眷顾。 宋然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林彩衣,仿佛怎么看也不够。分别许多年,娘亲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没有了年轻时的风采,眼角眉梢也添了皱纹。但更让人忧心的是,她脸色中呈现出的苍白,那仿佛是好久不见日光所致,但又有一层灰气,只有久病缠身的人才会这样。 刚才他们尝试唤醒她,但都没用,庞非说自己并没有出很大的力气,按理不应该昏迷这么久都不醒。 宋然知道,落到吕宋成手中,自己娘亲一定受了很多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已经让林大娘去请大夫了,别担心,好歹人是回来了。”吕宋峤摸索着进屋来,温声说。 听到二哥的声音,宋然站起身,过来拉过吕宋峤的手,一齐站到床边。 虽然看不见,但料想林彩衣也是个平和安静的女子,吕宋峤脸上浮出一丝宽慰,对宋然说:“现在看来,你娘亲可能又是中了迷香一类的东西,也许,他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控制人的。今天那个男人,我看不到,据莳风说,是个年轻的文士,庙里的人似乎对他很恭敬,他身边是有这样一个人吧?就是那个容青?” 宋然自己也没看见,但种种迹象显示,容青就是吕宋成安插在吕城的幕后之人,也是吕宋成的最大助手,今天的人十有八九是他。 “应该把田妈也带回来就好了,问她肯定能问出很多事情来。”宋然有点后悔。 庞非正踏进门来,一听便说:“看来我得练练大力神功了,不知什么时候要一气扛几个人。”宋然回头瞪了一眼他,招手让他过来。庞非摸摸耳朵,又说:“大夫来了,莳风让我给你们说一声,来来来,我们都到后面去。” 一个老年大夫,看起来倒是很有医者风范,把脉良久,最后叹了一声:“恕老夫愚钝,诊不出来是什么病症,惭愧惭愧!” “那她脉象如何?”莳风问。 “只能诊出脉象微弱,气血不足,应该是虚得狠了。我且开个方子,吃几单药再说罢。”大夫说着,开了方子,又道:“至于您说病人认不得人,头脑昏沉,不如寻个医治疑难杂症之人来断,也未尝不可。” 待大夫走后,宋然唤来林大娘,让她女儿来照看林彩衣,便退出去与众人一起相商。 看宋然黯然无神的样子,吕宋峤与莳风谈了几句,便说:“都到这一步了,不如你俩干脆去找大皇子殿下。一来,我们把人救回来,肯定惊动了吕宋成,怕他寻到这儿来,你们就求大殿下,让宋然的娘亲藏到皇子府里头去,请个御医来诊治;二来,大殿下不也想知道吕宋成是不是对陛下用了迷香吗?趁这个机会又可以了解这迷香究竟是什么东西,对他们也是极其有帮助的。” 庞非一听,连连点头,便推宋然,让他下定决心。 “这样也好,明天吧,我和庞非又跑一趟皇子府。”宋然缓缓地说 “还有,吕宋成都认得你们,干脆二哥你们这些天都别外出,那锦绣重楼也不用去了。”宋然又说。 莳风轻笑一声,“这天子脚下,难道他还能把我们捉了不成?无凭无故的,谅他也不敢!就是捉了我们也没用,咱又没做什么。” 吕宋峤皱眉说:“不怕。只是我想见一见大嫂,总没有机会,吕大这两天和林叔的儿子悄悄摸着了他的宅子,在外边伏了半日,都没见一个人出来……” “要不咱们问大皇子要几个人帮忙?柳先生也是个有主意的,明儿让他出个主意!”庞非插了一句。 “对,我们都是平头百姓,宋然虽然中了探花,现在还没授官,庞非又是个武的,如今就算把宋然娘亲找回来了,也是无济于事,突破口还是在你大嫂身上。”莳风补充道。 宋然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决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3 “可以,就那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乱七八糟 心塞 第53章 正面 “人在哪里?立即送来府里!”大皇子刚好入了宫,柳先生听完宋然的话,当即拍板让他们把林彩衣送进皇子府。 庞非抢着说:“就在外头马车上。我们已经带过来了,就是要请大殿下伸出援手。如此,我让他们把车赶进来?” 柳先生一笑,让庞非出去办。宋然望着柳先生,嘴唇动了动,说:“柳先生,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得你这么信任我们!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于大皇子何尝不是一个好机会?我们马上安排太医来给你娘亲诊治,放心,都是妥当人。”说完,柳先生便站起来出了书房门口,召来个侍卫,吩咐他去办事了。 “至于你们说的想混进吕宋成府邸里头,唔,他府里头总要采办东西的吧,我想你们可以从厨房这一块入手。我这有几个人,都是暗卫出身,做这个很在行。”柳先生又找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看起来平平无奇,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宋然不觉有些诧异。 “这是沈添、沈蓉蓉、沈其,别看他们很普通,可是我们府上得力之人。”柳先生简单介绍了那三人,然后向三人说明了此次的任务。 “任凭宋公子差遣,定不负柳先生所托!”那个姑娘沈蓉蓉是领头人,当下表了态。 宋然与庞非喜出望外,相对而笑。 柳先生又说:“殿下说,礼部已经奏请,探花郎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过两日就要到任,这也是一件喜事。入了翰林,也算是入了官场,某在这里恭祝探花郎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庞非听了满面笑容,宋然忙谦谢,心里的喜悦暂且冲淡了母亲的病情带来的忧心。 “先生,方太医到了。”门外侍卫回道。 于是宋然庞非随着柳先生去到后院,林彩衣已经被安置在这里。她一直未醒,但呼吸却很正常,就像平常人睡觉一样,但睡得实在太久。 方太医问了情况,然后凝神细诊,又用银勺子顶开嘴巴,查看舌苔,末了容色一沉,示意众人到外间再谈。宋然在最后,帮母亲掖了下被子,不舍地出来。 只见方太医正严肃地问柳先生:“不知这位病人从何地而来?又是如何中了这毒的?” “是中毒?”宋然急问。 方太医说:“确是。某当年从陈兴老将军在北边时见过类似的病症,但这十多年来再不曾见,没想到今日又遇上,真真奇怪!病人一直昏睡不醒,是中毒日深的缘故,必须以针灸之术唤醒神经,否则一直睡下去,会成为活死人。” “这么严重?!”宋然变了神色。 方太医慢慢点头,似乎还在思考着。 “不必慌,方太医说用针灸可以一试,且宽心。”柳先生拍拍宋然。 “这中毒之人,初时症状如何?从脸色能否看得出来?”柳先生又问。 “这是一种慢性毒,人吸入,先时畏光喜夜,时有昏厥,脸色灰白,白天神志昏沉,入睡极为深沉,唤醒不易。当然,也不尽然,还要看这吸取之人吸的量如何。” “太医近段时日可曾细观陛下神色?”柳先生缓缓问道。 在座诸人俱是一震。宋然虽然听封林浩说过吕宋成向顺昌帝进奉过妙方,也知道大皇子的猜测,但并不能断定那就是与自己母亲一样的毒,现在听柳先生如此说,依然是有些吃惊。 “您怀疑陛下也中了这种毒?”方太医瞪着柳先生。 柳先生揉了揉额头,说:“不能确定,刚刚宫里传殿下进去,说,陛下身子有些不妥。” “唉,先前陛下用那人的妙方时,我就曾竭力劝阻,可惜陛下……我也有一段时间不曾得见天颜了。柳先生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有一定根据的,但是陛下深信那人,又有如熙宫那位作保,就算我们怀疑,也是无计可施啊!”方太医长长地叹了口气。 众人默然,这事还得大殿下回来再从长计议了。 于是宋然请方太医给自己母亲开了药方,又定下每日来施针的时间,说定如果林彩衣醒来,会立即通知宋然。 看看时间不早,宋然与庞非便告辞,领着沈蓉蓉三人回去,再与二哥仔细斟酌。 柳先生送走了几人,独自在书房闭目冥思,又发出了几道命令,一直等到傍晚,祈昕才回府。 “父皇情况不大好,那边又虎视眈眈,看来,我们得加快动作了。”祈昕坐在椅子上,任由柳先生把热好的帕子敷在脸上,半晌,沉沉说了一句。 “我已经让人盯着赵嬴,绝不会让他入城。”柳先生说。 翰林院虽只是五品衙门,官员品秩甚低,却一直被视为清贵之选,是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于是宋然第一日入部办公,吕宋峤莳风简直是如临大敌,一大早就起来给他整装理发,端菜送粥,又亲自送出门口,再三叮咛,搞得宋然哭笑不得,心里暖洋洋的。 拜过了主官及各位官员,宋然在翰林院的第一天便开始了。但是他没想到,第一天就会碰上吕宋成。 其时宋然正在后面阁楼的重重书简之中翻阅经史,准备整理几则讲义,看得眼睛发酸了,便转了转脖子,揉揉眼睛,再懵懂睁开眼,发现一个高大影子挡住了眼前的光,他疑惑地抬起头,只一眼,他就差点跳起来——是吕宋成。 明明暗暗的光线中,吕宋成似乎轻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宋然扶着书架慢慢站了起来。 “果然是你,没想到你居然走到这儿来了,胆子真不小!”吕宋成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一顿,又说:“算你识趣,自己去掉了我们家的姓,本来么,你也不配姓吕。” 宋然静静站着,一语不发。印象中,吕宋成是个寡言的人,自己与他说过的话也是寥寥,今儿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莫非是想激怒自己? “人是你带走了?”吕宋成又问。 宋然镇定地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请问吕大人来这儿是有什么公事吗?” 吕宋成半晌没再出声,似乎在认真打量宋然,又好像是在心里估量他的实力,然后他朝前走近了两步,宋然有刹那的紧张,但立即又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吕宋成绝对不敢在这里对他一个朝廷命官动手。 “说说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哦,对了,他也来了,是吗?”吕宋成停在离宋然几步开外,语气稀松平常。 窗外的光线射进来,在无数细小浮动的微粒中,宋然看清了眼前的男人,他的身形依然是挺拔如松,他的脸依然硬朗干练 ,而且明明与二哥有几分的相似。 “为什么?”宋然脱口而出,“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对二哥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4 ?你——” “呵,为什么?唔,这是个问题。不过,你们不需要知道。”吕宋成冷冷地说。 宋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他,身子微微颤抖。吕宋成摇了摇头,略带怜悯地说:“现在就带着人滚出京城,我还可以不理你们,如果你们硬是要留在这里做些什么,那就太可笑了。探花郎,不自量力这几个字怎么写,总不用我教你吧?” 宋然闭了闭眼,心里波涛汹涌,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天网恢恢,因果循环,你对自己的兄弟做下这等阴毒行为,迟早会遭天谴!”宋然扔下一句,转身要走,他不想再跟这个人呆在一起,他就像一条冷冰冰的毒蛇。 “忘了告诉你,你那个娘,救也没用了,别费心思了。”吕宋成在身后说。 宋然霍地转身,抬起眼,狠狠盯着他,吕宋成不屑地扬起一抹浅笑,倒退几步,然后背转身走了出去。 阁楼里一片寂静,宋然胸膛不住起伏,良久,才发觉手掌握着的书已经被他皱成一团。他慢慢摊开手掌,把书压平整,又站了好一阵,才离开。 已是入夜,京城处处仍灯红酒绿,热闹堪比白日。烟雨楼上,一个年轻男人文士打扮,正在自斟自饮,看似好不惬意。外边传来姑娘娇滴滴的呼唤:“容公子,要奴进去伺候么?” 容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闻言便笑着说:“是香玉么?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一手拿掉他手中的杯子,一手用力关上了门,发出砰的一声。容青抬起头,懒懒地说:“哟,我叫的是香玉,吕大人倒毛遂自荐了呢,真是好不稀奇啊!” 吕宋成盯着他,把酒杯随手一丢,带着几分怒气,说:“你究竟要什么?那女人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你竟说不知道!还有,那剂量忽然下得太猛,恐怕人受不住,娘娘已经催着我问了两次,你什么时候——”话未说完,容青却用一根手指堵住了吕宋成的嘴巴,轻轻一笑,说:“嘘,小心隔墙有耳,坏了我们吕大人的好事!” 吕宋成拉开他的手,眼里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容青却看着他,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说:“吕大人嫌弃我了呢,真是好令人难过啊!当初说好一起来京城,是共享荣华富贵的,却没想到大人也会做过河拆桥的勾当!” “够了,容青,好好说话,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吕宋成无奈地说。 容青抬起头,靠近他,眼里闪着迷醉的光,低低地说:“今晚别回去,明儿一早,我就好好跟你说话。嗯?” 吕宋成没有出声,别转了脸。 容青自顾自地笑起来,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说:“既然大人不赏脸,那我就走了。时候不早了,大人也请早些儿回去歇息。”说着,他伸手去拉门,吕宋成却也随之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 星舒月淡,平安里的宅子里,莳风沏了茶,给每人斟了一杯,又上了几样点心当宵夜,打趣道:“我天天在家做这个,还不如去锦绣重楼,那儿是别人给我倒茶,给我拿吃的。” “你想去就去,又没人拦着你。”吕宋峤喝着茶,淡淡地说。莳风瞥他,笑了一笑。 宋然却好像没心思,一个劲地望门外看,一块点心吃着吃着就放下了。 “能不能把人带出来,也要看运气,且等着。”吕宋峤安慰他道。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几个人都一齐站起来—— 第54章 危情 陈氏在宋然的印象中,是个秀气温软的女子,现在再次见面,不觉大吃一惊——眼前的妇人摘了帷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脸颊有些凹陷,浮着因紧张而呈现的不正常的红晕,眼神疲惫,整个人都老了许多。 “大嫂!”宋然忙招呼。 沈蓉蓉扶着陈氏坐下,向宋然回道:“沈大在那边盯着,一时半刻还不会被察觉,但还要送夫人回去,请宋公子长话短说。” 宋然说:“有劳了!我们会尽快!” 沈蓉蓉快步退出。 陈氏望着宋然,那眼泪就要往下淌,再看向吕宋峤,视线停在他的双眼上,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二叔,你,你怎么……” 吕宋峤无奈一笑,没有答话。 陈氏悲愤莫名,咬着嘴唇道:“我就知道,这都是他做的,对不对?他,他,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宋然忙劝陈氏,说:“大嫂,您先不要激动,我和二哥现在还好,那些都过去了。您能把这几年的事给我们说一说吗?” 陈氏露出凄苦的神情,恨声说道:“那年,我看他接了家里的信,匆匆忙忙回了吕城, 不久回家来,带了个男人,叫做容青。我问他回吕城做什么,他也没说。过完年,我们就上了京,他开始整日整夜地和那个容青关在房里,不知捣鼓些什么,后来我发现,他和容青是那种关系……我闹了一场,他也不管我。可后来他升了官,又整天出去应酬,彻夜不归,我发现还是那个容青。那人还想住进家里来,我自然不依,想带着宁哥儿回青州我父亲家,他竟然把我弄到一间寺庙里关着……”说着说着,陈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宋然想起了凌云寺,对吕宋成的所作所为又增添了几分厌恶。 “那个田妈居然在那里,三叔你还记得吧?田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在外人跟前对我很尊敬,但私底下却以府里的长辈自居,整天阴沉沉的。他让田妈看着我,不让我出去,不让我说话,如果我不听,田妈就用迷香闷住我,醒来后昏昏沉沉的……”陈氏打了个寒战,显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得记忆。 “他把我关了一个月,不让我见宁哥儿,等我回到家里,宁哥儿瘦得可怜,都不会笑了,抱住我大哭!” 吕宋峤再也忍不住,重重地一掌拍在案几上,“他简直,简直不配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太过分了!” 陈氏泣不成声,屋内的人都相对无语,宋然想起宁哥儿圆乎乎的可爱的小脸,一阵揪心,没想到吕宋成对自己的妻儿都那么冷酷无情。 “大嫂,您别难过,宁哥儿还需要您照顾。”宋然劝慰陈氏道。 陈氏擦了擦眼泪,说:“我在府里简直是度日如年,他不让我们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连孰师都撤了……我现在只想带宁哥儿回青州,再也不愿见到他!” 宋然看着陈氏悲苦无助的样子,握了握拳头,说:“大嫂,我和二哥也是被他害的。我们来这里,希望能抓到他的把柄,把他拉下来,到时候你就可以离开他,不再受他的辖制。” “可是,二叔三叔你们有什么法子?”陈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5 宋然恳切地说:“大嫂,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陈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他今儿夜里又没有回,肯定是和容青在一块。我还有时间,你们想知道什么?” “田妈、容青、迷香,我们都知道一些,但是关键是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我们怀疑他和皇后联手,可能,可能图谋不轨。”吕宋峤在一边缓缓地说。 陈氏一点也不惊讶:“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大嫂如发现他有异动,请尽快通知我们。我这里有两个能干稳妥的人,大嫂只需要悄悄把他们安插在厨房里,有事立即通知他们,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宋然说。 陈氏没有迟疑,干脆地答应了。 吕宋峤又叮嘱她一定要小心,然后让沈大、沈其跟陈氏混进吕家。一一交代清楚,方让沈蓉蓉陪同陈氏冒着夜色走了。 “你真的要那么做?”粉色纱帐里,传来容青慵懒的声音。 吕宋成“嗯”了一声,道:“大皇子已察觉到不对劲,可能已经在怀疑我们;皇上已经离不了药,照这样下去,很快他就撑不住,如果我们不盯紧,被大皇子捷足先登,前功尽弃不说,有没有命逃得掉都难说。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只不过要控制好剂量,得让皇上留下旨意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很难控制啊。”容青淡淡地说,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时候用在那个女人身上不是挺有用吗?怎么又难控制了?”吕宋成的语气里带了不满。 容青笑起来,“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帐子里没有回应。 “哎,真没意思。”容青嘀咕着,翻身起来,一只手撩开了帐子。 吕宋成却把他一扯,容青又重重地摔回榻上,哎哟叫了一声。 “你知道,我最恨人家要挟我,拿捏我。”吕宋成冷冷地说,把容青压住,“这也是我冷落你的原因,可你却屡教不改,太让我失望了!” 容青瞪着他,挣扎了一下,吕宋成慢慢放开。 “皇帝用药过多过频,药效已经没那么明显,所以难控制。一开始我就警告过你的,你却为了讨他欢心不理不顾,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容青气哼哼地说。 “开弓没有回头箭,没办法也要有办法!”吕宋成扔下一句,从榻上下来,开始穿衣服。 容青躺在帐子里,呆呆地看着他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直到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方搂着被子合上眼,不知是睡还是醒。 这日,宋然从翰林院出来,正要上车回去,忽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匆匆而来,迎面上前,对着宋然一抱拳,压低了声音说:“宋大人,柳先生请您过一趟府,夫人醒过来了。” 宋然又惊又喜,连忙跟随这侍卫去到皇子府,快步去到先前安置林彩衣的雨灵轩。 林彩衣安静地半靠在床上,两个侍女正端了一碗汤,一口一口地喂给她,柳先生和方太医坐在桌前,低低说着话。 宋然快步走到窗前,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喊了一声我:“娘——” 林彩衣抬起头,有几分茫然,有几分慌乱,半晌才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就像个孩子一样,然后用手碰了碰身边的侍女,示意人家又给她一口。 宋然怔住,望向一旁的方太医。 “夫人醒来有半日了,情况就跟你看的一样,虚弱,认不得人,神智如同小儿。”柳先生首先说。 方太医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说:“好在当年的行医笔记里有所记载,用一种名叫绿芷的野生草药熬成汁水,可解毒。当时我们把它做成了丸药,收着到现在。给夫人用了后,再辅以针灸,终是醒了过来。”说着,拿出一个瓶子,倒了几颗乌黑圆溜的丸药出来。 宋然拈起一颗,闻了闻,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其余并无特别之处。“这个可以给我吗?”他问。 方太医知道他拿去自然有用,便点了点头。 宋然想着把这个送给陈氏,如果又被吕宋成荼毒时,可以应急。他找来一张纸,把丸药包了起来。然后又忙向方太医道谢,问:“可还能完全康复?” 方太医生说:“病人可能是一开始就给用了大剂量的毒,损伤了头脑,再叫上长期浸润在那种毒烟当中,缓慢吸入也不少,神智紊乱,身体虚弱。能不能彻底好起来,老朽也不敢断言。” 宋然闻言,转过头看看安静喝汤的林彩衣,心里一阵酸痛,想起那日在阁楼里吕宋成放的狠话,心里凉了半截。 “宋大人不必忧心,其实如今于夫人,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柳先生在旁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宋然喃喃地,望着自己母亲安详的样子,无忧无虑,无憎无恨,那些曾经的伤痛,再也不能伤害她。 柳先生站起来,拍了拍宋然的肩膀,说:“我让府里的人好生照料她,等事情完结之后你再接她回去,放心。也许那时候夫人完全好了呢?” 但愿如此把,宋然想着,与他们一道出了房门,顺便把这几天的进展跟柳先生说了一遍。 “唔,吕宋成为人真可谓道貌岸然。”柳先生背着手,对着满园的花草,沉沉地说。 宋然道:“现在只不知他做到了哪一步,还请先生提醒殿下,进宫一定要小心。他那种药,我也领教过,大嫂也说被闷过,我怕他会用来对付……。” 柳先生沉吟半晌,说:“大殿下心思缜密,估计不会轻易中招,怕就怕吕宋成收买了陛下身边的人,给殿下一个措手不及。你让沈蓉蓉密切关注吕府和陈夫人,陛下今儿在早朝时突然昏厥了,我怀疑……。” 宋然瞪大了眼。 第55章 剧变 黄昏,一丝风也没有,花园里弥漫着腐烂的花的气味,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腻。 “砰”的一声,书房里传出响动,似乎是花瓶掉在了地上,夹着男人的吵架声。 门口守着的小厮缩了缩身子,听得里面主子吵架,恐怕殃及小鬼,便蹑手蹑脚贴着墙根溜走了。 “早朝后,群臣炸开了锅,个个都好像要吃了我一般,大皇子以此为借口一整天都呆在宫里,寸步不离。” “所以呢?你就没有机会下手了是吧?我碍着你升官发财了,是吧?!” 吕宋成如同困兽,气急败坏地看着容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容青也是不甘示弱,瞪着吕宋成,脸上发红。 “我帮了你那么多,换来的就是你对我的大吼大叫?当初怎么说的?带我上京过清静的日子……你都忘了?你眼里只有权力!”容青朝吕宋成喊道,眼里迸出了泪花。 吕宋成放软了语气,“是你得寸进尺,非要把我和你绑在一起,容青,我自问待你不薄,连宁哥他母亲我也……” 容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6 青闭了闭眼,苦笑一声,说:“可是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只想向上爬,甚么都满足不了你的野心。” “我是男人,只有最强,只有掌握一切!你忘了那时候我的痛?” 吕宋成的神态有些扭曲。 容青说不出话来,转身想走。吕宋成一把拉住他,“容青,这是最后一次,我成功了就是万人之上,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把你身上的东西给我,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今晚……容青!” “你疯了!凭你自己?不可能!那等于送死!”容青想挣脱他的手,恨声喊着。 谁知吕宋成更欺身近来,一只手把容青死死抱住,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摸乱翻—— “是这个瓶子!是吧?太好了!容青,等我好消息!”吕宋成抢到一个细细的白瓷瓶,终于放开了容青,喘着气,举起瓶子看了两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容青颓然退后两步,撑着桌子,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吕宋成三两下换了官服,临出门时一瞥容青,恢复冷峻面容,跨出门去。 小厮不知何时又回到屋外,这时战战兢兢地要跟着,吕宋成挥了挥手,说:“不用跟着,看好容公子。” 小厮忙点头不不迭,瑟缩止步。 容青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天色由淡变浓,脸色阴晴不定,忽然朝屋外叫了一声:“请夫人来!” 小厮吓了一跳,犹豫着探了个头进屋。容青陡然拔高了声音:“请夫人,听到没有?!” 小厮飞也似的往内院跑去。 陈氏惊疑不定地来到书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无力靠在椅子上的容青,心里升腾起一股厌恶和可怜夹杂着的复杂心情,半晌,问:“容公子请我有何贵干?”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爱他吗?他,他爱你吗?”容青冷不防冒出话来。 陈氏冷哼一声,“那是我瞎了眼!容公子既然稀罕他,那就让给你好了,我只要带着孩子走!” 等了片刻,容青没有回应。陈氏皱了眉,“容公子请我来,就是问这个?那恕我不能奉陪了!”说完,转身想离开。 “拦着他!” 陈氏止步,“什么?” 容青猛地站起来,状若癫狂:“他进宫去了,拦着他!” 陈氏被他吓得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他成功了,你不可能走得掉,我也,也不可能……快去,去呀!拦着他!”容青再次厉声喊起来。 陈氏陡然色变,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沿着花园小径往后院赶去。 “夫人,出了什么事?”迎面而来的沈大、沈其两人急问。 陈氏喘着气,说:“快,随我把少爷带出来,咱们去平安里!”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绵密雨丝无声无息,平安里的宅子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宋然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陈氏,该有惊魂甫定的宁哥儿,意识到出了大事。 “容青说他进宫去了?”听完陈氏断断续续的话,宋然心头一跳。 “是,他是这样说,他们,都像疯了一般,不知该不该信,我害怕,急忙拉着宁哥儿出来,我们是再也不想回去了。”陈氏搂着宁哥儿,身子还有些颤抖。 “二哥,你看呢?”宋然问吕宋峤。 吕宋峤思考片刻,说:“不管真假,先通知大殿下,以做准备。” 庞非今儿刚好也在家,也插口说:“对,我们马上跑一趟!” 事不宜迟,吕宋峤立即让吕大套马车。 祈昕正在书房,与柳先生说着顺昌帝的情况。 “父皇午饭后总算有了点精神,但瞧着总有些勉强的样子,也不让我在旁边,着实让人不放心。”他喝了一口茶,眉头不舒,“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殿下勿自乱阵脚——”柳先生话未说完,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谋士急匆匆地进来,说:“宋大人与庞公子求见殿下,似有急事!“ 祈昕的动作一顿,急声道:“快请!” 宋然与庞非入了书房,三言两语便把陈氏所言一一托出,等待柳先生的判断。 “无论如何,我立即进宫!”祈昕神色凝重,立即唤人来更衣,又说:“宋大人与庞公子随我前去,就扮作护卫。” “这,行吗?”宋然迟疑地问。 柳先生点头,说:“如果吕宋成没有做什么,我们带了人去便有作乱之嫌,你们两个跟着去刚好,我听说庞非的功夫也不错,就那么定了,速去吧!” 宋然与庞非便换了侍卫服,跟着祈昕出了书房,迎面碰上一个谋士匆忙而至——“殿下,城门处暗卫来报,北边有一小队人马,为首一人似是赵赢!” “赵赢?来得这么快?果然,他们开始了!”祈昕沉声说,一望柳先生,后者马上作出反应,“我立即带人前去,绝不会让他进城!” “好,等我的消息以行定夺!”说完,祈昕率先出去,宋然庞非连忙跟上,三个人两匹马,冒着淅沥细雨,往宫城方向疾驰而去。 如熙宫中,帷幕重重,灯火摇曳,一华服妇人正端坐榻前,给躺着的顺昌帝轻轻摇扇,一边柔声劝慰:“陛下不必担忧,不过是龙体小恙,让吕大人再斟酌一下用药,小心饮食,很快就好了。” 顺昌帝脸色白中带红,两颊有些虚胖,闻言,叹了一口气,“还未到五月,朕却觉心头燥热,皇后,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陛下正当春秋,何必说这种话?臣妾与逸儿还要伺候陛下长长久久的。”皇后还是极其温柔地说着,然后站起来,“臣妾让人端那炖汤来,陛下喝了好歇息。” 这位便是镇北将军赵赢之妹赵皇后,她此时转过了身,心思重重的样子便不觉意显了出来。出了帷幕,她正要唤宫婢来,忽地一个太监轻轻推开了门,走至赵后身边——“娘娘,吕大人求见,正在外间候着,说有紧要的事。” 赵皇后沉吟不语,少顷回转身进去,对顺昌帝说:“陛下,吕大人来了,臣妾去与他斟酌个药方,可好?” 顺昌帝正是胸闷烦躁,神思倦怠,恨不能立即好起来,自是无不应的。 外边雨水渐停,宫灯映照之下之下,花木泛着幽幽的光。吕宋成站在廊下,望着沉沉夜空,不知在想什么。太监通传了,他立即进了如熙宫隔间,拜见了赵后,低声说了一番话,然后隔着帘子递进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赵后此时已将所有宫人遣了出去,自己接了瓷瓶,长眉紧蹙,迟疑地问:“吕大人,这,可行不?” “臣有九成把握!现在大皇子不在宫中,正是个好机会,而且想必大将军也已经快到了。请娘娘勿再犹豫,成事在此一举!”吕宋成眼里闪耀着危险的光芒,肯定地说。 赵后依然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吕宋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7 成向前迈了一步,“娘娘只需要倒出三滴,给皇上喝下,臣备好笔墨印玺,大事必定!娘娘,不需害怕,机不可失啊,娘娘!万事有臣担着!” 赵后缓缓点头。 祈昕与宋然庞非进入宫城,匆忙往皇帝寝宫去,却是灯火通明,皇帝的大太监王公公迎出来,回说:“大殿下,皇上在皇后娘娘那里呢,并吩咐了,如无要事,不要打扰。” 祈昕问:“父皇晚间可吃饭?精神可好?” 王公公回道:“陛下吃了饭,也喝了汤,瞧着精神不错,大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请回吧!” “如此,有劳王公公好生伺候。”祈昕随口应了,转身离开。 “殿下,我们就这么走了么?”走在御花园里,宋然在身后低声问。 “当然不,咱们去如熙宫。小心点,从那边拐过去。”祈昕吩咐了两人,挑着幽暗的小径走,不一会儿,便绕到了如熙宫外头。借着丛丛花木,只见如熙宫中有光亮传出,周遭却静悄悄的,好些宫人都不在,只有四个太监在门口守着。 “怎么进去?殿下也不能硬闯吧?这可是皇后居所。”庞非问。 宋然说:“不如我去引开他们?” 祈昕定了定心神,说:“算了,还是由我亲自前去。你们跟在后边,见机行事。” 宋然此时觉得十分紧张,不亚于当初从流放队伍中逃走那一刻,他望了一眼庞非,只见这家伙却隐隐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有庞非在,好像什么也不用怕了。 “陛下可是在娘娘这里?进去通传一声。”祈昕领着两人,施施然走到了门前。 那四个太监本就看见他们走过来,都似乎有些不安,这时便有一人大着胆子道:“殿下请回,陛下和娘娘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去。” “嗯?本皇子只在外间问候一声罢了,想必陛下喝娘娘不会见怪的,去吧!”祈昕耐着性子,还是和颜悦色。 几个太监你看我,我看你,颇有点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祈昕扫了一眼他们,沉了脸,然后迅速给庞非使了个眼色。 庞非领会,伸手用力一推,殿门便开了,祈昕举步就入。那几个太监大吃一惊,想要阻拦,却被庞非一脚踹一个,跪倒在地哎呦不绝。 几人快步穿过长长的甬道,惊奇地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心中的诡异之感升腾到了最高点。祈昕穿过灯火明灭的宫殿,一眼看见帷幔中有三个人影,似乎正是顺昌帝等。 “父皇!”祈昕呼喊出声,强烈的不安瞬间弥满了他的心,他快步进入,撩开幔帐—— 此时吕宋成正扶着顺昌帝的身子,让他在展开的纸张上立诏,不知是药水下得多了点,还是顺昌帝实在是力气不支,他的手抖抖擞擞的,只差最后“传位于二皇子祈逸”几个字了,玉玺也早放在一边,赵后也在身后焦急的看着。 他们没有料到,祈昕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听到那一声“父皇”,吕宋成心中大急,立即抓住顺昌帝的手,拖着要往纸上写。 “你干什么?!快放开父皇!”祈昕冲上前去。 赵后吓得往后一躲,容颜失色。 吕宋成眼见功亏一篑,情急之下扔了纸笔,双手反将顺昌帝的脖子一掐,盯着祈昕,嘴角一扬,冷笑出声。 宋然庞非紧紧跟着跑进来,看见这样,不禁都吸了一口冷气。 第56章 定局 “吕宋成,你竟敢谋害陛下?!快放开!”祁昕已经冲到跟前,见吕宋成如此动作,猛地刹住脚步。 吕宋成半夹半抱,挨着顺昌帝,顺昌帝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只是维持着端坐的姿势,对周遭发生的事置若罔闻。一看,就知道是被吕宋成动了手脚。 “你给父皇吃了什么?!祈昕眼内喷火,厉声呵斥。 “太可惜了,只差一点点。”吕宋成垂下眼睑,慢慢地说。他一点也不怕,冷静得不像一个人,宋然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只觉这个人的血都是冷的。 宋然与庞非一步步挪近,谁料吕宋成喝了一声:“站住!” 他扯了扯庞非,顿住脚步。 “成者王败者寇,本也无话可说,但还轮不到这两个小子来动我!” 吕宋成不屑地说。 祁昕喊道:“你待如何?立即把父皇放开!” “放开?那我岂不是太亏了?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有个伴,你们说是吧?” “你敢?”祈昕双眼如同剑刃直射吕宋成。 “我有什么不敢的?现在我是一无所有的,你们能来到这里,是容青说的吧?真没想到……”他喃喃自语,眼神飘忽,双手慢慢收紧。 宋然正要一个箭步冲上去,庞非却把他一拉,右手一扬,“刷”的一声,一把小飞刀激射而出,直奔吕宋成,“哧”的一下,飞刀直中吕宋成肩膀,吕宋成的身子晃了晃,动作一松,瞅着机会,祈昕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他,扶住了顺昌帝—— 吕宋成栽倒在后面,肩膀处鲜血涌出,把赵后吓得尖叫一声。 宋然和庞非连忙冲上去,按住了吕宋成,祈昕大喊:“来人,请御医!快来人!” 变化在瞬息之间,刹那已成定局。 顺昌十六年四月廿八,刑部尚书吕宋成劫持帝君,意图不轨,为大皇子祁昕所破,吕宋成被下天牢;皇后赵氏听信吕宋成之言,擅进方药险酿大祸,被禁足冷宫;镇北将军赵赢无诏回京,被削职听候发落。 五月初一,顺昌帝传位于大皇子祁昕,至此,纷扰风云落下帷幕。 初夏的日光已经很灿烂,透进这一小小的隔间,打在地上,仿若楚河汉界,把坐在屋子内的人隔开。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吕宋峤对着前边的人,淡淡出声。 吕宋成笑了一笑,“我原本想的是从此不再见面。” 宋然望着他,心里思潮汹涌,当年第一次见面,吕宋成肃穆威严的样子仿若还在昨天,现在却阶下为囚,形容沧桑,究竟是什么,使他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来?娇妻爱子,高官厚禄,他都有了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的心底,究竟在追求些什么? 这,是宋然和大皇子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因而,才有了今日的见面。 “大哥——”吕宋峤忽地出声,对面的吕宋成却嫌恶地摇了摇头,“不要喊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不是你们的大哥!” “为什么?”宋然忍不住喊出声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二哥他是你的亲生手足,你怎么能——” “他不是!”一声断喝,吕宋成打断了宋然的质问。 “不是?我们不是亲生兄弟?”吕宋峤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直直对着前方,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了,但却仿佛要把面前的吕宋成看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相伴 作者:梦幻兽 分卷阅读88 穿。 吕宋成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空中,然后才缓缓冷笑数声,说:“你不过是丫头养的贱种,这二十几年偷得吕家二爷的名声罢了。” 这句话一出,吕宋峤的脸色都变了,宋然盯着吕宋成,怒道:“你说谎!二哥他一直在吕府长大,难道瞒得过所有人?瞒得过老太爷老太太?你少胡说八道!” “他们不过是想要盖住我们那个爹所做的丑事罢了!”吕宋成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道。 吕宋峤和宋然都有些怔愣。 “事到如今,我就统统告诉你们也无妨。”吕宋成瞥了一眼吕宋峤,略带怜悯地说。 “我娘,明媒正娶的吕家二夫人,知书达礼,温柔又善良。那年,我不过八九岁,我记得娘又怀上了,我日日期盼娘给我生个弟弟或妹妹,谁知有一天,娘忽然和爹吵起来,娘当天夜里就小产了,后来身子一直没能养好……再后来,我知道了,原来我们那个爹,让院子里的一个丫头怀上了,被娘亲知道,娘亲气愤伤心,才会小产。而他们,竟然让那个丫头生下那个贱种,然后抱过来,假说是我娘生的!那个贱种,就是你,吕宋峤!你根本就不是吕府的二爷!” “不可能,你——”吕宋峤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哼!你那个丫头娘亲难产而亡,后来你一直养在两个老家伙那里,我娘看都不愿看你一眼!她伤心失望,终日沉浸在念经诵佛之中,谁知该死的吕默还要往家里带女人,我娘坚决不同意,所以那女人没能进门。不过她也有罪,所以我让她在我娘的画像前祈福,让她的儿子不明不白消失……”说着,他转向宋然,很明显,他说的便是林彩衣和宋然。 他们看着他,久久无法从震惊中苏醒。 “所以,你们,都要给我娘赎罪。那时候,我和娘亲,还有田妈,主仆三人在佛堂里过着平静又寂寞的日子。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发誓,要把所有的痛都报在你们身上!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吕宋成说完,缓缓扫了一眼宋然和吕宋峤,脸上现出痛快的神色。 “二哥,别听他胡说!”宋然的声音带了颤抖。 吕宋峤静静坐在椅子上,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好一会儿,才说:“纵然如此,但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没有做过对不起吕家的事,从小到大,我都敬你爱你。难道,这二十几年,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足之情吗?” “手足之情?哈,是什么东西?我不需要,也不稀罕,吕家有我,有吕宋成这个嫡长子就已经足够。”吕宋成连连冷笑数声。 宋然拉住吕宋峤的手,“够了,二哥,我们别理他,他是个疯子,我们走!” 吕宋峤站起来,摇摇头,说:“吕宋成,你太可怜了!” 吕宋成看着他们走出去,面无表情,最后忽然想起什么,低低地说了一句:“容青!我要见容青!” 宋然回转身,望望他,终是没有再说话,搀着吕宋成离开了。 平安里的宅子里,高大苍翠的树木撒下阵阵清凉,凤仙花一簇一簇的,红红艳艳,微风吹来,花影摇动,淡香幽幽。 一回到这里,宋然的心就定了下来,眼前的明媚驱散了刚才在天牢的那一份阴霾,使人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回来了?快过来,林大娘做了好吃的。”莳风迎出来招呼道,关切的目光落在吕宋峤脸上。 吕宋峤微微笑着上前去,“什么好吃的?”他看起来有些累,但脸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莳风看宋然,目光里带着探询,宋然示意没事,拉着吕宋峤进屋去。 林大娘已经给每人上了一个粽子,碧绿叶子包裹着小小的拳头大小的一团,散发出糯米的清香。林彩衣端端正正地坐着,见众人进来,目光便慢慢移动,最后停在宋然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宋然的心一热,喊了一声“娘!”,然后几步上前,坐在林彩衣旁边,给她剥粽子。 人是昨天接回来的,虽然还是认不出宋然来,但整个人的精神很好,并且意识里也不排斥周围对她流露出善意的人。而宋然觉得能看见娘亲恬淡的面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这边莳风也给吕宋峤剥了一只,要喂他,吕宋峤颇有点不好意思,无奈莳风坚持,只得就着莳风的手咬了一口,耳朵微微发红,看得宋然笑起来。 “庞非怎的还不见人?这大过节的,大家该热闹热闹。”莳风开声问道。 “应该快了吧。”宋然说着,朝外张望。 说话间林大娘又把各色菜肴端了上桌,还有酒,满满的摆了一桌,十分丰盛。 “哈,我回来啦!哟,开饭了?”门外,传来了庞非爽朗的声音,须臾,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宋然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漾出了笑意。 “好久不曾一起喝酒,真难得啊!”还是天牢的隔间,容青给吕宋成斟上了一杯,自己也端起了杯子,朝他笑笑,一饮而尽。 吕宋成看着他,神情复杂。等容青喝到第三杯,方也喝了一口,问:“为什么不逃?” “逃?为什么要逃?你还不了解我吗?不管如何,我始终会和你一起。”容青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遗憾。 吕宋成不出声地冷笑了一下,说:“想和我一起?那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容青抬起眼,极其温柔地看着他,说:“因为那样才能和你一起啊!” “荒唐!只怪我——”吕宋成冷冷地扔下两个字,然后又顿住。 “后悔吗?”容青还是笑眯眯的,“后悔也没有用,这一辈子,我赖上了你,就算到了下面,也不会和你分开的。” 吕宋成眉头一紧,忽然现出痛楚的神色,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惊愕地瞪住容青。 “这还是我求了新皇得来的,让你,让我们能够去得更痛快一点。别怕,很快就结束了,我陪着你。”容青轻轻说着,挪到吕宋成身边,伸出手握住了吕宋成的手,与他一起慢慢滑倒了地上,倒在了他的怀里。 (全文完) 分卷阅读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