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故事》 分卷阅读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 《台北故事》台北人 文案: 『 我曾经非常喜欢他,更为此疯狂过,这种感觉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有────但往后我肯定会经常想起他,直到我不再那么难受为止。』 内容标签: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我(程瀚青),高镇东 ┃ 配角: ┃ 其它:寫實向 第1章 九六年 九六年那个冬天,我跟高镇东终于去泰国玩了一趟。很多年前就说好的,具体也忘记拖了多久,却一直记得有这件事。 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国。一分一毫用得全是自己的血汗钱。花钱是件特别有快感的事,可我又比较矛盾,因为早年曾被债务差点逼疯过,有些不舍。高镇东告诉我:「难得一次,对自己好点,别省,以后才会越来越好。」倒是他一贯的享乐宗旨。 旅行社说这时的泰国应该还处在夏季,我们挑在十月出发,那个礼拜却正好撞上台湾那年第一波提早报到的寒流,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中正机场(桃园国际机场前名)穿着套头长裤上飞机,第二段转机途上两个人又急得在飞机上逼仄的厕所里换衣服,手脚都伸不开,换完后才相视而笑,为什么不落地后在机场换呢…... 我们不免俗地去看了一回远近驰名的人妖秀。那夜台上的灯光绚烂瑰丽,上头那些身材火辣的人妖一个比一个妖娆暴露,顶着高耸的羽毛冠搔首弄姿,胸前那条沟深不见底,比真正的女人还风骚数百倍。说实话,要不是我买票前确定自己看得是人妖秀,我绝对不会将台上那些『皇后们』跟五大三粗的男人联想在一起。从前光只是听别人提,亲眼目睹后,仍觉得匪夷所思。那时我觉得『这些人』或许就跟同性恋差不多,可后来想想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虽喜欢男人,但我也从没想过去把自己的□□给割了,甚至去变性.....越想越投入,脑海幻想出几幕血腥画面,觉得头发麻,一边看着,一边不自主夹紧自己的双腿。 斜眼撇了眼旁边已经完全入迷的高镇东,他坐姿豪迈,一手搭在我身后的椅背,高镇东的个子比我要来得高一点,正兴致浓厚地盯着台上的『皇后们』,显然没我想得那么多。 这是成人秀,越往后许多桥段越偏露骨,性暗示意味浓厚,观众席欢呼不断爆出口哨声。 忽然间高镇东的脸凑到我耳边笑,右手做出刀砍的做在腿间划了两下,说:「他们下面是不是真的─────」 我偏过头,昏暗的视线里,与他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哈哈大笑,揽着我的肩膀晃了晃,看得出心情相当好。 出国以前,我原以为泰国只是人妖出名,后来才发现,这个国家简直是同性恋的天堂。 他们对于同性恋的宽容与开明程度在我看来相当不可思议。台北也算是繁荣了吧,可社会风气仍是闭锁,见光死的恐惧,使我们这种人不得不佯装『正常』。有几年我固定在一间同志聊天室里出没,认识了几个网友;许少人藉此管道约炮,也会交换圈子里的各种见闻,匿名使人大胆畅所欲言,在这个虚拟天地里,我得到了归属感。 我们好比一群弱势族群,在强大的社会主流下,不想被孤立排挤,只能随波逐流。 年轻时我仍会对此感到不平衡,可出社会后,也懂得开始说服自己,这是因为别无他法。 跟高镇东在曼谷游魂似的闲晃五天,令我们大感兴趣的仍是当地的夜生活。 我们去了几间酒吧,共通点是里头通通少不了一对对同志明目张胆亲热的画面。起初我受到不小的冲击,没过多久竟变得相当习惯,谁让我跟高镇东也『入境随俗』成为了其中之一。大概是人在异乡的缘故,特别容易放松,在这样魔性的氛围中,身心皆在躁动,同样身为男人,我大为同意男人是下半身动物的说法。 我们是一种特别容易受到勾引的动物。 在台湾时,高镇东的女人缘就很好;出了国,也同样受到『男人』的欢迎。有几个泰国男人主动凑来我们这桌跟高镇东搭讪,说了半天泰文混英文,我们半句也听不明白,也庆幸高镇东的英文一直够烂,除了thank you、sorry、 exbsp;me外,基本上可以说是个英文盲,但事实证明,语言不通阻止不了人的寂寞与浪荡,眼看那几个机哩咕鲁的娘炮纠缠不放,有个平头矮个儿甚至直接用屁股磨蹭起高镇东的□□,高镇东一张脸都绿了,瞄了我一眼,随即揽过我的肩膀,响亮的在我的脸颊上啵了一口。 这要是在台湾,他绝不可能这么做,我将烟叼在嘴边,那一刻思绪飘远,不知道为什么,没头没尾想起泰国是染爱滋的高风险国家…… 他的举动引得周围一小片呼声,后来这点骚动很快就淹没在震动的金属音浪中,那几个同性恋眼看没戏,一哄而散,高镇东并没放开我的肩膀,笑着飙了句经典国骂,此时酒吧里正播着首英文快歌,我记得曾在高镇东的车里听过,却叫不出歌名...... 早年高镇东在街头混过,举手投足间多少带着点地痞流氓的气息,听说以前还打过我们学校好几个学生。他大哥旗下的八大行业搞得有声有色,八五之后,生意遍布北中部地区,引得一票人眼红,『劳力仔』的名号在这行当里报出去,几乎无人不晓。酒店生意捞钱捞得凶,光是开一支洋酒就可能破万,在经济起飞的时期,高镇东说,他们的店光是一晚的营业额就近逼百万,全店的小姐少爷都能跟着沾光,不仅小费领不完,还有红包可拿。他说那十年,劳力仔光是靠夜总会跟酒店的收入,就攒了上千万身家,其中都还没算上其他零散的电动场、三温暖、撞球室以及其他台面下的灰色收入。 高镇东十几岁时在劳力仔的撞球间里打过两年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其实他真正在街头做古惑仔的时间不多,也就是十七到十九岁那两年吧,他告诉我:「那时我什么疯狂事都干过────觉得酷啊!可现在仔细想想,那种生活真没什么意思,真的。」我问他那你还混什么混;他则笑:「闲啊!早就不读书了,不混我还能干嘛?」..... 可能提早发觉了这种『没意思』,于是在兵单下来后,他也才没拖着,干脆跑去当兵,两年退伍后,辗转到他大哥那边的酒店做少爷,一作好几年,最后还摊上个经理的位置。他长得帅,滑头起来也足够滑头,小姐们都很卖他的面子,不仅工作上配合他,还有些甚至免费送上门非要跟高镇东睡一回的……社会一直很现实,不论身处哪个何处,人们总对一张好脸格外宽容。 高镇东的成长过程不知道因为这张脸占了多少便宜,也习惯了,我曾对他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 这种投机心态感到不齿,但不得不承认,当初也是看得他长得帅,才会鬼迷心窍跟他厮混到一块去的。 他对我一直有种难言的吸引力。 我抗拒不了这种诱惑。虽然嘴上从不说,但跟他在一起,快乐便来得很轻易。 性向向来是隐蔽又刺激的话题。 读国中时,我曾亲眼目睹班上一个女生的裤子从内而外渗出点点斑斑的鲜红血迹。那一幕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很多人都看到了。 在那性征迅速苏醒的青春期,我们虽然是男生,但也都隐隐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后来男生们开始讥笑;那个女生就开始哭,她跟好友从班上跑了出去,隔天就请假不再来了。 那幕震撼的视觉记忆,从此深刻在我脑海底,多年后回忆起来,画面依旧清晰,它犹如一根棉花针,不时便会跑出刺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牢牢记得这件事,可直到第一次梦/遗那晚,从床上惊醒,第一个想起的,竟是当初那件渗血的萤橘色运动裤。 渴切、禁忌、骚动────发胀的难受的□□,思绪纷乱,男生厕所内一排的小便斗.......我发现自己对同性有隐隐的性/冲动。 我自幼不比我弟外向与开朗,偏偏这方面开窍得特别早。 台湾的经济虽在进步,风气仍然保守,那个年代,同性恋甚至是个贬抑词,人们对这个群体并不抱有善意,许多老一辈更是觉得同性恋全有艾滋病。 我察觉到自己在一个最不该异常的方面产生了异常,与身边多数的男同学都不一样。我恐惧过。在抽高的时期里,许多深夜,我一边抽筋,一边又因为幻想未来某一日东窗事发的场景而失眠,成年之后,这种日益深埋的恐惧也不曾消散,从前触发这种情绪的,是我的父母;现在只是转移到面积更广的社会与生活。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可仍旧无法扭转天性强迫自己亲近女性。我仍会有生理反应,只是心理难有快感。 而高镇东从头到脚就是一盘天生为我量身特调的好菜,处处合我胃口。 我从未与女人正式交往过,不是太了解女人,但我仍认为男人的爱是缺不了性的。禁欲的感情,好比一堆缺乏火苗的干柴,不会燃烧,也就失去了它最主要的功用。 以前我以为自己追求的不过是一份长久且安全的肉体关系。我害怕染病。不因为我怕死,而是更怕以不体面的方式死去,所以才不习惯老换床伴────可时间一久,我发觉我错了。 男人跟女人一样,只要是人,很少不贪得无厌,日子一久,越不容易满足。这是种本能。空虚寂寞的感觉有时能把人折腾的发疯。这是我身边唯一一个曾与我交情不错的女性朋友告诉我的。 ────她叫陈仪伶。 陈仪伶一生情路坎坷,换男友的速度跟换衣服一样快,可每段感情结束之时,都足足要她半条命。她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段男女关系,是做了别人的小三,对象是办公室里的上司。大学毕业后她从事保险业,身边几个对象来来去去多是客户,而我之所以会与她认识,是因为有一天她开着一辆明显是男人才会开的高级轿车来到我工作的修车店,正好是我接待的她。那时我双手沾着黑色机油,浑身汗水,看着缓缓降落的车窗,后面是一张双眼哭肿却仍美丽的脸孔。 我虽喜欢男人,但仍不影响我正常的审美。陈仪伶最初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漂亮还是漂亮,那□□和港星陈宝莲有五分相似。她不愧为年薪极高的业务员,社交手腕高超,也不怕丢脸,约好来取车的那天,车行男人那么多,她独独要了我的联络方式,态度大方自然,搞得那整天所有的师傅全都在亏我桃花开了,让我好好把握……. 陈仪伶确实曾对我有过那种意思,我拒绝了,却一直没敢告诉她『真相』。 我们依然保持不冷不热的联系,她常主动约我出去喝酒,她会告诉我许多自己的私事,偶尔也会要求我说点自己的────这一段『友谊』持续五年,莫名的开始,也莫名的结束。她自杀的前几天还曾打电话约过我,可那时我正跟高镇东经历二次分手,没有空闲理她,谁知道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事后仔细回想,其实一切早有征兆,那一年她经常把死字挂在嘴边,可即便消极也不影响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动人,我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那是我人生第二次觉得自己亏欠一个人;第一次,则是我妈。 ……… 高镇东眼下有两条肥厚的卧蚕,俗成桃花眼,笑起来特别风流。我跟他好过,也跟他吵过,最严重的时候,两个大男人也会大打出手,搞得邻居大半夜直接报警────在泰国那几天,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横竖看去就是一个多情人。 我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当这双眼睛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经常给别人造成什么心理错觉,所以才会有人受骗。高镇东骗人已经成了某种不自觉的习惯,没有人会喜欢被骗,包括我。我妈当初就是因为被人骗,将家里的钱全拿去跟会,结果被倒会,那时我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健全家庭一夕之间支离破碎的桥段原来真有可能发生,不用等到我诚惶诚恐地出柜了,当年我爸就已因为这件事被气得中风;我妈作了半辈子的保守女性,要说人生真的犯下什么大过错,也就是那一回,她因为这个烂摊子吓得不敢回家,谁知深夜在外徘徊,遇到一群飚车少年抢劫,抢了她身上只放了三百块钱和一罐未拆封的巴拉松的皮包.......事发后,我在警局看过那段监视器录像带。 她被皮包背带勾住身体,被机车拖行了一段距离,柏油路面将她的四肢磨得皮开肉绽,据事后验尸报告上的说法,大约是机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妈就已经没气了。 那年我们家一夕间风云变色,距离家破人亡四个字已经不远。 那年我快十八,曾因此走过一小段岔路,觉得人生无望,甚至动过杀人的念头。我走到五金卖场买了一把水果刀,浑浑噩噩在天母公园坐了一夜,用了整晚去思考,是要先杀那群飚车仔,还是那个将我妈的钱全部卷走的的刘芝梅女士....... ────那段时间,堪称人生当中最混乱的时期。 「咚滋咚滋咚滋────」 舞池里挤着一群人,有老外有洋妞,有各色人种,全像嗑了药般,疯狂地扭腰摆臀,磨蹭的肢体画面带有一丝淫/靡的味道,在震天响的乐声中,高镇东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我一时回不过神,没听清,他将嘴角的烟夹在指缝间,吐出一口白烟,又问我了一次:「开心吗?」 ……我看着他,一两秒之后,说:「还不错。」其实我心情应该算是很好,但下意识不愿承认。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 他笑了,把我搂得更紧,我心里有一股隐晦的激动,被高镇东彻底触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高热的体温透过衣料熨贴在皮肤上,无比满足────那是我们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里表现得如此亲近,我们就这样融入了这个神奇的国度之中,自由、狂热,毫无顾虑…… 那五天过去的很快,离开的那天,我有种依依不舍的恍惚感。 台湾虽然也是热带海岛,却也有属于它严寒刺骨的季节,冷起来的时候,毫不含糊,在这里玩得够久了,我们终究得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冬天里去。 半夜,我们离开曼谷酒吧,高镇东的心情非常好。本来他看起来也不显老,在黑夜中爽朗的笑脸更把他整个人衬得年轻了好几岁,好像又回到我们初识的那一年,十九、二十岁的年纪。在深夜的小巷间,他半醉半清醒地胡言乱语:「等明年!明年我们去香港,后年去日本,大后年再去美国────你要想再来看人妖,我们再来啊…...」 我们勾肩搭背走在曼谷靡靡的夜色里,来往的人潮与我们擦肩而过,有人用暧昧地眼神打量着我们,奇异地的是,我并不感到慌乱。或许就是仗着没人认识我们,胆子也肥起来。泰国太魔性了。这个地方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放肆起来,不自觉笑容都多了,这种感觉真好,太好了...... 两条街上处处有人举着成人秀的牌子拉客,歌舞声繁杂,钢管舞女郎在五光十色的酒吧门口直接火辣地表演起来,下班身一条艳红的三角裤和黑□□袜,整个人倒挂在银色钢管上,底下闪光不停,笔直的路口有个专宰观光客的出租车站,全是用喊价的,汽车的大灯在马路上晃过一抹虚白,走着走着,体内就涌出一股漩涡,我突然很想做/爱、疯狂地做/爱────想立刻回到饭店去,不,就在这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跟高镇东一起射/精、拥抱,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达到最原始的快乐..... 我永远忘不了我们在曼谷的路边接吻。 街头下着细雨,那个月是泰国的雨季,招牌上的霓虹灯在湿气里模糊晕开,街口并不远,看起来就在月亮高挂起的那一头,我跟高镇东摇摇晃晃地走了很久,脚步踉跄,走几步又停下来啃咬着对方的鼻子、脸颊,哈哈大笑...... 突如其来漩涡,将我义无反顾地卷入,我感到近灭顶的痛快。 有些事情,提前去想得太过仔细,反而使人对前进感到胆怯。关于未来,从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抗拒提前想得太远────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时,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明天的事,就让明天再说。 第2章 母亲 高二休学后我决定去做黑手(闽南语:修车),倒不是真的多喜欢这行,只是听说若能从学徒熬成师傅,往后的薪水也是很高的,就是比较辛苦。我爸还挺支持,说是学个ㄧ技之长也好。 在第一间机车行里作学徒的日子很操,我没有半点经验,一切从零开始打基础,起初每天累得跟狗一样,生活就剩下了工作吃饭睡觉,脑子几乎再没余力去胡思乱想。 我第一个师父,也就是当时的老板曾对我说过:人不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一定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那句话给我了很大的冲击,犹如当头棒喝。家里出事后我选择休学上班,并不是我真有多伟大,而是我有自知之明。 我不是那块读书料,也没心思在课业下功夫,倒不如出去赚钱。母亲过世后那一年多我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整日浑浑噩噩,时而暴躁,时而阴郁,亏师傅那句话莫名将我从游离的边缘引回正常的状态,犹如大梦初醒。 师父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变化,却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其实很感激他。 做了将近一年多清醒的噩梦。这个梦里没有任何妖魔鬼怪,没有血肉模糊,它的可怕在于里面什么都没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很『空』,四顾茫茫的感觉,由体内最深处向外扩散。我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连用脑子『思考』的力气都欠奉,但生活的困顿又使我维持一丝应该干点什么的清醒,我很『急』,导致后来才产生那种荒唐到极点的念头...... 那年,还差几个月我就要满十八。 我带着刀在公园坐了一晚,说神智清醒吧,可事隔多年后回忆起来,又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就是鬼附身。 都说深夜时分的寂静里暗藏魔鬼,果然没说错,那夜风很凉,我也不知自己当时哪来的冲动,竟会想到去杀人。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对当年的自己感同身受。只记得那碗我独自坐在公园,世界那么大,彷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昏天暗地,无人来帮忙。 没过多久,深夜巡街的警察就来了,一个青少年于深夜独自坐在公园里,横竖都有盘问的必要,大概是我的样子看起来太糟糕,也许脸上就写着一副不良青年四个字。也许就像武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充满杀气也不一定。 我没有太多惊慌,好像豁出去了一样,巡警问什么我答什么,配合的很。姓名年龄、问我身上有没有证件、为何夜不归家……我不晓得自己哪根神经接错,竟对那个年轻警察直说:「我想杀人。」我想我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当时那位警察的脸色。他一脸戒备的与我周旋起来,大约是怀疑我喝了酒或嗑了药,后来他在我身上搜出那把三百九十九块未拆封的水果刀,连售价标签都还贴着,于是我被带回了警局。 因为未满十八岁,也尚未作案,经过一连串盘问,他们虽然觉得我意识逻辑清晰,却还是把我送到医院验血。结果呈阴性反应,一切正常。他们将之总结于青少年心理问题,并感叹发现的实时,但为了教化与防患未然,照程序我还是被送到了少福机构定期做心理辅导,他们安排了家访,还得不时追踪。 我的辅导师是一位姓林的中年女性。几次面谈下来,似乎觉得我问题不大,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了解我们家里的状况后也一副摇头叹气的模样,每次的辅导时间不断给我灌输各种正面思考,以及一些她自己接触过的实际案例。她认为我不算走得太偏,只是一时冲动,她常鼓励我多交些同龄朋友,即使休学了,也能跟以前的同学多加联络,她总说我太过沉默,其实我只是对她无话可说而已。那夜被送到警局后,隔一天我差不多就『清醒』了,对于自己前一晚的脱序行径,我也惊出了冷汗,打上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并且震惊的问号。 那个人彷佛是我又不是我,并非推卸责任,只是自己也感到离奇,那几天夜里,每当躺在床上,我总是在回想那件事:如果那晚我没有遇到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 那个警察,我是否真的会提刀去杀人?…… 后来那把水果刀,警察局没有还给我,我爸得知这件事后,表现得异常镇定,我以为他至少会大发雷霆揍我一顿,但他却什么也没对我说。送走家访的社工后,他沉默良久,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除了定期的社访之外,社工们还替我家申请了社会补助,我爸自从中风之后情绪变得更差了,本来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至此成了一颗不□□。我们家连我就两个兄弟,休学后我负责扛起大半家计,我弟程耀青是块上进的读书料,在家里未出事前,爸妈对他的期望一直不小。我跟爸商量了一下,结果是让程耀青继续上学,努力拚个国立大学,寒暑假若他坚持要去打工,我跟我爸不会去管他。 老爸中风的程度不算非常严重,休养了一年之后,基本的自理能力已逐渐恢复。我初期做学徒的工时很长,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接近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家,一回家就是睡觉。我弟几乎一肩承担起照顾老爸的责任。在外人眼里,多数人都把我看成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大哥,实则不然,反过来讲,我有时觉得是我比较亏欠程耀青。 老妈过世后,我对于『回家』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排斥及抵触。 每当踏进那道朱红斑驳的铁门,家里那种明显压抑的气氛,总是让我喘不过气。我老觉得我妈还在。她的哭声,在每个角落都有回音。我不曾再在程耀青的脸上见过一个笑脸了。那年他刚升高中,原本是个非常开朗的臭小子。 我排斥回家,连带疏远仅存的两个至亲,我摸不清这种心态为何,也怀疑过这是不是迟来的叛逆期。说是厌恶并不尽然,类似一夕间,原本的血缘至亲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见到他们总是无话可说,也失去了以往自然相处的能力。我妈办头七的时候,老爸还在阳明医院住院观察,她的遗照被我暂时摆在客厅旁边的桌子上,距离电视机和那台银色收音机不远,往后那张照片就一直待在那里了,再没人去动过。它长年被摆在那个位置,那台老收音机故障扔掉后,它也还在那里。 偶尔看电视时,我会心神不宁,余光里有种错觉,旁边那张照片里的老妈,眼睛正在看着我。旁人听起来像是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但于我、甚至我弟来说,它始终是一块难解的心结。 这间房子是老公寓,夜半时厨房偶尔会出现吱吱吱的声响,是老鼠的声音,所以家里有摆着黏鼠板的习惯。我妈生前是个胆小如鼠的女性,最怕的东西又是老鼠,只要听见厨房传来她的尖叫声,家里三个男人就明白八成又是老鼠现形了;当黏鼠板沾到属于它的猎物时,通常都是我们三个大老爷们负责轮流去收拾,有几次捕到的大老鼠,死相难看,大约是牠们的皮毛被胶水黏到后还在垂死挣扎,最后搞得皮开肉绽肚破肠流,弄得厨房臭气熏天……以前我在处理牠们的尸体时,有时是一边嫌恶又一边止不住地想,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挣扎,饿死总比被扒皮来得强吧。那时老妈就会躲在客厅远远地问:「好了没呀?收得干净点,新的黏鼠板记得摆上去!在柜子里,角落放点柚子皮啊……」…… 彷佛又听见她唠叨的声音。 『所以今世里,不停地寻寻觅觅;于是萍水相遇,于是离散又重聚。我心盼望,让浓情一段随时光流远,再回到开始......』 电视屏幕里的光闪烁着,《玫瑰人生》是当时台视热播的八点档,讲的是旧时代里一个日本军官和一位中国女人的爱情故事,我妈一到准点就守在电视机前,连续剧开头许景淳的歌声在客厅里响起,那一小时里没人会跟她抢电视,反正也抢不赢。她时常在饭桌上对着我们父子三人唠叨剧情,抱怨我们没人陪她看电视,她说要等的结局,最后也没能等到。...... 空气就如同我妈那张照片的颜色一样,黑白而匠气。 『莫忘记,就算在冷暗的谷底,只要你将该我的还给我。我也以最炽热的还给你,此情不渝....』 「老大,弟弟考上了成功啦!」 「老大,别乱扔袜子...」 「老大,过来陪妈看电视。」.... 那几秒钟,我发现自己没有勇气直视那张照片,并不是害怕,不,或许也有一点害怕…...窗外偶尔传来马路上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家里很安静,心脏被扔到强酸里浸了一回,反复捞起又扔进去,灼人的悲哀来自四面八方,突然就从我的眼耳口鼻里倒灌进去,我压住自己的胸口,上半身几乎压到大腿上,起初还在忍,咬紧牙关地忍,很快再也忍不住......我坐在沙发上,那是老妈过世后,我第一次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痛哭流涕。 这一刻我无比肯切地意识到:自己没妈了。 我没妈了。真没妈了…… 我是那种典型的逃避型性格,有些问题宁愿让它就摆着腐烂,也不愿主动去面对。好比当年老妈的事;好比日益盘旋在家里的灰色气氛。我习惯逃避。把家里的责任扛在肩上看似辛苦,其实不过是在问题与问题之间做了选择,我率先抛弃了最不想面对的那个选项,其他全数丢给程耀青去承受。我从未问过他的意愿,家里的气氛很糟,我想他也不是真的愿意被锁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房子里,但又能怎么样呢?对────不能怎么样。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我就是他,我深信,要是我弟曾经坚决抗议,也许今天我们的角色会是对调的也说不定。 但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不见得比一肩扛起家计的我轻松好过。 今天这个家变成这样,我怨恨的对象一直在转变。我妈过世之前,我怨过她;也恨那群飚车仔。我恨那个叫刘芝梅的妇人。我恨过我爸。也恨过自己。到最后这种恨意又变了,成了一盘散沙,也没能随风消散,它是一团无限延伸的困惑,让人难以打从心底明朗起来,甩都不甩掉它。 我妈的丧事办得极简单,没通知太多人,除了我们兄弟俩,就剩几个零零散散探望的两家至亲。我跟我弟在守灵和到医院之间轮流,我弟似乎察觉到我不是那么愿意到医院里,也没有问过我,就自顾地待在医院里常驻,只抽空回来家里上柱香、洗个澡,每次待得不久。 巨变让这个家集体变得骨感而沉默。以前都觉得一家之主是我爸,他不能倒下,没想到少了妈,那一年,我们也离行尸走肉差得不远。 .....在白事结束很久后,程耀青在某一天晚上突然走到我房间对我说:「……我梦到妈了。」 那时很晚了,房间没开灯,我躺在床上,看着黑幽幽的天花板,无半点睡意。 过了很久,我問:「妈有交代什么吗?」传说过世的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 至亲会来托梦,我却从没梦过我妈一次。 程耀青摇头,虽然没正眼看他,但我直觉他哭了。过了会儿果然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一抽一抽地:「妈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站在客厅看着我。」 我想起一则民俗传说。都说真正的至亲灵魂回来托梦,一般决不会开口说话,祂们顶多静静地看着你,可能看着你哭;可能看着你笑;可能看着你面无表情。我妈从前也说过,以前每逢清明前夕,她一定会梦到外公,外公每回也都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小时候我背过程耀青很多次,但从他上小学后,我就很少再背他了。那一天他抱着我哭,可能憋了很久、憋得很狠。我不知道他私底下怎么样,妈走了大半年,却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十七岁的程耀青哭到鼻涕全都流了出来,又黏又糊,开始抱着我叫哥,后来一直在喊妈…… ……我单手抱住他的肩膀,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程耀青泪流满面,嚎啕的声音埋在我的胸口,像一把重捶,敲得我内脏出血:「我想妈────哥,我很想她────」 我一手握拳挡在嘴前,抑止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眶瞬间涌出一股热痛,我拍着程耀青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妈准时九点半就哄程耀青上床睡觉那般,有些笨拙,一下、一下......我使劲瞪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只差没有对着程耀青再唱一首摇篮曲。 第3章 烈火 以学业和品性看来,程耀青一直属于那种比较乖的儿子,少让家人操心。那天抱着我哭过后,隔天早上就恢复正常,我们谁都没再提起那晚的事,彷佛昨晚只是一场幻觉。 他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味道还算过得去;课业上他比起国中那时更加用功,拼命三郎似的,偶尔半夜一两点我爬起来吃宵夜,他房门缝下透出的光线还是敞亮的。 做学徒的日子,起初简直不是人过的。但那种疲累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却无比合适,将生活多数的力气摆在谋生上,自然再没精力胡思乱想。我师父是个性格实在的台南人,年轻时北上打拼,白手起家,为人没什么城府,是我的贵人,他知道些我家里的事,也很少对我说什么大道理,骂人的时候口沫横飞地骂,授技时也仔仔细细地教导,私下还常拿些保健品让我带回家给我爸吃。 我爸中风之后性格变得像个小孩、捉模不定( 这是我弟的原话。在我看来不过就是难伺候 ),吃药常让程耀青三催四请,甚至会莫名大发脾气不吃药,有次还被程耀青抓到他把药偷偷丢到了浴室的垃圾桶里。此类的鸡毛琐事不胜繁举,情节都不算特别严重,可日子一久,对于身边的人来说都是种无形的精神折磨。然而这些事情,程耀青一次也没告诉过我。 工作之后,我回家也只是吃饭与睡觉,很少插手家里的事,程耀青在家日夜苦读兼照顾老爸,两年后联考成绩出炉,是好消息,那天我提早下班回家帮他庆祝,那晚他喝酒喝得语无伦次,才颠三倒四的说出这一年他跟老爸如何相处...... 那年我们家依然负债,但程耀青果然没让我们失望。他熬夜熬出了满脸青春痘,结果考上了台南的成功大学,算是我们家出事之后的第一件喜事。我虽然嘴上没说,却也感到骄傲,憋了两年的郁气,彷佛在那瞬间得到了缓解。我破天荒主动抱住他,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在表达情感这方面我向来笨嘴,那时候明明想着说点什么,却又词穷,最后也只说了句:「干得好!」...... 家里三个大男人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发榜后我爸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吃药也不用再让我们大眼大小眼地死死盯着,家里彷佛又重新有了光采一般,历经黑夜许久,迎来了晨曦之前的第一道曙光。那天在家吃过饭,等我爸入睡后,我带程耀青去楼下的那间『中心点』喝酒。我们点了盘生鱼片,又叫了半打台啤,这间海产店开了起码有五六年,生意一直不错,店内外挂了许多红灯笼,喜气又应景,程耀青一副兴奋的不行的模样,后头装着龙虾的水箱,水声哗啦哗啦的。 十点多,海产店才正要热闹起来,庄老板挺着个啤酒肚走来跟我们打招呼,他跟我爸是二十几年的老朋友,为人海派,还做过里长,据说他儿子也是今年的考生,一走来就开始对着我们数落他儿子,顺带问了程耀青的成绩。程耀青沉默不语,眼神有些期待地看着我,我很想笑,没敢让自己得意的太明显,于是替程耀青开口:「还可以,应该会报成大。」 最出名的四所『台清交成』,谁都知道,老板一拍大腿,眼睛瞪的老大,开始抓着程耀青的肩膀疯狂地乱夸一通,帮他儿子问了很多学习方法,还免费送了盘辣椒炒海瓜子给我们。 庄老板有些感叹,对我说:「阿青,你弟弟要出息啦!以后会越来越好......」他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抿着嘴,举杯跟老板干了一杯。 那时的程耀青在我的意识里不再只是我弟弟,他妈简直像我半个儿子,突然间,我就尝到了一把收获的滋味,微苦的酸涩从喉咙流淌到胸腔,当学徒熬日子的倦怠被赋予了它的意义,重新注入了生机────两年,一切似都值回票价。 我没念过大学,也不爱读书;程耀青能读,还能读得很好。我也告诉我自己,会的,以后会越来越好,会的。 收起笑容,我警告程耀青:「你皮给我绷紧一点,去台南别他妈乱来。」 程耀青重重的点头,双手捧着杯子,欲言又止半天,最后只化作一声:「哥」。 他很久没有这样叫我。好像回到小学以前,他每天伸出两只胖手,要我背他那样。 我不擅长应对这种气氛,伸手就巴了他的头,兄弟俩相视而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 跟师父便宜买的那台二手大哥大忽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震没两下又安静下去,我抽出来,掀开盖子一看,是一串没有储存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将手机放回口袋,我继续与程耀青喝酒,刚刚那两下震动早就消失了,麻意却彷佛残留着,顺着大腿攀爬到背脊,让我心不在焉。 『初恋爱情酸甘甜,五种气味唷,若听一句我爱你,满面是红吱吱,尤其是小姑娘,心内是真欢喜,表面上他革甲真生气唷,啊啊啊......伊伊......』收银柜上那颗的金旺来旁边有台收音机,正播着歌,海产店的夜晚渐热闹起来,冰箱上门还贴着张倩女幽魂的电影海报,这部港片上映那年红极一时,后来王祖贤成为新一代军中情人,我当兵入伍那年,有个同梯喜欢她欢得不得了,把她的明星照藏枕头下,贱兮兮地撩着裤档说少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6 不了它。 四周全是声音。喊拳、笑骂、油锅与火焰爆出劈哩啪啦的声响,交织出独特又通俗的生活气息,在耳边忽远忽近,飘忽不定────我的注意力早已停在十几分钟前的那串号码上,想起那个号码的主人、以及他的声音。 ────他叫高镇东,他是一把烈火。 第4章 爱火花 九零年代那十年,张学友红透半边天。那时候我每天除了上班外,也没什么休闲爱好,倒是买了不少他的卡带,每盒差不多一百块到一百二十块钱。平时工作累得跟狗的一样,一到休假我通常懒得再出门,睡醒了劲在家看个半天的电影台,听听卡带,饿了就吃,要不就骑车去三重找高镇东打/炮,这样的一天,对我来说已经是无可挑剔。 程耀青升大三那年,老爸决定重操旧业,回去当出租车司机。那是某个周五。老爸和我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声音放得很低,当时我正准备去洗澡,听见背后的声音便一愣,回头就见老爸逆着客厅灯光站在餐桌边...... 他两边鬓角白了一点。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身影比起以前似乎略矮了些,大概是因为现在他的背驼了一点。 ......那几秒钟,我们之间流淌着沉默。我不确定当时是否只有我自己感到某种微妙的尴尬,客厅的电视机还开着,是新闻台,正播报着明天的气象预告……我拿下肩膀的浴巾,突然有点想抽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我跟程耀青不同。除了日常生活必备的交流外,我跟我爸一般不太聊天。尤其是出去工作之后,待在家的时间大幅减少,下班一回家就蒙头大睡,有时半夜爬起来吃宵夜时,老爸也睡了......此时面对这突如其来散发出的陌生感,我有些无措,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尤当前面站着的人是我爸。人往往改变不了事情,而是事情改变人。我爸的脾气这些年来显然变了许多,可能是失去健康改变了他,亦可能是失去老妈改变了他。我发觉自己到现在,仍不太习惯老爸身上的这些改变,这种不习惯,有时甚至让我无法与他长时间的面对着面。好比我始终不敢直视老妈的照片。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彷佛被人一手将头强按进水底,只剩一口气憋在胸肺中,压抑的难受。 我将目光挪到老爸的腿与手,张开口后顿了顿,才说:「你可以吗?不用勉强,我现在薪水还可以。」 老爸点头,中气十足地说没问题。大意是在家休养了几年,觉得无聊了,也想出去透透气动动筋骨,他说:「人老了就怕动,能动的时候就该多动动,病全是懒出来的。」 我嗯了声,也想不到理由阻止他,止不住暗想,程耀青的性格果然更像老爸,都属于那种闲不下来、不做点事,就浑身不对劲的性格。我叮嘱他将药盒随身携带,即使情况好转很多也不能大意,身体最重要。 他答应。看起来挺开心的,我原以为他可能会过几天才会回去开车,没想到隔天早上他人就不在家里了。 我一个礼拜基本会有一两天在外面过夜,所幸老爸很少过问我这方面的私事,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不在家的时间,我都在高镇东那里,他在三重有间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我买的那些卡带有三分之一都全扔在他家里,他也喜欢张学友的歌,有时听high了,还要跟着音乐一起嚎一嗓子。 做/爱的时候,他非要放一卷卡带,说跟着音乐干起来才够劲。 我则习惯在完事后,再听几首歌助眠,往往能一觉睡死到天亮。 我们这两种癖好倒是没什么冲突性,结合了一下,不过就是一张卡带十首歌从头拨到完,等它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的时候,谁也都睡沉了,再睁眼,又是一天的开始。 因为如此,导致我往后偶然在外面听见张学友的歌,脑中下意识闪过的,多数是些意乱情迷的画面────要丢进垃圾桶却落到地板上的保险套、那盒固定摆在床边又消耗得极快的卫生纸、还有射/精时的那一阵颤栗...... 距离我跟高镇东第一次分道扬镳的路口越来越近,我早有心理准备。打声招呼,随时可以喊停的关系,无论接下来我们各自将往哪边前进,在这个社会,两个男人的方向都注定相背。 只是世事难料。 ......退伍后一年后,我因为一通电话和一场酒家风波再度与高镇东走到一起。 我承认,惊喜的成分比惊愕来得更多。 我们的关系至此发生微渺的转变,不再止步于性的面前。这一回我们有意无意对彼此有更进一步的僭越,三年前我们之间大部分的场景就是那张席梦思床垫,三年后,能一起做的事不自觉又多了几件,聊天的时间也更多一些。我们会去看阳明戏院看部午夜场。偶尔他会带我去熟悉的迪斯科。下班后到士林打场保龄球,再骑车去西门町的冰室吃碗剉冰。...... 我发现原来高镇东十几岁的时候,也喜欢溜冰,有一回我们跑去重温少年旧梦,租了溜冰鞋在溜冰场溜了一下午。以前我跟程耀青礼拜天的时候也常来。程耀青没什么运动细胞,开始老摔得四脚朝天,全身瘀青,还被我爸误以为我带他去打架,差点被老爸用皮带抽死..... 后来我跟高镇东又一起成了张学友的歌迷。从他一百多块的卡带买到几百块一张的唱片,再到后来下载盗版,那时谁能料到往后的世界越变越快,这个月还流行的东西,下个月就淘汰,怅然的速度都不够用。 高镇东二十七岁自己买了辆三菱,那是他人生第一部 车。那晚他载着我到阳金公路兜了一夜的风。出门前刻意提醒我带两张cd,我随手抽了两张,结果听了一路的《爱火花》。一上仰德,高镇东就耐不住寂寞了,油门越催越快,像个大孩子终于买到期待已久的玩具,一张脸全是慑人的光彩。我却心甘情愿由着他,心想,最坏不过就是一起死。我从来无法抗拒高镇东。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对我就有种难解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历经多年也不曾减退,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我的身心蠢蠢欲动。 这大概就是最可悲的地方。我终于懂了身不由己的意思,但没有办法。 高镇东欢呼一声,在黄灯亮红灯的最一秒踩了煞车,作用力让我的身体自然往前倾,但还好系着安全带,我也有心里准备打算用手挡一下,突然一只手抢先一步横在胸口前。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耗着这些年,我也明白了,有时动心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等绿灯的期间,我们忍不住接吻。就在这辆他刚买的新车里,窗外是阳明山上的夜景,在台北是出了名的,我无心欣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7 赏,管他什么地上星光、还是万家灯火,全没有这一刻与高镇东肌肤相亲来得更有吸引力。我舔去他嘴角的口水,高镇东的笑声异常性感,重重在我的下巴亲了口,眼里全是笑意。他坐直身体,在绿灯亮的瞬间踩下油门,很有节奏感地「oh!」了一声,跟着音响大声唱起来:「可不可不叫着要归家,可不可不说话似哭哑巴,忧郁给我好吗,灰色给我好吗,今夜抱拥是我吗?」…… ......车窗上映着我跟他模糊的脸,我被这一幕彻底感染,于是手越过挡,放在他的大腿上,也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开始感觉好吗,抛开一切好吗,可否不想昨夜你跟他?呼吸给你轻驾,冬天给你火化,只想今晚擦着爱火花….」…… 我们在麦当劳得来速买了两盒炸鸡和可乐。高镇东倒是不介意在新车里吃快餐,他开着车,我在旁边喂他吃炸鸡,他连肉带骨将我的手指含在嘴里,色/情地模仿起口/交的动作,前后动了两下…… 「干!」我立刻把手抽出来,被他弄得有点反胃又有些兴奋。 他大笑,忽然说:「不如我们去香港听一次他的演唱会?」 我说:「干嘛跑到香港?等他来台湾不就好了?」 他无奈说:「顺便去玩啊,在泰国不是说好了?」 我怔住,说是去年,其实也就半年前的事。我们在冬天去曼谷玩了五日,那晚喝完酒,他抱着我说以后去香港、去美国、去日本...我以为他醉了,根本没当真,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你不是醉了吗?」 他只问,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反亏他是不是发财了,他不答,只坚持追问我去不去,到底去不去。我摇头,坦荡荡地说:「没钱。」 高镇东有时就看不惯我这副样子。省得近乎小气。在他的观念里男人就该大方,尤其是花钱。我们没少为这个问题『扫兴』过,他不清楚我家以前的状况,我不会去提;他会尝试跟我讲道理,试图说服我,若我继续坚持,他的语气就会越来越冷。 那晚气氛虽好,但我仍等着看他会不会翻脸。严格来说,高镇东不是好脾气的人,跟我这种遇事先忍的个性完全相反。他只要不高兴,面上很明显能看出来。可那晚的他却出乎我预料。 他失笑:「只问你去不去。我是不是你男人啊?不让你花钱好不好?」….. 我将手肘撑在窗沿,很快,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我再回答了。后面一台机车超了高镇东的车,他立刻被引开注意,骂了声干,接下来开始想发设法地要超那台机车;而我看着窗外不断划拉过的路灯与夜景,虽然高镇东就坐在身边,可这时我会觉得其实我们彼此离得很远。 不只是他。四年前,我也觉得自己尚离老字很远。这些年,当我慢慢察觉高镇东给予我的逐渐不再只有身体上的快感时,我就知道,现在我跟他在一起多久,有一天我势必得用更多时间去把这一切放下。很多片段到现在我都忘不了。才惊觉原来自己的青春尚未死透。它还在我身上,大概只是睡死了,是高镇东将它惊醒,从此它有了动态,伸手缩脚,筋骨咯嘣咯嘣地响,懒散、舒爽、酸麻.... 这些年,我们反复汹涌又冷却过。关系从弹性变得脆薄,硬梆梆的两个大男人经常犯下掂不出轻重的错,才明白有些事,一过劲就得四分五裂,后会过后再装得若无其事,他以为我已经好了;我以为他不在乎。 拖得下去,最后简直就是耗日子,跟等死差不多。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或者说,从未真的抱持过什么希望,就算有了点真感情,但两个男人要谈一辈子,纯粹是扯烂。 高镇东比我明白。这个人不轻易动真心,一旦动心,也不能代表什么。今天他说喜欢你,不一定是骗你,可明天他也能喜欢别人。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讲求速度的大欢场,赶着相遇,又着急分开。 我相信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也许高镇东会有一点难过,但这种难过只是一时的。我知道爱上的是个很现实的男人,他很了解自己,一向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快活。 第5章 照片 都说剧变容易使一个人迅速长大。我想是吧。 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夕之间会对程耀青会变得这么有责任心,就像一个包袱,头昏脑胀的背上去就没想过解下来,从一个三不管的大哥,变得像个啰嗦的爹,对程耀青的学业开始重视起来────要换作是以前,我肯定没那个积极性。 他九月要下去台南报到入学,我向车行请了假送他下去,陪了他两天,盯着他把该办的入学住宿手续都跑过一遍,在旅馆睡了不踏实的一觉,早上再跟他一起去成大校园晃两圈,一个人坐火车回台北。 其实这小子是不需要人担心的。那两天我跟在他身边,除了有时帮他搬行李,其他根本没有需要我出面帮忙的地方,就算没我看着,程耀青也能独自将这些繁琐的事一一处理妥当,若碰到不明白的地方,他会彬彬有礼地找人询问,一次问不通,就问两次,问到明白为止。 ……多数时候,我都在一旁沉默着,一度地上涌复杂的情绪。我不禁想,这小子今年几岁了? 程耀青小我三岁,算一算,年底十二月就要满十八。这小子属猪的,记得小时候,我妈在他脖子上挂过一块刻着猪头的小金片,因为这块『黄金猪头』,他没少被我嘲笑过。程耀青属猪,却一点都不懒散,相反还很勤奋,尤其是在课业这方面─────有时我觉得,在某些本质上,程耀青比我更加独立,不会的他就去学,从不逃避,比起我这个长子更叫人放心。 老爸以前常说,早期他们那个年代,大学生可是稀有物种,不知道多珍贵。家里出了一个读大学的孩子,经常是要请亲戚朋友吃饭的,要是孩子再争点气,考上台大,差不多就是状元郎的意思,得在家门口挂两串红鞭炮,炸得劈哩趴啦响,弄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以后串街走访都能抬头挺胸,面上有光。…… 九月早晨的阳光下,我瞇着眼走在程耀青即将生活四年的大学校园里,大学,果然跟高国中完全不同。 很多与程耀青一样的新生,那种面对新环境、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神情,是那么鲜活,绿意、高楼、野花,最重要的还是人。大学生没有制服,长群衬衫牛仔裤,青春洋溢的男男女女,随处可见,有的拖着脚步、一边狼吞虎咽塞着饭团,一边朝着某栋教学楼前进;有的套着牛仔裤白上衣,骑着脚踏车在阳光下叮叮的经过。九月仍有蝉鸣。麻雀吱喳的上下跳耀,这群年轻人真是年轻,太年轻了────年轻到有那么瞬间几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8 乎让我自惭形秽。 他们的年轻,就算是睡眼惺忪,也显得朝气。这是个培养希望的地方,每个少年人都有一双发光的眼睛,不只发光、还要发热,他们为了未来去努力,挑灯夜看,熬夜作题,在更年少的时候就懂得为了『以后更好』,就得先作出一部分牺牲的道理……. 而考进这所学校的程耀青,身上已开始发散着与这群年轻人相似的气息。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满怀期待地走进这座生机盎然的校园里,与这里的一切渐渐融为一体,成为他们的一员,那一刻我竟说不出话。 不是想说却词穷的那种说不出话,而是真正感到无话可说...... 我深刻地感觉,程耀青大约就是以前毕业典礼上那些被高高挂起的红布条上的烫金字体────他长大了,要『展翅高飞』、『鹏程万里』了。 看着阳光下,穿着格子衫一脸紧张的程耀青,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清晰的体认到这件事:这个弟弟,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 他必须越飞越高。越来越好。我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冀望,只要他好好的,我跟老爸也就好了────其他,没了。 ……离开台南那天下午,程耀青送我去火车站。他的校区离火车站不远,我们一路散步过去,台南的街道到处都是小吃店、红茶店的招牌,十家店五家都在卖牛肉汤,食物蒸腾的热气飘香骑楼下,我们终于在路边摊坐下吃这第一顿早餐。肉燥饭一碗十块钱,我们各点两大碗,还有萝卜汤、油豆腐,烫青菜……南部的东西比台北便宜多了,份量也足,我跟程耀青饿死鬼般的卯起来吃,那一顿吃下来,能直接撑到晚餐。 结账后,我们继续往前走,旧公交车经过站牌,靠站,门打开,几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跳下来,手提着大包小包的,我跟程耀青正好经过他们身边,就听见里面有个男生正在问公交车司机,请问成功大学怎么走…… 到了到台南车站,人声鼎沸的程度已隐隐让人头疼,我也没什么好再对程耀青嘱咐了,于是直接提步走向刷票口,往前走,站务人员响亮的口哨声,由远至近,到处都是嗡嗡的交谈声,再往前走几步,我还是停了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程耀青果然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离开,就那样站着。 我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他身后有个711的招牌,各路来往的乘客在四周形成一幕忙碌流窜的背景,有人面红耳赤,激动地抓着同伴的手臂说着什么,也有人正在程耀青背后互相告别拥抱……我面无表情看着程耀青,喧嚣的火车站,程耀青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说什么,我觉得自己其实能够猜到、也感觉得到。 抿着嘴,车子即将到站广播从四面八方响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看似不耐地朝程耀青挥了辉,对他作了个快滚的嘴型。 结果我那属猪的弟弟,大力地抬起手臂,朝我狂挥,在人潮中突然高声大喊:「哥,晚上我会打电话回家,晚上!」 ……我没给他什么反应,直接转身走进人流,吐出一口气,带着票根,走进了北上的拥挤的车厢里。 …… 程耀青去台南之前,在老爸的坚持下,我们父子三个很滑稽地在家里合照了好几张相片。平常我们也都没有拍照的习惯,老爸的提议来得突然,那天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才在老妈那两只摆放杂物的白色塑料箱里找到一台老爷相机,随便乱按几下,没什么反应,拆开底盖,发现里头是空的。 我跟我爸说没有底片,让他等等,我下楼买一卷,结果程耀青忽然跳起来,说:「等一下!」就跑到了房间里…… 没多久他走出来,拿了一盒没拆封过的柯达底片给我,把底片装好后,我却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三个大男人忽然要在客厅里拍全家福,虽然也没外人,但多少还是有些尴尬,我试图相机摆在桌上,看了看又觉得似乎太矮,又把相机移到电视柜上,我让我爸跟程耀青在沙发上坐好,随便试拍了一张,确定相机没什么问题。 后来程耀青忍不住站起来,说:「哥,我来我来────」 「滚去坐好!」我踢了他一脚,等那父子俩坐定后,按下快门,赶紧跑到老爸另一边坐下,闪光喀嚓一声,照完之后,三人一时间谁都无话,面面相觑…… 程耀青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说:「底片摆着也没用,再多拍几张吧,爸你记得要笑,哥也是。」 他妈的有够啰嗦,我心想。程耀青不停指挥我跟老爸的表情,后面几次按快门、来回跑的全是他,我们还个别照了单人照,双人照,大概有十几张照片,闪光闪得瞳孔不舒服,好像有条蝌蚪在眼前游来游去,老爸终于受不了了,说够了够了,让我们找个时间去相馆把照片洗出来。 两三天后照片拿回来,老爸率先从其中挑了两张三人照,其中一张装进相框摆在客厅电话旁;另一张则收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程耀青特别洗了一张小的放在皮夹里,看他跟藏女朋友照片似的把全家福塞进夹层时,我忍不住嘲了他一句:「你是去台南读书,不是上战场。」 ……看老爸不在客厅,程耀青破天荒对骂了个脏字,结果被我打了一拳。 日后我曾拿当时拍的照片给高镇东看过,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对我说:「你跟你弟长得不像。」 我下意识回了句:「他像我妈。」 照片上只有我们父子三个,高镇东对我的家事一无所知,照理说一般人下一句大概都会问,那你妈呢?其实那句话脱口之后我就后悔了,幸好高镇东什么都没问。 那时我以为是高镇东不在乎,从没想过另个原因可能是他已经猜到什么,于是选择不多话,帮我留了余地。 他这点其实跟我弟很像。那时我真想不到高镇东原来也有这么细心的一面,但这都是后话了。 他早年就出来混,溜冰场、红茶店、撞球室、舞厅......成年后直接在酒店打滚到如今,三教九流的人物见过不知多少,人情世故也许看得还比我更明白。我们的肉体虽足够亲近,生活却互不熟悉,什么事都是靠猜测,猜过之后也不会向对方求证,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是;我也是。 头两年我们单纯就是炮/友,没什么好怀疑的,两人相聚的最终目的,往往奔着性/爱而去。事后几句闲聊、或者偶尔一起吃顿饭,不过都是顺便。我很少混酒吧,一方面是没时间;一方面是没闲钱。跟高镇东维持住稳定的性/关系后,我再不用为找伴烦恼,每个礼拜我们起码会见一次,令我意外的是,像高镇东这种看起来就不安定的男人,我们居然一睡就睡了两年。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9 关于他个人的事,起初我了解的实在有限,能接触到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高镇东有限地表现出的一部分而已。 大多数是关于性的,比如性需求、性/爱好;接下来则比较琐碎,比如他很爱吃牛肉面。比如他竟会看武侠小说。比如,他很喜欢朱茵。...... 第6章 缘份 十八岁那年被警察抓过之后,我变了很多;出去工作了几年,我甚至认为自己已变得足够成熟、能够独当一面。 我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轻易动怒,有时宁愿吃点哑巴亏,也不想惹事。之前有一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学徒看我不顺眼,总觉得我孬,偏偏前后两个老板对我的『良好状态』很受用,几个共事的师傅和老大哥,都觉得我在几个年轻人里是难得沉稳的,对我感到相当放心。 一朝被蛇咬,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样的性格并非天生如此,大多都是成生活里忍出来的。 早年被家里一票人上门被逼债,搞得全家鸡犬不宁,有几个比较激进的债主,追债手段层出不穷,一天十几个小时不停打骚扰电话,半夜还会跑到楼下乱按门铃,整栋公寓住户都因为我们家而受到影响,困扰不已,有好几次协调不成,和气商量演变成激烈争执,我家成了众矢之的,同情我们的人不少,觉得我们活该的人更是多,因为这些事,我们还差点被迫搬家…… 鸡飞狗跳的日子分分钟能把人逼成神经病。面对债主张牙舞爪的叫骂,连我爸那种脾气比雷公还大的传统大男人都只能低着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年,我人就站在老爸背后,十六岁的程耀青则站在我背后。 我亲眼看着老爸原本直挺的背脊,在一片叫骂声中逐渐弯下,垂在身体两侧布满厚茧的大掌紧紧握着,不停颤抖……这样的老爸让我感到很不习惯。 对面邻居的铁门不时开起一道小缝又阖上,那些人把我妈跟我爸骂得非常难听,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有,也不避讳我妈已是个死人,那些声音在楼梯间产生刺耳的回音,我的拳头嘎嘎作响,我正要迈步冲去的时候,被后面的程耀青拉住,我转头狠狠瞪着他。 程耀青从小就怕我这种眼神,小时候经常被我吓哭,可那一天,即使那双拉住我的手同样颤得厉害,也不曾松开。 那阵子,全家几乎没睡过一场好觉,程耀青每天早起上课、读书,还要替老爸准备晚餐,两个黑眼圈都熬了出来,眼窝也微微深陷,他的眼睛很红,一句话也没说,那只抓紧我的手臂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没再往前走。 ……事后我带着怒意质问老爸为什么,我始终觉得这不是我们家的错,可那些人却要把我们一家三口往绝路上逼。老爸摇摇头,说:「不对,我们────我们有错。」后来就不肯再说下去。 我不甘心。不明白老爸到底在想什么。我很想问他,你的脾气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你怕了?你怕他们什么──── 以前上课时,我打过人,也被人打过。 高镇东曾说,他对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觉得我这人话很少,脾气似乎不错,不像那种惹是生非的人。直到几年后发生了那件事,他万万想不到原来我打架还挺有一手,开玩笑说扫柄握在我手里都握出了板手的气势,问我是不是修车修多了练出来的?…… 我想他八成在胡说,但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我以前还有杀人的念头,你信吗?」 高镇东眼中闪过一点惊讶,却不像是被吓到。他没问我为什么会想杀人,只是问:「你真杀啦?」 我摇头:「没有。」因为提前就被警察抓了。 ─────不仅被抓,还被送去定期做心理辅导,所以才会在骑楼下看过你。 那年我十八,跟高镇东还不认识,也还没相遇。 距离高镇东退伍后牵车来我们机车行的那天,还有两年。 其实与他正式认识之前,我就见过他两次,两次都是匆匆一瞥。地点就在我以前每个礼拜去做心理辅导的那栋福利机构的骑楼下。当时天气如何我早就忘了,只记得第一次是他坐在一辆机车上,看起来像在等人;第二次是他站在花圃边,正在抽烟。他染着一头相当显眼的金发,一副辍学青年打扮,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当时我们只是陌生人,可即使没有任何交流,我对他依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为他长得很帅。 陌生人打量的陌生人的方式,总是充满主观的猜测。善意的、恶意的。我难得对一个同性陌生人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可惜后来我再没在附近见过他,这个人,也就随时间慢慢淡忘,谁知世界这么小,一年多后,我们竟然还能遇见第三次,就在我做学徒的第一间机车行内。 第三次见到高镇东,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久到我几乎差点想不起来这个曾经匆匆一瞥的年轻人。我在第一间机车行,已从一开始家伙(闽南语:工具)都认不全的菜鸟成了老鸟,那个白天,有台机车骑来停在店门口,车主拔下钥匙,摘下安全帽,露出里头利落的黑色平头…… 我并没有一眼认出这个人。一方面实在过去太久;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形象改变太大。 高镇东看起来终于『正常』许多,不再让人乍眼就觉得是地痞流氓。那日他穿得十分简单,一件皮夹克和膝盖磨破口的牛仔裤,曾经那头金发染黑了,剃成了干干净净的三吋头。 我摘下发黑的棉手套,抹了把鼻头上的汗水,认真替他检查机车龙头,不时从后照镜打量这个年轻人的长相,后来对方在柜台留下姓名电话,我才慢慢想起自己究竟在哪看过这个略眼熟的男人。 ……瞄了眼个人资料,我才知道他叫高镇东。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 几次他一出现在机车行里,我的视线总克制不住往他身上瞄。我喜欢看他。那种喜欢就与机车行其他同事闲着没事时喜欢偷瞄路边经过的美女一样,没什么区别……这些事,几年后我都跟高镇东聊过。他非常惊讶。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间机车行,谁知道我在更早以前就开始『肖想』他了。 ……我嗤笑一声,直白地说:「你那时候的样子满讨人厌。」 高镇东皱起眉,一副认真回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听他自语喃喃地说:「我真没印象有见过你,到底是多久以前?」 其实他没印象也很正常。当初忍不住在骑楼下多看了对方两眼的人,是我不是他,那时我们也不过是陌生人。 与他并排躺在床上,两人浑身上下连条蔽体的内裤都没有,被子皱巴巴地推到一边,七星的烟盒丢得到处都是,床头柜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0 、椅子、牛仔裤口袋里。 『……完全陌生,就算始终不变一般的美丽,情已逝,你当初伤我心令我悲凄……情已逝,你当初一带走便再不归,虽今天再遇你浓情仍然似水逝……』 天花板的灯扇还在啪搭啪搭地转着,过了会儿,高镇东抽了一迭卫生纸递过来,我胡乱抓过一半,手便伸下去擦拭腿股。 高镇东年前买了台新音响,看起来挺贵的,左右配两个黑色四方音箱,大小跟一般幼童坐凳差不多,十分洋气,音质也很好,闭上眼睛彷佛真是张学友本人就在旁边给我们演唱助兴似的...... 以前那台双卡录音机有段时间没用过了,但也没扔,就摆在一边生灰,一只红色可乐罐摆在那台四方音箱上,另一边的音箱上头则堆栈着数张卡带与唱片盒….. 我一手垫在脑后,精神上涌出一股倦意,直到体内那股起伏渐渐平息下去之后,我才想起要回答他的问题:「不记得了,日子过得很快,原本我也差不多要忘了你……」 高镇东看似对那段他毫无印象的过去有强烈的兴致,又追着问:「我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笑:「让人没什么好感,一看就是个『七逃仔』。」 我对记忆里高镇东那头金发一直没有好感;而高镇东笑个不停。。 世事难料,许多事果然不能提前说死,当初打死我也想不到,以后我竟会跟这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做/爱。 如今回想这一连串巧合,不免让人联想到冥冥之中四个字,若不是切身体会,说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拍电视剧一样。 『滴着泪问什么因素错误计,情人能重逢心却未获连系,今天的你已像完全陌生,就算始终不变一般的美丽……』 『情已逝,你当初伤我心令我悲凄,不得不放弃柔情何时已消逝,没法可重计.....』 高镇东喷出一口烟,伸手掐住我的大腿,语调有些色气:「这是不是叫缘分?注定的,我们就是注定要撞上────」 大概吧。命运这样神秘兮兮,我从没猜中过开头,亦料不到结尾。 都说有缘的两个人在人海中一定会撞到,但现在想想,有孽,其实也可以的吧。 第7章 两年又两年 关于与高镇东的第一次『分手』,严格来说,也不能称做分手。 那年程耀青正读三下,老爸也已重新工作,考虑了几天,仍决定向第一间机车行的师傅正式请辞,准备入伍。想到两年的兵役,脑海头一个闪过的人却是高镇东。 得知我将入伍的消息,高镇东并不太惊讶,或者说,是无所谓。但毕竟睡过两年,他仍是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 ……那天我们完事后,他随口聊起一点从前当兵的事,说的不多,无非就是当年学长如何如何刁难他们那批新兵。军营重视学长学弟制,学长的威力有时甚至压得过官阶,很多老兵,闲着没事就喜欢整天地干班长( 干:找麻烦 ),或恶整菜鸟,几个倒霉的新兵要是刚好长得不顺学长的眼,头半年的日子会非常难过,最常见伎俩就是早上集合完毕后,回寝就会发现自己的被子不翼而飞,找了半天,结果在外面的草丛里找到,再不就是休息时间将几个大头天兵集合起来,分派琐碎任务,再处处找碴,把新兵围在中心狂谯等等….. 床上,高镇东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我安静听着,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无性作联系的炮/友,自然就称不上炮/友了,两年性/伙伴的日子,我想差不多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地问了高镇东多余的一句:「你会来看我吗?」 我知道他不会。 高镇东笑了笑,侧头看着我,睁眼说瞎话:「好啊,有空去探你。」 我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烟摁熄,那天在高镇东家里待得比较久,直到天黑,发觉时间真的晚了,才站起来套上裤子准备回家。临走前,我说:「先走了。」 高镇东坐在床上,嗯了声,我走到门口,手扶上门锁却没立刻转动,这时高镇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程瀚青,」他很少叫我的名字,我们俩多数待在一起的时刻,也就只有我跟他,交流也不需要特别指名道姓。 「你的。」他手上抓着几盒张学友的卡带,递给我。那是我的。 我转过头,见他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只套了件松垮垮的牛仔裤,连扣子都没扣好。 「送你了。」这是入伍那年,我对高镇东说的最后一句话。 过了半响,高镇东才喔了声,放下手,见我仍然看着他,才又带点尴尬尴地说,「你保重。」 ────两年,一如我意料,在此处画下句点。 ……… 我很快进去报到。服兵役的日子说苦不苦,说轻松不轻松,有一点高镇东说对了,一代人打压一代人是老传统,老兵对于整治新兵有某种绝对性的狂热,起初我的被子也曾不幸失踪过几次,不是在树上、就是在操场边找回来;士兵们叫苦连天,排长便暴龙般大吼着:「这是纪律!是群体!」……万幸没抽中金马奖,以前听说外岛夜间站哨的危险程度很高,意外事故也多,还容易撞鬼。我有个同梯,外号毽子,没是老爱说鬼话,他告诉我们以前他哥就在马祖服役,不仅学长们整人的段数翻倍的变态,好几个新兵轮流站夜哨的时候,都碰过『那种东西』,结果发烧、上吐下泻,求助无门,甚至还在长官面前下跪,哭着求退役,差点没被活活□□….. 我们班长是个五官深邃、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让他在一群大头兵中十分显眼,据说他有一半原住民血统,唱歌十分的动听。军中生活阳盛阴衰,整个充赤男性贺尔蒙的大环境,对于我来说既压抑又充满诱惑。精力过剩时,只能自己打一枪发泄,每个人都是这样,没什么好羞愧,偶尔大家还会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讲几个黄段子、下流话助兴,语气特别下贱,他们说得开心,却并不知道,一旁的我在动手时的幻想对象,清一色全是男人,我意/淫的对象也不多,就两个:一是高镇东,二是我們班长…… 七百多天的日子,我仍时常想起他。 与十八岁那时的匆匆一瞥不同,后来我再没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忘记这个人。 当年我随口问他会不会来看我,他笑着说会,结果一次也没出现。这是预料中的结果,我并不感到失落,只是到现在依然会想起高镇东那时的表情。 他有安抚人的本事,即使明知对方是敷衍,当时却仍会忍不住为此开心。 两年后退伍那日,是老爸跟程耀青一起来接我,我在家休息了一礼拜便开始到处找工作。第二间上班的地方是个汽修店,也接机车单,彼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1 时程耀青已考上硕士班,几年前他还读大学的时候,经常听他提起的一个叫小佳的女孩,可惜对方最终拒绝了程耀青;毕业后程耀青和另一个女孩子谈起恋爱,女孩子叫容佳,他给我看过照片,长得挺普通,没什么特色,却听说很乖巧温柔,两个年轻人都有出息,考上了硕士班,对方非常照顾程耀青,听说连内衣裤都会动手帮程耀青洗…… 当时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陈仪伶。当兵前夕我跟她还有联络,不知到她现在过得如何,感情是否顺利?…… 我对程耀青说,如果跟容家能谈到硕士毕业,就带回家看看,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谁知这臭小子居然惊讶地对我说:「啊?我已经跟她说好明年春节带她回来吃饭了耶!」……. 老爸知道后挺开心的,也是在同一天晚上,他头一次主动关心起我谜一般的感情世界。老爸问得婉转,我愣了下,就随口扯谎:「以后再说吧。之前那个已经分了。」老爸眼神讶异,大概是直接联想到兵变那方面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新闻,见我似乎没有细说的欲望,可能怕再提起我的『伤心事』,于是只淡淡说了句,「没关系,你还年轻,能再多交些朋友。」 又一次成功的搪塞过去。但我仍感到一阵余悸,决定还是提早出去工作。 与高镇东再一次联系上,是退伍的一年后,大概吧,我并没特别算过,或许也不到一年。 在某天半夜,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将我从睡梦中吵醒,铃声响了很久,原本我想直接挂断,可定眼一看,发现是那串久违的号码,我几乎立刻清醒,并按下绿色接听键。 ……电话那头相当吵杂,似乎有很多人正聚在一起嬉闹,辨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依稀能听见喊拳的声音,什么四逢喜六连八仙的。 我开始疑惑,号码的确是高镇东的号码,可那头说话的却不是高镇东的声音,彷佛也有些无措,男人的腔调有些□□语,说:「啊,陈────请问是陈先生吗?」 我有些警惕,并无立刻回答,仔细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男人的声音突然又拉远了,听起来在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很模糊,很快他又回来重复一次:「不好意思,我是高镇东的同事……我叫peter啦。」 我说:「喔,我姓程,请問有什么事吗?」 黑暗中,我的心跳有些急促,感到一阵隐隐的期盼与兴奋。这通电话来得措手不及,我本已放弃去想是否还有任何与高镇东继续的可能,可现在,这个名字又像一记回马枪,无预警地掉头刺向我,我无法再假装平静。 &er的男人开始赔笑,语气为难地说:「是、是,不好意思啊程先生,那个,东哥喝得很醉……我翻了他电话簿,这个号码是他刚刚自己指的────哎,请问你方便来接他一趟吗?我也是刚来的新人,不是很清楚东哥住哪里……」…… 我没有回答。 瞬间,彷佛也跟着置身在电话那头的环境里,混杂不堪。无法辨识其中究竟有多少男女的声音,他们是在调情、争吵、还是唱歌,它混乱无比,我似已能闻到电话那头浓重的酒气,还有高镇东身上的味道…… 我无法做多余的思考,只问我自己,想不想见他? .....几分钟后,当我挂断电话,已确定自己真正无可救药,这种病,大概就叫太过寂寞。 ……… 三更半夜,匆匆洗了把脸,套上衣裤,前后花不到五分钟,出门前我本能拿起机车钥匙,转念一想又放下,拿了钱包,叫了台出租车,朝林森北路狂奔而去。 上车后车看着窗外空荡的马路,巨幅的黑夜下,它的静谧丝毫无法安抚我。高镇东。脑子里全部都是这个名字。我承认我想他────想得要死。 这两年以来,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同这一刻,让我如此迫切又明白地认知到自己疯狂地想念他,只一通电话,就让这压抑一切在沉默中爆发。 我觉得自己也许正在做一件逐渐脱轨的事,而我无法掌控它的发展,靠在椅背上,出租车稳稳地向林森北路驶,引擎轰鸣,表上的光亮的数字又跳了五块钱,方向灯嚓、嚓、嚓的闪────我本应该是最讨厌这种未知不明的前路,可那一夜我却无法喊停,也不想回头。 第8章 八(上) 要说中山北路有什么时间是不塞车的,只有半夜三更。 &er给的地址,高镇东上班的那间酒店应该就在国宾饭店旁边的巷子里,从我家过去整段车程不到二十分钟,下车前,我对那中年司机说:「运将大仔 ( 闽南话:司机大哥),可不可以等我十分钟?表照跳,我去接个朋友很快就回来。」司机欣然答应,说他先把车绕出去掉个头,回来就在这里等我。 『心爱的你甘也会谅解,阮会来离开是不得已....若听到鼓声,阮的心情会快活,攀过了一山又一岭,演唱阮甜蜜的歌声......』 『不要当做阮风度轻浮,全望你热情的人客兄...阮的心情是暗淡,日日夜夜在作梦,转来去,我温暖的故乡......』 照着门牌号在那条巷子内一间间地找一家叫『银坊』的酒店,半夜三点多,整条巷弄还是闹哄哄地,三步一间小酒家,五步一间夜总会,外边马路上的摩铁比711还要多。林森北路是当年台北出名的『不夜城』,那时北部举凡能叫得出名字的风月场所几乎都在这块区域挂牌做生意,消夜档,三温暖,槟榔摊到处都是,宛如一座深夜的成/人游乐王国。 沿路都是从玻璃门内传出来的卡拉ok歌声,此起彼落,有的唱得荒腔走板,叫魂一样,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我加快脚步,拐入一条只能容机车勉强穿过的窄巷,路面潮湿,巷子里充斥着呕吐的酸味,憋着气迅速通过,才走出巷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反射性地回头看,隔着一段距离,也看不太清楚,前面阴暗的骑楼下,聚集着好几个男人,他们推推搡搡,远远就闻到了火药味。 我站在原地,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抬头一看,骑楼外面挂着好几块霓虹闪烁的招牌,其中一块就印着银坊的名字。 「干/你娘!」紧接那边忽然爆出一句响亮的脏话,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吼的,深夜里几乎产生回音。 那群人很快就在骑楼下打起来,街边路灯的光线无法照进去,什么也看不清楚。有台机车率先被撞倒,一群男人酒醉干架,什么难听话都飙骂出来,里头不时还夹杂女人的哭喊,大喊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我头皮一紧,几年下来养成远离是非的习惯,我几乎想立刻调头就走,但我忍住了。 旁边几间酒店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2 里纷纷有小姐探出头来看热闹,脸上不见太紧张的表情,像是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似的,有人只看了几眼便关上门;有的一直缩在门缝里偷看,什么人都有,就是没人报警。 我站在原地,从这个角度望去,完全看不见里面有没有高镇东,后来又有几个人从骑楼边的楼梯内跑出来,全是男人,他们一下冲进战圈,场面相当混乱。 我快步朝隔壁一间小店走去,外边的小姐见我来势汹汹地样子,有点戒备,一个一个往店里躲,有个胆子较大的小姐在原地没动,一身浓郁的香水味,年纪瞧起来也比刚刚那票年轻的要大些,她问我有什么事,我指着骑楼那边问:「能不能报警?」 她上下打量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误以为我要求她报警,不耐地说:「前面那些都有人在管啦!要报你自己报,我们不管啦!」 我不太懂这行的眉角,但也听出这个女人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我自己不先报警,反而先问她们的原因。这件事后来想起,自己都有些庆幸,还好当时我没有直接拿出大哥大拨110,要不高镇东可能就被我害惨了也说不定...... 没再跟那位阿姨废话,我拿出大哥大拨了高镇东的号码,余光瞄到她们店门口摆着一枝扫把,想也没想就将扫把抄起来,那位阿姨貌似被我吓住,我直接往骑楼方向小跑过去,耳边的电话有响却没接通,越跑越近,这时打架的人群中又传出一声爆喝。 「干!」我立刻认出他的声音,将大哥大往口袋一塞,想也不想窜进了人群里。 ......高镇东正跟一个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位衣着暴露的长发女子贴着墙边慌得不知所措,楼道内又跑下来两个小姐,看似想将那个女人往楼上带,拉拉扯扯之间,说:「小丽,快上去!快上去啦!」 那个长发女人还在哭哭啼啼说:「他们怎么办啦!阿东……」 闪开其他人,往高镇东那边冲过去,其实手里的扫把不过就是壮胆用的,这是以前打架养出来的习惯,手里一定要拿点东西壮壮声势,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什么都能来当武器,水桶、棍子、篮球、拖把……但很少真的派上用场,什么都没有自己一双拳头来得顺手好使。 我冲去一脚将压在高镇东身上的男人踹开,这一脚劲很大,那个男人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撞在骑楼墙边,旁边几个酒家女吓傻了,惊呼一声全往楼梯上跑。 我闻到极浓的酒味,后面不知道谁忽然用台语大喊:「紧走啦!阿东!」 我立刻将高镇东拖起来,那一刻也管不了他到底醉没醉、醒没醒,拽着他就往前跑,他被我拉一个踉跄,像是才反应过来;后面传来那群人对着我们臭骂,皮鞋声扣拉扣拉的紧追在后头。 我拉着高镇东在林森北路的巷子里狂奔,不知道多少年没打过架了,心脏疯跳,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四处都是歌声。 『...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对于妳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那些原本在看热闹的小姐见到这阵势,立刻一哄而散,跑回店里各自将大门紧闭。 抓着高镇东的那只手始终没放。 我跑得很快,从来都没有这么快过。 『将妳和我的爱情全部敲碎,再将它通通赶出我受伤的心扉......』 拐进那条臭气熏天的巷子时,我还差点滑倒,尽头那儿已看见那台小黄一闪一闪的车尾灯,一跑出去我就拉开车门,那个中年司机一副呆住的表情,我一把将高镇东推进去,后面那几个追过来的人眼看就要从巷子里冲出来,我发狠将扫柄朝外丢射出去,领头那个男的吓得往后一闪,跟后面几个人撞在一起。 我闪进车内,猛力将车门一甩,整辆小黄的车身都震动了一下,司机油门一踩,车子飙了出去,一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第9章 八(下) 「呼、呼、呼───」我跟高镇东在出租车后座烂泥似的摊在一块喘气,前面运将大哥还在神经质地叨叨咒骂,我压在高镇东身上,他一手垂在沙发坐垫外,随着前行的车子偶尔晃动,衬衫前襟汗湿了一块。 马路上路灯的光线透进车窗内,昏黄晦暗,没想到两年之后,我们就这样『暴力』的重逢了。 高镇东双目赤红,身上的白衬衫被扯得七零八落,扣子绷开几颗,嘴角裂开了、手背也擦破好几处,狼狈不已。 胸腔压迫着胸腔,我几乎能直接感受到高镇东强烈撞击的心跳声,隔着衣物,彷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那层皮肉,血淋淋的坦诚相见。不止是他的,还有我自己的。这个交迭的姿势并不舒服,呼吸不通畅,我却不想移开。 ……那颗我以为在入伍之前就已扼死的芽苗,在这接近肌肤相亲的一刻里,再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死而复生。 它被体温浇灌,抖了一抖,在高镇东布满血丝的眼珠斜下来盯着我的瞬间,汹涌地破土而出────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也能如此富有杀伤力,它彻底让『我』失去理智,铺天盖地而来的渴切,让我的身体自动拆解成十几个部分,它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听从我的指辉。 我的身体想念高镇东。 手指想念着他的手指。 皮肤想念他的皮肤。 胯想念他的胯。...... 我尝到汗水的咸,狭窄的车厢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铁炉,高镇东就是那把火,太过靠近,就要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车窗外的折射的阴影在他身上不断划拉过各种形状,路树、灯杆、电线────那些生动的阴影,在高镇东身上划动,滑过他的鼻梁,好像一只爱抚的手,高镇东眼珠黑漆漆的,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似已经过一场最漫长又恍惚的前戏。不知是谁先开头,我们在出租车后座开始有意无意地磨蹭。磨一下。停下。再磨一下。停下…… 想起军中那段与左右手朝夕相伴的日子,以及那些令我在夜半惊醒的春梦,此刻,它们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通通成真。 我们头抵着头,躺在驾驶座的椅背后,半遮半掩的角度,有几次我能察觉到后视镜里司机屏气凝神窥探的目光,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 目的地很快就到。 .....扶着高镇东在三重下车后,出租车像甩开瘟神般疾驰而去,下车前我特别瞥了眼表上的时间,凌晨四点十三分。 高镇东依然住在这里。我已很久没来过。 路灯下,他靠在铁门前;我站在路边看着他。 两个人一路沉默到这个时候,也依然沉默,到了这个地步,语言显得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3 尤其苍白。 高镇东肯定酒醒了,至少醒了一半,他静悄悄地盯着我,白衬衫黑西裤,五吋头,一身的伤,左手臂的纹身从撩起袖管边缘露了出来。 我没跟着出租车离开。意图已经很明显。 都是明白人───我不但不想走,还想上去。我想跟他上/床。 高镇东明白的。他一定明白……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他想的肯定跟我一样,我知道;正如我也想他所想,他也知道。 这种赤/裸裸的默契,兴奋地叫人心惊胆寒。那时我就忍不住想,如果这都不算喜欢────什么才叫喜欢? ────这大概是我活了二十多年来,直至目前为止,人生中最接近爱情的一刻。 彻底失去理智,感觉原来如此危险。 像在走钢索,明明他就站在眼前,离我不远,前进却变得刺激且艰难。 高镇东走了过来,走得比我慢,跨步却比我大,晃晃地掐住我的手臂,脸凑过来,顶上我的鼻尖。我听见他沉重而着急的呼吸,一口气喷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耳边响起低沉又似醉的一声:「程瀚青……」 ......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急不可耐。 高镇东的家里陈设有些变了。床垫不再直接摆在地上,底下多了一组床板。一枝从前没有见过的落地灯静静摆在床边…… 黑暗之中,我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匡当一声,我猜是某种铝罐,也许是可乐,也许是啤酒。 「程瀚青、程瀚青......」外头似乎下起了雨,漆黑的夜空渐渐反蓝。 高镇东不时叫着我的全名,嘶哑、难耐、性感。 射/精的那瞬间,我嘶地ㄧ声,紧紧抱住高镇东,左腿胫骨上一阵痛,是剛剛打架时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踢了一脚。 以前高镇东说过,我爽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很痛苦,我想此时此刻,我看起来大约也是同等狰狞,空气中大约有什么迷魂散,脚与背犹在火辣辣的疼,快/感卻也如假包换。 跟他的性/爱,是最痛快的。痛快到让人想哭。 近三年后戏剧化的重逢,我連一句正經話都还没对他说过,高镇东也只是反复叫着我的名字,程瀚青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成了春/药,我们像俩头发/情的野兽,除了做/爱,还是做/爱。 ……… 这一觉睡到隔天下午近傍晚。高镇东醒来时,对着我怔了许久,说实话,他那个表情让我很想笑,我不禁想起酒后乱性四个字,可惜我们俩都是男的,如果他能是个女的,我立马娶了他都不是问题。 他很快恢复本性,我没想到的是,他开口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谢谢。以及抱歉。态度郑重且认真。 我意会过是为了昨天打架的事。这样的高镇东让我感到惊奇且陌生,好像长大了────不,也不一定就是长大,只是以前的我不曾有机会接触过这一面的他。 我的确不是很了解他。 天亮以后,我才发现凌晨被自己踢倒的是一罐可乐,还是一罐开过没喝完的可乐。可能也就剩下最后一两口,结果全洒在地上,我想顺手去擦,被高镇东阻止。 「我踢得。」我说。 高镇东嗤了声,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说有拖把,接着人就去厨房拿了一只拖把过来,自己把那地上那滩可乐给擦掉。 我半躺在床上抽烟,隔着烟雾看高镇东拖地,隔了一夜小腿的瘀血已经变紫,不去刻意压它,其实是不痛。从小到大我对对付淤青的办法就是不去管它,反正总有一天会自动消失。 后来高镇东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脚划了一下,问:「你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我身上只穿着条内裤,别说,这种眼光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我知道他只是在看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 那台黑色音响依然是静止的。没有音乐的缓和有点奇怪,太安静,既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归根究底,大約是高镇东忽然变得『客气』了,而我们又『不够』熟。 气氛有些凝结,时隔太久,或许高镇东已经忘了以前那段肉体关系时的自然感觉,卻又找不到借口让我先离开,我猜他是不好意思......经过凌晨的事,有什么变得不再跟几年前一样。 我说不好,但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不自在。 ...难得也有对别人幸灾乐祸的时候,只是我没表现出来。昨夜一连串失控的行径,随着白日的到来急流勇退,那些爆发出来的心情并没有完全死去,不过是再度龟缩回湿泥里。且不说高镇东的尴尬,其实连我自己也同样无言以对。 抽完烟后,我干脆站起来穿衣服,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摆在以前差不多就是我该走了的意思。一是我没想为难他;二是我有预感,我们不会就此结束。 一路走到门口,我始终没出声也没回头,我知道高镇东一直跟在我身后。 转开门把,我说:「走了。」 一脚踏出门外,才听到高镇东开口。 「昨天你为什么来?」他问。 「因为还记得你住在哪,」对着那张始终令自己着迷的脸,我顿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没忘。」 他走过来撑住即将密合的大门,他定眼看着我,目光深沉,似试图要在我的脸挖掘出什么东西,几秒钟过去,他忽然笑出声,莫名其妙地问我:「以前打过架啊?」 「读书的时候,谁没打过。」我说。 「看起来不像......你话很少,我以为你不是那种爱惹事的人。」他笑。 我想了下,自己也不太确定:「人会变吧。」 他点头,附和我,「也对。」 话锋一转,他又问:「下礼拜有空吗?」 「有。」我答得很痛快。...... 那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大事,可我却从此记住了这一天。 ────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九号。 算是我跟高镇东第一次『复合』的日子。 第10章 九 与陈仪伶再次联络上,正好是情人节。 去年十二月底我再度与高镇东恢复『关系』,退伍前是怎么样的,现在大概还是怎么样,但总架不住人会变,相处上到底有了一点不同。 不知不觉间,我跟高镇东变得越来越『熟』。 那晚陪烂醉的高镇东在林森北路打得那场架,彷佛为我们之间打开了一扇新大门。高镇东说,总觉得又重新认识了我一次,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十四号那日,我跟高镇东跑去吃麻辣火锅(并不是特意要约在那一天,正好排休而已),那是新店出名的那间十五年老店,生意极好,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4 们排了三十几分钟,点了几大盘麻辣鸭血,正吃得面红耳赤时,陈仪伶的电话便来了,看到那排号码,我还了愣一下。 说起来,陈仪伶跟高镇东一样,都在我入伍之后便齐齐消失了,但我也不至于就此忘记这个女人。 锅里的红白汤咕噜咕噜滚着,热气直冒,香气四溢,电话里,陈仪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大约是因为餐厅太吵。 两年多不见,她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退伍啦?想不想我呀?」 语气娇滴滴的,给别人听见,估计要以为我跟她有什关系。 ......陈仪伶向来勇于对男人开玩笑。早年我已习惯于她这种奔放大胆的作派,亦随她去了,任她再怎么语不惊人死不休,也只当没听见,那时陈仪伶说我太无趣,我也是笑笑过去。 我一边举着电话,一边捞着锅底的油条,说:「这两年还好吗?」 那头笑吟吟地,也不尴尬,说:「就那样吧,没什么变化呀。」 我预感她还有话,就没出声。高镇东看了我一眼,将网子里软烂糊成一团的油条放到我的碗里,我用手指着指桌上那盘有空了的鸭血,眼神示意他再点一盘。 「我…...」电话里她说:「又分手了。」 我没说话,等接着她说。 她问我最近有没有空,能不能出来聊聊,我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她,又闲扯了几句,挂电话前,陈仪伶忽然问我是不是在外面吃饭,我说是;她笑问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我不禁朝高镇东看了一眼,不知什么心态,淡淡地对电话拿头说:「嗯。」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那不打扰你了。礼拜二见,我请客。」 电话挂上,就看见汗流浃背的高镇东一张脸笑得别具深意,他说:「女人啊?」 我夹了一筷子牛肉,嗯了声。 「朋友。」我又补了一句。 高镇东嗤笑一声,眼神不屑。 「知道男人要跟女人做朋友有多难吗?」他说。 我反问:「难吗?」 记得我曾跟他说过,我对女人难有感觉,但高镇东好像一直不太相信,只觉得那是我太固执,生活太狭窄,我不会去反驳────归根究柢,高镇东不算同性恋,和他争这个并没什么意思。 高镇东剥着虾壳,扔了一只给我:「难。」 我不以为意,就没接话,这时老板又送来两盘鸭血,桌上一角堆着全是我跟高镇东擤过鼻涕的纸混沌,老板赤着手,相当干脆一把抓起丢到空盘子里收走。 高镇东忽然皱眉,问我:「你说那老板会不会洗手?」 我想了想,中肯地摇头。 高镇东笑骂了声靠。 后来我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第一次是几岁?」 「十六────十七吧。」他想了会儿。 「女的?」 「废话,」他瞪了我一眼,这时候的我们倒真像一对认识多年的好哥们,他碰了碰我的杯子,说:「跟我的初恋。」 ……是了。高镇东跟我不同。他跟男人可以,跟女人也行,且他的生心理都能够享受。 我灌了口金黄色的啤酒,冰凉苦辣的滋味从舌尖冲过喉咙,使嘴里的麻意更刺、更难受。 我语带讽刺:「初恋?你还纯情过啊?」 高镇东哈哈大笑:「不知道有多纯!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很喜欢她,她很正点────我对她,算一见钟情吧。」 「她是校花,我追她追得很辛苦,那时候年轻啊,我真以为自己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所以非要跟她在一起不可,但在一起后又发现,我应该是喜欢跟她上床多过喜欢跟她谈恋爱。」高镇东伸手指右肩埋在衣料底下的纹身,他微瞇起眼,静默半饷,看不出是不是对过往仍有怀恋,又说:「这是那时候纹的,就因为她说过一句话:『有纹身的男人都很酷。』…...」 ────高镇东的右肩到上臂有一片刺青。 就跟那些形象里左青龙右白虎的黑社会恶煞差不多,高镇东刺得是条龙,倒是没弄得五颜六色,只是通体青黑的线条。样子挺俗,却不难看。 跟他的日子一久,我发现,他很少会把它那片刺青露出来,反倒是像刻意遮掩似的,除非是洗澡或者上床时那种不得不裸体的时刻,否则他几乎不曾。即便是大热天,通常男人穿个吊嘎上街也没什么奇怪,可高镇东的衣橱里却连一条背心都没有,因为他从不穿无袖出门,在家也不穿,他的短袖衣物,袖子的长度也都能刚刚好遮住那条龙…… 到那次吃火锅我才知道,原来他身上那条龙是这样的由来。我问他,会后悔刺这个东西吗? 他非常坦荡地承认:「以前干得傻事数不清,就这一件事让我最后悔。我问过人能不能把它洗掉,可是代价有点高,干脆让它跟我一辈子。」 我干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咽得有些艰难:「也不是很难看。」 高镇东摊在椅背上,摇头叹气:「不是好看难看的问题。就是,觉得没必要,我以前就尽干这种没必要的事!」 「刺得时候痛不痛?」我比了比他的肩膀。 他点头:「痛。」 「有多痛?」 「那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为个冲动,好像什么都能忍,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很痛的────大概因为后悔了吧。」他笑。 我忍不住說:「你活该吧。」 他点头:「是阿,我活该。」 高镇东点了根烟,神情散漫,那顿麻辣火锅是他买的单,老板娘莫名其妙给打了九折,我还以为高镇东跟她认识,结果并不是。 出了店门,我问:「她为什么给你打折?」 高镇东将烟夹在指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得意地说:「看我长得帅吧。」 我一脸狐疑。 「其实她老公来我们店里喝过酒。」他說。 我呿了声:「真的假的?」 「真的,小费给得很大方。」他笑。 我摇头。 天气有些凉,路上有人推个推车叫卖单枝的玫瑰花,还有做成花束的金莎,是个上年纪的老婆婆。搭在肩上的手撤了下去,我没动,只见高镇东朝那部推车走去,弯下腰,和颜悦色地跟那位老婆婆说着什么…… 我当然不会认为他是特地要买给我的。 其实高镇东心地不差。之前我们去阳明戏院看过两次电影,门口也有个卖玉兰花的老太太,她总是蹲在地上,高镇东每次都会跟老太太买一把五百块钱的玉兰。他对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都特别的礼貌而且关心。 有次他跟我开玩笑,「每个混混心里都有一个奶奶。」 后面才知道,原来他幼时是由他奶奶一手带大,隔代教养,从没见过自己爸妈长得什么样子。奶奶是他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5 一的至亲,老人家过世后,高镇东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不管到底还有没有亲人,他都当作自己没有亲人。 他提着一把巧克力回来,没多说什么,只问我还想去哪;我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高镇东再问一次,我才说,「回你家吧。」 「嗯。」他用那把金沙敲敲我的手臂,说:「吃不吃?」 我摇头:「太甜。」 高镇东也一脸嫌弃:「我也不喜欢这个,可我们店里小姐全爱吃。」 我们走到巷子里牵车,只见高镇东忽然左顾右盼,看四下无人,就将手里那把金沙随便插在一旁机车的篮子里,彷佛甩掉了个烫手山芋。 我说:「你神经病啊!」 「我从小到大还没给人送过巧克力,连女人都没有,是它赚了。」他的行为举止有时就像个孩子。 那晚我的心情很好,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雀跃────看着那把插在别人机车上的金莎,忽然又反悔了,于是拔下钥匙,走过去抽出一只,高镇东回头看见,有些挑衅地说:「不是不爱吃吗?」 ......我没理他,重新发动车子,将那只包装精美的金莎不伦不类地插在车上,几乎憋不住笑意,趁机踹了他的挡泥板一脚,便催下油门,率先冲出了巷子。 后头是高镇东的高呼笑声,红绿灯迷离的变换,风刮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追逐,在新店路上飙了起来。 第11章 十. 陈仪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到现在我也难说清楚。 她热情、主动、聪明,可偶尔眉眼之间那抹忧郁,又浓重厚的叫人难以忽略 。 当年陈仪伶第一次来我们机车行修车,谢师傅便开始嘀嘀咕咕,评头论足的第一句话就是:「有点像那个陈什么啊────青仔,香港那个女明星叫陈,陈什么莲啊!」…... 一个正常的男人总会心疼受伤的漂亮女人。何况是□□肖似陈宝莲的陈仪伶。 与她见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们约在高岛屋那块透明金字塔前见面,她难得来得我比早,以前多数是我等她比较多。三年不见,陈仪伶更瘦了。她穿着件黑色长风衣,腰部束得细细的,衣料下却还是显得有些空荡,一头染过的长卷发披散在背后,就是那年代某种都会女郎的形象,时髦又自信,带着墨镜,往人群里一站,就好像电影明星。 相形之下,我虽然不至于邋遢,可跟这样的女人站在一起,就成了不修边幅,多少有点压力。 朝她招了招手,她笑着走过来,一双高跟鞋叩搭叩搭的。她自然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已不是第一次如此,可我却仍感到些许不自在。 她笑叹:「唉,我们多久没见啦?两年,还是三年啊?」 被她挽住的那一侧始终有点僵硬,我说:「差不多吧。」 后来我们走到附近一间露天咖啡座,气氛还不错,点完饮料后,我看着她,随口说了句,「妳好像瘦了。」 陈仪伶有剎那闪神,随即恢复正常,朝我眨眨眼,只说她身边那么多男人,我还是第一个发现她瘦下的人,玩笑地问我是不是暗恋她啊….. 我有些无奈,说:「我说真的。妳该多吃点,太瘦了。」真怕下次见面她就剩把骨头而已。。 服务员将咖啡送来,陈仪伶又加点了一块干酪蛋糕,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问我要不要也来一份。我摇头,服务员离开后,她忽然问我:「上次打给你,在跟女朋友吃饭啊?」 我下意识啊了声,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草草点了头,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下去。我本来就不太擅长聊天闲扯,以往跟陈仪伶相处,都是听她说话比较多。她从事保险业,还是高年薪经理人,社交手腕自有独到的一套,最不担心的就是无话可讲,可那一天的她却不太正常,有时聊着聊着,会突然安静下来,那种安静突兀到有些尴尬,我隐隐觉得陈仪伶有心事,猜测或许跟上次电话里提到的分手有关,可见她一直没提起,我也不好问她。 ……后来她状似轻快地问:「和这女朋友谈多久啦?」 「没多久。」我敷衍地说。 她嗔笑,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多久是多久?」 她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一晚上找机会拐弯抹角打听,我被问得有些浮躁,一方面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在说谎,感到心虚;一方面觉得陈仪伶实在有点烦,一种彷佛私领地遭到挑衅与践踏的感觉。一直以来我对于性向都保持着警戒,这是从青春期开始便存在的隐晦恐惧,我将它视作秘密,他人稍微触碰到我都会感到紧张,即使与陈仪伶私交不错,我也没想过对她坦白。 我从没想过对任何人坦白。 「几个月吧。」我一通胡说。 谁知道过了会儿,她又语带俏皮地问:「是妳女朋友漂亮,还是我比较漂亮啊?」 陈仪伶坐在对座,脸顿时往前倾了倾,一双大眼睛直盯着我看,其实我瞧不出来她有没有化妆。可能有,可能没有。但这种素净的脸庞依然挡不住她五官之中浑然天成的艳丽与精明。我本能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实在是服了她,于是说:「妳漂亮、妳漂亮────行吧?」 她抿抿了唇,似乎还想再开口,我立刻又补了句:「真的,我身边还没见过比妳更漂亮的女人。」这是实话,也是讨好。希望她别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果然女人都爱听好话。她笑了,看起来是满意、罢休了,我心里才松口气,谁知道竟是给自己挖了更大的坑往下跳,因后面陈仪伶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有一剎那,陈仪伶的眼神使我头皮发麻,我分辨不出她是认真的,又或是在乐此不疲的耍我。 ……这也是为何以前跟她面对面相处时,我常会感到一丝的窘迫。 退伍之前,她曾向我暗示过『要不要』进一步发展,我拒绝了,事后她仍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继续与我保持联系。当时我就想,这女人真不了起,不仅胆子大,人也大方。 见她忽然旧事重提,我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过了会儿,反问她:「妳心情不好?」 陈仪伶的面色渐渐沉下去,那张脸不再笑。这时候我看清她眉间原来有一道浅浅的凹痕。我像是找到了原因。就是这两道皱纹,让她在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依然心事重重,她还那么年轻,为何会有这种东西?我努里去回想几年前她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脸上有这种皱纹吗? ────直到好几年后,那时陈仪伶早就过世,我无意间看到一则类似人体知识类的新闻,内容是关于脸上的皱纹。 说脸部表情特别多的人,一般看起来都老得快,因为肌肉运动与皮肤松弛的关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6 系;爱笑的人,法令纹可能就会比旁人较深;经常愁眉不展或者哭多了的人,眉心间的川字纹也就更明显……喜怒哀乐的运动让肌肉有了记忆,而这种惯性会使肌肉留下痕迹。 老实说,比起刚刚那个强颜欢笑的她,我更情愿面对眼前这个忧郁伤痛的陈仪伶。其实在我面前她没必要做戏,这样不是轻松很多吗? 「程瀚青。」她低声叫了我的全名,眼睛只盯着她眼前那杯热咖啡,和碰都没碰过一口的干酪蛋糕,她说:「我怀孕了。」 又说:「……可是我决定把它拿掉。」 我沉默望着对面的陈仪伶,不发一语。 ......陈仪伶没有哭,她的语气甚至镇定到有些令人诧异的地步,让人感觉冷血无情,可我偏偏看见她紧锁的眉头,原本那两道浅浅痕迹又开始深陷,彷佛活生生缺了两块血肉,成了一道无法填补的残缺。 我不说话,主要是因为不知道自己适合说些什么。 这种事太隐私了,隐私到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立场能去指责她。即使当时我的确有一点冲动,既觉得她活该,又觉得同情。有些愤怒,又感到失望。 她完全不必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她本该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我不懂她在想什么。 后来陈仪伶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贱?我没有回答。 她自嘲笑了一声:「不说话,那就是啰。」 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没什么连贯,彷佛闲话家常般,想到什么说什么。 「孩子是我上司的。可他有老婆,也有孩子。」她说。 「我下礼拜就去做引流。」 「他前一天才说爱我,结果隔天给他看了验孕棒,就着急问我两条线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没有的意思?……」她的视线转往马路那头的远方,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少大人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孩子又举着气球,热闹得很。 我一直觉得凉了的咖啡,闻起来有种酱油膏的味道,含了一大口在嘴里,没有立刻吞下去,苦涩的味道藏着一点酸味。 说着说着,她突然又笑了,这样的陈仪伶看起来有点神经质,变脸之间毫无过度,真正应验了那句「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她吃口蛋糕,语峰一转,冷笑:「你们男人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每次跟女人说爱妳一辈子,可往往做不到────没一个做到的。」 像在发泄。 服务员经过旁边时,特地瞄了我们一眼,大概以为情侣吵架,怕我们等等掀桌子。 我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烂俗的废话:「感情不能勉强。」 她点头:「嗤,连你都会对我说感情不能勉强了啊?其实很多人跟我说过啊,只是我听不进去,可现在我是真的明白了,真的。所以发现他们开始变心的时候,我也放弃得很干脆……」 「我那些女同事老爱问我到底交过几个男朋友,我知道她们背后把我说的很难听,但我管她们呢!其实交过十个、二十个又怎么样,重要吗?我到现在不还是一个人啊。」 我差点以为她要哭了,结果还是没有。 她叹气:「程瀚青,我其实就想找一个你这样的男人......可怎么那么难呢?」 我略讽刺地说:「妳不是想找我这样的。妳只有难过的时候,才会想要我这样的。」 她似被咽住,过了会儿,说:「但我现在看清楚了呀,那你愿不愿跟我在一起?」 我有时相当厌恶陈仪伶这种一副坦荡荡的、什么话都敢直接往外说的皮样 。 这一刻我算是明白了,说她口无遮拦其实未必,她无非是仗着某些优势,觉得这一套适用在每个男人的身上;可现在的她,更像自暴自弃,我不确定她是否在赌气,也许是我的话戳到她的痛脚,她急了、面子挂不住,心想我干嘛不像以前那样保持沉默呢? 我敛下眼,对她那些『玩笑话』置之不理。 陈仪伶歪着头说:「你是不是一直不相信我喜欢你?」 我有点烦,扒了下头发,脱口就不再客气:「陈仪伶,女人本来就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妳自己都不自爱,就别要求别人爱妳爱得死心蹋地。」 说完,陈仪伶突然伸手抓住桌上的咖啡杯,白色的杯壁趁得那五根指甲更加红艳,那举动让我以为她下一秒必然会把咖啡泼到我身上,就跟电视剧里那些 争执的情人一样。 ────可她没有。 往后我时常会回想起这一幕。直觉告诉我,其实当时她是真的想泼我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忍住了。 ......她盯着我看,眼珠子正烧着一团火,马上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熄灭。 那把火熄灭了。顺带将陈仪伶身上最后一点生气化为灰烬,整个人都灰暗下去。 那一晚是我跟她认识的这几年来,第一次不欢而散。 我从未有过与女人吵架的经验,我以为陈仪伶此后大概不会再与我联络,我低估了她,几个月后,她主动打了通电话约我吃饭,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洒脱地令我大开眼界。 ...... 高镇东隐约知道我那乏善可陈的交友圈里,存在这么一位奇女子。我甚少主动对他提起陈仪伶────正确的说,是我几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陈仪伶这个人。 那种心态很微妙,大概是我自以为这么做,多多少少能保护她一点。 几次陈仪伶打给我的时候,高镇东都正好在一旁,对于陈仪伶那时而嗲声嗲气的撒娇,他甚至有次还直接问,她是不是做那个的? 我反应过来,面色有点黑,说:「靠!」 高镇东笑着反问:「你是不是还没去过酒店?」 我点头。 ……高镇东搭上我的肩膀,贴着我的后颈,闷闷地笑着:「要不下次带你去我们店里见识一下,我现在可是经理了,到时亲自招待你好不好。」 我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第12章 十一 陈仪伶曾说,我这双手一看就是男人的手────弧口的茧,特别厚、特别粗。 「被这样的手摸着肯定不太舒服─────但如果我是你的女人,肯定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说。 ......我始终不太能适应她把调情的那套用在我身上。也曾想,如果我对女人能够来电,那或许我跟陈仪伶之间真的会有一段情。 或许吧。但应该也走不到一辈子。陈仪伶老喜欢跟我玩暧昧游戏,也许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我,得不到总是最好────因为她三番两次在我『这个男人』身上吃鳖。 她在情场上连连失利,吃足苦头,照常理说是不应该的,因为她条件足够好,我常觉得,陈仪伶之所以会有此下场,她自己得负上一半责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7 任。过往那些与她有交往的男朋友们,就我了解的,很多是人生胜组与成功人士,非富即贵。 我曾肤浅的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本该什么都不缺了,但为何还是那么不快乐? 直到她第二次怀孕,是我陪她去做的手术。当然不是把孩子生下来,而是引流。 掰指算一算,离那次我们在咖啡座不欢而散的那回,时间也不到一年,她让我陪他去,说实话,我完全不想答应,可最后还是心软,骑着摩托车准点出现在她家楼下。 那天,原本我打算坐出租车过去接她,想到手术过后,陈仪伶可能不适合坐机车,但她却拒绝了,说:「你骑车载我过去吧。」 ......在她家楼下碰头后,我把一顶安全帽递给她,那是陈仪伶第一次坐我的摩托车,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她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凹凸有致的身躯紧密贴合在我的背脊上,我没骑得太快,风迎面刮来,那日的陈仪伶没化妆,身上却仍有一阵阵属于女人的香味,似是香水,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约好的诊所在忠孝东路附近,这一路我骑了将近二十分钟,风越来越凉,她把我抱得很紧,我渐渐感到一股无形又冷硬的悲哀。 陈仪伶表现自然,陪她进了诊所后,已有一对年轻男女坐在候诊区那儿。 两个年轻人均一脸惨淡的倒霉相,我还记得那个是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子,看起来相当紧张,边的男孩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两人不时交颈低语、说悄悄话,结果说着说着女方就哽咽了,看起来在哭,当时我跟陈仪伶就坐在他们的正后方等待…… 诊所内相当安静,四面白色的墙,绿色的椅,每个女护士的口罩后头都藏有一双冷漠的眼,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彷佛堕胎不过是冲个马桶般的普通而简单。 挂号柜台旁摆着一方鱼缸,挺大的,鱼缸里有五只金灿灿的肥金鱼,氧气汞在水面打出的噪音几乎成了寂静的候诊区里唯一的声音。 前面的小情侣仍在上演类似生离死别的戏码,相形之下,我跟陈仪伶简直像极一对冷漠到极点的离婚夫妻。 诊所很安静,安静到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不清楚堕胎的过程是如何,事后会不会痛,和生孩子比一比,哪个比较严重? 陈仪伶这次的事,我不曾在细节上问过一星半点,例如孩子的父亲是谁?几个月?对方为什么不陪妳来?..... 我彷佛已相当习惯这种善后的身分,替那些素未谋面的所谓成功男人来处理陈仪伶这个『烂摊子』,不禁自嘲,或许我该找机会上门堵他们要点好处去,不给的话,他妈也有借口揍他们一顿吧…... 靠在冷冰冰的墙面上,我尽所能地让自己在这片压抑无比的空间中放空。陈仪伶坐在身旁,眼神有些空洞,整个人像是有体无魂的娃娃,我看了她两眼,突然觉得很难受,她太冷静了,冷静到不象样,彷佛那一块血肉根本不是要从她身体里挖出来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想也不想就将手伸过去,慢慢盖在她搁在大腿的手背上,她的手凉飕飕的,皮肤很细,手指又细又长,与我布着茧的弧口彻底相反────这是一只无比女人的手。 ......以前她说过我的手很男人。我不知道自己的手到底男人不男人,只知道这一刻,我想给她一点安慰,甚至依靠。那怕一分钟也好。 即使这一分钟对于她来说,根本不会有半点实质的帮助。 我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前方泛着冷色调的鱼缸,这时,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走出来叫了陈仪伶的名字,说,「陈小姐,准备啰!」 感觉到掌心里的手稍微地抖了下、又一下……我闭上眼,将陈仪伶的手全部包覆在自己的手掌里,粗糙的拇指有些笨拙地摩擦着她的指腹,我的手很大,这个动作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没多久,一颗水珠无预警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那个午后,密闭的诊所内下了一场雨,短暂而灼人的雨。它们点点落在我跟陈仪伶交扣的手上。 七月十四号下午一点二十八分,她靠在我的肩头。就那么几分钟。 我做了她几分钟的男人。我仍不喜欢她,可那一刻我却心甘情愿。后来她告诉我,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她说:「程瀚青,我真想早点认识你,要是有一天,要是────如果,你不那么喜欢你女朋友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女人说谎。学着高镇东那样,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过去───── 我对她说:「好啊。」…… ......当陈仪伶换上衣服进去手术室后,我走出诊所,蹲在骑楼边抽烟。 车潮在眼前的忠孝东路上来来往往,后来感到有些热,把身上的牛仔外套脱下来挂在肩上,我的正对面是一个横躺的流浪汉,他动也不动的睡觉,浑身污黑,头顶上方静置一个维力炸酱面的尼龙碗,里头有零零散散的硬币,十块的、一块的…..喔,还有一张红色的百元钞。 我就这样无聊地看了他许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着他,或是在看着对方发呆,后来我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握在手里一会儿,才打给高镇东。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睡觉。那头响了有一会儿,才被接起,高镇东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还有些哑:「喂?」 「是我。」我说 「嗯……」 「今天─────我不过去了。有点事。」我说。 电话那头没声音,正想要不要直接挂掉时,高镇东又出声了。 「嗯。」我猜高震东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但他没急着挂电话。 听着他沉沉的呼吸,一阵热意顿时涌入胸腔,我有冲动,并不想就这样将电话挂断。 「高镇东, 」我叫了他一声。 「嗯。」 「我…....」我们在一起吧。 .....手上烟灰抖落,一道尖锐的喇叭声响从后边马路划过,顷刻,周遭的动静彷佛静止。高镇东像是开着音响睡的,电话那边隐约有稀微的歌声,我垂眼,脚边散着几个烟蒂,全是刚刚被我拧熄的。 对面的流浪汉翻了个身,铺在底下的报纸被卷了起来,不知放了多久,有些泛黄,上面油印的黑色字体有深有浅。 沉默过后,我抹了把脖子,说:「晚点再打给你。你睡吧。」 寥寥数语,全是废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一声喔,也许高镇东一觉醒来,会把这通电话当作一场梦,也或许会直接忘记。 我站起来,走到那个流浪汉身边,在裤袋里掏了掏,总算掏出一把零钱,弯腰放进那只尼龙碗里。那个流浪汉掀开眼皮看了我一眼,一张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8 漠然的脸上看不出谢意,紧接着他闭上眼,再度死气沉沉地睡去。 我没在意,转身走进诊所。陈仪伶手术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快到我有点诧异,怀疑是不是有点草率?我问了问护士,护士似乎笑了下,只说:「做手术是不简单,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是有分的,胚胎期是……」….. ....... 一个多小时后,陈仪伶慢慢走了出来。我赶紧跑过去扶着她。 她脸色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虚弱,也不太说话,我有点紧张,也没有过带女人去堕胎的经验,只能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随时注意她的脚下。 后来我放弃了那部提在忠孝东路的摩托车,直接在诊所门口拦了出租车,在后座,她安安静静靠在我的肩膀上,那一段路程,我们的手掌始终没有分开,那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非常脆弱,脆弱到让我无法袖手旁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什么,只能这样牵着她,一直牵着她──── 她似是睡着了。 把她送到家门口,看她提着药袋走进刚打开的电梯里,正式分手时,她一直按着开门键不放 我们一个人站在电梯外,一个人在电梯内,我以为她还对我要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只是有点气虚地说了句:「过阵子再打给你。」 我点头,说:「赶快上去吧,好好休息。」 转身时,还是没听见后面电梯门阖上的声音,于是我又回头看了看,她人还在那里,我顿了顿,才又说一遍:「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打给我。」 她轻轻笑了一下,笑容苍白美丽,「嗯。」 接着电梯门才缓缓在眼前密阖,隔断我们的视线。 这一次,我不再先掉头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陈仪伶,直到她的身影彻彻底底的消失后,才转身步出这栋大厦。 第13章 十二. 有时候我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陪陈仪伶去堕胎之后,晃眼又过去几个月,生活琐碎又零散,陈仪伶没有再找我,有几次,我想传封简讯给她,问问她好不好,可每次开头才打了几个字,又通通作罢。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台湾遇上十年来最冷的一波寒流,我跟高镇东去泰国玩了五天四夜,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回来时,依然觉得像是做了场梦,很不真实。我发现我跟高镇东一样都不喜欢冬天,夏天再怎么热,对我们来说都是可以忍耐的,可一到冬季,早上起床,就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每一天早晨理智都在与感性作激烈拔河,明明打死都不想起,却也不得不向现实屈服。这一点,身为『睡仙』的高镇东深感同意,外面那么冷,我跟他更加不愿出门,于是我们挖掘出一个共同的新爱好────租录像带。 在那反复寒冷的两个月,每次见面,几乎都待在他家理,肚子饿了下碗面,看电影,□□,然后睡觉。 记得有回周末,我们躺在那张床上看周星驰的电影。女主角是袁咏仪,许多桥段与台词极为无俚头,但很好笑。其中有一幕是袁咏仪饰演的那金鎗客正躲在远处准备狙杀零零柒(周星驰),结果那头周星驰什么都不知道,嘴边黏根烟,正在一架白钢琴前自弹自唱…...就两分多钟的画面,我头一回发觉周星驰其实长得也挺帅。周在耳机里问袁:小琴,妳觉得我怎么样?当时她正在远处拿着枪对准他的头,说:除了帅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那戏里头还有陈宝莲。看见她出场时,我不免又想起陈仪伶,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是那种能在生活上亏待自己的女人────每每我跟她相聚,总是逃不开伤心事,或许她不联络我才是一件好事。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对高镇东说,「其实周星驰还满帅的。」 高镇东似乎觉得我的眼光有问题,挺不屑的:「拜托,你说刘德华我还能接受。他───也就那样吧!」 我笑笑:「唱得很深情啊。」 高镇东拆了包可乐果说:「对嘴的吧。」 我无言以对,索性不说了,从他手里抓过一把可乐果就往嘴里丢,房间里一时诠是喀啦喀啦的声响,高镇东忽然转过头对我说,「我有跟你说过我会弹吉他吗?」 我略感惊讶,他还真没说过。高镇东见我的表情便明了了,哈哈笑了两声,挺欠揍,他兴致一来,将那包可乐果塞到我手里,叫我等着,接着开始一阵翻箱倒柜。我细数,若不算中间我当兵那两年,那时我们『在一起』也差不多快四年了,老实说,对于高镇东这个家,我仍是不太熟悉,我不会去翻他家里的东西,如果这里真还藏着一把吉他,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比较出人意料而已。 ......高镇东还真的翻出了把吉他。 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色吉他,看得出来有些旧。高镇东面带兴奋地关掉了音响,拖来一把铁椅,自信满满地正对着床前坐下,手指随意地在琴弦上拨动几下,撩出阵阵清脆不成调的和弦。乐器我一窍不通,但看他抱吉他的架式好像真有两把刷子,我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觉得新鲜也心痒────我忽然明白,为何以前学校那些懂得说学逗唱的男生把学妹的成功率总是特别高,拿着乐器的男人,有种别样的魅力,看起来深情专ㄧ,就像现在的高镇东,最要命的是当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他爱你。 ......我有些恍惚,彷佛已能想象出少年时的高镇东是什么样子。 人不痴狂枉少年。他在那个年纪里对某个漂亮女孩一见钟情,跑去刺青、跑去学弹琴,这些都像是他会做的事,疯狂────那是他的青春。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青春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就像他自己嗤之以鼻过的,那些不过都是傻事,他不会再去做一次,可我猜他这辈子,肯定都忘不了那个女孩。 高镇东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说:「来,点歌吗?」 我有点狐疑:「能点歌?」 他严肃瞪了我一眼,我低声笑出。 「来个深情的。」我坐在床上,一脚翘起,手搭在膝上,像个大老爷,我考虑等下要不要塞个两百块到他内裤里。 高镇东不再废话,随手来了一段。我原以为他是骗我的,没想到真有两手,起码听在我这个门外汉耳里,还是觉得挺厉害。美中不足的是他没唱歌,只是弹,弹了一段不知名的旋律,高镇东侧低着头,嘴唇微抿着,神情认真,开始还看得出有些紧张,后来也完全投入,那瞬间,他看起来竟跟那些大学校园中的文艺青年也没什么两样────我有点舍不得眨眼,悔恨手边没有相机。 后来弹到一段明显是『□□』的部分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19 ,我震了一下,觉得这段旋律有些熟悉! 电视机定格在周星驰中枪的那一幕,他面色苍白靠在墙上,腿上全是血,袁咏仪的眼睛大得跟金鱼一样……床边那枝落地灯散发令人昏昏欲睡的黄光,地上躺着几卷录像带的盒子、一只可乐罐,高镇东抬头看了我一眼,笑得迷人;我张开嘴,没能发出声音,想破了头也想不起来他弹的是哪一首曲子,我只肯定自己一定在哪听过这首歌……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情,大概就是一碗菠萝冰,或芒果冰,刷地一下全倒进滚烫的心窝里,化成一滩黏腻的滋味,一塌糊涂的,然后,一直这么胡涂下去。 窗外的台北太冷了,冷到让人经常想就此睡去,一觉不醒;而窗内无疑会是一场好梦…… 那个下午我不知道高镇东到底弹了多久,当我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天黑。窗上的玻璃起了一层白雾,晕开了万家灯火,我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看看闹钟,也不过一个多钟头。我似做了场梦,记不太清了。梦里的我在骑车,什么也没干,就是一直骑、一直骑……突然间,我脑子一动,想起来了。 高镇东看起来一直没睡,他坐在旁边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被调得很小,要不是那一把木吉他就躺在地上,我几乎要以为下午那件事是自己在作梦。 我终于想起来高镇东弹的那首是什么歌, 见我醒了,他问我:「笑什么?作好梦啦?」 我说:「你弹的那首─────」 高镇东有些诧异:「你还在想这个?」 「想起了,天若有情,beyond嘛。」刘德华一脸鼻血、骑着重机载着身穿白纱的吴倩莲,最后被人砍死在大街上。 他骂了声靠,脸上却是笑的。我忍不住将手伸进被窝,握住他的手,暗示性地抠了抠。 过了会儿,我问他:「来吗?」 高镇东将烟丢进烟灰缸,一丝白烟飞扬着,笑得有些色气:「为什么不?」 第14章 十三 高镇东不爱吃苦。 所有能入口的食物饮料,但凡带点苦味的他碰都不碰一下────尤其是苦瓜。偏偏他又喜欢金沙炒苦瓜和苦瓜鸡这两道料理,每次跟他去吃热炒,桌上必然会出现这两道菜,点了咸蛋苦瓜,他负责吃咸蛋我,负责消灭苦瓜;点了苦瓜鸡,他喝汤,我仍然在消灭苦瓜。 他曾一脸不解地问我:「你怎么那么喜欢吃苦瓜?」 当时我扒着碗里白饭,几乎白他一眼。「我不吃,你吃啊?」高镇东愣住,似是没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见我又要伸手夹苦瓜,他突然挡住我的筷子,那刻,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我没看明白,他将那盘几乎只剩下苦瓜的咸蛋炒苦瓜直接挪开,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不喜欢就别吃……我又没逼你,放着不就好了。」 我原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是。 他大概是无法理解我这种『明明不喜欢,还要全吞进肚子里』的行为。我说过,他是个享乐主义者,在能力范围之内,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男人。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吃苦瓜,他则玩笑地反问我,「那你何必自讨苦吃?」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想浪费,其实有点牵强。我自己清楚,那跟浪不浪费的关系不大,大概,就是我愿意而已。我愿意这么做。而我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这个『愿意』的意思,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我这种『清菜尾』(閩南話:吃剩菜)的举动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只能沉默以对。 我几乎是苦笑的,他不懂也正常,他不是同性恋嘛。 我并非多么浪漫的男人,不像他,曾为了追一个女孩,跑去刺青、跑去学吉他。我没有太多表现热情的方法,除了上床之外,也就是吃吃对方剩下的东西,或者在他需要我的时候,跑去帮他打一架而已。这些都是我愿意去做的,而我因此满足──── 甚至感到快乐。 那些被他剩下的苦涩味道,能有效地暂缓体内叫嚣的空虚。 爱究竟是什么呢?它有太多说法了。有人说它是布满凹坑的月亮。有人说它是一块得不断翻面烘烤的五花肉。它是一滴墨。它是十二月底的烟火。它是重感冒。它是一层淋在熊掌上的蜜。它是一本诗经。它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它是首永垂不朽的情歌。它是一把开了又枯的红白玫瑰。它是子虚乌有。它是至尊宝对紫霞说的一万年。…… 有女人说爱的味道是块朱克力,根本是放屁。 我也吃过金莎,华丽的包装下,滋味腻到让人头皮发麻,我每次都没能吃完,就全吐到卫生纸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或许是女人与男人的味蕾有区别。关于那种接近『爱』的滋味,我所尝到的最真实的味道,唯有高镇东留给我的那盘失去咸蛋金沙后,重油重香的苦涩而已。 往后我们再出去吃饭,高镇东越来越少再点些带着苦瓜的菜,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有时是我主动帮他点,他没拒绝。他开始尝试吃点苦瓜,但每每吃两口就放弃了;我吃,但他也不会让我多吃。这个多吃的定义是:吃完。他不会让我吃完,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盘算的一套标准,或者不过是看心情,就会伸出手来将盘子移到最远的地方。 我以为我跟高镇东多少有了点真感情。 这种以为是十分阴险的陷阱,不慎掉下去势必伤筋动骨,否则那天我大概不会如此不要命地与高镇东痛打成一团。 最好的时候,我曾恨不得把什么最好的都给他;最糟的时候,也几乎想把他就这么打死,最好他也把我打死,从海阔天空────爱情────我□□妈的爱情! 那是九八年。我们终于迎来第二次『分手』。 高镇东跟一个叫小丽的酒家女搞在一起,并且在那张我们□□过无数次的床上,跟她□□。 ……那天我正要去找高镇东,爬着那栋公寓楼梯时,我见到那个叫小丽的漂亮女人正从高镇东家门口走出来,我提着塑料袋站在楼梯上,没动;她侧身与我擦肩而过时,还抬头对我笑了笑,大约以为我也是住这栋公寓里的某个住户。 后来我拿钥匙打开高镇东家的门,走到他房间口,就见高镇东只穿着条内裤坐在床边抽烟,床上还躺着只桃红色胸罩。 房间里那股刚翻云覆雨过的气息都还没散掉,高镇东见到我,也不慌乱。 我们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似乎很短,回过神后,手中的塑料提袋已经摔在地上,我二话不说冲过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男人之间的恩怨,拳头,往往是最直白的宣泄方式。 ......床边那枝落地灯锵地倒落地上,香烟落在床单上,烫出泛黄焦黑的洞。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0 我跟他打了起来。 ......起初高镇东并没怎么还手,只是躲、闪,后来应该是发现这样下去不行,因为我下手还越来越重,根本没留情,他鼻子流了血,痛哼了声,不知道是骂了声操,还是冷笑,他扶着墙站起来,高鎮東体格本不输我,手长脚长的,抹了把鼻子后,就跟我打了起来。 他房间里的东西,所有能摔的几乎都摔了一遍,能遭殃的都遭殃了,一下『刷啦!』、一下『铿锵!』的,宛若龙卷风过境,尸横遍野。 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我们就像杀了彼此全家的仇人。 我每一拳都往高镇东脸上打,他一度把我压制在地,甚至掐住我的脖子,当我觉得自己接近窒息时,他又松手了,一松手,我又打回去────不知疲倦,没完没了。 ......我眼框酸涩,后来高镇东疲惫的倒在地上,不再动了。 『啊!』我大吼一声,转身将音响上的cd和卡带ㄧ把扫到地上,再一脚踩下去,啪、啪、啪,几个塑料壳直接爆裂开来。我全身酸痛,体内那股怒火像外漏四窜的瓦斯般,濒临爆炸的边缘逼的人近乎窒息,后来我不再打高镇东了,只是专注拿些无辜的唱片及卡带发泄,地上片片卷卷的盒子被我践踏得粉身碎骨,壳子上每道狰狞的裂痕,同步蔓延在我身上,每踩一脚,都要跟着皮开肉绽…… 我难受的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大吼,踩到最后,我猛地转过头去,听见自己几乎带着痛哭的声音,喊:「干!高镇东,我操/你妈!」 我成了头崩溃的困兽,只能不断反复这句话;高镇东跌坐在墙边,胸口分明也在剧烈起伏着,却面无表情地死盯着我。 「我操/你妈!」 「高镇东────」 「我□□妈!」 □□────我还是哭了。 手背用力擦过脸,一阵湿意,定眼一看,红的。 是我的血。但我知道,这血里,还有我的什么。 高镇东被我打得头破血流,我也没好到那里去,我蹲在地上,双手气到发抖,几根手指的关节,皮都掀了起来,握拳,伤口裂得更开。 我将头埋在手臂里,没多久,衣服也湿了一片。 ....... 房间安静下来。 地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残骸,张学友的cd裂得不成样子, 从光盘的反射里看见自己的颓样,嘴角破了,颧骨肿了,腥红的眼眶────这就是程瀚青,是我自己。 我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从地上爬起来,还好进来的时候我没有脱鞋子,否则这样赤脚走出去,非得扎出一脚血不可。 拖着一只被高镇东踹过两脚的左腿,往大门走去,我那时在心里对天发尽各种毒誓:要是再回来,我就不得好死! 后面传来刷啦一声,我没回头,拉开门锁,才跨出门坎,就听高镇东叫了我一声。 心里顿涌出一股报复的欲望。 我紧咬牙关,将口袋的里的钥匙抽出来,往门内一扔,正巧锵啷地砸到被我丢在地上的那袋塑料袋上,里面的东西全是我早上买的,但现在用不到了。 我僵着脸,几乎要疯狂,也不管他脸色多难看,就狠捶着自己的胸口,吼:「高镇东,我不回头了,我要是再回头,我他妈────我程瀚青他妈不得好死!」……… ……… 我终于体会到为什么有些人真的会因爱生恨。我错觉那天的自己差不多也是如此。痛。都痛出恨来了。 太恨了。痛恨这一切。忽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就是个同性恋! 走到大街上后,来往的路人见到我狼狈的模样,纷纷避及。 我四顾茫茫站着,周围是陌生的脸孔、车流,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睽违许久的麻木再度席卷而来,当一个人焦躁过了头反而能异常地平静下来...... 这种感觉,彷佛在多年前,我也有过这么一回。 也许是程耀青抱着我哭的那个晚上。也许是我独自在客厅对着老妈照片抱头痛哭的那晚。也许是我一个人带着刀,在公园做了一夜的那晚。 我预想过关于我与高镇东的各种结局,总以为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好聚好散。万万没想到会是最难堪的这一种。可转念一想,所谓心平气和的场景,恍然间,我又觉得就这样带着一身伤离开,未必不好,至少它完全成为一种证明,我确切地相信自己在分手的那一天使过劲地『爱』过高镇东......爱,让我们豁出去地、用力伤害对方。 我跟高镇东,也许都是这样的爱无能。只有在伤害他人这件事上,能够充分表现得良好。 ────那天之后,我几乎夜夜失眠。 每个夜里我躺在床上,几乎都在催眠自己,一切都已结束。睡一觉,明天一睁眼,就会是新的开始。 第15章 十四 「轰───!」 深夜,我猛然惊醒,刚刚那道雷公打得太响,轰隆后的回音似还残留耳边,这两天入夜后,大雨下个不停,整个台北湿气沉重,空气能跟着拧出一把水来。 天花板的边角印着点点污斑,宾馆房内飘着若有似无的霉味,我伸手抹了把脸,下意识侧头一看,身旁的男人照旧睡得相当死。他叫阿生,是我几个月前在网上认识的『新朋友』。两个月前在西门町见面后,按照往日惯例就这么处着。他有一副连衣服也遮挡不了的好身材,就是太年轻......据他自己所说,今年读大四,是文大的体育生,修习国术的;起初因为他的年纪我差点打退堂鼓,可看了场电影之后,我们仍是跑到峨嵋街开房。 跟高镇东分开五个月,算是彻底断了联络。头一个月,他曾试图找我,说找,也不过就是打电话而已,一天两通,我始终没接;后来变成几天一通,我依然没接;直到某一天,我察觉到,那个号码,已许久不曾响起。 ......阿生是个幽默的年轻男人。那种幽默尚夹杂着青春末端仅剩的真诚与热情,在这刚成为男人的年纪里,仍保有开朗,要不是我对网友都惯性保持着基本戒心,跟他相处起来,其实算得上是件乐事。 见面之后,他曾说我跟他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我问他原本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他思索了会儿,竟老实地说:「比我想象中的老。」 说完,他自己似乎都觉得有些不妥,又改口:「也不完全是老……嗯,就是有点────成熟吧。」 我呵了声,反说:「我还嫌你太年轻。」 他哈哈地笑,连连道他知道,「恩,开始你表现的很明显,你是怕自己不小心诱拐未成年啊?」 我看了他一眼,说:「放心,你看起来也没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1 年轻到那种程度。」 阿生倒真是个爱聊天的,说白了就是话多,这点倒是跟他在聊天室的表现一模一样。他经常会分享些他的大学生活、男生宿舍的那些事;刚在网上认识他的哪会儿,我心情很差,工作和生活上的交流都疲于应付,阿生出现的时机比较巧,成了我一吐为快的管道,我曾跟他模模糊糊提过高镇东的事,只是没提名字。阿生是个好听众。开过几次房后,又熟了些,偶尔他也会主动提起,问我还有没有跟那个人联络?我摇头;这小子大概在这方面真有些经历,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竟然就在床上跟我讲起了道理,起初还冠冕堂皇地劝我看开点,接着说:「这不就是常态吗?像我们这样的,其实正常。」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比叫小心翼翼,大概是怕我听了不舒服。阿生的态度使我发笑。 我比他大好几岁,出来混的时间肯定要比他多几年,他说的我又何尝不懂。我不过是需要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阿生说:「就算没这件事,你觉得你们能长久得了吗?」 这问题甚是犀利。我愣了一下,直说:「怎么可能。」说完又为自己的笃定给怔住。 阿生定定看了我会儿,笑:「啊,那不就得了!既然是这样你就没必要那么认真,不难受吗?」 ......我在脑子里想了措辞,后问:「你谈过吗?」 阿生点头又摇头:「不知道算不算。」他说曾跟寝室的其中一个同学有过点火花,成□□夕相对的,洗澡吃饭训练都在一起,两个人曾经一起打过几次□□,也不知到是不是精虫上脑,只要跟那个人凑在一起就像嗑了□□似的,意乱情迷。 「后来呢?」我问,其实大致已猜到结局。 「后来────后来就是想真刀真枪的上的时候,他就拉上裤子不干了,他对我说,他也不完全是那个,你知道那个是哪个吧!反正就是......」阿生苦笑了下:「虽然都是男人,应该洒脱点,但我真的被伤到了,难过。后来再看到他,都觉得有股气────想揍他。」 我笑出声,哈哈笑的那种。他有点讶异,只说:「这时候你难道不该给点安慰吗?」 我反将那句话送给他:「既然是这样你就没必要那么认真,」回忆了下他刚刚完整是怎么说的:「不难受吗?」 ……我们俩一块窝在床上抽烟,越抽越多,越抽越猛,把整个房间搞得像火灾现场似的,倒令我忽然想起什么天涯沦落人那句话,我忘记后面那句是怎么说的了;阿生不时哼着歌,哼的总是副歌,哼完就换、哼完就换。我问他就不能唱整首吗?他摇头说,「只记得住副歌。」 我说:「唱蓝雨吧。」 他喔了声,开始唱:「茫茫的喔,搭一班最早的列车,用最温柔的────唉,不行不行!我知道他红,但我对他的歌其实不太熟。」 我白了阿生一眼:「你有熟的吗?」 阿生说:「再给我次机会,王杰的好不好?我熟他,以前还拿他的歌参加过歌唱比赛呢!」 要说阿生的嗓子怎么样,其实还真不怎样。不能说特别好听,但起码不走音,不过我没说实话。那晚我是我这几个月难得比较轻松的时候。 阿生清清喉咙,又开始唱:「不要谈什么分离,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天的一场梦而已────」 「不要说愿不愿意,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 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不要把残缺的爱留在这里, 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不该有你, …… 说什么此情永不移,说什么我爱你, 如今已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 我突然咳出一口烟,呛辣的味道瞬间冲进气管,鼻腔整个刺痛起来,后来扩张到整个眼眶,逼得我流出一点眼泪。 阿生忽然弹了起来,明显吓住了:「你、你哭啦?」 我朝他比出中指,咳个不停,他拍了拍我的背,有点笨拙,问我要不要喝水;他从冰箱翻出一瓶矿泉水来,大手一拧,拧出好听的声音。 我仰头灌了一口,又听他说:「这水要钱啊。」 我情不自禁伸手巴了他的头,竟相当顺手,就像以前我打程耀青那样。 ……等我平复下来后,就听他略不好意思地说,「还以为你哭了,抱歉啊!」 我嗯了声,没接话,气氛又安静下来。 没一会儿,他又问:「欸,你有没有他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我抬头盯着他,大概是被我看的发毛,立刻摆摆手说他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奇而已,我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我沉默了几秒,说:「没有。」 阿生张了张嘴,此后没再说话,一夜无声。 我算是骗阿生的。 严格来说,我跟高镇东是拍过照的,前年我们去泰国玩,在曼谷当地一间游乐场里,一时兴起找了台大头贴机,换了硬币,两个男人就这么挤进了那狭小的空间里,我从没玩过那种东西,在印象中那都是女人或者小女生在玩的,开始感到不自在,全交给高镇东去操作,花了近一百泰铢,拍了张十二格的小贴纸,两个男人的笑脸几乎站了整个画面,旁边滚着细致的卡通花边,怎么看怎么傻…... 我跟高镇东一人分了一半。 我不知道高镇东的那半还在不在;而我的那半,则被我藏在了张学友那张爱火花的专辑壳子里。 第16章 十五 九八那一年是我妈逝世的第十一年。除了每年清明,九月我们也会固定上山祭拜,那是她的忌日。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次跟着我们父子三人上去的还多了一个,就是程耀青的女朋友,容家。 如今我们也将她当作半个程家人,小两口谈了三年恋爱,感情一直稳定,虽然尚未结婚,但在我跟我爸的认知里,成家不过是早晚的事。我爸对容家这个准媳妇相当满意,程耀青读硕士班后,回家的次数比以前更少,可每每回台北必然会带着人家女孩子,偶尔留人在家小住一晚。容家的长相并不如何出挑,可一瞧就是十分乖巧务实的那类女人,是个能过日子的;她是南投人,父母均务农,第一次来家里就搬了箱他们老家自己种的巨峰葡萄和几罐茶叶,老爸开心得很。容家上面还有三位兄弟姊妹,她是老么,幼时家境也不算宽裕,可她父母就是宁愿咬紧牙关、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也坚持让四个小孩都上学念书,他们家四个孩子特别争气,据说当年两届联考,她两个哥哥都是理科状元,全上了台大;她姊姊念得是交大;她则考进成大,一门四杰,南投老乡的那些左邻右舍赞叹不已,当年那些私下暗劝容家爸爸妈妈何必苦撑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2 非要让四个孩子都去拚大学的那些人,女儿毕竟要嫁出去,要供供儿子就够啦,可后来那些反倒一一改口,又羡又酸地说她们家祖坟风水好,孩子各各有大前途,父母以后只管等着享清福了……. 当时听容家提起这些家事,我跟我爸心底都多少有些惊叹,一下又难以想象容家的家庭了。是怎样家庭能够教育出这些子女?我毫无概念,但她的父母的坚毅实在了不起。起初听到容家那些兄弟姊妹全是高知识分子,老爸还有些操心────父母到底是私心的,如果容家今天是我们家的女儿,那她要怎样往上爬老爸肯定都支持到底,可现实程耀青才是他亲儿子,他自然更希望娶进门的儿媳妇能够好好照顾他的儿子,而不是镇日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强人……不过随着人家拜访的次数增多,意外发现容家的性格不仅朴实礼貌,还特别细心,每次来到家里吃饭,总是自动揽起一切善后工作,洗碗、擦桌子、切水果;饭后必定端坐在客厅陪我爸聊天,说的还是台语,聊得是琐事,语气挑不出一丝不耐。 家里多个女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入眼的一切通通柔和起来,连空气也轻盈了几分,电视机开着,外面又不时传来容家与老爸的闲话家常与笑声,门是半掩的,那时候程耀青就会跑到我房间里来,开始跟我闲聊他那一阵子的课业与实习生活…… 容家早跟着程耀青一起称我为大哥了。大概是从程耀青那里得知我现在还是『单身』,偶尔也会拐弯地试探,说有几个不错的朋友,性格都不错,也单身呢……我算是听明白了,对容家的好意也是一笑带过。有一次还缺德地拿了陈仪伶做挡箭牌。我老早就知道程耀青是老爸安排的『线人』,我跟我爸之间本就话少,且他架子端惯了,像这种柔软的私事,他一个大男人别扭问不出口,就让程耀青来做探子,几年下来都是如此。这种工作一般肯定都是落在家里女人的头上,女人家爱八卦,总比男人更乐意做这种事────她们细腻、敏锐,要是我妈今天还在,她绝对当仁不让,我可能就很难蒙混过去了。 现在家里不容易才多出个女人,便由容家出马。不得不说,容家是个相当有眼色的女性,除了聪慧之外,应对进退之间也相当得体,几次来回之后,大概是发现我真没这方面的意思,也就点到为止,不再提起。 有时吃完饭,我在房间休息,容家会特别替我分好一小盘水果送到房间来,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几次叫她不用这样,她反会劝我别跟她客气。弄得我好像才是那个上门拜访的客人…… 她倒也不会光是把水果端进来就离开,若见我无事,偶尔也会坐在桌边跟我聊几句,态度大方温和。房门是开的,程耀青就跟老爸坐在外头看神鵰侠侣,我跟她就待在房间聊天,稍一扭头就能完全看见客厅的情景。我们经常聊些杂事,当然,多数是关于程耀青的。 有一回我认真地嘱咐容家,别把程耀青惯坏,什么事都帮他做好;容家先是一愣,后来笑笑,说觉得程耀青跟我其实有点像。以前还没见过我的时,没感觉,见过了、熟悉了,反倒觉得程耀青性格里的某一部分其实应该是受我影响。我有些诧异,说是吗?她点头,说:「嗯,他跟我聊过家里的事,虽然讲得不多…….但,我觉得你们都是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像我妈说的,扛得住事。男人就得这样。」 我笑了下,并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说:「程耀青跟我说过,这两年妳很照顾他,我跟我爸要跟妳说谢谢。」 容家急急直起身,像有点不好意思,促笑说,「其实是互相啦,他对我也很好……我爸妈也很喜欢程耀青。」 我嗯了声,开门见山:「你们商量过结婚的事吗?」 容家的脸咻地下红了,有些羞涩:「有。不过起码要等到他毕业,先工作两年……我们说好了。」 「那就好。」我说:「虽然程耀青姓程,但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他要是欺负妳,我会教训他。真的。」 容家笑起来:「好,谢谢大哥。」此时程耀青突然从门口蹦进来,怪叫道:「你们说我坏话啊!」 我和容家都吓了一跳,我顺手抄起枕头朝他砸去……. 老爸继续开着车,身体稳定;程耀青硕士班再过一年就能毕业,届时找到份好工作,再过两年会跟容家结婚……每个人的生活看似都渐渐步入正轨,彷佛印验了多年前庄老板的那句话:一切都会好的、越来越好…… 这一年老爸主动在阳台植了几个绿色盆栽,生机盎然,其中一盆,老爸起初拿回来,我一直以为是颗洋葱,心想他没事种洋葱干什么,直到后来那盆『洋葱』它开出了白花,我才明白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早晨老爸都会笑着在阳台上捣弄那些泥土,开花那日早晨,他兴冲冲地大叫我的名字,说:「青仔!水仙开花啦────」 家里的气氛犹如那些绿盆栽,日益明媚起来,处处摇曳着生气;而我却分裂成了两个我。一个我看在眼底,为他们高兴;另个我则像多余的旁观者,对一切感到格格不入。 家里人脸上那份快乐总在我的脚尖前猛然止步,离得很近,却无法真正地感染我。那个从青春期开始便存在于身体里的黑洞,现在越扯越大,它深不见底,无论我投掷什么东西进去,都毫无回音。 我想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 ............... 世事难料,有高镇东与没有高镇东的日子,乍看之下没什么区别,该寂寞的时候还是那样寂寞、叫人难受。 可这样的难受,也并非不能忍,人总有自己一套排遣的方式。 面对寂寞,有人习惯让自己忙。有人习惯让自己醉。有人习惯再找个人一起消遣────这是最普遍的方式了,聊天室里那群网友大部分就是如此,他们来自社会各个角落,不同的背景,却有雷同的性向与悲哀,他们聚集在一起各自舔伤,相互取暖,我也不例外。 记得曾有个人的状态是这样写着:淫/靡有淫/靡的好啊!淫/靡是好东西。还有什么比淫靡更正当的理由使我们凑在一起吗?没有了。 ......有些人不适合太接近,除了性以外,最好什么都不要计较。在一起,贪图的无非是快乐,谈爱,往往才是伤人的开始。 第17章 十六. 程瀚青跟容家的事,他们俩自己给了个口头上的准话后,老爸心中那块石头也算安放下来,此后他像是把注意力若有似无的摆到我身上,庆幸他的表现比较内敛,才次次给了我避重就轻的空间。 只是今早上我坐在桌上吃早餐,他又无意的说到:「你表弟也三十了,他老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3 婆今年要生第二胎了……」…… 他说不如让容家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试试吧,她的朋友应该都不错;我有些烦,一口吞下油条,就回嘴:「容家那些朋友都跟她差不多,要找对象起码也得是程耀青那种吧,她们能看得上我啊?你大儿子高中都没毕业。」 说完,气氛顿时有些凝结,我下意识瞥了老爸一眼,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视线落在桌上的报纸。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却也不知从何挽救。 日子就是在这样的反复与单调中继续下去。 有天阿生打电话给我,问去不去喝酒?我问去哪喝,他说去酒吧吧!我大概就是少数那种不太混酒吧的同性恋,除去泰国旅游那一回,以前跟高镇东倒是去过两次,虽不讨厌,但也提不上喜欢。不过我也答应了阿生,礼拜六那晚我洗好澡准备出门时,老爸问我这么晚去哪,我边穿鞋边说找朋友;他喔了声,我准备开门时他又突然问晚上回不回,我愣了愣,说:「应该不会。」 他笑笑,朝我摆了摆手。 ……阿生给了我酒吧地址,位在西门町附近,我到达店门口时已快十点半,一路走来,附近还有几间类似的酒馆,挺热闹的。我站在店门口张望了下,准备打电话给他问他到了没,结果电话才拿出来,便率先响起,起初以为打来的是阿生,低头一看,闪烁的屏幕上,竟是沉寂已久的陈仪伶。 ……前阵子我还挂念过她,可不知为什么,那晚在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反而陷入一阵空白又焦躁的情绪里,自嘲地想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管得了她的人生要怎么继续犯贱,于是放任手机就在手里震了许久,都没有按下接听,直到它渐渐不再响起为止。 我焦躁地点了根烟,原本想打给阿生念头也淡下了,就这样孤身站在路边抽烟,这一带酒吧生意不错,人潮不断进出,音乐不时从开阖的玻璃门中流泻出来,没多久后,有人在后面叫了声:「阿青。」 是阿生。 他从远处走来,笑得阳光,指了指背后的玻璃门,说:「进去吧。」 「嗯。」将烟蒂扔到地上,用脚踩熄。陈仪伶一通电话让我对这个夜晚变得兴致缺缺,正要跟阿生走进去,口袋里的电话再度响起,我顿了几秒,有些无奈对阿生说:「不然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 阿生看了看我,说:「等你一起吧。」 我没应声,拿着手机走到旁边,看也没看就将电话接起。 电话那头很吵:「……」 我耐下性子说:「陈仪伶?」 那边过了会儿,才有个声音说:「程瀚青。」 心脏陡然一跳───是高镇东。 那头似乎走到一个比较安静地方,可依然挡不住阵阵重节奏的舞曲,隔着电话,咚滋咚滋地,一下一下敲在我震颤的耳膜上,高镇东似笑了声,说:「没事────就是确认一下我有没有看错人。」 我本能抬起头四处张望。 我站在街边,入目的全是陌生脸孔,回头去看酒吧那面大片的玻璃窗,上面吊着一颗颗霓虹灯泡,玻璃里头人太多、又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滋味复杂得再也说不清楚,不是简单的好坏或喜恶能概括分明。这声音就是种诅咒,每喊一次程瀚青,我就要开始胡涂,头晕目眩,就要发疯────听,它又来了,又在咒我了。咒我不得超生。它什么都不用多说,只要念念这三个字,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其实早就完了。从十五岁那年开始。 …….阿生就在不远处等着我。玻璃上映着我的倒影────一个举着电话、面色沉默的男人,微张着嘴,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迷惘、疲倦,来自体内深处的贱性混和着悲哀再度蔓延开来…… 玻璃窗上红红绿绿的光影,煞是好看,一度让我想起那年泰国细雨中迷离的月光,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那时,我跟高镇东站在深夜的曼谷街头,也是这样五彩的灯光,潮湿、朦胧。 他大笑着说明年去香港,后年日本,大后年再去美国…….我们接吻,拥抱,我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高镇东。高镇东啊…… 这通电话沉默了许久。 他忽然说:「打这通电话之前,我很犹豫,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接我的电话。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没有看错────如果真的是你……那我就要问你一个问题。」 我握紧电话。没有出声。 他静默半秒,突然叫了我的全名:「程瀚青,我很了解我自己,所以我给不了任何保证────」 这时,后头的阿生忽然高喊:「阿青!」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也不知道高镇东在哪里。我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扫动,举着电话,那时我不顾阿生在背后的呼喊,快步拉走进酒吧,拉开玻璃门,跑进那空气不良的空间里。 震耳欲聋的音浪,吼着我听不懂半句的英文,四周拥挤不堪,欢呼、尖叫、低语,嗡嗡一片地震动着耳膜,昏暗的灯光下,我在人流中急行,旋转,迷失,跟那些带着香水味的陌生男女或重或轻地擦身而过,这张脸、那张脸……我听见自己咚咚心跳,它在说:我要找到他。 ......酒吧内相当吵,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听见了高镇东最后那句话:「我们重新开始吧。」 也许高镇东又喝醉了。 说的是醉话。就跟去年在曼谷街头那通风言风语没什么两样。 ……我急了。才发现这间酒吧原来这么大。在这个密闭空间里,我撞了多少人,不知道哪里是终点,像个无头苍蝇般不断乱闯,四顾茫茫,绕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徒劳一场。 我说不出不好,也开不了口问你在哪里。 也许他根本不在这里。也许他在。这恰好反证了我们的关系,这么久以来,不过是看似很近,实则很远而已。 我始终没有回答,电话也不曾挂断,突然间,有个人从后拉了我一把,很用力,我猛地回过头,是一脸莫名的阿生…… 阿生一头雾水地问:「你怎么啦!有熟人?」 我怔怔看着他,那个差点破裂的气球剎那又这么疲软下来,酒吧内的空气不好,空气混着各种奇怪的香味、烟味及体味,我定在原地,宛如一桶冰水浇下来。 我看着阿生,又或者,只是对着面前的阿生出神,抓着电话的手从耳朵缓缓往下滑,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在六分零二秒。不过比五分钟多出了一分多钟。 ……背后出了一层汗,原来时间这么短,我却恍惚感到灭顶般的漫长。 那晚我的状况十分不好,总是不在状态,于是只跟阿生坐到十二点多就结了帐,喝得也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4 不多。 我们直接在酒吧门口分道扬镳,阿生知道我情绪不好,话也不多,只叫我别骑车回去了,乘车吧。我朝他摆了摆手,见他独自的背影越走越远,多少感到对不起他。 我走得很慢,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原本今夜的打算是在附近开房,明天再骑车回去,可现在不过零点多一点……. 半夜的西门町,机车格挤得密密麻麻,我借着路灯找到自己的车,抽出钥匙,视线一瞥就发现后照镜边上黏着一张贴纸似的东西。 …….我盯着那张贴纸许久,直到体内的痛感逐渐麻木,才伸手将它从镜面上抠下来,即使过程小心翼翼,依然在镜面上留下了胶纸的痕迹。 那张贴纸黏在我的指腹上,差不多一个指节大小,我用指尖摩擦着上头两张笑脸,试图从上面感受高镇东的体温。 我坐在机车上,手背摀住眼,那是人生第二次,我再度因高镇东烧红了眼眶。 第18章 十七 那晚到最后,我没有回家。 我知道自己不能一个人独处,尤其是在接了那通五分钟的电话之后。 没有回头再去找阿生,只是孤身在夜半的台北市里漫无目的地飙骑,双手掐紧油门,青筋都凸了出来,风刮得双眼又酸又涩,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啸声…… 我抿紧嘴,油门越催越快,连人带车彷佛就要直接飞起。 柏油路上的黑影不断向后拉扯,宛如一只穷追不舍的猛兽────在这座城市里,无论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都逃不过被寂寞集体轮/奸。 我以为自己忍得住,却一度在中山北路上癫狂似地疯吼,因为逆风的缘故,凉飕飕的空气几乎冲进了食道与气管,很不舒服,我咳个不停,催油门的双手始终没有停下。 二段那条是台北著名的婚纱街,两侧人行道上,十家店铺有八家是婚纱店,每面玻璃擦都擦得跟面镜子似的那样明亮干净,它是个大珠宝盒,盛装着层层拖曳的白纱,是每个女人的童话美梦,或许是时间不对,三更半夜地看上去,它们再无白天里那种触手不及的梦幻与朦胧,两条街望去,黑漆漆的,橱窗里惨白的人形模特套着各式繁复的婚纱,人工岛上的路灯倒映在玻璃上,昏黄晕眩,显得阴森凄凉起来…… 「啊!」我忍不住大吼,笔直空旷的中山北路隐隐听见回音,沙哑、困顿,衣角被风刮着,啪搭啪搭的,湿黏的鼻涕混着眼泪滑到嘴角,我咧开嘴,映在后照镜里,笑得比哭还难看。 在重阳桥前猛地煞住车,怔怔望着漆黑空荡的桥口,撇过脸用力贴在手臂上擦了一把,深色的防风外套印上一片水渍,催下油门,再度违规回转。 浑浑噩噩骑到这个地方来,又落荒而逃般地调头离开。 我选了一个方向────这个时候我需要痛。需要射/精。 性比酒精更好用,它是好东西,能更有效、更迅速的去麻木一个人。 ……砰!门一关上,我与王克便迫不及待啃咬在一块,我的牙龈再度出血,倒与他无关,这是老毛病了,我刷牙的时候经常如此,对于舌尖不时就会尝到的腥咸,已很习惯。 我们已经几年不曾联系,从我退伍后再与高镇东混到一起,跟他便断了联络。可彼此默契得很,深夜之中我找他找得如此迫切,简直像头发情的公狗,不为做/爱还能为什么呢?王克欣然接受,甚至在替我开门的瞬间便立刻入戏。我们就是两只狗,两只下贱饥饿的野狗,见了肉就眼冒绿光,毫无理智可言。我们撞在一起,肉贴肉碰出了闷响,几年不见,甚至都来不及客套寒暄、开灯洗澡,便匆匆拿了保险套,第一轮我让他先来,王克疯了似地从背后抱住我,还发出近似野兽的低鸣,对着我的脖子又舔又咬,久违的玩法使我浑身战栗,王克当然是真咬!他从以前便有这种癖好,性/事上他永远粗暴,对于体味更是天生敏感,他迷恋男人身上的汗水味,这比春/药a/片更能让他兴奋。曾经我无法接受他这种嗜好,试想一个男人总用鼻子贴着你的皮肤从头用力闻到脚,连隐私部位都不放过,就算我是同性恋,也不免感到极为尴尬…….除此之外,我跟他还算合拍,摘下眼镜的王克,做起爱来就是像头凶猛无比的野兽,与他文质彬彬的外貌极其不协调,可也是这样,才更刺激。 我双眼发红,低吼一声,突然反手抓住背后王克的头发,不留情地往前扯,这个动作激怒了对方,于是他抓狂了,埋在体内的性/器更加激烈的撞击,肉/体拍打出一连串的声响过于情/色,空气之中除了我们的喘息外,也只剩下这种声音,但我们一点都感觉不到,说是纾解,倒不如说是在干架,两个雄性之间的相互挑衅,征服,与被征服。 我拽住王克的头发,略带压抑的哭腔,不知是兴奋还是悲哀地朝他怒吼:「王克───让我痛.....」 王克私下有在玩s/m。 认识他时我就知道,他并无隐瞒,但我不好此道,于是那短暂几个月的床伴时光,我们只是单纯打/炮。 开始我就跟他说得很清楚,他表示接受,但即使赤手空拳的上床,也仍然摆脱不了骨子里那点虐待狂的基因,与王克□□,往往是痛与爽并存着,甚至很多时候,痛感大过快感…… 几年前,他曾在事后与我开过玩笑,说觉得我有点受虐天分,感觉我跟他会是适合的一对,真的不能考虑与他来一次试试吗?我以为当时他指的单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说也并不贴切,王克本意该是问我要不要同他『交往』试试,这个交往,出人意料,竟是认真的;他想与我有更进一步的稳定关系,不光是□□。他有意愿与我『谈感情』,然而这样的交往有个前提,就是必须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那些与众不同的□□好。不能说我毫无触动,我前后几任性伴侣,包括后来的高镇东,也只有这么一个王克这样开门见山的对我『告白』过,他语气冷静、坦荡,若是能将那一刻消音,单看王克的表情,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是在求爱,他太镇定了,使得这种求爱成了谈判……我有些恍惚,当下虽明知自己不可能点头,但仍有剎那的动摇。 结果我没有答应他。后来再与高镇东重逢,与王克也就断得一乾二净,我没再找他,他也没再找我;想起当初的『谈感情』,原来也不过如此。可就像阿生说的,这不就是这圈的常态吗?且不说男人跟男人,就是男人跟女人,也不可能每一对都是恩爱相守到老,陈仪伶就是个活脱脱的血例,她难道不好吗?可看看她的遭遇,血肉模糊的,与我们这种人比起来,倒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说到底,无非就是运气。有些人运气好,有些人运气差,年轻时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5 我亦曾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可现在已不会这样想。社会上凄惨的人比比皆是。年前我曾看到一则新闻,南部有个先天失明九岁小妹,双亲俱亡,每日与她的奶奶拾荒度日,祖孙俩住在垃圾山里,后来奶奶出了车祸,没死,却瘫了;那小小的身躯一肩扛起生计,她要捡垃圾也要照顾奶奶,左邻右舍看不下去时常给予接济,这件事在当地流传得很快,先是派出所与社工出面慰问,后来连新闻媒体都一一出动,偏偏报导写成赚人热泪的边缘祖孙情,开始有各方单位出面为她们募款,当时是我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厅看这则新闻,我走出去时就听他打了个电话,捐了一千块钱。她们惨吗?惨。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个九岁孩子的心理世界。她不怕吗?对了,她还看不见吧?她的视觉世界里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她是怎么开灶煮饭的?她是怎么走路的?一件废弃物,她得蹲在地上摸多久,才能确定这是一件可以换钱的『生机』?会不会歹人恶意欺骗她、欺负她?……镜头照到她的时候,她骨瘦嶙峋,瘦弱的简直不像一个九岁孩童,她的眼球是上吊着的,眼珠灰浊无神,记者问她话的时候,她眼皮不停打颤,小心翼翼,记得有个问题是:「妳爱奶奶吗?」她毫无犹豫,嘴角牵起一道浅浅的又羞涩的笑容,她生得并不可爱,可下一秒从电视机里传出的答案,却叫我头皮发麻,无比震撼。 她无比笃定又天真地说:「爱。」……后来我也拨了那通捐款专线。 那声『爱』,就那样无关紧要地深烙在我的记忆里。一个九岁的瞎眼女童,明眼人看几乎都觉得唏嘘无望的未来,一天十个小时她都在推着叮叮当当、散发异味的斑驳推车,她说,爱。这一秒钟就不知已赢过多少成年人,我心底五味杂陈,当下打得那通电话除了有同情之外,更含着隐隐的佩服,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生活,都比我一个近三十的大男人来得有勇气。 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一次那篇报导。 ……第二轮的时候,我压着王克,他紧紧抱住我。我们俩是只颠在海浪的木筏,内里腐朽,满目疮痍,于铺天盖地的浪潮上捆绑着载浮载沉,他舔掉我身上的汗水,发出餍足的叹息;我奋力在他身上驰骋,右手始终紧握成拳,出汗的掌心高热湿滑,王克的舌头划过我的指缝,也许是麻木了,我已渐渐感受不到手心那小张贴纸的存在,可即使如此,我的手也松不开。 「青,阿青……」王克在我耳边,用着彷佛已登极乐的语气着迷地说:「你真棒、真棒────你跟我在一起吧。」 「跟我在一起吧,求你了。」他不断吻着我…… 我张开嘴,像听见,也装作听不见。 空气中充满精/液的味道,我恍惚地陷入一阵迷离的低潮中,无可自拔。 我无法说服自己再回头去找高镇东,但我也并不快乐,整个人像被生活一点一滴地掏空,刚刚的性有多激动,此刻就有多失落,铺天盖地的空虚是倾巢而出的黑蚂蚁,占据满腹张牙舞爪地爬,钻进五脏六腑,全身都在隐隐作痛。 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暂时性的,总有一天会好。 可今晚这种低落却以燎原之势大幅吞噬着我。 这是那通电话的后劲在作祟。 几个小时前,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七彩的舞池里乱窜,我造了一座囚笼围困住自己。 我太了解他了。 高镇东说重头来过,未必是假;但要他改变,太难了。 我们充其量就是对炮/友,我却对他有着占有欲,彻彻底底超脱了肉/体关系────我想要他的全部,想要他的感情。 我一直在忍耐,这不代表我毫无感觉,再这样下去,今天是打一架,也许哪一天就是你死我活。 这种强烈的情感几乎把我烧成一团死灰,就连王克那种爆裂的性/爱作风,都无法麻痹我,我突然拥紧王克,拳头握得嘎嘎作响,意识到自己的卑鄙,呼吸急促起来,王克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忽远,忽近...... 有人说,活着就要努力。怎么拼命都是对的。也许我注定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命运给一鞭,才肯往前动一下,放在古时候,是奴性,现在,就是贱。 很多年后,我回顾往事,经常会想:如果当初那些事,我做了另一个选择,是否现在的结果就会不同? 可惜不是任何事都能重头来过。包括我跟高镇东。但这已是我这一生听过最好的情话,即使只有一次,但我永远忘不了。 因为这句话,我们又有了一次机会。那也是我跟高镇东这辈子,拥有的最后一段好时光。 第19章 十八. 我甚少听英文歌,因为听不懂,却发现好多酷爱追求速度感的男人都喜欢在『爱车』里放西洋歌曲,音量还得调得无比大声────最好连挡风玻璃都遮掩不住。约莫就是一炫耀心理吧。 有时我在下班的车潮中等着前方的红绿灯,柏油路上,身边就会停着这么一两辆车,节奏咚滋咚滋的,整台车身似都在跟着震,里头的人也在跟着扭动,不时还挑衅似地朝车外的骑士们瞄几眼,我时常怀疑,车里那些人是否真都听得懂那些歌词的意思────这种人以前我在车行见多了,我们私下都称他们『尖头』,在我看来,它就是种用来耍帅或者泡妞的方式而已。 如果正好又是一台豪车,那别说,这种方式通常还真的很好用。 陈仪伶自己有台时髦的红色尼桑;我则是万年一台一二五跑遍天下。 以前她每次要求我陪她上阳明看夜景时,因为不愿跟着我那台摩托车吹风,就让我坐她开的车,说实话当时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总觉得一个男人坐女人的车,有点那个.......她骂我大男人,我不否认;每次坐她的车,我的手指总是有些忙,得找点事来转移窘迫的情绪,有时是轻敲着窗户,再不然就开出一道窗缝抽烟,陈仪伶察觉到,便笑叹:「你们男人是不是总见不得女人比你们有出息啊?」 我咳了声,没说话,她只当我是默认。 陈仪伶是个有点骄傲的女人,反正她的确有这份本钱,且相当乐意适时展现她的资本,将它们摊在人前,好比一只抬头挺胸的孔雀,摆弄牠斑斓鲜艳的羽毛。 她说她享受这种被人羡慕、喜欢的感觉。 这样的陈仪伶,很多女人妒忌她,男人则迷恋她。她说生活的乐趣本就来自于这些外在目光,日子才过得有意思,今日在难过,只要想想这些人,明天她 又会觉得倍感精力。 我身边是再没有第二个陈仪伶这样的女人了。直把我说得目瞪口呆。 她斗志满满,魅力四射,导致我总认为,她应该真是快乐的。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6 像她这种人,好像再没什么烦恼,有车有房,有钱又漂亮,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台北盆地的夜景,说穿就是一堆瓦数高高低低的灯泡组成,可能几百万颗,在夜色下地这样那样的闪烁起来,活泼鲜艳,就连我这种缺乏浪漫细胞的男人,不时都能从中瞧出一丝说不出的好来。 从阳明山上往下看,有种灵魂出窍的平静,底下的万家灯火,盯得时间久了,彷佛都要超脱红尘。 那时还没有101这么显眼的地标。我陪着陈仪伶奔上山,景色都看烂了,我习惯先把台北车站前面那栋新光摩天大楼和北投焚化炉从视野内挖掘出来,在一一寻找其他地标。 整座台北城近在眼前。我家就在其中看不见的一角。陈仪伶的也是。高镇东的也是。……我抬头望着漆黑稀微的夜空,记得幼时夏夜,台北的天空也经常有大片灿烂星光,不用特别跑到山上,人在平地仰头就能看见,只是年纪越大,这些星光亦随着岁月黯淡老去,记忆只剩下一片模糊印象,时隔太远,我也开始怀疑童年时代背着程耀青指着的那些银河,不过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陈仪伶的车内就喜欢反复播着那些令人牙酸的西洋情歌。我没什么意见 ,其实这倒也符合她的品味。她一口英文流利得很,有时会主动对我翻译一些歌词的意思,我大多心不在焉地听着,就跟那些听不懂的歌声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她也抱怨我不加掩饰地敷衍,质问我难道不觉得这些歌词动人吗? 我大多苦笑:「小姐,饶了我吧。我听不懂就是不懂,妳再解释十次,我也对不上哪句中文是哪句英文。」 陈仪伶理直气壮:「学嘛。」 我说:「哪有那美国时间。」其实是有的。 但我更情愿把这些时间拿去跟高镇东□□、俩个人整天耗在房子里什么都不做。 学英文────还是下辈子吧。 「你真不浪漫。」她气呼呼地,伸手在音响边发泄似地按了几下,歌一首一首地跳过,又是那首她最喜欢听的歌, 是个女人唱的,叫玛莉什么什么的。我唯一叫得出完整名字的美国女歌手只有惠妮休斯顿,是个黑人歌手,歌声撕心裂肺的,听过一次就忘不了。 ……陈仪伶坚持继续对我解释歌词,她说她最喜欢的英文歌,叫without you,意思是,「没有你。」…… 那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那时我还没陪她去拿过孩子,我跟高镇东也尚未闹翻。想起来,一切就跟做了场梦似的。 陈仪伶一般交谈时,声线比较高亢、娇柔。 可那天晚她将声音放低了,固执地一句一句翻译着歌词,说得慢慢的,喇叭里唱一句,她跟着说一句,像说故事一样。 我终于记住了那个女歌手的名字。玛丽亚凯莉。 一句句唱着我听不懂的英文。 挡风玻璃外头是静谧的台北夜色,驾驶座的我原本昏昏欲睡,可不知为何,又渐渐清醒──── 我无法忘记今晚, 当你离去时的脸庞, 但我想那就是故事的结局。 你一直保持着笑容, 但眼里却流露着哀伤, 没错,那是哀伤..... ………. 不,我无法忘记明日, 当我想到自己的哀愁, 我拥有了你,却又让你溜走。 而现在唯一公平的是我应该让你知道, 一些你该知道的事……. ───── 那晚陈仪伶说了多久,我就被迫听了多久。 而后我终于能将中文跟英文对上的唯一一句词,就是那句:没有你。 她非得逼着我跟她字正腔圆地复诵一次。without you。拜陈仪伶所赐,我从此也算是多学会这么一句英文,与yes或no不一样,我曾经认为这句话一点都不实用,谁知道十几年以后,我依然把这两个字记得牢牢的。 ……她过世那年,正巧也是一九九八。 十二月。 那则死讯就和不久前高镇东那通『重新来过』又莫名沉没的电话一般,于我来说,都是猝不及防的一块板砖,忽然就从后脑勺上敲上来,总是还来不及感觉到痛,就先失魂落魄。大约是被年末的忙碌给折磨的,那时我后知后觉的程度还不是一般迟缓,接到消息时,我人正在上班,手上的棉套沾着乌黑的油,我怔了许久,下意识竟翻了翻手机中的日期,确认那天是不是四月一号…….. 开什么玩笑! 是的,起初我并不相信────这太扯了! 前些日子才给我打电话的陈仪伶,我虽没接,但她确实打了────通话纪录都还存着,怎么可能就────怎么可能? 我立刻拨通了她的号码。响了很久,没人接,再拨一次,直到第三次,才有人将电话接起。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老态,明显不是陈仪伶。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声幽幽的「喂」,几乎在瞬间令我失去提问的勇气。 .....我搓了把脸,当我想干脆把电话挂断时,那头再度出声:「是我们仪伶的朋友吗?」 我把悬着的心跳用力咽下去,脚底发凉,说:「是,我是她……朋友,我姓程。请问您是?」 那边安静了会儿,才说:「你好。我是仪伶的母亲────」 我沉默着,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压下挂电话的冲动。我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了。不想了。 「仪伶朋友多,我也不是每个都认识,所以才让仪臻…….用了仪伶的电话簿,给里头每个人都传了讯息……..」那声音听得出疲倦,她说得慢,语气里几乎没有出现半点失态或哽咽,却仍叫人感到得心冷...... 是,我记得陈仪伶有个妹妹。她曾提过,却着墨不多。 「你────能请问程先生跟我女儿的关系是?」 我哑然:「……」 后来回答,朋友。 好朋友。 这六个字我说得极度艰难,亦心虚。猛烈的愧疚使我不知如何自处,那句节哀顺变,我打死都说不出口。 「嗯。」陈妈妈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却也没有挂断。 我问,是不是能去看看她?她说当然可以。 她说大概的内容都已经用简讯传给陈仪伶电话簿里所有的联络人了,我当然有看到,她母亲静静地说,若愿意送她最后一程,请把地址用简讯回复过来,他们会将讣闻一一寄到…… 我有些恍惚地回了句谢谢,之后又觉得不妥,才硬着头皮说了句:「请,节哀……」后面两个字便说不出来。 ……我木木地挂了电话,那天仍是把班上完。 回到家后,跟往常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7 样,我吃饭、洗澡,见家里没什么事,就回到房间关灯睡觉。 隔着一道门,客厅的电视机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人在生动地对话...... 陈仪伶吞了太多安眠药。药是医生开的。原来她早已患上忧郁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堕胎之前,或是之后?是她第一次拿孩子的时候,还是我陪做手术的那次?或都不是……每次见到她,都比上一次更加消瘦。我一下记不起最后一次与她联络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起那天跟阿生相约在西门町的酒吧,她突然打给我,响了许久,我却没接。 ......仰躺在床上,房间浓黑如墨。我将手臂压在额头上,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安静下来,一阵脚步声经过房门口,又渐远去。这次我没有颤抖,没有痛哭流涕,只觉得累────人如果有一天能够什么都不想,就这样躺在床上度过二十四小时,那该多好。 ......我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恍惚。 模糊间,我似看见了老妈,以及幼时戴着金猪头的程耀青。还有,陈仪伶..... 我陷入一个荒烟蔓草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是真空的,脚不点地,连时间都在零散地漂浮,处处是尘埃与旧时光。 第20章 十九 我这一生就看过两具遗体。第一个是我妈,第二就是陈仪伶。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自杀,我不好开口去问她的家人,这无疑是在别人伤口撒盐。 讣闻寄到家里来的时候,是被我爸收到的,那晚我下班回家,老爸只说桌上有我的信件,我喔了一声,下意识想到的就是陈仪伶的白事。我将讣闻收起,回头见老爸还在看着我,才解释了句:「是以前的朋友。」 我向公司请了假,告别式那日起了个大早,并非刻意,若按往常,休假日我通常都睡得天昏地暗,可那一天早晨,不到六点我便睁开了眼睛。 人越老觉越少。我爸是一典型的例子。他每天早上五点多自然就醒,家里的早餐都是他散步时顺便买回来的,从他重新出去开车后,这几年,脾气反而柔和起来,挺神奇的。我家附近有间开了二十年的永和豆浆,从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总是她买早餐回来;现在是我爸天天走去买。豆浆店老板认识我爸妈十多年,也算看着我跟程耀青长大,老板娘比较三八,老想给程耀青介绍女朋友,对象是她自己的女儿。...... 那天我刷完牙洗完脸,走到客厅,热呼呼冒着烟的早餐已被摆在桌上。两张葱油饼、饭团、油条和热豆浆,香气四溢,老爸从厨房走出来,像一点都不讶异我起得这么早,只说了句:「趁热吃。」油条炸得酥脆,一口咬下去嘎滋地满嘴油光,我和老爸甚少同时坐在一张桌子上安静吃早餐,上班日我总是睡到七点才醒,醒来时,老爸通常已将他自己那份吃完了,我的那份就罩在餐桌的塑料盖里保温;每当我坐下吃饭时,老爸不是在阳台给那些花草浇水,就是坐在沙发上看晨间新闻。 父子俩难得一起吃上一顿早餐,空间里只剩下咀嚼与胶纸翻动的声音,谁都没说话。我埋头猛吃,吃完油条吃葱油饼,吃完葱油饼再吃饭团,恨不得将嘴塞满,十二月的气温冰飕飕的,我灌了口热豆浆,瞬间,口腔内的味道咸甜交杂,里头什么东西都有,腮帮鼓着,我低着头,却怎么也吞不下去....... 胃是热的、胀的,身体某处却空得发慌。 我没敢抬头看着老爸,我觉得他正在看着我,我突然很害怕他会开口说些什么。都说知子莫若父,也许他早已看穿了我。 这时一只手在我的背上拍了拍,只听见老爸叹气:「三十岁的人了,怎么吃东西还像个孩子,没人跟你抢。」椅子吱地声推开,他走进了厨房;我则站起来快走进浴室,难受的弯下腰,将满嘴的嚼烂的食物全呕进马桶里...... 再走出去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杯温开水。 在房间换完衣服后,老爸已经不在家了。餐桌收得干干净净,上头摆着一包白色信封,信封下还压着几片树叶。我奇怪地将那信封打开,里头除了三千块钱以外什么都没有。我心中五味杂陈,坐在在椅子沉默许久,最后才摸出身上原先准备好的那包七千块白包,又添了一千凑了单数,将两封钱并在一起。 老爸虽不认识陈仪伶,可讣闻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是直到那一刻才想起之前对老爸撒过的一个谎:我曾告诉他自己的『前』女友姓陈。 我将叶子放进了口袋。老一辈的习俗,参加丧礼总有讲究,怕是祭拜后带上其他『东西』回家,所以总要在身上放几片榕树叶,回程的路上,将叶子扔掉,那些东西就不会跟着你回家...... 那一天早上我八点半出门,过了中午才到家。 家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很。 我有个习惯。但凡出门,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澡。将一身黑衣丢进篮子,我冲了五分钟的热水,只觉更加疲劳。家里没人,我索性赤身裸体地走出浴室,一开门,浴室的热雾被外头强灌进的冷风吹散,我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时我才忽然想起什么可又不太确定,于是再掉头走进浴室,拿起篮子里的衣裤翻了翻,一片变形的绿叶从口袋里掉到潮湿的磁砖上。 我将那片叶子拾起,放在指尖搓揉,并不太害怕,大概是我本来就不大迷信吧。后来那片叶子被我从窗口扔了出去,下飘的速度很慢,孤零零的,结果卡在楼下人家的晒衣架上,没能落地。 我狠狠睡了一通午觉。 这顿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三更半夜,当我惊醒时,意识极度胡涂,一度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明天要不要上班........ 老妈过世至也都十多年了,我从未梦过她一次。我不知道老爸是那边如何,可程耀青的确有好几次在清明前梦过她。 曾经我对此感到介意,后来也渐渐释怀,这套神神怪怪的理论,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能够去解释为什么,就像没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同样都是儿子,我妈却不始终不给我托个梦;反而是毫无血缘关系的陈仪伶,我却能在告别式回来的当晚就梦见她。 那晚我睡得很沉,上班的闹铃响了也没听见。 ......后来我是被摇醒的。 「......快醒醒,你要迟到了─────时间到啦!」 我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很亮,我觉得刺眼,有只手轻轻地盖在我的眼皮上,我若有似无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 身体就这样松懈下来,我听见她笑着说,「还不起来,你迟到了!」说完,我几乎感觉到那只手就要离开我的双眼,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腕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8 ,十根指头就那样自然交缠。 我突然觉得很难受。 我对她说,「别走。」 .....陈仪伶笑得好听,轻轻柔柔,还带点俏皮。 她一下将手抽走,伸手打了我的肚子,我被她吓一跳,高呼妳干嘛;她一袭白色睡衣,亲密地坐在我的床边,笑说:「吃早餐啊!你昨天不是说要吃煎火腿的吗?我都做好了,肯定比上次好吃。」 我被她拉起来推进浴室里;她还替我打了领带,说蓝色的比较适合我。 我很无奈,放任她在我身上搞这些有得没得。 餐桌上摆着西式早餐,白色的盘子里放着烤好的土司,荷包蛋和火腿,我有点不习惯,但没表现出来,她满眼期待的问我:「好吃吗?」 我唔了声。 .......铿锵地一声,她将叉子摔在玻璃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被这声音弄得头痛欲裂,莫名生出一股恼火,正想说她两句,她反倒高声对我骂出来:「又这样!你每次都这样─────你为什么总是敷衍我?你们为什么总是在骗我?」 我愣了,想开口解释,她又哭了出来。 「我好累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每天都在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大力地拍着盘子,盘子碎了,金黄的蛋液破流而出,凝结黏腻。 陈仪伶哭得伤心,我愧疚地不知所措,走到她面前,笨嘴拙舌的,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她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们躺在地板上,我安抚着她,她抬起头看着我,哭着哭着又笑了。她伸手摸着我的脸,神情有着眷恋,她的手好冰,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冷了,她摇头,只说:「时间到了。」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我急忙站起来,问她去哪里。 她打开门,回头笑说:「接孩子。」 我说,「我陪妳去。」 陈仪伶忽然又问,「你爱我吗?」 我沉默了。 她也并不生气,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就是骗我的。」 一阵巨大的悲哀,似要将我淹没,门即将关上,我大叫了她一声────睁开眼,又回到了现实的深夜,心脏跳得很厉害,视野一片黑暗,原来天没有亮,也没有陈仪伶。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起,喔,她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 不在了。 梦里我们好似一对夫妻。她说了好多话,可几乎在醒来的瞬间,我就全忘了。 ......我按住胸口,几乎直不起腰。不断地想,到底为什么? 什么值得陈仪伶这样?死比活着容易吗?这个女人太自私了、太狠毒了…… 我将枕头棉被掀到地上,无论怎么捶床捶地,就是不得发泄,哪口憋着的气,是瓦斯,在身体里狂窜,也许现在谁来开个灯,就要血肉纷飞。 可能我毕生都无法学会如何平静地面对死亡。死亡太恐怖了────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咻得一下,人就没了,什么都没了,死去的舒服了,活着的继续痛苦。 也许陈仪伶才是对的,死比活着容易。舒服地死去,比艰难得活着总要容易得多。 ......当我回过神来,人已经不在家里。 三更半夜的,我抓着钥匙冲出家门,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不知道这么苦闷地生活是为什么、这样的苦闷还要多久,我没有答案。 这条夜路,在过去几年我曾经骑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这样黑,即使路灯分明是延绵至尽头,也看不见那边有什么。从前我会怕。大多数人都在走的路,是没什么大错的,因为它安全────现在我却懂了。 不,不是懂。 只是想通了两件事:我不快乐。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缺乏勇气。 我每天都在自欺欺人,告诉己:睡一觉,明天睁开眼,就什么都好了────其实,操/你妈的好。 ────操/你妈的好。 …………… .......当我再度来到那栋公寓前,这次却再没有钥匙能进去。 靠着冷冰冰的铁门坐在地上,前阵子那通电话早已船过水无痕,我无能去想高镇东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只会让我的冲动龟缩回深渊,也许明天,后天我会懊悔这晚的自己,可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日子太难熬了! 不得好死的誓言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本来就不信这个,现在除非一道雷降下来死我....我熬不下去了。 拿出手机,上次打这通电话彷佛是上辈子的事,并没有响太久,他就接了。 「喂。」他说。 我将头贴再铁门上,咚地声,沁入的寒意没能冷却我的冲动。 过了会儿,高镇东又说:「有事吗?」 我们在电话无声中僵持着。他也许在家,也许不在;我坐在路边,觉得这夜越来越冷。 我几乎要放弃。 「─────程瀚青。」他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用手臂盖住口鼻,仍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也许这几年我们并非毫无感情。 我们的确有了一点默契。也许他也是了解我的。 无关煽/情,每吸一口气却都牵动五脏六腑,像被卡车辗过一般。 我说:「高镇东。」 高镇东说:「你在哪?我────」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去找你。」 「我们在一起吧。」我冲动地说。 第21章 二十. (上部) 命运就这样陷入了一场八卦迷阵中,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已经绕得很远,其实也不过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边告诉自己已经没事,又一边通过□□自我放逐─────想排毒,欲将与高镇东几年来的日日夜夜,点点分解。 然而它成功了吗?我想并不完全是失败的,却也不够彻底。人生似就是这样千锤百炼的过程。被生活不断地敲打、塑形,对此束手无策。 ……那晚的我彷佛从三十回到了愚蠢轻狂的十八少年,任由自己朝一条明知是错误的死路狂奔而去。 这一次,高镇东的房间是真正变了许多。除了那张不曾移动过的床垫,从前许多熟悉事物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我才想起上次离别前的那场架,一点一滴地重温细节…….才惊觉究竟有多少事物被我跟高镇东亲手打烂。 记忆中凌乱堆栈的cd山,剩下三三两两的几张,孤零零的;那套黑色音响和老旧的双卡收音机也没了,同样的位置仍摆着一组音响,却已不是原来那套;床头灯换了新的。不再是那枝落地灯,而是普通大小的一盏压克力夜灯,就摆在床边的地上,旁边还有一只没印象的烟灰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29 缸…… 电视倒依然是那一台。 高镇东什么都没有问。事已至此,也着实没有必要多说,我算是明白地做了一件自打嘴巴的事,当初狠话说得多重,这道耳光就有多响,而我还是回来了────自己回来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只各占据一边靠坐床头。 意外的是,这样的沉默并无预想中的难熬。 这大概就是『豁出去』的不同。最难的话都在楼下那通电话里吐了出去,已没什么好羞耻的,只是夹着烟的手指,仍会颤抖……… 高镇东把我带了上来,却并无针对电话里我最后的那句话给予任何回应。既不表示接受,亦没有拒绝。 瞬间,我们彷佛又回到过去那段不上不下的关系。彷佛从未打架。彷佛,这只是个稀松平常的一夜,总是我来找他。我总会来找他的…… 我将视线固定在漆黑的电视屏幕上,注意力有些涣散,突然忆起不久前,他同样隔着一通电话说,「我们重头来过吧……」那时的我也不曾给他回音。 当时的我脑袋轰地声只剩一个念头:找到他。却不曾想,高镇东是不是人就在哪个角落里目睹我如何慌忙地乱转。他究竟在想什么,我自诩了解他,却也不曾真正明白。而我那晚的反应,已相当出卖了自己。他事后不再找我,那五分钟的电话犹如一场逾期的愚人节玩笑,随着时间过去了,也就船过水无痕。 我本该感到生气,却没有任何心力。那句话在我的潜意识里埋下一个悬念,像是早料到了终有一日我会自投罗网。我跑不掉的。设下陷阱的哪里是高镇东。而是这漫漫长日下与日俱增的孤独。 房内烟雾迷漫,当高镇东抓住我的手时,我还沉浸在那股哆嗦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他的房间里就开了盏床头灯,那盏灯既陌生又艳丽,灯罩由各种不规则形的彩色玻璃拼贴而成,在地上投射出七彩的光影,朦朦胧胧的,就像是外国电影里会出现在镜头前的那种道具与场景,金发碧眼的男女主角在教堂里用眼神互诉衷肠,窗外或在下雪,或在下雨,旁边就是这种类似曝光的颜色,阴暗、瑰丽………. 高震东将手指崁进我的每个指缝中,粗糙地指腹磨过掌心,速度缓慢地近乎挑逗,磨擦出一阵痒意,交缠的手指严丝密合,很舒服…… 恍惚间,我听见他问:「抖什么?」 我仰头盯着天花板,摇头,自己也不知道。 ......高镇东抓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没做多余的动作,就那样静静地放着,放着,亲昵的让我嗅出天荒地老的味道。在完全清醒、又什么都没做的情形下,我跟他之间似乎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平和─────很怪,明明是这样寻常的一个动作,却已叫我想哭。 这么一想我突然又觉得自己当初实在穷极无聊,何必愤怒地跟他打那一场架呢?结果还不是回到了原点? 一场闹剧似的,除了证明自己犯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高镇东的选择显然更聪明,非常『高镇东』的作风────他什么都不说,保持沉默,其实比我看得开。他把决定权交给我,如果能够接受,便继续吧。 他用一种奇特的沉默,将意思明明白白传递给我: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了。能给的就这么多;再多,半分也没有。 他仍是高镇东。一点没变。 后来高镇东再次叫了我的名字,说:「上次────」 说了两个字,就没了下文。 我没催促他,等了很久,他才又开口,只是明显转移了话题。 继沉默的一棒后,高镇东再丢了个软球:「────我挺高兴。你来了。」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自信过。高镇东□□裸的本质,自私到底,我自认除了自己以外大概再没几个人够受得了────尤其是在当你无法克制地爱着这个人的前提下。 我爱他。而我并无那么伟大。 爱使人馋相尽露,贱到尘埃里。 曾经指责陈仪伶的那些话,如今报应似的一一反弹回自己身上,我竟开始有些感同身受,若她在天有灵,也许会尽情地嘲笑我。 她曾说,女人喜欢假装自己无怨无悔地拯救男人,无非是因为爱他,又想得到对方全部的爱。这是一场豪赌。不到终局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必胜赢家,可陈仪伶把什么都押出去了,名声肉体感情,结果还是输得连命都没了。 我大约也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心情回头。也是在赌。 只是我不赌高镇东的感情了,就赌最后俩个的人痛。 即便最后的方向注定相背,我希望这些与我与他有关的痛苦,就像那片纹身一样,能在他身体占据一席之地。我不可能抓住他一辈子。也许有朝一日,我还会比他先结婚生子,与某个女人共组家庭。无论这次我们能走得多远、走多长,许久之后,我希望高镇东每每想起我时,就跟我忘不了他一样,一想就难受。 爱,太艰难了─────痛比爱容易。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如果高镇东真是铁石心肠,我认了;如果不是,我就要爱他爱到他自觉亏欠我。只有带着一份亏欠去过日子,有朝一日,当他再度无预警想起我的名字,才可能隐隐作痛。 唯有痛苦才能有效地提醒一个人不要忘记。 他能多痛几次,就不枉我爱他一场。不需要记得太牢,但总得记得曾经有个人爱他。 我怕他转头就忘了。爱最怕的,就是被人清醒地淡忘。 ........... 那晚高镇东背对着我,我从身后紧紧地拥住他,我们没有□□,却又像连续做了三天三夜的爱那般的疲劳又颓丧。 他没有挣脱。窗外的天色差不多反亮了,我们躺了很久,我知道高镇东并没有真的睡着,但我就当他是睡着了。 仅是一晚,我身上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胆子大了,也更直接了。 我轻吻住高镇东的后颈,尽量显得小心且温情,我以前不曾做过这种事,事后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刻意过头。 我听见窗外的鸟叫声。 撑起身体,伸手越过他关掉那盏夜灯,躺下前,顺势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三个字。 高镇东仍没有任何反应。我缓缓闭上眼睛。 .....天,已经亮了。 第22章 下部 (高镇东视角):二十一 ※高镇东视角: 与小丽那些陈年过往,至今都是一笔牵扯不清的烂账。 我想过多次,年轻时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她?第一次在学校外见到她的时候,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她笑起来特别好看,那时小丽很年轻,即使不化妆,也比学校多数的女生要来得漂亮。 她十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0 七岁时认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第一次做/爱;二十岁那年我们分手────我忽然惊觉,她其实也单纯过。 那两年我们激/情、甜蜜;小丽做什么、说什么都很讨人喜欢,每次带她出去总是特别有面子,一群兄弟的妞没有一个比我的小丽还正点。我们把日子过得很狂野,上山下海我都带着她,她在我怀里欢声尖叫,纷乱地吻着我的喉结,说着腻人的情话..... ……后来生活逐渐变调,日子从痛快过到不痛快,她都会哭着指控我,「─────是你毁了我。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我的确亏欠她。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也要因这份歉疚纠缠不清。 我认过这段初恋─────然而小丽的疯狂彻底教会我一件事:人不能犯错。 当你在某件事上犯过一次错,就是错一辈子。这与改不改正、弥不弥补,是两码子的事。错了就错了,过了就是过了,跟时间的道理一样,不能回头,除非你能重新回到过去。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曾因我一时大意掉过一个孩子,那年她才十八。 这件事我得负起大部分责任,那个场景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只是后来想想,却也会暗地松口气。这个孩子就算没有流掉,估计也不会生下来,姑且不说养不养得起,我跟小丽谁都没有为人父母的准备,那个年纪,我们自己都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我很矛盾,有时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却又会因为这些理性产生莫大的罪恶感。孩子可以不生下来,却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消失。是我对不起她。后来那段时间对她百依百顺,我自己都诧异自己的耐性,却心甘情愿,问过很多人,都说女人家小产伤身,我很谨慎,吃喝拉撒都亲手照顾,洗澡上厕所都将她抱进抱出,也才知道这个时候连吹风都不能,小丽变得很任性,但我尤着她,好像这样才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无论怎么弥补,小丽就是走不出那段抑郁期。 刚开始我能忍,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错。可长期如此,便做不到了。她变得喜怒无常,歇斯底里,经常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便嚎啕大哭。我低声哄她,她总抱着我说要原谅我、她很爱 我,可每次当我以为她已放下这件事,下一次她又能更糟糕地发作给我看,我并不想跟她吵架,所以当她又『来了』,我就干脆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我们过得很不快乐,但依旧继续彼此折磨。我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又是血性的年纪,可这种日子我还是过了一年,我想过为什么,除了愧疚,大约还是有些不舍。 十七、八岁那两年,我想我是真的喜欢过她。甚至爱过她。 后来劳力大仔跟他元配闹离婚的时候,也曾感叹过,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是会互相影响的,其中一个若时时刻刻处在痛苦之中,另一个势必也不会快乐。这句话让我想起以前跟小丽的那段水深火热的日子。我真他/妈深有同感。 我跟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已是半同居的状态,小丽有家不回,成天到晚往我这里跑;小产后,为了方便照顾她,更是朝夕相对,我们的关系就是在那段时期里迅速恶化,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时隔太久,我也忘了。 她流产后前半年,几乎没有笑容,后半年情绪变得不稳定,我怎么讨好都没用。我们每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小丽的情绪还是影响了我,我开始变得急性、暴躁。之前见到她的哭我会不好受,总想为她点什么,可关系越变越僵持,这种感觉也随之麻木、而无动于衷────曾经我觉得她是故意,可我毫无办法。 她在拿乔,想用这件事掐我一辈子,逼我娶她。 这种想法很浑。可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态度也差了起来,有时心里气她,其实是更气自己。 想起以前,也觉得好笑────我们不是没有过好日子,怎么最后变成这样。 我用第一部 机车载着她在阳金公路无所畏惧地飙速;深秋的夜带着她到擎天岗看流星雨;为她一句话花光一个月的薪水跑去刺青,她真真切切是我的初恋,也让我明白,再多的激情都经不住现实打磨。 曾经费尽心思追求她的感觉,那样的热烈,再也无法感同身受。我开始单方面的逃避她,逃避这种痛苦无限延伸的生活,也许是我不再像从前那么喜欢她。也许是我已经发现,不管再怎么补偿,我注定永远亏欠她。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却无法改变。 二十岁那年我跟小丽正式分手。她把我家的东西能砸得全都砸了。我讶异于一个女人竟有这种爆发力,但也不差忍这最后一次,沉默地让她发泄,只在她要拿刀的时候,才伸手阻止了一下,我以为她又要闹自杀,谁知道回头被她捅了一刀────我闪得很快,刀尖没能捅进肉里,却在腰间拉开一道血红的口子...... 那瞬间,小丽大概是真的要杀我。离奇的是,我竟没有太多愤怒,甚至有些轻松。我自以为是地想,就当是还她的。 她离开前精神已经不太好,整张脸看起来憔悴又虚弱,明明才刚满二十岁,明明才过了一年,她身上那种青春的活力与朝气已不剩半点,整个人像枝埋入岁月风沙中的残烛。 我还记得最后她站在我家大门口的眼神。晶亮却死气沉沉。她彷佛用尽全身最后一口气地诅咒我:「高镇东,你记住,你曾经是一个爸爸,有过一个孩子,就算没有生下来,这也是事实────你就是欠我的。你还不了。」 我无话可说。肩膀上那片俗气的龙纹隐隐发热,似乎都在嘲笑这一天、嘲笑我们曾经如何热情。 我没送小丽。相信她还记得回家的路。她依然有家可回,就不算太糟糕。我讽刺地想。或许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我觉得,没有我她才能过得更好。 曾经我以为自己值得依靠,结果被事实清楚地证明:我就不是那种人,也装不来那种人。 我自由惯了。否则在小丽央求我娶她的时候,我早就带她去户政事务所登记。 我正式从这两年意乱情迷的梦里清醒。 我厌恶束缚,无论是以什么名义,那会使我对生活感到恐慌。最喜欢她的时候,我都没想过结婚,之后更犯不着去娶一个对她我只剩下愧欠的女人来管束自己。这无疑是害她第二次,也将两个人往更深的火坑里推。除了分开,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遇上我,是小丽倒霉。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等她看开,就会发现我的爱并无什么值得,不过是来得凶猛,却经不起苦难。 .......那天过后,以为跟小丽这段关系到此是画下了句点。结果我想得太简单,才知道缘分不是任凭人的一张嘴说了就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1 算。 我低估了小丽。但没有办法。就像她好多年前说的那句话,是我欠她的。我发现自己彷佛真的被这句话给围困住,它束缚住我的手脚。 某一天小丽突然跑来银坊当小姐,生意火红,一做就是好几年;我是少爷,她是红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变了很多,唯有那张同样漂亮的脸蛋,可我对她再也提不起兴致。在我眼中,她更像是故意来找我麻烦的,宁愿两败俱伤,也不愿让我好过。我彷佛亲眼目睹了她坠落的过程,她还是那么漂亮,却变得尖锐刻薄,开始装模作样、兴风作浪......可大多时候我还是下意识选择让她,我承认自己对她做不到公私分明,我们之间不至于有那么清白,即使爱恨已成过去,她仍能用一个欠字捆绑住我,她存心惹出的那些麻烦,我再厌烦也替她收拾烂摊子,很多小姐都对此不满,觉得我偏心,她们不知道我跟她过去有过ㄧ段情,只以为我也煞中了小丽......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分开多年,再次以同事这种荒谬的关系在银妨那样的花花世界里重逢,我替她挡酒,帮她摆脱客人的骚扰,是因为良心作祟,后来偶尔与她再重温床上旧梦────只是因为我管不住下半身。 她对我仍有性/吸引力,可这一次,也仅止于上/床了。 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原因很简单,我不再爱她。 即使有时仍会想起,年轻时,有个女孩为我哭过很多次。 第23章 二十二(上) ※高镇东视角: 买子手提两罐啤酒走来,用手肘撞了我一下,问:「看什么啊?」 我接过啤酒,随手指了窗外的月亮。 买子本名杨买城,我们是小学同学,曾一起眨眼晃过初中几年的叛逆岁月,后来他因窃盗被判进少辅院三年,我们就此断了联系。再次重逢是好几年后。出来的买子在一间三温暖作泊车小弟,说来真巧,那间三温暖我也就去过那么一次,多年不见,当时要不是他主动叫住我,我们之间大概也就此错过。 买子似对我指月亮的动作很有成见,高呼:「耳朵不要啦────」 我与他碰杯,笑骂:「你他妈七岁啊?」 买子咯咯地笑,仰头灌酒,咕噜咕噜地蛮得很,耳边一时全是他吞咽的声响,他问我:「这几年来还好吗?」 我嗤笑,对他的假客套表示十分不屑。那时才刚与小丽分手不久,虽说觉得解脱,但偶尔想起,仍会挂念,不知她过得好不好。这些『私事』,我一句都无对买子提起,毕竟多年不见,曾经怎么百无禁忌也都是以前的事,于是凉凉的亏了他一句:「再坏也坏不过你啊。」 我们以前感情很好,再放肆的话都从彼此的臭嘴里听过,虽不清楚这些年来他过得什么生活,我却不怎么担心会得罪到他。大约那点仅存的熟悉在作祟吧。 买子果然没生气,相反,笑得更欢了,我们又伸手干杯。 「你呢?」我反问。 他抹过嘴角的泡沫,笑着自嘲:「也不能更坏了。」这话换作别人说,我可能也就当玩笑听听就算。可惜我认识买子。 或者说认识『过去』的买子。 印象里,过去的买子真是个『好兄弟』。 十几岁的少年,着迷逞凶斗狠,动不动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嚷嚷,吠得倒是好听,可真正能做到有难同当的其实没有几个。 买子算是个异类吧。我们那会儿在外面打架时,只要有他守在身后,几乎不用担心被别人偷袭。记得最常听他龇牙裂嘴讲的一句话就是:「干,他是我兄弟────」 作他的兄弟实在很容易。当初我是他的兄弟,别人也是他的兄弟。买子自幼家里穷,买罐汽水都要犹豫半天,他拥有最多的大概就是这些『兄弟』────那种有福就贴过来共享的兄弟、有难便拖着买子同担的兄弟。那年他进了少辅院,有一半原因就是被所谓的『兄弟义气』拖累。这些事,我后来也是听别人聊起,对于买子,我当下只觉得他活该。 傻啊。傻鸡啊。傻得招人恨。这种性格,早晚要出事,就算没有当年那件偷窃案,将来未必不会招惹更大的麻烦。都说本性难移,要买子这类人有效的学乖,唯有让他惨跌一跤,拿三年自由换一辈子聪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他自己想得开,且真的学得聪明。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种人生领悟的。 从小我就特烦别人对我说教讲道理。唱得比说得好听,尽他妈是些屁话。 我很早就在外面混,十九岁那年,跟着劳力仔手下的人学收帐,各种千奇百怪的人的『嘴脸』我算是见多了。 人在绝路时,往往本质尽露。很多人为了躲债,花样百出,大仔说过,判断一个人心正不正,就看他最难的时候,面对困境,有的人会赖死,有的人会赖活。有人为了逃债会装疯卖傻,把女人多来抵债我的见过,当着面脱了裤子屎/尿齐流的我也见过…… 只是那些人表现的再凄凉可怜,看看也就算了,干这行最切忌心软,干得久了,心都会被磨硬。当初包括我,还有好几个新血加入,只是能干满一年还留下的却很少,因为他们『太有』良心。其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穿了,我们就是收债不是抢劫,那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都是按规矩办事,我们『上课』的时候,有句话就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个好人,他妈的欠钱也得还钱啊。」那两年时间,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故事,我见得多,『好人』被逼到去跳楼,『好人』被逼到反逼自己妻女下海卖/肉……起初我也同情过,却也渐渐麻木。 后来我明白,这些人,顶多只能拿来当作自己的警醒,却不能去可怜他们,高利贷遍地都是,钱是借不完的,可今天你同情一个,明天就得同情十个。 就像罗军说的,「同情心,值几毛钱啊?」 .....买子与我过去见过的那些人和事,不过是换了层书皮,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年轻时我还可怜过他,只是我表现的方式,多是冷眼旁观。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越亲近的人,我往往越能残忍。 他的状况比起我见过最惨的那些家庭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起码他人出来了,且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活着吧,就有点希望。 ────虽然这些心里话我一句都不曾对买子说过。 久别重逢之后,我与买子保持断断续续的联系,这份交情算是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说坏是绝对不算,却也不到好的地步。 去当兵前夕,他主动提议要给我饯行。我答应了。 有些事情到底真的不一样了。就说以前那些为所欲为和畅所欲言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现在虽跟他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2 也是相处轻松,却明显感觉得有所保留。他是。我也是。 大概买子是真的『学乖』了。我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好事。...... 服完两年兵役后,买子换了份工作,不作泊车小弟了,改作酒保。 几次我们相约在他工作的酒吧见面,他作的是吧台。原来在我当兵的两年间,他去跟人学调酒,技术说不上多高深,但胜在肯下苦功,基础学得扎实,他说起初,光是那些英文酒名就把他搞得汗流浃背,闹了不少笑话,那时他会后悔,后悔以前不认真读书,笑说若能回到过去,他死活也会在上课的时候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给通通学全了……买子的工作态度摆得很端正,不过主要还是薪水上他退了一大步,不作要求,勤恳卑微,老板也才肯用他。 ……得知买子『性向』那晚,我是诧异的。 那天他喝得不少,虽不至于烂醉,但人也不算十分清醒。酒后吐出真言,他透露了那段一直以来避及不提的『三年』。说的不多。但大致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他是在少辅院『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样是哪样,他语意含糊,我他/妈也听明白了。 我试图想象买子那三年的生活,谁知道一下联想起的全是在大仔那边听过的监狱黄色笑话,不禁暗谯(闽南语:骂 )一声…… 买子说在里面三年,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个『朋友』。 那个人对他很好。除了他阿嬷以外,再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 第24章 二十二(下) 在最不受束缚的年纪失去了自由,差不多就是绑手绑脚的滋味。起初买子完全无法适应,他的状态很不好,每天心灰意冷的跟那些『同学』一起『照表上课』,都有些行尸走肉的味道,直到认识了『那个人』。 在里面,只有那个人一直陪着买子,和颜悦色,嘘寒问暖,说是一份从天而降的补偿也不为过。在有限的自由时间里,两个少年几乎形影不离。以前的事买子很孤独的。在少辅院那一千多个日子里,足够他将从前生活巨细靡遗地回味百遍,他终于惊觉自己的『问题』所在。从前他对别人使劲的付出,兄弟众多,却始终不满足,他从未得到同等的回馈────很久之后,买子才终于意识到这种不平等的感觉,原来叫寂寞。 在那少辅院的世界里,困住的几乎都是同个年龄层的荒唐少年,那个地方,说白点,就是少年监狱。 每个被送进来男孩子,都是躁动的荒唐少年,在少辅院里依然不安份的拉帮结派,落单的人总要倒霉。买子认识那个人,对他非常好,只要是能为买子做得,都亲手为买子作到,那些明文规定不能做得,也在督教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帮买子完成。他对买子越来越好……好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又神魂震荡────曾经在青春期里求而不得的渴望,买子在那个人身上得到了填补,甚至超出预期许多。他们这些人,就是少辅院里铺晒的猪肉,满是腐蝇,在那个少年荤腥而孤独的世界里,有时真的太难受了,难受到他们只能这样捱着,在黑黑的寝室里,在氤氲的澡堂中,捱出了纠结苦痛,捱出了交融。三年的时间真长。也真短。在那个单一性别的牢笼中,买子彻底晕头转向,他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体究竟起了什么样的恐怖的变化。彷佛时时刻刻都有只无形的手在引诱买子。引诱他做『错事』。他曾在厕所目睹过两个同班『同学』的事,那是一记重捶,击碎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后来…… 我听得心惊胆战。 ……买子那些醉话里,其中一句就是,「我不能失去他。」 后来这句话,在我的记忆里落地生根。 那时的我虽已有过一两个同性的□□,可图得纯粹就是肉体关系与截然不同的生理需要,那是与女人□□完全两回事的官能享受。纯属消遣。与男人谈真感情,光是想象,都让我本能地排斥。男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不能混为一谈。心理上,我认过一个小丽,觉得自己有天就算能再爱上什么人,也只会继续爱女人,怎么样都轮不到男人去────可买子的情况显然与我不同。 那夜的买子说着说即哽咽了。后面一些话他说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呜呜哇哇的……我已失去了基本的理解能力与耐性。 酒吧里越来越多的人对我跟发酒疯的买子投以侧目,我走去柜台结账,完了就将趴在桌上的买子撑起,往门口方向拖。这时一个身穿酒保制服的男人拦住我们,我心情不善,没什么好脸色,结果那个男人只是面带微笑,指着几乎不省人事的买子说,「我是他同事,请问你是?」 ……原来对方是担心我对买子图谋不轨。怕是个『捡尸』的,或者金光党。当时我脸一黑,伸手就打了买子一巴掌,那酒保露出惊讶的神情,买子被我打到有短暂的清醒;那酒保跟买子再三确认与我为熟识关系后才肯放行。 买子在路边抱着电线杆狂吐时,我人就坐在机车上抽烟,冷眼看待。 这种情绪或许就叫恨铁不成钢。 看买子吐得越难受,心里更莫名生出一股残忍的快感。那一刻,我打从心底瞧不起买子,觉得这人没用的不像个男人,毫无出息,才会颓废到为这种事醉生梦死的地步,简直吃饱了撑的。 若他今天是为个女人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赶上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能把他打醒;可一想到买子的对象是个男人,忽然间我连这个力气都不想白费。 人各有命,我告诉自己,也许这就是买子的命。 买子弯腰吐得唏哩花啦,肚子都贴到了大腿上,彷佛连心肝胆都要一并呕出来。他边吐边叫,像在吼着某个名字……经过的路人都在看着他────我在一旁佯装不认识他,直到他吐清静了,才粗鲁地将他拖回去。 事后得知买子那一夜买醉的主因,我不由冷笑。 他那个朋友要结婚了。女方准备带着两个月的肚子嫁人。 那个朋友请求买子不要离开他。 他告诉买子,他是不得已。..... 买子总以为自己在那三年里终于找到救赎,原来到最后,也不过是从一个坑里跳进另一个坑。 我不由感叹起这个世界的滑稽。原来世上真还有买子『这种人』的存在。 原以为他变了,变得不那么傻、变得聪明了。我高估了他。他走上一条更为狭窄的钢索,从开头就看不见生路。他根本没变。还是当年那个傻子。而我竟再度与他成为朋友。 ────多年之后,我一个人单独坐在宛如被龙卷风扫过的房间里,面对满地爆裂的塑料碎片,蓦地就忆起当年买子醉酒的那些话…… 字字句句犹在耳边。 曾经我看不起的人和事,往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3 后都一一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想程瀚青。 .....我们曾经一起走在曼谷的街头,我们亲吻、相拥。 他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后来我做了一件伤害对方的事,导致多年前小丽砸屋的情景几乎又在多年后重演一遍,只是这一次,我没法再做一个隔岸观火的人,我跟程瀚青打了一架……家里很多东西都在那天毁于一旦,就算想修也修不好。 程瀚青临走前在我家门口发了一通毒誓。那副神情简直与多年前的小丽不谋而合,令我寒毛竖起。在他转身那剎那,我差点一个冲动开口叫住他,也许我后悔了……不,或者说当我看见他愤怒流泪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后来我躺在那间满目疮痍的房间里,无心收拾。 也许这么多年来,这间房子也有了它自己的意识,它的破败的样子很好地反映了我当时的情绪,我们有一样的感情,看着它,就像看着我自己一样。它没有哭,只不过在听见程瀚青甩门的那一声后,眨眼荒凉了。 他在这间房子里留下的东西不多,精/液占据最多数,愤怒与泪水是其中之一,最少的,却最具破坏力。。 第25章 二十三 ※高镇东视角: 与程瀚青的肉/体关系前后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稳定、漫长,超出我的预期。虽然中间因为他去当兵一度断了联系,也还是打破我以往的纪录───甚至超越跟小丽从热烈到破碎的三年。 头一、两年,我们之间并无什么故事可说,单纯就是炮/友,我们活动的范围不会超出这几坪大的小空间,不了解对方更多的私事,只参与彼此的性生活。 炮/友就是贪图方便,并不适合两个交情太深的人来做───若是太熟悉,往往就不好意思再随便了。 做/爱状态以外的程瀚青,本质上是个没什么趣味的男人。 之前跟我一起过的两个男人,一个年纪比我大,一个比我小。外表上都不是很『男人』的那种男人,属于皮肤比较白皙、浑身没几两肉的那类型。性/事上我控制欲比较重,不爱玩花样,却享受压迫他人的乐趣,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将他们轻易的翻来覆去,那会让我感到更加兴奋...... 程瀚青是个特殊的例外。我还记得在起初在机车行里碰见他的那几次。我送车去修,最后一次他们通知我去取车的那回,程瀚青穿着件普通的黑色背心,正蹲在地上给一台机车换胎,他肩膀宽,亮橘色的工作服被他绑在腹部,显得腰更窄,他微抿着嘴,一张脸因全神贯注而紧绷着,手上的棉手套黑一块白一块的。 我踏进修车店,一眼又注意到这位认真工作的年轻男人。上一次送车来修时,听见他们的师傅叫他阿青。 他的额头、脖子、手臂……那些暴/露人前的深色皮肤上都布满一层油亮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水珠歪歪斜斜地滑动着,我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在飘着浓厚机油味的空间里,吐息的热气,彷佛都有了形状。 机车行的员工当然不只程瀚青一个员工,乍眼望去他似乎是最年轻的一个……应该吧,其实我也没怎么留意其他人。 大约是那身强烈的『男人味儿』,汗淋淋的程瀚青从此给我留下一个特别深刻的印象。他让我想起在成功岭受训时痛苦的夏季,在高温的催化下,成天扎根在同性间千奇百怪的的体/味里,他们的袜子、鞋子,还有同寝的那两个香港脚,我们成日与这些倒尽胃口的气味为伍,生/理需求不仅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更加强烈……我注意到程瀚青的肤色。那年刚服完兵役,晒得挺黑,程瀚青的肤色几乎跟我不相上下,甚至比我要更深一些…… 除开性别不说,他跟我从前那些男男女女的□□毫无共通点。他太有男人味。他工作需要技术也耗体力,他不仅体格很好,一双手臂的线条也极其好看,充满力量,我不解自己为何对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来电』,他看上甚至与我不相上下,偏偏身体的躁动如此诚实,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尝鲜心态───是个男人大多都会有。 程瀚青曾坦言他是同/性恋。是那种完全让人无法从外表联想到是个同性恋的同性恋。 这样的人却轻易让我燃起了火苗。那是种旗鼓相当的感觉。就像从前在金山夜冲,最见不得便是自己前头有车,那时的我们皆是一头精力旺盛的斗牛,前方闪烁的车尾灯,是黑夜里最惹眼的一块红布,引出我们横冲直撞的斗志。 我以前没跟程瀚青这样的人搞过,确定他是同道中人后───体内的火烧得更旺了。我确定这个男人让我心生遐想。 ……与程瀚青的第一次,我并没有带他回家的念头。男人跟男人约/炮,往往比男人跟女人之间更容易直切主题。 我们打算去摩铁开房。可因为时间是约在程瀚青下班之后,他说肚子饿,我们只好先去吃了顿消夜。席间,彼此的话都不多,只在点菜时才有交流,上菜后,他只顾埋头吃,看得出来是真饿了。一般男人的吃相大抵就是那样,没什么特别好形容的,程瀚青看不出特别拘束或紧张,后来桌底下我们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就磨了那么一下,说不清是他碰我,还是我碰他────那一下就是个开关,嘎搭一声,我跟他都抬起头看着彼此。 若说那瞬间的心思是瓦斯,那么眼神就是火柴,砰的一声,我们在对方身上都看见了饥肠辘辘的影子。 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我们匆匆结了帐,摩铁就在餐厅对面,过马路那时,我跟他几乎是用跑的,连几分钟的绿灯都不愿等待,我们直接冲过了马路上的车阵,刺耳的喇叭声尖锐的很,一台出租车车车窗摇下来,冲我们怒骂:「干,找死喔!」────我朝后头比了中指,捏着程瀚青饱满的手臂跑进了摩铁,焦躁无比的在柜台登记…… 房门才关上,我们就撞在一起亲吻。我迅速勃/起,裤子几乎要撑破,我迫不及待与他的胯/下用力摩擦,伸手去扯他,却扯不太动。 或许因为我们体格相当,或许因为他也在扯我……这个发现忽让我生出一股暴躁与激情,我彷佛又变成了深夜在公路上飙速的公牛,现在的程瀚青就是我的那块红布────我不仅要冲过去、更要冲破他!…… 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我推他、他拉我。我比以往任何一次性事都要来得粗鲁,程瀚青却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相反,更加的配合、投入。 我逐渐失控,灯光映照在他□□的背脊上,他被我按在下面,用嘴撕开保险套,急躁的将狰狞的阳/具□□他的肛/门内…… 程瀚青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压低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4 身体,听见自己稠得像墨的呼吸,程瀚青双手撑在床头,手背上爆出了好几条青筋,老一辈的常说这是『歹命手』,注定一生劳苦、庸碌……程瀚青还年轻。拥有一副好身体。还有这样的一双大手。现在这双手正抓着床头边缘,猛烈的颤抖……他脖子非常红。我喷出一口热气,伸手摸了上去,摸着摸着,鬼迷心窍般,竟忍不住掐住了他────他没有反抗,只是低咽一声,听起来像是闷在喉头里的一声咕噜,我在他身上奋力挞伐,粗暴的快感铺天盖地而来,是那样汹涌,我彻底失去理智,骑在他身上,只觉得他是一匹马。是一台煞车被剪断的失速的野狼。我们在欲/望的荒野里狂奔驰骋……这是跟女人做/ 爱完全不能比拟的。 天,我们是如此合拍,就像我们早已这么干过成千上百次。 「啊────!」后来我双手都掐上程瀚青的脖子,直到那通红的皮肤逐渐泛出一丝紫,他猛地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手劲奇大,剎那,我彷佛也尝到了那种窒息感。我射/了。松开手,从巅峰坠落似地重重倒在他的身上……. 爽。又不能单纯用一个爽字概括。这种快感使人有些精神错乱,我情不自禁的亲他、亲他……程瀚青全身是滑腻的汗水,我也是。他趴在床上,我瞥见他的右手正插在床垫与跨间的位置,在抽动、在喘息,我笑得很凶,双手直接把他身体翻过来,一场疯狂的性/爱下来,我们有了默契,程瀚青仰躺着,自动曲起一条腿,我则低下头为他口/交…….一切是那么情不自禁、水到渠成。 我们短暂相拥,享受片刻的颓废与满足,彼此都在这场风雨中得到非常的快乐。 ……事后,程瀚青低哑的问:「有烟吗?」 我心情很好,于是爬下床摸出了自己的烟盒,一次抽出两支烟含在嘴里,一起点燃了它们。躺回床上,抽出嘴里其中一支烟贴上的程瀚青的嘴边,他没动,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大口……. 我斜瞟他一眼,忍不住说:「你不错啊……真的。」 他像是笑了下,又像没有,我们并肩躺着,各自沉默的抽烟,不知何时就瞇了过去。 ……休息满四个小时后,我们穿回衣裤,在摩铁门口各自分别前,本已走出几步的程瀚青又突然回头,他问我:「下次还方便找你吗?」 我转过头,他穿着牛仔夹克、牛仔裤站在夜色中,程瀚青的眉宇之间堆栈着石块,有股超龄的重量,可那晚做/ 爱之后,它们离奇地松动了。脸虽还是那张沉默的脸,整个人却在眨眼间变得不太一样,他就像他嘴边的那枝剩下半截的烟头,随着吸起,点点鲜活、缓缓明亮…… 我吐出一口烟圈,忍不住就把逗妞的那套搬出来逗他,他当然没半点像妞的地方,我就是单纯心情好,想逗逗他:「你找我,我就方便。」 结果他笑了,眼角绷出几条细纹,还挺好看。 几个小时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心蓦然动了动,有些痒,我自己也说不清缘故。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后来才朝程瀚青抬了抬下巴,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笑说:「走了────再连络。」 他嗯了声,我们各自朝反方向离去,从次开始好几年剪不断的性关系。 ......买子后来知道我身边有个程瀚青这么个人,愣了很久,惊讶地问:「你、你是同─────」 我当时瞟了他一眼,懒得回答这句废话。 买子皱起眉头,像是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在我冷淡的反应下尴尬笑了声,不知又在想什么。 「也是,看你也不像,」他捏着手里花生苦笑,后来也不知到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对他自己说:「其实我也────算了,没事,逢场作戏嘛.....我明白,没事.....结婚前多玩多看,以后心才收的牢、才牢。」 第26章 二十四(上) 程瀚青曾问我为什么会去混黑社会。 我当时回想了下自己过去十几岁时的日子,耸了耸肩,回答:「闲的吧,不混我能干嘛。」 那时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在那么单调,有时完事后,也会随意的闲聊几句。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我向他坦言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程瀚青知道之后没什么特殊反应,离奇的是,我被他眉眼间的那份淡定取悦,自己也十分不解,忽然就升起了想更多说点什么念头。 我断断续续说起自己从前那段带点疯狂色彩的生活。 程瀚青颇有兴趣的样子,静静听着我描述那些虚虚实实的黑社会生活。我是掐着分寸的。说别人的事多,说自己的事少。就算提起自己,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那年代,出来混的兄弟多数着着迷刺青。这算是一种黑帮风气。出来混的兄弟很少用真名,八成是绰号,好像明星取艺名那样,再不然就是身上有某种特别显眼的特征(例如:纹身,伤痕),这类似他们的第二张身分证。很多做到大哥级之后,都讲究兵不血刃,当混到一定地位,不再总需要自己亲自舞刀弄枪的时候,那些已经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只要把他们身上那些代表性的『身分证』亮出去,谁都要卖他们三分面子,这才叫真正的走路都带风。后来那些后生晚辈有样学样,各种奇形怪状的称呼越来越多,染头发,穿耳洞,疯刺青,左青龙右白虎,还没混出个名头,就倾向先把自己弄得凶神恶煞,招摇嚣张\',走在路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社会一样……. 我跟程瀚青分享不少以前听过各种诡异的『混号』,也跟他说起几个大哥的传奇故事,他平时少有表情,可那个下午,他的眼神都透着隐隐的笑意。 他问我:「那你以前有什么绰号?」 我伸手把地上的烟灰缸拖到手边,说:「想知道啊?」 程瀚青弹了弹烟灰,嗯了声。 我以前的确有个绰号,原本那只是罗军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结果被其他人叫开了。有一次劳力仔请手下一大群弟兄去洗三温暖,在大众澡堂听见罗军叫我,就忍不住大笑,当场就亏着罗军说:「阿东这个『艺名』取得好啊!名符其实!以后去大哥店里帮忙,那边美女不缺,就缺个镇店帅哥!」...... ────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程瀚青难得有这种迫不及待的样子。他问我:「到底叫什么?」 我忽然玩心一起,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说这叫什么?」 程瀚青顿了顿,一副你耍我吧的眼神。我哈哈大笑。 「......后来我大哥走哪都叫我靓仔靓仔,很多人就跟着起哄,开始有人叫我靓东、有人叫我靓仔东,之后唯一会连名带姓叫我的人就只剩下仇家了。」我笑。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5 程瀚青说:「听起来有点像香港的那种古惑仔。」 「靓东……」他忽然这么叫我,我转头看着他,他神情有些玩味,一双眼神仔细地打量着我,宛如一场赤/裸的视/奸。 他的嘴微微动着,像是反复把那两个字放在口里嚼,反复地、慢慢地嚼....... 我将烟恶意地喷在他脸上。 靓东。他又叫了一次。这次比较模糊。 同样两个音节,从程瀚青嘴里叫出来却别有滋味,听起来跟别人都不太一样,或许因为我们那时刚做完爱,我总觉得他在跟我调情。 ....... 当年,罗军是劳力仔手下最出色的一位『武将』。劳力仔转型之后,酒店一间接一间地开,事业规模越做越大,重心大多摆在赚钱,早不在从前那般喊打喊杀,其中多少也扯到了历年来政/党轮替、警政大换血的缘故。 我是正好赶上末段时期。 劳力仔一无反顾弃武从商,受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罗军。 别人都说罗军这下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听说年轻时,他帮着劳力仔从高雄火拚到艋舺,用一双拳头把劳力仔从一个卖鱼的儿子推到角头大哥的位置,虽说老大是劳力仔稳坐,但罗军本身的传奇的色彩却更为浓厚,江湖上每一提到罗军,通常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很能打。出了名的能打...... 十八岁那年我跟在罗军手下『学习』,那时候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地痞,大哥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搞过不少事,不只是收债。像我们底下这种『小弟』,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哪里缺人,就得补上去帮忙。围事,跑腿,上面火并时,我们就得做打手,还得给大嫂或老大情妇当司机。简单来说,只要大哥需要你去干什么,你就非干不可。 劳力仔对于赚钱这件事,比作一个纯黑社会还异常热忱。 有一次我曾听他在茶桌上对罗军说:「黑社会不是人啊?黑社会不用吃饭啊?恁爸以前混黑社会是因为小学没毕业,没活路没饭吃,现在继续混───当然是为了赚钱。」 我们底下早都敬罗军是『二哥』。 他跟劳力仔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在帮里说话极有份量。外面都在传,劳力仔能有今天,罗军功不可没。就连劳力仔自己都不否认。 后来罗军开玩笑叫我靓东,算无意间给我开启了另一条生路。去服兵役之前,劳力仔亲口对我承诺,退伍后让我去银坊上班───在此之前,关于未来,我是从没想过。 最血性方刚的那两年,我的人不是在迪士可围事、就是在街上火并。后来去回想,才多少感到心惊,刀口舔血的日子,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有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 年轻时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惊心的感觉,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使有个正点的女朋友,也无牵无挂,经常上一刻在床上与小丽温存,下一刻接到电话就套上裤子提着家伙出门。 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打打杀杀。 .....最后一年过得最是疯狂。 第27章 二十四(下) 当时劳力仔在本土已混出名声,可看在那些土生土长的台北角头与那帮外省挂眼底,他就一个南部的土包子。那些台北角头们很矛盾。心里既看不起这个迅速崛起的『乡下人』,又眼红劳力仔在台中搞起的有色生意如日中天,劳力仔欲在台北插旗开店的动作,就像狠狠踩到他们的领地与老虎尾巴,那帮人千方百计想给劳力仔洗脸(闽南语:羞辱、消遣),来个下马威,按规矩来说,拜码头是少不了,反正劳力仔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庄脚俗』,一个死南部人想来台北捞钱,还不是要捏在他们手里…… 那是最难的一年。 台北挂的硬,劳力仔比他们更硬。敬酒不吃,罚酒不接。他自己是一路刀光剑影闯上来的人物,心知肚明,对这些豺狼虎豹妥协过一次,日后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可码头也不得不拜。劳力仔那时算是半个人都札到了金钱坑里,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男人认准一个money────钱啊!钱就是他亲爹妈。 八零年代可是台湾的黄金时代。七零年的十大建设,八零年台股狂飙,遍地钱淹脚目。钱疯狂了!不要命地往人的手指缝里钻。人也疯狂了。不吃不喝地到处抢钱。那是一锅浓郁的肉味儿,引来一票洪水猛兽,要贪就得凶。 谈判最终破裂,劳力仔不愿折腰,在堂口酒一干,杯子一摔,呛了一句:「恁爸就是下港来欸啦───」 这句话后来莫名在道上流传了很多年。 一个摔杯的动作,等同破局,两方都是道上人,『清洁费』乔不拢,只能预示着日后全武行相见。大家各凭本事。 劳力仔硬气,店照开。第一间店在林森北路开幕那晚,就有人来闹场。罗军早就预料到,于是带着我们一群人在店里守着,我对这样的行为一度不解,心想今天打赢了又如何,别人天天上门来闹,长期如此,还有哪个客人敢上门?…… 那时许多人都说劳力仔头壳有问题。这种作法就好比当枪匹马走到别人的地盘挑衅呛声,谁管他在南部台中混得怎样风生水起,台北终究不是他的地盘,那就是寡不敌众。有人隔岸观火,等着看这出好戏,觉得劳力仔的黑道生涯也差不多走到了结尾。也有人说劳力仔必定无法活着走出台北。 那是水深火热的几个月。 我一辈子打过最多、最惨烈的架全都聚集在那段时光。往后回味起来,都格外心惊。 那时有个跟我混得很熟的兄弟,叫阿磊。我们每天累到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吃饭睡觉上厕所,就在劳力仔名下的酒店跟迪士可里,起初道上风声传得很厉害,我们都以为场面会搞得很惨烈,但实际上,情况并不如预想的那样严重,却也不得轻松。经常就有人上门来找麻烦。劳力仔不出面,罗军同我们一块窝在店里,他对自己人的要求就一个:不要弄出人命。罗军究竟杀过人没有,这是一个谜。可他辉煌的战绩是摆在那里的,如今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不仅没有意义,还不合里。拳脚刀剑不长眼,真正出事的时候,自保是本能,根本控制不了。 ......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对,越想越不对。两位大哥的态度显然都有问题。罗军总叮嘱我们绝对要憋住了,别搞出大事。他跟劳力仔似有别的计划,如今这样的结果,横看竖看劳力仔都不占便宜,他这几年生意做大,性格是越来越像个利益当头的商人,大张旗鼓的树敌,又讨不到好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实在不像他能干得出来的。罗军异常的表现也步步坐实这项猜测。当时几个小弟,包括我都察觉到异样,只是没人知道两位大哥的心理打得究竟是什么如意算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6 盘,也无人提出质疑。社会本就残酷,何况黑社会,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大概就是所谓小喽啰的命。 阿磊是个舞霸。 以前我们混迪士可,他四肢的协调性非常好,总在舞池中央贴着最辣的妞儿热舞,腰臀甩得比女人还风/骚。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在『丽宫』给他庆祝,玩high了,在场男男女女搞得浑身白奶油,我们给他唱生日快乐歌………. 他站在台上拿着麦,酒意上头地说:「靓东!十年后我们再回来,二十八岁的时候────再来丽宫给我唱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可惜阿磊终究没能等到二十八。 那晚,一群年轻人带了家伙上门。因为罗军交代过不准闹出人命,于是我们身边几乎都没有准备称手的武器。领头那个鼻青脸肿的黄毛之前就来过,被赤手空拳的阿磊打得很惨,这回他带来总共有十多个人,人人带了棍子、球棒,只有那个黄毛手上是拿刀的…….. 我们这边的人脸色都变了,下意识要抄东西,可是手边一时能抓到的不是烟灰缸就是花瓶,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细想,两方就打了起来。 前面几波找碴的人,跟这批凶狠的程度简直不能比。很快地我们都察觉到不对。 到处都是玻璃破碎的声响及呛声,所有人都打红了眼,我跑到酒柜前抽出两支洋酒,直接往眼前那个持球棒的年轻人鼻梁上掼,瓶子碎了,对方像摊烂泥倒在地上打滚,那哀号相当凄惨,很多人那瞬间都往这个方向瞄了一下,场面一片混乱,背景ktv的音乐还正播着…… 「干────!」我管不了那么多,抢过地上的球棒,再度冲进战圈,杀红了眼,见人就抡。 「当!」一个非常突兀的声音,我本能回头,就见远处几个人围着一个阿磊。对方的人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条铁链,一把从后面勒住阿磊的脖子,我目睹了那一剎那────阿磊的身体被猛烈地向后扯,脖子倏地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我忍不住大吼,冲过去时已来不及。 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拿了棍子重重敲在阿磊的头上,我反射性闭上眼,彷佛感觉到点点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还有那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是包在皮肉里的骨头的声音......是阿磊的! 我奔过去,一棒挥开阿磊前方的人,再回头补第二棒时,脖子便感到一阵剧烈的压迫,眼前一黑,几乎窒息───那条刚刚还缠住阿磊的铁链,就勒在我的脖子上。 我双目欲裂,仍在挣扎,脖子上的铁链越来越紧,不停将我向后拉,眼前阵阵发黑,不知道谁在后面大喊了声靓东,几秒后颈子上的力道突然松开,我一下站不住,跪倒在阿磊身边...... 阿磊的口鼻已经冒出大量的鲜血,身体歪扭,抽蓄的幅度逐渐忽大忽小,他原本还能叫几声,后来连这点声音都没了...... 我想伸手想碰碰他,却在触碰到的那瞬间停住,我站起来,往那个被我们的人围住的铁链男大步走去。 窗外警笛的声音隐约传来,由远至近。 罗军已制住那个持刀的黄毛,他朝我怒吼:「靓东!」我恍若未闻,那个铁链男被两个兄弟压制在地上,他们抬头一见我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一下都呆住了,下意识就往旁边一闪,罗军则在一边大喊:「拦住靓东───拦住───!」 脸上还有阿磊的血。 余温散得很快,迅速由热变冷,那一刻的我似很冲动,又似很冷静, ……我冲到那个铁链男面前,膝盖重重磕在他的胸口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铁链男一口气卡在喉头连叫都叫不出来,布满血丝双眼直直瞪着我,惊惧得彷佛下一秒就要爆出眼眶,他双手被老黑按在地上,身体依然像条离水垂死的鱼般奋力跳弹,我五指越收越紧,手臂的筋都浮了起来,这一切不过都发生在瞬间────余光察觉到其他人要来拉我,我立即伏下身,紧紧盯着铁链男越渐狰狞泛黑的五官,右手缓缓伸向他被老黑按住的手背,摸到了铁链男的大拇指后紧紧握住,示意老黑把人压紧了…… 「躺在那边那个是我兄弟,记住了,他叫阿磊……..」我在他耳边,说得很缓慢,嗓子压得前所未有的低沉:「记住了,我────叫高镇东。」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我面无表情抓牢手里那根大拇指,猛烈向上一掰...... 整间酒店凌乱不堪,而警察冲进店里那一瞬,我已被其他人扯开。....... 那ㄧ年,阿磊没死。却也生不如死。那ㄧ棍和那条铁链造成他的大脑与脊部伤害,瘫在床上昏迷不醒,从此成了植物人。 他没能坚持到二十八。丽宫也没能熬十年。没人能想到舞厅业没落的那样快,□□零年代的夜生活,五光十色激光光,霓虹舞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我们的世界里凋零…… 当兵前我坐在阿磊病床边,他浑身插满管子,脸颊迅速消瘦,病房日计费的,最后也只有那一沓冰冷的医疗账单,成了阿磊最后的价值。 贵得吓人。忽然间我也胡涂了,不明白这一切的结果,起初为的都是什么,值得吗? 我无法自问,想问阿磊───可惜他再不能回答。 第28章 二十五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是阿磊走得那一天。 他终于走了。 在床上躺了四年,呼吸停止在二十四岁。 这些年他的医疗费大半是劳力仔负责。阿磊有个大姊,时常去医院探望,我遇过好几次,从没见过除她以外的阿磊他们家的长辈。 …… 那天,我是早上收到的通知。 阿磊大姐给我打的电话。大概是因为我是最常去看阿磊的朋友。 电话里,她颇为冷静,说:「如果你今天方便的话,来医院送弟弟最后一程吧。」 阿磊的家人已同意拔管。 我中午到的阳明医院。 走到病房外,除了阿磊大姐之外,还有一个老人。我第一次见到阿磊家的长辈。 阿磊大姐率先发现我,朝点头致意,她低声跟手边搀扶的老人说了些话,两个人就转了身,朝门口走来。我往旁边让路,老人家经过我身边时还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眼混浊沧桑,近看有些可怕。那是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法令纹像两条深刻的刀痕,是岁月凿上去的,我已忘了上次被长辈这样死死盯着看是什么样的情景了,我顿时哑口无言,连叫人都无法,那感觉并不好受,但也无法避开对方的目光────在老人的双目里,我看见清晰的怨怼。 老人一句话都没多说,定定看了我一会儿,就被阿磊的姐姐扶着走了。 擦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7 身而过时,大姐低声对我说,「下午三点十分,进去跟他说说话吧。」 她声音轻,听得出哽咽。 ……走进病房,阿磊住得是普通四人间,每个病患之间的距离用一片又一片的淡橘色帘幕隔开,没有多少隐私可言。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脸颊深深凹陷,原先健康的体格已瘦得脱形。双目紧闭的阿磊,他以前在舞厅大秀舞技的样子,直到那日我依旧记得很清楚。阿磊是否能苏醒,从他第一次手术过后,就成为一个谜,曾经我也忧心哪一天他醒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白痴。他妈的,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医生还真说过: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也许他的智商会倒退成十岁以下的孩童,也许更不乐观…… ……当时我心情很差,试图想象不能自理、口水横流的阿磊,光是想象,都感到难堪与残忍。 等待无疑是煎熬的。尤其是当你无法确定自己等待的结果是好是坏。 如今谁都不用再等了。因为阿磊的家人已代替阿磊做了选择。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里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 我好奇问过医生,阿磊这么躺着,看似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那他还有感觉吗? 医生说:「理论上是有的。理论上───他只是动不了而已。」后来我尝试揣摩过阿磊现在的处境,发现自己完全不能体会。若哪一天我也变成了这个样子,动不能动,说不能说,我想我也宁愿早点去死,求个解脱。 当夜我就做了噩梦,梦见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动不了,一片漆黑,却有阿磊的声音,他说什么我不记得了,醒过来时,我浑身冷汗,直觉将它视为噩梦。那时我总希望阿磊能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却没想过他是不是愿意撑下去,这样漫长的日子,一天干耗过一天,一耗就是四年。 ….. 扯扯嘴角,我拿出刚刚在楼下新买的烟。捏着盒子抖出一只,叼进嘴里才想起医院禁烟,于是又将烟抽出,放在手指间搓揉了一会儿。 我发了一阵子呆。后来,那根烟后来被我塞到阿磊手中。, 我站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低声喊:「好兄弟────」 低下头,嘴在阿磊的额头上重重碾了一下,眼眶忽地烧热了,说:「下辈子再战。」 冷冰冰的呼吸器。四面苍白的墙。 ......阿磊依旧无动于衷。 我以为自己不会哭。 ──── 那天是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八号。在那间病房里,我统共待不过十分钟,而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十几个小时过后,我会再度与阔别两年的程瀚青重逢。 ………………… 那天离开医院后,我回家倒头就睡,狠狠补了一觉,晚上照常去银坊上班。 白天阿磊的事,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情绪,那天晚上我喝了个大醉,对于后来发生的事,都只剩下零散而混乱的印象。简直都有点罗生门的味道。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酒醉后寻找程瀚青的号码,也忘了为何会与楼下那群人打起来,我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有些片段都是后来听peter他们转述,才隐隐忆起。 那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不,严格来说,不能说是同一天。 因为碰到程瀚青时,已过了午夜零点,是十二月二十九号了。 我跟他许久不见。自从两年多前他去当兵之后,我们就再没连系过。头半年想起他的频率比较高,因为那时工作上比较清闲,直到后来劳力仔在台北的第三间酒店『银坊』开幕,我从此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将自己投入到工作里,生活正式性的忙碌起来,不再是以前那样到处给人围事的小流氓,性质不一样了,起码有了规律性;休假没事时,就去荣总看阿磊,期间短暂有过一个女伴,从此想起程瀚青的频率更加的少……. 我想,我跟他之间,真有那么点天注定的意思。否则我想不到其它的理由可以去解释。每次关于那些程瀚青的印象逐渐随着时间越加淡去时,就必然会发生点什么意外,将我跟他重新拉回到这条没有前途的路上,这么多年来,彷佛谁都逃不去,既作不到坦然的心贴心,又无法彻底分开彼此的肉体。…….. 那晚打架事件过后,我们又火速地重新搞到一块去,这次维持的时间,比上一次要来得更长,相处上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越来越……. 有天晚上,我在家看电视,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以前跟买子他们成天泡在溜冰场的日子。 怀念的滋味来得突然而猛烈,我在家喝了半罐啤酒,冰凉的温度没能缓解这股激动的情绪,反而更加刺激它。我想起许多过去的人事。……那年尚未被收监的买子。那几年还活蹦乱跳的阿磊。我们正值热衷耍帅的时期,非要扛着一台收音机在溜冰场边摆着,放着最新的流行乐,不顾劝阻将声量调到最大,在那偌大的椭圆里竞速狂欢,高歌,秀花式,对经过的女生乱吹口哨........ 如今阿磊没了。买子也过了那种随约随到的阶段。大家都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背道而驰,我也体会了一把物事人非的滋味。 ……我拿起电话,凭借那几分消灭不下去的冲动给程瀚青打了电话。我认识的人很多,可删删减减,最后觉得合适的人,竟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的□□。 那晚我们跑到西门町附近的溜冰场。我还记得是周六。它营业到晚间11点。我们到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五十分钟。 从踏进溜冰场后,我的心就一直跳得飞快,很兴奋……. 租了溜冰鞋后,我才想起问他:「会溜吗?」 他说:「溜过。」 我笑。 ……不过一时兴起的念头,就这样得到了实现,其实也不是多困难的事,却仍感到难得。 也许正因老早就脱离了动辄热血沸腾的少年岁月,望着溜冰场,在那人烟稀少逐渐接近午夜的时分,我忽然才有一种『一路走来一路失去』的感觉。 唰────空旷的溜冰场回音很大,我们两的大男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直直奔溜出去。回旋的视野,拉成一幅布幕,忽远忽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感觉这个地球似乎是真正在旋转的。程瀚青溜得也不错,动作很流利;我则不停绕着场的边缘溜圈儿,唰唰唰的,不停的移动、移动;他在靠中间的位置,也不停的移动、移动…… 程瀚青的头发比我略长一点,不时会被流动的空气刮起,撩过眉目,导致他的眼神不时微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视线沾在了一起,空气成了胶水,把我跟他黏着了,隔着不断变化的距离与方向,我盯着他绕圈,他也盯着绕圈,脚下滑得越快,越看得专注。程瀚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8 青身后的背景不断在视野内变化,远处的柜台、灯管、墙上的海报、铁灰的长形置物柜、座椅、声音……都被浸到水中泡软塌了一般,连同脑海中失速的回忆,全在程瀚青的背后迷离的糊烂成一团光怪陆离的世界,恍惚间,我似回到过去,听间当年场边收音机里狂野的歌声,有大笑怪叫的买子,高声唱着《三分钟放纵》的阿磊,有被我们逗到满脸通红的青涩工读生…… 忽快,忽慢。 我跟程瀚青的距离越来越短、越来越,短…… 即将涨裂的情绪,曾经就地掩埋的那些喜怒哀乐与苦痛,再也压抑不住!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分担它、宣泄它───若不能,就陪着我一起被淹没。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打给程瀚青的原因。并不单纯只是一时兴起的消遣。是有预谋性的。 我们不可避免的冲撞。那是一种本能,我抵挡不了这股渴望。 我跟程瀚青脚底下各有四颗轮,冲力太大,来不及在场内划出一个完满的圆,就只滑出一道破裂滑稽的弧线。 在地上摔出巨响,伴随着疼痛,我们急促相拥,在晚班服务员惊诧的眼神下,那一刻,我竟有种对程瀚青原来就充满感情的离奇错觉。 ......我们狂热地亲吻,头一次不是因性而起的吻。唇舌凶猛的交/缠,撕咬,唾液间满是浓烈的雄性气息。 情不自禁。 我意识清楚明白,这是一个男人────这是一副坚韧结实的身躯。没有丰满的胸。没有细腻的肌肤。摔倒的剎那,他大半身体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垫在我下方,而他只是闷哼了一声。 连我都觉得必定极痛。程瀚青的表情难看极了,狰狞得很,却又有畅快的笑意,两种矛盾交融在一起.......都是令我疯狂的原因。 那一刻…… 「啊───」服务生连续的惊呼,她大概要去报警了,目睹两个大男人在溜冰场奔放的热吻,难保不是想着夜半碰见了变/态,说不定还有爱/滋病……我抬头瞟了一眼,对方嫌恶的表情一时来不及收起,这时程瀚青突然握住我的手。 「快跑。」他低声说。 后来的我一路都是被动的。 被他拉起。被他拉着换鞋、又被他拉着跑。 彷佛学生时代做坏事被教官抓到的情景,我们一路逃。逃出了溜冰场,又在西门町纷乱的夜色里狂奔。程瀚青的手很热。 ────就像那晚打架的时候,我唯一的印象也是他这样拉着我逃。 我们冲进停了一排机车的巷弄内。 ────我问他为什么来接我,他说,因为我一直没忘记你住在这里。 ……我们蹲在路灯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我有点疯地问他:「爽不?」 程瀚青低笑一声:「你有病吧。」 疯狂的余韵犹在,我怔怔看着他,放松到有些失神,克制不住地有种想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么的冲动:「我……」 他转头看着我,而我顿住,一下也不清楚那时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很多时候,我能隐约感到一丝半丝的隐晦藏在我们共处的空间之中,不再是以前那么单纯而笃定的────唯有性而已。 第29章 二十六 程瀚青那双手只要拿了家伙,彷佛任何事都能被他搞定。連修车时的那种『脏』样子,都很性/感。 认识他后,我再没有花钱修车的机会。 开始我并没有想占他便宜,可程瀚青总会顺手地替我『看看』车。他的工作并不轻松,没有一天是不汗流浃背的。有些事,在我们还不太『熟』的时候,我自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相处越久,我越发现自己不再能像以前那般无动于衷。 他经常直接用手摸一摸我的引擎盖,或者惯性蹲在地上瞄一眼车底,起初我以为他是职业病,觉得有些好笑,直到有一回他上来我家,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问我:「有没有矿泉水?」 我说:「冰箱有吧。」 他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上不只拿了瓶水,还有钳子。他对我说:「车钥匙给我。」 我不疑有他,直接把钥匙抛去,问他:「怎么了?」 他说了句,「你车底在漏水。我看看水箱。」 走出大门前他突然又回头,一脸像是『我憋了很久但今天终于忍不住了』的表情对我说:「早叫你别买那辆车,开得价贵,还他妈有够破,不如再存个两年买新的。」……. .......后来我站在家里阳台上笑看他在楼下搞我那辆『破车』。被他那样说了一通,也不觉得生气。程瀚青直接打开了引擎盖,单手撑在边缘,引擎盖几乎挡住他整个人,我也看不见他在干嘛。 那天太阳挺大。他就站在那儿,一下趴车底看,一下伸手抹汗,一下又走到引擎盖前,期间上来装了两次水,来来回回,楼梯爬上爬下的,也不带一句抱怨。他工作时就是这种状态,沉默,认真,脸上找不出一丝不耐。 ......我拿着烟灰缸站在阳台抽烟,他在楼下待了多久,我就看了他多久。 后来他上来,说是橡皮垫老化什么的,明天他回车行拿零件,再回来给我弄。他洗了个澡,之后□□倒在我的床上,画面有些色/情。 那个下午我们无所事事,电影台在回放以前的港片,我问他:「你这么能搞,没想过自己改一辆重机来玩?」 程瀚青直接摇头:「那不如直接买新的,自己改比买得还贵。」 这个我不是很懂,但还是有些惊讶:「贵很多啊?」 程瀚青想了想:「也不一定,看人吧。行家不一定就改得便宜,有时越专业反而越讲究,养车都是烧钱,一个机胎起码就五六千起跳,光是蝎子管就很能宰人了。你们外行不会分,其实正蝎表面的卡梦纹……」……我很少听程瀚青一次主动说这么多话,还有点没完没了的架势。 原先还算认真听他介绍那些我一知半解的专业零件与行话,以及他们那个业内一些坑肥羊的手法,到后来,我已不确定自己究竟听进去多少。程瀚青一双眼炯炯有神叙述他的专业,很有些光彩的样子,这让我感到新鲜。 每个男人年轻时大概多少都有过一个重机的梦。年轻时的我亦然。《天若有情》红遍大街小巷的年代,我也希望有天自己能像刘德华一样,骑着自己的车,载着自己的女人,在无尽的公路上不顾一切的奔驰───人生能有这么一回,也算不枉此生了。 后来我随口说:「哪天我们改辆来玩玩。」 他直说:「一骑出去就会被警察盯上,顶多就是改改外观,改马力犯法。」 我嗤了声:「我他妈单子被开得还少啊!」 他说:「你真想玩就去买辆新的。」 我笑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39 :「还是算了……过了那年纪──现在也就嘴炮嘴炮过过干瘾。」 ......原以为车的话题就此结束,结果他突然又问我:「你以前想要什么样的车?」 「当然是越拉风越好,你看过《大逃亡》吧──要红的,大红的那种。」我笑。 程瀚青笑骂:「你晚上骑出去试试,肯定撑不过一个晚上就被人看不顺眼砸了。」 我操了声:「谁敢砸,我他妈把他家玻璃全砸了。」…….. 他说:「....左右边是不是要再加两个皮箱?」 我忽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加───── 安全帽还要加个风镜!」 「嗯…….哪天你要进去了,我就给你改一辆最快的───让你逃。」 我骂了声靠,忽然翻身压到程瀚青身上,一手佯装凶狠地卡在他脖子说:「你今天话匣子开了是不是?」 程瀚青低声连连的笑,眼睛都瞇成一线,我们的下/体贴得很紧,后来我压着他开始摩擦起来,程瀚青的手从我的背下滑到臀,不轻不重的力道掐起来,我也是男人,怎么不知道对方的意图。 他呼吸沉了几分,什么也没说,只盯着我看,眼里却有明显的渴求, 我让他掐,低下头含住他的耳垂,吹了口气:「想上我啊?」 他两手都掐上来,十根手指像要从皮肉直接陷进我的骨头里,那忽然来的一下,劲很大,让我忍不住报复性地咬他。 一股夹杂着欲/望的莫名火腾冲出来,我非逼着程瀚青说出来不可。 压着他的裤档晃了晃,我挑衅地说:「说啊───」 结果他的手放开了。 「你不来了?」我有些讶异。 他眼球也有明显的红,只听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来吧。」 我一顿,慢慢直起背脊,一手撑在床头墙上,俯瞰他:「这么快就放弃了?」 程瀚青的跨早已全硬;我也是。 他面无表情说:「这种事勉强不来,该放弃的时候就要放弃,不然就成强/ 奸了。」 程瀚青虽这么说,可那瞬间,我却肯定他心底也是不爽的。 ……我也不高兴,于是冷笑:「你以为你强/奸得了我啊?」 说完,我从他身上下来,原本好好的激情,气氛一下变得糟糕,我在旁边与他并排躺下,下面都还是硬的,经过好几秒的沉默后,又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这他妈的是在折磨程瀚青,还是折磨我自己啊? 等那阵邪火稍稍平复后,我主动开口,也算有点挽回的意思,可身边躺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以前那些专门拿来哄女人的好听话完全派不上用场……很多,很多都派不上用场。 我说:「你自己也是男人,不能否认吧!再怎么样插/人就是比被/插来得爽。」 他没说话。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张口就停不下来,似一定要逼他张口给予反应。我说:「你不开口,谁有义务照顾你想干什么?谁不是为了自己好──程瀚青我告诉你,总这么嘴硬对自己没好处,你得向我看齐点。」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也许说这些话,他听起来只会更火。我自己也有点无奈,明明开口前,我的本意就不是如此。 忽然间一个懊恼的念头闪过脑海:你怎么不是个女人呢? 当我再次尝试想说点什么时,程瀚青终于开口说话。他说:「那我想干/你,你能给我/干吗?」 他语气平静,我听了不太舒服。 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骂:「操,讲得……我他媽没让你/干过啊?我欠你啊!」 他软硬不吃,只坚持问:「让吗?」 我将烟甩到烟灰缸里,重重躺在床上,说:「行,你/干。来啊。」 ……我其实不喜欢有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所以当程瀚青赤身裸体覆上来时,我依然忍不住反手推他,口气有点差:「站着来。」 我自动站到墙边,程瀚青从背后贴上来,一手抱住我的腰,把他湿淋淋的性/器塞进我的身体。 我一条手臂横在墙上,额头埋在手背上喘气,闭着眼,空的另一手则给自己打□□;程瀚青的动作称得上柔和,跟我大开大干的路数不同。 他将脸贴在我的肩膀,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对方的动作产生自然的颤抖,与程瀚青,一起颤抖…… 我用手掌大力搓滑自己软下去的老二,之后快感便来得很快。程瀚青的动作突然加重了,我呛他:「他妈再来点劲──」他的手绕到我身前,拨开了我自力更生的手,替我服务起来。 一样是手,可是别人帮忙的感觉跟自己动手就是天差地别。我当然乐于享受。 将双手都撑到墙壁上,剎那间已有点分不清楚前面与后面的感觉,它们奇妙的融合在一起,像海水与火焰,化成一滩说不出的滋味,有身体上的,似也有心理上的,说不出……出来玩了几年,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程瀚青一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我也难耐地反手摸他,从他的背摸到他的臀、腿…… 出了汗,指尖滑腻腻的,他有些狂野的在我背后撞击,我發狠掐住他的肉,不停在既想把他推开,又想把他拉得更近的矛盾之间徘徊。 程瀚青非常难得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下流话:「重机才比不上你……」 这句话莫名使我亢奋起来。我勾过他的脖子,迫切地与他亲吻。 「用力骑,他妈的──让你骑。」男人在床上的话十有八九不能当真,我心血来潮说了一句,耳膜便荡着程瀚青压抑的笑声,他没再说话,指埋头苦干,然後,射米青。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能信。后来的日子程瀚青几乎很少在对我开口要求。不是完全没有,却很少。偶尔有的那几次,还是我故意引导。 若是在更早以前,我当然会庆幸,但现在却逐渐不愿委屈他。他好手好脚,传统男人一个,不似女人,他不需要我为他做这做那,我能给他的其实很少。好像除了性以外,我不曾给过他什么实质的好东西。 我越来越希望我们彼此都能痛快且尽兴。我想让他爽。 ......那天事后,我们疲倦躺在床上,我问他:「学修车难吗?」 他像是回忆了一下,才点头:「难。」 我说:「但你还是学会了。」 他嗯了一声。 我说:「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至少有一技在身,走哪都不怕饿死。」 不像我,从年轻混到现在,还真就是一路混。熟悉的全是旁门左道。从代经理做到了正职经理,讲起来好听,学到的正经事其实没几样。程瀚青到现在都还在骑机车,而我就算买了车,也从不觉得自己比他有出息。 凭心而论,程瀚青是个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0 好男人了。工作稳定,性情安稳,将来大概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的家庭会普通而美满。这才是适合他的人生。我跟他从来就不相像。他不像买子,不像阿磊。本质来说就跟我们这种人彻底不同。就算他是个女人,我们也不见得就能相守白头。我是个靠不住的男人,下半身管不住不说,跟着我,没什么前途可言。......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常去假设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我经常在想:如果程瀚青是女人,也许我们就会怎样怎样、怎样怎样…….. 如果程瀚青是女人,也许我们能走得更久一点。 如果他是女人,也许现在早就帮我生下一、两个孩子了。 如果程瀚青真是女人,也许,我真的会娶他。 即使结了再离,可至少我们曾经有过对彼此坚定不移宣誓的那一刻。起码日后回想起来,还能笃定地说:看,我们当初确实相爱过。如果他是女人,那最起码我能娶他。我想我真的愿意把他娶来管束我自己。…… 可现实就是如此。很多我能对女人做的,能说的,通通不能对他说,对他做。 我们一起做过许多事。一起看过电影、钓过虾、飙过车、出过国、睡过无数次的觉……我们时而像对好兄弟。像对情人。也像对平凡夫妻。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因为女人于我仍有吸引力,对她们我亦有性/渴求;而程瀚青,我就是觉得他好──觉得他好,那种感觉多过于觉得自己爱他。 我拒绝认真去思考我对程瀚青的感觉。 世界上总有些事情,一旦你太过认真反而就无法继续下去。 于是拖过一天是一天,直到做了错事。 我不觉得自己跟女人上床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可那天程瀚青的反应忽然让我明白,我是真把他给伤了── 我一句辩解都没有,任他砸了我的房间。 每道声响都像子弹一样抨击我的神经……后来我们打起来。我出奇的愤怒。其实只是因为后悔。我后悔了──可我不想承认。承认就完了。 ……地板上凌乱不堪,到处是尖锐的碎片,一如这段其实一直如履薄冰的关系,我们下意识在小心翼翼避及的那些东西,终于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见了天日,大门就在那儿,原来想走出去,就免不了一顿皮开肉绽。 似曾相识的场景,我跟他终于还是这样结束。 那日程瀚青竟然哭了。捶着自己的胸膛,说他要是再回头,就不得好死。...... ──我觉得他傻到家了。他何必咒自己,应该咒我才对。 第30章 二十七 程瀚青在我家留下的东西不多,没有非带走的必要性,就是些零散的日用品。 枕头,几条四角裤......不像小丽,衣服鞋子是一箱一箱的。我想程瀚青不会特地再回来把它们拿走。 当初与小丽分手,我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将家里恢复原状,可现在面对程瀚青制造出的一地惨淡,光是看着,就觉得无处下手,我忽然感到一阵厌烦,像长跑了三天三夜那样的累……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懒。 后来我打给买子,问他有没有空过来一趟,傍晚时分,他果真来了。 买子走到房门口,被一室的『凄惨』给震慑住,吓得连连追问:「靠,你被闯空门啦?你没事吧?」 我用鞋尖拨开地上的碎片,走回床边,脱鞋,倒回床上。 买子的声音沉下来,靠在门框边,也不进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我点了根烟,连吸好几口之后,才对买子说:「帮我个忙吧。」 买子依然站在房门口,点头:「你说啊。」 我有些烦躁地说:「我晚上还要上班,先睡一觉。你看着帮我收一下,该丢就丢了。」 被我一通电话叫来做台佣的买子也没脾气,只皱着眉:「……操,丢错东西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什么要留,什么要啊!」 我将烟拧熄,有些不耐:「坏了就不要了。你看着办吧,垃圾袋我全放那了,要不你全丢了都可以,我没意见。」 买子站在门口不为所动,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我直视他的目光,过了会儿,放缓口气:「当帮我个忙吧。谢了。」 说完,我消极地倒回床上,不想再用肉眼多看这个地方一眼。 ……我一直闭着眼睛,但没有真正地睡着。 很快就听见买子动起来的声音。先是扫把刷刷的扫过地上的碎片,不时撩起一片锵当锵当的动静;他将拉起倒地的落地灯,已经扭松的灯泡忽然掉下来,啪地砸到地上,把买子吓得飙了声脏话……… 买子开始无穷无尽的碎念。 「这大象什么东西?摆着好看的?存钱的?它头裂了。」 「妈的,这些cd怎么办啊?糟蹋东西──」 「这钟我丢了啊?全破了!」 「怎么还有件奶罩!你不是被仙人跳吧…….」 「你这双卡机还要不要?只有天线断了……」…….. 我以前没发现买子原来这么啰嗦。闭着眼睛随便应着,虽然叫他看着办,但很多东西他还是坚持问过我才敢动手。我疲惫地问他:「坏了吗?」接着就听见一阵波动按钮的声音,嘎搭嘎搭的,几秒后,买子说,「啊,不行了,刚还能转,现在完全不动了,这台要两三千吧……」 买子的语气听出可惜,我竟点麻木,只说:「不要了。」 买子亏我,你好野人是吧。全都不要,你干脆连房子都换了。 就这样,我躺在床上假寐,买子整个过程都在喃喃自语地替我收拾房间,一下感叹这个,一下可惜那个,不停地规劝我这个好像还能用,你确定不要?……. 他说了很多东西。 gameboy、风扇、钢弹、遥控器、还有我在泰国水上市集买的木雕跟椰子碗…….. 买子的声音是催眠的,听他说着说着,我睡意也浓了,后来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茫茫地说丢吧。我不要了。买子也不再问了。 他开了我的音响,把我每张cd从塑料裂壳里拯救出来,草蜢、麦可杰克森、郭富城、齐秦、黄大伟......也许是嫌气氛太死沉,他一一将它们放进音响里听一遍。有几张表面刮损得太严重,开头才唱了几句,后面的音质就直接歪到天边去。 除了音响的歌声,房间就剩下买子劳动的声响,而我躺在床上,却依然莫名有种这间房子其实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买子一边绑着垃圾袋,一边哼着:「在雨中漫步,蓝色街灯渐露,相对望,无声紧拥抱着,为了找往日,寻温馨的往日……任雨洒我面,难分水点泪痕…….」 与程瀚青这些年,我具体数不出一个正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1 确的数字,好说这几年究竟是多少年。我记不得所有细节。就像那座大象木雕,我只记得这是我自己亲手买的,自己亲手给的钱,可早忘了它是四百泰铢还是五百泰铢。也不过是去年的事。 可那些与他在一起的画面,仍是以快转八倍的速度在漆黑的脑海里划拉而过,这间影厅,只有我一个观众。我不愿一直去想,却仍被大脑强迫观赏,直到它散场。这个人。这个人的从头到脚。这个人一切────修车的程瀚青。对数字精明的程瀚青。对生活不讲究的程瀚青。笑的程瀚青。抽烟的程瀚青。哭的程瀚青。......哗啦一下全部堆栈在一起,像那堆扫落在地上的cd。 我还来不及说不要,脑中又重复程瀚青对着那些唱片凶狠踩下去的一脚。 「等明年,明年我们去香港,后年去日本,大后年再去美国……你要想再来看人妖,我们再来啊……」这句话我记得。是我说的。 当年小丽离开,我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由衷在心底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男人。我真心祝福她。 可轮到程瀚青,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我给了他痛击,让这个整天与汽车、钣手为伍的男人哭了。 程瀚青的『哭』,是意想不到的回马枪,杀得我猝不及防,落真价实的眼泪,忽然让我觉得自己对他好似很重要。很重要…… 我没有一句解释。 什么东西都如鲠在喉。 我更无法当面对他说:程瀚青,别当同性恋了,去找一个好女人吧,去结婚生子,好好生活。……我高镇东那本感情帐摊开来看,就是劣迹斑斑,如今不过再添两撇红叉,我能对自己承认错误,我承认自己是个混蛋,却无法打从心底祝程瀚青从此幸福。即使曾经的我也认为这的确是最适合他的人生。 我做不到。即使往后形同陌路,我发现,原来我也不想他过得太幸福。 这种感情让我浑身每一颗毛细孔都在发酸,又有隐隐的痛快,要不是因为买子还在,可能早哭出来了也说不定。 …….后来我听见买子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阿东,你是不是……」 我闭着眼睛,没有回答买子。 气氛沉默,过了会儿,买子又说:「算了…….只是这个────我不知道要不要丢,刚刚看到压在cd下面的,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我放桌上…….我先走了。」 听他缓缓走出去的脚步声,我对他说了句谢谢。 「光说有个屁用,请客吧你───」买子说完,很干脆的走了出去,我听见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整间房子再度安静下来。 其实也没那么安静,买子人走了,却忘了把音响关掉。 『....生命太短促,痛太清楚,才让你让我,爱到无退路....』 想到程瀚青每次一听到齐秦的歌就皱眉头的样子,我就想笑。他不喜欢听齐秦的歌,我曾问他为什么,原因使人啼笑皆非。他说以前他当兵时有个同梯很 喜欢王祖贤,熄灯的时候经常拿着小手电对着王祖贤的明星照打□□,过分的是还要一边唱齐秦的歌,一边把精/液抹在照片上,猥/琐的不行…… 程瀚青这人多数时候是个好相处的,这种好脾气来自于他对生活的不讲究。特别能凑合、得过且过的人。偶尔有些小小的固执,让他变得有几分『可爱』,只是他这人有传统的一面,听不惯有人这样说他这个『大男人』。…… 我不管爱落向何处 我只求今生今世共度 天已荒 海已枯 心留一片土,连泪水都能灌溉这幸福 ........... 我不管爱葬身何处 我只求陪你直到末路 月已残 灯已尽 夜黑人模糊 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 我伸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只摸到一张塑料质地的薄纸。原来这就是买子说让我自己看着办的东西。 是我跟程瀚青在泰国拍的那张贴纸。买子也真厉害,就这么把它搜了出来, 我都没印象把它放到了哪里。 ......我将那张贴随意压在发热的胸口上,其实是不敢再多看一眼,我几次想 这一天的到来,却意外自己会这么难受。 我终于失去程瀚青。 这种感觉落寞的有几分可悲。我压着额头,一边想着,几乎忍不住───忍不住要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齐秦和王祖贤的一段情在九零年代是娱乐圈一段爱情神话,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俩人分分合合,最终王去了加拿大,俩人无缘修成正果。xd * 文末出现的歌:齐秦 悬崖。 第31章 二十八 九六年之后,劳力仔跟罗军透过第三者牵线接触工程事业。这行油水特多,半数包工程的负责人,十个有八个都有黑道背景。 八、九零年代,是台湾黑道转型潮,大家开始学做生意人,不是搞投资、就是搞工程。劳力仔靠八大行业发家,银坊在一片台北角头林立的林森北路站稳脚跟后,虽然生意日渐稳定,可后来也因为『一清』的关系,全台湾的警察四处扫黄扫黑,事业多少扫受到打击,比起其他店家,还是要好上许多。 我一直觉得当年阿磊出事时,警察来的时机很巧妙。 那时我们是一群菜鸟,混久了,世面越见越多,多少也能想到当年的不对劲。劳力仔高瞻远瞩。起初他就明白若要在林森北路快速站稳脚跟,他一个『庄脚俗』,靠外势力来抗衡这些地域观念极强的本地角头,难度太大,于是他反向操作,去跟那些『白的』拉关系。 据说当年为了这件事,劳力仔没少下功夫。主要还是送去的红包多。这些年来劳力仔在台北的店之所以安然无事,靠的都是这些警察,反而是他自己原本的背景在台北少有用武之地……原来那一年,我们那群小弟就是一包钓饵,警察也有业绩压力,劳力仔利用一清项目扫黑扫黄的内容,制造出一场风声与动乱,利用警察来对付那些阻碍他在台北生财的当地角头,当年来砸银坊的那几批年轻人,其中就有华山帮的子弟;后来到店里抓人的警察,其中一个就是刘绍荣。八年后的现在,他已升上三组的组长,专管刑事,中山的混子不可能不知道三组,中山的大哥不可能不知道刘绍荣。 银坊在辖区之内,出了事都有刘绍荣在照应,这些年来他跟劳力仔互通有无,替劳力仔到处牵线,连分局副局长都曾在银坊的酒桌上露过几次脸。 这两年劳力仔跟罗军的重心又逐渐从台北转移回台中。他们打算回去搞工程,从另一个领域再起炉灶。台北的生意基本上都下放给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2 每家店的主管人,而我除了负责银坊外,连罗军前两年在西门町开的酒吧也一并交由我代管,虽然peter已经从银坊调到那里做店长,但罗军交代了,若出了大事,还是要我跟peter共同商量处理。 有人说,我们这批当年的小混混,终于要熬出头了。 先是默默无闻,成了老大口中亏笑的靓东,现在成了同辈和新一批小弟口中的东哥。 有房有车,一切渐渐朝风光走去,我却始终觉得欠点什么,有个地方隐约空虚着,很不得劲,每天结束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后,无论睡多久,都觉得疲倦。好像华姐常常挂在嘴边说的两个字,心累。 ………. 「东哥!」那晚,一个叫蜜蜜的小姐急呼呼地跑来二楼包厢找我,也不管客人还在,就惊慌失措地说:「楼下有人来砸店!」 一时,整个包厢都安静下来,我眼神沉下去,但还是转头跟今天的东道刘绍荣招呼:「我再叫小姐开一瓶威士忌上来,刘哥尽兴点,我下去看看。」 刘绍荣自从几年前升官后,就喜欢摆威风,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说好话,就喜欢别人求他办事。他先是瞟了眼急匆匆闯进包厢的蜜蜜,又看了我一眼,哼笑:「要不要帮忙?」 刘绍荣右手边捱着葳葳,她面露担忧的看着我,我给她使了个眼色,笑:「我先下去看看,刘哥平时这么忙,难得来放松,不要扫兴。」 「妳们好好招呼。」对小姐说完,我给刘绍荣满了酒,就出了包厢。 一路跟在我身后,我还没开口,她自然不敢说话,该训的还是得训,我说:「妳来这么久,还是学不会看场合说话啊?」蜜蜜支支吾吾,一直小声说她错了,但她也是太紧张。 到楼下的路上,她迅速跟我说了一遍前因后果。刚刚二桌那组男客人其中一个要先撤,那摊看样子是那个男人作东的,他单独把领班华姐叫来,说他有事先离开,但朋友要继续留下来喝,华姐连连说是,那个男的还自己说,那要不先把上半场的单买了吧。这桌客人实在太眼生,华姐衣時也没发现其中的眉角,真眉开眼笑地把九千八的账单拿过来,零头二十多块还抹了,谁知道带头那个男人真一看到账单,脸色就变了,阴的能滴出水,当着众人面前冷笑,重重把酒杯嗑在桌上,二桌坐台的小姐们察觉气氛不对,大气都不敢吭一下,那个男人就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千元钞,一张一张当着华姐面前数,接着就把埋单的ㄧ万现金啪地摔在华姐身上。到末还想硬带小颖出场。小姐们都跟那个阴沉的变脸男说了小颖没在做这个,结果他又直接把装瓜子鱿鱼丝的水晶碗拿起来,往镜墙上猛砸,砸出个大洞,楼下半个开放区的客人全看傻了眼…… 蜜蜜说完,小心翼翼注意我的脸色,「东哥,怎么办啊?那群人看起来……好像有点来头,凶死了!」 我冷笑,走到楼下,就明显感觉到偌大的气氛有异,虽然ktv音响还拨着,但开放区那片却特别安静,没人在喊拳,没人在调笑,许多人都直直盯着二桌僵持的一方人在看。 我直接走到二桌边停下,看着那桌客人,差不多八、九的男人,就像蜜蜜说的那样面生的很。其中一个男人像个大爷似的,双手搭在沙发缘上,脸色阴沉,大概就是蜜蜜口中那个带头的变脸男。 他们个个来者不善的模样,出台的小姐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谁也不敢动。华姐和小颖都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眼眶都红了。我朝她们点了个头,接着瞄了眼沙发后面的镜墙,啧,还真破了! 我还没开口,那个阴沉的变脸男就冲着我说:「你就是经里?」语气很差。 「是。」 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一副找碴的模样,站起来对我说:「好啊!你是经里,那我现在把话撂在这,单,我他妈买了,九千八,我给一万,不用找!你们有胆收,我明天就开始上来收保护费。」他一说完,旁边那群兄弟就一边附和,哈哈大笑。 小颖跟华姐都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被我扫了一眼,嘴巴又闭上了。 我转头看那个带头闹事的变脸男,笑问:「这位大哥哪里的?」 对方嚣张地将脚边的水晶碗挑衅地踢到我的鞋边,似乎是吃定了我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任他旁边那群小弟在大呼小叫,那男人更加得意了。他说:「华山陈虎,知不知道?他妈现在中山区的哪个看见我们不是──」听到华山这两个字,我扯开嘴角,也不等那个陈虎说完,直接转身对领班的华姐说:「华姐,收钱吧。既然这位陈哥买了单,就点清楚了,陈哥说不用找,剩下两百当陈哥给妳的小费。」 听完我的话,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那个陈虎。 来风月场喝花酒,小费代表的就是一个男人的面子。 虽说数额完全是看客人的心情而定,但普遍来说,既要给出手,最低都不会低于两百。不只是银坊,而是所有酒店的情况基本如此,否则太难看了。出手越大方的客人,越受小姐的欢迎,名声也会因此传开,每当他一上门,小姐少爷们就会特别热情的欢迎招待,十个男人九个都爱吃排场这一套,才能显得有派头。小费一般分几个常见的数额,两百,五百,一千。当然,一次出手两三千的客人也不是没有。久而久之,那种爱给两百的男人,被小姐们归类到级数最低的那一类范围里。女人擅长比较。有了比较,自然就差别对待。 但凡有点来头的男人,都不可能只给两百,因为降格调,没面子。谁都知道。 那个陈虎一听我说完,面色彻底不能看了。我盯着他,伸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说:「你要收保护费,好啊,明天就来收,带多少人来都可以,千万不要走错门。这里是银坊,门口招牌亮着,我等你,你有本事收,我就给你。」 我一说完,那个男人和他后面那几个跟班倏地站起来,架式像是随时准便开干,原本还坐着小姐吓得站起来全往我后背躲,陈虎脸色极为狰狞,死死盯着我,开始呛声,「你以为劳力仔在台北很呛是不是?告诉你,华山以前就没把他放在眼底!高镇东是不是,好──你等着,我们明天见。」 小姐们被这幕吓坏了,尤其是华姐。她手里掐着钱,一时间像掐着烫手山芋,不确定到底该不该收下,她靠近我,说:「东哥,这……」 我问她:「华姐,数目对吗?」 华姐点头。 我笑:「那还站在这干嘛?不用找钱就送客了啊,今天三组的在二楼喝,整理整理,准备上去领小费了。」 陈虎那几个小弟忍不住想动手,却被听见『三组』的陈虎伸手拦下。在中山区混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中二分局的『三组』是什么。黑道跟白道并非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3 如外界所想真的那样势不两立,像刘绍荣这种徘徊在灰色地带的警官级人物,往大的说,还有不少。他们这种人,喝花酒,收红包,很多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大哥,见到他们都得客气三分,就指望在风声鹤唳的严查时期,能请这些人开点后门、给点内部消息。搞得那些警察,有时更像老大的老大。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些警察『不开心』,他们手中有公权力,就能一天到晚派人抄你们地盘。赌间,酒店,查某间,冰室......半数的黑道碰上警察,理字上,还是脱不开那一句话:民不与官斗。 除非你光混,连基本谋生都不要了。 ……陈虎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你有种!」回头就跟带着小弟,冲冲的往大门口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心底嗤了声,小姐们松了一大口气,开始吱吱喳喳,缠着我东哥东哥的乱叫。…… 打发了她们,走进厕所走廊时,又换小颖走过来。我看着她,她轻轻抓住我的手臂,柔柔地说:「东哥,谢谢。」 「以后自己小心点,去吧。」我不想与她多说,转身要走,她的手又往下滑抓住我的手掌,身体直接捱上来…… 开放区那边又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唱起了男女对唱,厕所这带没什么人,比起外面要安静很多。 小颖大胆从背后抱住我,她身型娇小,双手全张也只能勉强揽住我,丰满的曲线几乎全部贴在我的背上。我没有动,她也没动。 …..厕所门的材质用的是黑色压克力板,上头撒着金葱,我从光滑的门面上,隐隐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很模糊,我忽然感到有点恍惚。这段日子,时间像是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我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号。 「东哥……」 小颖在我耳边轻喊,我却听见自己问了个极其煞风景的问题。 「今天几月几号?」 小颖愣了一下,先是啊了声,过了会儿,才说:「今天……十四号,十二月十四号。」 她问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又用身体蹭了蹭我。 我竟没感到多少生理冲动,连情绪都很平静。可能是我一直浸溺在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里,心不在焉。不只是今天,还有昨天、前天──很久了。 「没事,」我拨开了她的手,小颖看起来有点讶异有点失落,我给了她台阶下:「出去吧。别躲这摸鱼了。」说完,我走进了男厕。 再出来,走廊已不见小颖的身影。 第32章 二十九 结果陈虎的保护费没能收成。 第二天晚上他果真带着一帮人出现──正确来说,是有人带着他们一帮人出现了。 那一帮人包括所有昨晚在银坊闹事的龟孙子。比起前晚嚣张兮兮的模样,这一天,却个个捱在桌边『罚站』,像给教官训话的学生似的,双手背后,成了垂头丧气的鹌鹑。 那个带头呛声的陈虎,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们老大亲自出面,来银坊开了一个包厢。 我们一人一头坐在沙发上,对方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两撇胡子,手上戴个玉戒指。他发了话:「把昨天所有受惊的小姐都叫过来,给她们压压惊。」说完,从外套内拿出一迭厚厚的红包摆在桌上,大方的很。我笑了,和气生财,不需和钱过不去,既然对方先低头,见好就收就得了。 我看也不看那个陈虎,只提着酒瓶站起来,按辈分,也敬了对方一声大哥。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能不吃亏的善了是最好。我举起杯子,笑说:「大仔,我是小辈,先敬您一杯。」 那位华山大哥接了。陈虎他们在一边僵着,脸色臭得可以,但也不敢有意见,我抬头扫了他们一眼,正想说话时,就被对方那位大哥先截去,他说:「我这群细汉仔(闽南语:小弟)不懂事,我这个做大哥没教好,银坊昨天的损失,我们负责──」大哥说完,陈虎又自动从自己口袋掏出一个红包,很厚,双手递到我面前,他虽头低着,但显然并不甘心。 我装作看不见,接过那迭红包,掂了掂,继续等华山帮大哥的下文。 那大哥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不知道刘哥是银坊常客,哎,外面都传这家店也有刘哥一份,我跟刘哥有点交情,知道不是。他这人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放松放松,刘哥可是放了话,说我们华山是不是连他这点小爱好都要搅烂,存心不让他好过──这可冤枉我们了,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其实大家都在中山混,都算自己人,不只要靠刘哥多关照,也要互相扶持,妈的,都怪这群兔崽子,出门不带脑子!」 华山老大说得婉转,是个白痴都能听明白。 昨天我跟刘绍荣事先打过招呼,说华山的人来银坊闹事,刘绍荣起初还不相信,只听小姐说,后来他打了通电话,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交代的,结果华山大哥今晚就带了人来赔礼,可见跟那边私底也是一池浑水。我心里冷笑,谁也不用威胁谁。 这几年外面的人的确有传言,说刘绍荣是银坊的股东之一。台面下,跟劳力仔的接触千丝万缕。刘绍荣升官升得这么顺利,可能有劳力仔一半的功劳;劳力仔这几年在林森北路站得这么稳,也亏得刘绍荣这个白的出面给他方便,就连检察官都是银坊的常客之一。一个黑社会的跟白道走得这么近,好得不分你我,外面有人唾弃,也有人眼红,但劳力仔根本不在乎。就像我以前说的,他这个人与其说是黑社会,不如说是生意人,势利的很。 这年头的黑社会,本质都与生意人越来越接近。 ……华山大哥把场面礼数做足了,我将小姐全叫上一人说句好听话领红包,搞得跟拜年似的,领完后还多出不少,又全部给她们当作小费。小姐们乐得不行,我让她们留在包厢里招呼那群华山子弟,但是意思意思坐下,却没久留,事情乔好之后,只待了四十几分钟,人就离开了。 我亲自将华山大哥送到楼下坐车。上车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肖连仔,我对你有印象,你是不是很年轻的时候就跟了劳力仔?」 我笑:「是。」 他点点头,连连说了两次难怪,什么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的客套话扯了几句,后来又说:「啊,那今天的事也算解决了,你回头记得跟刘仔打声招呼啊,大家都是要赚钱的嘛!和和气气的,才是最好,你说是吧──啊,阿东,我记得你叫阿东。」 我点点头,笑说:「当然,大哥放心。我明白怎么做。」 「哈,行,有你这句话我放心。那我走了,那边我也交代过了,以后大家在路上都碰得上,都好好相处,我就放心了。」 我微笑不语,替他关了车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4 门,在原地目送车子消失在巷口, 后来转身,就看见陈虎他们还在车边盯着我看,我面不改色,在原地点了根烟抽,与他对视,这种眼神我不陌生,以前我们刚出来,成天想出头的时候,谁不是这样?……. 后来陈虎面无表情地进了车子,两台车才跟着驶离。 巷子里充斥着各家酒店的歌声,我在楼下抽了两根烟,后来华姐走下来关心情况,说:「东哥,没事吧?」 我笑说能有什么事,她松了口气,接着又一脸兴奋的说,华山的红包给的还算大方,一个小姐三千呢。 「开心就好。这也不过是他们指缝间的零头。」我说。 华姐笑瞇瞇的点头,又说:「啊,东哥要不要消夜?我去隔壁巷子那间鱿鱼羹摊给带点吃的,给东哥带一碗啊?」 「妳请客啊?」我亏她。 华姐呿了声,说:「你们一个个好意思来敲我竹杠啊!我还有个女儿要养呢!不过…...好吧,看在你让我们领了三千红包的份上─────请了!」 我哈哈笑:「开玩笑,不敢让妳破费,妳把压箱的美女全带到银坊来,是我要谢谢妳。我去买吧!几个人要吃?我请了。」华姐高呼了声,凑上来就在脸颊亲了一口,我躲不掉,也随她去了。我跟她倒没什么暧昧情,她大我十多岁,有一个女儿,对我来说,就像个大姐一样。 ……我独自在夜色笙歌中漫步,穿过那条程瀚青曾拉着我跑的巷弄,一路上烟不离手,越走越慢。 今天那辆蓝色发财车摊的生意不错。 已近半夜,我走过去,还有好几个人在排队,有的一看就是小姐,有的穿睡衣蓝白拖。……… 「东哥,今天怎么有空啊!」老板一见我,就热情地招呼,我点点头,说:「给我包十二碗鱿鱼羹,两碗不要辣。」 「行,东哥旁边等会儿啊!」...... 我原想走到旁边的桌椅上坐着,可一走近,就看见那张桌子上已坐了两个人。 是一男一女。 女的背对着我,看不清脸,可那个男人,我不算陌生。 是香格里拉那边的店经理,许文强。 .......我还在做少爷那时,他跟他老板也来过银坊喝过一次,就那么一次。银坊跟香格里拉本只是竞争关系,没什么深仇大恨,却因为上个黄经理的缘故,让两家店在这几年的关系迅速恶化。 黄少文那时为了拚业绩,讨好劳力仔,自作主张在背后使暗招,阴了香格里拉很多次。 要说这种事,其实在八大行里的竞争里,也不算新闻,如果他做得干净巧妙也就算了,偏偏最后还被香格里拉的人给揪出来。他们大老板占帅,人虽然年轻,但手段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背景后台又硬,很多人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个人,黄少文不懂得点到为止,果然给自己招了祸根,有天下班回家,当街被人盖了布袋,后来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是凌晨的事。 他的手脚全被打折,脑子也被人拍了一砖头,幸亏没被拍成白痴植物人,但还是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得罪了谁,也无人肯给他出头。黄少文倒下去后,我意外接了经理的位置,罗军当时明着跟我说,「现在你是代的,但这个位置以后应该也是你的,好好干吧。」...... 听说许文强年轻时也是个狠角色,好像差点背过人命,对面那个女的不知道跟他什么关系,跟他有说有笑的,连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轻松愉快。我干脆打消走去与他打招呼的念头,此时老板将两大袋的鱿鱼羹地给了我,我付了钱,老板笑说:「再来光顾啊,东哥!」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以前我也常说要带程瀚青来吃这家的消夜,可后来我们出过国,溜过冰,钓过虾,看过电影,……就是还没来过这里。 我摇摇头,现在竟然连闻着鱿鱼羹的香味,都能想起他。 十四号……十二月,原来距离他离开的那一天,已经过了这么久。 第33章 三十 ……在罗军的pub外看到程瀚青那一晚,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 算一算,当时我们起码有五个月没见了。我人在车里,隔着一块挡风玻璃,视线无法从对面人群里的程瀚青身上移开。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好像瘦了。 酒吧门口不断有人进出,男男女女,打扮成妖魔鬼怪,程瀚青一身万年的牛仔夹克牛仔裤,普普通通放在人流中竟也显得突兀起来。他头发更长了,孤身靠在路灯杆边抽烟,光影在他两边脸颊上打上一层明显的凹陷,倒有那么点忧郁浪子的味道,一旁有几个女的正大胆地瞄他,他不为所动。...... 台北有那么小吗?我不禁想着,却陷入死胡同里,原本要离开,却因为这一眼,连引擎也踩不下去,索性窝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看他。 不久后有个年轻男人走到程瀚青身边,两人开始有说有笑。 我像惊醒,又像更醉。酒精让一切变得混浊又迟缓,一瞬间,我心如刀绞。 这种一下来得突然。前一大段时间,看不见他,顶多是偶尔想起他,也不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反应。我憋着气,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拒绝深思原因,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对面,那个年轻男人勾住程瀚青的肩膀,俩人转身要往酒吧里大门走,程瀚青则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我脑子一跳,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躲还是干脆探出头去,原本以为程瀚青看见了我,没想到只是刚好电话响了、他停下来准备接电话而已。 电话。..... 我鬼使神差拿出自己的手机一一按下他的号码。 这通电话打得很冲动。其实我没话跟他说,但还是打了。 直到拨出电话的这一刻,我承认,我紧张了。想起程瀚青离开当日愤怒的脸,凌晨空荡荡的家里───我大概真是个贱人,但实在太想这么作,没什么理由,就当撒一通酒疯,放任自己一通胡言乱语。 按照以往的不良纪录,其实那些话根本不能当真。可我还是说了,一字一句说得不负责任,只图一时痛快。 ……后来见他举着电话冲进酒吧里,再也看不见他。 电话里,我对那吵杂的那一头跟他说,我们重头来过吧。 他没有回答。...... 挂断电话后,我胸口发麻,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走下车,在酒吧周围晃了差不多两圈,才在附近的机车格里找到程瀚青那辆机车。 我像个变/态狂,伸出手,在坐垫、龙头上摸了一遍,后来干脆直接坐上去,趴在龙头上,先是想笑,笑过之后,接着哭,这一次我没有忍──那是头一次完全只因程瀚青这个人,真正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5 掉泪。 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没为多少人哭过。 阿磊是一个。我爸是一个。那时候哭,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死了。 现在为程瀚青哭,感觉就复杂多了,理不清。 ……经过的路人只以为我坐在自己的机车上发酒疯。 等『疯』够之后,我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半包烟。 之前,买子无意间在家里替我翻出的那张大头贴,后来被我塞在钱包夹层里。酒吧门口碰见程瀚青那晚,我坐在他的机车上抽烟,抽完一根又一根。 每次点一根烟,我都告诉自己,如果这根抽完之前他还是没出现,我就走吧。…… 就这样,我抽完了剩下半包,程瀚青也没有出现。 烟蒂全被我扔在脚边。 西门町的夜晚并不冷清,不时总有三三两两的人群经过,坐在程瀚青的机车上……把玩了几下空烟盒,将它捏扁,丢在地上。 又将那张贴纸从皮夹里抽出来,借着路灯看了看,撕起一张,离开之前,贴在机车的后照镜上。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我说不明白,也许我多少期待着它会带来些什么后果。 也许只是因为我喝多了。 …………… 买子曾严肃地问过我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知道程瀚青的名字,可他看过那张贴纸。 买子不笨,早猜到了几个月前把我家砸成那个德行的凶手,八成就是程瀚青。 我老实告诉他,不知道。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很笃定地说,「什么想什么?两个男人玩一玩还要想什么?」可现在不能了。哭都为他哭过,再说他只是个□□,我骗不了自己。 ......西门町之夜后,没过多久,有天半夜,程瀚青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我家楼下。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后来我让他进门,又各自在床头抽了很久的烟,我们没有□□,只一起睡了一觉……再之后,就有了这样一个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和好』。 和好。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听见程瀚青那句,「我们在一起吧。」我当时的沉默并非毫无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激动的。差点忘了不久之前,我也在一通不负责任的电话里对他说一句类似的话,但那是借酒装疯居多,程瀚青不是我,我无法把它视为玩笑,他很认真。 程瀚青是不开玩笑的。 ......那一刻我犹豫了。第一反应不是排斥,而是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吗? 我几乎有种回到过去被小丽逼婚时的错觉。 我很了解自己。我不是那种可以给出承诺的男人,小丽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这里,我再次觉得自己是个贱人。之前程瀚青揍我的那次,真没揍错。我忽然想问他,到底是喜欢我哪里? ……我沉默良久,这段沉默的过程中,只是抓着他的手,摆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斷握着、磨着。 最后,我还是选择作一个浑蛋。 一旦程瀚青又重新回到这间房子,我终于明白:原来就连房子,都对程瀚青有了感情。 到这个地步,不好说是程瀚青阴险一点,还是我更可怕一些。 我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跟他『在一起』或者忠誠。但我舍不得他。 我没有给他任何回答。没有好,或者不好,但我们依然这样『和好』了。 只是这一次的和好,心境彻底不同。 不再仅是生/理需求,还有感情──我开始对他有感情。 第34章 三十一 新年,一月。 「东哥───拜拜!」……凌晨三点二十分,与几个酒气满身却意识清明的小姐打过招呼,我从楼梯走下去,就看见华姐站在骑楼边抽烟,她笑着朝我招招手,整张脸泛着酡红,我走近她,问:「还好吧?帮妳叫台车?」 华姐一脸难受地搔着头皮,看着痒到不行,皱着眉说:「……不用啦,我没───醉!那几个小子灌得醉我啊?」见她彷佛要把整张头皮给挠下来似的,我说:「别戴假发了───要不买顶好点的,别老贪便宜,当心秃了。」 华姐几乎要把眼睛瞪出来,伸脚就要用那八吋高跟踩我,抱怨说:「知不知道一顶假发多贵啊?普通点都要五六千呢───啧,算了算了,说了你们这帮臭男人也不懂!」 我笑着躲过,不再跟她斗嘴,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林森北路的散客时分,巷子内不时有出租车驶过,闪烁的红色车尾灯掠过阴暗的骑楼外,忽明忽暗,路边多是酒客与小姐,拉拉扯扯,踉踉跄跄,带着酒意高声吆喝、说话…… 「那妳回去小心点。先走了。」我对华姐说。 道别华姐,转身朝另个方向离开,走了大约五分钟,穿过一条巷弄,走出去,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正独自坐在台机车上抽烟。 而他旁边停的那台车,正是我那辆破三菱。 我放慢脚步,慢慢朝对方靠近,四周店家乱七八糟的歌声就像程瀚青指缝间缭绕的烟丝,这一刻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觉得格外轻松、平静。 程瀚青抽烟喜欢低着头,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点忧郁,我伸手拉开领带,在他身边停下,说:「帅哥,这么晚一个人啊?」 程瀚青抬起头,见到我来,弹了下烟灰,也没什么特别反应。 「等多久了?」我问。 我们俩站在路边,程瀚青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直接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含住,低头抵住他正烧着的烟头,直到我的燃起。 程瀚青的脸颊随着吸气往内凹陷出一道利落的弧度,说:「没多久啊。」 我瞄了底下轮胎边的两三个烟蒂,耸耸肩,很多事,都是习惯成自然的。好比这阵子,我习惯下班之后就看见程瀚青坐在车边等我,原地抽根烟,在附近吃碗黑轮或臭豆腐,接着再一起回家。 程瀚青依旧少话,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把烟给抽完。 从新年开始,他偶尔会来接我下班。不是每晚都来。 程瀚青不会事先通知今晚会不会到,好像来与不来也是看他自己心情一样,想来,就来了。神奇的是,我并不对此感到反感。除了最初那一次比较惊讶之外,往后我都表现的很平常,习惯之后,有时甚至会有些期待,从银坊到停车格那段两三分钟的路程,疲惫之余,我也多了一样乐趣───猜程瀚青今晚是否会出现。 我从不问他为什么来接我。他不出现,我自己照样能回家。他出现,我们顶多也就像现在这样,在路边抽完一根烟,再一起回家。 只是一个人同两个人的感觉,坦白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忽然间,头也不是那么沉了,想起那摊鱿鱼羹,于是问他:「饿不饿?」 程瀚青想了想,说:「吃什么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6 ?凉面?」 我有点得意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故意拍的响,叼着烟,笑得活像个死流氓:「东哥带你吃好吃的。」 别小看这凌晨三四点,这时间,是林森北路消夜档的最后一段高峰期,鱿鱼羹车摊前可是大排长龙,清一色,全是小姐。 程瀚青看起来有点意外,望着那排人龙,怀疑地说:「很好吃吗?」 我说:「吃就知道了。」 幸好这时的多数客人都是准备外带的,我们等了两组客人,就等到了位置,这么多年来老板坚持只在车摊上摆一副桌椅,即使很多小姐在抱怨,但就是不肯多添两张桌子。 老板笑着招呼我们:「东哥,今天带朋友啊?」 我点头:「嗯,来两碗羹面,大碗的。」 林森北路这一带,多的是招牌宵夜档,像是刀削面啊、小笼包啊、豆浆油条、臭豆腐葱油饼等等,应有尽有。别瞧有些店面旧,其实全是老字号。在这区混久了的老饕跟酒客都知道,想吃好滋味,就得往越破的店里跑,尤其是那些连店面都没有的路边摊、发财车,通常真正的美食都藏在这里。 ......热的冒烟的羹面送来之后,我和程瀚青都加了大把的辣椒酱,程瀚青呼呼地吞了两大口,吃的是窣溜窣溜地,我笑问:「怎么样?」 他嗯了声,连个抬头的眼神都没有。我心情很好,见他又加了一匙辣椒,整碗汤几乎成了血红色,很快就满头大汗,他抹了把脖子,咋舌地说:「这辣椒酱好,不咸。」 我点头,「老板自己做的,别人要买,他还不卖。」 后来他问我,这台发财车在这边摆多久了,我摇头说不知道,来银坊上班时它就在这里了,至少也有五、六年了吧。 吃完后,我走去付账,老板大概是没见过程瀚青,于是多问一句,「帅哥,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程瀚青笑笑,对老板竖起了拇指……. 结束后,程瀚青自然是跟我回了三重。 只要是他来等我下班,回去都是他开车或骑车。上车时,总会低声对我说句,「你瞇一下,到了叫你。」 这晚,我车内的音响放着齐秦的专辑,他一打开,听见歌声就开始笑。 我原本没感觉,可后来见程瀚青越变越弯的眼睛,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睡意没了,心头那点痒跟着骚动起来。 笑与不笑的程瀚青是两种样子。我喜欢看他笑。 挺帅的。 「你不睡一下?」他目不斜视的开车,却仍能察觉到我的眼神。 我问:「今年过年在台北吗?」 程瀚青点头,在。 他弟弟今年应该会结婚,听说女方的家长打算在春节期间北上,按老规矩先合合八字,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就在那几天先商量着把日子定下来。他问我有没有熟悉的金饰店,我想了下,说算有吧,怎么? 他语气平淡,想买套金饰给他弟和弟妹当结婚礼物。 我笑了声,忍了忍,最后没忍住,于是亏他:「......其实你弟命算好的了,还有你这二十四孝的大哥。」 程瀚青对他弟弟非常好。那种好,完全不是嘴上说说。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弟读大学的学费,几乎全是程瀚青一个人供的。他高中肄业出去做学徒,双手摸过的车有几百辆,手上的茧厚得不象样,他工作很拚,钱赚得不少,却很少在自己身上花钱,也不曾听他叫过苦,我很难相信兄弟之间会有这种完全无私的感情,于是不禁猜想,程瀚青心中是否有过一点不情愿───可我想象不出来。 自私的程瀚青,可能长得什么样? 我试想,若今天换成我做别人大哥,有没有可能做到程瀚青一半?大概都是疑问。不过到此,我至少更加肯定有一点我是没看错程瀚青的。这的确是个好男人。 ........ 到家后,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一起洗的澡。 莲蓬头喷出的热水哗啦哗啦的,浴室热雾弥漫,连交谈的声音都迷蒙起来。我在他耳边说:「下礼拜找天带你去看金子吧......」 我是真替程瀚青把这事放心上了,谁知道程瀚青反过来开了个冷玩笑,说:「现在啊?」 他伸手拍了我的下/体。 带了力道的那种拍。 我毫无防备地被袭中,头皮麻了下,洗发水无预警流进了眼眶,「嘶───」刺痛让我闭上眼,一时间,耳边只剩下他的笑声与水声。 我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佯装凶恶,热水喷打在我们的脸上,很舒服,彼此都忍不住叹息。 那一刻我几乎有种天荒地老的愿望:就跟程瀚青永远待在这方狭窄潮湿的浴室,冲一辈子的热水,冲到就此睡去,再不出去。…… 我既想睡,又想睡/他。 掰过他脸,忍不住亲他,程瀚青背对我,双手撑在湿滑的瓷砖上,手背上有一条条明显的青筋。 我用跨顶了顶他,笑说:「你全拿去啊……」我们紧紧相贴、相拥,睽违许久的充实感太过爽快。程瀚青半边脸都贴在白磁砖,身体不断被我从后方挤压、挤压、再挤压,他沉重的喘息,撞击我的神经,只剩下发疯干/他的念头。 可温热的流水还是缓和了本该因此猛烈的动作,彷佛回到母体的羊水中,雾蒙蒙的浴室里,升起零星半点的柔情,我抱着他,此时此刻,好像一对不分彼此的双胞胎,头下脚上的温存。 「程瀚青……」我咬住他的耳垂,说:「爽不爽?」 程瀚青的手臂挡住了他的脸,他似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不放过他:「爽吗?告诉我────」……. 跟他xx经常会有一种走火入魔的感觉。 不仅只是动作粗暴,我特别痴迷用语言逼迫他,逼他说出我想听的话,那会使我获得超越生理的满足感。比痛快还痛快。好像真正征服了他。 程瀚青迅猛的点头像最后一剂强效兴奋剂,直接扎进我的眼框里,我紧抓住他,他反手掐紧我的腿,我觉得自己已經神智不清,抓住程瀚青的头发,听见自己亢奋的问他:「爱我嗎───」 镜子上一层厚厚的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热水哗啦哗啦哗啦── 程瀚青的嘴动了:「……..」 ───哗啦哗啦哗啦。 第35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二. ※《一九九九往事》本章开始到结局,每张开始交换视角。高/程轮流交换。 ※※此章视角为程瀚青。 上礼拜随口一问,后来高镇东还真的带我去挑了金饰。那晚问他有没有熟悉的银楼时,他的回答就有点怪,直到他带我去了那个地方,我才恍然大悟那句「算有吧」是什么意思。 他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7 带我去的是间当铺。管理人显然跟他很熟,年纪看着比高镇东要大,见到他,又客客气气地叫东哥。 我听高镇东称那位中年人全叔。全叔见我们来,二话不说就先拿了一大把钥匙将店大门锁起,很有一种冤大头包场的错觉,全叔带着我们走进一间上锁的房间里。房间很大,看起来是一间『仓库』,整齐摆放各式的杂物与纸箱。我没想到高镇东原来是要带我来当铺,感觉多少有点忌讳,毕竟是要送给程耀青的新婚礼物,拿别人点当过的东西,总觉得不吉利。但我没说出来,只想干脆随便找个借口,说没有挑到中意的算了。 全叔领我们走到房间一个拐角处,又推开一扇隐藏式拉墙,不大,目测四坪多左右,四面白墙,有两只大保险箱。 全叔笑说:「等等啊!」接着拿着钥匙当我跟高镇东的面开启右边的保险箱。 一打开,里面迭放的全是装珠宝的绒布盒。我第一次有这种经验,感觉有点新奇,总觉得这一幕很像纵横四海里的电影场景,两个默契神偷连夜要去偷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闯过一道又一道密码关卡,也不知道这房间里头有没有装那种横竖交错的红外线,也许我跟高镇东等下应该就要抱着这些珠宝就往外跑,然后亡命天涯,从此隐姓埋名,逍遥自在。 高镇东问全叔:「哪箱是老陈抵押的货?」结果全叔从保险箱里拖出一只皮制的手提箱,他将箱子摆在桌上,说:「全在这里了,都还没动过。」 全叔说:「那你们慢慢看,我出去看店。」 全叔很放心地走出去,我不禁诧异他的随便,于是问:「他不用盯着?」高镇东耸耸肩,并没有解释,只是招招手让我过去挑东西。 那只皮箱里堆满了大大小小传统银楼用来包装金饰的那种红绸布包。有的里头放着金镯子,有的是金锁片,有的是粗粗细细的金链子、有的是金戒指……各式告样的款式,还有红单,标着重量。 高镇东带着手套,一一把那些金饰拿出来平放在桌面上,看我一眼,又对我说:「这箱金饰跟外面那些典当物不一样,是一间珠宝店老板在我们钱庄借了钱,结果还不出来,就把他店里的货拿来作抵押,都是新的。」 我与他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有点想笑。 我跟他就在这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把那些黄灿灿的金饰拆了又包,包了又拆,像鬼祟分赃的贼似的。 我挑了一套金饰,包含一对金手镯,和成套的金炼、金戒指,另外又凑了一个金锁片,打算等容家怀孕后,送给未来的侄子或侄女。锁片我挑得特别认真,那时我一边想象孩子,一边陷入某种相当特殊的情绪里去。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这么认真去想象一个未来将与自己拥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像程耀青,还是容家?皮吗?如果实男孩还是皮点的好……看着那些几乎十二生肖都凑齐了的金锁片,我想得极其投入,恍惚间似已能听见孩子的哭声以及笑声。 一直以来我都难以幻想自己有天身为人父的画面,但要是对象换成程耀青,我几乎是一下就能想象出来。…… 那天高镇东异常耐性,没有催我,我指着那些刻着动物模样的金锁片,问他:「觉得哪个好?」 他看了看,只说:「这个,像小孩戴的吧…...」我点头,告诉他是给自己程耀青未来的孩子选的。 他笑了:「你想太远了吧!搞得像你自己要结婚似的────」他瞥了眼桌子,很快就指着那条刻着小龙的锁片,就说:「挑龙的吧,望子成龙──挺好的。」 「要是个女的呢?」我说。 高镇东嗤一声,说那还不简单,再挑个羊的,要不兔子也行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目光在羊跟兔子间来回扫几遍,把雕着兔子跟龙的金锁片都挑出来,又勾起一串小孩子挂在脚上的金铃当,挂在手指上甩,摇得叮当响,他问:「这是不是小孩腿上戴的?」 我说是啊。他点头,「就这些吧。」本来我也做好今天『失血』的准备,挑得东西比预期要多,却没有多少舍不得的感觉,相反很痛快。 走到外面柜台时,全叔跟高镇东点了点头,开始清点我们挑的金饰,拿出一本密密麻麻的本子,在上头画画写写。高镇东刚刚在里面就说,这边的价钱比外头那些银楼珠宝店起码会便宜四到五成,东西还有人鉴过,他本身又算『内部员工』,不怕被坑。我正要掏钱包,就被高镇东挡下,朝我摇头,眼神示意我别说话,就转头对全叔说:「多少?」 全叔摆摆手,伸手比了个一,高镇东笑笑,说:「没关系,今天拿了多少,你照算。」 全叔哎了声,摆手,说:「二哥有交代,要是超过二套,也照两套算,又不是别人,应该的。」…...后来我也没看到高镇东有付钱的动作,只听他们说用计得,可具体怎样计,我也不清楚。 走出当铺后,我问他:「怎么回事?」 高镇东说:「我跟他们说是自己家里人结婚要用,不然你以为怎么这么便宜?你自己要掏钱,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想了想,问他,「这样我跟你怎么算?」 他装听不见,上车后就把盒子放到我手里,准备发动车子,无赖似的:「你算得出来你自己算啊,我是算不出来了,我不算!」 靠在副驾上,我搓着腿上喜气的大红绒布盒,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早被高镇东识破,是啊,怎么算? 高镇东不是没为我花过钱,但刻意的物质赠与,不曾有过。世界上送礼物的由头何其多,光是那些节日就数都数不完,可那些与我们毫无关系,我跟他之间不存在任何送对方礼物的理由。什么理由好像都不合适。 这是他第一次『特地』给我送东西。即使这些东西最后都要送到程耀青手里,我仍然激动。在这隐蔽的一个多钟头里,我们一起挑着程耀青的贺礼,我们闲话家常,我们毫无隔阂,无比贴近──我整个手心都在发烫,然後开始蔓延,这种感觉不单只是快乐这么简单。 前行途中,我向他开玩笑:「这么大手笔,要不要给你送张喜帖?」他很坦荡,「行阿,你敢送我就敢去,到时候我包个大红包,一定让你有面子。」…… 我听见自己笑。开怀的笑。 多年前我去当兵时曾问高镇东会不会来看我,当时他回答『好』的语气,就跟现在这句「行啊」一模一样。 这种『随便说说不要认真』的情况经常在我们之间发生,即使到现在『这样了』,也依然乐此不疲。我们既热衷『开玩笑』,事后又明白什么不该当真。 后来那张印着『程林之喜』的帖子我也没真的送给他,高镇东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8 也没问我要。喜帖做得足够漂亮。我自己留下一张空白的做纪念,把它连同那半张大头贴纸塞到cd柜里。 程耀青收到那一盒金饰时,表情很复杂,开始不愿意收,甚至对我生闷气。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敢对我摆脸色。容家和老爸知道了这件事,但老爸破天荒保持沉默,反倒是容家在一旁干著急,主动出面调和。我不知道这是小两口的意思,还是程耀青自己无聊的坚持,反正最后是容家捧着那盒金饰到我房间来,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收。我有点火大,但总不好对女人家发火,于是支开容家,走到程耀青房间里,也不让她进来,关上门,我沉着脸对程耀青说:「我这几年没存多少钱,也买不起贵的,你是嫌便宜啊?」 程耀青一听,倏地站起来,脸色无比难看地瞪着我。 「干嘛?想打我?」我把首饰盒扔在桌上,也不等程耀青反应,转身就要走,程耀青拉了我一下,急急喊了一声哥。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耀青就变得很怕我。他以前是怕老爸,可后来这种『怕』的情绪逐渐转移到我身上,但凡我说一,他从不说二。 他大学毕业后,曾主动跟我谈过一回,说以后让我不用再给他汇钱,他是做好计划才决定考硕士,未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他能自己负责。这是几年前的事。说实话这减轻了我不少压力与负担。我当时没多少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对于程耀青的突然,有点不适应,但最后他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一句话,忽然让我觉得这臭小子是真的长大了。 他说,『哥,以后我也想让你享福,再不学着独立,我怕真的养不起你跟老爸。』…….. ─── 然后一眨眼,他就要结婚了。 程耀青有点暴躁。高声说:「你自己也要结婚也要生活,你有钱不能自己存着啊!不要一直管我的事好不好───」 我骂了操,伸手推开他,容家忽然闯进来,气呼呼对着程耀青说:「你会不会说话啊!」又转过来连忙对我说:「哥,你别生气,他不是这个意思──哎,他就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啦!真的!你说句话啊──」容家狠狠瞪了一眼程耀青,又对我说:「哥,他是舍不得你,你为他做得够多了......我们都知道。」见我没说话,容家跺了跺脚,又对程耀青说:「跟哥道歉啊!」 我打断容家,沉默一会儿,对程耀青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们以后的小孩───那他妈是我侄子,程家的孩子,我还没资格留点东西给他?」说完我就走出去,见老爸站在房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我愣了下,还是绕过他回到自己房间里。 整个下午,家里都安安静静,客厅也没传来看电视的声音。 不知道容家跟老爸是怎么跟说服程耀青的,到了晚上,程耀青就自动走到我房里,二十多岁都要结婚的男人了,还红着眼眶说:「......哥,对不起。」 小两口最终还是收下那盒金饰,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我想我之所以会发这么大火,其中也有高镇东的原因。那盒金饰在他们看来是我送的,其实花的全是高镇东的钱。我希望他们收下,不过是为了一点无法为外人道的私心。 订婚自然在女方南投老家办,结婚宴则订在五月一号。今年的好日子都集中在前半年,程耀青跟容家的意思是不想再拖,于是订了个半赶不急的日子,算一算就是三个多月后。我跟程耀青彻夜写喜帖时,趁他不注意把一张空白的帖子收了起来,原本是想拿去对高镇东开个玩笑的,他的名字都写了上去……. 可后来我只拿了一盒喜饼给他,至于那张写了他名字以及我的名字的帖子,就一直夹在我的柜子里,再没有动过。 距离程耀青的婚礼还有几个月,老爸却已经变得相当神经质。他坚持要我去量身订做一套西装,不准去买现成的。我开始相当抗拒,一是觉得花钱,二是觉得没必要。可架不住我爸的脾气,还是被他押着去了趟迪化街。那是一家老字号的布料行。员工的头发清一色全是白的。 ……高镇东第一次见我试穿那套西装时,看了我很久。后来他叼着烟,笑说:「程瀚青,我觉得我能想象你以后做新郎的样子───但我想象不出你旁边会站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哎,你结婚那天还是给我发张喜帖吧,到时我去见识见识,要是新娘长得太丑,我就带你跑了。」…… 后来那套西装,我也就穿过一次。 程耀青婚礼过后,我再没碰过它第二次。 高镇东并没能等到我真正结婚那一天,就连说好程耀青婚后我们就去香港的约定也一并作废。 不负责任的话,他随口说过无数次,我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这一次,他食言的方式太过戏剧化。 这几年我跟他『分分合合』,第二次『复合』后,很多时候在一起的感觉都超乎预期地好,但我偶尔也会想:下一次的分开是什么时后?我们还会不会有第三次机会? 我预想过太多可能─── 唯一没想过的,是他会死,死在一个普通的深夜,我以为那不过又是普通的一天,我终于收到那两张演唱会的票,我在等他,不停想象香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36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三 ** 《台北故事》系列相关文:新文预告《过火》。 ** 高镇东视角: 这两年,我越来越觉得台北真他/妈/鸡/巴小,走到哪里都能碰见熟人。 新年二月初春,那天放假,我和程瀚青一时兴起跑去华西街喝蛇汤。龙山寺的香火极旺,顺带拉起了周边发展,给华西街那带夜市带来拥挤人潮,以前这边是老台北最出名的红灯区,无论有牌无牌的,都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做皮肉生意,一清开始之后,那些理发厅、美容院、摸摸茶首当其冲,一时间人人自危,哀鸿遍野,有不少人被抓了进去,后来那一带就安分许多,至少不敢像以前明目张胆,大家都躲起来『偷偷地』做。 走的路上,程瀚青跟我说,他弟以前高中时,压力太大,搞得全身贺尔蒙失调,满脸烂痘,中药西药都吃不好,后来听别人说蛇汤清腹内毒火最有效,他爸就叫他每个礼拜来华西街一趟,每次买七天份的蛇汤,他弟每天喝一碗,原先程瀚青以为蛇汤这种东西不过是种噱头,谁知道他弟喝了大半年,那张像给硫酸泼过似的脸还真的慢慢好转…… 「你弟以后要是敢不孝顺,我他妈把他腿打折。」后来我说。 「你他妈敢啊?」他说。 「嘿,当练手啊,以后我儿子敢不听话,我揍地更狠。」...... 滚吧你,他嗤了声,我勾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眼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49 尾因笑挤出的细纹,要不是周围人多,我真想与他接吻。 我们随便挑了家装潢还算干净整洁的店走进去,外头还有一排排的蛇笼,菜单上野味居多,除了蛇汤外,还有所谓的『套餐』──意思就是一盅蛇汤、一碟蛇油、外加一杯蛇血,号称排毒圣品。 我和程瀚青各点一套,又加了盘三杯田鸡,后来走去冰箱前挑冷饮,余光一个短发的女孩,靠着墙角落那桌坐着,桌上有几个吃剩的餐盘,女孩留着曾浏海,一个人坐在那儿,微低着头,像在等人。 那张侧脸让我有点熟悉,却一下想不起她是谁,我忍不住盯着她看,这时程瀚青在背后撞了我一下,问我喝什么,我没答,直接朝那女孩的方向走去。大约也就六、七步的距离。 或许是我打量的目光太□□,她察觉到,便转过头来,我差不多已经站在她身边,她仰起头,与我四目相对,女孩瞪大了眼睛。 她一见到我,脸色就变了,流露忐忑的慌张...... 我没认错────原来是她。 女孩很快平静下来,我感觉她在故作镇定。 她样子变化不大,几乎可以说没变,只是因为太久没见,她长大了,我一下没能想起,但从她的反应来看,我确定应该没认错。 一时相对无言。她沉默着,看着有点害怕,我忽然有些后悔就冲动地走来,也许装作不认识会好一点。我无意吓她,也没想找她麻烦。 正想开口,就听见后面有个男人说:「怎么了?」 我转头去看,他妈这次真是熟人。 ......许文强站在我身后,看见是我,也面露讶异。 许文强绕过我,走到女孩旁边站定,依然是那套风月场上打交道的笑容:「这么巧,最近生意还好吧?」 我笑笑:「是阿,真巧,跟朋友来喝蛇汤,没想到遇见强哥───强哥跟占哥很久没来我们店里关照了。」 许文强没接话,只看他顺手似的,在女孩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她:「认识?」 气氛一下有些微妙,程瀚青低调地保持沉默。 女孩坐在椅子上,许文强站在她身后,我心里不禁怀疑,不确定他们俩是不是那种关系,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她眼皮颤了颤,有意无意朝我瞄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彷佛轻轻的摇了摇头,目光似有哀求...... 此时她有了动作,伸手拿起他们桌上一瓶油腻腻的银色调味罐,递到我面前,礼貌地说:「你们拿去吧,我们吃完了。」 「谢谢。」我接过,如她所愿地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对着许文强晃了晃手中的辣油罐,笑:「我们那桌的没辣油了,走过来借────强哥要走了?这顿我请。」 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 许文强摆手说不用,答下次还有机会。我没坚持,只想快点结束:「行吧,那我先过去了,回头有机会再跟强哥拚几杯。」 招呼过后后,我头也不回回到自己跟程瀚青那桌,许文强那边也没有久待,我们这边点的菜上齐后,他们就结账离开了。许文强也意思意思朝我点点头,才带着她走离开。 后来程瀚青问,那俩人是你朋友?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只说,「不算,认识而已。」 我告诉他,叫许文强的男人是我们对头店里的经理,在那区混得很开,算半个大哥,他上面老板是个大人物,全是混黑社会的,后台很硬。程瀚青点头,神情变得有点微妙,我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 他说:「那女孩是他什么人?看着───满小的。」 「谁知道呢。」我嗤笑:「其实我跟她也不太熟,就是很多年前见过几次,那时后她大概才......这么高吧。」我随便伸手比了个腰的高度,见程瀚青愣住,我说:「忘了,太久了。」 可能我的解释有点出乎程瀚青自己的预料,他有点意外,又问:「怎么认识的?」 我想起以前跟着罗军他们到处收帐的日子。 干掉啤酒,舌尖开始发麻,我告诉他,那女孩的老爸以前跟我们钱庄借钱,还不出来,为了还钱,他让自己老婆下海去陪酒。 程瀚青伸手夹田鸡的筷子一顿,表情淡漠。 「.....后来轮到他女儿。就是刚刚那个,没几年也被她爸拖下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她好像,好像才刚读高中吧。」我说:「你是没机会看见,那个男人长得人模人样,但真是……」像这类似的人和类似的事,我当年见得很多,麻木到现在再提起,几乎不会再有什么感觉。 .......这大概是为什么她刚刚一见到我就『害怕』。 虽然当年逼良为娼的不是我,我那时充其量就是旁边没什么分量的小弟,可她还是怕。八成是因为我熟知她的『过去』,在我眼前,她成□□的了。这几年我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看她的样子,我猜许文强对那些事八成不知情,否则她何必紧张成那个样子。 不在乎,何必紧张。 .....许文强啊,她跟许文强────妈的,要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想象,荒诞点了吧。她下海给她爸还钱,后来听说给人包过一阵子,难道当时那个人就是许文强?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纯无辜,就跟普通学生没两样,不见一点风尘味,要不是我知道她那点底,大概也会被骗过去。这种女人,这些年我没少见过。其实她根本不用那么担心,我不会闲得没事特地跑去告诉许文强这些,没那么无聊,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可惜,难怪说人这一辈子,千万不能走错路,走错了,又嘛进要嘛死,回头,太难啦! ........ 吃完后我们顺便去了附近的龙山寺拜佛。 车站附近多的是离家失所的流浪汉,公园的地上躺满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空气中飘着异味,有的手脚残缺,有的四肢健全,听说这些人多数是年轻时疯赌牌、疯签彩,才沦落至此,其中甚至还有人一夜暴富,做过百万富翁的……。 我旁观程瀚青上上下下地摸零钱,经过一个就蹲下来放一点、放一点,也不用丢得,直到再也摸不出一个铜板为止。 …….我心想自己大概又发现了程瀚青身上一个特点:心软。他全身上下都是这种矛盾之处,看起来哪里都硬,实际又比很多人都来得心软。 这么一对照,我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了解得越多,程瀚青像是越来越好,反衬的我越来越坏。 后来我笑问,「你现在都知道我以前都干过什么了,失不失望?」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嘴里听见什么答案。 他摇头,说不知道;我问什么叫不知道,他说,大概是你对我还没那么坏,所以我没什么感觉吧。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0 程瀚青的话瞬间让我陷入一阵迷惘。 我对他不坏吗?───喔,或许不能拿从前我怎么对待其他女人的标准来比较。 坏不坏暂且不论,但我的确不知道要怎么对程瀚青好。我还在摸索。 他是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从不用靠我给他什么。 我少年离家,早就出来闯,长期一个人生活,什么都会做一点,但那些目的重心都围绕着自己,也甚少有过心甘情愿为别人付出的经验。曾经的我给小丽洗澡洗头,煮饭喂药,那是因为她为我堕/胎,我觉得亏欠她,与其说是喜欢她,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不知道从哪个夜晚开始,我渐渐想为程瀚青做点什么。那种感觉类似以前追马子,就是想哄他,哄他开心。即使我知道他不是女人。但这种心情依旧来得没有任何铺陈,没有前因后果。想,就是想。且无法自控。 那盒给他弟的金饰是一条□□,程瀚青那天的笑容,只让我发现自己因此想给他更多。 我对他坏过,现在想对他好。见他因自己产生各种喜怒哀乐,就觉得自己越能影响他、越被他需要。……. ……………… 二月时,我就听他说他弟的婚礼可能会定在五月。我问怎么这赶,当时程瀚青坐在床边穿袜子,说:「也拖得够久了,早结就能早点生。」 我仰躺在床上,带情/色意味地抚摸他的胯骨,「我有时候觉得,你把弟当你儿子,你不像一个大哥,简直像他老爸。」 他笑:「那不正好,先预习预习。」 那是我第一次听程瀚青提起关于未来的『憧憬』。他虽然说得含糊,更像玩笑,但也让我明白,或许他也一早看开了,即使说过对女人毫无感觉,却也避不了最后结婚生子。 程瀚青好像挺喜欢小孩。那天给未来侄子挑金饰的时候,态度慎重的像是自己生的一样。 我不由在脑海里想象未来的程瀚青为人丈夫、为人父的模样。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哄婴儿入睡、怎么陪孩子玩骑马打仗......想着想着,忽然想不下去了,心里不舒服。 「程瀚青,」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看着我,我开始对他一通胡说:「不如我们俩个都找个女人结婚吧,生几个孩子,要是能凑个一男一女,就让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结婚,到时候我们俩还能做亲家,我发誓,一定把你的孩子当自己亲生的疼。」 程瀚青彷佛也想象出了那种画面,过了会儿,笑说:「你有病吧!」 我坐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哥俩好般晃了晃:「挺好的啊!老了我们就做一家人,你看能不能给我生个女儿,然后嫁给我儿子当媳妇。」程瀚青直接拒绝。 他说要是真生了个女儿,绝不把她嫁给我儿子当老婆。 我问他为什么,他倒是很诚实,直说:你儿子要是像你,我女儿有得苦吃了。 ......后来我们倒在床上哈哈大笑,我嘴炮上瘾,已经完全停不下来,「要不女儿我生,嫁给你儿子吧。你儿子要是像你,我放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笑的声音有些悲哀:「......行吧,他会很爱她。」 我转头看他侧脸,把他揽近,凑近与他热吻。 ......我压着他,哑着嗓子,说:「今年再挑几天出国玩吧,去────去香港吧。我们去兰桂坊喝酒看妞,去维多利亚港,再去爬太平山......」 我细数了很多地方。还说了富士山、东京铁塔、自由女神.....范围超越香港,超越海峡。幻想果然是件极为痛快的事,没有任何伤痛,没有任何限制,我们想干嘛就干嘛,那个下午我跟程瀚青在那样美好的幻想里直接环游了全世界,最后一站,定在蔚蓝的大海,我们说好,有一天要对着世界最美的夕阳大喊自己是king of world...... 「......好不好?」我抵在他肩窝闷笑。 「好啊。」他说。 第37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四 ※程瀚青視角 : 我与王克已许久没有『联络』。 跟高镇东分开那半年,我们还断断续续开过几次房,我其实不太喜欢去他阳明山上那栋小别墅,那个地方虽然豪华隐蔽,却太空旷了,有些阴森,每次在那过夜我经常睡不好───也许只是因为我知道王克那些性/癖好,心里有障碍吧。 王克虽强势,但好在不勉强别人,后面几次,我们都在宾馆碰面。 他很有钱,这是非常明显的事实,有双眼睛都能看出来,可具体有钱到什么地步,我也不太了解,只记得有一次他跟我开过玩笑,说他们家是专门『收垃圾』维生的。其实这话说的也不算错,收垃圾嘛,回收宝特瓶是收垃圾,回收大型废船、废料不也是收垃圾吗?...... 跟高镇东复合后,我跟他也没再联络,直到今年农历新年过后的开工日,王克打了通电话给我。 他想请我帮处理一部旧车。我知道他好车不少,可那认知也仅只于四轮汽车,倒看不出原来他还玩重机。 我庆幸自己那天没把直接叫来我们店里,而是约在他位于天母的房子碰面,否则那辆早已在92年停产的cbi,大概不会那便宜的落到我手上。 下了班后就去找天母找他,王克直接开了他们大楼地下车库的铁门让我进去。 ……那是第一次见到那辆cbi的本尊,兴奋之余,几乎立刻想起高镇东。 我忍不住就蹲下来与那台车平视,略带着膜拜的心情抚摸它的前胎,好像在摸自己前世的情人,男人对于车的执着情节,似乎都是从基因里与生俱来的,我虽不玩车,但也未能免俗。 cbi是本田从当年他们第一代红极一时的『车王』cbr400rr改款过来的实用型街车,日本进入九零年代后经济衰退,大幅影响到重机市场,cbr400rr这种赛车级的跑车宣布停产,『车王』至此走入历史成为一代人的绝响;后来的cbi就是保留了原本的底盘跟引擎,虽说是街车,但整体还是原本跑车款的动能,几年前我曾在店里一个熟客那里见过『车王』的本尊,却一直没看过后面这部改款上市的cbi,我记得九二年它也在日本正式停产,现在都九九了,王克这辆车看上去还是挺新,原厂车胎磨损的程度也不严重,不知道他是专门买来收藏的,或只是保养做得好。…… 王克在旁边笑说:「喜欢啊?」 我笑笑,并不接话。 检查完避震器后,我已经沉溺在cbi起伏的浪声里,边催着油门,边忍不住问王克这车买了多久,他说是九零年买的。我笑,「保养得不错。」王克走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1 到我身边,手也摸上坐垫,告诉我那是因为没舍得骑过几次。 我问他打算怎么处理,他耸耸肩,一副没所谓的态度,「卖了吧,价钱好谈。」 他说:「这车继续放在这儿也是生灰,还占位,干脆腾点地方出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王克接着又陆续说了些当年买这辆车的经过,以及这些年来少数的使用状况,我有些心不在焉,那几分钟,我有一股冲动:想把这辆cbi买下来...... 在心里草估了个合理的价,我问王克打算卖多少。 当时我蹲在地上,他站在我身边,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干嘛?你想要啊?」 我没说是,只又问了他一次打算卖多少。王克一直以来给我的印象就是聪明,经常能轻而易举看穿别人心里在想什么。看穿不够,还要戳破它。 在那对反光的镜片后,那双眼,忽然写满□□的渴望。那样带有□□意味的眼神我并不陌生,以往数个日夜里,我被这双眼睛爱/抚过多次, 他伸手摸上我的脸,声音低下来:「你想要,我送给你……」 王克的近视其实并不严重,却喜带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示人,他曾说,这是因为眼镜能让他看起来比较彬彬有礼,晚上出去野的时候,还能稍微遮一遮。那时我问他遮什么?他笑说,「遮我的饥/渴啊......」 我一时恍惚,王克已蹲下来,整个人几乎埋进我的胸口。 他咬住我的脖子, 一上来就是个狠的,我下了班直接过来找他,连澡都还没洗,亏他下得了口。他不停叫着我的名字,动作越来越粗重,我趁他将手摸进裤头里前隔开,说:「王克,我今天就来看车的。」 他愣了下,目光在我的脸上扫视几遍,像是终于确认我不是开玩笑后,才将慢慢身体收回去。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一时间谁都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后来我听见他问:「你结婚了?」 我沉默几秒,说:「还没。」 「你.......」到此,王克像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我站起来扒扒头发,心中也差不多放弃了和他买车的打算,说:「我会帮你留意有没有买主,这台是经典款,我们店里有好几个玩车的客人,你车保养得很好,应该不难办。」 「有消息再通知你。」说完,我打算离开,王克这时又叫住我。 「阿青!」 我转头看着他。 他扶正眼镜,又恢复了从容的模样,说:「你知道我不缺钱,你要真喜欢,我便宜卖你也一样,价钱好谈。」 我承认当时自己非常心动,同时又犹豫,尤其是在刚刚那件事后。 王克哼笑:「不至于吧──床上不成,还能做个朋友。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是真的喜欢。」 这人也是伪君子。 他经常把喜欢这两个字挂在嘴上,说的时候,双眼还会特别坦荡地盯着你看,说得跟真的一样。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每个□□都是如此,但不可否认,这种话的确好听。是王克让我明白,为何女人总爱听男人说甜言蜜语,我想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话,不只对女人有用,像我们这类人,长期寂寞太久────只能换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望梅止渴。 「……你再陪我一次,车送你也没问题。我认真的,但这也不是看不起你,你别想太多。」王克微笑。 这话前后说得很奇怪,简直充满矛盾,可不知为什么,我竟走不了。......我真被王克的条件说动了?我问自己。 ……王克多数时候都是优雅有品味的,但在致命的关键时刻,还是掩饰不了财大气粗的本质,难怪他在『外面』一直这么『红』,像他这款的,特别受新公园那些『小男生』的欢迎。 ──问我那晚后来跟王克做了吗?其实是做了。半套。 我跟他上了七楼,互相给彼此手/淫、口/交。王克很激动。尽管不久前,在地下室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是他,可当他主动跪在地上给我拉下我拉链时,我又觉得他把自己踩到了尘埃里去...... 那台车我的确想送给高镇东。 可上楼与王克互相慰藉,却又不完全是为了得到那台车。 ......我凭着直觉行动,很奇怪,当我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心里竟有一种跟高镇东『扯平了』的快感。 ……我们没做全套,但事后王克仍像以前那样喜欢趴在我背上,亲吻我、抚摸我。后来他把一串冰冷的钥匙放到我手里,在我耳边低声说:「它是你的了。」 那晚,是我跟王克最后一次见面。 离开之后,我把他的号码从电话里删了,从此他也没再找过我。 ……那辆cbi到手后,我没有马上送到他面前。我把它牵回公司的地方暂放,利用空闲时间,重新将它的外观改装一遍,我记得以前高镇东对我说过,他理想中的一台车,就要招摇的红色,要像大逃亡里面的车那么拉风──── 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改它。电镀、喷漆,每一处都仔细无比,从二月底,改到三月尾。 为了这台车cbi,那阵子我甚至都放弃了去接高镇东下班。 而程耀青的婚礼,也随着日子一天天地逼近。我被爸押去订做的那套西装,正好在四月初完工。那家老西装店打电话到我们家提醒去提货那天,正巧还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那天是高镇东陪我去拿的西装。我们还顺便去附近的霞海城隍庙拜了一圈,里头供奉着一尊月老。十年之后,祂变得相当出很名,许多年轻男女争相朝拜,连明星也疯迷而来,整间城隍庙因祂香火旺盛,灵验的传闻越来越多,连新闻都来报导过。 我跟高镇东也曾一起拜过那尊月老。就在一九九九年。 那时我许了什么愿,我也忘了。只记得那个画面。 我和高镇东举着香,拜了三拜。 铺了红布的供桌,两边燃着袅袅的烟丝,生果供品摆满桌面,还有几盘还愿结善缘的喜糖,糖纸什么颜色都有,墙上左右两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望天下眷属皆是有情人』。 第38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五 ※高鎮東視角: 这阵子我和程瀚青很少碰面。他弟弟的婚期越来越近,那些大小琐事大概都需要他这位大哥兼长子帮忙操心。 上礼拜我们去办了签证,程瀚青当时还问我干嘛要这么急,我顾左右而言他地带过了话题,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 晚上上班时,华姐给了我一只信封袋,说:「吶,拿去,买好了。」 我伸手接过,也没拆封,笑着跟她道谢。 她点了根烟,好奇地问:「难得啊──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2 怎么,交女朋友啦?还带人出国去听演唱会?」 我没答,只说:「妳女儿最近还好?」 华姐愣了一下,像是不解我怎么突然关心起她女儿来,我笑笑,接着说:「谁不知道妳女儿就是妳的命?关心她就是关心妳嘛。」 华姐嗤笑。她也四十多岁了,已不能跟外面那班年轻貌美的小姐比,可仍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独有的成熟韵味,我们很多客人特别喜欢跟她聊天,店里几个重量级的客人都被她安抚得很好,尤其是那手日积月累出来的交际能力,我一直很放心把店里一票小姐交给她管教,就是喝醉的时候酒品不太好,一醉必是哭又闹。可能是压抑太多心事,才总借着酒精将累积的怨怼发泄出来。 华姐喷出一口烟,摆摆手,样子瞧起来显然并不想多说家里的事;大家都是精明人,不经意就要不经意的样子,我也就没再往下探究。华姐家里那些烂事就是长年盘根错节的孽债───这曾经是华姐她自己的原话。我想起那天在蛇汤店里看见她女儿跟许文强在一起的事,一念之间的犹豫,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对了,」她忽然对我说:「小萍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一听这件事,我就没了表情。 华姐口中的小萍,是银坊一个小姐,在这里也待了快四年时间。其实干这行的,像小姐们这种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的恶性离职事件,不在少数,每家店里或多或少都出过类似的事情,以一般情况来说,若没有造成什么严重损失,也不会特意花心力去追究。小萍这几年在银坊的业绩一直以来都是半高不低,表现尚可,就是她那个同居人有点麻烦,人生最沾不得的三样黄赌毒,就碰了俩个;以前还在小萍上班的时候跑来店门口闹事,被我叫人拖出去,那时小萍只差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们不要报警…… 前段日子陆续有几个小姐发现小萍置物柜里的私人物品越来越少。这对小姐们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 对她们来说,休息室永远只恨不够大,谁愿意天天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子化妆品这样跑来跑去的,我们店里一大面墙的置物柜,哪个格子不是塞满了女人家的东西?有时还会为了争『地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呢。 这些小姐们各个都有颗七窍玲珑心,小萍的异样几乎是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华姐先是不吭声注意了几天,后来也发觉不对,私下主动找小萍『关心』了几句,谁知道两天后,人就再没在银坊出现过,小萍的置物柜已经搬空了,打她的手机、家里电话均是不通;华姐当时气笑了,还当着许多她们的面嘲了一句:「她这是做什么亏心事啦?溜得这么快?」 ……那些小姐们整天就愁无八卦可谈,难得出了小萍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一时全都机哩咕噜地扯开了,纷纷猜测小萍『消失』的原因。有人说她是欠了高利贷,怕给人找上门;有人说肯定是她那个男朋友又不知道惹了什么事,她躲开了吧;也有人说,她是跟别的冤大头跑了。 当时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懒得追究她,「不用管她,也没什么损失。」 华姐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对了,总共多少钱?我直接划妳账号里。」我晃了晃手中的信封问。 她拢了拢头上的假发,语气有些得意:「免啦!我跟陈大哥说是我打算休假时带女儿去的,他也没跟我算钱──哼,给你白赚啦!」 我笑:「那怎么好意思!陈董是卖妳的面子,又不是卖我的。」 「嗤,少来,也没说白给你。先让你带女朋友去逍遥几天,回头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记着了!」说完,她就蹬着脚下的高跟鞋,趾高气昂的转身就走。我想她绝对是我遇过最要强的一个女人,没有之一,只可惜遇人不淑,命运也不眷顾她,一脚踏进火坑十多年,再无回头路。 ……….. 九九年的冬季,冷的时间似乎比以往几年都要长一点。到了三月才渐渐回暖,四月才真正有了春天的温度。 彻底无消无息的小萍,也渐渐地被我们遗忘。只是五月的第一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小萍那个同居人忽然又在银坊的门口出现,大呼小叫的,那个拉塌不羁的男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还不停蹭着鼻子,这副样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问题。银坊是领正式牌照做生意的,不时也有长官出入,现在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东西』,那天华山帮几个人正好也在店里作客,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看戏,幸亏敏锐华姐发现得早,先叫人把他拦住,我下楼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几个围事的小弟拖到附近的巷子里。 那个男人果然是毒瘾犯了。他被我们店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少爷压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口齿不清的叫嚣,不停大嚷着要找他老婆、找他的女人───说什么是银坊把他的女人藏了起来、还教她偷人……我懒得理他,现在的状况最利落的处理方式无疑就是报警。以前因为小萍,已经放过这废物一马,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再给他方便。 店里的小姐还真是蒙对了。染了毒,一辈子基本没什么前途,小萍跑了,要不是自己跑得,就是跟别人跑得。她这是聪明了一回。 ……「马的──怎么湿了!」后来几个小弟纷纷叫骂,他们按住那尾神智不清的毒虫,谁知道那个男人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失禁了,尿湿一裤子,几个小弟的裤脚纷纷遭殃。 他们气得把那男人压在地上痛打一顿,我冷眼旁观,觉得过头了就喝止他们,叮嘱他们别把人整得太厉害。警察到了之后,直接将那个男人上铐,上车前,那个男人眼神怨毒地盯着我,吼说:「是你!是不是你!他妈联合那个臭□□让老子戴绿帽!我□□妈的──」值勤的几个警察听见这番话,面色都有些微妙,后来那个男人被粗鲁地推进警车里,车门啪的一声关上,就隔绝了那些疯言疯语。 我拿了两包烟请那几个警察,也没多解释,寒暄几句后就准备回店里去,一转头,就见华山那个陈虎阴沉沉的一张脸。 他站在不远处的骑楼下抽烟,眼神直盯着这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什么走出来看热闹的,不过也不怕他看。 我没打算跟他有任何交谈,经过他身边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进了店里。…… 那晚下班后,不意外依然没有看见程瀚青的身影。 我忽然有种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错觉。可实际上,也不过两三个礼拜而已。 到家后,差不多是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始终没什么睡意,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神不宁…… 张学友那两张香港演唱会的票被我放在桌上,日期是六月五号。我事先完全没跟程瀚青说过这件事,我们就连什么时候去香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3 港的日期都还没订下来。 但我确实就想跟他一起去。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干脆又坐起来抽烟,房间按着,音响开着,《吻别》是我后来又重新买过的,原本那张cd在去年被程瀚青在这间房间里踩烂,买子来替我收拾那天,一起装进垃圾袋里拿去丢了。 这首歌在当年红遍大街小巷,火红的程度在后来形成一个非常夸张的说法: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就一定有人会唱这首吻别。那两年银坊里点播率最高的两首歌,除了『忘情水』外,就是这首『吻别』了。 ......我拿过手机,给程瀚青发了一封简讯。 内容十分简单,只跟他说:六月去香港吧。你请得了假吗? 简讯发出去的时候已是五月二号清晨接近六点钟。 程瀚青直到下午才回复。 他不再问我为什么那么急,只问我具体是哪几天;等我醒过来看见这封信息时,差不多又是下午四点了,隔了将近十个小时。 我告诉他:就六月三号到七号吧。 晚间七点多他给了我回复,一封一块钱的信息里,就一个字:好啊。 第39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六. 程瀚青 ※程瀚青視角: ……多年以后,当程耀青第一次几近暴躁地质问我的性向时,我知道,从前青春期翻来覆去做得那些噩梦,已经来了。 那时程耀青与容家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五岁,另一个还头上脚下窝在容家的肚子里,超音波照出来,是个带把的儿子。他的人生就一如我们当初所料,越来越好,家庭幸福、美满。 还记得那年千禧年将近的时候,全世界纷纷对这个数字提出了各种危言耸听的猜疑与解释,有人说那天将会迎来世界末日;有人说外星人即将在那天占领地球;也有人说那天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果证明,跨过两千年的那瞬间,甚至到现在我侄女都五岁了,这个故我的世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它依然故我。人类也没有灭亡。 这几年老爸一直疯狂的催我结婚,那个劲,比起多年前着急程耀青跟容家的事还要十万火急。他和程耀青和容家像是在某个我不注意的时候达成了阵线,三个人不时就轮番上阵劝说我,想方设法给我介绍对象,容家比较委婉客气,程耀青是自从当了爸之后,就跟我卯上了,时不时紧盯的我的动向,比一个女人家还要三八。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程耀青会发现我是同性恋这件事。照理说不应该,每天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爸都没察觉蛛丝马迹,怎么反而是这个已经成家、每天要上班赚钱还要兼顾小孩的程耀青第一个发觉呢?我以前总认为,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我爸发现,于是我ㄧ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这件事发生,谁料得到最后原来是程瀚青作了那把断头刀,当头劈下来还是痛的。 ………那天老爸不在家,程耀青面色难看的杵在我房间里,他焦躁的扒着头发,以一种仍然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哥,你到底───你不是真的、你应该不是,对吧!」 他没头没尾的劈头而来就这么一句,我却听懂了。 那一刻,我认为自己起码应该要感到一些慌乱或紧张,毕竟是一件藏了快要二十年的秘密,我从未想过把它告诉自己的家人,到死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是怕被我爸打死;后来妈走了,我爸中风之后,我是怕他被我气死。 …….面对程瀚青毫无预警的质问,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与镇定。事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看看客厅,确定老爸不在家,可程耀青却一脸崩溃地推了我一下,失去平常好好先生的形象对我怒吼了一句:「爸不在啦!」 程耀青眼眶红得像有一团愤努的火焰在里头燃烧。 可能在他眼中,第一时间我没有出口反驳,就已代表默认。明明我才是那个该要担心的人,他看上去却比我还慌张。好像被发现是同性恋的人是他不是我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良心,看着程耀青像头灰败又垂头丧气地的公鸡,我竟有点想笑。莫名感到一阵轻松,长年来压在肩上那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爆碎开来,向四周啪啦啪啦地滚落而下,虽然天摇地动,我却觉得自己得到了濒死前的解脱,我坐在床边,当下那种感觉彷佛又回到了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夜。那晚,全台湾人兵荒马乱地逃命,抱头鼠窜,无形的怪兽不知何时再来,大部分的人都失了眠,裹着棉被坐在路边,有女人哄着怀中的新生儿;有年轻人背着家中不良于行的老人;有人在嘤嘤地哭泣.......那宛若曾有人抬头注视过头顶的天空,大概也会发现,九二一的黑夜似透着某种异于往常的古怪颜色,再没人睡得着,甚至有人以为这无非就是世界末日了……… 我没有忘记那一天。当整个空间开始剧烈的摇晃时,前几秒不知为何,我忽然从熟睡中倏地睁开眼睛,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安静而死寂,什么都没有,我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没几秒钟,地震就来了。 柜子上不少东西掉落下来,cd、书、车模型…...要不是我爸冲到我房门口大喊:「青仔!」,我都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忽然觉得很累,只觉得这场前所未有的有感地震还不够巨大──在人人惊慌奔逃的时候,我茫然瞪着天花板,一点都不想跑。 后来再回忆那晚,在那我装睡不醒的十多秒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我只知道,我并不害怕,那怕一眨眼房子就此倒塌、天花板朝我垮下── ……程耀青跪在地上哭了。 我清楚明白他不是跪我,只是对于我的『默认』,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幼一直很聪明,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努力要去做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程耀青就是以前小学老师不断会给每个小朋友洗脑的那类故事中的主人翁,只要有耕耘就有收获、努力必定有回报的那种人。看看他的人生,确实也是按照这种轨迹发展,读书考试,成家立业,我们家的程耀青虽然不是天生的人生胜组,却真的长大了───可那一天,他又像回到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哭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的程耀青,因为我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做了这两件自古以来男人最不轻易做的两件事。 我坐在床边,没有言语,没有看他──只看着地上。 程耀青那白痴,居然连妈的照片都捧到我房间里来,他抱着我妈的照片跪坐在地上,鼻涕横硫,哭得他妈就像是自己亲儿子搞同性恋一样愤怒、绝望。这样熟悉的一幕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哪时老妈过世不久,有天半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4 夜,还在读高中的程耀青也是这么忽然地跑到我房间里,对我说:「哥,我梦到妈了……我梦到她了……」然后开始抱着我哭…… 有时我觉得程耀青不管再大,都还像个小孩子───或者说,在我跟我爸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挂着金猪头的臭小子。 现在都要二十九了,他依然跪在这里哭,那时他已是一个好女人的丈夫,也是一对儿女的父亲。他居然又跪在这里,抱着我们妈的照片。照片里的双眼正看着我呢,我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照片里的脸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她永远也不会变了。 程耀青抹着发红眼角,像个惊慌失措的大孩子,他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膝盖, 说:「哥,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这没未来的,没希望的……我们好不容易慢慢变好,现在什么都好了!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无话可说。 程耀青很久没有这么软弱的样子了。我以为自己会非常恐惧,实际上 我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一点多余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家里空气中好久不见的灰暗颜色,似在那一天又回来了。我闭上眼睛,那年我三十六岁。 其实我大以不要承认的。那时我的身边并无对象,也将近一年没有真正的性生活。因为我跟高镇东早已彻底的分手。 他最后一次选择离开的方式相当决绝。是死亡。 他被人当街砍死。 那是一九九九年。那个月程耀青结婚。我亲手点燃家门口那两串劈哩趴啦的大红鞭炮,穿着生平第一套量身订做的西装,陪着我弟弟,去把容家娶回来。 喜宴那晚,好多亲戚都红着眼眶,「好在啊好在,终于啊──终于什么都好啦!」是啊,多好的喜事!...... 我们家许久不曾这样热闹。那一天我爸容光焕发,整个人看去都年轻了好几岁。 程耀青这个新郎官牵着容家在台上说致词时,最后一句,还抱着容家一二三地一起喊出来:「哥──我们爱你!」…… 我尴尬地站在台下。 賓客們哄堂大笑,掌声如雷。 幸福得来不易,说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那个五月,程耀青结婚,家里终于迎来久违的喜悦,也是那个五月,从此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有一片喜洋洋的红。有那辆我亲手改好的cbi。有那两张过期的张学友演唱会门票。还有那两张过期的机票。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高镇东。 那份报纸当年被我爸用一杯永和豆浆随意压在餐桌上,塑料杯外有一层冰凉的水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那一年我们分开。我终于明白,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 『程瀚青,你就当作我想对你好一点,不用想那么多,现在能享受的时候就赶快享受,用不想太多以后的事。』 『喂,等我们香港回来,明年你想好去哪没?』 ……… 「──阿伯!」响亮的稚嫩童音遥远至近,我回过神,一个背着小书包的小女孩兴冲冲地正朝我狂奔而来,我惯性蹲下来把她接住,那股煞不住的冲劲像是一颗小□□,撞得我胸闷欲裂。 我笑着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 「阿伯!带我去看弟弟──」程妮妮在我的脸颊上重重啵了一口,晃头晃脑的,可爱非常。 她脖子挂着那条刻着兔子的小金片。从三岁戴到现在,还是亮晶晶的。 她开口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就是阿伯,反而是程耀青这个亲生老爸被她甩在后面……她常说这只金兔子是她的宝贝,洗澡都不肯拿下来,小时候不小心扯断过一次,哭得翻天覆地,全家怎么哄都哄不停,结果不知道怎么搞得,哭到痉挛发作,浑身抽搐,翻了白眼,差点把容家给吓死…… 后来是我爸急忙将那条链子拿去修,才重新给孩子戴上。孩子高兴得不得了,童言童语地说,再也不要把它拿下来。 听得程耀青夫妻俩哭笑不得,事后对我抱怨,「你不如抱回家养吧,不知道是我生的还是你生的」我点头说好啊,舍得就让给我,反正都是姓程的。 当年在病床上看着四岁的程妮妮对那条金锁片爱不释手的模样,谁都不明白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能当场痛哭。 ......现在孩子都要六岁了。 抱着越来越大的程妮妮,我香了她一个。 ──那天正是容家生小儿子的日子。 「好,阿伯帶妳去。」我把烟丢到地上踩熄,笑说。 第40章 《一九九九往事》完結篇 (※交錯視角完結篇) ※三十七. 高镇东 活了快三十年,我好像还没主动给别人寄过什么信,以前追女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过。 去香港的机票已经买好,只是一直没跟程瀚青说我还买了张学友演唱会票的事。那天闲来无事,不知为什么就动起给想给他寄信的念头,其实并没什么话要对他说,只想干脆把演唱会的票寄给他,也算个惊喜吧。 我很少碰这些东西,提笔在信封上写地址时还特别确认过几次,就怕把寄件人跟收件人的地址写反;写完后,只把两张门票装了进去,再没放其他东西,演唱会在香港,我想程瀚青应该一看就能明白。 晚上去上班的路上,顺手将信投进了中山北路上的邮筒里,我已经开始好奇程瀚青收到东西后会有什么反应。 程瀚青在忙完他弟的婚礼后,又开始忙工作,只为了把六月假给挪出来,所以这个五月我们见面的次数格外少,他几乎没再来接我下班,从此那辆『破车』旁便少了一个男人抽烟等待的身影,对此,我居然多少感到了不习惯──总觉得那辆车,现在不仅仅是破,瞧着还寂寞了…… 五月下旬,华姐『终于』得了头皮炎。迫不得已,只好跟我请了三天假去照顾她的头皮,我忍不住在电话里念了她几句,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没精神,也只是嗯嗯啊啊的,我准了她的假,她建议我让小颖暂时替她的位置,带几天小姐───我应下,告诉她不用操心。 这几天我跟程瀚青都保持电话联系,有时是一通电话,有时是一封简讯。 严格来说,我们的作息是完全颠倒的,他刚起床准备上班的时候,我正要入睡;而他上床休息时,差不多是我一天最忙的开始,彼此都醒着,且能清醒说话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下午到傍晚的那段空闲,电话中,程瀚青一直没有提起是否收到那两张演唱会票的事,算一算也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5 已经过了两三天,我也不清楚这种邮递流程具体需要多少个作业日,只能当他是还没收到,他没提,我也不问。 他弟那盒喜饼在我家摆了好几天,我不爱吃甜食,却又觉得这样喜气的东西丢了浪废,于是拿去银坊给那些小姐分去吃;她们看到喜饼的时候各个睁大眼睛,七嘴八舌地缠着问我是不是结婚啦!什么时候啊!……我挺佩服这群女人的联想力,索性也跟她们开起玩笑,说:「是阿,结了!以后跟我保持点距离。」她们惊呼连连,像是全都相信了一般,拼命问我老婆长得什么样子、漂不漂亮、有没有照片云云......起初我还能应和几句,后来发现简直没完没了,就懒得再理她们。 谁知道这个芝麻绿豆的小事是怎么传到小丽耳里的,她人都不在银坊干了,居然还能当晚就知道这件事。我不禁暗想这群女人的舌头还真是长得超乎男人想象。小丽半夜就打了通电话给我,又再发疯,歇斯底里地质问我是不是真结婚了,骂我是个贱人,又问我娶得那个贱人是谁……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醉了,她又哭又闹,吼得我耳膜隐隐作痛。 对她这种经常失控的行为,这几年来,我算渐渐习惯,于是也没说话,只随着她骂了十几分钟,我不会随便挂她电话,曾有过一次直接挂断的经验,结果就是她醉醺醺地拿着刀跑到我家楼下,扬言要割腕。 「高镇东!她到底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 「她有我爱你吗?她有了是不是,你为什么娶她都不娶我?」…… 我把依旧通话中的手机放进口袋,模模糊糊地再也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叫我去死。…… 那几天很奇怪,总有各种意料之外的女人给我打电话。 先是小丽。再来是那个失踪的小萍。 二十七号那晚差不多十点左右,我发现手机里有两通未接来电,相隔的时间很短,却都是无号显示,起初我没在意,直到接近十二点时,柜台那里一个小姐跑来找我,暧暧眛昧地说有个女人打电话到店里来指名找我。我去接了电话。是小萍。 店里本来就有些吵,那头听起来也不安静,小萍说:「东哥,是我──小萍。」 我没听清楚,又问了一次,才知道是她。 我态度不冷不热,也没去追究小萍突然『消失』的理由,只问她有什么事。 那头先是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我有点不耐,就对她说我还有事忙,如果没要紧事就先挂了,她才急急喊了声,迅速说了一句:「东哥,是我对不起你……你──你最近自己小心一点!」 我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匆匆把电话挂了。 重新翻出她以前留下的号码,一支是家用号,一支是手机号,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停用……. 我以为她说对不起,指的是两个礼拜前她同居人来银坊闹事的事,我将那个男人交给警察处里,按情况肯定会被送去验血再直接拘留,这个梁子虽说是结下了,可难道小萍还不知道她男人已经被抓进去了?她还怕他来找我麻烦?...... 没多久店里的客人多起来,因为华姐不在的缘故,我变得比平时更忙,也就没特别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 凌晨三点四十下班后,照旧在店门口跟小姐们道别。 林森北路的夜晚大抵如此,天色就跟重工业污染过的河水一样黑,几根路灯杆旁长年有干不去的污迹,不是醉汉扶在那里吐过,就是有男人在那里拉下拉链撒过尿,于是我们这里流行一句老话,靠墙不靠墙角,抱柱不抱电火柱…… 我的车基本都停在一个固定的区块,只跟银坊隔了一条巷子,我边走边习惯性把手机拿出来看,有封来自程瀚青的未读信息,正要打开,忽然就有电话打进来。 ───又是小丽。 我想也没想,直接按了切断,结果她又打来。 「操…..」我低骂了一声,忽然觉得很烦,于是连程瀚青的简讯都没能看,就把手机塞进口袋,手机不停地震,响了又断,断了又响…….. 穿过巷子,我走到自己那辆『破车』旁,今晚依旧没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抽烟,可旁边的车格里却意外停了一辆异常招摇的街车。 我在银方上班这么多年了,从未在附近见过它一眼。若是我见过,肯定忘不了。 ──我想是个男人都会对它移不开眼。 定定盯着那辆介于档车与重跑之间的机车,我忍不住停下脚步,视线从崭新的龙头缓移到车尾───红。大红的。身侧银色的排气管极其明亮。黑色的皮坐垫向后延伸,左右边还各安着一只黑色的风骚皮箱,摩登又惹眼…… 我皱起眉头,心中渐渐浮起一个不可能的答案。这个答案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 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看见程瀚青的人,旁边那辆破车的挡风玻璃上,有包鼓起的白色信封正卡在雨刷里,我抽出来拆开,倒出来的是一把车钥匙。 我站在原地很久,后来慢慢蹲到地上,对着那把车钥匙笑。从不可置信的笑,到恍然大悟的笑。就是笑。握紧那串钥匙,锯齿面陷入指腹里,压出一道深深浅浅的痕迹,好像给人咬过一口似的,我将拳头挡在嘴前,久久无法平静,兴奋得不能自己, 我无法形容当下那种心情,浑身的血液在全汇集在胸腔里奔腾,惊喜、震动,还有焦灼的亢奋───它们交融成某种剧烈的情感,在这一刻凶猛地燃烧起来。 他妈的,真是───程瀚青、程瀚青,这三个字就是一团火,也是车身上那抹红色的旋风。有那么瞬间,我觉得这个给我送车的男人也许已经有点疯了。不止他,还有我。 疯得还有我。 我甚至想仰头高呼出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我从后照镜里看见自己的脸,扪心自问:高兴吗──高兴的。 却又不仅仅是高兴而已。 忽然想起那封未读的信息,我赶忙拿出手机,也不管小丽那好几通未接来电,直接打开了收信箱。 『说过给你改一辆车,你现在可以逃了。』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我抑制不笑容,几乎痴迷地看着这辆程瀚青给我改的车, 脑海顿时掠过各种想法,一下觉得程瀚青胆子太大,就直接把钥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6 驰夹在雨刷上,一下又非常想见到他,载他去金山一路飘到天亮,最好再跟他做三天三夜的爱吧。 ...... 灯火朦胧,酒家的歌声处处呢喃,我站起来,在附近迅速晃了圈,甚至还绕到了卖鱿鱼羹那里,都没找到程瀚青。大概他真的不在,只把车跟钥匙放在这里就离开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可即使如此也没能削减我想立刻见他的念头。我想见他。我要去找他。 虽然没进过程瀚青的家门,但我知道他住在哪。 凌晨四点多钟,我握紧钥匙,立刻往回跑,简直一秒都不想耽搁,我边跑边笑,「哈!」一下彷佛又回到在从前在成天溜冰场混迹的少年时代,那时的我们是匹不顾一切的野马,看谁不爽出手就打,什么痛快就什么都干───而我现在要去找程瀚青! 现在就去找他。骑着这台车去他! ……我跑回那台街车前,摸了把坐垫,懒得管旁边那辆『破车』了,跨上车座,也不去想路上有没可能遇到临检,我将钥匙□□锁孔,这时,忽然有人在背后喂了一声── 我在后照镜里瞥见半张陌生的脸孔和瞬间挥来的球棍,还来不及回头,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已在右边太阳穴爆开…….. 「砰───!」 ……旁边店家里那些荒腔走板的卡拉ok歌声,还在继续着。 ************** ※三十八. 程瀚青 高镇东是双子座。 今夜过了十二点就是他的生日,我想了将近一个月的理由,最后决定把这辆cbi当作生日礼物送他。 我把车骑到他上班地点的附近,就是他平日停车的地方,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他那辆三菱旁边的空位给等出来。我小心将那辆cbi停进去,让它紧紧靠在高镇东的车旁,摸出口袋的信封,把车钥匙装进去,夹在雨刷跟挡风玻璃之间。 做完这一切已是夜半一点多,我接着又坐在那辆cbi上抽了好几根烟,望着巷子里,那些来来往往的酒客。 我没打算留下来目睹高镇东看到这辆cbi的第一反应,却又不禁在脑海想象他的表情。 明天还要上班,我坐到两点四十几分,直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来偷钥匙或偷车了,才骑车回家。这还是八年来第一次。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为谁的生日礼物,这样费尽心思,尽管我没有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再过两三天,五月就要结束。 我的思绪已经忍不住飘往未来,飘向六月、飘向那个从未踏足的、港片里冶艳的香港。 我在中山北路上一路狂飙,夜风刮在脸上,速度出卖了我的好心情,几个无可奈何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刻,我甚至有冲动想掉头回去等高镇东下班───可最后我还是没有。 ……手指躁动的敲着表版,不自觉低哼起高镇东飙快车时最喜欢听的那首爱火花,绿灯亮起的剎那,我盖下挡风罩,将油门直催到底。 ***************************** ※三十九. 高镇东 「砰───」 ……我重重摔在地上,侧脸着地,视线顿时天翻地覆,那猛然敲在头上的一棍使我的上半身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从太阳穴瞬间蔓延至全身的钝痛,一瞬间,整个世界除了嗡嗡一片的声音外,我什么都听不见,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从鼻腔内缓缓涌出来。 好几双脚站在眼前……还有一枝抵在地上沾血的木色棒球棍。 「咳───」血腥味迅速地占据口腔,我睁大眼睛,想爬起来的时候,又瞄见那枝球棒迅速举起───剎那,一切似乎又被按了慢动作,我来不及爬起来,第二棍就敲在了我背上。 「喀啦!」我彷佛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是我自己的。 面前两个男人完全没出声,只是对着我一阵猛打,我头很痛、很晕,这让我毫无回击之力,鼻腔涌出的血越来越多,脑袋就像是要炸裂一样…… 又是一声巨响。 「锵当──」 我倏地铺天盖地的从痛感中惊醒,见那台重机被另外两男人推倒在地上,他们一人一手球棍,迅速对那辆车猛敲猛砸...... 因为动静太大,附近几间酒店门口纷纷有人站出来探望,却没有人敢阻止。 我不知道突然间哪来的力气,忍着剧痛,从地上窜起来,抓起路边堆着的塑料酒箱奋力掼过去,「干!」后面那一迭塑料箱啪啦啪啦倒落在地,我趁乱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膝盖猛踹一脚,那边砸车的俩人察觉到变故,放着车不管通通跑来堵我。 丢下箱子,我头晕目眩地往巷子里跑,头皮有一大片湿意,巷子很窄,两个人并肩而过非常勉强,我冲进去的时候,顺拎起地上一只弃酒瓶,那四个人前前后后追进来,我抹了把鼻子,等其中一个人快贴上来时,忽然向下一蹲,转面甩手将酒瓶砸在对方的鼻梁上,酒瓶铿地碎了,那个人惨叫一声往后倒在那几个同伴身上。 陆续有人发现这条巷子出了事,头顶上不时传来窗户唰唰拉开的声音,有卡拉ok的歌声,与女人们纷纷摀嘴的尖叫……我向前跑,眼看就要跑出巷口,前方又突然闪出一个身型矮小的男人,我跟他直接撞在一起。 ……我再度摔在地上,这一次,再也爬不起来。 捂着开了一道口的腹部,我靠在墙上,血不停往五指缝外冒,那个双手带着手套的矮小男人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背着光,脸看不太清楚,只有手上映着光线那把刀,在夜色里闪烁着。 他二话不说朝我扑过来,我下死劲抓住他持刀的手腕,一时间两个人都咬牙切齿的僵持,对方发现挣不开,就用脚踩辗我肚子上的伤口…… 「啊──」我那瞬间真动了杀人的念头,心想:就算要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甘心! 我死抓着他不放,开始笑。 ...... 夕阳醉了落霞醉了任谁都掩饰不了 因我的心因我的心早醉掉 是谁带笑是谁带俏默然将心偷取了..... ...... 「我□□妈──」豁出去的放开一手,抓住剩下半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台北故事 作者:台北人 分卷阅读57 截的酒瓶,在那把刀捅过来的同时,也朝那个男人的腰间捅过去。 ...... 回来步入我的心好吗? 回来别剩我一个人 寻寻觅觅这一生因你寻寻觅觅这缘份接近..... **************************** ※四十. 程瀚青 洗完澡倒在床上,差不多三点半了,差不多再三个多小时,我又得起床上班。 我闭上眼,却迟迟没有睡意。 忍不住想,高镇东看见那辆cbi没?有没有看见那把钥匙?会开心得跳脚吗?是不是直接飙出去了?……. 也许我是隐隐在等他的电话,或一封信息,什么都好。并不是要他跟我道谢。我只想知道,他高不高兴?打从心底的高兴吗?..... 躺到四点多的时候,我还是按耐不住给高镇东拨了一通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直到转去语音信箱那个机械的女音,我才挂断。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下子,也许快到天亮。窗外隐约传来有麻雀吱喳的声音,后来我还是睡着了。 **************** ※四十一. 高镇东 后面几个男人追上来了。 ──那一刻,时间彷佛停止了,直觉告诉我,也许今天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咳……」我从未离死亡如此进接近过。 躺在柏油地上,听着附近的歌声,眼眶烧红,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但我错了。 真的错了。 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真的不想死。怕,又不完全只是怕。我不想。有点舍不得。 我还有很多事还没做、还想去── 「砰!」 「干!不是说只给他点教训吗!阿勇你动什么刀啦──大仔没说弄死他啊!」 「靠夭啊!那是不是他的肠子……他、他死了是不是……阿狗,你去看一下啦…….」 我倒在地上,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听那群人在旁边叽叽歪歪,离我很近,却都像是没有再靠近的意思。我在心底冷笑。 阿勇……我想起来了。那个带着手套拿刀捅我的男人,就是以前拿着条铁链,把阿磊勒到脑部缺氧的那个华山的王八蛋。 那根大拇指被我掰断后,就进去蹲了。 我想咳嗽,张开嘴,吐出的却全是血....... 「啊──!」此时不知道是哪家的女人高声大喊,说什么杀人了,警察来了……. ....... 「干,快走啦!看这样应该是活不了了!」 「他会不会认出我们?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听见警车了,要就赶紧啦──刀呢!」 「操,为什么是我来──每个人都有份好不好──」 「啰嗦啦!给我,我来!」…… ...... 酒醉的心 酒醉的心 被燃烧, 唯愿心底一个梦变真 交底美丽唇印印下情深故事更动人 斜阳别让我分心好吗? 斜阳浪漫可惜放红 红泛着酒窝的浅笑 何时愿让我靠近 ...... ...... 口袋的手机在震,我再没力气接。它震了很久,很久,后来也安静下去。 可能又是小丽吧。 我疲倦又厌烦的想,思考变得非常缓慢,周遭的声音像被一层水面隔离,嗡嗡嗡地,酒家的歌声糊成一片。 ...... 回来步入我的心好吗?回来别剩我一个人 寻寻觅觅这一生因你寻寻觅觅这缘份接近 ...... 那几个男人跑远了,我渐渐感觉不疼痛,意识完全模糊之前,我想到很多事..... 想──想那辆大红的重机。 又想起程瀚青。 想跟他去金山,飙一圈……. 我想跟他去香港。 想那两张张学友的门票,他收到没有?想不想去?…… 我想告诉他,车很酷,真的。 我想问他:嘿,程瀚青,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 ※结局 程瀚青 ───我是被我爸叫醒的,这一天我罕见地没有听见闹钟的声音。 六点四十分。 比平时睡得晚。我可能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却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老爸说:「起床吃早餐了。」 我刷牙洗脸完,拿起手机看了看,高镇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永和豆浆,老爸不知在厨房忙什么,只听他在里面喊了一句:「桌上有你的批(闽南语:信)。」 我走过去在那一迭信件上翻了翻,除了这个月的健保单、水电,只有一只牛皮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 呵。看见寄件人的地址那边写着高镇东三重的地址,我打从心底笑出来。 我走进房间关上门,拆开一看,信封里没有信,也没有任何只字词组,里面只装着两张张学友的演唱会门票。 ───时间六月五号。地点香港体育馆。 我坐回床上,手里握着那两张票,过我拿过手机,原本想给他再打通电话,但又觉得这时间他可能已经睡了,于是转念给他发了封简讯。 很简单的一句话。 我将门票放进抽屉里,就等高镇东醒过来回我。 也许是下午。也许是傍晚吧。我想。 ── 那天是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八号。 ...... ......我叫程翰青。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等到高镇东。 「我曾经非常喜欢他,更为此疯狂过,这种感觉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有,但往后我肯定会经常想起他───直到有一天,我不再那么难受为止。」 《台北故事》完结篇。 分卷阅读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