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分卷阅读1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1 《独角戏》作者:维泠 他有尘世俗缘,我要修普度众生。到此,正该为止。 正文 我本是山林里一只野狐狸。一日撞上了林中寻猎的狗群,遁入一间寺庙避逃。胆战心惊过了几夜,竟真逃过一劫。 乡间小庙香火不盛,也无人打理。我感念庙里供着的神佛之恩,饱腹之余常去清理积灰,供一两颗山中野果。 一日佛祖下界,恰碰上我正用尾巴为佛像拭灰。佛祖叹我心诚,点化于此,同受庙内香火。要我潜心修行,若能悲悯众生,便能飞升成佛。 我拜下应谢。承此大恩,却懵懵懂懂,只是若能享受庙中香火,便再不必忍受饥肠之苦,于我实乃天大幸事。 狐狸修行,尾巴数量代表阶层高低,若能修出九尾,也便是成佛了。 我虽不懂章法,但千百年来,竟也修出了八条尾巴。成佛或许一步之遥。 既承了这里香火,理应护一方平安。 小村庄越壮越大,传说是这座庙里有灵,供品也多了起来。 也常有人拜在庙下,求以神佛之力改天命而为之。 我蹲坐在佛像之上,俯身看向前来叩首的诸人。 有人求名,有人为利,有人奢望天道,也有人心系苍生。 我有时冷眼相看,有时也慨叹无缘。 但最后,终于无动于衷。 天行有道,我只是顺势而为,又怎能以一己喜好,干涉人世间既定轨迹。 佛祖云,成佛者需心怀大爱。于己无情,才能于天下有情。 一日里妇人们带着小孩子来祈福。 寺庙里难得热闹起来。 我从供桌上跳下来,也去瞧个新鲜。 一个几岁的娃娃从娘亲怀里挣出来,摇摇摆摆走过来。 我轻轻巧巧绕过,抖一抖我的尾巴,正准备跳回桌。 那孩子却突然“咯咯”笑了出来,伸出圆乎乎的手就摸向我的尾巴,嘴里奶声奶气:“狐狸仙子!” 我吓得毛都炸了,眼看手伸了过来,快快一收尾巴,滚进了桌子下面,缩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似乎愣了一下,迷惑于我的突然消失不见,嘴里嘟囔着要找仙子,甚至正准备探头下来寻。 好在他娘亲很快就把他又重新抱了回去。 我这才松了口气,可又疑惑起来: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人都散尽了,我施一个小法术探寻。 那家姓谢,是新搬来的佃户。 男孩单名一个白字,谢家老爷老来得子,甚至连个姊姊妹妹都没有,是全家最宝贵的独苗。 可就算这样,也不过普通人家,我法术并未失效,在场众人皆瞧不见,怎么会,独独被他看到了。 自那之后谢白就常来。 我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看得见我,但里三层外三层裹上法术后,任凭我如何大摇大摆,他确实再也视而不见。 小孩子可能是天生的灵敏。 我明明匿了身形,谢白却似乎能察觉到我的方向,有时候伸出手,几乎就摸到了我的位置,好在我兽身灵活,三跳两蹦总能躲过去,却不免觉得有几分狼狈,修了八尾要成佛的狐狸精,倒被个小娃娃捉弄来去。 他次次都抓不着,依然乐此不疲。 但除了头一回露了马脚,我再没让他见到我分毫。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清清楚楚知道为好。谢白祖上只是普通门户,我潜心观察过,他确实没有这个慧根。只是个聪敏的凡人罢了。 三界有别,那还是不要再见了。 时光于我,不过日头东升西落。但于谢白,粉嘟嘟的脸颊渐渐生出了少年人的棱角。 有时他家里有远处来了亲戚,几日见不到,我就蹲在庙宇梁上,竟会有几分想念。 他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 过了几日再来,总会有新鲜事情念叨,大人之间的天南海北奇人轶事,他也能记得分明,再讲与我听。 我也啧舌,人界真是奇怪。一只再常见不过白皮狐狸成了妖怪,竟也能编出那许多不同的版本。况且人妖殊途,天下哪有那么傻的狐狸精,舍了修行的身子去陪凡人那样短的一世。 他知道我是狐狸,也爱捡狐狸的故事讲。完了之后巴巴看着我的方向,“你也是狐狸精么,会不会像话本子里说的突然变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模样?” 我和那种小妖怪可不同。我摇了摇我的八条尾巴,虽然他并不能看见。 更何况,我怎么可能会是美人,我高傲地舔舔爪子,我可是只公狐狸。 我从未回应过谢白,但日日里卧在他手边,听他絮絮讲些闲话。冗长又寡淡的人生里,也是一种新鲜滋味。 后来又有几日不见,我一开始也没太在意,等的时间久了才疑惑起来。 我立在庙顶眺望过去,谢家宅子里一片愁云惨淡,暗沉的病气缭绕不去。我心下一沉。 毕竟相识一场,我也该清楚前因后果 我捏了个决变成人形。上一次用这个法术,还是刚刚学会的时候,许久不曾用两条腿走路,我实在有些生疏,走到门口才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呀,忘记变出衣服了。 谢家果然是一片悲声。 谢白在床里已昏睡了好几日,试了几个大夫也不见一点成效。 我压低头上斗笠,扣响门说了来意。 大概也已是病急乱投医,身份都没问几句,我就被领去了内室。 我自然是不懂瞧病,但命相却总能看出几分,谢白昔日里圆润的脸颊凹陷了好几分,眉宇间一团死气沉沉。 怕不是药石能医得好了的。 我心里叹口气,准备起身。 谢白眼皮却动了动,似乎挣扎得要醒。 我一时又顿住了。 我当然明白,人类的一生,与我是不同的。纵使魂魄有轮回转灭,尘缘却就此了断。 每经历的一世,都是无法回头的一世。 我探上谢白额头,也罢。他曾取悦于我,这一命,我给他抵了。 救一条性命,需我自断一尾。 纵使还有七尾庇身,断尾之痛仍然钻心剜骨,我需把身体里最本源的一部分,剥离而来,割舍而去。 红色的狐尾覆于谢白身上,一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2 场作法下来,汗水浸透了衣衫,疲软的双脚已是勉力支撑。但好在,终于还是成功了。 法力点点滴滴融于谢白身体之内,眉宇间青黑之色尽退,许是不日便能恢复。 我抬手要撤障眼法,预备回去休养。却见谢白手指轻微颤了颤,我向上望去,他竟已睁了眼,呆呆望向我,声音哑然,“狐狸仙子,当真是倾国倾城。” 我大惊失色,一打量自己分明还是人形模样。谢白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手就要抬过来。 我落荒而逃。 回到庙里我仔仔细细检视了遍,也觉察不出哪里有破绽。 我忐忑不安等了几天,谢白终于好了彻底,又来庙中,神色却和往日别无二致,并未提当时唤我之时。我放下心来,许是病中刚醒,只是梦中呓语。 谢白也到了学堂的年纪。放课后虽然常来,却渐渐不再多话,有时在蒲团上一睡便睡到暮色渐起,每日里除了问候便是道别。 毕竟对凡人来说,这世上比枯庙里一只看不见的野鬼有趣的东西,要多得多了。 一日晴午,我摊平在庙顶晒毛。 远处人声鼎沸。 我懒洋洋翻了个身,顺风传来的声音里依稀听到“谢家……”“小子……”的呼号声。 我皱了皱眉,循声探去。 村庄外那条河流正是涨水的时候,河水湍急,卷起落在水面上的枝叶噼啪作响。 河岸团团围住一群人。 我跳上枝头向下看,谢白浑身湿透躺倒在毛毡子上,脸色泛青,眼睛紧紧闭着。 旁边一个姑娘裹着棉被,正低头垂泪。 有人小声嘀嘀咕咕,“谢家儿子是跳下去救人,反倒搭上了自己的命?”有人应是,又轻声叹息,“这可让谢老头子怎么活啊。” 谢白胸口尚温,却没了呼吸。 我从他身旁走过,却还是止了步。 救他的办法,我自然是有。 断尾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水难致死,小鬼们不会马上来取性命,但时间紧迫,已不由得我犹豫。甚至等不及用法术断掉联系,我就把一条尾巴硬生生扯了下来。 痛得我几乎立时晕厥过去。 法力锐减,我艰难地才维持住障眼之术,但好在谢白已眉睫轻颤,猛地吐出口水来。 旁观众人一拥而上,我匆匆用法术止了血。 短时间内又一次伤了元神,这回我再不敢托大,回到庙中便设下结界,专心休养。 我再睁眼出来,已又是数年之后。 虽未出结界,但我对庙里内外多少还是有所察觉。 谢白本还常来,大概也找不到我,后来渐渐就不再来了。 新皇登基以来穷奢极欲民不聊生,村庄也不再是往日繁荣景象。 我能拦阻天灾,但之于人祸终究也是无能为力。 庙里的日子又变得冷冷清清。 这天夜色已深,我正准备入定修行。 谢白却突然进了庙。 眼前男子身量颀长,发丝如墨披洒下来,眉眼都是英挺的味道。 原来是真的已经这么久不见了。 他定定看着我的位置,突地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他知道我不会应,自顾自又往下说,“我明日行冠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男子行冠礼,不就意味着成人。成人之后,便会娶妻、生子…… 我默然不语,拿起供果咔哧咔哧啃了起来。 谢白淡淡地笑了,“冠礼之后,我会赴京赶考,大概很难再回来了。” 嘴里正嚼着的供果突然索然无味,我放到一边,来回走了几步,跳上佛像肩头。 “你……你觉得如何呢?”谢白并没有发现我移动了位置,依旧看着原处,“你觉得我应该去么?” 月凉如水,窗外风声飒飒。 谢白等了一会,抬起眼轻轻笑了出来,“我明白了。我的字入缨,狐狸仙子,就此一别,以后,还请多多珍重。” 最近总是很倦。 我跳上庙顶。在这里可以看见门户民居,看见田垄沟壑,看见村外河流,但也看不见,传闻中繁华如烟的京城。 谢白对我来说是特殊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 但他有尘世俗缘,我要修普度众生。 到此,正该为止。 小村庄里有人入了殿试,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一时人们奔走相告,有人听闻谢家公子幼时常憩于庙中,染了佛性,一时就连我的小庙里也热络了几分 接下来的却并不是好消息。 谢白殿试上一纸答卷,直指民生凋敝国策无方,触犯天子龙颜,当即被打入死牢。 谢家夫人哭倒在庙前,求上天开眼,神佛保佑。 但这与我无关。 人世间生老病死自然更替,他命中该有一劫,于我,已是破例。 往后无论于他是缘是劫,都与我无关。 然而我还是来了京城。 和传闻中的车水马龙并不相符,倒是一派戒备森严。 我来见他最后一面,我对自己说。 但我心里明白,我只是忍不了,放不下。 死牢里人数众多,谢白不算富庶出身,但也是养尊处优,如今一片蚊蚁恶臭,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忍得下来。 我找到他所处方寸之地,施一个小法术清理一下。谢白似乎有所察觉,不敢相信地看向四周,又困惑地坐了回去。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纵使能救他一回,要是再被发现呢? 若想一劳永逸,需得皇帝金口玉言放了他才为好。 到临刑的这一天,我才知道并不容易。天子身边众多天师打扮,小小障眼法根本瞒不过这些人的耳目。 我叹口气,觉得自己已经驾轻就熟起来。布下结界之后,身体已经熟知地疼痛起来。尾巴是有狐一族修炼的结晶,人类天师不可 能窥破其中奥秘。身体被剧痛撕扯着,我再次断下一尾,立使皇上叫下监斩官,当众宣告无罪。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3 但随即便无力支撑,我昏迷在结界之中。 倒下之前我看向身下。谢白衣衫狼狈,却眸色清明,一双眼睛锐利地看向结界,似乎能窥破这层屏障,射入我的心里。 从京城回去路阻且长,我将养数日,终于恢复一丝体力。 皇上虽免了谢白死罪,但想必即时就后悔了,万民之下又不可改口,打发了他回原籍。 过几日就下了令,派个都尉军衔,即日赴边疆战场。 边疆战事连绵,西戎人攻无不克,占据了北方广袤的土地。 文官从武,第一战便上前线,与死罪也无异。 这一回,我纵是有心,也保不住他了。 谢白一身黑甲,倒是英姿飒爽,临行前来了我的庙,明明这回才是永诀,他却什么话也不再说。 谢家夫人几乎要哭瞎一双眼,头发白了大半。 大约是上次许愿成了真,这次又拿来祖传玉佩,求一个洗礼护身。 玉是好玉。 我注视良久。美玉能养灵,或许,我真能再救他一次。 我自断一尾封入玉中,如此一来便可以时时体察他的情况,如遇危险,自会护他性命。 绿色碧玉丝丝渗出红色印迹,谢夫人以为真是显灵,连忙为儿子戴上。 谢白却目色沉沉。 我藏身佛像背后治疗创口。 八条尾巴如今已为他舍了一半。 每次都说下不为例,但终究何时才会是最后一回。 这一路前行果然辛苦。 出乎我意料,谢白看起来并不健壮,一杆红缨枪却使得极好。一路险象环生,却并无性命之虞。 西戎人骑兵优良,擅长草原上大开大合。经历之前种种,谢白也渐渐沉稳,以城门攻防战为主,不会轻易受人挑拨。临到攻城守城,也总能化险为夷甚而以少胜多。。 皇城中此时却出了事。 南康王率领叛军,直攻入皇宫。 边疆一时军心不稳,有人勤王,有人护主,西戎人趁乱攻了进来,以全城性命迫谢白投降。 西戎人强者为尊,掳了谢白之后,不舍得轻易杀掉,只希望他能归降,但最好的招安手段,自然是和亲。 西戎公主高鼻大眼,美人一个,瞧着谢白的眼神也是美目盼兮。 我默默收了法术,不再看下去。 多好的结局,美女配良将。 他再也不必,接受我的保护。 联动的阵法此时却猛烈地颤动起来。 我急急张开法力,状况却截然不同。 谢白周围,西戎武士大刀长弓,严阵以待。 他……我目瞪口呆,他不会是拒绝了吧。 他想什么呢?就算不愿受此相逼,现在也是敌营之中啊。 谢白从脖子上取下玉佩握在手心里,“白心有所属。大王,我很抱歉。我不可能会是公主的良配。” 心有所属?我都没听说过。这种糟糕的借口,怎么会有人信。 西戎王果然震怒,一声令下,押出营外。 万箭齐发。 谢白手中玉佩“腾”地升起,一团火色红雾罩于身上。周围弓箭悉数折损。 数千兵将众目睽睽,就见谢白立于红雾之中毫发无损。 谢白明显也难以置信,手握住玉佩惊疑不定。 我小心维持着和玉佩的联系,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法术,我也不知会是有何后果。 果然西戎王惊吓过后大喝一声,“这是个妖人!所以才能伤到我们那么多人!来人!把他抓起来!” 谢白被锁入铁牢。 手里摩挲着玉佩目不转睛地看。 他定然是看不到我的,但我却还是被盯得发慌。 谢白轻声开口,“是你么?”话音未落又笑了出来,“我又在犯傻了,纵然是你,自然也是不愿被我发现的。” 几日后西戎王提审谢白,旁边坐着一干和尚道士。 谢白不肯吐露当日原由。一个和尚上前献策,“刀剑这种东西伤不了这种妖人,大王或许该试试其他方法。我等在此护持,必保大王的安全,否则一旦放虎归山,可是后患无穷啊。” 西戎王本来犹豫,听了这话,也应了下来。 我心急如焚,若是这样一轮一轮试下来,玉佩里残存的那点法力,又如何能挡下生死之灾。 第一试是火。 西戎王令人把谢白绑上架子,火燃上干柴,猛地扑了上来。 谢白眉眼淡淡的,低声说,“你不必急,若我还有什么遗憾的,就只是想问问你……” 玉佩突然腾出一阵红烟,挡下肆虐起来的火舌,我终于还是想到了办法,借由玉佩可以传递断尾的法力,代价是,它所受攻击全部会还诸于我。 烈焰炙烤在我身上,鲜亮的皮毛一寸寸剥落,我的法力日渐式微,已挡不住多少痛苦。 另一种新的痛感却转瞬即至。 谢白一侧已开始了下一轮——水淹。 火燎伤的创口迸裂出血肉。我不知自己的神智是否还能清醒,但仍然支撑住阵法挡去一阵阵攻击。身体被撕扯割裂,是巨石在抡捶,骨髓好像被一节节碾碎成粉末。纵使鬼谷炼狱,也痛不过至此。 三条尾巴挡下三次死劫,身体剧痛,法力又急剧损失,我奄奄一息。 攻击总算是停了下来。有道士拦下了西戎王,在场众人眼见谢白一次次面对酷刑却全身而退,都惊为天人,齐齐跪下请求饶恕。 那么现在,我终于阖上眼,可以休息一下了。 然而谢白终于还是要成婚了。 如今变了天下,从西戎归来后不久,街头巷尾就换了新的闲话。 他拒绝了西戎公主,原来为的是那样一位女子。 成婚前一夜,谢白来了庙里,他渐渐似乎已有些察觉不到我,看了一圈终于开口,“我要成亲了。” 我缄默不语。 谢白拿起桌上供果,声音冷然,“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这样重要么?所以你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4 绝不肯现出你的模样,就因为你是神,而我是人?” “我要成亲了,”谢白神情几分绝望,慢慢又开口重复了一遍,“我要成亲了,你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一句都不开口?” 我需要开什么口。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是人间每个男子的抱负。 我一只狐狸精,不该属于上面任何一个步骤。 成亲么?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谢家第二年便添了丁。 老夫人模样极是欢喜,常抱来庙中。 谢白却越发是见得少了。 断尾处伤口逐渐愈合,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修行。 一日庙外传来一阵喧嚣。 一群人着新朝官服,正和旁边居民争执。 官兵总是蛮横的,当即推开阻拦的一群人,“我们当今圣上不信这种鬼神,前朝这些东西,都要给烧了去。” 谢老夫人挡在前面,“你们这可是造孽,这庙里是真有神仙的……”话未说完就被一把推开,“滚开!”一人提刀示威,“再挡在前面,通通视为前朝余孽!” 众人不敢再作声,渐渐散去了。 我冷眼旁观。即使这是我的寺庙,人世间所作所为,我却也不应干涉。 庙外被浇上一圈油,已经有人引燃火把,突然一阵疾风,窜起的火星被迅速扑灭。 那人一身黑衣黑甲,手拎一杆红色缨枪,正信步走来。 谢白手中枪一横,“要毁了这座庙,还需要先问问我的意见。” 领头官兵脸色一沉,“你这是要反叛?” 谢白淡淡道,“如果保护我的庙就是反叛,那确实如此。” 一来一回,谢白却并未看我一眼。 我心里喟叹一声,他一生命途坎坷,却无论如何学不会退步屈膝。谢白愿意如此,我自是很高兴。可对方是取之不尽的官兵,是一整个朝代,又如何能抵挡得过来。 眼看几人已经厮杀在一起。 谢白初时还能占据上风,可对方人多势众,体力一旦下降,便再不能闪避周全。 我如今只剩一尾,法力早已不足以平息这场战斗。 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有在对方长刀掼入谢白胸前,用去我最后一根断尾,挡下数击,将他送至远方。 最后一条尾巴固着我的元神。 尾巴一旦断去,元神尽毁。 肉身随之消散,魂魄灰飞烟灭。 融于自然生灵,再无转世重塑的一天。 原来死亡竟是这样一种感觉,我飘荡在空中,倒是比断尾来的轻松多了。 远处身下的谢白似乎声嘶力竭,正极力呼喊着什么,我听不见,心头却止不住一颤。谢白模样极是凄切,我见过他多少次临死之前,却从未见过,他原来也会这般惊慌恐惧。 我妄自更改他人天命,这终究成了我的劫。 天边金光闪过,佛祖降下。 佛祖目光悲悯,叹声问道:“尔可曾后悔?” 身体渐渐弥散在空中,谢白的模样已有些模糊不清,竟错眼以为他脸上朦胧的是泪水。 悔么? 我想我是悔的。 那时第一次见他,他咯咯笑着要来抓我的尾巴。 我为什么要避了开呢。 完 简短的后记: 题目具体一点的话,其实应该是两个人的独角戏。他们在自己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拼尽全力的爱对方,可是互相却并不够知晓。 番外 七八个星天外(上) 我化作一缕孤魂飘飘荡荡。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 佛祖声音入耳:“有狐一族可以尾抵命,若命数皆为他人舍去,死后魂魄不散。吾已为尔加固元神,然前行业障,惟尔自身可破。” 我叩谢佛祖。我终究也只不过是被佛祖渡下的芸芸众生,其中一个而已。 地府小鬼瞧不见佛祖金身,手上挥舞着牵魂锁不耐烦地呼呼转着,我最后瞧了一眼反倒是更像失了魂魄的谢白一眼,纵身下了地府。 我法力尽失,只不过是无籍无名一只孤魂野鬼。也不受什么管辖,随随便便就被安排好了差事。 闲散日子过了不到半天,听说地府来了个大人物。命中数次死劫,却任谁也取不了他的命,惊动了十八殿几位鬼王。此等命相,纵生来仅一介凡人,魂魄却尽显尊荣。一时万人空巷,都去一睹真容风采。 这故事听起来倒有几分耳熟。 我掐指一算。地府一日,人间一年。 我才下来半日他就也来了,亏我保他那么多次。真是白瞎了我八条尾巴 。 既是故人,我犹犹豫豫是否去相见,可还没琢磨好方法,又传来了消息。 那位贵人大张旗鼓,要寻一只红毛狐狸。 附近山精鬼魅议论纷纷,听说那人命途本来一生顺遂,出将入相,高居庙堂。都是因为被一只狐狸给蒙蔽了心神,才每逢生死之灾,处处坎坷举步维艰。如今是翻了命薄,已经知晓了真相,想必是要好好地寻一寻仇呢。 这……这真是胡扯。 我以身换命,救他那么多回,他该跪下叫我爸爸。 但我心头也惴惴不安起来。 救他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想,便也救了,却从未在意过问他的想法。谢白命途多舛,一生压抑又痛苦,一次复一次让他活下去,或许真未必就比幼时夭折来得痛快。 我还是再等等看吧。 可谢白已经开始查起。地府里狐狸就那么多,就算是从八尾查到一尾,也没几日就查到了我头上。 我埋着脑袋上了殿。 地府里地界宽广又人来人往,这几日听说了西洋一个古话儿。宫里的太子殿下设宴征选良配,对一位姑娘一见倾心。那位姑娘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5 却不告而别,留下了一只琉璃鞋落荒而逃。 如今我的心情,大概和听说了太子殿下持一只琉璃鞋举全城之力,挨家挨户寻她的那位姑娘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个比喻却算不得准确。我理了理尾巴上的毛,毕竟谢白已经自有良配了。 谢白的声音比那时还沉几分,远远地传过来,“姓甚名谁?” 我张了张口,却一时发不出声。相识数十年时光,这竟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我来。我松了一口气,心口却隐隐地有些难过。 “……我叫蓬蓬。”我低声回道。 “哦?”谢白手里拿着我的画像走过来,眼神里闪过飘忽的笑意,扫过我的尾巴,“名字倒是很合适。” 有八条尾巴的时候更合适。我偷偷抬起眼,他竟然又瘦了。本来身量颀长,如今又显得高挑几分。离近看来更是一脸的倦容。 谢白也没有作声,目光深深地笼在我身上,一时有些发怔。 过一会才恍惚回过神,匆匆发问:“你是哪里人氏?” 这个能说么?我有些犹豫开了口,“前尘皆是过往,我已经有些不太记得了。” 谢白脸色一暗,“不太记得了?”他盯着我瞧了一会,突然笑了出来,“这也没什么关系,叫来牵你来的小鬼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那岂不是就全暴露了。 我硬着头皮赶忙叫住谢白,“我……我又想起来了,我、我是洲堰人士,对的!洲堰人士!” “是么,”谢白缓缓伸手,唇角勾起一个微凉的笑,把画像递到我面前,“那你的名册上面,为什么写着堰洲人士?” 我目瞪口呆。脸色羞得通红,又立刻恼火起来,他既然都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谢白原来哪里是这种性格。 谢白却完全没在意我的反应,蹲下来把我从头看到尾巴,微微眯起眼睛,突然开口问,“你是和娘长得像还是和爹?” 为什么问这个?我糊涂起来。可是几千年前的事了,我连爹都不晓得有没有见过,又哪里还记得和谁长得更像。我只好随口胡诌,“和我 娘。” “我想也是。”谢白应得却极快,眸色里少见地泛起温柔的光。眼神在我火红的皮毛上流连一阵,谢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里是所有入过地府的红色狐狸画像,你现在开始找,把你娘亲的找到挑出来。” 等……等等! 谢白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真的住脚回过头,唇角微微挑起,“旁边是我的房间,你就去那里找,”谢白体贴地笑了笑,“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再说你还能不能走。” 番外――七八个星天外(中) 听说人类中有一种不治之病。 叫作毛绒绒饥渴症。 谢白一定是其中的重度患者。 他逼着我给他翻画像,却又好像压根没有兴趣。无所事事地坐在我旁边,过一阵就拽拽摸摸我的尾巴。 我是真的很心疼。我如今只这剩了这一根尾巴,他整天这样摸啊摸啊,给我摸秃了那可怎么办。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白要我给他暖手,我也只好忍辱负重。 被拎起后颈肉抱在怀里,谢白的手指穿进我的皮毛抚在肚子上。 我浑身毛都立了起来,蓬成了一个球。我不知道谢白的手冷不冷,我只知道谢白的怀抱是滚烫的。我竖起尾巴,忍不住悄悄挡在脸上。 谢白身体好像有些僵硬,指尖发紧地蜷在我身下,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毛里。一时屋子里极静,只有呼吸相闻。 我有点痒,挣扎地爬起来,谢白动作却极快,一手摁住了我,微微俯下身,表情若有所思,“蓬蓬,你会变人的是吧。” 我摇摇头,我现在法力尽失,自然是变不出人形。 谢白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开口,“我最近倒是学了点小法术,要不要让我试试,帮你变成人。” 我慌忙连连摇头,那……那可怎么行?要是被认了出来…… 谢白见我拼命拒绝,眉目渐渐暗沉下来。手指捋过我耳朵上的软毛,“蓬蓬,虽然你帮我暖手很好,但你若是不变成人,谁来帮我暖床呢。”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白……他说了什么? 我完全被吓住了,呆呆在原地仰起头。谢白已经捏出张符贴在我身上,口中催动法决。 我忙蒙住眼睛,试图掩耳盗铃。 屋子里却一片寂静。 料想之内的呼声没有传来,我悄悄打开一道手指缝,正暼到谢白也在愣愣地望着我,鼻子下两行鲜红液体涓涓流下,咦这是…… 我立刻放下了手,着急地上前两步,“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不要随便用法……” 谢白却猛地退后一步,一把扭过脑袋,哑声道,“你……你先别动!……去找件衣裳……” 并未关严的窗户有小风露进来,身上袭来一阵凉意。 我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没有皮毛遮挡的身体光溜溜的不着寸缕,我羞得团团转,可我现在又没有一点法力,只能冲着谢白,“你!你把我变回去!” 谢白脸色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他不敢看我,嗓音又低又哑,“我还不会……变回去的方法……” 我现在要是还有八条尾巴,要一条一条地抽过他脑袋,但眼下只好先去翻箱倒柜,拿一件披在身上。 谢白看着瘦,衣裳却还是挺宽的。我手忙脚乱弄了好久还是松松地垮在肩上。 谢白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帮我调整衣襟。指腹轻轻触到皮肤,两个人都微微一顿。谢白动作明显快了起来,腰带箍得我发痛。谢白刚一松手就匆忙地转过身,“你……你在这待着,我出去一下。”模样竟是少见地有些狼狈 。 哦……哦,我点点头,这才意识到最开始的担心并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6 没有发生。谢白没有认出我来,即使我变回了人形。 也是。那时候他还那么小,而且说不定还以为是梦。我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却止不住空落落的。 过几日谢白回来说他学了新法术,问我要不要变回狐狸。 人形当然很方便,可是……我瞅了瞅微微笑着的谢白。他说要我变成人给他暖床,却只是在室内摆了张塌,还不如狐狸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我当然是立刻同意了。 谢白贴好符念决,一道白光闪过。我抬起爪子,不对,还是只手啊?我疑惑地看了眼谢白,是失败了么? 谢白却眼睛一亮,轻轻咳了咳,板起一张脸,“可能是我法力有点不够吧,只变出来了一部分。” 什……什么? 我看看身上又摸摸脸,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头顶上一双毛茸茸的尖耳朵。我气愤地抬起头,控诉地看向谢白。 谢白连忙安慰我,“你这样也很可爱,要不然我再试一次,也许这回就能成功了。” 我能怎么办,我当然只好选择相信他了。 第二次白光一闪,我依然一动没动站在原地。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鼓足勇气看看身上,头顶上狐狸耳朵还立着,不过好在这次,似乎没变出其他的东西来。 谢白却冲我努努嘴,指了指身后。我一扭头,屁股后面一条油光水滑的大尾巴,正在晃来晃去。我欲哭无泪。 我的模样肯定很奇怪,我捂住脸不敢看谢白表情。 “我不变狐狸了,你像上次一样,再把我变回人吧。” 谢白却径直走上前两步,“不,不用了”,谢白目光幽深,抬起手似乎准备抚上我的头,“这样就很不错,狐狸仙子。” 我愣了一瞬间,惊慌地瞪大眼睛,谢白……谢白他难道…… 可谢白却已经放下手退后了一步,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过来吃饭吧。” 难道他见到会变成人的狐狸,都叫作狐狸仙子么。 我心里一时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垂着头坐下来,拿起筷子才发现有些不对。 住在一起的这一段时日,饭菜都是以瓜果蔬菜为主,今天却是一桌的大鱼大肉。 我自修行以来,已久不沾荤腥,这一桌的肉食……我又犹豫地放下了筷子。 谢白却神色怡然,“前几日是我过于怠慢,既然请你帮忙,自然该考虑你的原身是狐狸,当以食肉为主。”谢白慢慢地笑了出来,“恕我礼数不周,这杯酒当作赔罪了。” 谢白笑意吟吟端起酒杯,我却急出一身的汗。 手握在杯子上有些发抖,斟满的酒液轻洒出几滴。 我自然是不能喝酒的,可又该如何回谢白那一席话? 我眉心一皱,捂住小腹,哎呦呦叫了出来“我……我大概是早上吃太多,现在胃疼得不行,我、我先出去一下……” 谢白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掌心贴在肚脐上方,“胃是在这里,而且……”谢白眉眼一弯,“你要是实在痛得难受,我可以用法术帮你治好。” 我哪里还敢让谢白对我施法。 只好快快地挤出一个笑脸,“啊!好奇怪,好像突然又不疼了。” 可是……可是…… 谢白就在旁边,我若是执意拒绝,一定会露出马脚。 我闭上眼睛,捧起杯子来。不过是一杯有味道的水,大不了……大不了一会再呕出来。 抬手准备就这么一倒,我的手臂却突然被牢牢摁住了。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谢白目色沉沉,他力气极大,攥得我手臂发痛,声音却又极轻,张了张嘴几次才发出声,“你不想喝……那算了。后院有些果子。” 谢白突然放开我的手起身,声音微带嘲意,“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不愿意告诉我……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 番外——七八个星天外(还是中) 我最近频频掉毛。 谢白大概是生了我的气。 每日里早出晚归,态度有礼,言语间却很是生疏。他似乎在有意避开我,我咬咬牙,决定牺牲一下。谢白不就是喜欢我的尾巴么。 可我刻意扬起尾巴到谢白面前走来走去,谢白却只是扫过一眼,就立刻没有兴趣地移开了视线,过一会就借口出了门。 我蔫蔫地耷拉下耳朵,又薅下一把毛。 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还要变成人啊。 谢白回来的时候一身水气,映着夜色凉意森森。 他盯着我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我微微打了个抖。身体本能的有些瑟瑟。 谢白的眼神……就好像我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被山林里的虎狼盯上的模样,要把猎物连皮带骨地吞拆入腹。 我立刻缩紧了尾巴。 狐、狐狸肉不好吃的啊! 早听说地府资源紧张,我蹭吃蹭喝又不干活,终于也要落到这个下场了么。 晚上我卧在床里侧胆战心惊睡不着觉。 谢白那边却传来轻轻的声音:“你睡了么?” 我立刻合上了眼,直挺挺地僵在床上,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谢白轻手轻脚下了塌。淡淡的月光被遮住一层,似乎是站在了我的床前。 我闭着眼睛等了好久好久,以为谢白是站着睡着了。 谢白终于动了动,轻轻抬起手克制地碰了碰我的耳朵。 指尖的触觉带着我睡梦里熟悉的安心味道。 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立刻态度积极了起来,一张一张地筛选出画像。 谢白神色却愈加冷淡。 脸上像是覆了一层薄冰,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出了门。 我沮丧地放下了手。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白费功夫。可如果不假装努力一点,被谢白发现了其实我并没有用处,那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7 我还要怎么继续待在他的身边。 既然谢白不可能找得到,那我就有理由可以相处下去。可画像终究会有被找完的一天,我千方百计地不肯去做,追根结底,不过是希望那天能来得再晚一些。 可到头来,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希望而已。 月上中天,谢白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捡了几个果子填饱肚子,可这么晚了,总不能让谢白受饿。 平日里吃食都是谢白在料理,我虽活过了几千年,可对于人世间饮食烟火,却还是一窍不通。 第一次生火,我当然是笨手笨脚。尾巴上光亮的皮毛染的全是灶灰,拖在地上噗噗直响。好不容易扬起火焖熟了饭,火苗却一下子蹿起老高,燎着了耳朵尖上一溜软毛。 我心疼的摸了摸为数不多的毛,痛得我嗷呜嗷呜叫。 唉,我真是怕把自己给做熟了。 我清洗了一下,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等谢白。 我是被痛醒的。 谢白手里拿着纱布,冷着一张脸。 对了,我忘记了。我现在已经没有法术了,伤口自己好不了了。 鼻尖若有若无的萦绕着一丝香气,我看向谢白。 他这是喝酒了? 我这才发现谢白耳尖有点红。 我垂下了眼睛。也是,既然我不可能陪他,那么自然是会有其他人。 谢白一句话也没有说,沉默着只是上药。 打完结就起了身,坐在桌旁,慢慢地一口一口把食物送进嘴中。 我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期期艾艾开了口,“ 你……你觉……” “不要再这样了。” 我瞪大了眼睛,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来,果然……太难吃了么。 谢白抬起头看我,模样已近微醺。 隔着遥遥跳动的灯火,目光里忽明忽暗,“别再折磨我了,总是这样让我有所期待。”谢白深深地看着我,眸色里流动着我并不明白的痛意,“我会误会,我对你而言真的是特别的。” 灯芯“噼啪”一声,溅出了小小的火花,随后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明明灭灭覆在谢白脸上笼起一层阴影。 不要再这样对他,就是不要再插手他的生活么? 不要像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做过的那样,干涉他的人生。 我明白了。 那也好。 我找出些和我模样相似的红狐狸,把画像拿去给谢白。 之前也有别的狐狸来见谢白,我发现即使他对着画像,有时也叫不准狐狸的名字。 那时候我松了口气,为谢白认不出我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事到如今我想起我所有的那些小心思,原来通通不过空欢喜一场。 谢白模样淡淡的,我看不出他的喜怒。接过画像扫了一眼,三言两语挑出几处她们和我的不同,挥手打发我回去。 我站着没有动。 谢白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人,继续去找。” 我低着头抓了抓尾巴,“没有其他的了,这些已经是最像的。” 谢白突然起身,来回走了两步,表情隐隐的有些压抑,“那就去找公的,把公的找一遍。” 我又掏出几张画像,“都在这了。” 谢白没有伸手接,定定地看着我,“你想走了,是么?” 不是你想让我走的么。 我没有答话。 谢白把手里画像重重地拍在桌上,“你突然开始那么地积极,不就是想要早点了事,然后……离开我的身边么?” 谢白模样焦躁又狂乱,转过身牢牢地盯住我,“可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找的到么?” 我呆呆站在原地。心头狂跳。 这……这是什么意思? 谢白上前两步,一手握在我的肩上,“我绝对不会再放你……” “啪”的一声。谢白动作有些剧烈,怀里滚落一个东西。 我愣了一愣。 通透的碧玉里嵌着缠杂的红丝。 我自然是很熟。 谢白迅速地拾了起来,又攥在了手心。 我顿了顿,没忍住开了口,“那个……是什么啊?” 谢白瞥了我一眼,又打开手掌细细地摩挲。他原来也有这样的目光。像是正被他凝望着的那块玉里,藏着他所有的温柔岁月。 谢白栓上红线,重新把玉系回了脖子上,似乎随口一答,“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什么? 我用力动了动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白淡淡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等……你等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 我艰难地张开口,“你……谢白你不会是哪里理解错了……据我所知,我们狐狸可没有送玉给心上人这个习俗。” 谢白眸光微闪,抬头看了我一眼,“那送尾巴呢?” 送尾巴? 尾巴可是狐狸的本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送人? 更何况还是当成定情信物? 我立刻反驳,“我们狐狸才不会这么草率,就因为这点小事把尾巴送人。” 我用去八条尾巴,那可是为了救你的命。 谢白沉默了许久,蓦地轻轻笑出声来,“说得也是。你的话,自然不会是为这个意思。” 对嘛。我怎么会……咦?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我?谢白说的……我? 谢白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慢慢俯下身,“你怎么会以为我认不出你,我的狐狸仙子。” 七八个星天外(下) 我惊慌失措,一把推开了谢白。他说什么?他发现我的身份了? 他会要我走么?那我该怎么办? 我茫茫然抬起头,正对上谢白发紧的眼神。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8 我这才渐渐想起谢白话里的意思。 他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却冷眼旁观我所有费尽心思的掩饰,愤怒冲上我的大脑,我拂开谢白的手,生气地瞪着他,“耍我好玩么?” 谢白却一把抓住了我,嗓音有些哑,“我才要问你,好玩么?” “明明知道我为你追到这里来,明明……”谢白深深地吸了口气,“明明你上辈子就知道我的心思,假装看不见,好玩么?” 我没听明白,但想起来当时我确实假装了不认识他,我低下头,终于问出刚见面就没有机会出口的问题,“你怎么来这里的?” 谢白淡淡看我一眼,“死了,自然就来了。” 所以说,你是怎么死的? 我想开口,可又怕听到答案,只好闷闷地继续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谢白好笑地看我一眼,“我身体里有你八条尾巴,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我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白沉默了一阵,轻声道,“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是知道了。”谢白的手滑过我的尾巴,眼眶竟有些微发红,“疼么?” 我摇摇头,当然早就不疼了,却越发糊涂起来,“可是……可是你怎么可能知道?”这是命薄里都不会写的事啊。 谢白看我一眼,掌心的力度突然变大了,“我能看见你,你少了尾巴,一开始虽然被你躲过去了,渐渐自然也发现了。”谢白摸着尾巴若有所思,“说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狐狸的尾巴那么重要,那你是为什么,给了我呢?” 我耳朵尖发烫,感觉脸上快要和皮毛一个色了,“你、你……那你为什么说是定情……定情信物啊,你明明都知道我是谁了……”我越说越有些后悔,果然谢白俯下头,理所当然地开口,“我就是这么以为的,哪里不对么?” 那我还能怎么解释?为了救他的命? 可是割舍本源救他一介凡人,这其中的原因,我自然心知肚明。 我支支吾吾地站起身,灵机一动,“是不是快到晚上了,我们该吃饭了。” 谢白却没有起身,抬起头眼中沉沉浮浮,“所以,即使在地府之中,再也不存在身份相隔,这还是你的答案么?” 我没有应声。 像前世曾经发生过千次百次的那样。 谢白顿了一顿,起身离开,又转头淡淡开口,“去吃饭吧。”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谢白。 你已经成亲了。 晚上该入睡的时候,谢白却撤了榻,作势要睡到我的床上来。 开口道,“夜凉风大,我自小体虚病弱,你既然救了我,合该担起责任,也省得你到时候再用一条尾巴。”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哪里有这样计算的道理。可我确实,也并不是不愿意。 谢白似乎很快就睡熟了,呼吸沉沉喷洒在我的颈侧。我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翻了身,悄悄搭上谢白的腰,偎进他的怀里。 只是谢白病情好像更加严重了。 晚上搂住我是要挡风,大白天也时时刻刻地要我贴在他身边。 谢白在屋里烧饭,我没捡到几个果子就被叫了进去。 他正熬着汤,看见我招招手,“过来,这里火不够大,你用尾巴来扇扇风旺旺火。” 炉子上的汤正咕嘟嘟冒着泡,香气渐渐溢了出来,我咽了咽口水,乖乖地伺候火苗。 一会我可要多吃一点。 谢白很快又不满意了,“你不要扇炉子了,灶火太热,过来帮我扇扇凉。” 我……我……我念了十遍清心咒才按捺住把谢白的头按进灶火里的冲动。 我的尾巴不是这么用的! 我的尾巴可是很珍贵的! 但是天大地大,金主最大。 我努力地把灶灰扬起来扇到谢白脸上,我怎么会担心自己不够有用,我只需要担心会不会被谢白榨了成狐狸干。 过了几日,谢白问我想不想去人界逛一逛。 算起来人世间也过了几十年,我着实有些好奇。只是两界的通关令牌听说有价无市,需要几殿阎王朱批首肯,没想到谢白原来有这样的本事。 谢白拿来黑色的斗篷,罩上我的耳朵和尾巴。眼前一晃,人界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一片,正是赶集的日子,道路两旁小商贩们正大声吆喝。 我盯了几眼,又移开了视线。 还是狐妖的时候食物都是供品,绝大多数都只是些山珍野果,到了地府之后,点心铺子更是绝无仅有。 谢白抓住了我的手,“人多,别挤远了。”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想吃什么?” 我又瞅了瞅,小声开口,“你有钱么?” 谢白没说话,抓着我的手摁上了腰间,触手都是沉甸甸的铜串子,我眼睛都绿了,犹犹豫豫开了口,“谢白,我们是朋友对吧。” 谢白脸顿时黑了,咬着牙说,“不是。” 不……不是就不是,脸色干嘛那么吓人。甜甜的糖香味飘了过来,我果然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打个商量,你看我一条尾巴,能值多少?” 谢白半天没有声音,我抬起头看他,模样竟有些咬牙切齿,谢白瞪了我一眼,用力捏住我的手,“你的尾巴不是无价之宝么?不要钱,送你可以么?” 那当然很好。 谢白买了一兜子的小零嘴,我什么都没有尝过,哪样都很新鲜。糖葫芦甜里带酸,云片糕细而不腻,桂花馍馍香气喷喷,绿豆粽子吃起来黏嘴,但又软又糯。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等美味,我真是浪费掉了好几千年。 走着走着我又站住不动了。前面花红柳绿搭着一个戏台,一人站在中央,开口一段婉转唱腔,打扮的正是狐狸模样。 谢白买的吃食被我掏了干净,我眼巴巴看着他,终于等他受不住主动开口去买,自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9 己就找了个位置坐在一边看。 看了一阵我觉出不对劲了。 唱戏的那个装扮是只白狐,可戏里故事——书生幼年溺水,白狐相救;上京赶考路遇劫匪,白狐相救;功名之后边疆赴战,白狐一路保护,书生摸着心口掷地有声,“我心有所属。”却和谢白当年一模一样。 我咂摸着嘴倒是津津有味。 那时候暗暗嘲笑谢白读给我的狐妖故事,熟料我也成了其中一只傻狐狸。 旁边观众诸人议论纷纷,态度却很统一,“这小狐狸可真是爱惨了那书生。” 什么嘛,我对谢白才没有…… “你觉得呢?” 我吓了一跳。谢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我身后看戏。 谢白声音淡淡,“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么?” 那、那当然是胡说八道了。我是把尾巴都给了你,可又不是把心给了你。 谢白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移回了戏台,“也是。” 一场结束,几个角儿端了铜盆求赏钱,我刚站起身,几个大汉围了过来,“哟,这还有个小美人儿,要不要哥哥几个帮忙付曲儿钱啊?” 我攥紧斗篷,低下头不做声。 天边暗雷滚滚,一瞬间乌云密布,大雨似乎转瞬即至。 谢白上前一步护住我,一双眸子里怒意沉沉,“滚开。” 一人嬉皮笑脸地上前,“小哥好大的火气,不过未免太小气了点,这等的美人,岂是你一个人消受的了的?” 身后众人团团紧逼上来。其中一个涎笑着走上前,“这小美人可跟画里狐狸精似的,不知身上功夫……” 我还没看清楚,谢白已掌上那人嘴,打翻出几丈远,声音冷然,“我再说一遍,滚开!” 为首那人也笑不出来了,阴沉沉盯着谢白,“原来还是个练家子。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对付的了,我们这么多兄弟了。” 那人伸手扳过谢白肩膀,也不知谢白怎么一避,拉住我飘后两三步,手指间燃出一道符。 大雨倾盆,一道雷光直闪疾下,从那大汉额见正正劈过。 我目瞪口呆,眼见着那人化为一堆焦炭。 周围众人显然都呆怔在原地,其中一个惊恐地大叫,“……显灵,是显灵了!那狐狸庙就在附近,一定是狐狸精显灵了!” 一群人口呼饶命屁滚尿流,转眼就散的干干净净。 我转头看向谢白,他正把符咒收回衣内。“你什么时候学的法术,怎么这么厉害了。” 谢白嘴角微微弯起,又马上绷紧了脸,“你总是招惹那么多是非,当然只好练得厉害一点。” 我招惹是非?我气呼呼说不出话。真是颠倒黑白,原来明明都是我在救你。 不过转眼间我就有了更在意的事情,我瞅了瞅谢白身前身后,抬起头望着他,“你买来的零嘴呢?” 谢白竟然一急就把吃食丢在了路上,我气得不想理他。 现在大雨初晴,街道上什么商贩都没有。 我扭头看了眼被劈黑一团那个壮汉,又抬头看了眼拨云见日的天气。 可是谢白这么厉害,为什么还不能把我的尾巴和耳朵变回去? 走着走着路上有几分眼熟,我抬眼一看,却又有些模糊了。 尽头是富丽堂皇的一座庙宇,我转头望向谢白。 谢白神色却淡淡的,走进了庙里。 庙是我曾经的庙,却又完全不一样了。装潢森严又华丽,庙内香火鼎盛。 是谢白做的么? 可是你修它做什么,这里的神灵已经不是我了,我也收不到香火。 我悄悄暼了眼谢白,决定还是不开口为好。 庙里面倒还是原来的模样,我往常趴来休息的佛像完好无损地直立在中央。 我想起最后见到谢白的场景,也不知他是怎么保住这里的。 谢白握上我的手,站在中间不动。 过了好一阵才轻声开口,“那时候你总在这上面,虽然从来没搭理过我,但其实也有不同的。”谢白笑了笑,眼神又深又远,“说到你感兴趣的事情会跳过来靠近我,不高兴地时候就吃东西,可是你大概……”谢白抿了抿唇,“你大概不想让凡人看到你。既然是你所愿,我自当遵从,那便只好假装看不见。” 我听得愣了愣,假装?他是假装看不见我? 谢白接着道,“我明白,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肯理会我。仙凡有隔,是我痴心妄想。可是如今的话,”谢白顿了顿,“如今的话,你若并无属意良配,既然我们同在地府,你可否愿意,与我在一起?” 我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一时竟觉得没有听懂谢白的意思。 下意识地就开口问,“可是你……你成亲了啊,你和我……那怎么……” 谢白愣了愣,“你在意这个?”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眼神中闪过狂乱的喜悦,“你怎么会在意我……难道……你会嫉妒么?” 我?我怎么会?我根本就不在意的…… 可谢白已经抓住了我手急切地看着我。 我不由吞下了否认的话,要是能让他露出这般神情,那承认一下,自然也无妨。 谢白眼底里缓缓漾起笑意,“我知道那时候是你救了我,或许还有之前的一些,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我心里很是欢喜,你愿意救我,可能多少因为,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但后来……好像并不是,”谢白笑容淡了淡,“你更不愿意见我,日日避开我,我说我会成亲,你明明也毫不在意。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谢白嗓音微涩,移开了视线不再看我,“我宁愿……我宁愿你冷眼旁观就这样看着我死去,为什么让我心怀希望,又转瞬间坠入深渊。” 谢白淡淡地笑着,“可是我没有勇气离开你,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有你的这个世界。” 谢白静默下来,我感觉风灌进了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独角戏 作者:维泠 分卷阅读10 我的喉咙里,让我说不出话。 是这样么? 我以为他不过少时兴趣,稍纵即逝,我以为他终究属于建功立业,美眷如花,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是这样看我的么? 谢白笑了笑,“我想我大概是想错了,你救我总归不是为了我,可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那时候世道正乱,官匪一团,我从林中经过救下一个被官兵污辱了的姑娘,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那时想,如果我救了她,会不会能够更靠近你的心思。姑娘家名节事大,我自然只好给她安排身份,反正你知道与否,也不会在意。” 谢白眼眸中微带几分挣扎,“只是,我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我发现,”谢白张了几次口,终于发出声来,“我发现我是对的。救人只是救人,心善不过心善,你救我只是顺势而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 不是的。 谢白明明在笑,眸光却全灭了。 是我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么? 我心疼地仰头看他,谢白却伸手遮住了我的眼,“别这样看我,我会误会的。或许我已经误会了……我在地府才知道,你救我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心里面埋怨你这只傻狐狸,可又忍不住心生奢望,我自问除了你没办法为别人舍命,所以我再问你一遍,”谢白声音发抖,盖在我眼睛上的手也在抖,“谢入缨平生未曾退步,但为你如今退无可退,我最后一次问你的答案,你可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为什么不愿意啊。 我正在思考该怎么答应,谢白却突然撤了手转过身,声里却带着鼻音,“我……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 等等等等。 我赶紧抓住谢白的手,“我愿意,我愿意的。” 谢白眼角微红,不敢相信地回握上我的手,“真的?你说真的?……不,假的也没有用了。我再也不可能对你放手了。”谢白望着我声音微沉,一字一顿,“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阳光亮亮的,透过窗户射进来,佛像上漾起朦朦的暖光。庙里竟好像当年的午后时光。我伏在谢白手边,听他讲天南海北的那些狐狸故事。 我想起这许多年来从未得解的困惑,开口问谢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能看到我啊?” 谢白愣了一下,眉眼一弯,伸手揽过我的肩,恍惚间还有当年稚气模样。 微微俯身,凑到我耳边。 上穷碧落下黄泉,路转溪桥,终于不负初见。 完 分卷阅读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