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书》 分卷阅读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 《难书》作者:南南落乔木 文案: 司簿本不是在冥界,但倒霉催地叫别的神仙牵连了命数,只好去了冥界。冥界有两个殿下,二殿下是个苦情娃,大殿下是个祸害精。司簿见色忘义本性大发,与大殿下一道为虎作伥良久,做了不少自愿或者不自愿的缺德事儿。末了……“听说你原先去历劫,错排着个禁脔命格,还被改了,”顶了他爹位子的大殿下笑得和颜悦色,“我再为你修补回来如何。你看,幽都这般大,幽禁的感觉着实不大强。”司簿觉着自己进了龙潭虎穴,但这感觉好似晚了……邪魅作妖心机攻x伪君子倒霉受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霖(冥帝),罄竹 ┃ 配角: ┃ 其它: ================== ☆、须弥(一) 灰蒙蒙的天色,云彩低低地铺着,好似要落几个雨点子下来。 老子此刻蹲在城墙上,正饶有兴致地赏一场大火。 城墙约莫十来丈高,玄黄色的旗子随着看不见的风呼啦啦飘着,一个没妨打在了老子脸上,跟谁打了个巴掌似的,有些疼。 一旁明黄衣衫的人面上带着笑意,一手负在身后,口里的话跟着风拐了个弯儿,飘到了耳朵里:“这些前朝无用书籍倒没蛀了虫,烧得这般红火。” 老子只做未闻,揉了揉被旗子卷擦地有些痒疼的脸颊,吹了吹半片忽忽悠悠飘到眼前来的飞灰,又掸了掸这身素白锦缎的衣裳袖子。一时不察,蹲的有些久,腿有些麻。 偏头看了看说话的人,两个眼珠子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无甚奇怪的地方。老子摸摸自己的脸,也两个眼珠子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到底因了何故,他说的话就叫这千千万万人听从拥戴?老子着实想不明白,多想想也只能怨这老天爷很是不厚道,叫他做了这一朝的天子。 老子对谁当天子并无甚意见,只是这人让老子此时有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如平日里翻阅过的丹青所书,不臣之心。 此时老子这么直愣愣地瞅他几眼,心里生出些忤逆的不臣之心,觉得解恨得很。 世有书卷千万,城墙下焚得这一场,不晓得焚了几卷,却是老子师父的心血。 老子为何此时能当着这当朝天子的面无礼放肆,自然不是这天子不与老子计较,而是老子的师父不在了。 在此之前,城墙上这与老子同样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人,还是个皇子。那么几年间,他老爹便病入膏肓了,于是乎,老皇帝的几个儿子越发兄友弟恭,和顺友爱。那几年老子瞧得很是有趣,平日里花园路随便走几遭也能见个戏本子。 只不过每每要被师父数落一通。 师父是个女人,性子却冷淡,不好言语,也不善与人结交,偏偏做了这朝中的主史,一杆笔尽记庙堂风云,皇室密辛。朝堂里有些大臣也如此评价师父,“翠竹白雪,铁画银钩。”我听了也深以为此,跟着师父后边打转也打的真心实意。 师父常言,温润如玉,端方谦和,方为君子。 将来我是要继承师父衣钵的,那翰林院里浩繁的书卷,终归有天要落在我笔下,染上我所见所言之书,即使我甚至不及弱冠。 我摸了几本前朝书卷翻看之余,也向师父请教,为何此处是此种开展,为何彼处又是彼种开展。 师父垂眸:“史记如此,当事如此。” “若有一日,当朝为政者,不仁不厚,苛政暴戾。身为史书记笔,我们当如何?”我坐的端正,面前摊着一本淡蓝色封皮的册子,瞧了几眼,对师父道。 师父没立即回答我,只将手中笔蘸了蘸墨水。一只尺长的毛笔,细毫柔软,被墨色汁水黏在一处,尖端润泽顺滑。细长的笔杆木质纹理清晰非常,映着微光透出些淡淡的光泽来,却又有些粗糙。 书阁里静谧非常,我翻卷书页的声音折动地有些响。 “此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说出去叫人听见了,是掉脑袋的大罪。”师父将手中笔顺着端方的砚台捋了捋,一滴墨汁顺着笔尖轻轻地落到了砚台里,漾起一个小小的涟漪,荡出去,又碰到那砚台的坚硬边缘,撞了回来,这么几个来回,那小小的一个圈方才消失殆尽了。 “我也只敢在师父面前如此说说而已,”我应了声,抬头看向书阁的门口。雕镂着花纹的红木门掩着,细芒的光从合着的两扇门缝中漏进来,又在地上打下一道灰白的斑,映得虚空里的灰尘清晰飞舞。 我合上那本册子,将它搁在了一旁,又问师父:“师父以为,当如何?” 师父仔细地端详着手中那杆笔,极缓地抬眼看我,淡淡道:“非我以为如何,是事实如何。即使有心若何,这杆笔怕是不会容的。” “可这杆笔,终究是个死物,要看它是执在何人手中。若是师父手中,定然召悬日月,朗朗乾坤。若是有心之人手中,写出来的字迹,自然又是另一番模样。”我被那杆笔吸引了目光,那确然是根极漂亮的笔。 师父摇了摇头,长发上垂下的一缕淡色绸带轻轻晃了晃,又晃到她肩膀前头来,映着素色的衣裳,很是相宜。她拿着那杆笔,忽然伸手拉过我的手腕,将它放在了我手心。师父敛了双目看着那杆笔良久,才道:“若我今日将此笔交于你,你欲如何?” 那支笔是师父平日所用,从不曾轻易搁置,更不提交于他人手中。此时这木质杆的毛笔落在手心,竟叫我有些怔然。我仰头看师父,只见那双熟悉的眼眸背着光,看不出是何情绪。我攥了攥手心,那杆笔握住,又被我松开。我想了想,道:“如师父所说,非我欲如何。是此笔当如何,便是如何。” “你素日里极是聪慧机敏,有些事情,万不可学我。”师父抬手叫我起身,为我整了整肩头的衣裳,又捎带着理了理我束着头发的青色布衿。那莹白冷淡的面孔在眼梢处生出一点柔和,又在沉静无波的眼神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只觉得师父此时行为难得,往常虽不严厉,却不好与我多说,今日这数句言语,倒是让我有些惊然并小喜,师父约莫是见得那几个翰林的老头子夸我,还是说也瞧着我笔下所落的字迹了。我只这么猜测着,又不好实心眼地再问出来。 那日的事情我记得清楚,连师父说这话时嘴角的一点波纹都记得清楚。 而我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便是那日之后,宫里传来消息,说师父擅自妄为,自恃记史之位,纂改史实,犯了欺君大罪,已然服罪自尽了。 那时候这消息传来时,我在做些何事来着?老子蹲在墙上,歪着脑袋想。城墙下火烧的依旧大,黑烟阵阵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 ,卷带着褐色的灰沫子扑往脸上来,老子没忍住被呛得咳了几下。这么一咳,脑袋晃了晃,倒是想起来了。 我正看师父给我的那根笔,脑子里还回味着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往后别再用此笔。” 她说这话时,口气没命令,也没叹息,似乎只是那么顺口一提,也不管我听了没听进去。师父瞧我的眼神有几分悠长,又有几分探询,倒好似我不是眼前这个模样,能脱了这层皮露出个什么来。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正是晌午,外头蝉鸣躁动,我拿了一盆子水搁在书阁里头,倚着那张梨花木的椅子瞧师父平日里记下的那些卷宗。 书卷落了地半晌,我才抬眼看那个低头躬身的小太监,我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又将书搁回架子上,才又问道:“你方才说,师父她如何了?” “犯了欺君大罪,已然服罪自尽了。”尖细的嗓子压得低,在声声蝉鸣里头钻进了我心里。 “我知晓了。”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吐出这几个字的,接着就瞧见小太监唯唯诺诺地点了个头,又弯着腰退了出去。 我攥着那根笔,接着便跑出了书阁的门。 宫里的路我记得不是很清,但是我却记得那乱葬岗怎么走。 我一边跑一边想,这消息没传出来多久,师父的身体怕是还没被其他尸体掩盖住,我尽快地去得早些,也好见得她。又想及我身上未带遮盖之物,便是一卷草席也未顾上,见得了师父以何接她归土,免得她身死也不得安。 脑后的布衿随着我的跑动也不停晃动,柔软的布料,此时落在脑上,敲得有些疼。我一手扯上去,想将它解下来,师父那眼角的一点柔和又猛然落入了眼里。我按住那块布衿,跑了大半,又松开了手。 日头比不得正午时候了,偏了偏。地上的树影也由那墨团似的点子大了些,又拉长了些。蝉鸣也听出倦意来,没了直直钻耳的嘈杂。 眼前几棵大树入了眼,树皮斑斑,摸上去就掉些碎屑下来,沾得我手上都是暗色的印子。我扶着近身旁的一棵树木的树干,拍着前胸咽了咽喉咙,喘了几口粗气。 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泥土簌簌地荡起一小团黄烟,我眼睛往下探望着,不妨已经踩到了边缘,顺着那不算料峭的小陡坡滑了下去。黄土扑得衣角灰荡荡的,我只跺了跺脚,手向后推一把陡坡上凸起的石头,站了起来。 几只飞虫闪过眼前,又围着我转了转,复飞到了我眼前去。我一把扇开,脚下没迈出一步,腹中翻涌起来,我捂着口鼻,背过身去吸了口气,又转身过来,放下了手。 我来的还不算晚,师父的尸首正在眼前几步不远。月白的衣裳上泥土和血到处都是,头发散乱地铺在底下腐了的白骨上,发带也乱作了一团。 我的心跳快起来,又慢下去。 我一手挥着那些飞虫,眼睛直直瞧着师父,走了过去。脚下不知道踩着那个死去之人的腐骨烂肉,把我绊得踉跄,身体歪了歪,没倒下去。 我跌跌撞撞地过去,坐在尸骨堆上,一手揽住师父的肩膀,将她抱了起来。 ☆、须弥(二) 师父的脸上泛了青色的白,额头一大块血迹,红褐色的血印子顺着那了无生气的眉眼流到下巴上,已然凝结干涸。 我攥住袖子仔细给她擦了擦,却没擦干净,血痂如粉末蹭到我袖子上,还留下两道墨线似的残印。师父曾说我年纪过小,如今我揽着她的尸首,倒觉得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个。我咳了咳嗓子,又挥手赶了赶在眼前打转的飞虫,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死人堆里踩出来,半抱半拖着师父。 离了死人堆,我把师父放在一棵大杨树边,让她背靠着树干。我坐边上擦了擦汗,开口叫了声:“师父。” 无人搭理我,头顶杨树上不知哪个鸟儿蹦跶过来,不偏不倚一泡鸟屎落在了我脸上。我一把抹了干净,骂了句粗口,骂完觉得甚是舒心。师父此时在我眼前,却没法子责怪我出言不雅了。 我以后怎么骂粗口,倒也不用留神会惹来师父教导了。 风凉飕飕地一吹,我身上的汗落了大半,锦缎的衣裳贴着身子透心凉,凉得我鼻子有些发酸,怕是再坐下去要感了风寒。 日头斜斜地晃过来,黄澄澄的光从师父肩膀上越过来,又落到我手上。我磨蹭了半天,方才撑着大树干站起来,休息这么久倒是恢复了点力气。一手揽住师父的肩膀,一手揽住她的双膝,将师父抱了起来。老子觉得此时老子很像个男人。 约莫就是那么一会子,我发觉了老子这个称呼,确然要有气势很多。 我思索了许久,估摸着此时得寻个坑把师父埋了。我将她从乱葬岗里寻出来,自然是想要师父入土为安。 安顿好时,已经将摸黑了。光秃秃一个坟包,新翻的土上半根儿草也没长。我嘴里嚼了根青草茎,拍了拍手上的泥,觉得这坟包缺了些什么。仔细一想,是缺个墓碑,我本该找块木板或者石板,书上师父的名讳,方算为完。 但我却没法这么做,寻个尸首叫人发现了都要说不清,再书上个墓碑,怕是师父死了也不得安宁。 我站起身来,转头瞧了瞧我挖的那个坟堆儿,整了整肩上的衣裳,又顺手理了理脑后的布衿。这才转身对着埋了师父的那个土堆弯腰拜了三拜,喊了声师父,凭着记性离开了这地方。 师父获了个欺君的罪名,身为她的学生,我觉着我也脱不了干系。因此据说是新登基没多久的天子召见我时,我便心里想了个通透,想我如今不过十载又五岁,人间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在那翰林院的书阁里见了个干净。我自以为这人世间活着不过那么回事儿,一口气含在嘴里,上蹿下跳争风吃醋如何都行,到年老烛残,一口浊气咽下去,谁跟谁又差哪儿去了。譬如我现在就去了,与我苟延残喘到花甲年岁了,无甚区别。 想通这一点,我便波澜不惊地点头作揖回应了那传信儿的小太监,入了宫,见了那衣裳鲜黄高高在上的新帝。 “你就是那前朝记史的学生?”坐在书案后的人口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与打发一只虫子无甚区别。 我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双手扶着地面,额头碰在坚硬的地面上,觉得有些凉。磕了三个头,我直起身子,垂下眼皮应了声:“是。” “不用怕什么,眼瞧着还是个孩子呢,”新帝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口气和善,“今年多大了?” 我一时没有弄懂,这皇帝是想要做些什么。照着我想的来说,师父头顶了个欺君的罪名,身为她的学生,该连坐也才是。眼前这位皇帝的态度,委实叫我有些捉摸不透。我照旧垂着眼皮,瞅着膝盖上的衣料花纹:“十岁又五。”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 “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新帝又笑,语气慈祥得仿佛他是我爹。 我眼珠转了一转,抬起了眼皮。想来脸上该是坚毅天真的表情:“师父说,这个年纪乃是志学之年,男儿当胸怀大志,学在四方。” 新帝脸上的笑晃了晃,又深了几分。他抬手翻了翻书桌上一本册子,语气无甚大变化:“小孩子还不到明白那些的年纪。不过,你瞧瞧这书册上说的,对也不对?” 新帝此时在书房里召见的我,平心而论,这倒叫我有些惶恐,若是没有发生我师父那一档子事儿的话。但眼下我师父既已经“服罪自尽”,他约莫是想留个好印象,不怎么打算跟我这个半大孩子过不去。 他将将摊开那本册子,一旁的小太监就极有眼色地双手取了那本书,捧过来,送到了我面前。我接过那册子,才一眼,眼前就花了一花。字字整肃娟秀,是我师父所记。 “四皇子弑父为王……”几个字映入眼中,我冷汗冒了一脊梁,吸了口气觉得吸进了根刺似的,呛得嗓子疼。 师父啊师父,你怎的如此糊涂?便是史书所记,也要罔顾自己的命么。 我手抖了几抖,胡乱扫了几眼,又将那册子还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低着头步子碎碎地退回了御书案边,新帝随手拿过了那本册子,又随手往垂着明黄绸幔的书案上一扔,随口问我:“可瞧懂了?” 方才问我说的对也不对,眼下又问我瞧懂了没,师父说我明白通透,万不可学她。但她在时,我一向尊师重道,她不在了,我学上一遭又何妨? 我眼睛瞧着自己的鼻尖,听见自己平平稳稳地说了仨字儿出来:“瞧懂了。” 新帝似乎是顿了会儿,想来正打量着我,语气也正经了几分,又把那问题抛了过来:“那你瞧着,这书上所记,是对还是不对?” 那声老子这么一会儿冒上了脑子。开了个头,免不了就想一条道走到黑。我有心想说个老子开头的话出来,又觉得甚是有损我这平日里的师父得意门生的形象,咽了咽喉咙,到底没把“老子”这俩字说出来。 我松开了攥着衣摆的手,又是四平八稳道:“微臣才疏学浅,侥幸也认得寥寥数字。此书之上字迹,乃是微臣之师所撰。师父为人清正刚直,从不会有半分马虎,想来师父所记,定然是对的。” 这几句装模作样的话说完,我觉得什么御书房,史记,统统都化作了一抹灰儿。我跪着杵在这儿,才是真真切切的存活。 “那少史可知,这书上所言四皇子是何人?”新帝出乎意料地没有立时大发雷霆将我拖出去砍了头,还十分和颜悦色地又问。 如此对话实乃煎熬,我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皇帝,我赞同我师父所写,他倒是还要问上一问。莫不是怕我不学无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晓得自己正往刀刃上撞?此时我再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也好定罪罢。 于是我用肃然的语气道:“微臣所料不错的话,这史记上所载四皇子,乃是先帝的第四子,正是当朝天子罢。” 我瞧过许多史书本子,一般如我这么直白的,要么是午门外人头搬了家,要么是在金殿上拿头碰了柱子。但此时我没有以死为谏,撞柱子以表痛心疾首,那便该午时三刻跟铡刀会个面没差了。 御书房里半晌静默,我等的稍微有些不耐烦。这新帝忒不爽快,嘴巴开合一句话的事儿,也值得停顿如此久。 我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膝盖衣摆上的灰尘,等着那一声怒喝。 半晌过去,没有怒喝,新帝悠悠开了口:“朕倒是一时糊涂了。这前朝的书籍,给你一个孩子看,你尚且辨认不清,遑论往后流传下来,少不得要蒙昧许多人。少史便瞧瞧,哪些书是前朝的,捡出来扔到个空地上,趁着今日得空,焚了吧。” 皇帝的声音不算大,说是不怒自威也不为过。好几句话顺着钻进我的耳朵,又原封不动地钻了出去,末尾那三个字我听得极为清楚,焚了吧。 师父大半生心血,眼前御书案后的人轻飘飘几个字,便要否了师父这几为尘世存证的汗青痕迹。我眼前闪过师父额头凝结的血块,泛着青的僵白脸色,手指紧紧地攥着手心,垂了会儿眼皮,又抬起来。 我用来御书房时同样恭敬的姿势伏在地上,额头碰了下地面,接着撑起胳膊,回了声:“是。” 是以此时我蹲在城墙上,挥了挥荡到眼前的飞灰。那火确然烧的很大,黑滚滚的烟雾冒上城墙头,呛得我又咳了几声。 “少史可将书捡干净了?”明黄衣衫的人依旧负手而立,没计较我这副大不敬的样子。 我没立时回话。师父惯拿的那支笔此时正攥在我手心里,被汗水打的有些湿沉。师父说,叫我以后别再用此笔。但我还没用它写过字,往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我扶着城墙垛子,就着蹲身转过身去,用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姿势问道:“皇上,微臣斗胆,此时可有砚墨否?” 皇帝走近了些,一双眼睛锐利地扫我一眼:“此时无有砚墨,少史要做何事?” “无事,微臣莽撞了。”我拱了拱手,接着拿笔尖往嘴里伸进去舔了舔,想化开那浓奄的笔头。墨汁溶进嘴里有些苦,我往手背上描了几下,也只是几道浅淡的水痕印子,没留下清晰的笔迹。 老子心里有些惆怅,没想到平日里家常便饭的蘸墨写字,此时倒成了奢望。 天上云头压得愈发低了,细冷的风打着旋儿将城墙底下的大火撩得高了几丈。灼热的火星子似乎要溅到我脸上来。 我腿麻得厉害,于是一手扶着城墙,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衣服下摆被风吹起来,又胡乱地拍在我腿上。我专心致志地盯着城墙下的豪迈大火,刚要转身跳回女墙,不妨脚滑了下。我一时心中一紧,赶忙两手扒住了城墙垛子,吸了口凉气,好歹站稳了。 但我人是站稳了,那杆笔就这么自由不羁地从我手中挣出去,顺着城墙边的半空,极为利落地坠了下去。 “哎,笔……”我身子往前一探,下意识就想捞一把,接着便身体前倾顺理成章地从城墙上栽了下去。 ☆、须弥(三) 我眼瞧着自己离地面越来越近,风声在耳旁呼啦啦擦过,底下丈高火焰溅起的火星子冲着我的脸扑上来。我被烟呛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使劲伸手向下够着,也没摸着半根笔毛儿。底下红火的一片好似都不见了,只剩下那根笔在,我瞧着它,却怎么也够不着它。 老子竟然抓不住一根破笔? 衣袍被冲地掀起来劈头盖脸,我只觉得过了许久,久得够我在半空里想了遭是我胳膊不够长,还是那笔落得太快。结结实实撞到实地上的时候,我才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 觉得不过这么一会儿,倒也不是很长。片刻前我还蹲在城墙上想用这根笔划拉几下,此时竟以这么一个倒栽葱的姿势落了地,委实有些不大体面。但好在这底下熊熊火焰铺展,三尺内无有活人气息。 我躺在地上,眼睛斜着瞟离我手指尖半尺的那根笔,有心想够上一够,然又觉得力不从心。脑子里想着胳膊动一动,但那半截胳膊却没听我使唤,我试了好几遭,腿也动不了,约摸着是摔折了。我仰头看着那被火焰燎得有些扭曲的天,乌云缓缓地移着,偏偏不落雨。口鼻里感觉有什么涌出来,再吸口气,就觉着身体碎成一块块的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流泄出去。 我此时能意识到这个情况,倒是我脑子还没坏。但我头朝下栽下来,竟没摔坏脑子,想来也是很难得。 天一阵阵地黑起来,像盖在我眼皮上,也不觉得周遭灼热了,只是冷,透彻骨缝儿的冷。我耳中时而轰鸣时而静默,脑子里想法也聚不在一处了。只那根笔入了我的眼睛。 丝丝缕缕的淡黑色雾气染上焦赤的火苗,我眼看着它失了颜色,自己那一截横着的胳膊也淡下去,轻烟似的聚着还是个胳膊的形状。 再没了其他声响,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一声声慢下去,又轻下去。 眼前将要静止时,我却又瞧见了一个身影,起初是半片衣摆,接着是半截衣袖,他似乎不是很高,因我这么委顿在地,还能瞧见他后背垂下的头发梢,随着四周的火息轻轻飘动着,又落下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片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灰白火焰里分外清楚,他侧身弯腰下来,手摸上了那根笔。 有什么东西流过我的眼睛,我看的有些模糊,就费力地喘了口气,又睁大了眼睛看。 然他只留下个侧影,没转过头来,且我估摸着我脖子似乎也摔折了,没法扭得幅度更大一些,只好这么僵着,也不知瞧见的这个是不是臆想。 他手触到那支笔,接着手指捏住,提了起来。黑色的衣袖委地折落,又舒展离了地。 别动老子的笔!如若我还能开口说话,且有清晰的意识,我应当如此大喝一声,中气十足,饱含愤责地喝一声。眼下却没法,只能瞧着那根笔被人捡了去,我又没瞧见他的长相。我僵僵地躺着,眼珠子一动不动。 那人捡笔起身,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一枚玉玦挣出来,底下拴着的流苏扑簌簌地摇动了几下。 分明我瞧见的东西都是黑白的,无甚明亮色彩。但我确实瞧见,他那块玉佩,红色丝绳垂挂,两道绳线缠在暖黄的玉玦上头,底下垂着细致鲜红的流苏穗子,突兀地撞进我眼里,没了其他颜色。 十岁又五,我因一杆笔从十丈高的城墙一头栽下去,结束了我这潦草短暂的一生。 我立在云头自顾自唏嘘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此时是在哪里。 猛不防袖子被人拉了一拉,我顺势转头过去,瞧见了一张嘴角含笑眼梢带愁的脸,脸的主人见我看他,眉毛舒了舒,张了口:“回来了,还没醒过神来罢?” 我确然还没醒过神来,我仔细看他片刻,方了然应声:“此时醒过来了。你莫不是在此候我?” “先去我那里坐坐罢。”眼前的那张脸眼角堆了堆,嘴角却耷拉下来。 我从善如流地点头:“有何不可。” 祥云淡缓,不时有仙鹤鸣唳,天际霞光蔚然,正是九重天。眼前领我去他那里坐坐的,是个神仙,叫做尘悬。 尘悬神仙是个神君,肃然一点说,应是我的同僚。我两个同在天庭为差,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尘悬与我同为成德星君手底下,当的是人间的文事。只不过尘悬只管人间江湖之远,譬如坊间乡落传唱的辞赋,哪个名不见经传一朝名满天下的异秀,皆是合了尘悬给的机缘。我却只管人间庙堂之高,大笔大墨,刻笔汗青,都经我处。 我一边与尘悬走着,一边恍然记起,为何我去人间落了一遭,还不幸年少夭折。 此事说起来有些不大好现眼,但却是个实事。 在其位谋其事,我在天庭当这司史的时日算不得长,若是折算到人间,照着凡人们短短的一生来算,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因了这算不得年少的年少,便少不了要有几分轻狂。 我常与尘悬一处作混,手底下万千文章笔墨见得久,自己也很会耍弄。关起门来耍弄想来是没什么的,但因这轻狂,便耍弄得有些不顾及。 细想起来,也就是不久前的事儿。南海慈航真人做了场法会,宽和地邀了众多仙家前往,我自然与尘悬也去了。法会未开始时,我两个钻进了真人的紫竹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深然如此。 紫竹竿竿而立,眼前好一片浓翠云雾。当是时,微风清缓,龙吟森森,我与尘悬言语交论,身心疏朗。 我两个正因了这文运的事论有些意见相左。拿人间常见做例,那些经由尘悬给的机缘,现了本领的异秀,一大半皆赴了朝堂,最后兜兜转转进了翰林,文运又折进了我手中。那些本可大展本领的书生们,一旦与朝堂事沾了边,便好似倒了霉。自然此话不是我说的,是尘悬说的。 尘悬手中一柄纸扇晃了晃,拿眼神斜我:“无论闲事与国事,皆为尘事。何故我予的机缘,到了你处,便要彻头彻脚换个样子,末了落不了甚好下场?” “江湖野外,言说何事,都为自家事,文做得好与烂,也只挂了自己名头。若是进了朝堂,我瞧着你不大明白罢,有无你给的好文采机缘,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因他们笔杆子底下写出来的,不是给当世的许多人看的,是给那人间皇帝看的。你可能觉着我如此说小心眼了些,但那人间运势,连着的是一朝天子。”我取了一片细长竹叶,在手指间翻转几下,与尘悬悠悠道。 尘悬挑一挑眉,手中纸扇摇了摇,口里不屑道:“我如何不晓得,只是你……” 这话未说完,我便听得一声厉啸破空而来,身侧竹竿晃了晃,几片翠绿竹叶荡荡而下。我眉头一凛,一个黑影朝我戳来,我伸手一攥,攥住了。 半片竹叶子落在我衣袖上,我伸手拂去,瞧见自己手中提了杆长/枪,枪头锃亮,枪穗蓬然,枪身沉凉。 尘悬敲着扇子凑过来,念了个名字出来:“斗宿枪。” “你识得?”我讶然看他。 “你不知晓吗,此枪乃……”尘悬又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一声脆脆的女子声音打断了。 “这枪是我的,这位仙君烦请还我。” 我闻声抬头,眼前一个女神仙,细眉横扬,杏眼明亮,一身衣裙利落紧俏,正瞧着我。 “原来是这位仙友的物件,往后可要保管好了。”我一向觉着不应与女人多计较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 ,因此没怎么打算多言什么。 女神仙接过枪,转身便走,却又回身瞟我一眼:“你分明不认得我,我如何与你是仙友?” 我细又看了她一眼,心里只觉这位神仙实在不会做事,本就是她的不是,倒不知何时言语锋芒得如此理直气壮了。我将手中竹叶子扔开,拱了拱手:“是我一时措辞不当,还望仙子莫怪。” 仙子听了此话,本来转了半个身子,此时整个身子转过来,瞧着我,脆生生地说了句:“我名叫摇倾,是成德星君的妹妹,你记住了。” 未及我回应究竟记住了否,眼前女神仙便提着枪扭头不见了踪影。 “她说她是成德星君的什么?”我转头问尘悬。 尘悬哗啦抖开纸扇,面色岿然不动:“妹妹。” 我大惊:“成德星君竟有个妹妹,那她方才说她叫什么来着?” 尘悬的纸扇抖得更勤快了些:“摇倾。招摇的摇,倾城的倾。” 天庭里女神仙众多,在我看来都长得差不多,想来个个容貌担得起人间的倾城。方才这个或许也确然是倾城,但我却瞧不着比那其他的女神仙的倾城不同在哪里。我干干地笑了声:“好名字,确然招摇。” 尘悬斜我一眼,绘着墨竹的扇面晃了晃又折起,接着又抖开,这才说了句:“你等着罢。” 他说此话叫我摸不准头脑,但我两个回了九重天后,我方明白过来,尘悬这句等着,是叫我等着何事。 ☆、须弥(四) 彼时,我正在成德星君案前头,欲要把近来一些事务说上一说。平日里不大见得这位星君的面,但这世间的文事却都归了他管。然成德星君是个不甚苛责的神仙,即便我这禀事是想起一出来一回,他也未表现出过何不满。 我好歹没忘了自己本分,疏疏漏漏,倒还是来过几次。 今次我这么心血来潮似的,突然觉得自己该来星君这里禀个职了,于是便站在了星君办公务的殿中。 我拱了拱手,开了口:“星君……” “哥哥。”身后娇俏的一声,让我把下半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未等我转头,身旁一阵风掠过似的,一个女神仙堪堪站在了我身侧。我拿着笔转了一转,侧头瞧一眼,立时又转了回来。好巧不巧,正是那南海紫竹林中遇着的女神仙。 成德星君将头从书案上抬起来,向着女神仙看了过来:“来我处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了?”女神仙此时倒是没拿那杆枪,利落走了几步,裙摆悠悠,不同于那日的紧俏。 “眼下司史有公事,你到别处玩耍去。”成德星君说罢,又将头低了下去。 “司史?”女神仙声音扬起,又站到我跟前好奇似地瞧我,“你是司史?” 我点了点头,有心想回她一声仙号,但我却忘了她叫什么名字,自然我更是不知道她是何职务,只好停了停:“是。” “你可还记得我?那日我们在南海见过的。”她眼睛眨了一眨,双手被在身后,脚下挪了挪。 未及我答个什么出来,我便瞧着成德星君抬起了头,脸上情绪不明地看着我。我看了一看,拿手掩口咳了声:“有么,我不大记得了。” 女神仙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怎会不记得?那日你还拿了我的斗宿枪,拿了好半响,还说与我是仙友。” 我便看着成德星君将要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他搁下了手中的朱笔,一手支着脸,打量似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个清凉,立时放下了口边的手,挤出笑来,对着女神仙道:“仙子说得有些失当,我非要有意拿你的斗宿枪,实在是那枪飞来得出乎意料,误会一场。” 明明那时是这女神仙的不对,怎的此时我一番话说得干巴巴,听着好似成了我不对。果然我说完此话,便清楚地瞧见成德星君的眉毛扬了扬,眼神看着我不动了。莫非星君以为,我肆意拐他妹妹,我闭了嘴,觉得有些不妙。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那时分明说过叫你记住的。”女神仙微睁了杏眼,细看还带了薄嗔。 我确然不记得她叫甚名字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转了转,我却没抓住。大殿中静谧无声,成德星君竟也未开口,只那么看我一会儿,又低下了头,将眼神落在了书案上的公文上。我暗自舒展了些,眉皱了皱,瞧着女神仙道:“仙子是叫做倾城?” 女神仙眉立时扬了几分:“我不叫倾城,我叫做摇倾。” 我扯出个笑:“仙子见谅,我一向记性不大好。” 成德星君似乎终于无法忍受了,将笔一搁,抬头沉声,:“莫要在此胡闹了。司史无大事的话,就先行去罢。” “是,”我拱了拱手,觉得成德星君甚是开明,心下悠哉地转头出了容文殿。 又几日,我在我那不大不小的院落里摆了个酒壶,就着葱郁的数干竹子,与尘悬扯话。 摆酒的石头桌子正靠着竹林,细凉的风从竹竿的缝隙里漏出来,带得修长颀秀的翠竹微微摇动,头顶便也沙沙地飒响不停。 青花白底的酒盅里琼浆醇厚,我拉着衣袖提着酒壶斜斜地倒一杯酒,给尘悬移过去。他低眼瞧着那酒盅,又伸手捏着酒盅底接了过去。 我拿过一个空酒盅,又听着淙淙的酒落杯声音,给自己倒了一杯出来。 尘悬正要喝,我抬手拦住他,转了转手中的酒盅,冲他看了一眼。 尘悬果然立刻会意。我俩在一处作混,少不得也要做些文酸气的事,譬如喝酒前一定要对上几句,起初对诗对词,但久了未免乏味。因此尘悬又想了个新法子,那便是对字,合韵脚合字数,便算得胜。 我耳闻身后头顶萧萧叶响,心思一动道:“一竿竹。” “两盏酒。”尘悬未停顿,将酒盅搁在石桌上,眼神都未移过来。 我挑了挑眉:“三竿竹。” “…四樽坐,”尘悬略带着狐疑地瞧我一眼,口里话也迟了会儿,将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接了上去。 我笑了一笑,面不改色:“五竿竹。” 尘悬没再接了,斜我一眼,一副挑嘴角的讥笑表情:“我就晓得你不会有甚正经心眼。” 我拍了拍衣袖,捉弄了尘悬觉得甚是衬意,我谦虚地回了一声:“过奖。” 我两个将将三杯酒下肚,第四杯倾了水柱凌在酒盅上空,透亮清冽的酒液还未落进杯里,门口奔月进来了。奔月其实是一只兔子,说的准确些,乃是一只兔子仙,不知何故瞧上了我院落里这片竹林,说是于兔子修行有益,我也不好推拒,便允她在这竹林里头修行。无事时,奔月就化了人形,替我看看门传传话,勤快的模样甚合我心意。 此时奔月进来,瞧着尘悬,脸上意外地顿了一顿,又转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 脸看我:“司史,外头有个仙子找你……也不是仙子,她说自己是什么神的侍女,来送一样东西过来。” “你替我拿进来罢,”我随口应了声,没放在心上,虽不晓得是哪位仙友有东西给我,但看了便知道了。 “她说要当面亲自交与你,不许旁人经手的。”奔月直勾勾盯着我,眼神好似我是根青草。 我看一眼尘悬,尘悬只看酒盅,似是潜心地要从那杯子里揪出个什么来。我将杯子搁在石桌上,应了声:“那叫她进来罢。” 奔月点头转身去了,不多时便进来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女神仙,一张脸长得圆,眼睛细小。开口说话声音也细小:“此信交与司史,还望司史能……” “能如何?”圆脸女神仙半晌没说完,我等了会儿,便好心地接她话。 不妨她却涨红了面皮,倒是一口气说完了:“能知晓我心意,应我所言。” 我惊奇地瞪了眼睛看她,尘悬也惊奇地瞪了眼睛看我:“你何时惹下了风流债?” 不等我说出什么,圆脸女神仙噔噔噔几步过来,将一封信扔在了桌上,连看我一眼都没看,面皮红得像抹了满脸的胭脂,又噔噔噔地扭头走了。 我瞧那信半晌,头一次有些费解。我自认未见过这女神仙,且不可能与她有何交集,她何至于无缘无故地便递个信折子过来,且话说的这般含糊暧昧,又免不得尘悬要嘲我一番。 果然尘悬看我不动,伸手将那信折子拿了过来,推到了我跟前,口里风凉道:“做得认不得么,打开瞧瞧罢。” 我未做过,自然不会心虚,因此抬手便拿了起来,撕开封口,冷笑了声,将目光移到了眼前的纸上。 开头四个字,就叫我吸了口凉气。 肆意如脱缰野马般的字迹,写的什么我倒是认出来了,但这个“南海一别”是个什么意思? 我没再往下瞧一眼,问尘悬:“方才奔月说,这女神仙是谁?” “是个什么神的侍女,”尘悬饶有兴趣地看我,眼神里满是揶揄。 “南海那时,我们见得那个女神仙,叫什么来着?”我脑子转了转,又问尘悬。 “摇倾,招摇的摇,倾城的倾,”尘悬语气鄙夷,哗啦抖开了纸扇。 摇倾,成德星君的妹妹,我记起来了。如此说来,此时来送信的这女神仙,是她的侍女,她送这么一封信给我,是想要说何事? 我盯着手里的信纸,一杯酒不自觉地下了肚。 尘悬语气莫名高昂:“怎么,她给你写了这信,可是表情了?” “怎可能,”我没犹豫地否决,接着撑开那张信纸,瞧了下去。 往下看,字迹越发无拘无束,肆意张扬,但我约莫得认出来了最后一行字:明日于瑶池旁一叙,摇倾相候。 尘悬颇有修养地没探出头来瞧瞧那手掌大的纸片上写了些什么,只将扇子摇的越发勤快,小凉风都被他扇出来些,扑到我脸上,似是一口凉气。 “她说候我一见,”我瞧着尘悬的模样,没顾得上吊他胃口,“她见我有何事,莫不是想与我打上一架?” “做贼心虚,”尘悬又是鄙夷看我一眼,“我如何知你是不是哪处得罪了她,总之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我寻思了一会儿尘悬的话,觉着有几分道理。总归我没有心虚,又未做过何招惹她的事情,去瞧瞧也无妨,再者她兄长成德星君在我上头,我也不好不顾他的面子。 “也好,那我就去瞧瞧她找我何事。”我将那张纸片折了折,扔进了袖子里。 第二日时,便也没躲闪地去了瑶池。 ☆、须弥(五) 一方清水塘,半倾盖着碧色舒展的莲叶并朵盏袅娜的莲花。莲叶宽大者有之,巧圆者有之,高高低低,交响掩映地覆着池子。淡彤的莲花亭亭直直地从这清远的的叶子里伸出来,有还未绽开的荷箭一并挺立。池中淡色仙气弥漫,如雾涌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坐在瑶池的雕栏旁,低头好一会儿,琢磨着这池子里是否有鱼。这水看上去是极为清透的,然这仙雾挡着又叫我看不太分明。思虑片刻,我挥一挥手,叫这仙雾散开,露出了浅碧色的水面。我扶着阑干,探身看下去,只瞧见了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缓缓地漫出去又碰到池壁上。继而那涟漪中央的波纹也消了,池子面又平静如初。 我眼睛没眨地又瞧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见地瞧见水面上翻出一朵水花,一抹鲜红的鱼尾在水面上一闪而过,钻进水中去没再出现。 这瑶池中看来也是有鱼的,我摸着下巴想,水面上的淡雾又悄无声息地漫过去,遮住了水面。我瞧了一会儿仙雾,又瞧了会儿莲叶,又瞧了会儿莲花,觉得甚是无趣。 我来了大半日了,瞧着一尾红尾巴在水面上翻了三四个来回。中途还有一只仙鹤落在阑干上,与我对视片刻,接着弯下细长的颈将尖喙戳进池子里,又抬起窄小的脑袋,接着又将尖嘴戳进水里,如此反复几次后,白翅膀一展一扬,掠向了空中。 我伸手托住那片被仙鹤抛弃的一根鹤毛,拨弄了一会儿,将它放在了栏杆上。 那叫做摇倾的女神仙叫我来此。我便如尘悬所说来了,但我在此许久时刻,周遭不见一个仙家踪影。莫不是戏耍我,我转头瞧了瞧四周,仙气依然散漫,远处天际那只饮水的白鹤化作了一个虚影儿。 我拍了拍手,又捎带着拍了拍衣袖,转身便准备离去。 不想我转过身去,眼前却正立着摇倾。她眉眼弯弯地瞧着我,脸颊薄红,神情殷切盎然,手里还提着那杆斗宿枪。 我一时站在了原地。 摇倾这身打扮,扔了那杆枪便可翩翩一舞。但她提着锃光发亮的长/枪,那便不是要打算舞上一舞。 坏了,这摇倾提着枪,莫不是真的打算与我打上一架。我面上露出个客气的微笑,心里细忖,虽说我未必会惧她,但与女仙家打架,有些不成体统,往后天庭里传出去,我打一个女神仙,实在不堪入耳。我极快地将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遭,心里敲定了主意,若她待会儿真个要动手,我寻个空子窜了便是了,左右她总不能撵着到我院子里去。若是她撵着去了,我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便是她哥哥来了,我也是不虚的。 我笑容挂的有些僵,摇倾依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我只好让那笑落了下去,斟酌下,开口道:“摇倾仙子邀我来此,不知是有何事?” 摇倾一手握着枪柄,顿了顿,说道:“你没瞧见我让玉欢与你的信么,我在那信中写清楚了的,你看过就当明白我所说是何意。我邀你来此,自然也是如那信中所说了。” 那信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我那时瞧得其实有些艰难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 ,遑论明白她说了些何事。半片手掌大的纸看下来,也只看懂了开头与结尾,开头说南海曾与我一见,结尾说今日与瑶池旁邀我一见。 “不瞒仙子,那封信送来时,尘悬正在我处。因此我没什么空当仔细看,只道摇倾仙子邀我来此,不知是何事,还望仙子明示。”我这话也算不得冤枉尘悬,总之他也不会晓得。若我直接便说是看不清她写的字迹,无异于主动约架,但凡有些脑子的神仙,都不会如此做。 “你没有细看?”摇倾柳眉一挑,手中长/枪挽个枪花,从头到脚看我一遍。 我露出歉意的笑,笑了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手状似随意地搭上了阑干。摇倾这架势,下一枪招呼过来,我也有躲闪的余地。 但摇倾并没提枪冲过来,她眼睛闪了闪,自然而然地上前了一步:“既是没看,也无妨。本仙此时与你说,也是没差别的。你来了,是想告知你,本仙瞧着,你这模样看着很是顺眼,想必神性也端正。本仙决定往后与你一处来往,相交相随。” 我握着栏杆的手滑了一下,往后靠却只能靠到栏杆上了,因此我移开步子往偏边迈了一步。我疑心这摇倾仙子完全是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一个女仙家对一个男仙家说出“一处来往,相交相随”的话,她是平日里不大读书的么。 “你怎么不说话,我说此话,你意下如何?”摇倾随着我的动作也转过了身子,斗宿枪一横磕到了瑶池旁的阑干上,金玉裂石般的一声脆响。 我又干干地笑,编排了番话语,手敲了敲阑干:“摇倾仙子此话,我听得有些不大明白。” 摇倾蹙着眉歪了会儿脑袋,胳膊收回□□,挪了几步腿一抬十分没计较地半边身子挂到了雕砌的栏杆上,两手抱着斗宿枪,嘴巴咧了咧:“原是你没有听懂。我想个例子给你比出来,就如我哥哥跟泸沽嫂子那样的,天天一处,同出同进,起居休憩,也都在一处。我如此说,你可懂了?” 恍若一道天雷当脑门劈下来,我立住了半晌,尘悬那乌鸦嘴,竟是说中了不成。这摇倾说想与我一处,如成德星君与他妻子那般?这个意思我没会错罢。我惊疑地看摇倾一眼,她只歪头瞧着我,眼睛真切面含期盼。我试探了一声:“你哥哥成德星君,与泸沽上仙,乃是夫妻。” 摇倾点了点头:“我知晓,泸沽嫂子唤哥哥夫君。” “那你方才所说,”我往后一靠,靠住了栏杆,一只手搁在了上面,“……大概不是如成德星君与泸沽上仙那般的吧?” “怎么不是?天天在一处,可不就是如他们那般的吗?”摇倾摇了摇头,身子坐在阑干上晃了晃,接着一把抓住了我搭在阑干上的胳膊,堪堪稳住了身形。她小声地吐了口气,又对我道:“总之,想与你一处,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心中直觉这摇倾仙子仍是没有懂,她本意不是如此罢,这一声愿不愿意入耳甚是别扭。我瞧着她分明还带着些顽性,年纪轻轻,怕是还不大明白。我正欲与她解释一番,或许她想告知我的是甚意思。还未开口眼睛一突,不远处一个身影撞入了眼中,广袖垂垂,颇为威正,那不正是成德星君吗? 他本就对我有些误解,如今再见得我与他妹妹在一处,更是不会对我有何好揣测了,我正想着,一边欲要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来,就闻得摇倾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 我屏住了气息。眼下我几乎可以晓得,摇倾确然是没心没肺了。但我又更笃定几分,她想与我说的定然不是她表述的那样。 成德星君闻声,转头望了过来,接着脚步顿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我其实瞧不清他看我的眼神情绪是如何,但不会瞧错的是那眼神扫过摇倾,便落在了我身上,没再移开。 “成德……星君,”我嘴巴开合吐出几个字,胳膊使着力气抽了出来。身旁有什么响动,一声尖叫继而“扑通”一声,我猛地回头,摇倾仙子手里攥着斗宿枪,仰面栽进了瑶池里。 水面上莲叶荡了荡,莲花折断了好几支,一尾鲜红的锦鲤惊慌地跃出水面又砸了下去。 我当下顾不得什么,一手扒着阑干一手探出去去够摇倾仙子的手。 成德星君立时闪身到了我身旁,但我不是很愿意去看他的脸色,因此埋头去捞摇倾的胳膊。 阑干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我够着了摇倾的胳膊,但身子也探了出去,她狠力地拉着,一张脸有些发白,不知是不是吓得。我使劲拉她一把,没拉上来,又使出大劲儿,摇倾也同样用了劲儿扑腾。这么一挣,我一个不妨身体朝着那满目翠绿的莲花叶子扑了下去。 我立在容文殿里,衣裳还搭拉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我默然垂眼看了看,又手指动了动,将那衣裳变干了。 周遭静谧,不时传来摇倾的抽泣声,中途还夹杂着数个响亮的喷嚏。 “哥……哥,他欺负……欺负我,阿~嚏!他明知故问……”摇倾一手抹着泪,一手指着我,眼睛通红地看着成德星君,“……他还故意害我落水……” 我咽了咽喉咙,不知该说些什么。诚然摇倾落水有几分我的缘故,我却不是有意,且这个“欺负”让我觉着有些冤。正欲开口辩解,又见成德星君目光复杂地瞧着我,我看摇倾,又见她哭地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嘴唇动了动,便没打算说什么了。身为一个男人,不该太斤斤计较。我如是想。 因此几日后,我便下了凡间。 成德星君如是说:“司史年少,心气不免有些浮躁,便去人间历练一番,也好沉积沉积性子,于往后差事有益无害。” 话说的曲折,大意是叫我去人世轮回一遭。我自然懂得,成德星君怕是觉着我唐突了他妹妹,因此便有了这么一出。谁知我不幸年少夭折,在人间不过十五年纪,便从城头摔下去丢了性命,只得回了天上。 “我这轮回的一遭,太便宜了些罢,没叫我长长久久地历完人间生老病死。”我对着脸有些木的尘悬唏嘘道。 “可不是么,我在天上瞧得真切了。”尘悬语气又带了些风凉,“活得无甚名声,死得倒是轰动。一朝上下皆说,少史见万卷书籍被焚,赤子之心苦劝皇帝不成,悲恸之下跃下十丈城墙,以身作殉。唔,你在人间甚是刚烈么。” 我嘴角抽了抽,虚虚道:“以讹传讹罢了。” “你先把那悲恸放一放罢。眼下你回来了,那司史位子却已交替了。是因何事我有些不清楚,但怕是与你这刚烈脱不了干系。”尘悬嘴角收了收,略带些同情地瞧我。 “掉下城墙身死非我意愿,莫不是天帝觉着我是有意不愿历练?”我惊异道,“我入尘世,这命格由不得我做主罢。便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 是我真想早死,就能早死的么?” 尘悬打量地看我一眼:“你自然不是早夭的命,但你却早夭了。定下了的命格,如今变了,你在人间可是遇上了甚扰动你命数的人或事?” 我思忖了片刻。 我在人间不过十五载,在凡人眼中看来妖异的事件并未经历过,甚至我一头栽下城墙,也不过是能说得上是意外之故。其余的便是有甚扰动,我一个肉/体凡胎,也是无知无觉。 “不知晓,”我摇了摇头,又看尘悬,“莫不是要我做个闲散仙,那委实不错。” “你想多了。”尘悬不客气地瞟我一眼,又补了一句,“没有那等好事。” ☆、须弥(六) 我倒也不大在意天帝要叫我离了这司史去做个什么,总归在哪处都无甚大差别。千百年的过,过的都是这一片日子。但此时我倒有几分好奇,我那不是早夭的命,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你可知晓,我原本该是何命数的?”我看了看尘悬光秃秃的院子,有些想念我院落里那数竿翠竹。虽说他这里有个池子,但仍是遮盖不了光秃秃的景象。 “不知晓,”尘悬答得利落,负手立在那池子旁,很是装模作样。 旁的仙家我不晓得,但如尘悬这般,说句话要一唱三叹一波三折的,此时这样简洁定是唬人无疑了。我蹲下身,伸手拨了拨那清凌凌的水面,迟了一会儿没说话。水面上浮萍莲叶都无,只明净光洁的水平如镜子似的,尘悬的倒影便也映在了其上。我垂着眼撩水,眼角却瞥见尘悬低头瞧我,脸色还带着欲说还休的憋闷。 我于是将撩水的动作放得愈发缓慢,尘悬的脸映在水里,动了动嘴唇。继而道:“你想知道?” 我点了点头,口气颇为遗憾:“我确然想知道。但我与司命一向不熟,你与他交好都不知,我去打听他更是不会告知我。或者我去问问奔月,叫她使个美人计去诓一诓司命,指不定……。” “把你那馊点子收收罢,”尘悬嘴角紧绷地瞪我一眼,接着转身迈进了池子边上的凉亭里,“我虽知晓得不多,但司命给我几分面子,我去问他时,他也就与我说了一些。” “愿闻其详。”我甩甩手上的水珠,起身随他进了凉亭。 “原本你在这十五岁的年头,是要承了记史的位子的。”尘悬语气犹带不快,我听得暗自发笑,却又不愿拆穿他。“承了记史之后,便与朝中一位翰林院大臣的女儿有了牵扯。” “喔,”我淡然地点一点头,照司命那个德行,能把我命格排的如此中规中矩,算是天上难寻了。 “你慕她甚久,于一花好月圆之夜与她聊表衷肠。”尘悬语中的不快消失了,带上了一贯的讥讽,“却不想佳人次日与御花园偶遇皇帝,便入了皇帝的眼,选了秀女进了宫。同在宫中,想见却不得相守,甚至得小心翼翼地掩埋着,抓心挠肝,苦求不得。” “哦,”我倚着柱子,摸了摸柱身,一时没看出这柱子是何石材。“接下来莫不是我与那大臣的女儿如何苦情纠缠,最后被皇帝发觉了,一怒之下将他爱妃打入冷宫,将我拖出午门砍了脑袋?” 尘悬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猜着了一半。你是与那佳人苦情纠缠,被皇帝发觉了,佳人被打入了冷宫,你……” 我眼皮跳了跳,估摸着有些不大好:“我如何?我没被砍了脑袋,那是被凌迟了,还是被五马分尸了?” “皆不是。皇帝气怒之极,将你幽禁在了一处宫殿里,那宫殿叫何名字我倒记不大清了。”尘悬此时已然没了那副不快,倚着凉亭里的靠栏,语气悠悠,他低头琢磨了半响,一拍大腿:“我记起来了,醴泉宫。” “你说是何宫殿?醴泉宫?”我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捶着柱子深深吐息数下,方顺过气来,“你记性如此差,往后还如何当职。那醴泉宫,是人间那皇帝的寝宫!” “我过目不忘,你莫不是忘了。三个字而已,我还不至于记错罢。”尘悬瞧着我很是不屑继而慢悠悠,“你莫怀疑,皇帝将你囚禁在他寝宫里数年。我也不知晓你们发生了何事,想来……啧,司命倒没与我说你们在那宫中做了些什么。” 我觉着胆水有些上涌,司命忒不是东西!我堂堂天庭司史,他竟给我排了个禁脔的命格,折辱我这七尺男儿身。 “皇帝不是因我与他妃子……有了私情,才如此么。”我面上浑不在意,话说得轻飘飘。 尘悬瞧着我,与我说道:“话是如此没差。你看上了他妃子,而不是看上了他,故而降罪于你,道理清楚明白得很。况且你们并未……那么……几年,先是朝中大臣进言,百般劝阻未果,继而边陲一个邻国来犯,这么一个国家,就如此亡了。你与皇帝皆做了俘虏,接着到了敌国,又是好一出苦情,与皇帝脉脉不得语。” 我冷笑了一声,未有言语。 司命,往后咱们走着瞧,老子在天庭一日,若是叫你安生了,我院子里的竹子栽到地底下去。 “你先莫忙着想坏点子,听我说完不急,”尘悬好整以暇,语气愈发悠然,“再者,这命格不是也未派上用场么,你年纪轻轻便夭折了。” “往后的戏码,莫不是我又与那敌国的皇帝纠缠,乌烟瘴气胡扯一遭,最后死都不晓得如何死的?”我瞪尘悬一眼,离了那根柱子。 尘悬讶然点头:“你猜得甚是,确然是那般。看来你是对那跌宕的命途有几分期待么?” 我深吸了口气,瞧着尘悬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我去瞧瞧奔月,同她说往后没了我照拂,莫要被谁诓了。” 尘悬的脸色霎时变了一变,也瞪我一眼,好歹没再开口揶揄我。 我说要去瞧瞧奔月的话,也不全是唬尘悬,我总不能在此处一直窝着。天帝要贬我去作何职,也该早叫我知道才是。 我走出尘悬的院落没几步,尘悬突然停了步子奇怪地瞧我一眼,接着道:“你自己去罢,悠着些,别再毛手毛脚得害人家落了水。” “你犯了……”我费解地看尘悬,他是被我唬得狠了么,怎的说话如此没谱。但尘悬并未理我,没等我说完衣摆一掀,扭头进了他那光秃秃的院落里,没了踪影。 我一头雾水,叹息地摇了摇头,看来往后还是不能轻易拿奔月与他玩笑,戳心窝子的活少做得好。我自顾自地思量了一番,转身过来预备去折衷地拜见一下成德星君。 将转身未转之际,一口脆音入了耳:“司史。” 我转过身去,嘴角咧开干巴巴一个笑:“摇倾仙子。” 唔,怪不得尘悬与我说那些话了,原是摇倾来了。脑子里此时还可闪出她那张梨花带雨眼睛通红的脸,但她来作甚?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 摇倾此时自然并未梨花带雨,三分同情五分昂扬并两分得意,她倒是没扛那杆斗宿枪,冲我一扬下巴:“我哥哥找你。” “多谢仙子相告,我正是要去拜见成德星君。”我目不斜视,点了点头。 “我与你一起去,”摇倾又道,说着还嫌我不跟上去似的,“走啊。” 我对她说“一起”这类话有些阴霾,听得时怔了怔,好在她没再言说别的什么,我松了口气,跟了上去。之前的事么,是我处理得有些失当,若我那时能淡然一些,离那瑶池远一些,也不会叫她落了水。但我也去凡间了一遭,算扯平了。我暗自思忖着。 “你在人间,有些可怜,”摇倾突然开口,语气里惋惜同情,“我没想着叫你怎么吃苦的,我只是,只是想教训你一下罢了。” 这二者有何差异,我心中想,不吃苦谈何教训。也只是如此想了想,脸上带了笑应道:“不干仙子的事,我于人间历练一遭,收获颇多。” 摇倾好似没听见我的话,自顾自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处,我后来瞧出来了。本仙岂是那等屈打成招的神仙,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新来的司史脾气比你好多了,我同他说,他便应了。” 我一手虚揽着袖子,默然不语。摇倾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我甚是难受。我若与她辩解,想必也说不出什么,倒不如由着她说去。我不开口,也出不了何事端。 “往后我是要做这天庭的战神的,你不与我一处,那时准会后悔,”摇倾闭口好一会儿,又吐出一句来。 我低了头,又是默然不语。 为何成德星君的妹妹,竟是个使枪的?我有些想不大通,成德星君笔墨风雅当年与泸沽上仙好一出佳话,怎的他妹妹便要当暴戾的战神。且这个脾气,当真半点没与成德星君相似。 摇倾仙子又絮叨了什么,我只微笑着应,并没开口,果然至得容文殿前,她没再说话了。立在殿门前,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去罢,我哥哥不叫我随意进他殿中了。你莫要害怕,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又是浑身别扭地挤出一个笑,道了声谢,即便我不大清楚我为何要道那一声谢。接着一撩衣摆迈进了殿门。 片刻后,我又悠悠地出了殿门,悠悠地踱回了我那栽着竹子的院落。 奔月在门口惊异地瞧我一眼:“可是回来了?” 我学着她的模样蹲下,琢磨着道:“不算得回来,我正是要走。” “去往何处?”奔月两手扒着自己的膝盖,歪着脑袋瞧我。 “去救苦救难的一处地方,”我荡开了语气,摸了摸奔月毛茸茸的脑袋,眼睛转了转,“奔月,往后不晓得这院子的新主人待见不待见竹子。我给你指个地方,一准比现下这个地方好。” 奔月眼睛睁大了看我:“哪个地方?” “那司文的尘悬仙君那里,你瞧着如何,”我作出思虑一番的模样,“尘悬他虽说爱说风凉话,但对姑娘倒是很有风度的,必然不会欺负你。再者我将你托付于他,也好放心。” 奔月面皮立时涨红了,口里嘟囔道:“我不去,谁晓得他待见不待见我去。我若是去了被他撵出来,我往后没脸见别的兔子了,它们会笑话我的。” “尘悬怎会撵你,你去了便知晓了,”我又拍了拍奔月的肩膀,“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叫他给你栽。保管他听你的,便是栽一地青草萝卜,他也是乐意的。” “真的?”奔月两手捧着脸忽闪着眼睛瞧我。 我笑眯眯道:“真的。” 离了那处院墙摇着修竹的院子,我想了想成德星君与我说的话。他说天庭又新晋升个什么仙人,我去凡间的那一遭便叫他顶上了我的位子,此时我回来也不好再给他换个什么。刚巧冥界缺个司薄,天帝便吩咐叫我过去了。 我思虑了一会儿,换个地方么,倒是也无妨,只是不晓得那冥界能不能长竹子。 尘悬听得我即刻便要走,还有几分良心。但听得我如此问他时,便又原形毕露,摇着扇子风凉道:“你不知晓,冥界不见天日的么。你可扛几根去,用仙术养在屋子里,约莫可以。” 我没同他计较,随意道:“奔月去你那处了,你可别撵她。” “……”尘悬黑着脸,霎时闭上了嘴。 我闷着笑,脸上一派肃然地离了天庭,赴了黄泉下的冥界。 ☆、青萍末(一) 冥界的天是泛了暗的昏黄,间或有眩墨的乌云移过,半弯月惨白地斜挂在云头,铺下冷冷的光。天幕上不时有明亮的闪雷撕开那严丝合缝的阴霾,“咔嚓”一声砸到地上去。 我落在幽都外头的时候,头一个念头是若我在此处栽些竹子,确然是活不了的。第二个念头是我落地位置好巧不巧,正在幽都外的羽沉河边,再偏一分,约莫要栽进这河里去。羽沉河比不得天界的天河,一片羽毛落下去便要沉了底,遑论一个比羽毛沉了不知晓多少的我。 我扭头细看了看那羽沉河,只见得河水黑沉,连个影子都倒映不出来,无波无澜。天河虽泛着波澜,却闹腾不出什么来,这看上去黑乎乎不起眼的羽沉河,倒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正对着这羽沉河唏嘘,耳边轰隆炸开一声,眼前白色耀眼的光一闪,未及我做出何反应,便给一股霸道大力掀翻到了地上。结结实实栽到了地上,脸扑到地上的黄泉花上,好歹没把一张脸蹭花了。撞得我肩膀一阵闷疼,我嘶了口气,觉得肋骨都钻心地疼。 以一个不大体面的姿势委顿在地,若是被哪个神仙撞见了,确然有些丢脸。我有心想站起来,胳膊肘疼着,胳膊还麻着,无奈只好那么缓了一会儿。 想我初来冥界,往常也不曾得罪过何仙家,也不至于就叫谁给我使绊子,那便只能是个意外了。我思虑了一会儿,觉得胳膊有了些许力气,便胳膊撑着,膝盖抵着地,直起了半个身子。翻身坐在地上,也没顾得上坐歪了一地的黄泉花。 脖子上有些温热的感觉,似乎正顺着后颈渗出来,我伸手一摸,鲜红粘腻,摸了满手的血。我脑子愣了一愣,接着后背才慢吞吞地传来火烧火燎的疼。我倒吸了口气,憋住了没一嗓子嚎出来。缓缓地吐纳出一口长气,我梗着脖子,直着上身盘腿打了个坐。 闭眼调息良久,后背的疼痛才消下去。 耳边静谧无声,我猛然惊觉,我方才是叫一道天雷给劈了。此时没再闻得那间或的轰鸣闪雷声响,我睁眼望天,果见那撕裂黑云的闪亮口子不见了。 我慢悠悠地起身,觉着我这运气着实算不得怎么好。刚到得冥界的第一日,便被一道天雷劈了。我自忖未做甚天怒人怨的事,竟能被一道雷劈上,往后定要传一封书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 信回去,问问那掌雷的雷神,缘何劈我。 好在背上的伤还不算重,雷神约莫也认出了我,劈坏了一道便也收了手。我打坐良久,方将那伤的疼痛压下去了。 站起身来,抚平整衣衫,我赶忙摸出袖子里的文书来。它倒是还平平整整的,未受影响。我松了口气,虽说成德星君告知我冥界已然先通报了去,但我没个凭证,干巴巴地过去,总觉着是有些不大好的。 进了幽都,将要与冥帝通报时,我才觉着我今日来得确然是不巧。 冥界临赫宫门的守卫低头进去,又低头出来,说是请我进去,然我进去的时候,觉着气氛有些不大合宜。 殿中三个神仙,我将将朝门槛迈出一步,便闻得一声冷严的女声:“跪下。” 我唬了一跳,我方进得门来,便要叫我跪下,虽说我千百年的未行过如此大礼,但对着冥帝我跪上一跪倒也无妨。只是我还没迈进门槛,此时我是迈进了再跪还是退出去跪? 我抬头瞧着那说话的女神仙,她却并未看我,只看着一个黑衣神仙,继而我便瞧着那黑衣的神君矮身跪下了。 看来不是对着我说的,但这场面情势是要做甚,我一惊,一只脚落了地,跨立在临赫殿的门槛上。 “帝后不必动怒,王兄去人界也是无心,并非有意。虽说冥界规矩在那,但偶有个例外,也不是不可。”一声娇俏的女声,说的极缓,字字恳切,似是在求情。我瞧那说话的女神仙,一身粉衣背着殿门,想来是正瞧着阶上发怒的女神仙。 久久的静默,殿中的几个神仙皆未言语,我跨在门槛上,不知该进该退。 “帝姬有心了,本宫自会处理。天界的司史已至此,帝姬若是无事,便先下去吧。”女神仙未看我,却对着那粉色衣衫的神仙道。 我立时有些尴尬,原是她早已瞧见我了。 听这言语,似乎是冥帝的帝后在教训儿子。此情此景,不免又叫我想起成德星君与他妹妹,父母难为兄长难做,实乃千古难事。 我心中想着,低头瞧一眼形容,将另一只脚迈了进去。 粉衣的女神仙行了个极为端庄的礼,低头道:“那铃央便先退下了。” 我迈进殿中,恰与她错身而过,自称铃央的女神仙眉眼含笑地看着我略一颔首。我也虚虚侧头微一点头,转过身来,走到殿中间站定了。 未及我开口,冥帝的帝后便瞧着我开了口,话语不同先前的严厉,带了几分客气与宽厚:“叫司史见笑了。” “是我来得不巧,”我拱了拱手,心下却有些尴尬,这帝后在教训儿子,我此时前来,她是接着教训儿子呢,还是与我搭话。 “冥帝近日不在幽都,稍后我为司薄指引去处。”帝后倒好似并未将我的尴尬境地看在眼里,只看着我道。 我仍是觉着有些别扭,我来后帝后便再未看过她儿子一眼,我一个外人,如何都觉着难安。我瞥了眼角瞧地上跪着的那位。他直着身子跪着,一言未发,神情不见惶恐,只淡漠。此时我同那帝后说了几句,他一眼也未看过来。 看来还是个叛逆不好管教的么,我暗自思量,又不禁对这帝后带了几分同情。 台阶级级分明,殿堂玄森,我站着觉着有些冷闷。这帝后说了稍后为我指引,又不知这稍后是何时,难不成要我在此瞧着她教训完儿子,我想了一想,觉着还是不要看的好。往后在冥界,这位殿下见着我了,我又该如何自处。 再抬头瞧时,帝后正下得台阶来,长长的裙袂拖过地面,径直在我面前停下了。她走得近了,我才看清楚她面容,横眉淡目,瞧着很有几分眼熟,周遭气息也冷淡得很,又叫我多了好几分熟悉。我也低头瞧那跪在地上的神君,恍觉果然是母子,气质相仿到如此地步。 “在此候着,”冥帝的帝后吝惜言语似地对着自己的儿子道,接着转头语气立时又温和了几分,“司薄随我来。” 我挤出微笑,点头应了声,又对着地上的那位点了点头,即便他未有任何反应。 帝后一路引着我,我斟酌下言语道:“帝后不必亲自指引,小仙惶恐。” “无妨,”她未回头,只淡淡地说了句。 “司薄初到冥界,想必会有诸多不适应,”帝后至一处宫殿前停下来,殿门上书着“思齐”二字。她停了停,抬手推开了门,“此处为司薄的公务地。” “有劳帝后,”我真心实意地又是拱手。 门后是书案屏风,书案上堆积着的高高书卷叫我看了好几眼,想来往后也不得如天庭那般空闲了,我如此一想,便觉着有些叹息。 “此前司薄之位空缺,原本倒是本宫一直在打理。但我到底有些力不从心,往后的事务就交于司薄了。若是有何不清楚或是难为的地方,只报与我知晓便可。”帝后迈进思齐殿中,随手拿起案桌上一卷书册,翻了几页,便又搁到了案桌上。 我自然只能再次道谢,并言说自己惶恐。我捎带着瞧了瞧这屋子,不经意扫过案桌时,却刹然一惊。 案桌上笔墨横陈,无甚稀奇之处,只是那一杆笔,木质的杆身轻润并几分糙然,笔尖约莫四五寸,搁在砚台上笔尖浓墨渲染,还微微闪着黝黑的光泽,分明与我所在人间时,师父交于我的那一杆一模一样。 我怔忪了一会儿,走过去,没顾得上在帝后跟前有些失仪,拿起了那根笔。握在手心里恍如隔世,那时师父冷淡的眉眼与城墙下滔天的火光皆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该不会认错罢,但这世间如此之大,一杆笔模样相仿确然也不惊奇。 “司薄可是有何疑问?”一旁冥帝的帝后片刻后开了口,语气有些犹疑。 我拢了拢心思,咧开笑来:“一时失态,帝后恕罪。只是我往常去过人间一次,那时轮回在天子庙堂下做了个翰林少史,我此时瞧着这杆笔与我那时于人间见得那杆颇为相似,一时有些慨叹罢了。” 帝后眼睛抬起看我,脸上带着意外,她开口道:“司薄轮回的那处,此杆笔可是在一个女主史手中?” “确然,帝后怎知?”我脑中一闪,只问了声,没将霎时间涌出的一个想法说出口。 帝后却微微笑了笑,目中带着了然:“原是如此。那时司薄遇见的女主史,本不是旁的仙家,正是本宫。我亦因……一些事端而去人间轮回一遭,人间时便觉着司薄甚是聪慧,此时倒是能理解了,原是罄竹仙君。” 好似大风刮过脑子,我大大地吃惊,与此同时也晓得了为何我会觉着帝后的气质熟稔。原来还有些机缘,此时我来冥界,倒也合了缘分。 但我记得那时,那杆笔分明是从我手中落了地,此时又怎在冥界。我有些疑惑地瞧帝后,她脸色却没了之前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 温和,似是带了些沉郁,眼光掠过那杆笔,又移开了。 我虽有心问上一口,但眼前帝后约莫是记起来什么不大愉快的事情,我还是莫要追问的好。 “原来从前便有幸见得帝后,往后在冥界若有失当,还望帝后指教。”我轻缓地搁下那杆笔,因着那人间一场师徒缘分,倒生出些亲切来。 帝后听我说话,那一点沉郁收起,只积在了眼角:“霖儿今日不在,不若可与司薄相识。想来司薄初来冥界,定会无趣憋闷得很。” 我便虚应,心里暗忖度,听她所言,原是还有个儿女。那今日临赫殿中那位,便不是她口中所说了。 但随即我又想起,她口中的“霖儿”不知是个男仙家还是女仙家,我自然只望是个男仙家的好。若是女仙家,虽说倒是未必如摇倾那般,但我一向不大能记住女仙家的名字与样貌。在天庭时,除了一个奔月,再未如何与旁的女仙家相处过,因奔月在我眼中只是个小兔子罢了,兔子自然不算得女神仙。 交代寒暄了一番,帝后方抬了步子去了。 我捡起那根笔,细细看着,沉黑衣衫间挣出的红色流苏玉佩随着跳入了脑海。 ☆、青萍末(二) 我蹲在自己思齐宫的院落里,琢磨了半晌。 思齐宫的院落里倒是并未直接地裸/露着光秃秃的泥土,但也无甚出彩之处。这处一大片红艳艳的花朵,我倒是瞧出来了,与那羽沉河旁的黄泉花一模一样。丝丝缕缕妖冶美艳,牵连蔓延着一大片缠做一处,红红火火好不喜庆。我伸手拨弄了半晌,果然未见得半片叶子,诚然如尘悬所说,黄泉花花叶两不相见。 那处又是一片绿茸茸的草,走近了看原是一大片四瓣的草叶子,也是挤挤攘攘地堆在一处,不成形状。且那黄泉花的花藤还攀扯进去几条,瞧着花花绿绿,叫我一阵眼晕。再远处又是一堆乌漆墨黑不辨模样的什么, 我有些怀念我那随风飒响的几竿翠竹,又仰头望了望那孤冷的半弯月,有些惆怅,不知竹子没了日头能不能活。往常在天庭时,我时常嫌弃尘悬院中只光秃秃的一个水池子,虽说还修了个凉亭,但目无翠色,瞧着好不难受。但此时即便是给我个水池子,都比眼前这杂乱无章的一大片瞧着舒心。 不知这原先的主人是个什么脾性,一块地方就给糟蹋成这个模样,实在暴殄天物。我估摸了几下,若要将这院落整成我待见的模样,约莫得好一些时日。我现下看一眼这些东西都觉着头疼。 蹲着许久,膝盖麻木得差点没了知觉,我随手拂了拂红艳的黄泉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幽都如此大,该去看看它这后花园长何样子,好叫我知道此处什么物件能活,什么物件不能活。 打定了念头,我步子迈得漫不经心地出了思齐宫,转头问宫门前的侍卫后花园怎么走。 如那侍卫所说,我左转右拐将将走了三十七步,一个假山映入了眼中。瘦石嶙峋,形貌奇异,看来不管是天上还是地下,对花园里当有假山倒是一致认同。 我一手扶着假山转过去,脚下没妨踩上一块石子,好在本仙君行得很是稳当,故只身形晃了晃,也便稳住了。但我手疾扶了把假山,倒有些不对劲来。 假山有些硌手,但我却摸上了一片滑腻。我伸得手来到眼前,却是一片血迹,映着我的掌心有些刺目。 我唬了一跳,抬眼惊疑地瞧四周,这才瞧见眼前不远处有个身影,低头扶着另一座假山。 他身形微微颤抖着,墨黑的长发在背后垂下。扶着假山的一截手臂苍白带血,好似受了重伤的模样。 我低头瞧了瞧自己手心的一片血迹,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轻了步子向他走去。 我不知晓他是谁,但他腰间垂挂着的红绳玉佩叫我恍惚了一瞬。暖黄玉玦鲜红流苏,是我在人界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映入眼帘的那枚。 “这位……”我将至他身后,先开了口,免得他以为我有何恶意。我本是要道一声“这位仙君”,然眼前的这位闻声转过身来时,我一时噎住了。 瞧身量打扮是个男子,但这阴柔细美的面孔瞧着又像是女子,难道是女子作男子装扮?我暗自思忖。 他眼梢狭长,似是睁不开一般地看着我,口里道:“何事?” 声音沉越清晰,这下我可以断定,眼前这位是个男子无疑。我手指了指他衣服上的血迹:“你受伤了,可需要相助?” 他打量我片刻,似乎是才正色瞧我:“我未见过你,你是……” 未及我回答什么,他便嘴角微微勾了勾,眼睛开了一些:“哦,是那新来的司簿?” 那新来的司薄,这位口气倒是很大么。我拱手应了声,瞧着眼前这位身上带血却气度不落颓唐的仙君,我未开口他便识出了我的身份,一时拿不准自己是否有些贸然,或许他并不需要我相助。 与我说话这功夫,他深喘息了几口气,将身子索性靠了假山,一手攥了身前的衣襟。照理说此种表现应是卧床养伤,但此时在这花园里,不知是要作甚。 “不知这位……”我瞧着他顷刻便要两眼一闭不省人事的样子,觉着该好心问他住在哪座宫殿,好送他回去养伤。 “我叫做扶霖,幸会。”他嘴角的笑明显了些。 “……幸会,”我并不是想问他叫何名姓,但他如此一说,我也只好应声,“我确然是这冥界的新司薄。” 他笑意留着,身体离开了假山,虚虚点了点头:“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哎……我瞧着你或许会需要些帮忙?”我斟酌下言语,略一颔首,“我正好得空,你若要回哪处,我可帮你。” 他偏头瞧着我一会儿,声音气息浅轻:“也好,那便有劳司薄了,我将要去临赫殿中。” “不妨事,”我点了点头,扶着他半边臂膀,恍觉手心尽是温黏,想必是血。我有些不解,这自称扶霖的缘何伤成如此模样,又要去冥界的大殿中,据我所知,那处并非什么特殊的养伤圣地才是。 “仙君伤势不轻,去往临赫殿可是有要事?”我欠了欠手,觉着满手心的血迹糊得有些不舒服。 他未转头看我,只轻飘飘地吐了几个字出来:“去闯祸。” “……”,我心中被他唬了一跳,干干一笑,过会儿嘴上才反应过来,“那我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司薄说笑了,”他低笑了声,“非是助纣为虐,乃是胜造七级浮屠。” 行得一路,我低头瞧那垂挂在他腰间的玉佩,又瞧这脚步虚浮的仙君,心中一句话涌出来,又被我按捺了下去。我路遇着这不知是何来历的仙君,还送他去临赫殿“闯祸”,觉着自己实属热心肠。 扶霖被我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 搀扶了一路,屡次抬步踉跄,过一会儿便要停下喘息片刻。我见了觉得很是受罪,迟疑一瞬,到底还是开了口:“仙君有要事,还是养好了伤再去见冥帝不迟。” 他嘴唇也有些惨淡,听了我这话,垂了垂眼睫:“若到那时,我也便不用去了。” 未及我将这话在脑子中转一转,他停住脚步,轻推开了我的搀扶。 我抬头一看,原是临赫殿已在眼前了。 扶霖扶了把门框,顿了一顿,抬步迈了进去。 即是已经来了,思及上次我未进去帝后便瞧见我的样子,我此时也不好再转头便走,便也跟着进了去。 殿堂上并无帝后身影,然我又结实地吃了一惊。 黑色衣衫的身影跪在殿中央,岿然不动。那不是前日里我来时那位么,这是又犯着什么事了?但我这惊还未落下,见着站着那个,又叫我惊了一惊。 扶霖进了殿中,便立时变了个模样,先前那虚浮不堪的样子好似是我的错觉,眼前长身玉立身姿挺直的这个,哪里像是被我扶着走一步喘三步的那个? 他缓慢地走过去,看了地上跪着的那位一会儿,未有言语。 明明是寂静,竟生出几分郁闷来,这扶霖眼含情绪地瞧着,似怒又似哀,我一时摸不准是何情境,但明显的是,我又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处进了一个尴尬境地。 思虑片刻,我觉着自己还是离了此处较好,虽不知这两位是何关系,但明显我又是个外来多余的。 将转过身子,我头一抬,挤出个笑,内心哀嚎脸上淡定:“帝后。” 冥帝的帝后不知何时站在了殿中,听我见礼,也只略一点头,眼神却只瞧着扶霖。过了一瞬,方才开了口:“霖儿,你该好好养伤。” 扶霖脸色还苍白,却瞧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除却那衣裳上的血迹。他转头看着帝后,又背过身去,在那黑衣神仙的侧边跪下了。 帝后神情一愣,接着眉皱着走了过去。她站在扶霖身前,伸手去拉他:“起来。” 一旁的黑衣神仙转过头来:“王兄不……” 剩下半句话莫名消失了,扶霖未接帝后的那只手,轻移了下衣袖,又移了回去。他声音轻和,字字清晰:“铃央去探望我,随口说起,母亲罚长辞在殿中跪了三天三夜,是因他前去人间。但母亲可知,那日去人间的是我,不是他。” 殿中静默,帝后眉蹙地愈发紧,她顿了一会儿,看一眼扶霖,又看着那黑衣的神仙,语气冷冷:“是如此么?” 我惊在一旁,半晌才有些反应过来,那叫做长辞的黑衣神仙,原是扶霖的弟弟。而帝后口中的“霖儿”,原来是叫做扶霖。 “母亲可是不信我所说?”扶霖却接了话,又笑了声,“母亲却信铃央所说,她说是如何便是如何。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铃央才是母亲的亲生骨血。母亲叫长辞跪在此处,是跪给铃央看么,叫她看看,朔令帝后如何秉公严明,折辱了自己的儿子也要给旁人一个交代。” 帝后的脸色愈发难看,却只字未语,伸出的手也收了回去,合着宽大的衣袖交叠在身前。 “既然该是罚在我头上的,我此时便先还了这三日。余下的,母亲是否还要问问铃央,多久合适?”扶霖话语气息不稳,还带着一听即知的讥讽。 气氛冷着,我如芒在背着,吸一口气都觉着自己要被吸进那漩涡里去。眼下无人说话,我挪了挪脚步,约莫此时我一声不吭地走出去帝后也是不晓得的,但又太失礼了些。 我右脚刚退后一步,帝后开了口,面上情绪已经收拢了下去,声音也平淡无波:“三日罚够了,霖儿也回去罢。” 说罢便未看地上的两个一眼,长袖振了振,走了过来。我堪堪收回了右脚,还来得及对着朝殿门而出的帝后颔首。 再回头时,扶霖身子歪在了地上,一只胳膊撑着地,长辞在一旁扶着他另一边臂膀。 “王兄,”长辞眼中情绪不明,只说了这两个字。 扶霖借着长辞的胳膊,挣着站起来身子,漫笑了声:“莫要怨我。” 两人站着好一会儿,长辞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扶霖却摇头:“你这个样子,怎么送我回去。” 我在一旁瞧着两人搀扶的样子,颇有些难兄难弟的意味。想我以往在天庭时,天帝也是有儿子的,但并未见过他们一处的情景,或是各忙各的,总是各不相干的,倒未曾…… “司薄不是在此么,叫他送我便可了。” 我未完的慨叹,就如此被打断了。我睁大些眼睛瞧说话的那位,然他确然瞧着我,并且点了点头:“司薄心肠热衷,来时便送我一路,此时再送我回去,必是愿意的。” “……自然”,我从嗓子眼里咳出声笑,这扶霖倒是知晓我心肠热衷,也不怕我说出个不愿意来。 长辞对我颔首,声音淡淡:“那就劳烦司薄了。” “殿下客气,”我虚点了下头。 我身体力行地过去扶住了扶霖,刚托住他半边臂膀,迈了半步,他却未动。我惊奇地侧头看他,示意我正在“愿意”送他回去。 “司薄觉着我还能走的动么,”扶霖也侧头瞧我,搭着我的半边胳膊也落了实处。 “那……”,我沉吟了片刻,觉得这位该不是想叫我将他拖回去。 “我来吧,”长辞眼瞅着身体有些僵硬,但架势是要上前来。 “你顾好你自己,别在此添乱,”扶霖转头扔给长辞一句。 这也叫得添乱么,我瞧着长辞脸上显出些怔然并无措来,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这预感还未落下去,扶霖那张含笑的脸又对着我转了过来,声音虚得好似要散开:“不若……司薄背我回去罢。” 我下意识地瞧了长辞一眼,他神情已然轻淡,继而口里道:“辛苦司薄了。” 难道这两位不会觉着有何不妥吗?我恍觉自己陷入了幻听,我好似刚与这位殿下见面,纵然他受了伤,但我背他会不会有些不大合适。 未及我想出究竟是哪处不对,手上扶着的胳膊便抽了出去,看过去时扶霖已然踉跄一把,搭住了长辞的胳膊:“看来是我叫司薄为难了。你想来好不到哪处去,但眼下也无别的法子了。” “……”,我咽了咽喉咙,脸上挤出笑来,“不为难不为难。殿下过来罢,我背殿下回去。” ☆、青萍末(三) 我瞧着扶霖,身量与我差不多,背起来应当不吃劲罢。又瞧长辞,他脸色虚白,身体还直直站立,但眉心微微蹙着。我看一眼,不晓得心里哪处掀动了下,想起天庭玉树上垂着的冰凌梢儿,冰冰冷冷倒脆弱得甚,伸手一触便断了。 伸手搭了把扶霖,此时倒扶在了实处,未及我说什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 么,扶霖只将胳膊搭在了我肩上,口里道:“走罢。” “殿下不用背了么?”我一手握着他胳膊,觉着我这一问实在欠得很。 “与你开个玩笑,”他低了脸,声音也轻,但带着的戏谑之意分明。 敢情这身上带血的模样是作假的,我仔细看了看他侧脸惨白的脸色,无声叹口气:“殿下好兴致。” 迈出一步,我又转头看长辞,他仍立在原地,见我看他,也看了过来。初见时我还觉着这位甚是叛逆,此时不免有些不足为道的尴尬。他双眼看着我,却又好似看到了我身后旁的地方,未带什么实质。 “二殿下可还好?”我带着些真心实意,问了一声。 长辞转了目光,只看着扶霖:“我无妨,劳烦司薄送王兄回去了。” 他虽说无妨,想来却不大好,不然照着这眼神殷切的样子,怕是早想着自己送他哥哥回去了。跪了三天三夜是何滋味,我一时觉得竟也想不出来,但我还是早离了他眼前的好。 又是一步三停地送扶霖回了他的宫里,一路上他只低头再未开口,刚进了屋门我便觉着肩上一轻,扶霖的胳膊松开来,身子栽了下去。 我一惊,伸手一捞拽住他胳膊没叫他栽到地上去。但我也被挣得踉跄了一步,一手拉住他胳膊绕过肩头,半拖半扶地将他拽到了床边。 “我还不至于如此无用罢,”扶霖声音虚虚传来,口里还喘息着,“我休息会儿,便无事了。” 我扶着他靠在床头,没忍住问了一嘴:“殿下因何伤成如此?” 扶霖仍旧喘着气,没顾得上回我。我看他形容,又从一旁拉过一张四角方凳来,手搭在他胳膊上,缓缓地送着灵力。 “历个劫,”他轻描淡写道。 我讶然看他,又看着那衣服上透出的血迹,原是被天劫打的。只觉得他与我当是差不离的年纪,怎的如此快便要历劫,还是这位修为精进已然超出寻常劫历了。 “我瞧着殿下还年纪轻,怎的便要历劫了?”我搭着那截手腕,觉着凉意透进了我手心,离了手,又拿一旁的锦被给他掩上了。 “三千岁,司薄觉着还轻么?”他脸色缓过来一些,口中也未喘得那般厉害了。 我确然想回个,难道不轻么。我估摸着自己也就活了三千年左右,多则多个一两百年。在天界时,与我交好到一处的神仙不多,不是因我仙缘太差,实是与我年岁相仿者甚少,便是成德星君,都言说我“年少心气浮躁。” 我自然觉着自己并不年少,况且我所知并不稀少。眼前扶霖这么一说,我倒是能懂得几分。 “尚可,”我含糊地应了声。 “早些强大一些,也好早些不那么无力一些,”他嘴角露出笑来,那点笑浮现出来便挂在上边似的,没落下去。 我怔然一瞬,琢磨了下语气,方道:“殿下可是怨帝后,但帝后当不是甚不明情理的。其实男儿么,跪一跪也不妨事。做娘的总不容易,便是帝后错怪了二殿下,隔一夜,也就过去了。” 扶霖听了未立即说话,只看我,嘴角笑意还挂着,瞧得我有些心虚。我又将说出去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一转,觉着并未说错什么,我说得语气和婉,何况还本着他母子融洽的立场。 “殿下与二殿下手足情深,很叫人感动,我也能理解几分。”被扶霖瞅着,我鬼使神差地又补上了一句。 他嘴角笑意深了些,好歹移开了目光,口里的话声音却有些低:“司薄可知,若我今日不去,母亲会叫长辞跪到何时。” 寻常孩子怨父母的戏码,我愣了一愣,脑子动了动,想道。但此种情形,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转身瞧见一张圆桌上的青花茶瓷壶,捡了一个杯子出来,倾了倾,里面却没了茶。我只好又讪讪地将那瓷壶并玉杯搁在了原处,一撩衣摆坐回了四脚凳上。 迟了好一会儿,约莫是扶霖瞧着我做完这些,浑然未将我方才那尴尬的表情放入眼里。他好似在等我停歇下来一般,又接着道:“我那弟弟,心气极高,便是被冤枉了,也决计要硬扛着一声不吭。我今次若是未去,他在那殿中跪上十天半个月跪残了,我也不惊奇。” 扶霖冷硬的语气听得我精神一凛,照我在人间见着帝后那样,虽说冷淡,但不至于待自己儿子如此严厉罢,下意识就出了口:“帝后也是要顾及威正,殿下言重了,罚上一罚也就罢了。” 扶霖笑了一笑,只没接着说,话语又转个大弯看着我道:“司薄公事可繁忙?” 我还浸在他那句“心气极高”里,未经思索地答出了口:“算不得忙,还有几分闲暇。”说出口了我才反应过来,只好不咸不淡地补了句:“殿下是有事?” “无甚大事,只是我有些无聊,想叫司薄在此与我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他眼梢挑了挑,眉眼间几分慵懒,看得我心神一晃,赶忙移开了眼睛。本仙君数千年修行,今次难不成要越发倒退了。 “我正巧无事,陪一陪殿下也无妨。”我挪了挪身子,又拢了把衣袖,拂平上面的褶皱。说罢才想起,我送扶霖回来时,长辞还在临赫殿中,倒不知他一个能走回去么。我侧头看扶霖:“二殿下……不妨事罢,只顾着送殿下回来,我倒一时忘记了。” 扶霖脸上有些意外,看我一眼悠然道:“司薄之前说,跪一跪也不妨事,想来当是无事的。” 我木然地扯出个笑:“殿下不是很关心二殿下么,此时又不在意了?” “他不想叫人看见他站不稳的模样,”扶霖随意道,将手从锦被里拿出来,眼睛瞥了下,越过我看到了我身后。 我便又扯个未有何价值的笑,再让它空荡荡地落下去。 坐着这么一会儿,扶霖虽说让我与他说话打发时间,但话头方才断了一瞬,就没再连上去。扶霖闭着眼睛靠着云母雕花的床头养神,我想了一想,站起了身。 走出两三步,殿门吱呀一声响了,梳着双髻的侍女低头走了进来,见得我吃了一惊,又低下头去:“殿下,帝姬正在门外,说要来探望殿下。” 我回头,扶霖已经睁开了眼睛,半边嘴角弯了弯,微微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侍女应了声,又退了出去。 扶霖在我身后又道:“司薄不愿陪我一陪了?” “……”,想我虽不至于三寸不烂之舌,然世间文章看得多少,竟至于屡屡叫他呛得说不出话,于我这名头大大的有损。于是我吸了口气,悠悠然转回身子,又悠悠然落座,悠悠然道:“陪殿下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想话音离了口还未凉,身后便一声女子娇脆音:“原来司薄也在此。” 粉色衣裙翩然,柳眉细弯,杏眼横波,我起身转头,一脚踢了踢险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4 些将我绊一跤的凳子,点了点头:“铃央帝姬。” 铃央朝我颔首,粉面上显出担忧的神色来,话已向着扶霖说了:“我听闻扶霖哥哥伤势未愈,便去临赫殿中为二王兄求情,怎的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 话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浓厚得要滴出水来,我琢磨着退后一步,扶霖眼神立时看了过来,道:“司薄坐一会儿罢。” “……我正有……此意,”我面上镇定,对铃央看过来的眼神回了一个微笑。 “铃央有心了。你二王兄惹了母后发怒,实际冤得很,倒不知谁告与母后是他去的人界,无故挨了一顿罚。”扶霖瞧着我坐下,才看向铃央。 铃央眼睛睁大了,眉毛蹙了蹙,口里道:“扶霖哥哥可是怨我了,我只是无心与帝后提了下,竟叫二王兄受了责罚,实属铃央的过错。” “我知你无心,”扶霖字字咬地清晰,又笑,“那时我因有事去了人界,铃央犯了大糊涂,怎会看成长辞。” “嗳呀,我也不曾想到我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帝后便生了气罚二王兄,还罚得那么重。但若是扶霖哥哥,帝后定然不会如此的,”铃央手绞着衣袖,嘴撅着,含着愧疚道。 我拿起桌上一个玉杯瞧了瞧,觉得甚是有趣,又翻过来看了看那一圈圆的杯底。 扶霖未有言语。 “不若我此时去向二王兄告个罪,”铃央道,又犹犹豫豫的样子,“但二王兄一向不与我亲近,想来是不大待见我。我若贸然前去,会不会惹得他不高兴。” “我也不知晓,”扶霖身子欠了欠,又靠在了床头,“你可去试试,或许他很是待见你,但未表露出来罢了。” 铃央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又含嗔道:“扶霖哥哥又打趣我。二王兄此时定然怨我,我还是等他气消了些再去好些。” 扶霖点了点头,眼皮垂下又抬起,脸上露出些疲懒来。 “铃央先不打搅扶霖哥哥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铃央眼睛眨了眨,立时道。 “嗯,”扶霖点了点头,吐出单个字来。 铃央朝我也点一点头,转身撩开一旁的帷幔,袅袅娜娜行了出去。 我再看扶霖,眼神清明,哪里还有疲懒的意思。他眼睛看着殿门的方向,并未看我,口里却道:“司薄在想些什么?” “想我从前养的一只小兔子,”我抬起胳膊将那玉杯盏搁到了桌上。 “哦?”扶霖语调扬了扬。他看着我,神色好奇。 我认真与他道:“它只爱蹲我院子里一片竹林里,还有些愿意见着一个司文的神仙,除却这两样事,旁的什么也引不起它兴趣。” 扶霖笑起来,映着苍白清晰的眉眼,有些灼眼:“原是只蠢兔子。” “她也是个姑娘模样,”我话说出口,才觉着奔月确然是个女神仙,兔子仙也是神仙。 一时静默,片刻后,扶霖才挑眉问我:“司薄可是念故了?” ☆、青萍末(四) “不念故,只不过瞧着铃央帝姬,一时走神想到了那只兔子而已。”我走时叫奔月去尘悬处,想来她应当是去了的。尘悬虽瞧着怪里怪气,但奔月那个天真模样,两个凑在一处想想便又是难得一见的好场面,如此一想便又有些遗憾,瞧见尘悬束手无策的样子,也是一桩舒心事。 “冥界有趣得紧,司薄往后便知晓了,”扶霖眼里带着笑意,缓慢地对我道。 我定定地看他,笑了一声,脑海中倏然闪过那坠着红流苏的玉佩来。如今想来,我在人界命途短夭,必然与冥帝的帝后并那一个身影差不了干系了。他说是他去了人界,如何思虑都觉着有为长辞开脱之意。但在殿中时,长辞也未辩解,难道真是扶霖去的人界? 我捋了捋衣服下摆,做不经意地问道:“那时真个是殿下去的人界吗?” 扶霖面色不变,只眼皮抬起看我一眼:“司薄也对此事感兴趣。” “只是觉着有些疑问,照我猜着,殿下莫不是心疼二殿下才如此说罢。”我未有顾忌,面上轻淡明明白白地说出了口。 “自然是我去的。长辞性子傲,做过的事绝不会不认,否则在殿上时,他怎不与母后解释。”扶霖偏头看着我,目光中带着打量,“司薄何以对此事如此关心,难道我去往人界时,引得了司薄的注意么?” 那张阴柔的脸此时带着些认真之色。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罢,我愈发觉着自己怕是荒废修行了,扯一扯嘴角,好歹还能吐出几句囫囵话:“如我所想,也属正常。许久未见得亲情和睦,一时大惊小怪还望殿下莫要见笑。” “那便是无妨着司薄的心事了?”扶霖不知为何又是极正经的神色看我,我便在那一双带着蔼雾般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映在一潭清瞳中,微小明晰。 当不会有读心的仙术罢,他瞧着我又如何知晓我所想。我摇了摇头:“我确然是有些心事。” 扶霖看我,漾出半个笑:“有幸聆听一二,或可与司薄排解。” “我若在思齐宫中栽些竹子,可能活?”我对着扶霖的眼睛,语气诚恳。 扶霖愣了一瞬,笑意顺着方才的痕迹深了下去:“司薄可以一试。不过,或许冥界并不适合翠竹生存。” 东拉西扯一会儿,方才那梳着双髻的侍女又进来了,瞧见我又是一愣,眼中惊愕之意明显,看来我在此处待不仅连我自己觉着奇异,旁人也觉着奇异,偏偏一旁那位浑然不觉。 “殿下,帝后来了,”侍女低头,声音轻和。 “我知晓了。”扶霖应了声。 好时机。 我揽着衣袖站起身:“打扰了这许久,我也该走了。此时帝后来了,我便不扰殿下了。” “多谢司薄陪我这大半日。”扶霖声音怠懒,似笑非笑地看我,此时倒未出言惊人。 我虚应了声,走出去刚巧见得帝后进得门来。 她垂着眼睛,见得我只抬起眼皮,略一颔首。 我行出老远了,还觉着那一眼压在我心头,像是澎湃的海子,拍了岸边,仍得退回去。 出了殿门,我照着原先记的路走了走,转过一座假山,又到了花园。 座座交错的假山挡了视线,我却从那一星半点的缝隙里,瞅见了些纯白晃眼的东西,也算不得很高,瞧着是花骨朵的模样,被轻风吹得摇了摇,像是翩跹的碟翅,要挣脱枝头而去。可算是瞧着些养眼的东西了,我扶了把假山凸出来的石块,探头望了望,觉着很是欣慰。我应当过去瞧瞧,这是何物件,若是好看了,也移到我院落中去,也不至于叫我想起那几块花不溜秋的地皮就头疼。 谁知眼看着那花朵算不得远,我转了六七个假山拐角,它仍是在我目光所及处,却偏偏到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5 不得眼前。再转时,瞧着只隔着一个假山石头堆那么远了,然转过去又隔着一个石堆。 这究竟是栽着呢,还是个虚影儿叫人看的?我绕得都出了些薄汗,扶了把假山。老子偏不信了,竟然干巴巴瞧着一朵花摸不着,本仙君这里,还未有得不着这一说。 我忖度着,当是我行在这假山堆中,瞧不清其中的路径去处。也许我瞧着这路子确然是向着那白花的,但身处其中不免迷惑。思及此,我提身纵到了假山头,落脚站稳了,又觉着有些招风,好在只一眼,便瞧到了那白花的所在。 这一瞧也叫我明白了,原不是我走错了路,实是我方才所在之处与那花只隔了一座假山,竟叫我弯弯绕绕许久,定是有什么仙术作怪无疑了。 栽了花便是叫人赏的么,遮遮掩掩的又算哪一回事。我暗自啧声,瞧准那花的所在,掠了过去站稳了。 那花便直直地落入了我眼中,确然是美的。花骨朵含着雪色的苞,披着月色的清辉微微颤动着,修长的枝梗上生了几片细长的叶子,轻轻柔柔的模样,看一眼便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又恐弄坏了它。 本以为可移到我院中,现在看着怕是不能了。 我伸手放轻了动作,拂了拂那花苞。 “咦,司薄也在此,”身后传来算不得陌生的女子声音,我回身看去,正是铃央。她露出牙齿笑着,又走上前来,指了指那一朵未绽开的花,“司薄若是也瞧上了这伴月花,可不要与我抢。我便无礼一把,得叫司薄让给我。” 我缩回了手,一点讶然默进了心头,面上挂出笑来:“我只是被它所吸引,故来看看而已,未有与帝姬争抢一说。” 铃央笑得端庄又烂漫,确然是曼妙少女的形容,她摇了摇头,眼睛扑闪着:“非是我不讲理。我惹了二王兄,便只好与他赔个不是,但我若送他什么东西,二王兄……”说到此似是不好意思般讪笑了声,“我招不得他待见,恐他也不会看在眼里。我瞧着这一朵花开得甚美,若是拿给了二王兄,也不会显着俗气罢。” 在扶霖宫中时,这铃央帝姬明明是要说等长辞气消了再去,此时不过大半日便要去赔不是。也或许这确然够不上生大半天气。 我看一眼那仍随着轻风缓动的花,尽力用了折衷的语气道:“帝姬也觉着此花好看,但摘下来离了根茎,怕是持不了多久的。” “是吗?”铃央疑惑道,随即我眼皮一跳,看着她伸手利落地拦茎从半中撅断了花梗,将那摇摇欲坠的花骨朵拿在了手中,又蹙着眉看我道:“司薄你看,我摘下来了,它还好好的啊。” 我瞧着那朵似是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仍旧幽雅的花,觉着有些肉疼。好好一朵花,便生生给拔下来了,且还是拿了正大光明的由头。小风吹得有些凉,我有些惆怅。 “我去送给二王兄,他就不会生我的气了,”铃央双手握着那断了半枝茎的花,歪着头,笃定道。刚要转身走,又看我,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司薄要与我一起去么,或许有旁人在,二王兄便不会发脾气了。” 我一手负着想了一想,站着瞧瞧那光秃秃的断梗,点了点头:“也好,我与帝姬一道去。” 七绕八拐地走出花园,又走了一段。我瞧着铃央行在我前头的背影,觉着我这一日经历甚是丰富。冥帝此时不在,若是回来时,说不上又是一出好戏,我摸着下巴觉得我这想法甚是有道理。 “二王兄虽然脾气不好,其实我觉着他很可怜的。”铃央不知何时行在了我身侧,一手半挡着嘴,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帝后不喜欢二王兄,父帝也不喜欢二王兄。可他约莫对我有误会,我巴巴地找他时,他总不拿正眼瞧我。” 末了还撇了撇嘴,又好似委屈地叹了口气。 我惊奇地瞧着这帝姬,抬头看了旁边一角飞出去的屋檐,正经道:“帝姬不用放在心上罢。二殿下既是不好与人亲近,帝姬也不去找不痛快就是了,离得远远的,二殿下总不能追过来对帝姬翻白眼。” 铃央噗嗤一声笑了,眼神闪烁了下,才道:“司薄说话真有趣。” “哪里哪里,”我谦逊道,“听大殿下说,冥界才是有趣之地。” 铃央便只是笑着点头:“扶霖哥哥也爱开玩笑。” 我又生出些后悔来,或许我不该与铃央一道去瞧长辞。我过几日再来瞧他,想来总要比现在好的。 这念头生出片刻,便听得铃央道:“到了。” 她走上前去,未看两边的守卫,便迈了进去。 我迟疑了下,也撩起衣摆跟着进了。 一个绿衣服的女子正立在殿门前,眼睛瞧过来,只匆匆扫我一眼,便看向了铃央。她皱着眉头还强要摆出舒展面色,说话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见过铃央帝姬。” 我拍了拍衣袖,觉着我这司薄存在感着实太弱,不过这小丫头未见过我,倒也正常。 “我来看看二王兄,”铃央声音柔柔道。 绿衣女子站直了身子,立时道:“殿下身体有恙,不见客。” “那倒是可惜了,”铃央叹了口气,将那枝花在手中转了转,又看着那绿衣女子道:“不若华颜帮我个忙,替我将此花交与王兄,就说铃央与他赔不是了。” “既是二殿下不便见客,帝姬回去也无妨,”我不合时宜地劝了句,大约为时不晚。还未等我将不晚二字落到脑海中,便瞧着那叫做“华颜”的绿衣女子脸色变了。 她咬着牙瞪着眼睛走上前来,一把拿过了铃央手中的花,气急道:“你……殿下好不容易栽活的伴月花,千百年了就这么一棵,还是清庙大人送的。你怎的如此恶毒,一朵花都不放过!” 我听得一愣,心往下沉了沉。 铃央无辜道:“华颜,你……怎对我如此凶,我不知晓那是伴月花。只见得它开得好看,想来送给王兄赔不是,我怎知那是伴月花……你说我恶毒……”话说到后面,已然带了哭腔。 眉头有些疼,我似乎总能将自己凑到揪扯的事上,此时约莫在那绿衣女子眼中,我是与这铃央帝姬一道无疑的了。 “你怎么会不知晓那是伴月花,”绿衣女子又咬牙切齿道,“那时清庙大人送与殿下时,你分明还向清庙大人讨要了。如今好不容易开了一朵花,你还要将它毁了,我说你恶毒冤枉你了不成!” “华颜,”一道沉声,长辞恰时出现在殿门旁,一手扶着门框,看了过来。 “殿下……”绿衣女子转头,声音里带了抽噎,几步走上前去,把那已经有些蔫了的花捧到了长辞眼前,“您栽的伴月花……” 长辞垂目看着那耷拉着的半枝花梗,也未伸手去接。脸色瞧着还是有些白,扶着门框的手清晰地瞧见骨节来。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6 我有心想与他说些什么,但只如下雨天的屋檐,心绪如雨滴滚落了,又溅不起半点声响。 铃央怯怯地绞着衣角,咬着嘴唇:“王兄,我不知晓那是你栽的伴月花。我确然是想拿来与你赔不是的,先前的事,我也不是有意,我不知帝后会罚你……” 长辞缓缓地接过了绿衣女子手中捧着的花。花骨朵已经全然耷拉下去了,本可映照月色的花苞也泛了黄,还未绽开就是枯残破败的样子,花骨朵外围的一小片花瓣随着他拿过去的动作,悠悠地坠下来,轻缓地落了地。 绿衣女子跺了跺脚,恨恨盯着铃央,又看一眼长辞,到底未说出什么来。 “我将它栽错了地方,”长辞终于开了口,轻慢地笑了声,好似并不在意。又抬眼看铃央,语气平平,“帝姬缘何与我赔罪,之前的事与帝姬有何干系,也拿出来提,倒是叫我不解了。” 铃央唰地眼泪流了下来,又不知何故地看向我,随即走到我身边来,抽泣着语气软糯道:“我早知王兄不喜我,此时说非我有意王兄自然也是不信了……” 这哭泣声听得我耳朵嗡嗡,脑中不知哪处冒上来的想法,这铃央帝姬竟未哭得打个喷嚏,如成德星君的妹妹那般。 我揉了把眉心,没顾得上此时在长辞眼里我算是什么角色,拱了拱手道:“今日原是……罄竹来得不巧,叨扰二殿下了,改日殿下得空我再来拜访。” 长辞听我言语,只淡淡地点一点头,没说出什么。 我却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听这铃央帝姬凄凄惨惨戚戚地哭了。女孩子一哭我便脑子疼,实在是要听得灵台混沌,仙性错乱,还是早早离了得好。 ☆、青萍末(五) “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将这些花花草草的除了去呢?”思齐宫中一个叫做宴宁的掌笔仙君蹲在我身边,用手颇为小心地拨弄了拨弄那些花花绿绿缠做一处的东西。 我用了把铲子刨出几根黄泉花来,随手丢到了一旁,没顾上抬头地与他搭话:“瞧着不大好看。你看这些花花草草,若是单独地一种栽这么一院子倒还尚可,但如此杂乱混在一起,便有些不伦不类了。” 宴宁摸着下巴,一手还揽着一卷书,若有所思地道:“也是这么个理。” 我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也觉着自己说的很是有理。我整饬了半日了,瞧着不怎么大的一片黄泉花还未除完,我站起身来将袖子卷上去,又蹲身接着倒弄。看来没个三五日,我是不能将这院子清理干净了。总归我还未寻着栽何物件合适,先如此收拾着,也不着急。 “但司薄有未想过,这些花草虽不大顺眼,却极是好养活。扔几棵在那,它自己便长大活了。若是其他的,瞧着好看,养起来极是耗费心力的。”宴宁一手捞了把我扔出去的黄泉花,似乎只随口那么一提。 我一铲子扎进土里,还未剜出一块花根,就停住了动作。他说得何其有理,叫我想起了那瞥了一面便凄惨凋了的伴月花,千百年的开一朵,何苦呢。 宴宁凑到跟前来,又捋了把地上的绿叶藤子,语气提了点道:“司薄叹气可是觉着我说对了?” 我摇头,手上铲子用了力扎进去又挑出来,一块黄泉花茎便又抖着泥土落在地上。我拿起它搁在一旁,又去刨下一棵:“我叹气非是因你的话。那些不好养活的花,养活好了是极为好看的,那便也值得费心力去养了。一种叫伴月的花,你可听说过吗?” 宴宁愣了一愣,有些疑惑地看我:“伴月花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 “只是什么?”我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他。 “伴月花极为难活,但却听闻有不为人知的奇效。且那花在清庙神君去了之后便再未见得了。”宴宁皱眉看我,仍带着疑惑,“司薄以往在天界也曾见过么?” 我放下了铲子,擦了擦手,停一停又道:“在天界不曾见过。但不久前见得一朵,可惜叫人弄坏了。你说的清庙神君,是个甚了不起的神仙么,不久前我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一次。” 宴宁神情惊讶起来:“司薄在何处见得的?那花虽是好看,但清庙神君去了之后便再未有谁肯花心思去养活它了。啊,忘记了,司薄不知晓。清庙神君是上一任的司薄,原本这院子里栽的也是那伴月花,后来……清庙神君仙逝后,这院子里的花没了打理,便荒废了。” “喔,原是如此。”我点了点头,又将袖子往胳膊上捋了捋,没在意道,“那既是清庙神君去了,那这院子的这些又是谁栽的。我瞧着虽难看了些,又不像自己长出来的,当是哪个仙人栽的罢?” 宴宁此时倒没立刻回我,他又抓了把地上被我丢出来的花藤,像是能将它看回泥土里去。我以为他不会回我了,也未在意,只专心地刨着花茎。又扔出去一大根藤子后,宴宁仙君以一种羞赧的语气开了口:“这些花草……正是我栽的。” “哦,”我应了声,随手又打算将一根藤蔓扔出去。脑子在此时转了一转,我抓紧手中那棵新鲜出土的藤子,上面黄泉花还艳丽,滚了些泥。我瞧那花藤一会儿,缓慢地缩回了手,亡羊补牢诚恳道:“宴宁,我……不是有意的。” “不妨事不妨事,”宴宁忙摆手,“我只是见它们好养活,院中光秃秃的也不好看。就随手寻来些,扔在这里了。不想它们倒是长得极为茂盛。” 宴宁仙君真乃是善解人意。 我感激地看着他,缩回去的手便又理直气壮地伸出去扔掉了那花藤。 “……司薄,”宴宁沉默了一瞬,大度地未计较我在他面前糟蹋他栽的花草,“司薄在何处见得那伴月花?” 毁人东西嘴软,我觉着自己语气很是轻和,“在二殿下那里。” 听我语气轻和地说罢,宴宁竟没开口什么,倒叫我觉着有些意外。我不由得看他,却见他眉头皱了皱,又松开了。 我想着他当有什么话与我说,不想等我足足刨了三棵花藤出来,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话头说到此,离那日见着那残败遭殃的伴月花也过了三四日了,倒不知道那日长辞怎么摆脱铃央帝姬的。他拿着那花的眼神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分明该是心疼愤怒的,却好似全压在那片雾气里了,甚么也看不清楚。 我又捣了捣泥土,问宴宁道:“铃央帝姬是帝后所出吗?我那天瞧着她喊二殿下王兄,却又并不喊帝后母亲。” 宴宁又复了带着些热心的语气,生怕我不明白:“铃央帝姬乃是瑟阿夫人所出,非是朔令帝后的女儿。喊两个殿下王兄也是长幼礼数辈分罢了。只不过冥帝倒是极为宠爱这个小女儿的,两位小殿下加起来都比不上铃央帝姬。” 我笑了声:“原来如此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7 。” 原来如此,怪不得铃央行事毫无忌惮了,无事找事的本领也是极好,原是后头有个冥帝撑着。 “照你所说,冥帝极为宠爱铃央帝姬,那定然也是与她母亲极为和慕的,为何……那夫人未立为帝后呢?”我说到后头有些含糊,不为别的,因我又将那什么夫人的名头忘记了。 “这个倒也不知,”宴宁仙君热心肠得过了头,便勤快地又替我捡起花藤来,全然忘了那是他亲手栽下又被我刨出来的,“或者是朔令帝后的孩子比较多罢。” “咳,宴宁想法甚好,”我一铲子扎下去有些歪,险些叫那木柄戳到我脸上,好歹偏了一下,不然戳破了面皮又要遭罪。 “哎呀,我倒是想起来,那书阁门忘记关了,”宴宁手里还攥着把花藤,说到此猛地起身,竟未顾得上扔,转身便走了。 我对他背影无声致意,又接着料理我这掀起了约莫一少半的地皮。 眼瞅着黄泉花那红彤彤的一片此时只剩下几根了,我很是欣慰。想来不用三四日了,照着这个度比下去,再有一两日,这院子应当就被我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这么一想,干劲儿不禁又足了些,我将铲子往翻得松软的土里一扎,随手握了一大把揪扯的藤蔓向后扔了出去。 “嘭”地一声极轻的声响,好似我将那花藤扔到了什么物什上。我倒是记得宴宁在时,这被我丢出去的花草并未撞到什么,且我后面应当是空阔的一片空地才是。 我下意识地扭了头,地上委着我方才丢出去的那堆黄泉花,花后面垂着一幅衣摆,暗纹细致衣料紧密,我心缓跳了下,一下子抬起了头。那张阴柔含笑的脸正瞧着我,身子往后退了退,黄泉花便小小地坍塌了下,扑散在了地上。 “殿下怎有兴致来我这里了……”我讪讪地笑,只当方才我砸他的事未发生。 “得空了,便来看看司薄在做些什么。”扶霖移开一步,转过了那堆无序的红花,背着手弯腰瞧了瞧那一片狼藉的花圃,慢悠悠道,“倒正好被你拿东西扔了。难不成司薄不欢喜我来此,是送客之意?” 我手中铲子又是一歪,堪堪擦着脸颊而过,幸而未觉着疼,当是没戳破脸。我提着那铲子起了身,也未整一整衣服,就那么大咧着道:“怎会,殿下要来,只管来便是。总归我此处也冷清。” 他挑眉,嘴边又攒出笑意:“我瞧着院中这花花草草得甚是热闹,司薄却要将它们除去,冷清也是无可避免的了。长得倒是盛得很,除了岂不可惜。” “我此时已经刨出来了,再栽回去也不大可能。况且,我确然还想栽些翠竹试一试的。”我直觉着此时再接着刨泥有些不妥当,便将铲子移了只手,未再打算继续倒弄我的活计。我瞅一眼那些花藤,又琢磨着道:“殿下可知那伴月花,果真再无一棵了么?我听那宴宁仙君说,原本我这宫里是栽着好些伴月花的,后来又被糊弄成了这幅模样。” “伴月花还有一棵,当是在长辞那里。”扶霖俯身,似乎极为感兴趣地瞧了瞧那片还幸存的四瓣绿叶子草。 “没有旁的了?那真是惋惜得紧,”我也瞧了瞧那草叶子,觉着有些遗憾,“倒不知道是否有法子,能叫枯死的花再回生。” 扶霖起了身,脸上带着意外地看我:“长辞养的那棵,应当还是好的罢。前些时候他还同我说,那花快要开了。” 前些时候是前些时候,我可还曾眼瞧着它眨眼前还在枝头含苞,眨眼后就叫人择下来攥在手里了。我自然也只是如此想想,未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沉吟了会儿,道:“也算不上好罢,那花骨朵叫铃央帝姬摘去了。能再开出来一朵不?” 扶霖看我许久,嘴角的笑意又缓缓地扩大开来,才道:“不能了。伴月花一生只开一朵,长了一朵出来,自然不会再长第二朵了。你方才说那花叫铃央摘去了,她倒是还懂得赏花么。” 铃央懂不懂赏花我不知晓,我只知晓那花未开便败的模样,想来也非懂赏花之人所作所为。 “那倒是有几分惋惜。”我吐出一句,没留神心里的话溜了出去,“殿下来我处应当不是与我谈天罢,到底因何事?” “谈天不可么,”扶霖慢悠悠道。 “可,”我将一只落下来的衣袖捋上去,打算接着摆弄我的活计。 身后扶霖开了口:“看来司薄不愿谈天,那我便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内心冷笑一声,却讶然回头道:“去何处?” ☆、青萍末(六) “去寻翠竹,”扶霖迎着我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 “殿下也觉着这竹子是好的么,也欲要往院子里栽几棵?”我仔细想了想,不记得上次见得他院子里栽何物件了。 “我记着,你曾说这是你心愿,想知晓那些翠竹能不能在冥界存活。”扶霖蹲身捞了把一旁堆积的花草,又瞧着我手中的铲子,盯了半晌。 这原是我心愿么,那我这心愿也忒童真了些。 我面皮上的恍然露出三分又落下去作了七分的欣喜:“正是,我此时想那翠竹想的欲罢不能,在这院落中倒腾,好以此聊想那些有翠竹的模样来慰藉下。殿下聪慧非常,一针见血。” 扶霖瞧着我又笑:“那倒是好。只不过我听你提起那伴月花,也想起来,有一处地方还当开着许多。你说长辞养的那株毁了,我便想着再给他寻些来,你瞧着,我们是先去给他找那伴月花,还是先去为你寻那翠竹?” “自然先去为二殿下找花朵要紧,我这院子收拾好也得花上些时日,”我没耽误手上挖刨,一边说一边又将最后一把黄泉花藤剜了出来。 “司薄谦逊,荒的这些功夫我来日再帮着你翻腾院落罢。”扶霖眼睛弯着,扔下了那把乱作一团的草叶子。 我只好扔下手中铲子,口里回应,转身去找盆水来涮了涮沾着泥的手。 我洗干净沾着的泥,将那灰黄的泥水倒了,又拿布巾擦了擦手,放好盆子时,扶霖还站在原地。见着我朝他走去,道:“过会儿还要刨土,此时洗白忙活一趟。” 是叫我给做苦力的么。 我瞧着他看着和蔼的笑意,超然道:“我从不觉着因噎废食是何聪明做法。过会儿沾了,过会儿再洗就是。” 扶霖果然为我这超然感佩几分,未再说出什么。 出了幽都,转头往北去了。 弯月叫云朵挡了半张脸,是以本有些昏暗的冥界又暗了几分。悠悠凉凉的风往脸上一吹,我脑中无声排出一行字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你知晓回生谷吗?”扶霖云头掐地极是稳妥,倒难为他在这四处皆暗的半空里没失了准头,一头栽下去。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8 “不知,”我估摸着自己对这冥界所知有些少,他说起,我闻所未闻,只好直愣愣地如此回一句。 扶霖又问:“后土阵?” 看来我果然是荒废良久了,扯了许多变故出来,见识又愈发荒废了。我有些小小地惭愧,嘴上又风轻云淡道:“不知。” “我们将去那处,”听得我两个不知,扶霖未笑话我,语气无甚改变地添了一句。 “难走么?”我用袖子拂开一旁掠过的一道乌云,随口提了句。 “不难走,”扶霖瞧我动作,又极是善解人意地将云头朝左挪了挪,避让了一大片乌云彩,又道:“倒是有些费力。” 不难走却又费力,是怎的讲? 我转头瞧他,确信疑问已写在了眼里。 “去得倒是容易,只是取那花有些不大容易。”扶霖又移了移云头,方不紧不慢道。 “喔,有何神兽看守吗,还是生在何难以及近的地方?”我瞬时反应过来,既是有奇效且难得的奇花异草,都有些甚厉害神兽看着的。便是没有神兽守着,也要生在九死一生也难达到的地方,方能显出那奇花异草的不同寻常之处。 扶霖脸上的笑意收了,看起来有几分认真与正经:“既无神兽守着,也非是在何难以及近的地方。只是那回生谷,不是何平坦地方,后土阵也非是一处地名,而是一道大阵名字。” 一口凉风灌在嗓子里,我咳了咳,赶忙闭上了嘴,只用眼神表示着我的惊异并疑惑。 扶霖未吞吞吐吐,也甚爽快地说了下去:“回生谷是后土神陨落的地方,后土阵以她名姓来称,实则……是一处杀戮阵法。往时有烛九阴龙作凶,为几大灵族合力围于后土阵中,经数千年炼化,才除了这条恶龙。” 我吸取了教训,未再张开嘴,心里惊骇了个十成十。 我知晓后土神,却未注意她陨落之地。 烛九阴作恶之事,天界史书里亦有记载,烛九阴睁眼为日,闭眼为夜,吸气为冬,呼气为夏。是以它作息生生影响了所居之处的生灵。然烛九阴未顾忌为它所影响的不计其数的生灵,只任意妄为,呼吸恣意,休憩不分时候。它所居之处的生灵寒暑不定,日夜颠倒,深受其苦。几大灵族苦劝疏导无果,只得合力一处,除了这烛九阴,方解救了万千生灵。 那后土阵既是烛九阴葬身之处,凶险也不言而喻。牵动一方气候的烛龙都生生被炼化,遑论我不过三四千年修为的一个神仙。即便扶霖过了一道天劫,我两个加起来也不会比烛龙更凶残些。 “那后土阵是炼化烛九阴之处,殿下确信我们真的要去那处寻伴月花?”我瞧着脚下未停的云头,有些不解。 “司薄是害怕了吗?”扶霖一边嘴角又提起,收敛了下眉眼,又挑了挑眉。 纵然他两个兄弟情深,可要深到为着一朵花搭上性命的地步,我觉着也不大可能。且这个害怕听得我耳朵有些梗,我虽是阅历浅了些,也不至于见着甚么就丢了胆子罢。 “司薄若是后悔,那我们便不去了。”扶霖口里歉意道,脚下云头也停住了。 我忙摆手:“未后悔。只是记起从前看过的一些记载罢了,说那烛九阴极为有本事的,想必后土阵也非摆着看样子的。殿下觉着以我们两个的本事,可能取得那伴月花,再全身而退吗?” 扶霖微笑:“我总不会叫你有事的,全身而退自可一诺。” 他看上去极为自信,我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转个弯道:“先瞧瞧是何阵势。” 脚下云头于是又稳妥地行去,擦过朵朵乌云并薄雾。 头发尽数被风撩到了身后,脑门凉飕飕的。我后知后觉,扶霖有些缺德。 他问我是先为我找那翠竹好,还是先去为长辞寻那伴月花好,正常脑子的神仙怕都是要谦逊一把,也不好自私作数。且这后土阵又不是甚游山玩水的地方,也不是随随意意起了意就来的。必是之前已打算好了的。我竟是当了把冤大头。 不知他是不是托大,约莫着待会儿发生个什么,也不会有谁知晓。 我心中悲戚唏嘘,叹了口气道:“二殿下好福分,有兄长如此。” 扶霖听完这话,又笑了声:“可不是么,我也觉着他福气好得很。” 我转头瞧他,他只那副含笑的面容。半个月头在他眼里映出一星点光亮,如深渊黑夜里一点烛火。 “就在下面了,”扶霖探头瞧了瞧,那点光亮便随着他的动作没了。 他探着身子,将云头往偏边移了移,才缓落了数丈。 接着扶霖闪身纵了下去,我只好跟上。 落地未有何异处,纤草细细,迎风瑟瑟。不远处一片幽白,我眯眼瞧了瞧,隐隐是簇拥的花朵无疑。 那花朵所在之处倒是也无甚异象,月头落下的光洒在其上,倒还反出些淡光,瞧着幽雅神秘,极是动人心魄。 “后土阵是那片花充的吗?”我谨慎地掐了个护身的仙诀出来,略一顿,朝前面那处花海走了几步。 “不是,后土阵中也有伴月花。只是蔓延出来了。”扶霖紧跟着迈了大步,走在了我前头。 他腰间的玉佩流苏随着行走微微晃动着,在月色映照下玉玦沉光流转,扑簌的流苏看不出鲜艳的颜色来,但我知晓那当是一片殷红。 想我一个冥界司薄,竟叫比我年纪小些的神仙走在前头,实是有失我风范。 我走得快了些,也跟上了。 及到那花海跟前,才觉着此地不同寻常之处。 未有何陈置的摆阵之物,却觉着罡风戾气扑面而来,迫得我气息呛回嗓子数次,好歹有预先掐得仙诀,未至于太狼狈。 不远处有一闪而过的扭曲亮光,由远及近,到得身前那片花海中。 我一惊,后退一步又停住,看身旁的扶霖。 他一动不动,眼睛只盯着那片渐起的烟瘴与电闪,口里道:“不妨事的,司薄莫要担心。” 此时确然不妨事,等那电闪过来怕是来不及了。 我心中如此想,脚下竟也未退一步。我又不免有些慰藉,眼下如此情形,我能镇定如此,实是仙性长进,成德星君说我那一声心气浮躁,可见只是他单个片面以为了。 站了一会儿,那电闪眼瞧着到跟前了,又停下缓缓退了回去。再看时,已是在最初见得的方位了。我松了口气,又对扶霖生出几分崇敬。 许是我这崇敬之情过于热烈了些,不免从神情中溢了出去。 扶霖本是端正地转头瞧我,此时看见我的崇敬,又立时挂了些笑,语调悠然几分:“我瞧过清庙神君的记载,上头写了这后土阵外围如何变数。” “殿下博览群书,所知甚广,”我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应声点头。 扶霖似笑非笑,只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9 道:“你在此处等我会儿,我去刨一棵就来。” ☆、青青子衿(一) 他说着往花海那头去了。 我自是不能如他所说真个在原地待着等他出来,便也抬步跟上。 罡风打着旋儿擦着我肩膀掠过,我极小心地避让,又朝地上瞧那后土阵的阵法是否显现。然地上除却蒙蒙的细草外,并无其他迹象。看来确然如他所说,此地只是后土阵的外围,未及阵中。我不免又松懈了一些。 “司薄不放心我独自一个么,还跟上来了。”扶霖未看我,话说的轻巧,又随手拨了把地上的长草梢。 甚是奇异,难不成这扶霖与旁人说话都是如此说的,也不考虑叫那些脸皮薄的听了作何想。也巧我不是甚没见过世面的,见怪了几次,倒也脸不红心不跳了。一个比我小的神仙,本仙君岂能叫他看了笑话去。 我张望着那片白幽幽的花丛,虚虚道:“殿下料得不错,此地万一有个甚么神兽,我怎好旁观,叫殿下与它单打独斗。” “有神兽,也未必与我们作对。若是不识相作对了,司薄只须在我身后瞧着便可,不需担心。”扶霖一番话说得缓慢,末了又补了一句,“哦,我倒是忘记了。司薄不知晓回生谷后土阵,怕是因不认得路,我有些自作多情了。” “并未……”我干干笑了笑,也说不出是你并未自作多情还是我并未不认得路。因他说的有一半不差,我确然是不认得路。 看来我这嘴皮子功夫还不到家,往后不仅得多瞧瞧书补补学识,还得练练嘴皮子。 弯月恰时而出,挡着它半张脸的那片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是以原本铺洒的清辉又透亮了几分,不远处的伴月花更是莹白地扎眼。眼瞧着数十丈,便也到了。 或许是还不大适应冥界这终日如夜的时季,我此时觉着我们两个所为,甚是像做贼。夜半而动,无人之境,只差没如人间盗贼那般,拿个黑布巾子蒙了脸。 “看来今日运气还不差,”扶霖似是自言自语,却又转头看我。 我只看着眼前那层层叠叠荡开的花浪,琢磨片刻,手上变了把铲子出来。 “……,”扶霖瞧了我手上的家伙一会儿,才道,“司薄仔细得紧。” 我拎着那把铲子,转了几下,握住了木柄:“不若殿下用手刨。只是慢了些,也应当能刨出来。” 扶霖极感兴趣地点了点头:“也可。只是我不晓得用手如何刨,司薄先为我比个例子,我再照着做,如何?” “哈哈哈,有可用的物件,自然是不必下手的。”我扬了扬手中的铲子,觉着自己又给自己找了活干。既是铲子在我手中,那也只好由我动手了。 想我虽是一介文仙,做起这体力活来也不逊色,譬如我倒腾的那半个思齐宫,譬如我此时挖的这棵伴月花。实乃是文武双全,极其难得。 “往左些……偏了么,往右些……”扶霖半蹲着身子,兴致勃勃地瞧,还不忘提出些建议。 我便将铲子往左又往右,照着那个方位顿下去,又一剜,一挑。 一株绿叶白花的物什便划出一道极为顺畅的线从我两个眼前飞了出去,还崩出些泥点子以示不满。 我用袖子抹了抹脸,没吭声。 “司薄用力狠了些,下次轻些,我不打搅。”扶霖笑得眉眼弯弯,也抬手擦脸。 是老子用力狠了么,要不是你搁那乱指点一通,我岂能挖成这德行。 我微笑点头,继而快准狠地瞅着下一株伴月花的位置一铲落下去。 伴月花茎叶细长,底下的根团着泥土,我托在手里,还得一手扶着那半当中的花茎,又怕一个使力不当,那花茎从中间断了,又是白费了一次功夫。 “带你来可是没带错,”扶霖随手拂了拂那纯白微张的花朵,语气极为真诚。 可不是,要不是我在此,你便得自己动手刨土了。 我小心地护着这棵花起了身,扶霖倒没计较地捡起我放下的铲子握在了手中。 “只刨这一棵?”我转头瞧见那一大片花海映照月色的模样,忘了方才挖土的艰辛,觉着这伴月花果真极为好看,若是能将这一大丛皆移进我那思齐宫里,便好了。 “我不大会刨花,且再刨出一棵来,我们两个拿起来有些不大容易。”扶霖也转头瞧了瞧那片花海。 远处那道扭曲的电闪自方才回到远处后便再未过来,只时不时地明晃数下,对我两个的闯入毫不知情。 “司薄可放心了,此地并未有神兽,”扶霖转回身来,不等我说话,又道,“我们回去罢。” 费了大半日功夫,去刨了棵花回来,照理说,当是采花博美人一笑的风月事。然采花的是我与他哥哥,便与风月沾不上边了。 我极为小心地护着那花,瞧见那雪白可爱的花苞,又低头凑上去闻了闻。 香气也不甚明显,若有若无的一缕,还须得用了猛力去嗅,方可嗅得一星半点。 “抬头,”扶霖在一旁突然道。 我一时听得声音,下意识便抬起了头。 他手指触到我脸上,抚在我眼角,带着一点温凉不适。我仍未反应过来,眼角触感明晰,我便也未眨眼。那点温凉极快地擦了下,便又离开了。 心里轰隆小小地翻腾了一把,我此时回过神来,方才本仙君应当灵台清明着罢,扶霖他做了些甚? “溅的一点泥,没有了。”扶霖一手负在身后,已低头凑过来,应是嗅了把花香。 我心神落了落,只觉自己大惊小怪。 但他如此说,我竟觉着脸上的泥点还在了。我应了声,又想将脸彻头彻尾地擦一把,然手中还捧着一株娇嫩的花,只好作罢。因此回幽都这一些功夫,这擦脸的冲动搅得我甚是不安宁。 至了幽都,我将那花株倚在一边胳膊上,抬袖只做随意地抹了抹脸,才觉着舒坦了。 扶霖并未在意我这等举动,笑吟吟道:“司薄与我一道去给长辞。这花可大半是司薄费的功夫的。” 推脱来去甚为不爽利,非我所好。且我那日前去为铃央搅了,此时再看一看也无妨。我便也应了,随扶霖一道往了长辞宫中。 入眼见得便是长辞在为一株花木浇水的场景。 花木细长茎叶,花朵雪白幽雅,二殿下身姿修长,动作细致,瞧着甚为合衬。 但那花木有些眼熟,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一棵,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么。这是何缘故,难道他也去那后土阵里挖了一棵回来,那我与扶霖岂不是白跑一趟。但又一想,也不算多跑一趟,多了总比没有一棵的要强些。 扶霖在我身侧,瞧着院中,脚下停了一步。继而步子比先前慢了些地迈了过去。 长辞侧头看我们,有一瞬的愕然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0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竟还瞧着有几分无措。他浇水的动作也停住了,随即缓缓放下了因着为花浇水抬起的胳膊。 “是原先你栽的那棵么,”扶霖走上前去,微微笑着。 “是原先那棵呢,大殿下好眼力,”一边的绿衣女子笑颜道,看上去极为开心。 扶霖看着长辞,长辞却未看他,方才的愕然与无措消弭无形,只淡薄如水。 “我听闻是叫铃央毁了去,此时倒瞧不出来了,”扶霖饶有兴趣地弯腰,伸手捞了捞那朵雪白如初的花朵,轻缓地拂着,“怎么又活过来的?” 长辞眼睛看着那朵花,默然不语。 “说,”扶霖依然语气闲适。 扶霖这脸色还是好的罢,嘴角笑意挂着,话却听着有些不大对。我一头雾水,只看着眼前这两个,不知是要做甚。 手上托着花根的泥掉了一些,我又小心地拢了拢,免得它只剩下了一把光秃秃的根须,那便不容易养活了。 扶霖低头瞧着那朵花,没转身,道,“华颜,你来说。” 唤做华颜的绿衣女子面上的笑颜落了下去,迟疑地看向长辞。长辞却也未看她。 看来是确然哪里不对劲么。 华颜犹疑地开了口:“我觉着可惜,便把花园里那只剩叶子的花茎移回来了,想叫殿下把它弄活。殿下的血点了几点……那花朵便又连了回去,完好如初……”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啪”地一声清脆响。我唬了一跳,将将转过去目光,就瞧着长辞的脸被打得偏过了一旁去。 “这是作何呢,有什么误会说开了,莫动手。”我手里还有着一个娇贵物件,有心想拉扯一把,也只能用胳膊肘戳一戳扶霖。 一旁华颜脸色骤变,眉头压下来,声音也大了几分,道:“这朵花原是我撺掇殿下复活的,大殿下要发脾气朝我来。本来好好养着的花,平白无故遭殃叫人毁了,再养回来还不对。你们无事就不能消停些,老去管别人做什么。为何都得随着你们心意,养个花草也能拎出什么说法不成?” 她话语强忍着火气,两只手也攥得紧紧。 看得我也有些莫名其妙,从不知复活了一根花草还能有何错处的,也至于动手打么,不可理喻。 “接着说,”扶霖好歹没有再打第二下的意思,又笑看华颜。 华颜退了一步,随即显然是豁出去了,眉毛一挑道:“我说错了不成。铃央帝姬毛病犯上来,就来与殿下过不去…” “华颜,”长辞转头,脸上已浮现了淡淡的红印。 “…殿下,您别拦着我。我今日就要说开了,”华颜神色带着心疼,又转为激愤,“殿下不与铃央一般见识,铃央便也没有自知之明。给她一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跋扈骄横,对兄长无礼,这便是你们冥界王族的帝姬。” “大殿下此时又是为哪条离奇规矩,因这一朵花发脾气,明知道二殿下不会还手。平日里瞧着极是关心二殿下,此时动手打毫不心疼,实际与其他人有何区别?” 华颜一番控诉利落吐完,半点不退让地看扶霖。 “说完了,”扶霖踱了几步,还点了点头,“说得有理,但应当听得的人却没听见。你若是得空,就去与铃央把那些话再说上一遍,我未有空当替你转述。” “……”华颜瞪着眼睛,脸涨红了只未说出什么来。 扶霖却没再看她,转过身来看着长辞,嘴角笑落下去一边,瞧着是冷笑,声音也沉:“为着一棵花草犯糊涂,你当这是再跪一跪便能过去的?你自己不操心自己,倒连的旁人与你费心。” “无甚好操心的,就是如此了。王兄一向清楚,该知避也无用,”长辞迎着扶霖的眼睛,话语淡淡,“况且,母后不会来此的,其实无人会知晓。” 扶霖转头看那花,道:“你自己动手。” 长辞未再说话,也立着没动。 “死了的就死了,这一棵死了,还会有许多。旁的都可以,这一株不行。”扶霖轻轻拂了拂那花朵的花瓣,“要么,你看着我替你毁了它。” ☆、青青子衿(二) 扶霖话音将落,我便瞅着华颜眉毛又一挑,立时朝前走了一步。 “华颜姑娘,”我端着胳膊捧着一株花,倒好似无人注意到。不管那两个是在作甚,这费了大半日功夫刨来的花,当归得其所才是,“大殿下又寻来了一棵,你瞧瞧,也一模一样的不是?” 华颜为我一打岔,眼睛瞟过来,接着身体也转过来了。她伸手做捧的姿势,眼睛又大了些:“哪里得来的,果真一模一样的。” 可算是有个接替的了,我护持了一朵花草大半日,胳膊心神都紧张着不敢放松。以往我院子里那些竹子都未曾得我如此精心竭力过。我倾了手心,看着那团了泥土的花根落到了华颜手心中,又拍了拍手,方觉着可松一口气了。 我转头瞧扶霖与长辞,两个只站着,齐齐看着地上那朵伴月花。扶霖仍挂着笑,好似片刻前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只是个错觉。 那花朵许是为周遭的目光有些惊慌,迎着轻风弯了弯花梗,花骨朵垂了垂。 “你喜好的东西,或可将你置于险境,弃了便无甚可惜。”扶霖又开口,此次语气未如前次苛责,倒真像个循循善诱的兄长了。 我一时抬眼看他,觉着他这个兄长关心得甚宽,一棵花草都要管上一管。 长辞仍旧未语,过一瞬又在那株伴月花旁蹲下了身。他手抚过了那朵微微绽开的花苞,又顺了顺底下几片绿油油的细长叶子,一滴透明的露水随着叶尖缓缓坠了地。 照我看着长辞的脸色,当是要无视扶霖所说,顶撞到底了。 然下一刻,那翠绿雪白的伴月花便在先前还轻缓拂过的一只手中成了碎末。一堆细小的闪光粉末爆开来,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又簌簌坠了地。 “……,”我迈出了一步,又说不出什么。 “殿下……,”一旁华颜面上吃惊,弯着手臂小心地护着手中那株完好的伴月花。 “往后我不会再栽了,”长辞站起了身,又转头看地上,那处光秃秃的一片,一点也瞧不出还开过一朵花。 “为何?这里还有一模一样的,也是伴月花……”华颜眉头皱着,神色不解,捧着那株花几步到了长辞跟前。 长辞看了一眼华颜手中的花,又移开了目光,口气听着平淡:“无事。你若是喜欢,便养着吧。王兄与司薄费了功夫取来的。” 乍闻又提我名声,我耳朵激灵了一下,然长辞说罢这话并未看我们,只扭头往屋子里去了,背影如月下的一根冒出杂草独独立着的芦苇杆。 这是恼了么,却又没忘了我和他兄长的不易,恼得这般善解人意,倒是也觉着稀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1 奇。 “司薄莫放在心上,他未闹腾脾气,说话惯常如此。”扶霖只看着长辞去,也没对他说什么,反而转头对我道。 我赶忙摆手。 “那……这花我也不要了!”华颜突然道,又走上前来,要塞给我。 我一时伸出手去,将那花接过了,没叫它落了地。 扶霖瞧着华颜,却又笑了:“你为何不要了,觉着好看养了就是。” 华颜打量扶霖一圈,又转而打量我,眼神中带着狐疑,口里道:“殿下不要,我也不要。” 好实在的理由,我将这话在口里嚼了嚼,无甚毛病。 “你知他为何不要?你便也不要了。”扶霖饶有兴致地看着华颜。 华颜嘴巴紧抿着,又瞪眼道:“大殿下逼着殿下毁了那花,又送了一棵给他,殿下定是不屑要。我也看不惯大殿下这等行为,自然也不屑要。那花好看就叫它自个好看去,与我有甚么干系。” 多么有骨气,我惊叹地看着华颜。 华颜见我看她,又将头扬了几分。 “你们禽族想法很是独到,”扶霖赞同道。 “……那是自然!”华颜极有气势地回了一句,脸却又憋红了。 扶霖看了看我手中的伴月花,惋惜道:“既是如此,我与司薄就先回了。” 我朝着华颜点一点头,又与扶霖出了那召旻宫。 扶霖瞧着心不在焉的,不知是不是为自己方才所为有些懊悔。 刨来的花又回了我手中,我便照着来时那个姿势将它靠在了我手臂上。前去碰了一鼻子灰,细想来还有些哭笑不得,且一大半还要拜扶霖那不可理喻的行为所致。我想了一番,如何也想不通是何缘由,非得毁了一株复生的伴月花。 “伴月花复活不得么?”我偏头看扶霖,明明白白的探究语气。 扶霖回过神来,未立刻说话,瞧了那花片刻,方才道:“能复活得了么?” 难道不能么,不然那被毁去的那朵是如何又扑棱着花朵一点痕迹也瞧不出来的。我琢磨了下他这句话,一时未懂。 本着勤学好问的惯常作风,我又开了口:“二殿下养不得此花么?” 扶霖脸上攒出笑来:“养得。” “那为何,方才你执意要他毁去那株花?”我于是又疑惑几分,开口道。 原以为扶霖不会回我,谁知他眼梢抬了瞥我一眼,道:“万物生灵皆有命理。譬如那伴月花,已然是开过了。虽则后来毁了消散了,也算是那花朵的一个生死命理。命理自行其道,生死轮转。长辞见不得那花生生死去,故又将它救活了,正是违了它原本的命理。试想世间生灵不可计数,此时救了这么一朵,干扰了甚微的一个小命理,少不得大命理又要受些影响,将算下去,引个甚么劫难出来,也不是未有可能。我如此说,司薄可懂?” 耳朵里听得的话在我脑中极快地溜过去,好像甚是有理,又觉着哪里别扭。然我瞧着那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司薄聪灵,自然知晓。”扶霖很是欣慰的模样。 我犹在脑中翻腾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眼睛瞧着已然是到了分道的岔口了。 “那我便先回去了,得空去找司薄,寻几竿翠竹。”扶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只顾着思虑,虚应了声,便也回我那思齐宫里去了。 手里捧着一朵花,脑里还思索着一番话。及我醒过神来,已蹲在了前半日倒腾出来的空地旁,眼前立着一株绿叶的白花,正是我从后土阵里刨回来又去召旻宫中转悠了一圈的那朵。我两手攥在膝盖前,半蹲了会儿,猛然觉着是哪里不对了。 若说死而复生是害了命理,那生而复死岂不也是了?怪不得我觉着哪处别扭了,听着极为弯绕深奥的几句话,原尽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本仙君居然叫他糊弄了。 我想清楚这个理,觉着又好气又好笑。 罢了,看来他也是不愿与我说明,故想了这么一个编排来唬我。 正这么想着,就听得一声唤:“司薄。” 我抬头,正是思齐宫里一个小书童,见我抬头,又道:“司薄方才不在,铃央帝姬来访,说若是司薄回来便告知她一声,好来拜访。” “你去吧,”我扶着膝盖站起了身,一个念头突至,又叫住了那转身而去的书童:“你先去请宴宁仙君过来,再去回铃央帝姬不迟。” 书童应了声,复又去了。 我与那位帝姬能有何话说,少不得再寻个谁来撑撑话场子。宴宁仙君实为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既大度又善解人意,叫我甚是宽慰。 宴宁离得不远,我不过瞧那伴月花的一会儿工夫,他便来了。 进门缓一缓袍袖,理一理脑后的发带,方与我道:“找我何事?” 我热情地迎了上去,并且一手搭上了宴宁的肩膀,颇有些勾肩搭背的意味。未免着宴宁觉着我不大正常,我一搭之后又将胳膊拿了下来,转而口里热情道:“邀宴宁仙君前来赏花。” “罄竹仙君好意,”宴宁果未觉着什么,只笑呵呵道,“不知是何名花。前日里来仙君这院子还未打理好,今次便有花可赏了?” “有花有花,”我也笑呵呵点头,又指了院中那株鹤立鸡群的伴月花与他看。 宴宁立时吃惊,撇下我快步走了上去。他蹲下身凑得极近,又未伸手去抚,只眼睛瞧着,极为感慨的模样。 “你从哪处得来此花?”宴宁眼睛未离开那花朵,口里还不忘问我。 “旁人送的么,”我拨了拨伴月花旁的一堆绿草叶子,自然而然道,“这花可是很难得?” “嘿,你未看过那书阁里头的书么,”宴宁极为不满地看我一眼,似乎是谴责我不够好学,继而又道,“此花只生在回生谷后土阵那里。是合了那阵法而生的,自然是难得。” 我想了一想,只觉着那时候我拿了一把铲子,蹲下去将铲子扎进土里,使着巧劲儿一剜一挑,便将那伴月花刨出来了,算不上难得。 我将信将疑地瞧宴宁,他神色只严肃正经,不似玩笑。 “那回生谷后土阵,是烛九阴炼化之地,伴月花阵也有镇压之效。”宴宁依旧严肃正经,板着脸与我道,看来很是为我这不学无术有几分鄙夷。 我作出大惊的表情:“原来如此,听宴宁仙君一言,胜过看书几卷。倒不知这瞧着无害的伴月花,怎会有镇压之效。” 宴宁仙君见我态度如此诚恳,脸上神色松动几分,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只见得那书上提了这么一提。” 原本以为宴宁能告诉我些什么,但听他一说,半点用也无。看来还须得靠自己。 “且不管它出处如何,你此时看这花,确然是好看的罢?”我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2 又掀开衣摆蹲下来,也瞧那半开半阖的花朵。 “确然是好看的,”宴宁点点头,只小心地伸手摸了摸那伴月花的叶子。 我两个在此蹲着,宴宁专心致志地瞧眼前的花。我只想着,铃央当到了罢。 果不多时,小书童又进了门:“司薄,宴宁仙君,铃央帝姬来了。” ☆、青青子衿(三) 我起身拂袖,一转头恰好瞧见铃央。 衣衫层叠如天界边烟霞缱绻,步摇花簪堕在乌发云鬓里,随着她步子微微颤动着,又灼出一点清耀的光,衬得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又灵动上几分。 我瞧见铃央时,脑子里便冒出这么几句描述。 这描述原是我在天界时,见得尘悬写一处人间文章里头的句子。那时我问起他,听闻黑曜石材质坚固不可摧,美人的眼睛若是如黑曜石,将是多么吓人的一个长相。尘悬听完这话,气得立时关门将我赶了出去,后我不得不转着圈子叫奔月去给他送了一坛酒,方糊弄了尘悬那古怪脾气。 彼时我还不大明白,这美人是个甚么长相。现下冒在脑子里,灵光乍现般地懂了,怕就是如铃央这般了。 我例行公事地拱手打个招呼,也听得一旁宴宁同道了声“铃央帝姬。” “宴宁也在此,我便算不得打搅了。有一位在我前头了不是。”铃央眼睛眨了眨,微笑着看宴宁,又看我,脸色带了一点狡黠。 “哪里的话,帝姬要来拜访,是小仙的荣幸。”我应自己的话音也笑。 眼角却瞧见宴宁极快地瞥我一眼,又收回去,接着又瞥铃央一眼,两道黑眉皱了皱,又松开。宴宁似乎是想通了甚么,眉心一舒展,道:“我乍然想起,书阁门忘记关了,这就先回去了。” 这宴宁忒笨拙,见着铃央了才想起书阁门未关了。扯谎都扯得如此烂,真是枉与本仙君同为读书人。若是以往,他随意扯个什么由头要走也就罢了,今次我特意请来的话场子,怎能说走便走了。 “且慢……”我话先出了口,之后说什么又须得想一想。 脑子里正极快地打转之际,铃央又开了口:“书阁门叫书童关了便可了,何至于亲自去。宴宁仙君莫不是觉得铃央来了,说话说不到一处去,故才想要走?” “帝姬多心了,实乃是……”宴宁脸上浮了尴尬之色。 实乃是甚?书阁门须得你自己关否则关不上的? 我悠悠然地瞧着宴宁吭哧憋话的模样,伸手招了招门口的小书童:“去为宴宁仙君瞧瞧,那书阁的门,若是开着便帮着关上。” 小书童甚是听话地点一点头,转身去了。 “宴宁仙君不用担心了,司薄叫书童帮你关门了。”铃央声音清脆,听着极为开心。 宴宁振一振衣袖,尴尬之色落了下去,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好似刚睡醒地那般呆滞无神,两片嘴唇紧抿着。我多瞧一眼,便又瞧见他两手板正地拢在身前,合着这大义凛然的神色,神似将要举身祭法降妖除魔。 苦了你了,本仙君会记着你这般义气的。 我叹息一声,拍了拍宴宁的肩膀。 铃央好奇地瞧我们道:“之前你们是在作何的,我这一来是不是打搅了你们?” 她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院子里还有朵伴月花。我沉吟地看宴宁,他仍那副模样,目不斜视,给个蒲团想必就可盘腿打坐入定了。 铃央嘴巴又撅了撅,眼睛垂下去,声音也低了一些,道:“我是来得不巧了,定然打搅了你们。” “之前在瞧一朵花来着。何有打搅一说,帝姬折煞小仙了。”我两个嘴角朝上咧着,这么一咧,咧出个点子来,立时又咧得深了几分。 铃央眼睛睁大了左右瞧了瞧,口里问道:“什么花,我也想看一看。” 我一手揽了衣袖做“请”的姿势,又为铃央指了指那朵院落里精神烁熠的伴月花。 铃央那本来算不得小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嘴巴也张开了,语气惊讶道:“咦,这花瞧着极为眼熟的。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边说着,拖了长长的裙袖翩然踱了过去。 岂止是见过,可还攥在手心里过呢。 我此时倒不愿与她费口舌功夫,便顺着她的话道:“是么,帝姬瞧瞧,与那花园里栽着的一样的是不是,便是那时帝姬摘下来要与二殿下赔不是的那一朵。” 说着话,我也走到那实在不算好看的花圃旁去了。宴宁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神态,竟也能走得四平八稳,没一跤摔到地上啃一嘴泥,又看得我心里惊奇并赞叹几分。 “司薄说的极是呢,我也想起来了,正是与花园里那朵一模一样的。”铃央眼睛弯弯地看着我,却又想到什么一样,嘴角耷拉了下去,瞧着极为委屈惹人怜爱,“那时候二王兄不领我的情,还叫华颜骂我……” 我眼皮跳了一跳,一时出口道:“帝姬……” “司薄不用安慰我,我知晓王兄的难处,也可理解。倒是可怜了那花,白白糟蹋了。”铃央极为善解人意地将我这话头截了过去,又蹙着娥眉轻轻地摇了摇头,十足地深明大义。 莫不是我找错了话头,怎的又叫她提起这一出了。若我是个旁人,听铃央这一说,便要觉着她那二王兄实在是可恨得很,目中无人又粗横无礼。然我又不能为长辞说些什么,一个男人面红耳赤地与一个女孩子计较,不合本仙君的风度。想必长辞也是如此想的,如此一想,我又觉着他甚是辛苦,当真不易。 宴宁依旧未有何反应,只猛盯着那一大片褐色的光秃泥土地,许是怀念起他自己栽的那些杂草来。 “帝姬何必伤怀,此时眼前不正巧有一朵好好的,瞧它可好了?”我离得那伴月花近了些,一手顺了顺那翠绿的细长叶子。 铃央极小心地揽着裙子蹲身下去,如云彩漫开的裙摆便蹭到了地上。铃央低头瞧了瞧,又提着裙子站起了身,只随意地跺了跺脚,一手攥着裙子叫它离了地面,方弯腰看那雪白的花朵,话语赞叹:“真漂亮。司薄从何处得来的?” “以往交识的一个神仙送的么,帝姬来得也巧,可巧他前半日刚与我送来。”我觉着有些可惜,然为着本仙君的疑惑,也只好这么暴殄天物一把了,“他与我说,这伴月花离了花枝,仍可鲜活如初,觉得甚是惊奇。我笑话他孤陋寡闻,我早已知晓这伴月花离了花枝,与还在枝头时是开得一模一样的。帝姬你瞧,不知晓此事的无知神仙可是不少。” 我面不改色地说道完这几句,带着几分得意地去瞧铃央。不用转头也能觉着宴宁活过来了,正两道怀疑的目光直愣愣地扫过来,但我只当未看见。 铃央眼皮垂了垂,一边弯着的嘴角绷直了。我吸气的功夫,她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3 便又笑眼咧嘴看我,娇憨道:“司薄糊涂了,这花朵离了花枝怎可还能活。怕是在哪处记错了罢。” 我惊奇道:“那日铃央帝姬摘花于手,正是如此与我说的,我记得了心里,当不会记错。且那时见得那花在帝姬手中,确然是如在枝头一般有生气的。” 铃央只一手掩着口笑,又摇头道:“真个是记错了,未有此事。” “我觉着我是不曾记错的,不若帝姬此时将此花再摘下来瞧瞧,便知晓了。”我一拍大腿,一副恍然的姿态。 宴宁怕是憋不住了,因此先是瞅我一眼,又咳了一声,道:“花离枝怎可活,三岁孩童也知的。司薄就莫要拿一朵哑巴物件玩弄了罢。” 宴宁这话谴责之意太过明显,他先是自行揣摩错了不说,此时竟觉着我是拿这伴月花来讨巧么,委实小瞧了本仙君。然大事当前,不是与他计较的时机,因此我便又作未闻。 好在铃央很是给我面子,含笑道:“司簿这般固执,瞧瞧我摘下来,就信了罢。”话说的柔柔和和,纤纤玉手身伸出去两指掐着那纤长的花茎,一择,似曾相识的那朵花又离了枝头。 “还是好好的不是,”我笑道,内心对自己此种行为十分鄙夷,倒显得我有几分脑子不大好使一般。 回应我的只是宴宁饱含质疑的目光。 铃央拈着那朵花,在手中转了转,又低头嗅了一嗅。 也未有多大会儿,那花便懒懒地低下了花苞去,颜色瞧着也不如那般新鲜了。怕是再过一会儿便要花瓣泛黄再一片片坠了地。 “司薄你看,哪里还能如在枝头一般呢,可不是你记错了。”铃央递给我,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许久未见如司薄一般性情真的仙家了,一朵花的事也这般认真的。” 我后颈打了个哆嗦,觉着有什么顺着脊梁窜了上来。面上只遗憾,道:“原是我记错了,我那糊涂好友怕是也记错了,白白与我卖弄一番。” 糊涂好友是谁,本仙君自然已落好了人选,天界成德星君座下的司文仙君尘悬是也。左右他在天上,与铃央碰不着面。尘悬实在是为本仙君排忧解难了不少啊。 铃央却为如我料想的那般问上一问我那糊涂好友,只掩了口笑。 本是叫宴宁来撑话场子的,谁知他只撑了撑场面,未叫太过于冷清,半点也未撑话。我与铃央自然不会有许多话要说,宴宁又不吭声。因此过不得一会儿,铃央便也领着侍女袅袅娜娜地离去了。 我瞧着那云彩般的身影在大门口不见了,拍了拍手,觉着浑身舒坦了不少。转头便对上了宴宁一双幽怨鄙夷的眼睛。 “怎的了,”我宽慰地问,却又想起一桩要紧事来,捡起地上那朵蔫巴巴的花朵,蹲在了只余个秃花梗的茎叶旁。 “你莫不是觉着可惜了罢。既是想讨她欢心,一整棵送了就是,又叫她摘下来,此时蔫了吧唧的,多难看。”宴宁嘴角动了动,想是忍得极为艰难,倒还说的这般委婉。 我未回他的话,想了想,手里又变出把薄刃小刀来,在手腕子上轻划了一下。殷红的血珠子立时沁了出来。 宴宁大惊小怪起来:“你作甚,发了什么病?” “无事无事,莫怕,”我嘘声安抚道,另一手捡起那朵花,往胳膊上沁出的血珠蹭了蹭,叫血沾染上去,又将它照着原先花梗的地方摆了,“这么怕是不大有效,你帮我一帮,扶着这朵花。” “司薄,你是精神受了甚刺激,还是这院中有了妖邪暗算了你?”宴宁猛地站起身,手里掐了光亮亮的一个仙诀,朝院子里打量,只不听我的话。 我索性放下那朵花,冲他招招手,严肃道:“我正如一个上古书卷中所言,施一个秘术,可将此花复生的。过来帮我一帮,莫瞎叫了。” 上古书卷果真要有用得多,宴宁好歹半信半疑地隐了手中的仙诀,过来照我比划的样子扶好了那依然软趴趴的花骨朵。我一手用了力狠心掐了把手腕上的口子,叫它滴出几滴血来落在了花骨朵的茎上。我便眼瞧着那血又顺着流到了宴宁扶着断口的手边。 “……你让开些,”我指了指。 宴宁赶忙又用另一只手提着花骨朵,把原先那只手放下了。他此次倒极为省心地叫那断口对在一处了,只是少不得我又得挤几滴血出来。 鲜红的血顺着翠绿的茎流下去,渗到断口处一些,又流了下去。 我眼睛少眨了好几下,只看着那仍耷拉着脑袋的伴月花,不知它何时会鲜活如初。 “到底是作甚,我胳膊酸,”宴宁皱着眉头,又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眼,“那上古书卷叫甚名称,我怎不记得有此种秘术。” “早时看过的,不大记得叫甚名字了。你莫放手,再坚持一会儿,”我鼓励地看着宴宁,又转眼看那好似并不领情的伴月花,“我一接手恐就好不了了,你再等等。” 宴宁无奈地瞪我一眼,又极为善良地扶了那花好一会儿,没一把撤了手。 “松开瞧瞧罢,虽未说时辰,但这么大半刻,当是够了罢。”我仔细地想了想华颜那时的话,她说“殿下的血点了几点”,并未说点了到底是几点,又经了多长时辰。早知那时该问个仔细。 宴宁收了手,那花立时迫不及待地如秋实坠了地。花梗上沾着本仙君的血,故又粘上些灰扑扑的泥土,真有几分不好看了。 未复生,这是何意。我记着自己确然是个天界里生出来的正统神仙,并非凡人修炼飞升的,怎的我这血便不大管用么。 我愣了几分,只瞧着宴宁,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岔子。 “你魔怔了罢,”宴宁盯了地上的花一会儿,眼睛睁大了,又恢复原来那般,复杂地瞧着我道,“我当你是要作甚,原是想用自己的血复活这花,你当这是随便谁都可做到的。便是古纪里头说,也只有烛九阴的血,方有此效。” “你说什么?”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只觉着自己耳朵有了毛病,又直愣地盯着宴宁,重复了遍,“你说的何物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o(∩_∩)o 其实是想日更的_(:зゝ∠)_然鹅过年,总有些不在计划之中的…… ☆、青青子衿(四) “你也来试上一试?”我拎着薄刃小刀,将胳膊搭在半蹲的膝盖上,撺掇宴宁道。 “如何试?”宴宁惊疑地瞧着我,又瞧我手里的一把小刀,“莫异想天开了,你我的血想要复生这花,铁定是不成的。” 我捡起那蔫了吧唧的花骨朵,用手抹了把,将上面沾染的泥土抹去了。我的血不可行,莫不是因为我是天界的神仙。这冥界的物件,还需要冥界神仙的血? “试上一试又何妨,说不准你的血便成了呢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4 ,”我循循善诱,“授业解惑,助人为乐,乃是德行之举。难不成你是怕疼?” 宴宁横了两道眉看我,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刀子,道:“与你说不行便是不行。你扶一把那花,来瞧瞧来……” 他口里说着,下手也极为利索。未及我对着那花茎的断口,宴宁已挤出一些血来。我只得捏住那花梗,抹上一抹宴宁的血,再凑到断口上去。 折腾了好一番功夫,及我松手时,那已然发了黄的花骨朵又无甚留恋地坠了地。宴宁所言不虚,诚然不行。 “如何,司薄异想天开一般,冒冒失失地瞧了几句野书上头的话,就作了真。你我都是普普通通的神仙罢,哪有此等奇效之血。”宴宁接过我递给他擦伤口的布巾,瞧我的眼光有几分语重心长,“且那烛九阴的血,你我真承了那等奇效,还能在此好好站着么,早被圈进那后土阵里头去了。” 我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他说这些话,脑子里只想起那翠绿雪白的伴月花在长辞手里碎成粉末的样子。我怕是念头钻得有些深,进了牛角尖了。一朵花复生不复生的,也干不着甚么大干系。烛九阴既已炼化,天界纪史里头都写了的,便不会再活一次。 但本仙君此时听得宴宁此话,好端端的慌了几分。 宴宁见我不说话,又拿手在我眼前晃,道:“司薄,吓着了?嗨,我与你一说罢了。那烛九阴已然没了,后土阵也做不得用了,你听一听罢了,无甚大用。” 我拨开宴宁乱挥的胳膊,瞧了眼地上破败的花骨朵,问道:“你瞧得这些说法,可见着有记载么?” “藏书阁里头的有书卷存着,你若是想去瞧,去那处一看便知。”宴宁指了指墙外头一个方向,随手将布巾还给了我,站起了身。 他拍了拍衣袖下摆,又如来时般理了理发带,正色与我道:“作混了这大半日,我也该回去了。万一你遇着何无法应对的妖邪,切记莫硬碰硬不自量力,寻些仙家一道,找我也可。此花既已败了,就莫再惋惜了,回去找些旁的什么打发功夫就是。” 我挥一挥手,又对宴宁这一番苦心叮嘱道一声谢,起身将他送出了门。 此后数日,我便都扎进了那藏书阁里头,翻找宴宁所说记载着那烛九阴的书卷。也怪我来冥界时日不多,对这书阁实在是不熟悉,摸索了几日摸索清楚了那里头的布局排列,只不致于叫我在那里头寻不着出来的方向了。 日前记起方问了一问宴宁,那书卷叫何名称,放在何处。 外头虽是夜,藏书阁里头倒是灯火明晃晃。我提了一盏灯笼,进了藏书阁,换了只手提着灯笼,又推上了门。瞧了瞧四处壁上燃着的烛火,又将这一盏灯笼提起来吹了,挂在了一个书架上头。 眼前书架鳞次栉比,我凭着前几日的转悠,倒是熟悉了不少。 宴宁说那一卷书,叫做赤水纪,不曾记错当是在书阁第二层右手边书架第七阁中。 我仰头看了看,瞧见了书阁中央一架宽平的木梯,直通往了上层。转身瞧了瞧门,照旧关着。我于是一手撩起衣摆,一手扶了木梯,踩着那算不得高的间隔上去了。约莫二三十个阶梯,便走到了头。 放下衣摆,瞧右手边,果见一个书架,共八层阁子。 我上前直接地开了第七层的阁门,里头齐整地竖着一列书。顺着瞧过去,东荒纪、北冥纪、甘渊纪……独独不见赤水纪。 难不成我瞧得快,眼睛花错过了。我便又倒过来自右手边向左手边瞧了一遍,瞧到头便是甘渊纪、北冥纪、东荒纪,确然未有赤水纪。 宴宁与我说时,只说未曾记错的话当是在此。可想若是记错,便晓不得要在何处了。 我反复瞧了几遍,又顺着顶层阁子瞧了瞧,也未见赤水纪,接着又将这一架书悉数瞧了个遍,莫说赤水纪,便是玄水纪、靛水纪都不见踪影。 八成是宴宁记错了。然偌大一个书阁,我若要翻找想必须得花上不少功夫,思及此又觉着无旁的办法。或许我托书给尘悬,叫他为我留意天界书阁里头是否有这赤水纪,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但宴宁将这放书的地方都可记错,未免不会记错那书卷的名字,若是本来便不叫赤水纪,更加无处可寻了。 一时心中闷了几分,我一手扒着书架,一手拂过竖得齐整的书册,忽而又觉我想法无妄。即便是知晓了确如宴宁所说,烛九阴的血方可复生死物,又得如何。仙术里头,怕也未有剔骨换血的法子罢。 我手顿了下来,摸不准是否还要给尘悬去一封信。 “司薄可是在寻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问,唬得我心神一惊,急转过头来,瞧见竟是扶霖。我只顾在此寻书,未曾注意他是何时在的,又或者是说他早就在此,只是我未注意到。 他勾着一边嘴角瞧我,神色倒不见疑问。 “寻一本书,据说是叫做赤水纪的。”我也回笑,扶定了书架,瞧着他的眼睛开了口。他不愿告知我,我却已猜得几分。此时也不打算瞒他,他有何反应,且看了再说。 “哦?赤水纪么,”扶霖走近了些,也瞧那书架,“在此寻不着了,也属正常。” 我讶然瞧他,正要问他是何缘故,便听得底下书阁门吱呀一声响了。 我将要探出身去,不妨胳膊被扶霖拉了一把,靠在书架上方站稳。他按着我半边肩膀,悄无声息地笑了笑,口里嘘声。 “帝姬此次要瞧什么书卷哪?”底下一个慢吞吞的女声。 这一声帝姬入耳,我恍知扶霖为何拦我了。来的想必是铃央了,也亏他拉了我一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铃央这等女神仙,多见一面不如少一面。 “我来瞧瞧,有无记着这回生谷的书卷。”铃央清甜的声音,和着脚步声又近了些。 我转头瞧扶霖,他只眼里盛着笑意瞧我,又微微摇头。 “咱们帝姬可勤奋呢,要我说,也不须晓得这般多,”又一个爽利女声道,“帝君终归是喜欢帝姬的。” 未听得铃央说甚么,倒是另一个慢吞吞地道,“可不是么。帝君爱夫人,便也宠爱帝姬。瞧朔令帝后就知道了,帝君虽给她一个帝后的名头,倒未见得多宠爱她,两个殿下也不亲近的。” “在我跟前说这话,你们倒是不顾及甚么,”铃央嗔怒道,继而带了笑,道,“莫出去乱说,叫人听见了只说我教不好你们。” 一时那两个声音止住了。 我在此听旁人背后的闲话,实非是君子所为。又因着她们议论的一方又在我身旁,倒是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意味来。 “我们也只在帝姬这边说说了。帝姬模样好,像极了夫人,帝君宠爱帝姬,说不得将来这冥界之主的位子,要给了帝姬,”爽利声音又道,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5 “帝君也真是心狠,两千年前那时候将两个殿下送进幽冥血海,可见是真不待见那两位。” “越说越离谱,”铃央轻斥了一声,又道,“父帝是叫两位王兄去历炼,怎知不是看重之意。” 说者轻描淡写,我却一时心中惊骇,幽冥血海是何等地方,血浪翻涌,戾气充斥,大凶大恶之地。便是现下,一般仙家去了那处都未必可全身而退。两千年前,扶霖当是了了一千岁的年纪,就入得了幽冥血海“历炼”? 转头看扶霖,他嘴边笑意又深了些,眼神里冷了几分,眼睛背着光似瞧不见的深潭。未及我转过头来,便察觉铃央的灵识探了过来。我缩了缩自己的法力,扶霖另一手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本书来,摊在手中。我便瞧见些许微光浮过来,又觉着铃央的灵识似碰到什么,又缓缓收了回去。 “大殿下也就罢了,平日里倒还与帝姬亲近。二殿下才是古怪,既不讨帝君帝后待见,又对帝姬没有好颜色,偏偏又比不过帝姬,倒不知是在高傲个什么。”爽利声音带了些轻蔑,颇为不羁道。 一时寂静,底下未再说什么。 我屏了气息,生怕自己发出些什么声响,一旁扶霖按着我半边肩膀,也一动不动。我突兀地又生出些狼狈为奸的感觉,怎的与扶霖一处,总像是做贼。 铃央又极慢地开口了,声音也轻了些,道:“过刚易折,越是自视清高的……倒是扶霖哥哥,叫我瞧不清他如何想。不过扶霖哥哥心疼二王兄,这一点,便够了。” 我眼角瞥扶霖,示意他,说你呢。 扶霖此次倒是嘴角也挂了冷笑。对上我的目光,那冷笑又化开了,浮现出好整以暇的意味。 “罢了,我与你们说这些作甚,你们便只当未听到。过几日,母亲当与父帝一道回来了。许多日未见,我还有些想母亲。”铃央声音高了些,脚底下书阁响起轻轻的开阖声,又是极为轻的“砰”一声。 铃央又道:“回去罢。” 两个女声又应和,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远了,吱呀一声书阁门也关上了。 我只当方才未听得铃央所言,否则扶霖在此,少不得要有些尴尬。 扶霖松了手,又顺手将一卷书放回身旁书架上的阁子里头。 我顺着瞧去,那卷书册封皮上头三个字,“赤水纪”,清晰得很。我未及问什么,伸手便去取,没碰着那卷书,却又为扶霖攥了手腕。 侧头看他,他只面色与先前无二,声音低低地响在我耳边,有些慵懒:“司薄想知晓什么,何不问我?” 他这般反应,好似是知晓我要打听什么。脑子正常的神仙都知晓,扶霖越是如此说,便越不会告知我。但眼下,我在他眼前取出赤水纪来,怕是有些不大可能。倒不如索性打开了天窗说亮话,试上一试。 “想知晓,是否烛龙之血方有复生之效,”我说道,语气不慌不忙。 扶霖松了我的手腕,随手将那本书册取下来,递给了我。 “……,”我无言地接过那本书。明明方才拦着我取,此时又自己递给我,弄不清楚他是要作甚。 我刚要翻上几页来瞧瞧,就听得扶霖道:“此时瞧着,这书名仍是叫做赤水纪。实则不是真的赤水纪了。” 我停下将翻书的动作,抬头瞧他。 “擅自毁坏存书,可是罪名一桩,本来么,我还有些担心。但眼下司薄翻了这书,我倒是不担心了。若是谁瞧出不对来了,此书是否经了司薄的手坏了的,可要说不清了。”扶霖戏谑道,脸上笑得真心实意。 本仙君活了三千两百多岁,还未曾被谁如此光明正大地威胁过。这番话听在耳朵里,便有些反应不过来。然本仙君并非是何胆小之辈,若是往常,我定要翻上一翻才作罢。此时却不知为何,许是听了铃央那番话之故,心头有些软和,倒也不想真个去翻了。 我想了一想,便将此书搁回了原处。即是说了些亮话,再说上一些也无妨了。我关上那阁子的门,道:“我不瞧了,殿下可放心了。但我不瞧,旁人也会瞧见罢。” 扶霖似是因我这动作有些惊讶,顿了一会儿,才微笑道:“不是司薄,旁人我自然不在意。” 我笑了一声,也回道:“若是旁人,我定会掀开瞧瞧的。” 扶霖瞧我好一会儿,踱向了那木梯,口里道:“明日得空么,与你寻些翠竹来。” ☆、青青子衿(五) “不得空,”我瞧着那立在木梯边缘的身影,壁上的烛火散出温和的光晕,打在他身上,映了他满眼的笑意。我移开眼睛,又瞧见他腰间坠着的玉佩流苏,有心想改个口,然一时说了出去,即刻便改又觉着不好了,只好转过头去,瞄了眼那书阁上的赤水纪。 扶霖那侧着的的身体又转了回来,他似是毫不意外,又道:“明日不得空,后日呢?或是你瞧着哪日会得空。” 我扶着书架,脑子里倒是想起我拿拾掇了一半略有些惨不忍睹的院落来。那日我除那黄泉花,满打满算用了一日,剩下的那两块,如何也须得两三日罢。墙上烛火晃了晃,我正色道:“约莫要三五日之后罢。” “那便五日,司簿若是需要帮忙,我倒是得空的。”扶霖说着,又离开了那木梯旁走了过来。一伸手将那本册子取了下来。 我便又虚应,只言我一个便可,何须劳得他人。 扶霖未置可否,想来当也是虚言一声,因他下一句便拿着那赤水纪在手心里敲了敲,轻笑一声,道:“方才我说此书看不得的话,司薄莫要当真,与你开个玩笑。” 本仙君瞧着那张映了烛火轻柔得不像话的脸,有些想踹他一脚。 然我一向是个计较风度的神仙,便做不得此事。我若无其事地接过了那本书,一页未翻地又将它搁回了第七层阁子里,方对他道:“冥帝与帝后知晓那事么?” “何事?”他话音漫不经心,不晓得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不知。 我瞧着他一会儿,也未说出口。到底有几分冒失,若是他不想说,便也罢了。我关上那阁子的门,走出书架挡着的一块阴影。出乎意料的是此时扶霖竟开口了,他声音依旧低,还带着些凉意,道:“父帝与母后,自是知晓的。我一千岁时,与他从幽冥血海出来,父帝便知晓了。” 我将迈下木梯的步子停了一停,又是震惊。冥帝原来知晓此事,那么这几日听得的言说倒是也可理解了。 “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若是抛却那烛龙在前头,当是一桩奇妙事,”扶霖在后头跟着我也下了木梯。一时这书阁便回响起踏阶梯的声音,倒也未把他说话声掩盖了去,“母后生长辞的前一日,可巧的去了一遭回生谷,夜间还梦着了烛九阴,翌日便生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6 下了他。一个梦能做些甚么,我倒是不信。只是……” 他说到此停顿住了,我在前头也停了步子回头瞧他,这才发觉我两个距离有些近。 许是怕谁进得来瞧见罢,我想着,离得近了,声音也好低一些。 “只是,父帝对那烛九阴有些忌惮。我如何想,并不要紧。至那日从幽冥血海里头出来,父帝那时的眼神,倒叫我记得清晰。”扶霖声音果也不大,甚至未能在这书阁里头激起回音,只绕在我身旁。 我依旧未语,安安静静地听他说道。 “你似是有些不忍?”猝不及防他转身立到我眼前来,神色与方才所言半点不符,眼里还带些饶有兴致的意味,“是同情长辞么?” 你瞧见本仙君眼里有同情了?本仙君在天界观尘世史书万卷,里头悲辛苦辣多少去了,且多半牵连的国仇家恨江山动荡,也未曾赚得我半滴眼泪。此时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神仙,能叫我生出同情么,本仙君自己也不信。 “非是同情,乃是好奇,”我唏嘘地摇一摇头,“为何两位殿下从幽冥血海里头无恙出来,冥帝未觉欣慰。” 扶霖略一沉吟,饶有兴致的神色也收拢了,瞧着将与我说上一说了。我耳朵竖起几分,便听他开口道:“改日与你说。” 我撩了撩衣摆,估摸着距得有些近,一脚踹出去当是站不稳,还是罢了。 余后几日,我便都在思齐宫里头刨土挖花草。那些绿叶子不知是宴宁从何处寻的奇怪物种,将离了泥土地,便作了枯黄的一堆干草。我觉着很是奇异,瞧了半晌,又觉着如此也甚是省事,只须挖出来,再往这泥地里头铺上一层,便也作了肥料了。 犯不着扔那挖出来的草叶子了,倒省了我不少功夫。 我十分勤奋地刨弄了一日,第二日起身时不免有些腰酸背痛。 我拄着锄头敲了敲后腰,又揉了把大腿,觉着我勤奋过了头。左右这院子里头的物件是我的,又不是为旁人作弄,且才过了一日,我如此踏实卖力,是作甚? 于是第二日,本着迫不及待地将那院子打理好的行为有些不符合本仙君闲雅脾性的念头,我便又悠哉地过了头。至休憩时,整出来的一块土地,约莫有手臂圈出来那般大。 到得第三日,我思及前两日所为,又觉自己不晓得前两日是在想什么,老老实实地打理便可了,管它何时倒腾好呢。 如此一来,第三日听得院中水漏滴下聊作日间的最后一滴时,我直起腰,恍觉这院子竟已为我倒腾干净了。 然与扶霖约了五日,明日便去找他,有些不大适宜。还是待得两日后,他来寻我不迟。 我想定了这么个念头,余下两日便作休息了。这几日倒弄院落,其实倒有些疲累。 翌日门被敲得“哐哐”响时,我恰好在床上翻了个身。闻得这声音,我眼皮开了些,欲要问上一问是谁在外头敲本仙君的门,那敲门声又恰时而止了。 我便未放在心上,眼皮一合,再会周公。 不想片刻后,那敲门声又响起来,且伴着几声叫唤:“司簿,大殿下来了。司簿……” 一时周公与我扔了棋盘,我眼睛一睁,清醒过来。然头一个念头是,我莫不是睡了一连两日,睡过头了罢。 “知晓了,我稍后便来,你叫大殿下稍坐。”我冲门口扬声,刚醒来嗓子又有些哑,清了清,方将一句话说利索。 门口书童应了声,想是转身去了。 我到得正厅里头时,扶霖将将把一个茶盏搁回桌上,瞧见我未语先笑,继而道:“我来的不巧,莫不是扰了司薄好梦。” “未想殿下前来,一时失礼了,”我也回笑,坐下时仍觉着后腰有些不大舒爽。早知前几日便不那般勤劳了。 扶霖站起身来,朝院子里头望了望,转过头来,道:“我原本想着你这院子收拾起来,怕是很费事,今日便来帮你一帮。方才瞧见,倒是整饬得干净利索了。” 我也只好起身,又用力撑了把扶手,给我这把老腰省了些劲儿,回道:“这几日无他事,收拾起来未如我料想得那般费工夫,我也觉着有些意外,竟叫我两三日便弄好了。” “既是收拾好了得了闲,为何不去寻我?”扶霖极是自然道,又弯着嘴角,“莫不是不愿与我一道去?” 呔,信口雌黄,本仙君乃是用这两日养精蓄锐,修身养性。 “今日便说去告知殿下来着,贪睡了些功夫,故而到了现在,”我几可作真地带了些歉意的笑,语气也十足十地真诚。 本仙君并非好扯谎,实乃是善意的谎言不得不说。说了利己利人,不说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且另一个实际原因便是,除却如此说,我并不知该如何回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么?”扶霖语调上扬了几分,又说,“那今日我们便去罢。” “……也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紧不慢地应声,“只是不知将往何处,我须得做些甚么准备。” 扶霖未言,过了一瞬才道:“其实也不须非是今日,与你……” 别以为本仙君不知你想说甚么,少不得又是“与你开个玩笑”。本仙君像是那等言语不正经的神仙么,三番屡次拿我捉弄。 我点一点头,觉着声音当是放和缓了的,道:“那便明日。二殿下近来当无事罢,叫上他一道如何?” 抢白此事,甚是讲究技巧,既要截地恰时,又不能叫自己的话语落了冒失。须得言语温润,春风化雨,方算抢得精彩。譬如本仙君此时,既表明了决断,又截住了他的戏弄之言,实为上乘抢白。 扶霖果为我这成功的抢白小小讶然几分,我瞧着他眉头似是压了压,然一眨眼的功夫,他又笑道:“那便如司薄所说明日罢。只是,长辞他一向不大出去,有时候连我这个兄长的面子都不管用。到时他不愿前往,还望司薄担待。” “我只此一提罢了,自然是要随二殿下自己意愿的。”我忙道。其实我方才说罢也觉蹊跷,怎一时说出也请长辞一道的话来了,想也知晓他定是不会前去的。 “也不妨事,司薄既有心叫他一道,他也自会去的。”扶霖又道,说此话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全然忘了他前几句所说。 瞧得我心中又感叹,铃央说得当真不错,谁知你扶霖哥哥脑子里整天想些甚么。 及到又一日,扶霖打发一个小侍从去请长辞,我方知他为何笃定长辞将会前来了。 “司薄有意请二殿下一道出游,你便请他过来罢,”扶霖对小侍从极为简洁且偏颇事实道,末了又补了一句,“我方才见着铃央,说是将去召旻宫中瞧她二王兄,你见着二殿下,随口与他提一提。” “是,”小侍从躬身点头,转身去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7 了。 我心绪复杂地瞧着扶霖,开口道:“你是与二殿下亲生兄弟么?” “怎的不是,你未听见他喊我王兄么?”扶霖神情悠然,面不改色,又道,“你唤他殿下,倒是与我随意称呼了。不过,我倒觉着如此甚好。” “……大殿下高兴就好,”我咧开嘴巴,倒像是自己也极为开心。 ☆、青青子衿(六) 长辞果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华颜。 “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召旻宫里头,待会儿铃央帝姬去了,我怕是会冲撞了她,”华颜瞧着我们三个男仙家,许是觉着只她一个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便又红了脸道。 铃央自然是不会去的,冲撞也无从说起。但又不可叫长辞知晓,便只能做真了。 我倒是觉着有几分好奇,瞧华颜说话气度有些不顾忌,且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随着长辞出来,当不是一般的侍从罢。 我与长辞都未开口说什么。扶霖瞧着华颜,明明白白地是在打趣了:“我记着往前她倒是叫你说的掉眼泪,你怎的还怕她么?” “我若是不在你们冥界,自然是不怕的,”华颜长眉一横,脸上的红晕也落了,又露出几分利落劲儿来,“要是在外头见着铃央这般的,我哪里会吃她的气,叫她躲着我走还来不及。” “那我倒是有些想见识见识。”扶霖笑道。 长辞看着华颜,瞧着像是有话将说的模样,眼睫落下去,口里却未说出什么来。 难不成这两个是有情的?我在一旁琢磨了一会儿,又觉着长辞那模样千年冰雪似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且华颜瞧长辞的眼神也未有多缱绻,倒是每每瞧扶霖时见不得人一般。这么一思索出来,我又看了几眼华颜,愈觉着那眼神有些不对。她瞧扶霖,只极快地瞧一眼,便移开去,或瞧着长辞,或瞧着本仙君…… 待我觉着华颜疑惑地瞧我时,才觉着我一时琢磨得有些过了头,莫不要叫华颜误会才是。 “瞧华颜姑娘有些眼熟,”我笑了一笑,觉着当是未唐突。 华颜未说什么,扶霖倒是开口了:“许是在哪里见过罢。” “我不曾记得见过司簿,”华颜看我几眼,摇了摇头。 言说是要去寻几竿翠竹来,思来想去,我也只想出南海那一大片紫竹林。然南海是慈航真人的道场,贸然前去刨人家的竹子,未免有些失礼。若是真人愿刨几棵与我,倒是最好不过了。姑且只能前去瞧瞧,若是有这个面子,能拿得几竿翠竹是最好,若是无有这个面子,权当出游,也未尝不可。 南海小道上还有些泥泞,当是方下过一场雨。竿竿翠竹愈发明净如洗,青碧透眼,随着微风飒然作响,龙吟森森,一时沁透心脾之感油然而生。 我瞧着那交错密集的竿竿翠竹,又不免记起那时法会,我与尘悬前来的情景。 想来若是那时未进竹林里作混,也碰不着摇倾,更不会有后来那纸以“南海一别”来开头的信,也便不会再有此时这一来。 一过数年,我又来此,说不上时过境迁,说不上物是人非,更说不上往时难回。只觉着这其中当真是环环丝扣,方至如今。 “果真外头亮堂,比你们冥界里头好上许多,”一旁华颜道,又用手去握着几竿翠竹摇了摇,霎时抖落了簌簌碎玉般的雨滴下来。 亏得我反应及时,闪了闪身,才没叫那雨点子落了满头满脸。 “华颜姑娘不是冥界里头的么,怎么像是来自别处一般,”我瞧着那一阵雨滴落了地,又将地面上一层黄绿的枯竹叶打的颜色软和了许多,随口说了一句。 不想我此话说完,华颜眉眼霎时耷拉了几分,头顶上还顶着几片方才随着她动作掉下来的干竹叶,瞧着又有几分颓唐。她拍了拍衣服,又仰头看那枝叶交错的头顶,又推了把那竿竹子,方转头道:“司簿眼睛真拙,我自然不是冥界里头的,是二殿下捡我回去的,才在冥界呆了这么久而已。” 我为她这一说,才眯眼瞧了瞧。以往我未注意过,此时一瞧,她身上倒有几分活乱之气,是仙性不浑厚所致。我虽修为算不得十分厉害,但也约莫瞧出来,这华颜怕不是与我等一道的,倒瞧着像极了奔月的路子。 “叫华颜姑娘见笑了,我确然不曾瞧出来。”我拂了胳膊袖上落的一片竹叶,眼瞧着前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崖边了,倒不知那山崖下头是否也云海翻涌,薄雾迷蒙。在日夜不分的冥界里头呆久了,果如华颜所说,觉着外头亮堂得很。 我这厢一边往那崖边走了,一边听得扶霖在身旁道:“司簿忘性大,见过华颜的不是,又瞧不出来了?” 此话说得极为缺德,但本仙君不欲与他一般见识。 我风轻云淡地只微笑,转头瞧扶霖,他也挂着笑,与一旁长辞的面无表情映得更为生动。我三个在崖边站定了,我探头瞧了瞧,下头白雾阵阵,稀薄时露出翠海一片,浓重时又皆为朦胧重重,朝着面扑过来的细风都极为湿润,沾衣欲湿一般。 站了一会儿,才觉着竟未听着华颜再说什么。她方才说起在冥界,既是用了个“捡”字,怕是勾起什么不大舒心的往事罢。我思忖着,好歹须回头开解几句,三个男人也不晓得怜香惜玉,就这么直愣愣地将姑娘扔在后头了。 我便抱着这么一副开解抚慰的心态回头转身,眼前赫然一只浑身雪白尾巴巨大的东西,瞧见我,那白得晃眼的尾巴又抖了抖。 这是个什么物件? 我一时吸了口凉气,便直直地退了一大步。 我这一退,全然忘了自己正在一个崖头上,身后倒是叫谁托了一把,又听得滚石碎土扑簌之声。我疾转身伸手一拽,恰拽着谁的胳膊,顺着衣袖瞧上去,那张微微皱了眉的脸原是长辞。 他还踩在崖边,只是叫我这一拉,不免借了些力,我若是一放手,他当真要掉下去了。 “亏得二殿下了,我倒是太冒失了。”我聊表歉意兼谢意,说着便预备用了力将他拉过来。 “看来是当真不曾见过了,”扶霖又在一旁轻缓地笑,又伸了胳膊也拽住了长辞的手腕。 瞧得本仙君很是不解,你拽也就罢了,本仙君拽了这一边,你也拽这一边,岂不是更叫他站不稳了。但扶霖援了力,我便撤了手,否则三个拉扯着,瞧着有些兴师动众。 用不着我使力了,我又侧着身回头瞧方才那将我唬了一跳的物件。脑袋尖尖,脖颈细长,大尾巴像极了一把扇子,且还在身后又抖了抖。 本仙君恍然大悟了,这原是一只孔雀,且还是只雪白雪白的稀奇孔雀,倒是与往常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也怨不得会叫我吓一跳。 “大殿下又在做什么,”孔雀见我瞧它,浑不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8 在意,尖细的嘴巴开了口,正是方才华颜的声音,还带着些谴责之意。 扶霖在做什么,难道不是将长辞拉上来了么? 我好奇回头,却见长辞仍立在崖头,扶霖拽了他胳膊,且又站得比方才近了些。 “……快将二殿下拉过来罢,”我瞧着长辞那愈发冷若冰霜的脸色,简直不知晓扶霖在想些什么,说不准过一会儿他两个会打上一架。 “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拉你过来,”扶霖这么说着,又朝崖边走了一步。 我便又瞧着长辞不得不将力气都放在那只被扶霖拉着的胳膊上,堪堪踩着崖边了。他脸色愈发冷起来,瞧着有了愠色。 然他哥哥并无半点自觉,语气仍轻缓,嘴边噙着一点笑,道:“铃央平日里还叫我一声哥哥,我倒是从未听过你如此叫过,只闻你成日里刻板地喊王兄。” “……我……,”长辞脸色很是不好看,嘴唇嗫嚅数下,却未说出什么来。 这是什么道理,喊一声王兄不够么,我奇异地瞧着扶霖,想了一想自己是否当去施一把援手。依着长辞的性子,实在是想象不出如铃央一般喊一声扶霖哥哥,是什么模样。不过若是喊了当是有趣得很。略一沉吟,我便消了这帮上一帮的念头。 一旁华颜不知是也觉着难以理喻,还是如我一般作想,仍是那个孔雀模样,只呆愣地探着小脑袋瞧着,未有插手之意。 “不然我便放手了,”扶霖悠悠然说着,手又真个松了松。 眼瞧着长辞身形不稳,我心下一提,忙道:“莫玩闹了,真掉下去还不晓得那下面是什么地方。” 扶霖转头笑着瞧我,口里不知天高地厚道:“司簿替他喊一声,也可。” 这一句话入耳,本仙君几欲一口老血喷出喉头。莫不是长日里见不得天光,扶霖脑子坏了。拿自己弟弟玩笑也就罢了,扯上本仙君是何道理。因果报应,诚不欺我,方才未拉长辞,转眼又叫捉弄了。 “有机会的罢,眼下还有旁的事,”我再不耽搁,几步过去一把将长辞拉了过来,好歹没叫自己显得狼狈。 长辞脸色仍未缓过来,不知是否觉着我与扶霖同路货色。 这厢倒是好歹平和下来了,转身时,华颜也不知何时化了原先的姑娘模样,不再是白孔雀的模样了。 她头上仍顶着方才的几片细长枯黄竹叶,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我,一言不发。 我下意识摸了摸头顶,并未觉着有叶子。又想起方才我当是要开解她几句来着。 姑娘家与几个不大懂事的男人出来,多么不易。譬如华颜头顶这几片叶子,这许久了,也未见哪个与她说一声,又或者是替她拿开了去。自然,替她拿了去,这动作未免太亲昵了些。我瞧了一瞧扶霖与长辞,也觉着我三个实在是没有做这等事的天分,且华颜约莫会觉着有冒犯之意。 正要与她说一说,恰又一阵清风掠过,将我衣摆掀起又落下,华颜头顶那几片叶子,也翩跹忽忽悠悠地坠了地,又省了我几句口水。 “华颜姑娘可是念及旧事,心中感怀么?”我斟酌一番,本着抚慰之意道。 听我说此话,华颜面色又变了变,没再直勾勾地瞧我了,犹豫一瞬,道:“也不是。我族中的孔雀,皆是五彩斑斓的模样,你也瞧见了,我……” 说到此停了停,又道:“他们说我算不得正统的孔雀,把我撵出了族里领地。娘亲说过一些时候会接我回去,但到如今都许久了,也不见音信。我那时候出来迷了路,差一点叫一只狼妖食了,二殿下救了我,我没地方去,就权作侍女,报答二殿下的救命之恩了。” 怪不得长辞身旁会有这么个姑娘,眼下倒是能说得通了。想来也是有些同病相怜的触动,才叫长辞将华颜留在了冥界。 我不免抬头瞧长辞,他照例无甚表情,那一身疏离淡漠的气质,怎会需得同情与顾怜。 “不须在意旁人,你这个模样,也很是稀奇,”我有心想说一些什么说来,又觉着我这话干巴巴的,连我自己听得都有些没说服力。 “再过一些时候,我便回去找娘亲,”不料华颜脸上并未有悲戚之色,反而极为自然道,“我只是顾念娘亲,又不是非得生活在那一堆孔雀在的地方。若是娘亲愿意,我就与娘亲一道到别的地方去,在哪里不是活呢。” 这一只小孔雀倒是极为通透,来日大有所成也说不得。我心中暗自赞赏,道:“正是,不须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多出去看看,倒也是好事。” “譬如从天界倒至冥界,”扶霖在一旁道,又接了一句,“司簿可谓身体力行。” 好端端的,我哪处招他惹他了。 我转头瞧他,却见扶霖未看我,正瞥长辞一眼,眼神倒未带笑意了,只瞧着有些沉。 长辞眼皮垂下,又抬起,并未有什么异样。 ☆、青青子衿(七) 沿着一条小径上了,清幽竹林掩映中隐约可见房屋一角,想是慈航真人居所无疑。 “几位可是来拜访真人?”一旁踱过来一只长腿仙鹤,忽地落地变作了一个青衣小童的模样,向着我们几个拱手作揖,又道,“真人近日不在,几位来得不巧了。” “非是拜访真人,实是见真人竹林生得极好,便想着讨要几棵,倒是不知可否。”我忙也拱手,又思忖是否当报上来路及名姓来。 “几竿翠竹而已,司簿想要,岂有吝惜之意。”鹤使将一只拂尘朝边上一甩,搭在了一只胳膊上,十分痛快道,又朝着扶霖与长辞点头,道,“两位殿下至此,也是因这翠竹么。” 看来这鹤使通晓得我几个来路,我又讶然几分。 “应承了司簿,约莫着他一个人扛不回去,便来帮上一帮。”扶霖一手扶了一竿竹子,与鹤使言说的语气极为正经,倒是不忘看我一眼。 本仙君闭着眼也可想出来,他脸上是何神情,两分戏谑,五分正经,并三分微笑,再差不离了。他如此说,我倒是并不计较什么。只是一旁还有个长辞,叫他出来时,可是打着出游的幌子。此时我与扶霖简直是自毁长城,瞧长辞这脾性,当是会闹堵的罢。 我回了笑,又转头看一眼长辞。 甚是奇怪,他好似未听见我们所说,微微低了头在思量什么一般。 我稍稍松了口气,又见着华颜看看长辞,看看扶霖。华颜见我瞧她,又瞪了我一眼,只什么也未说。这倒是奇怪了,眼瞅着是欲说还休的样子,怎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难不成还是为着方才提及的旧事感怀么? 一旁鹤使又笑道:“殿下可是多虑了,不须得扛着几竿翠竹回去。我为司簿挖几块根茎出来,回去冥界了栽下去,长出来的,便是司簿所想要了。”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29 说罢只扭身钻进了竹林里。 我将出口问一问是否需要相助的话也未来得及说出口,只好作罢。 华颜便又瞧了几眼那两个,伸手摸着一旁的碧绿的竹节,又拍了拍手。 “华颜姑娘有话将说?”我声音放低了些,觉着应当理解下姑娘家的情绪。 “我有心想叫二殿下也栽些东西在院子里罢了,此时瞧见这些竹子,也觉着是很好的。”华颜也未躲避,看一眼长辞,又转头抿了下嘴,声音也压低了道,“谁知晓大殿下会不会阻拦,且回头再来寻二殿下的不是。倒不如不提算了。” 你家大殿下虽行事无端了些,倒也非无理取闹之辈,这事可是为你冤枉了。长辞便是要扛几十竿竹子回去栽,扶霖当是不会阻拦的。 自然此话我只能在肚子里转转,也不能对着华颜说出口。我又道:“你可与二殿下提上一提,他若是愿意栽,扶霖当不会阻拦。” “是么?”华颜怀疑地看我一眼,又瞥一眼扶霖,撇了撇嘴,道,“还是罢了,他若是再打二殿下呢,谁拦得住。撒起脾气来没谱的,动手也没轻没重。” 我口里只好回笑,心头涌上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古怪感,华颜此话说的,怎的听着带些嗔怪。嗔怪这二字冒出心头,立时叫我一个激灵,赶忙又将它摁了下去。 姑娘家脾性言辞,果真是一门学问,我便省些力气,不去揣摩了。 未等得许久,闻得林中窸窣脆响时,我抬头一看,鹤使已然出来了,手里捧着几根沾着泥巴的竹根块茎。他又对着我点头,道:“司簿且稍等,我取个装拾的物件来,免得拿得麻烦。” “有劳,”我将要接,见着他自将几块根放在了地上,又收了手。 鹤使口中说的装拾物件,原是块天青色的纱布,摊在地上,又捡了那竹根放到上头,裹了打好结,外头干干净净且便于携带,实乃省事不少。 我便又与他道谢几声。 鹤使只言不须谢。末了又瞧着长辞好一瞬,开口道:“二殿下可有承师么?” 此话何意,我一时疑惑,看长辞,他脸上也是意外之色。 “不曾有,”长辞瞧着鹤使,回应道。 “小仙冒昧了,此时一见得二殿下,觉着二殿下与佛当有缘才是,”鹤使说着自己冒昧,又毫无冒昧之意地将话说了下去,面上微笑只和善,恍若世外高人。 然大家都是神仙,便再穿一身飘飘的白衣,挂几缕长长的胡须,也高人不到哪处去。 话说的点到即止,若我不曾猜错,当是叫长辞拜师修佛之意,拜师自然也不能拜这鹤使,想也是慈航真人。 “鹤使好意,”扶霖悠悠开了口,又略一颔首,微笑道,“他年纪还小了些,且天劫未至。恐仙性未稳,参不得佛理要透,走了偏路子,倒是不好了。” 说至此份上,已是拒得很明显了。 但这果决的婉拒皆是扶霖说的,长辞反而未说出什么来。 想是与我存了一样的疑问,鹤使只又看长辞。 过了一瞬,长辞淡淡道:“谢鹤使好意。” 鹤使面上只做遗憾,又看了眼扶霖,道:“原是我问的冒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一边说着,又将我们送了几步,方又化了仙鹤,一声清唳,展翅空中去了。 我与佛家未有交情,也未有参悟。天界藏书阁里头也存着几本佛经本子,我瞄过几眼,不得要领,便也未再费过功夫。想来西天佛家与天界这头确然是不同的路子,休息养性也当是另外一套规矩。旁的虽不知晓,单单听闻过的佛家清规戒律,便叫我觉着有几分自知之明。 扶霖那一番话说的,也着实不怎么客气。 “佛家弟子莫不是都这般撺掇来的,”扶霖说得慢悠悠,又负着一手,不知何处来的气,“一个小仙使倒也虔诚至此,难不成还生了一双超凡脱俗的慧眼。” 我有心想提醒一句,仙使即是超脱了六道轮回,又离了尘世,可不正是超凡脱俗么。然我又懂了一些他说的意思,且他冒着一股无名别扭,本仙君也不行这等没眼色之事。 “王兄不必放在心上,”长辞转头看扶霖,又道,“我怎会有佛缘,想也是他随口一说罢了。” 看来不是我一个瞧出扶霖哪处不对劲来。本着缓一缓气氛的缘故,我问长辞:“二殿下年岁几何了,我竟是还不知。” “离三千岁,差三百年。”长辞停了一瞬,与我道。未知是否我的错觉,竟听出一些细微的轻快希冀来。 两千七百岁,比起我算不得大。但不过与扶霖差了三百年,从他口里说出个年纪还小,皆是轻狂啊皆是轻狂。 回了冥界,又各自散了,我只揣着那青色包袱里新鲜热乎的泥根回了思齐宫。 院中光秃干净,一整块褐色的泥土嗷嗷待哺,瞧得我又欣慰几分。将抖开包袱皮,把那几块竹子根取出来,便听得院门响了一声。 我也未停下手中活计,探出头去瞧了瞧,竟是扶霖。方分别不久,此时来是来作甚。 “殿下可是来帮我栽这物件么?”我一手拿了锄头刨出一条垄来,又朝两边搭着土,清出一道小小的沟壑。 “正是么,不过瞧着你不大需求我这帮忙。”扶霖嘴角翘着,看来方才的别扭气当是过去了。 我摇摇头,又朝那垄里搭了一锄头:“怎的不需求,求之不得。” “方才也忘了问一问那鹤使,若是见不得天光,会不会有碍它存活,”扶霖立在一旁,十分没有搭把手的自觉,虽则本仙君游刃有余,也实在不大需求他帮忙。 “试上一试便知晓了,”我将锄头松开,叫它浮在一旁。蹲身捡了根竹茎出来,又奇道:“你便是来与我说此事的么?” 扶霖此时倒是也蹲身,拨了拨那几块泥糊糊的竹子根,点头道:“不错。” “……那鹤使说不上也不晓得,只栽下去,旁的听天由命了。”我一个没注意,攥在手里的泥根竟又滑出手落了地。我捡起来,刚想拍一拍那上头的泥,又记起这是不可除去泥巴的,便又作罢,将它放在了那沟垄中。 “我可觉着铃央说的好几句甚是有理了,你心疼二殿下心疼得紧,一个小仙使的一句话,也叫你翻腾起脾气来,”我又捡出一块来,扔在方才那一块泥根的旁边,打趣道。 “你觉着那是翻腾脾气么,”扶霖语调上挑,只抓了个话尾巴问我,又道,“非是我心疼得紧,我与佛家不大有缘,仅此罢了。”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又袖子抹了把脸,道:“也算不得翻腾脾气。非要说的话,只算作有个性。” 扶霖笑得又开了些,不晓得是不是说到了他心里,还拿手帮我抹了把我袖子上蹭的泥。 竹茎未有几块,我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0 搭了两道垄出来,三五块也就都埋进去了。期间扶霖帮着浇了浇水,好歹没浇得过了头,叫那几块根茎漂浮起来。我又拿起锄头埋土时,他便在一旁看着,一时说这头冒出根须了,一时又说那头土未填平。我竟也耐着性子由他说,又将他吹毛求疵所说的地方拾掇妥当,由此可见,本仙君脾性多么雍容。 比起我前几日倒腾这院子,此时栽下去倒省事许多。 我拄着那一把锄头,心里有点迫不及待,想快些瞧见那竹子长出来的模样。 扶霖立在我身旁,眼睛也瞧着那湿润松软的泥土。突然道:“再过几日,父帝将回来了。” 我歪头瞧他,觉着还该有下文,便没接话。 “母后的生辰也将到了,”他停了一停,补了一句。转头看我时,已漾开笑,眼睛里又映了天幕上头亮闪闪的星子。 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移开眼睛,又拿锄头捋了把泥土,心想道。 ☆、一季风归云(一) 收拾了那几根竹茎,我整了整衣服,又洗了把手,邀扶霖到正厅里头小坐。 方坐下不久,他问我道:“你这厢可有酒么?” 我乍闻这一问,愣了一愣,道:“未曾添置过,也忘了瞧瞧这思齐宫里头是否藏有酒酿。” 今日当不是什么节日罢,怎的突而起了要喝酒的念头。我起身去沏茶,茶烟袅袅入了眼,浅碧色的茶汤映在白瓷的杯子内壁里,晶莹如琥珀。我又想道,难不成是冥帝归来叫他有些发愁么,但那是他爹,能有何愁。 我一手按着碧玉壶,往杯子里倾倒茶水。听他说话,声音已在我身后了:“来你这里,一杯水酒都讨不上,还得喝这苦涩东西。” 本仙君亲自给你沏茶倒水,还这般计较,当真不识趣。 我一手执了茶水七分满的杯子,转身递过去,一手揽了衣袖,客气道:“委屈殿下了。这苦涩东西,我却头一次泡。指不定泡不好,便更苦了些。” 扶霖伸手持了那杯子,又未立即拿过去。垂眼看着那茶汤,又抬起眼梢看我,突兀地笑一声,道:“方才说的不算数,既是司簿亲手特意为我泡的,那定是不会苦的。便是有苦味,也化开了。” 我仔细地瞧了瞧他此时的神情,登时有些不忿。若是在人间,此话像极了登徒子调戏良家少女所说。本仙君听得此话,没了初时的惊讶,只觉无趣。 “殿下且莫要再打趣我了。我天劫未至,仙性不稳,一时走了偏路子,倒是不好了。”他未接过去,我只一递,旁的再不管了。若是未拿稳,也怨不得我。 我松了手,扶霖倒是拿稳了。他长眉挑了挑,嘴角又浮现出笑意来,转身落了座,道:“司簿原来因这几句话,还会走了偏路子么,我倒是有些期待。” 我将碧玉壶搁好,一手也拿了杯茶水,放在座旁的矮几上,正色道:“可不是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殿下如此说,万一……” 扶霖眼睛定定地瞧着我,身子探过来,似是好奇。 我才发觉这矮几太窄了些,他这一欺身,我两个便挨得极近了。那张脸线条柔得如春日里飘然的飞花,氤氲着笑意的眼睛眼睫晕染。再吸一口气时,我恍觉自己不知何时摒了气息,实在荒唐,本仙君难不成真的仙性不稳了么。 “万一怎么?”他未挪开,只瞧着我道。 我拿起我两个中间摆的那茶杯子,啜饮半口,迎着那双眼睛,道:“万一以后天君忽发觉我还有能将茶水泡甘的本事,叫我再去顶了那茶仙贡眉的位子,倒叫贡眉去做什么去。” 扶霖退开身子来,笑出声,道:“往后司簿便莫再泡茶,只沏与我一个喝。旁的谁也不知晓你有这本事,便无这偏路子一说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仙君早知晓,邪不胜正这几个字只能往纸上写写充数。此时此刻,本仙君着实词穷,想不出甚么好说。也只得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由他去了。 默了片刻,扶霖似是确然不爱喝茶,只饮了一口就又搁在了案几上。他这一默,我觉着当要说些严肃的话来才是,是将与提一提那幽冥血海的事了,还是与他爹有何隔阂心结? 扶霖果一瞬便开了口,又瞧着我,道:“先前未曾注意,司簿缘何至了冥界来着?” 一口茶汤堵在嗓子里,脑子里现出摇倾那控诉的脸。我缓了一缓,方将它咽了下去,未呛出咳嗽来。 “此事说来话长……”我沉吟一会儿,觉着还是长话短说为好,且源头说起来实在一言难尽。思索会话语,我与他道:“天君觉着我心气浮躁,当入尘世历练一遭。历练时么,出了点岔子,回来又闻这头缺个司簿,这才至了冥界。” “出了什么岔子?”扶霖这模样当是对自己所干预的毫不知情,还这么问我。 我后来想想,虽说那时在尘世,朔令帝后是我师父,然那时她也是个凡人,当不会对我命数有何影响。这一个岔子,只能出在我坠下城墙后见得的那个身影上头。我半死不活之际瞧见了凡人不该瞧见的神仙,他来取走了那一杆笔,这才叫我那命格生了偏差。 如此一想,倒也冥冥中生了因果机缘。 我一想,也不免失笑,道:“你当是不记得了。我那时做了人间一个少史,于十丈城墙落下,将死之际瞧见了你。想来当是这一瞧,叫那少史小命早夭了。” 我带着几分有趣地瞧扶霖,他听完此话,竟出奇没开口揶揄我,脸上笑意反而收拢了。扶霖低了会儿头,未说什么。 一言不发的,不大合他脾性,莫不是在想那时的情景。 “你确是瞧着我了么,”他再瞧我时,脸上已挂了浅笑,只未到眼睛里。 我又想了一遭那时躺地上见着的那个身影,道:“虽说只瞧见个背影,那一个玉佩我当不会瞧错罢,后头你不是曾说,你去了人界么。你身上佩的这一个,我还是记得有些清的。” 扶霖低头拨了下此时仍缀着的玉佩,鲜红流苏依然显眼。他将那玉玦在手指间把玩几下,方放下,笑着与我道:“原来如此。” 这一偏差对我来说,未免不是幸事。否则本仙君在人间过个禁脔的命数,往后可没脸面见别的神仙了。也亏得他未问我原本的命格是哪样的。 “干预了命数,则生瓜葛。若是那时未偏了你这命数,倒是好了。但若未偏命数,你此时约莫当在天界。真是叫我无奈了。”扶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些什么。 这意思莫不是担心,会因此生出些什么枝节牵连。我又不好直接便说,于是道:“也不妨事。若非这一偏差,我那少史的命数,可当真坎坷得很哪。” 扶霖犹未立时接话,稍过片刻,才道:“人间那一个少史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1 是你,这一干预,怕是会引起些甚么变数。这许久也未听得有何处置,父帝回来,少不得又叫你我去尘世走一遭,将那变数修回去。” 在天界时入尘世历练了一番,此时至了冥界再入尘世一番,又不知会不会生出旁的变数,到那时,本仙君再往何处?但入凡这遭事,一回生二回熟,若真得再来一次,提前与尘悬打个招呼,叫他劝导劝导司命,莫做那异想天开的命格,才是正经。 我想了这一些,又觉着思虑得有些远。眼下冥帝还未回还,说甚么都为之过早。 “冥帝可是去处理些甚么事务,我来此许久了,头一面还是见的帝后。”我将问完才想起,与藏书阁中时,闻得铃央说,冥帝与她母亲将一道返回。既是带着那夫人,当不是去处理公务才是。 扶霖此时脸色却复了往常一般了,慢笑了声,道:“陪同瑟阿夫人回涂山,压压惊。算不得处理甚么事物罢。” “压惊?”我一时有些疑惑。 涂山是狐族的居所,如此说来,那夫人是出身自涂山狐族,倒是未有何惊奇之处,但这压惊是怎么回事。 “你未至此时,母后曾与瑟阿夫人有些误会。父帝觉着瑟阿夫人因此事生了不快,叫母后去人间轮回了一遭,权当公道。又陪着瑟阿夫人回了涂山,探亲压惊。”扶霖说得轻描淡写,也未对我避讳什么,又叫我有些意外。 且不说那误会是哪一厢的不是,单凭冥帝陪着一个夫人回老家探亲,便可见,这宠爱确然落不得虚处。甚是难得,这一介幽冥之主,还如此深情么。 “你怕是不大想听这些事件罢,”扶霖说罢,又对我道。 “我在人间时,也巧见着帝后,还曾唤她一声师父来着。说起来,可不是巧的很么。”扶霖倒是心细,我又不能回个是或者不是,只好再扯开些。毕竟算得他的家事,又算不得什么高兴事,与我想不想听,无甚大关系。 “巧合甚多,你这一来,也是来得不冤。”扶霖有些意外,又笑道,看起来是未将方才所说挂在心上。但终究那是他母亲,当有几分意见在里头的罢。 “将过去的事了,倒不必放在心上了。”我这个身份,说得深了不是,说得浅了不痛不痒,只如此一说,想是也做不得什么大用,也就随口罢了。扶霖那个样子,也不须得安慰之类的,我自顾自想道。 “你竟还会说安慰的话么,”扶霖又笑吟吟地说道,一手随意地端起那方才被他搁在案几上的茶盏。 “已经凉了,莫再饮了,”我瞧着那茶水已没了烟气,忙握了他胳膊拦住了,“想饮我再给你添一杯就是。” 扶霖嘴角提了提,又瞧我握着他胳膊的动作,继而不知好歹道:“司簿这关心,我很是受用。” 本仙君是冲昏头了,忍你这不伦不类的话。 我呵呵笑了声,松了手,按下了将碧玉壶提过来给他续一杯的想法,甚是没出息道:“好说好说。” 他搁回了茶盏,一手撑了脸侧,道:“往前的事,自是不必放在心上了。以后,也还来日方长。你不必担心什么,安心做这司簿,便好了。” 本仙君倒是不知,何时担心了,又有何担心的。 于是我只得又一笑,聊做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在b站看见【伏地魔x林黛玉】的视频,惊为天人哪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是金庸老爷子《倚天屠龙记》里边九阳真经的口诀,斗胆一引_(:зゝ∠)_ ☆、一季风归云(二) 大半月的时日,冥帝便也由涂山归了冥界。 我这个司簿照例当去觐见一番。原先在天界时候,成德星君很是大度,乃至于我公事上头带了些懒散。此时上头再未有谁了,往后述职怕是也要直接报与冥帝。本仙君思及此事,便十分头疼。 但不论心里如何想,该尽的本分还须得尽的。 是以冥帝回来的第二日,我便提了杆笔至了临赫殿,连我自己都觉着,这副样子很有些肃整尽职的意味。 我理了理衣服撩起衣摆迈进临赫殿时,殿中燃着烛火,却空无一人。冥帝不在临赫殿,又不知会不会来此,我打道回府岂不是白来一趟。 转身出了殿门,正欲要开口问一问殿前的仙使,冥帝何时来此。一旁已来个文仙模样的朝我拱手,道:“冥帝与众仙于书房议事,方要叫小仙去请司簿,不想司簿已至此了,司簿请随我来。” “有劳,”我便也朝他拱手,随着他去了。 一时忖度冥帝倒也勤政得紧,从岳丈家回来第二日便扑到了公事上,全然瞧不出会为个夫人便离了冥界去探亲的。 进得书房,我躬身作揖见了礼,直起身子时,又大大吃了一惊。 那方才请我至此的文仙言说,冥帝与众仙于书房议事。然眼前只有一个宴宁,并一个冥帝。我来了再多上一个我,也算得众仙么。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神仙哪,遣词都成问题。 冥帝似是瞧出我心中所想,只随手搁了一本公文在手边,道:“其他仙家只说未有其他事务,便先行离去了。你们两个来得晚了些,一并说了就是。” 原是这个道理。但这么个功夫,我瞧着冥帝并未有问我命数受扰的意思,这当是不会再问了罢?左右他不问,我也不会主动提起撞上去。去尘世历练非是什么愉快经历,不若也不见神界里头哪个神仙呼天抢地地去,只见挨了罚才去的。自然也有为了修行稳固仙根,主动前去历练的,但本仙君虽不畏难,也不想平白给自己添堵。 宴宁瞅我一眼,似乎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眼下还未遇着什么疑难事务,”我沉吟一瞬,也未推辞,便开了口。 冥帝听了我这简洁至极的述职,倒也未有什么不满。又抬头看我,似乎是打量,又似乎是在回想。 坏了,莫不是他记起我那一档子破事了…… 忐忑之际,便听得冥帝道:“司簿此前……” 此前如何,此前去人世一遭出了岔子乱了人间定数,须得再去修补回来?我心里一沉,觉着他当是要如此说无疑了。 “帝君,帝后来了。”我正竖着耳朵要听冥帝说下去,忽而一个仙侍从门口转过来,低头躬身道。 冥帝话语停住了,眉头皱了下,道:“叫她进来吧。” 本仙君立时内心欣慰,几欲朝这仙侍行个大礼以示感谢。救苦救难,功德无量,也不过如此了。 一时朔令帝后步子沉缓地进了门,见着我与宴宁,脸上有些意外,又很快平静下去。她双手合在身前,微微躬身行礼,又抬起头,淡淡道:“未想两位仙家在此,我来错了时机,莫不要扰了公事才是。” “不妨事,”冥帝又将一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2 本公文取在眼前,翻了翻,回道,“有何事便说,两位仙家也不须回避,稍候片刻。” 我便与宴宁称是。 气氛有些凝涩。我眼角瞥宴宁,见他又做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板直模样,一身凛然正气,与那时在我那思齐宫里头见得铃央时毫无二致。 做这样子不累么,我有心想问上一问,又觉着许是他一个癖好。遇着什么不在反应范围之内的事件,便摆出这么一副姿态,倒也省事且管用。 我自然不能如他一般,直愣愣做个木桩子。便眼睛垂了垂,再无其他动作了。 “也未有其他事,只闻帝君归来,来看一遭,”朔令帝后话说得轻淡,又一颔首,瞧着确然是无旁的事,即刻将走的模样。 冥帝又未立时开口,手上翻了几番公文,停下了,才应了声。 朔令帝后又一颔首,说话间已后退了几步:“那便先告退了。” “你去往人间时,可顺当么,”冥帝将一本翻完的公文搁在一旁,抬头这么突兀地问了句。 我一时讶然,不免抬了头看。扶霖与我说是他爹叫帝后去人间轮回一遭的,此时问这顺当不顺当,是关心之意?但朔令帝后在人间那命数好不到哪处去,因言获罪,拿头碰了柱子,能算得顺当么。不仅不算顺当,还有些悲苦了。 我瞧着这两个,心里想了这些。 周遭静谧,朔令帝后将退出去的步子倒是停住了。一旁宴宁仍如即将羽化般戳在我身旁。 这书房里头闷了些,怕是不大通风。我瞧着那大开的门,想道。 又过了一瞬,方闻得朔令帝后道:“顺当。” 我以为到此也便完了,不想帝后又道:“瑟阿夫人可缓过来了么,往前叫她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但也只能帝君多陪陪她了。” 话语说得平静非常。她说完这书房里也平静非常,冥帝只嘴角紧绷着,眉头压着。 这些话本该他们夫妻两个关起门来说不是,我与宴宁在此算个甚么。我此时觉着宴宁实在是精明得紧。但怎么扮,也做不得真的木桩子。这尴尬至极的境地,只慨叹不能掐个仙诀闪身离去了才好。 朔令帝后目视前方地说了这些,缓了一瞬,又道:“帝姬年幼,喜好玩闹。长辞性子差,又免不得帝姬与他亲近时受些甚么气。我管教一番也管教不来,帝君见着帝姬,还是与她嘱咐些,莫要去理长辞就是了。” 本仙君后悔了,偏偏今日来作甚。当真是闲着无事为自己寻事情做。再顾不得其他,我是决计不在此呆下去了。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我顾不得无礼,只拱手开口道:“小仙还是……” “帝君商讨公事罢,我先去了。”朔令帝后直直开口,似是未注意到我说了话。说罢便又一躬身,转身走了。 嗓子有些噎,我不得不将后半句话咽下去又吞进了肚子里。 无须抬头也知冥帝面色算不得好,于是又是静默。我再瞥宴宁,他已然恨不得将气息都敛没了。正当我猜度着,冥帝是否将叫我两个回去,改日再说。便听得冥帝语气未有波澜道:“说到何处了,司簿接着说罢。” “……小仙近来未遇着何难处理之事,”我只得又换个说法,将方才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便好,”冥帝点了点头,没再提我往前如何,又瞧向宴宁。 出奇的是,宴宁那副三魂离体七魄神游的样子,竟也能瞧见冥帝的眼神,又活了过来,实在又叫我佩服几分。看来往后少不得要与宴宁学一学这法子,也算多了一桩本事。 宴宁拱一拱手,道:“小仙亦无何事要奏。近来事物虽有一些,但也属细枝末节,零碎时间便可理了,算不得艰难大事。” 听着繁冗,其实与我说道的乃是一个意思么。 看起来当是冥界治理有方,一个两个都无事可奏,不知冥帝是否欣慰。 “两位仙家若是遇着难处并不好处理的事件,到时说了便是。”冥帝揉了揉额头,瞧着将是叫我两个散了的迹象,然下一句他便又看向我,道:“司簿此前是受了冥界些许干扰,故而改了那人间的命数的?” 这倒叫我如何说,我是该说是冥界的那一杆笔,还是冥界的大殿下。好在冥帝并未真个叫我答出来,紧接着又道:“此事牵连变动如何,再商榷罢。” 我松了一口气,且不管往后如何了,眼下看来,那改的命数当不是坏了人间庙堂格局的,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轻轻放下,往后商榷了。 眼瞧着冥帝将挥手叫我两个散了,门口方才那功德无量的仙侍又迈了进来,躬身低头道:“帝君,瑟阿夫人来了。” 未及我如何反应,耳旁宴宁立时道:“帝君,既无其他要事,小仙便先告退了。一时想起,书阁门忘了关。” 本仙君实乃是长了见识,宴宁那书阁,到底是有门还是无门。这一个由头说了不下三遍,简直烂得要冒出酸水来。 我又不得不承认,宴宁反应确然快。有了前车之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虽说此次冥帝未必会叫我两个留下。但做神仙的,还是须得有些眼色才好。 “小仙也告退了。”我借着宴宁这“未关的书阁门”,也拱手道。 “去吧,”冥帝也未说什么,只应了声。 将转身,门口便迈进来了瑟阿夫人。一身白衣白裙,面目清丽柔婉,嘴角噙着柔柔的一抹笑,眼睛灵动如三月春水,倒是一副好相貌,也确然与铃央像。 我与宴宁向她略一颔首,便出了书房门。 甫一出去,便觉着舒朗了许多。我与宴宁并肩走着,他那地方与我那思齐宫距得不远,尚可以同行一段。 “二殿下性子甚差么?”背后议他人是非,又非君子所为。我一手整了整衣袖,也不知怎的这一句话便冒出了口,又觉着自己冒失,竟去问宴宁这话。 “差么,”宴宁又抛了回来,又道,“甚么性子算好,甚么性子算差呢。不过是个感觉。你觉着差,或许是不合你心意,你觉着好,又或是合了你心意罢了。何来差好一说。” “甚是有理,”我原也不是想从宴宁口里听得什么论断评价。他如此一说,叫我觉得宴宁仙君不算没见识的神仙。本着对宴宁多了几分欣赏,我关切道:“你那书阁的门,可是坏了,关不上么。不若我帮你修上一修?” 宴宁脸黑了几分,瞪我一眼道:“不劳司簿费心,我改日将那书阁里头的书挪个地方。”说罢颇为小气地大步流星去了,只未再看我。 这宴宁,脾气还如此大,看来本仙君得收回方才那几分赏识了。 我瞧着宴宁的背影,脚步顿了顿,又不知为何生出想去召旻宫里头瞧瞧长辞的想法。停了一瞬,又觉着未有由头,且他约莫不好与其他神仙打交道,还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3 是罢了。 ☆、一季风归云(三) 本仙君坐在这光秃秃的亭子里,周遭满地青翠,皆是毛茸茸的绿草,衬上绿幽幽的一个水池子,颇有几分草木自然气息。 尘悬正坐在我对面,分一坛酒。 前日里从冥帝那处“述职”回来,我便收着一封书信。信乃尘悬所书,言说酿了一坛杏花酒出来,邀我尝一尝。 本来我是不欲前来的,但突而记起那日扶霖嫌弃我这思齐宫里头没有酒,说不上什么心思,便应了尘悬,来他这里坐一坐。左右与他许久不见,不知奔月在他这里怎么样。 “奔月呢?”我瞧着尘悬将一个褐色泥坛去了泥封,将揭开蒙了红布的塞子,一股醇厚的清香便冒了出来。 他将那酒塞子搁在桌上,两手扶着酒坛,又搁下了,道:“今日说是要去司命那里瞧瞧,此时还未回来。” 我惊讶几分,又随即想通,尘悬与司命交好,想是奔月也顺道与司命相熟了。我将眼前的酒盅推过去,问道:“你叫她一个独自去了,你竟未一道去?” “我该同她一起去?”尘悬瞧着我推过来那酒盅,同往常一般鄙夷地瞅我一眼,口里语气倒是实实在在的疑问。 我又想了一想,我离开天界时,奔月与尘悬到了何种地步。那时我分明叫奔月来尘悬这里,过了这许久了,本仙君这一把东风当也推得不错罢,怎的此时尘悬仍是这副样子。于是我又道:“奔月的心思你可知晓了?罢了,换个说法,你两个互通心意了?” 尘悬将为我倒一杯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脸色沉了几分,将那酒坛子磕在桌上,道:“什么心意?” “……你对奔月的心意,与奔月对你的心意,”我瞧着尘悬,觉着以往他脑子也算得聪明,此时这一问三不知的懵懂模样,叫我恨不得拿个什么砸醒他。 未及我说出些什么,尘悬倒抱着那酒坛子,斜了我一眼。 我又伸出手去,执了那酒盅叫它刚好落在酒坛口下头。 “你说奔月的什么心意,”尘悬似是脑子不大好使了,为我倾了杯酒,又问了句。 我拿过酒杯去,估摸着再与他说上几句便要七窍生烟,须得先缓一缓。眼睛一瞥还可瞧见那满地的青草,我示意尘悬,道:“我记着原本你这院子里头,未有青草的罢。难道这些不是因了奔月栽的么。” “这与你所说有何干系?”尘悬狐疑地瞧一瞧那满地的青草,算是默认。 我又仔细瞧了瞧,又觉着遗憾,尘悬居然未栽几个萝卜。我耐心地道:“奔月在你这里呆了如此久,你还不明白么。这等事还要我与你说不成,啧啧。” 尘悬脾气不改地冷哼一声,继而道:“你说的可当真?” “怎的不当真,不若你以为为何她会在你此处,”我奇道,眼瞧着尘悬将开口反驳,立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莫说是我叫她来你这里,她若是不待见你,我说一说她就会来么。更何况,此前她在我那里,可没少与我打听你的事,更别提你去我那里了。” 尘悬倒是未讽刺我句什么,只出神看着眼前的杯子。迟了一会儿,才道:“但她并未说过什么……” “那你等着罢,等得猴年马月她与你说上一说,届时你可欢天喜地再予她个回应。”再未与他说什么,我只端起了青瓷杯。 如本仙君这般,话说到这个份上,已很是直白。亏得尘悬阅世文章无数,里头也有不少男男女女互诉衷肠的句子段子,搁到他自己身上,竟如一个三岁孩童一般,愚昧成这般,无怪乎有言曾说情使智昏,果然如此。 我离了天界如此久,尘悬竟没一点长进,委实叫我痛心疾首。 “或许真如你所言,”尘悬语气讥讽道,“不在其中,自能不为所扰,瞧得明白。我倒是觉着有一日搁至你身上,少不得是一场戏好看。” 江山不改本性也未移,尘悬果还是不说风凉话便无法过活,好在本仙君也摸透他这脾性,不与他计较。 “你想多了,”我学了他的语气,闲闲道,“没有那等事。” 净顾着开导尘悬,两三杯酒下肚,我也未尝出什么味道来。且尘悬当是将我说的一番话入了耳,我说完这句,他也未顾得上再说什么,只蹙了眉头做一副思索的模样,当是在领悟无疑。 “你酿的酒可多么,我尝着味道倒是不错,”我见他如此,也觉着是时候离去了。独自清净才可想的透彻么。 “多得很,够你带回去几坛的。不须说那些假惺惺的话,早给你预备下了。”尘悬又是鄙夷地瞧我,倒是未走神思索了。一边说着,一边起了身。 我便坐在凉亭里,一声道谢也未说,瞧着尘悬去为我取酒坛子。 冷酒无味地喝了两三杯,末了又取回冥界几坛。两坛埋在了墙根泥土里,一坛留在外头做不时之需,免得谁来我这思齐宫里,嫌那苦茶不好喝。又余了一坛,我想了一想,半日后提着一樽青瓷,往了扶霖宫中。 “殿下在书房里,司簿稍等片刻。”仙侍将我引到正厅里,又兀自去了。 我随手将酒壶搁在一旁,抬头瞧了瞧天花板,又掂量了掂量那青瓷酒壶。 尘悬确然是酿酒的一把好手,纵我那时未喝出什么味道,但那酒味道当是不错的。在天界时,便是那酿酒的仙子也要赏识尘悬几分,曾说想同尘悬学些酿酒的法子,然尘悬那个怪脾气直说酿酒仙子术业专攻,自己是算得是班门弄斧,酿的酒自己关起门来喝尚可,哪里敢谈教她一说。这几句话实诚出口,酿酒仙子脸黑了好几分,自此后便再未提过此事,且见了尘悬便远远地绕道。尘悬不知其意,倒是叫我笑了许久。 正想着,便闻一声轻笑。 抬头时,扶霖已在厅中了,眯了眼睛看那酒壶,又看我良久,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在我邻着的座上坐下,才道:“司簿这是将我的话记在了心头,特意寻了杯水酒么。” 奇也怪哉,本仙君为何要亲自前来。早知他又会说些浑话出来,我赶着上门,实在失策。 “非是水酒,”我将那酒壶递过去与他,道,“是杏花酒。虽不是酿酒的仙子所酿,但也是不差的。” 扶霖接过去,未揭盖子,只转了转那细长颈的酒壶,又道:“你亲自酿的么。” “我没有那本事,旁人赠的。殿下前几日在我那厢喝了苦茶,便想着送一壶酒来消消苦味,”我自觉如今扶霖那下一句便不知要扯到天上还是地下的话,我应对起来已是绰绰有余了。大家一起乱扯,也无非就是如此了。 “这份好意我领了,”扶霖一手支在桌上,又将那酒壶转来转去,道,“殿下这称谓便莫再喊了罢,听着生疏得紧。” “即是称谓,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4 喊什么也不打紧罢,殿下……”我迎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从善如流地停了片刻,“也唤我司簿的不是。” “前几日,我问了父帝,牵连你历练命格之事当如何,”再开口时,他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些,却叫我唬了一跳。我巴巴地望着冥帝不再提及此事,他却撞上去为我找事,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帝君说当如何,”我顺着话头问下去,又觉当不会出甚意外,否则也不至于我此时还未闻得什么。 “倒是未说什么,只说叫你我去瞧瞧,那原本的人间庙堂此时被改的成了何光景,回来再说不迟,”扶霖眼睛瞧着地毯上,过了会儿才转过头道,“我觉着有些意外,他竟还瞧一瞧情况再做决断么。本该是闻得消息便叫我再去人间才是。” “这不也正好么,若是那朝堂局势改动不大,也免了再去人世的麻烦了。”我又揶揄道,“你倒是很实心眼,避都来不及的事,又要去提上一遭。” 扶霖只看着我,悠悠道:“如此才可生了牵连。不若一个是一个的,清水浮萍一般,你觉着那样好么?” 如今他已不自说自话,反倒将话扔过来,又叫本仙君感慨,比我小了几百年的小神仙,当真一个比一个有个性。 “也许是好,也许是不好。未见着牵连的结果,说甚么都过早。譬如人间的爱恨情愁,皆是牵连。便是一个讨债的,与那欠债的,也是牵连,怎说好与不好?”我觉着这话说的,很是有神仙范儿。 扶霖闻得此话,又是轻笑,缓缓道:“好与不好,总会叫你知道的。” 我后颈一阵发凉,怎的此话听起来瘆得慌,倘若照着这个语气,换上一句“总会叫你偿命的”,怕是也不会有何违和之感。 “原本我忖度着,过两日与你说此事,再往人间的。你恰好至了,也不须得我再去一趟了。瞧瞧这几日,哪一日得空,便与我去人间一遭罢。”扶霖又道。 我自然说哪一日都得空,全看他的空当。 扶霖沉吟片刻,像是思虑什么,才与我道:“那便后日,待我去寻你,到时一道去了就是。” ☆、一季风归云(四) 与扶霖至了人间时,恰是夜里。 “忘了瞧时辰了,明日再说,还是今日去看?”扶霖问我。 “今日罢,去瞧瞧那皇帝是否还能喘气。记得不错的话,至如今,那皇帝应是风华正茂之际,莫不要害了什么病才是,”我瞧了瞧无边的夜色,正色与扶霖道。 他应了声,我两个便单刀直入地去了皇帝的宫里。 在皇帝寝宫外站定时,扶霖似笑非笑地瞧我好久,道:“这个点,凡人当是睡了罢。” “啊,睡了好,”我点头,琢磨着该如何瞧瞧那皇帝。 扶霖没再说什么,只噙着笑瞧我。 夜里瞧那皇帝,我确然有几分不为人道的心思。照着司命那个荒唐命格,那少史若没死,此时当是在这皇帝的醴泉宫中无疑。但那时我恰巧死了,倒不知那皇帝此时是否安分,若是折腾出什么来,修补起来倒真是麻烦了。 我琢磨着扶霖当是不知晓这些才是,那他是在笑甚。我瞧着他笑了许久,觉着还是不问为好。 醴泉宫里黑乎乎一片,并未燃着灯。故而从外头什么也瞧不见。我便扭头对扶霖道:“你能瞧见么?” 扶霖笑得深了些,好似有什么开心事,道:“不能。” 好在于冥界过活了好长一段日子,此时瞧着他在夜里兀自发笑,也不觉惊悚。我忽略他那有些扎眼的笑,对他道:“我们进去瞧一瞧罢?” “也可,”他点一点头,却未动身子,赞赏道,“司簿见多识广,甚是勇敢无畏。” 那皇帝的寝宫又不是何龙潭虎穴,遑论他是个凡人,谈何无畏。我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转,霎时明白了他所说。我只顾着想那荒唐的命格,倒是未思虑周全。那皇帝夜里怎的也不可能是一个人睡的罢,若是有个什么旁的人,想也知晓会是何景象。 后知后觉得还不算晚,我收回了将迈出的右脚,转头道:“还是罢了,万一将那皇帝吓醒了,倒是不好了。” “无妨,就叫他以为是做了个梦罢,”扶霖眼睛弯着,一手负在身后,微微侧了身子。看得我又惊讶几分,他又是要作甚幺蛾子。 停了一瞬,扶霖转头过来,悠悠道:“无甚动静,当是不妨事,走罢。” 若是我不懂他这句话,便好了,本仙君此时后悔极了。然我确然是听懂了,他在那里听动静,皇帝寝宫里,能有什么动静。 若是冥帝知晓我带着他儿子半夜来探皇帝的寝宫,不知会不会气得拿刀劈我。 但我并未与扶霖说过什么,他无师自通,并不能算在我头上,我带着些侥幸想。约莫着冥帝若是真个知晓了,这由头,又太无力了些。 “殿下真要去瞧?”我拉一把扶霖的袖子,诚恳道,“夜深人静,万物休憩,不如我们先休息一遭,明早再做打算不迟。” “父帝只予了一日时间,明早当是回去的时辰了,若我误了时辰……”他沉吟一瞬,又道,“也无妨,至多再如长辞那般,去跪上一跪。那便……” “不,还是此刻去罢……”本仙君实乃是个善良的神仙,他未说完,我赶忙打住了。明知道他爹对他不好,我又怎能无动于衷叫他往刀刃上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冥帝要劈我也只得让他劈就是了。 没费什么功夫,我两个光明正大地走进了那皇帝的寝宫。 眼前一架绘了山河万里的屏风,斜侧里斜挂着厚重帷幔。一眼便瞧见,皇帝正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半只胳膊露在外头,正是在睡觉,且显然那床榻上除了他一个未有他人。 本仙君内心欣慰地松了口气,多么洁身自好的皇帝。 我走了几步,到那帷幔旁探身看那皇帝的脸色,想来当不至于是沉疴在身,才如此消停罢。 “他若是再瞧见你那时的模样,会如何反应。”扶霖在我身侧站定了,突然问道。 “什么?”我只扶着半撩起的帷幔看那皇帝。 “人间那少史的模样,”他又道。 “这……不大好吧……他定会觉着我是鬼,来寻他索命。若是吓死了,便是闯祸了,”眼瞧着那皇帝当是在入睡,寝宫里又未有他人,看来那少史一死,倒也死的不差。 “是么,”扶霖声音有些凉。 “子晏……”扶霖话音将落,便闻得睡着的皇帝喃喃一声,想来是梦话。这一声子晏,又叫我觉着有些耳熟。 “…子晏是哪个?”我问扶霖,惊奇地发觉我竟还须得仰头看他。本仙君虽不至于身高九尺,也算不得矮,当不至于与他差这般高罢。 我惊疑低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5 头瞧了瞧自己,又是一惊。呔,素白的锦缎衣衫,齐整的一封腰带,可不正是那时我那一世在人间的装束,又猛然想起子晏………好似正是那少史的名字。本仙君一时不慎,又遭了暗算。 “你那时不是未记得我,怎的还知我这副模样。”我一边努力地挣着这叫我变身的仙术,一边问他。 “喏,”他偏了偏头,语气轻慢地扬了扬,“那墙上的画像,挂的不是你?” 我闻声瞧过去。只见得墙上一幅卷轴,纸面上一白衣少年,手执一杆笔,微微低了头,眉眼疏落,脸侧黑发垂落。虽然身量还小,已有几分风雅姿态,又可见这画确然是下了功夫。 “唔,这孩子长得挺顺眼,”我谦虚地夸了句。 “我也如此觉着,”扶霖在头顶低笑。 下一瞬我便觉着天旋地转,似是离了地,我下意识便揽着什么东西。只一会儿没晃了,本仙君定眼瞧了瞧处境,灵台已然坍塌了。 我搂着的,这个脖子,是扶霖的。我又仰脸,他正低了脸垂着眉眼看我。这么说我在他怀里,我移开脸想道。 老子被他抱了?!?! 我想定这个事情,便横了眉,怒道:“你做什么,你……” 我一句话未完,便听得头顶那悠然的声音道:“别动了,那皇帝瞧见我俩了。你若是变回去吓着他了,万一丢了小命……” 万一那皇帝丢了小命……害了凡人性命,这神仙也做到头了。 我咽了咽喉咙,压低了声音:“你松手,我不变回去。” 他又挑了挑眉:“我是有些好奇罢了,那皇帝挂你的画像,是作甚。” 我委实想不通扶霖又发了什么毛病。许是身量小了,力气也小了,我挣了一番,竟没挣脱。虽说在人间轻易用不得仙术,但对神仙用一用,当是无妨的。我没顾得上听他说什么,手上偷摸着掐个仙诀出来叫他松手,还没结出手势,手腕钻心地一疼,叫我吸了口凉气。 “与你说了别动,”他声音带着笑,“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本仙君怕你会做什么?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然手上还隐隐作痛,扶霖下手忒狠。罢了,本仙君不与他计较。 “子晏,子晏……”皇帝果已不知何时醒了,且两眼直直瞧着我,语气哀痛,“你可是怨朕,来索命了吗。朕知你有恨,却不想你会跳下城墙。朕没想过要你性命,却也没来得及拉你一把……” 忽而又怒目看扶霖:“你是何人?还不快放开子晏。” 他是何人?冥界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殿下。我颇为欣赏这皇帝的胆色,然这皇帝一口一个“朕”听得我甚是头晕。我抬头对扶霖道:“这样不好罢。” “怎的不好,”他移开目光,低头看我,“你是不想叫他瞧见在我怀里的模样?” “那少史已然死了,此时再来吓唬一个凡人,吓出毛病来了又该如何。旁人也就罢了,这一个是皇帝,死了会出乱子的。”我没顾得上理他的浑话,只耐心与他说理。 “你瞧着他这是被吓到的模样?”扶霖笑了一声,声音又有些凉,“在墙上挂你的画像,睡觉叫你的名字,此时梦见你了还只顾得上后悔辩白。你老实说,你那时在人间与这皇帝什么关系。” 我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他是君,我是臣,能有何关系?” 还欲再义正辞严谴责他几句,司命那荒唐命格又在我脑子里闪了一闪。虽非我所愿,但终究那皇帝怕是对子晏有什么念想。思及此,我气又泄了一半。 转念一想,我心虚个什么,与他又有何干系。 于是我又抬头,放轻了声音,带着微笑,道:“让老子下来!” 扶霖许是为本仙君的气势所唬,此次倒是老老实实松了手。 我落地站稳了,拍了拍衣袖,到底没敢在那皇帝眼前直愣愣变回去。 不想一抬头就瞧见那皇帝下了床榻,步履踉跄地朝我走过来。 他是要作甚…我瞧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又觉着作为一个神仙,不应当如此怕一个凡人,我便又朝旁边走了几步。 “子晏,朕不会害你,你莫怕。”皇帝有几分小心翼翼,瞧见我后退,又没往前头走了。 你当然不会害本仙君,只有本仙君害你的份。他这样子,又叫我心里有些同情。 “这么多年,你都未曾入梦。我夜夜盼你入梦来见你一面,却又怕……你见了我会怨我恨我,怪我没救下你,怪我害了你师父。”皇帝眼神殷切,又带着伤痛。 帝王朝堂多少秘史我又怎会不知,便是因史论杀了一个史官,再正常不过。一个皇帝,竟因为一个小少史露出这模样,一时我心里五味陈杂,不知该如何回他。 “你又对他生了同情,”扶霖在我身旁轻笑了声,“不过是欲念不得的懦弱,你当不至于看不清楚罢。” “非也非也,”我摇头,“只是惊奇,他竟知晓自己在做梦。” “皇上,”我想了一想,觉着有义务劝一劝,又提了提声音道,“子晏已死,生前种种,皆为过往了。且是个人命数,与皇上无关。生人与死者,隔着阴阳,各走一边,早不再有干系了。” 皇帝听了我这劝慰的话,眼睛竟亮了一亮,又朝我颤巍巍走过来:“子晏,你肯与我说话了,你……” 肩上叫谁揪着拽过了一旁,不用想也知晓是扶霖。他按着我肩膀,转头对那皇帝道:“子晏如今与我一道了。这不该有的念想,断了为好。” “大胆!”皇帝愣怔一瞬,又横眉怒目,“你竟敢……” 我只觉着无言,本仙君都未放在心上,扶霖竟跟个凡人一般见识。况且,扶霖还有什么不敢的么,我也有几分好奇。 然我知晓扶霖很是大胆,又没料到那人间的皇帝也同样大胆。他未说出竟敢什么来,转身倒是抽出了一旁架子上黄金雕镂剑鞘的剑,一把握在手中,锃亮的剑尖直直指了过来。 “有胆色,”扶霖颇为欣赏地瞧着他,语气悠闲。 场面愈发荒唐,我再瞧不下去,袖子里弹出一道仙诀。宝剑哐当坠地,那皇帝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有胆色是有胆色,先不说他伤不伤得着扶霖,凡人妄想弑神,当真是嫌弃命长了。 “你怕他拿剑捅我么?”扶霖低头瞧了瞧那皇帝,又眯眼看我。 我也低头瞧那皇帝,点头道:“我怕他一剑捅死你。” 我想了一想,还是须得叫这皇帝将方才所见忘了才是。见着我们之前,他当是安安分分的,谁知晓会不会因这一梦生出什么事端来。本就不想有何变故,还是原本的样子就好。我刚朝他脑袋上挥了挥袖子,便听得扶霖道:“这幅画也不用挂着了罢。” 他怎的要跟一幅画过不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6 去。我扭头道:“平白没了一张画,太明显了些。” “挂一副画在寝宫里,夜夜瞧着,”扶霖蹲在我身旁,又笑着瞧我,“你说,他是什么心思?” “许是……烧柱香祭奠也方便罢,”这笑容瞧得我后脊梁凉飕飕,我缩了缩脖子道。我自然知晓那皇帝什么心思,又不好说出来。 扶霖微微笑着看我,又将说什么。我嘘声,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不觉着奇怪么,这闹腾的动静也不小,皇宫里的防卫这般差么。” 扶霖漫不经心地往外头瞧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道:“还可以罢。你此时矮了,站起来瞧一瞧就知道了。” 我半信半疑地起身往外头瞟了一眼,立时后退了一步。 外头火把大亮,隐隐瞧着是将这寝宫围住了。 我赞赏地点头:“确然还可以。” “什么人,还不出来受死!”外头一声断喝。 “走罢,别叫他们以为少史诈尸了。”耳旁闻得一声,扶霖毫不客气地拽了我后领子,闪身离了皇宫。 ☆、一季风归云(五) 再站定时,已然出了重重飞檐的皇宫,至了一个街头。 眼前人群熙攘,响声鼎沸。街旁纷轶垂下各色灯笼,花市灯如昼,映得人影憧憧。大笑声,交谈声,入耳皆是细碎声响,浸透了尘世烟火的气息。 我将身子转了转,瞧了瞧那朦朦胧胧的灯笼,低头看了看锦缎的白色衣袖,有些惆怅。方才忘记趁那皇帝不省人事之时变回去了,如今至了这街头,我又不能演一出大变活人,当真是失策。 然我又想起另一出更为失策的事情来,那一群守卫听着了声响,说不准待会儿便要通缉起刺客来。 “没有什么刺客,他们会觉着只是做了个梦,”扶霖仰头看了看那些精巧斑斓的灯笼,连头都未转过来与我道。 我愣了一愣,随即想明白,怕是他出来时已然施了什么仙术了,倒也思虑周全。我整了整衣袖,只看了一个卖糖的摊子上扎了一垛子的糖人儿,道:“殿下读心术师承何人,我倒也想学上一学。” “往旁的谁身上用,那怕是要失灵的,”扶霖也凑过来瞧那活灵活现的糖人。瞧了一会儿,对我道:“想吃么,想吃哥哥给你买。” “……不想,”我喉咙呛了下,清了清嗓子,觉着他愈发没大没小。 “诶,这位小公子何必闹脾气呢,”卖糖人的一个妇人笑呵呵地对我道,“做哥哥的疼爱弟弟,做弟弟的也该懂事才是。” “夫人可认错了,我并非他弟弟。”我只笑着看那些糖人,却没瞧出来那是什么形状。 本仙君自然不是他弟弟。他弟弟另有其人,虽说这哥哥确然是疼爱弟弟的,然那毫不手软的一耳光与说坑便坑的行为,倒也难得他弟弟也真个懂事,没与他这个哥哥一般见识。 “叫夫人见笑了,他一贯如此,”扶霖不知悔改且不知好歹,竟顺着那妇人的话说了下去。 我没理会他,专心瞧了瞧,才瞧出那糖人儿捏的形状非是一样的。有的瞧着是猴子,有的瞧着是人,再仔细瞧一瞧,还有只兔子,真是有趣得紧。 “公子给小公子买些糖吃,小孩子家的,也就不闹了,”妇人目光慈祥,嘴边笑容也慈祥,只瞧得本仙君精神一振。 “公子慢慢买糖吃,我先走了,”我好言好语地对着扶霖拱了拱手,说罢没瞧他,转身便走。 将走出半步,后领子又叫拽住了。我伸手扯衣领,又赶忙扶了把那糖人摊子的架子才站稳。真乃是虎落平阳,三番五次拽本仙君的衣领,不过是变了个身形,真将我当小孩子了。老子比你大两百多年哪! 我无声地瞧扶霖,觉着眼神里当是传递出了谴责的意思。 “听话,”扶霖微微笑着,约莫在那妇人眼里只是个可亲的哥哥在拍弟弟的后颈,事实上他又一手拽了本仙君的衣领,另一手还不忘接过那妇人递过来的几个糖人。 老子憋屈得紧,又不能发作,只好深吸一口气,估摸着回了冥界再与他算一把账。 眼瞧着他真的递了根糖人儿过来,我咽一咽喉咙,颇为逆来顺受地接了,只瞧着那糖人儿,没说话。 “公子慢走,”身后那妇人极为开心,还不忘语气热切地招呼一声。想也知晓定然是卖出去的这一大把糖人儿的功劳。 “玩够了?”我转了转糖棍子,不屑地冷笑了声。 “你欠着我一声哥哥,忘记了么,”扶霖在一个灯笼旁站了站,又伸手搭了把那灯笼穗子的流苏。 “你缺这一声哥哥么,铃央天天跟在你后头喊,何苦与我过不去。况且,论岁数,你唤我一声哥哥才是正经,”我捎带着瞟了一眼那灯笼,那昏黄纸面上绘着锦簇的花团,两只彩蝶翩跹其间,映着柔和的灯火,极是好看。 瞧了这么一会儿,灯笼后一个满面堆笑的中年人朝着我两个看了过来。 我灵光一闪,伸手拽了扶霖袖子离了这摊子。听了一遭,便不想听第二遭。若是那摊主再慈祥地说一声小孩子闹不得脾气,本仙君真个要立时变给他瞧瞧,他是叫谁小孩子来着。 人潮纷乱,一时走了几步,转眼已瞧不见那灯笼摊子了。 我又盯着手上的糖人儿瞅了几眼,觉着有些幼稚。此时身旁又经过一个垂髫孩童,一手拉了一个妇人的手,一手也拿着根糖棍子,正搁在嘴里头又咬又舔的,糊得嘴边一圈的黏糊糖稀。我瞧一瞧那孩子的身影,又瞧一瞧自己手里的糖猴子,心想还好此处是人间,没人知晓我是谁,否则当真是要丢尽脸了。 “买了糖,不吃留着作甚,”我斜他一眼,又见他手中拿着的几根糖人。 扶霖面色悠然,侧过身子让了让一旁挤过的行人:“给你吃么。” 我被人群推搡了往前走,险些没站稳,又亏得人拥挤得很,没叫我摔一跤去。有些狼狈地在人流疏落的一边站稳时,随手捋了把袖子,我又发觉原本手中的糖猴子只余下一根木棍儿,那上面褐色的糖丝儿不知何处去了。 下意识一抬头,便瞧着前头一个姑娘后背的长发上缀个什么,黏黏糊糊的,隐约有个猴子模样,不片刻前还拿在本仙君手里,正是个糖猴子。 这……天地良心,我委实不是有意的。 正犹疑着如何悄无声息地给她取了去,那姑娘已然没入了人群,瞧不见了。 此时方觉着耳根有几分清净,扶霖竟未说些什么,实属难得。 我又往身旁一瞅时,心漏了一下。身旁并未有他的身影,只来来往往的人群。 方才还与我一道的不是,怎的这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了踪影。偌大的一条街,人又这样多,倒叫我往何处寻他去。 一时又拨了人群,我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7 往方才的地方走去。这少史的身量确然小了些,不妨又被人群推搡了几把。我索性在街旁站定了,想着叫这一波人过去了,再去瞧瞧他在哪处不迟。 张望了一会儿,仍不见他踪影。 一旁路人只匆匆惶惶去了,我站了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又来回望,觉着扶霖实在不叫本仙君省心。拿了糖玩闹也就罢了,来一遭人间街市,还走丢了。 “这位公子,可要算一卦啊?”背后一道人声,我立时回了头。这才发觉站在了人家的摊子前头,怕是耽误了人家生意。 我赶忙挪到一旁,带了歉意的笑:“一时未察,耽误老人家生意了。” “不妨事不妨事,”头顶戴了一根木簪的老头,笑呵呵地摆手。一身灰蓝的道袍,倒未有修道之人的出尘清高,很是平易近人。他拈了拈稀疏的几根胡须,眯着小眼睛瞅我,笑得有些莫测高深。 人间这些算命的,往往自诩能窥得天机,算人命数。倒不知凭据是何,且那凡间人的命数,由司命那不同寻常的脑子写出来,若能叫凡人猜着了,确然须得有几分本事。 “公子不算一卦么,贫道观公子骨骼清奇,相貌不凡,生平所历也非寻常人可比,往后……”老道士一手仍拈着,另一手执了根拂尘,不轻不重地一摆,搭在了胳膊上。 我只随意听了听,又朝着街里看。 “公子命途小有坎坷,但因祸得福。此时当一帆风顺,无往不利,往后……”我并未搭话,那道士又瞅着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一连说了两个往后,除却叫我好奇问一问他往后怎的,我实在再想不出旁的。本仙君都不知晓往后会怎的,一个凡间道士如何能知。 “这位道长,我着急寻人,便不打搅您生意了。”我朝他颔首,预备离了这处。 “诶,莫急莫急,年轻人呐,听贫道为你说一卦,不收钱的。”老道士孜孜不倦,又伸了手招揽。 未及我说什么,那道士又开了口,似是怕我不愿意捡这不要钱的便宜:“公子命数奇特,非是自身先天所带,而是……” “而是如何?”既然他如此热心,我也不好不给他面子,捎带着又接了一句。 “与旁的命数生了牵扯,”老道士又道。 这几个字入耳,我惊疑地转了头,仔细地看这道士。肉体凡胎,食人间烟火气熏出来的一个老道士,难道真能窥得什么?“如何牵扯?” 老道士见我正经看他,神情又莫测高深了几分,“公子此时所寻,也正是那牵连之人,贫道猜的对也不对?” “还有旁的么,”我低头瞧了瞧他摊子上摆着的卦筒,课签,并一张八卦图。心里琢磨,难不成人间的道士真个如此厉害,我一个神仙都能叫他瞧出命数,现今的凡人都这般不可小觑了。 “公子这牵连,又不止一处,且这些个牵连,一处因一处果,实在妙得很哪,”老道士叹息摇头,原先委顿的身姿又愈发立得正。 莫不是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前头说的有些对,此时这些我却不大明白。正欲问上一问,一旁又来个褐袍中年人,愁眉紧锁地与那道士道:“我来这街市,一个没防与我那孩子走丢了,道长与我算一算,我那闺女眼下在何处。” 我听了这些话,又有了些兴趣,这街上行人如此之多,若是这道士真个能算出那孩子在何处,当是什么得道高人无疑了。 “这位先生所寻的,是与先生命数生了牵连之人……”老道士拈一把胡须,掀起眼皮看这中年人。 “是是是,我闺女,”那褐袍中年人忙点头。 我一时失笑,父与女,可不正是牵连么。原来倒是我大惊小怪了,这道士自然不会有何窥得神仙命数的真本事,怕是察言观色,拿一套模棱两可的说辞糊弄人罢了,我竟也犯了糊涂。 身旁行人稀了许多,原本热闹的灯笼也零落了不少,我离了那摊子朝一头缓缓地走,顺道着回头瞧了一瞧,一时眼睛落了实处,我松了口气。 映了那阑珊灯火处,立着的颀长身影,除了扶霖,还有哪一个。背着光我看不分明他的神情,却心里又涌上一些意味不明的怅然,还有些失而复得一般的失落,叫我不敢细想。 “我寻了你许久,”隔得不算远,我不缓不急地走过去。近了发觉他又是那副神情,只瞧着我,脸上带了笑。 他手里还拿着几个糖人,瞧起来真像个温和亲近的兄长,若非我知晓他是何德行的话:“太矮了些,我瞧不见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又想起为他暗算一事,若不是这一遭,我能是如今这个模样么。 眼瞧着走了几步至了一道巷旁,我瞅了瞅四周,并未有朝我这边注意的人,便抖一抖袖子,变回了原先的模样。 还是本仙君这副样子用着好,视野都阔了几分。 “如今瞧着,夜市繁华,又无战事,当是百姓安居乐业,国运和睦,没出什么岔子,”我想了一想方才街市所见,觉着又省了一桩事。 “喏,”哪知扶霖并未听我说话,反将手里的几根糖又递了过来。 本仙君有些哭笑不得,活了千百年了,一个小神仙举着糖叫我吃,且我现在又不是那十五岁的少年模样,他不会觉着心里膈应么。 “又不好扔掉罢,本就是给你买的……”他笑得眉眼弯弯,然我却一股莫名气上了心头。 真当本仙君脾性好,不与你计较了。 我一手夺过那几根已然凉透了的糖,一把将他推到了身旁的墙上。 “殿下话说得亲疏无间,如我这般的,往往要多想三分,才想得清楚,”他脸上叫一侧垂挂的灯笼映得泛了晕染,眼里又落了零星灯火,瞧得我愈发火气上头,“只顾着玩笑有趣……” “若我说非是玩笑呢,”他靠着墙,抬了眼梢看我,嘴角仍带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微笑。 我瞧着他半晌,说不出什么来。想入非非,当真是件伤己愁怀之事,不大合本仙君这一贯作风。心里头想一想,又觉着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本仙君方思虑着大人有大量,后背撞上硬实墙壁时,才发觉又为他掉了个儿。 “你未曾想过,或者我与你说是玩笑,其实皆为真话么,”他一手握着我肩膀,一手若有若无地抚过我脸侧,堪堪停在了下颔上。 且看看他能作出什么妖来,我只淡然瞧他,不为所动。 “你该信我才是,”轻和的声音入耳,脸被抬了几分,能觉着气息近在咫尺。本仙君神智清明灵台安定依旧岿然不动。 “若是旁的谁也罢了,偏偏是他……”他再未有何动作,轻笑着看我,眼瞳背着光一片幽暗看不出情绪,未及我想一想此话又是何意,他又道,“我做些什么事,只想拉你入水罢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8 了,避不开的,便莫多想了。” 我惊奇地瞧着他,能将这缺德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悠然自得,当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他面不改色地说完这话,已撤了手退开身子来,转头瞧一眼天幕,又转过来对我道:“是时候回冥界了。” 好比预备了法宝去收妖一般,妖怪却拉着你坐下来喝了一杯茶顺道展示了它的广大神通,末了与你道一声别将你送出了门口。 本仙君拿着一堆糖人儿,一颗心颤颤巍巍,在稀落落零星灯火里觉着恍如隔世。 低头瞧了瞧手上的一把糖,既是给他弟弟买的,本仙君也就顺手帮他一把罢。 ☆、一季风归云(六) 回了冥界,我想一想,须得与冥帝回禀一声才是,好在并未误了时辰。 “现下便去回帝君?”我瞧了瞧手里攥得一把糖人儿,觉着还是当先回一趟思齐宫,如此拿着有些不成体统。 “不急,改日罢,”扶霖也瞧我手上的一堆糖人儿,口里随意道。 我却想起他所说冥帝与的一日之期来,他如今这闲淡的态度,莫不是…… 我只做提醒,道:“帝君不是限了一日之期么,误了时辰不好。” 扶霖似是有些意外地抬头,半边嘴角又弯了弯,道:“是有那么一说。不过,我未与他说今日去。” 果然,本仙君又叫他诓了。 再不欲与他废话,我只拿着一堆糖人儿,径自回了。 半刻后,我又拿着那一堆糖人儿,去了召旻宫。 叫扶霖诓了一把,且还由着他在人间作了一顿妖,此时本仙君还能替他聊表做兄长的心意,整个仙界怕是再寻不着如本仙君一般大度善良的神仙。 仙使见着我手上的一把糖,不知是何想法。但他进去通报的时候,转脸撞到了门框上,许是受了惊吓。 “有劳了,”我便将那把糖拿得再显眼一些,还不忘带了和善的笑意。 没见识,不过一把糖人儿,也至于大惊小怪成这样子么。我只拿在了手里,又未戳进嘴里咬。 仙使自然无法领略到我这和善眼神背后的深意,只眉毛抽搐,一张脸憋得很是辛苦。瞧得本仙君赶忙撩了衣摆进了院中,也好与他留个泄笑的时间,免得憋坏了。 转了几转,方至了院中。 长辞正坐在院中石头桌子旁,一手拈了一枚黑色棋子,瞧着当是在下棋。桌子另一头却趴着个绿衣姑娘,头埋在胳膊里不省人事,正是华颜。 “我来与殿下送个物件,”我背着手踱过去,开门见山道。走得近了才瞧见桌上棋盘上的落局,一黑一白各自占了半壁江山,胶着不下。长辞原是在自弈。 他站起来,又很是客气地请我在石桌子一旁落座。这才问道:“甚么物件?” “便是此物了,”我风轻云淡地从背后攥出一把糖人儿,递出几分。那糖人儿还有四五个,一个兔子形状,一个猴子形状,还有两个小人儿,形状清晰完整,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长辞瞧着那把糖人儿,愣了一愣,又默了一瞬,问道:“这是……” “啊,殿下未见过此物么。此乃人间的糖,用了糖面兑上清水,熬作糖稀,再粘在棍上吹出形塑来,便成了这模样。”我讲得不厌其烦,条理清楚。长辞他应当是听懂了才是,那他为何用这副神情瞧我? “司簿原来好这样的吃食么,”长辞片刻敛了神情,淡淡一笑,道。 本仙君可不是好这样的吃食,你那好哥哥存心折腾罢了。 我正欲为他两个兄弟情深推波助澜一把,便听得一个带着些迷糊的声音道:“什么吃的,有吃的么?” 我闻声瞧去,揉着眼睛的华颜惺忪地东瞅西瞅,瞧见我,又问了一句:“你们在说吃的么?” 我便拿了那一堆糖人儿与她看,本着传道解惑的精神,又为她照着方才的话解释了一遍。眼瞅着华颜的眼睛渐渐睁大,神情也清醒起来。然她似乎并未将我说的话听进耳朵里,只瞅着那一堆糖人儿,片刻后回过头来,道:“司簿,你何时来的?” “方才,”看来倒也不用担心长辞会将这一堆糖扔了,有分忧的在此了。 华颜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袖子,抬起撑着脸道:“你给二殿下买的糖么?” 长辞在一旁无法言喻地看华颜一眼,只将方才那一枚棋子放入了棋碗里。 “并非我买的。扶霖买的么,”我将包袱抖出来,脸上笑意愈发真心实意,“有公事去了人间一遭,他见着了街上卖糖人儿的小贩,一时想起了二殿下,所以才买了与二殿下吃的。” 长辞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停了一停,那枚黑色的棋子“嗒”地一声清脆响,落入了棋碗中。 “那他为何不自己来送?”华颜接过我递过去的一根,眼睛瞧着那糖兔子,口里还不忘问我。 “许是自己不好意思罢,”我又甚是周到地侧身递给长辞,“殿下不尝一尝么?” “不了,”长辞瞧一眼那糖人儿,又拈出一颗白子来,看着棋盘,平静非常道,“难道王兄不是买与司簿吃的么?” 本仙君哈哈一笑,只做淡定:“哪里哪里。” “那我不吃了,大殿下与司簿买的,我吃不得,”华颜方要将那一根糖兔子塞进嘴里,听了长辞的话,又嘴角耷拉下来,手一伸把那糖又递了过来。 这又是哪门子怪事,如何便吃不得了。本仙君一头雾水,又估摸出一点味道。 “非是与我买的,莫听二殿下玩笑,”我忙摆手,顺道将手里余下的几根都递了过去,“华颜姑娘若不吃,二殿下又不要,回头扶霖知晓了,怕是会心里闹堵的。” 本仙君这话果又凑效。华颜听了此话,瞪我一会儿,又接过了那几根糖。 我又松了口气,几根糖从人间拿至冥界,若是这厢再给不出去,我只得去找一找宴宁,送与他了。 华颜在一旁专心地解决那几根糖棍子,我瞧了瞧那棋盘,不自觉凑得近了些看那局势。 “司簿来弈一局如何?”长辞将手中的白子又放回棋碗里,开口相邀。 我在天界时,也与尘悬下棋,且鲜有败局。自然,未免着赢的次数太多,偶然也故意输上一输,免得尘悬吃了气,又少了许多消磨功夫的乐趣。且下棋这个事情,本就意在其中,也是那落子斟酌的过程有意思罢了,结局却不用多作计较。本仙君一向如此认为。 此时与他下这一盘棋,却又叫我生出些想赢的心来。若是输了,怕是会叫他看轻的罢,我心道。 “重新来罢,”长辞说着,已伸手收那棋盘上的棋子。 “就着此局也可,殿下不是布了一半了么,”我拦了他收子的动作,低头瞧着那棋盘道。 “皆是我无聊时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39 自己摆的,司簿想法棋风定与我不同,莫为这已有的落子困顿了才是,”他顿了顿,又淡声道。 也说得有理,我便未再说什么,只与他一块收棋子。 一时收拾干净了棋盘,我执了白子,他执了黑子,又一枚枚落下去。 棋子不过占了少半个棋盘时,我思虑的时候已占了大半数时间。须得稳住眼前,又得埋下往后的局。然定下眼前易,捎带着铺了以后却难。 我拈着一颗棋子反复把玩,终叫我瞧好了一处落地。正往那格点处搁时,闻得一个声音:“殿下,铃央帝姬来了。” 本仙君手一晃,嗒地一声响,棋子偏了两个格,与他送了一子,捎带着没了半壁江山。 当真是扫兴。 我瞧着那棋子,后悔晚矣。 长辞只“嗯”了一声,抬头与我道:“司簿可要重落一把?” 既是落了,论不得什么由头,已然是落错了。且兴致扫了几分,也未有补救的心思了。我将手中的一颗棋子扔回棋碗里,道:“罢了,覆水难收。” 华颜不知何时已经利索地将那几根糖尽数吞进了肚子里,此时又一挑长眉,又看一眼我,却未说什么。 若是以往,铃央来了,本仙君自是要寻个借口离开。此时因这棋局被扰,竟也生出几分气性来,我倒要瞧瞧,这一位又是做什么来了。 “呀,司簿也在此,”铃央带了几分惊奇道。 我点一点头,觉着棋当是下不了了,便慢慢地收子:“帝姬也赶着来二殿下这里,甚巧甚巧。” 华颜从一旁站起来,叠着双手福了一福。 铃央“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好似方才吃了糖的是她:“我来看一看二王兄。” “有劳帝姬记挂,殿下好得很。”华颜倒是未看铃央,只眼睛不知看着哪一处。 “过不久当是帝后的诞辰了,我记着上一次的时候,王兄有恙在身未曾出席。此次又临近了,可要保重才是,”铃央一手揽着宽大如云的衣袖,也自发地在那石桌旁坐了。一时三个坐在一张桌子上,又叫我忍不住想起身,然铃央怕是如此惯了罢。走与不走,皆不会有何改变。说不得本仙君在此还能出些什么力。 “帝姬费心了,”长辞只在一旁一枚枚拣棋子,又抬头与华颜道:“与司簿沏一壶茶来罢。” 华颜欲言又止,也只跺一跺脚,闷头去了。 “二王兄只见着司簿,铃央倒是连一杯茶也讨不着。”铃央嘟了嘟嘴巴,分明还是个少女的天真仪态。 “一样的么,说哪个都无甚分别。帝姬要喝,殿下也不会不叫帝姬喝不是,”我将白子捡干净了,又握在手里放到了棋盘中。 “我是真的担心二王兄呢,”铃央歪着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说起来倒是不知今次二王兄准备了什么贺礼,扶霖哥哥老是替王兄送贺礼,帝后都只接他的那份了。所以,二王兄定要保重才是,到时候不叫他占便宜了,气他一气。” 多么俏皮的妹妹,这口才怕是尘悬也比不过她,往后见了尘悬定要打趣他一下。 “也许我今次不须染疾,活不到那时,也只好叫他占了那便宜了,”长辞说得轻描淡写,只将那棋子搁好。那股拒人千里的意味可为眼见似地从他那厢漫过来,叫本仙君深吸一口气,心里又觉着,何至于说出咒自己的话来。 铃央惊讶地张了口,似是着急地在桌上拍了把手,道:“怎的说如此不好的话,好端端的,二王兄可不要乱说了。” “帝姬觉着,这话不算好么。若我真的活不成了,这当是一桩好事才是,各生欢喜,我也落得安宁清净,”长辞此时语气倒有几分像扶霖,话说着慢悠悠,偏偏还带了凉意。也真难为是兄弟俩。 铃央脸色已变了几变,但还挂着笑。她还未说出什么来,身后“啪”地一声破碎声响,接着便听见华颜声音有些抖:“帝……帝君……” 我赶忙起身转过去,果见是冥帝,不知何时来的,更未闻得仙使通报。 “帝君,”我拱手低头,身后长辞与铃央也出声见了礼。冥帝却未说什么,只看着长辞,一双眼睛深似寒潭,脸上喜怒不辨。 “父帝,你也是与铃央一样来看二王兄的么,”铃央拎着衣裙,步子轻快地迎上前去。 “你来此作何?”冥帝将眼神收回来,看向铃央时,眉头皱了皱,脸色轻和了几分。 “我方才说了呢,”铃央撅了撅嘴巴,又两手抱着冥帝的胳膊,“来瞧瞧二王兄。本想着是叫二王兄保重身体,莫要再有恙,往常帝后生辰都见不得二王兄。可二王兄约莫又不大高兴见我,说是自己死了好……”话说到后面,已低了下去,带了几分委屈。 姑娘,既是知晓人家不大高兴见你,又巴着赶过来,何苦来哉? “二殿下说一说玩笑罢了,帝姬不须当真的,”我漫笑道,只觉着这一家子个个找事作妖的本事实在不赖。 “身体有恙,便去不得了么,”冥帝全没听见本仙君所说,由着铃央抱着他胳膊,也难为他还能将话说得含威带怒,“她是你母亲,莫非你觉着,不值得你去一去。” “儿臣不敢,”长辞低头跪下了。 冥帝只看着他,那眼神非怒非厌,只冷如玄冰,还带着陌生与探究,好似前面跪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即将为恶的妖怪。 妖怪……这个想法涌上心头,叫我心中一个激灵。 “此次还请不动你么,”冥帝此时才与铃央摇头,将她扒着胳膊的两只手捋下来,铃央又努了努嘴。 明明是爹与儿子,不知用这讽刺挖苦的语气是作甚,听得我倒生了几分膈应。好歹本仙君一个外头的神仙还在不是,也得与他留些面子罢。 “无事也不须说什么死了活了的话,做小把戏耍小聪明,与人闹笑资,”未等长辞说话,冥帝瞥了眼角看长辞,丢了几句出来,“起来罢。” 我未看长辞是何神情,只见着华颜咬着牙,两手攥着衣角,眼圈瞧着又红了。 唉,叹息一声,也只得道一句何苦。 “走罢,”冥帝拍了拍铃央的头发,再未说什么,不经意地看华颜一眼,转身走了。铃央倒是还扭头过来与我点一点头,又颇为不忍似地看长辞一眼,也转身去了。 华颜只闷头蹲身收拾着碎瓷片,我站了站,也蹲身去与她一道收拾。 一滴水落在了眼前的一堆瓷片上。我顿了顿,捋了捋袖子,对华颜道:“我来收拾罢,华颜姑娘这是怕打碎了茶壶二殿下责怪么,莫怕,本仙君定为你求个情。” 一声响亮的吸鼻子声,华颜并不领情,脸皮绷得极紧,声音含混却有力:“求个什么情!哪里要求情!” 这小孔雀脾气也这般大,本仙君又啧啧摇头。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0 长辞也蹲下来,捡了块碎瓷片,声音仍轻淡:“叫司簿看笑话了。” 本仙君能说何话,说眼前瞧得这不算笑话,我与你讲个真的笑话? “殿下方才说的有些伤怀罢,怎的扯到生死了,”我在脑子里寻了半晌,才寻着“伤怀”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词,因我又不能说莫名其妙。 “或许有一日,司簿会知晓我说的是实话,”长辞仍低了头捡茶壶的碎片,垂着眼,脸上没什么旁的情绪。 ☆、陌上桑(一) 我在院中瞧见那数月前埋下的竹根冒了嫩芽时,正是朔令帝后生辰的前一日。 泛着嫩黄的几片幼芽,怯生生似地冒出了褐色的泥土上,沾了一些透明的露珠,又显得甚是可怜。 此时发了芽,将来便可再生出些叶子,抽茎拔干。虽说比不得南海那片紫竹林,照着我在天界时候那几竿子翠竹长当是不成问题的。瞧着冥界不见白日的,也真是难为这些物件了。 拿了木勺子舀水时,也提了几分心思,怕不小心将水灌下去把那芽给浇坏了。我便又小心地将水倾在了土垄里,瞧着那水缓缓地渗进去,把一大片泥土弄得潮湿松软。 将收了木勺起身时,门口仙使递来一封信,我只拿过去瞧了眼封皮。仙使又道:“华颜姑娘想见一见司簿,此时在外头。” “你去叫她进来吧,”我没来得及瞧仔细那信皮,却有些意外。华颜来我这处作甚? 仙使低头应了一声“是”,就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华颜进来了,一手攥了衣角,一手握着拳头。瞄一眼地上,又瞅一眼我,只不说话。 我顺手将信扔进了袖子里,瞧着她这副样子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坐罢,”我将木勺子搁在院中,又请她进了屋子里头,“华颜姑娘可是觉着上次的糖好吃么,不过只拿了那些,如今来可是没有了。” “不是,”华颜面皮松了松,瞧着又有些颓唐,倒是在一旁落了座。 我也未催她,转身照了惯例倒上一杯茶,递了过去。 “多谢,”华颜伸手接过那茶,两手捧了,又愣愣地瞧着那冒气的茶汤,险些入了神。 我自顾自啜了一口,觉着这茶并无一点甘味,只淡淡的清苦。好在水温恰当,入了口中温热暖醇,那些苦味也不是那般明显了。 “难道二殿下发了脾气,华颜姑娘受了委屈,才来我这里么,”我坐了片刻,觉着还是问上一问为好,瞧这模样,说不准当真有何难事。 “怎可能,”华颜斜了我一眼,又将手中的杯子搁在了一旁,两手拢在膝盖上。转头与我道:“明日,是朔令帝后的生辰了。” 我点一点头,只做个回应。 “我不想叫二殿下去,”华颜蹙着眉看我,“他若是去了……”未说什么,只又踢了踢鞋子。 “怎么,”她如此一说,我倒是又记起半月前于召旻宫中见得冥帝的那一面,不去定然是不行的了。我又打趣她,“对他的事如此上心么?” 华颜又瞪我一眼:“司簿尽往歪里想,说甚么上心不上心的。好端端的,也能叫你们这些整天咬文嚼字的说得变了味儿。” “华颜姑娘莫气,我说着玩笑的,”华颜这话该对了扶霖说才是正经,甚么时候拿这话堵一堵他,倒不知会是甚么情景。我正色与她道,“殿下怎能不去,你忘了那次你为何摔了茶壶么?” “可去了呢,头几次如此,往后还不是一样,”华颜脸上又显出不耐来,“我也不懂那些神仙。朔令帝后是殿下的母亲,可殿下送与她的生辰贺礼她却不要。说是眼不见为净罢,偏偏你们帝君又非要叫殿下去,去了又有意给难堪,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听明白了这意思,然那一声“你们帝君”又叫我觉着受之有愧。未叫我来得及辩解,华颜又道:“若是明日不去,又不知晓要如何。明日再去了,也好不到哪一处去。” “唔,”我见她停下来了,才点了点头,道,“确然听着是桩烦恼事。但二殿下都未说什么,你好像比他还着急。” “你瞧殿下那个样子,心里怎么想的会说出来么,”华颜眉又蹙了几分,“我说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可呆在冥界这般久了,只见着他过得不好,却未与他做过什么。” 你自然做不了什么,一个仙力薄弱的小孔雀,又无甚地位,且还不是这冥界的。 “往后呢,华颜姑娘有何打算么,”我又有些好奇,她一直留在此,到底是个姑娘,时日久了终会有些不大合适。 “打算?”华颜疑惑地看我,随即神色又舒展开来,“我是想着出去寻我母亲。可总觉着未帮着殿下什么,我想一想我走了,他孤零零的,又觉着不忍心。” 我沉吟一瞬,还是实诚道:“其实华颜姑娘在不在,二殿下的处境也不会有甚改变罢。” “……你说得也是,”华颜脸色有点难看,又两手攥了膝盖上的衣裳,叹了一口气,“殿下说他三千岁的时候,便可离了冥界。我自然不能等得那时候了。” “大殿下还在的么,”我又道。 华颜怔了一怔,泄了气似的,却未说出什么来。 我瞧她的样子,觉着当不是来与我诉苦水的才是。我又转身续了杯茶汤,坐下来问她道:“那华颜姑娘此时来,可是有什么难处么?” “我是想叫司簿帮忙想一想法子罢了,明日的时候,如何叫殿下免了为冥帝与帝后责难。最好不去那宴席上,不若定是会瞧见铃央,”华颜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听着很是丧气,“你不是很聪明么,定是能想出来的罢。” 本仙君一时神清气爽了几分,道:“华颜姑娘慧眼如炬。” 然这法子如何能想出来。他若是不去,明明白白地与冥帝作对,去了又如华颜所说,见着铃央与朔令帝后定是不可避免。本仙君极是相信,即便长辞躲着铃央走,铃央也能自发地撵上去。 思来想去,朔令帝后那一面是避不开了,也只不见铃央便可了。如此倒也好办,只递了贺礼,随意造个由头喊了他离去便可了。 本仙君思虑了一瞬,又觉着好笑。竟叫一个小丫头弄到要躲的境地,果真如华颜所说,不在冥界倒是好办了。 “不妨事,明日我瞧着些,”我与华颜说了一说,又道,“大庭广众的,众仙家都在,也不会如何。” 华颜瞧着很是不信任我的模样,但也无法。若是她自己有法子,便不会来找我了。她瞧着怕是觉着如天大般的事了,其实确然不会如何。长辞瞧着也是不放在心上罢,不若也不会觉着是笑话了。 翌日,果有陆陆续续的仙家前来赴宴,捎带着与朔令帝后贺生辰。 宴席还未开,我手撑了一根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1 柱子,已朝着门口瞧了不下十眼。 来的仙家愈来愈多,我估摸着自己直着脖子张望的模样有失风度,索性也不抱那根柱子了。我至得那宴会门口,与门旁迎接仙家的仙使道:“若是待会儿,天庭里头的摇倾仙子至了,劳烦告知我一声。” 仙使拱手,又转了身接仙家的帖子。 本仙君确然在等摇倾。天庭上头成德星君的妹妹,害本仙君至了此地的祸乱之源。 昨日接着那一封信,一手字迹龙飞凤舞,本仙君一见先是一震,又是一惊。这写信的竟是摇倾,那“南海一别”开头的信件还叫我留着些忌惮。抖了信纸展开瞧时,我又欣慰了几分,这字本仙君看得懂了。 摇倾信上说,朔令帝后的生辰自己将会前来,本仙君算个旧识,那往前的一出闹剧也不须放在心上了。 看来摇倾不单单大了年岁,见识得这样开,又叫我唏嘘不已。 这一封信瞧完,也叫我生出些主意来。于是有了此时我在此等的这一等。 刚转了身,肩膀上叫谁拍了拍,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司史,许久不见。” 我转了身。 眼前的女神仙一身利落短衫,领口袖口绣了卷云纹,乌发只绾了一绾,斜斜簪了一根步摇。明眸皓齿,正抱着胳膊与我笑,不是摇倾,又是哪一个? “摇倾仙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微微笑着,拱了一拱手。 摇倾挑了挑眉,十分不避讳地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我却忘了,如今叫不得司史了,须得叫司簿。” “一个衔号罢了,叫什么都无甚大差别,”我只无奈地摇头,又与她一道往里头走,“一别经年,倒不知仙子可作了战神么?” “还未,”摇倾撇了撇嘴,又拉长了语气,道,“我哥哥说,我心气浮躁,现下作战神,怕是要惹出什么事来。只如他那般,整日里头钻进书堆里,怕是才不能叫做心气浮躁。” “星君是不想叫你涉险罢了,”我又闻得心气浮躁这一说,许久不听还有些久违。 “小瞧我的本事才是,”摇倾又对着跟随的侍女摆了摆手,“你们先去将贺礼拿过去罢,我与司簿说几句话。” 摇倾转过头来,又“噗嗤”一声笑了,道,“说起来那时候在天界,我还真有几分无理取闹,还累了你一把。不过,司簿如此大度,想是不会与我一般见识的。” 本仙君自然大度,成德星君在上头,不大度也得大度。 我又引她让过一旁的仙家,谦虚道:“哪里,我当年也不懂事么。” 一时未顾得上抬头,我与摇倾在一根烛火后头站定,才避了避瞧得有些眼花的一干神仙。烛火有些晃眼,我往后挪了挪,又觉着撞了谁一把,侧了身子道了声抱歉。 摇倾往我身后随意瞅了一眼,又抿着嘴笑道:“我记着那时瞧着司簿便很是顺眼,多年不见,现在瞧着果更为顺眼了。” 好歹是个姑娘家不是,年岁大了,胆子也放开了,说这般话倒是落落大方。眼见着她是玩闹,我也不与她计较,只回了打趣道:“仙子如今才是花容月貌更甚……” “司簿可是忙得很?”一声凉凉的声音忽而从背后传来。本仙君脖子一凉,后知后觉地回头瞧了瞧,方才为我撞着的那一位仁兄。 仁兄唇边含笑,眼梢狭长,好整以暇地迎上了本仙君的目光。 本仙君淡然地扯出一个笑,心里又淡然地想,哦,原来是撞着扶霖了。 “司簿可莫说了,本就与你叙叙旧的不是,”摇倾也不在意我说的话,只又落落大方地笑,“要么换个地方罢,此处有灯影暗了些。” 其实也不是不可的。然本仙君又觉着如此直接应了有些不适。 “灯影翩跹,叙旧不是恰好么,”扶霖又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是我扰着二位了。” 我扶了一把那灯火柱子,诚恳道:“没扰着罢,你在不在此都不妨事的。” 这话说出口,好似变了味。 于是我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陌上桑(二) “这位是……”摇倾有些好奇地看扶霖,又拿了询问的眼神瞧我。 我只得说这位是冥界的大殿下。 “喔,幸会,我是摇倾,”摇倾点一点头,又爽朗地笑,“你找司簿可是有事情么?” “有,”扶霖也点一点头,执棋落子般地吐出个字来,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扰着两位了。” 我立时清了清心神,他能有何事,那为他折腾出来的事算不得有事。眼下还是交代摇倾帮我一个忙要紧,再过得一会儿仙家多起来,铃央再来了,便晚了。 “殿下有事情稍后再说罢,此时我有些请求要与摇倾仙子说一说,”我只正色与他道,又顺道使了眼色示意我确然是有正经事情要做。 扶霖瞧着我,当是将我的意思领略了,他又道:“也罢,司簿看着此时确然有些忙。也无甚要紧事,只是想与你说一声,昨日晚上……” 他说到此停了停,我顺理成章地接了一句:“昨晚如何?” 摇倾也瞧着我两个,神色依旧好奇。 “你衣裳落在我那处了,”扶霖极为自然道。 本仙君衣服落他那处了?!我一时愕然,又想了想,昨日晚上我在做些什么来着,分明是蹲在我那思齐宫里头,凑着灯火瞧了瞧摇倾的信,又翻了几页上任司簿留下来的笔记。如何会至了他宫里。 虽说冥界未有日头,不见青天白日,也不兴睁眼说瞎话到这般境地罢。况且话说到此种地步,与血口喷人信口雌黄有何分别。 本仙君悲愤地想了一想,确然无甚区别。这摆明了是含血喷人。 “晚上的衣裳?”摇倾睁大了眼睛,说出的话更为不堪入耳,“司簿睡在了殿下宫里么?” 这话如何说的!怎的叫做本仙君睡在了他宫里?况且本仙君根本未去他那里。 “我昨晚……”我字句清晰,义正辞严道。 “无妨,你接着与摇倾仙子说事情罢,我回去与你取,”扶霖悠悠稳稳地说出口。抢白颇得本仙君的精髓,不落慌张,又说得稳当,且截话头截得很是及时。 “喔,”摇倾转头瞧一瞧我,又瞧扶霖,脸上有些若有所思。 “不,我稍后再与仙子说……”我委曲求全地瞧着他,言辞恳切。 老子何时又招惹他了?当真存心不叫我安生。 我只得与摇倾颔首,道:“我去去就来,真个有事要请仙子帮一帮。” “去罢。本仙就在这宴席上,不去旁的哪里,”摇倾善解人意地笑,又朝我摆了摆手。 “殿下到底有何事,”我与扶霖至了一旁,觉着他好似债主一般,但我并未欠他什么,竟也要这般低声气,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2 实乃是天道不公。 扶霖眼睛随意地瞥了瞥这宴会上的众仙家,毫无愧色道:“无事。原先是有的,但此时忘了,也就罢了。” 料得他定是如此,我又有些惊奇自己竟不觉着惊讶愤怒,难不成真个习以为常了么。这可万万使不得。 “好罢,既是无事,我便先去了。待殿下记起来是何事再说不迟,”我又叫他坑了一遭,还能如此好颜色地与他说话点头。凡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撑船算什么,如本仙君这般肚量,撑个泰山都算不得问题。 将转身,身后又一道清沉的声音:“慢着。” 我攥了攥拳头,估摸着大庭广众下打斗怕是不好。又顺势理了理衣袖,用我那能撑五岳的气量回了头,轻声缓语地道:“殿下还有何事?” “此时记起来了,”扶霖又望了望那头已在席间落座的摇倾,转头道:“你有何事相求她,还非她不可么?” 自然不是非她不可,只是现下没比摇倾更适合的女仙家。且摇倾怕是对我还有些不值得一提的歉疚,这小忙她当是会帮一帮的。我顺道叫她帮忙,也有借了她这心思的意味,有些不足为人道。 我觉着与扶霖说一说那要帮的忙也无妨,便如此这般地与他提了一提。 扶霖听罢,倒是未说什么,只停了片刻,笑道:“你果为他这般上心。” 我瞧着那带着些自嘲意味的笑,觉着不明就里。如何叫做上心,如何又好似顺理成章一般。 华颜说的话还在脑子里有些印象,我又没了拿那话堵他的心思。他此时是觉着自己做哥哥的,却叫我一个不相干的神仙操了心? “前些日子,我去二殿下宫里,恰巧帝姬也去了,”我简略地与他说道,“后头帝君也去了。昨日华颜与我说,不想叫二殿下来赴宴,又想不得法子,便来寻我。” “确然寻对了,也是个好法子,”扶霖早落了方才的神色,又哂笑了一声,“但这也至于这般兴师动众么,便是挨几句难听话又如何了。若是至得性命攸关时候,司簿也生死以之么?” 我这个为他诓的苦主还未如何,他又是闹哪门子气。动辄又扯到了生死,好似长辞哪天就要立时死了一般。 “真到了那时,为他收个尸,免得化作一把灰散在风里了也无谁问询,”我不客气地道。本仙君并无平白受气的义务,若是个姑娘不可理喻地发脾气,本仙君也就忍了。偏偏他做兄长的,即便挨几句难听话确然算不得什么,闹脾气又是为哪般。 一时有些气闷,他仍如往常那般衔着一点笑,瞧不出是喜是怒。迟了会儿,才缓缓道:“早知是如此的,我计较什么……方才一时之言罢了,你气性倒是大。” 恶人先告状也。 好歹他良心发现了,嘴上还要占些便宜,就占了罢。 我转头一瞧,宴中的神仙来了一大半,须得赶紧与摇倾说一说了。正要说他说一声,他已先开口道:“去罢。母后也已来了,我过去看一看。” 说罢只朝着那宴厅前头去了。 我与遇着的仙友一路颔首,有些不甚容易地至了摇倾在的那处。 “怎的听着有些奇怪,”摇倾听了我与她说的几句话,蹙了细长的柳叶眉。又瞧着我,似是不确定地道,“叫我去勾引这冥界的二殿下?” “非是勾引,非是勾引,”我痛心疾首与她摇头。本以为许多年了,她当是长进了许多,没想到还是这般没学识,那时候不看书,如今也好不到哪处去。我又耐心地与她示意道:“你瞧见那个女神仙了么?穿粉白衣裳的那个。” “瞧见了,笑得像朵花,”摇倾稍稍扬了头,顺着我眼神的方向望了望,瞥了瞥嘴,“你叫我瞧她作甚,觉着她好看?” 我又摇头道:“方才不是与你说了么。那二殿下是她哥哥,只不过这位帝姬喜好缠着她哥哥,她哥哥又不大想叫她缠着。况且,每每她总要引一些麻烦事。” 摇倾恍然地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不省心的么。这么大了,依赖哥哥做什么。” 可不是么,摇倾说的何其正确!这么大了,依赖哥哥做什么。 “正是如此说,”我赞同地点头,“但她年纪小,比不得你这般有觉悟,还不晓得自己烦。过一会儿开宴后,你去寻一寻那二殿下,与他寒暄几句,莫叫帝姬缠他。” “我与他寒暄几句便可?”摇倾将信将疑地瞧我,“我又不在此处多呆,闹闹哄哄的,吵着头大。” 我便又与她道:“你只做有话与他说,随意借个什么由头将他喊出去,且定要叫朔令帝后瞧见。往后的再不必管了。” 一个女神仙唤一个男神仙出去说几句话,有些脑子的都知晓定是什么与花前月下有关的事。叫朔令帝后瞧见,也正是有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天界里头的仙子欲与她儿子窃窃私语,一介帝后,还能拦了不成。 摇倾未说话,瞧着是在忖度,过了一瞬,道:“也好,便作是帮你的忙。那二殿下在何处呢,我又不认得他。” “喏,”我偏头努了努下巴,叫她往前头右手边看。 当中还隔着一些仙家。但仍可瞧见长辞,一身黑衣沉静,半边侧脸淡漠如水。 摇倾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又上上下下地拿眼光打量我,啧啧道:“那殿下模样这般顺眼,将你也要比下去了。”自顾自感叹似地瞧了一会儿,又转回头安慰似地道:“你莫担心,我方才说得不算。你俩的顺眼不是一个路子的,你也很顺眼。” 我哭笑不得,只听了一听。又与她道:“至前头的位子罢,你既是替成德星君来的,坐这后头虽说不吵闹,有些不大合适。待会儿也顺道去。” 摇倾瞟了瞟周遭,只跟着我至了那宴席的前头。 至得近了,竟也算不得声音乱,许是离那宴会的主角儿有些近的缘故。前头的一些什么动静,倒是瞧得清清楚楚了。 铃央与她母亲正与朔令帝后说着话。 那瑟阿夫人一身雪白裙裳,一手扶了铃央的肩膀,带着和煦的笑,道:“帝君说我若是不想来,便不叫我来了,但怎能这般无礼呢。那时候我太小气了些,算不得什么事,自己一时想不开,倒连累了姐姐受了一遭苦,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不需在意,本宫也未放在心上,”朔令帝后只淡淡道。 “姐姐果真大度。我想着此时须得与姐姐贺生辰才是,若是不来,真个是没礼数了。”瑟阿夫人又笑,映了清丽的眉眼,又抚一抚铃央的头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疑惑地看了看,又问朔令帝后,“帝君还未至么?” 朔令帝后神色有些冷了,嘴角还挂着一点笑意,道:“怕是有些忙罢。再者今次生辰的是本宫,非是帝君,来与不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3 来无甚影响。” 瑟阿夫人只低头瞧铃央,道:“去瞧瞧帝君在做什么,请他过来,帝后的生辰怎能不来呢。”瞧着铃央应了声,又对帝后道:“当是一会儿便至了,姐姐莫担心。” 朔令帝后未再接话,瞧了瞧宴厅,与一旁的仙侍道:“赴宴的仙家来得也差不多了,说一声开宴罢,也不须什么繁琐的过场。” 仙侍低头应了。 瑟阿夫人笑了笑,也去寻了自个儿位子坐了。 “你在瞧什么,”摇倾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又突而惊奇道,“咦,你不是与那大殿下一处睡的么,他怎的不坐你这处?” 本仙君恰巧一口酒含着,关键时刻咬紧了牙关未喷出去,尽数呛在了喉咙里。 “一处睡的”这话是乱说的么! “可莫要如此说,会叫旁的仙家误会的,”我将白玉酒杯搁下,顺了顺气,严肃与她道,“回头问一问成德星君,这话是作何用的。” “搬他作甚,”摇倾不屑地瞅我一眼,又道,“难不成我会错意了么。即便不是这个说法,也差不离罢。” 我竟与一个女神仙说这辩解不清的事情,真是糊涂。 “他说着捉弄罢了,你不须会什么意,”我尽力叫语气不经意一些,轻轻揭过最好不过。又接着她话头道:“他自然要跟他弟弟坐一处的。你瞧着差不多了,就去罢。” 摇倾果未再接着计较,拿了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道:“过会儿,等那不懂事的帝姬将去的时候,我再去不迟。” 铃央方才叫瑟阿夫人使唤了去叫冥帝,此时倒不在宴上。我伸了脖子望了一圈,也未催她,只点了点头:“也好。” ☆、陌上桑(三) 不过半刻,冥帝已然来了,却不见铃央。 众仙家闹闹哄哄起了一遭身,虚言几声,又纷纷坐下了。 “帝君此时方至,妾身以为帝君不来了呢,刚刚叫铃央去请帝君了,”瑟阿夫人有几分惊讶地开口,揽着飘飘的衣袖起身迎了上去。 冥帝缓步踱了过去,应了声,又道:“坐罢,方才有些事情,怎会不来。”说着在瑟阿夫人身旁落了座。 朔令帝后同在一席,闻声只也矮身落座。看冥帝一眼,又移开目光,似是专心瞧着眼前的菜肴,说道:“谢帝君前来。” “都是一家的,姐姐这般见外,怎的还与帝君道谢,”瑟阿夫人笑道。 冥帝未说什么,深深地看朔令帝后,然朔令帝后并未看他。 “这酒这般淡,没什么味道,不好喝,”摇倾又在身旁道,说着嫌弃地将那杯子推远了些。 我转过头来,瞧了瞧那空了一大半的琉璃酒瓶,又瞧瞧摇倾那一点也未变的神色,奇道:“这一壶我只饮了一杯罢,大半皆为你喝了。既是不好喝,又是如何喝下去的。” 摇倾提起那酒瓶晃荡了晃荡,又搁回桌上,道:“方才只顾着喝,未尝出味道来,此时尝出来了。” “姑娘家都不大这般喝酒的罢,”我含蓄地提醒她道。 “这般是哪般?不过是些酒罢了,怎的姑娘家便喝不得,”摇倾一扬眉,又颇为自得地与我道:“若是本仙不豪迈些,往后怎做战神?” 我一时未懂饮酒与豪迈的干系,且虽说战神豪迈些是好,但也不见得定要豪迈不可。 摇倾又仰头朝四周打量打量,与我道:“冥界果真无趣。诶,我想起一件好玩的事儿来……” “何事,”我咽下一口酒水,觉着也算不得淡罢,难不成本仙君竟还不如一个姑娘么。 “司命整日里头神神叨叨的,还不叫人瞧他写的那些东西。前些时候不知道写了什么离奇的命格出来,叫天君发怒了,又下了人间去当了一遭凡人,”摇倾笑得很是开怀。 司命竟也有今日,委实叫我惊叹,可叹本仙君此时不在天界,不若定要待得他回来好好探望一番。平日里净写些坑害的东西,如今应到自个儿头上了,非是一般的大快人心。 “司命下了凡,他那命格谁与他写的,难不成是自己为自己写的么,”我好奇地问摇倾。 “不晓得,许是天君给他寻了一个?”摇倾似乎无聊得紧,又顺手移过来那方才为她推走的杯子,全然忘了那淡酒还为她嫌弃过,又倾倒了一杯,“天界里头一位神女下凡历练,司命排了个命格,将神女安了个男身,还扯了凡间一段断袖情。神女回来天界,自然去告他的状,也真是难为司命了。” 确然是司命会做的事件,摇倾怕是还不知晓他那时候给本仙君排了个甚么命格,也亏得他未给本仙君写个女身。我又问道:“司命去得人间如何了,莫不是去当算命的道士么?” “未赶上瞧,后来不知晓他去人间甚么模样,”摇倾遗憾地摇头,“那时我哥哥正说教我来着……” 我不经意往宴上瞧时,赫然发现铃央已在席上了。她正带了微笑与冥帝说什么,又点了点头,端着一个酒杯起了身,移开步子,又转身眼睛一瞥。本仙君瞧得分外清楚,那一瞥当是瞥至了长辞身上。 “那笑得像花的帝姬来了,”我转头及时地与摇倾道。 “正巧,本仙坐得甚是无聊,”摇倾一口饮尽玉杯里的剩酒,拍了拍衣袖站起了身,又转头嫣然一笑,“司簿也莫在此独个儿坐着了,去陪一陪那大殿下才是。” 我听得此话,不说什么,波澜不惊地颔首,瞧着她利落地去了。 隔得不远,我瞧得清清楚楚,听得也清清楚楚。铃央往那厢走时,摇倾已几步至了长辞身旁,一手扶着座,直白道:“我叫摇倾,是成德星君的妹妹。” 一时周遭静了静,继而又复了交谈声。我瞧了瞧朔令帝后与冥帝那厢,当可确信他们定然听见了。因那靠得门口的仙使都伸直了脖子朝这头望了一望。 摇倾实在招摇了些,好在如了我所想的那般。这事情么,闹出些轰动倒是不妨事,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凑热闹。至多伸长了耳朵听一听罢了,只是还须得做着正在交谈的样子,有些辛苦。 摇倾说了此话,扶霖倒是未看她,只似笑非笑地低头转着手中的酒杯。 “仙子可是有事么,”长辞微微惊讶地看摇倾。 “有事,”摇倾笑得更为动人,只瞧得我心里毛了毛。 “有些话,想与殿下说一说,不知殿下可赏脸么?”摇倾声音轻柔非常。我想了一想,只觉着不曾记得她如此温和过。 摇倾这话是说与长辞的,然她又扔远了眼神瞧着冥帝与朔令帝后,好在那二位很是配合地也瞧着摇倾那厢,只不知是何想法。 长辞未立即说什么。 铃央此时已袅袅娜娜至了摇倾身旁,瞧着摇倾,道:“咦,仙子姐姐要与二王兄说什么,我也想听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4 。” 摇倾又上上下下地打量铃央,面不改色道:“不好罢,我想与殿下说的是些悄悄话,不想叫旁人听。” 我听着只欲发笑,说悄悄话,如此大庭广众地叫嚷出来,还叫做悄悄话么。旁的不说,邻座的一个蓝袍神仙已然忘了与他身旁的另一个神仙交谈,直直地望过去了。 “本仙只有一个哥哥,是天界里头的成德星君,可未有旁的亲戚了。这位仙子往后可莫要如此说了,会惹笑话的,”宴会上头一干神仙恨不得蹿到她那处瞧热闹,摇倾好似丝毫未注意到,不等铃央说什么,又恍然般道,“忘了问了,仙子是哪位?” 本仙君多么英明,寻了摇倾帮这一个忙。果真是姑娘家与姑娘家才好说话,若是一个男仙君,怎好与铃央这般计较。 铃央好一瞬未说话,但片刻又声音低了些,有几分怯怯道:“嗳,原是我说错了,仙子莫生气。仙子许是不大出门,不知晓什么也正常。我唤做铃央,是帝君的小女儿来着。” 铃央此话出来,我清晰地瞧见摇倾张了张口,一时未说出话来。 我唏嘘地摇了摇头。 然摇倾很快又带了笑,再不看铃央,转头与长辞道:“我方才说的,殿下意下如何。外头想必月色正好,殿下与我出去走一走?” 身旁蓝袍神仙手中的酒杯已然倾斜着将酒洒了出来,他仍直着脖子瞪着眼睛望。 “这位仙友,酒沾衣裳上头了,”我十分好心地轻声道。 仙友猛然回头,茫然地瞧我一眼,又低头瞧衣裳,赶忙把酒杯搁在桌上,有些狼狈地道:“多谢这位仙友提醒。” “不必客气,”本仙君笑得道貌岸然,春风化雨。 那一头长辞不知是何想法,也真难为这么多眼神瞟过去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再一眨眼时,长辞已起身,颔首应了声:“好。” 众仙家于是又“不经意”地回头瞥几眼,目送他两个出了宴会的门。 我自觉着此事十分圆满,回头见了华颜也好有个交待。一时没了可张望的,宴会里头的神仙也安生了。铃央在那头仍端着一杯酒,顺势坐在了扶霖身旁。 正主已然走了,且看看她欲如何。我于是也倒了一杯酒出来,执在手中,过了那厢。 “那仙子要跟二王兄说什么呀,还不许旁人听见,”铃央双手捧着酒杯,疑惑地问道。 我很是没客套地自己落了座,又接了话头道:“帝姬未听见么,要说的是悄悄话,既是悄悄话,自然不想叫旁人听见了。” 扶霖似乎要在眼前那杯子中瞧出个什么精怪来,听了我与铃央这话,只偏着头,也未有什么反应。 “她是瞧上二王兄了么,”铃央于是看着我,眼睛眨了眨,“还与二王兄出去说,还对我那么凶。” 摇倾瞧上长辞了么,不至于罢。我只是叫她去做样子寒暄几句而已,怎可能生出什么枝节来。 “莫对他的私事这般探询了。他是你哥哥,若是哪日他给你娶进门一个嫂子来,你还要夜里去瞧瞧他们如何洞房么,”扶霖似乎觉得不能将那白玉酒杯瞧得化出原形,才移开了目光。他面上带着三分笑,话说得语气慵懒,像极了大哥哥在给自家小妹妹开玩笑。 铃央将眼神转过去瞧他一眼,又红了脸颊,口里小声道:“扶霖哥哥又打趣我。” 说罢含羞恼怒一般拿了酒杯起身离去了。 我坐在那头想,为何长辞不能如扶霖这般,若是他也像他哥哥一样,铃央怎会不知天高地厚。脑子里浮现出那张脸,又觉着,确然不会如扶霖这般。 “司簿过来与我邀酒么,”扶霖看一眼我手中的杯子,将琉璃酒壶推了过来。 “突而想起一事来,”我未接他的话头,只道,“华颜很是喜欢吃你买的那些糖。” “哦?”扶霖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又问道,“你很在意么?” “不在意,她吃了倒是正好,不若我无法打发那些东西,”我理所当然道,又发觉杯中酒还半杯,不须再添。 扶霖不知是如何想的,听了此话,笑得又开了些。 我正欲谴责一番他那时在摇倾前面说那缺德的话,身后一声叫唤:“司簿。” 回过头去却是摇倾,站得离门口差不远,见我瞧她,又招了招手。 “都唤你了,不过去在此作甚,”一旁扶霖慢悠悠道。 一时周遭的众仙家脖子又伸直了几分。 我缩了缩脖子,脸上挤出笑,一路秉着走了过去。 “本来要走了,忘记将这东西给你,”摇倾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物件来。圆圆亮亮,散发着清明不绝的光,是一颗夜明珠。她递给我,又道,“早想着冥界昏昏暗暗的,不见光。拿了这珠子与你照明的,权作那时候给你赔个礼了。此时我懒得再拿回去了。” 我瞧了眼外头月亮铺在地上的清辉,觉着也不算昏暗。接了那珠子,与她道了声谢,我又问道:“你来的这般快,二殿下呢?” “回去了,”摇倾侧身指了指,又转身道,“我与他说了,作不得真,便当是个玩笑罢了。” “他未说……”果然本仙君的想法是正确的,这般情形下,生不出什么牵连。 “对了,我告诉他是你出的主意,”摇倾抱着胳膊,又对身旁的侍女道,“玉欢,我们走罢。” 那叫做玉欢的,怎的由一个圆脸变成了鹅蛋脸,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过。至我回味过来她将我“出卖”了之后,立时有些想捶胸顿足,然摇倾已不见了踪影。 长辞会如何想,定会觉着我想了个馊点子罢。 我忖了一忖,又朝宴席上望了望,这么一会儿,扶霖也已不见了身影。 本仙君只好去瞧一瞧,长辞此时是什么想法。 ☆、陌上桑(四) 召旻宫门口的仙使似乎是认得我了,见我前来,也不去通传了,只朝我弯一弯腰,做个请势。 院子里头光秃秃的,落了满地的月色清辉。我拦了一个提灯路过的小仙童,问道:“二殿下呢,可是回来了么?” 小仙童将脖子扭了扭,翻了眼皮,伸出胳膊指了指飞檐抹瓦的屋顶。 我仰了脖子望了望,觉着那屋顶还为我缓了一缓。迟早避不过的,还是去罢。 提了一口气落至屋顶时,入眼见得一个华颜,坐在房脊上,两手紧紧按住了瓦片。她身旁那头坐着一个长辞。我分明未踩碎瓦片,右脚刚伸出去迈了半步还未落地,那两个齐齐看了过来。 “月色甚好,”我顿了一顿,踩实了,算是打个招呼。 “司簿来了,”华颜松了口气的模样,慢慢地弯了腰站起身,又打了个趔趄,瞧得我胆战心惊的。她晃了晃胳膊,又站稳了,伸手递出一个酒瓶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5 。 我走过去接在了手中,沉甸甸的,却是满当的一瓶。 “你陪一陪殿下罢,我下去了,”华颜瞧见我的眼神,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还带着宽慰的笑。又道,“我未喝过这酒,不妨事。”说罢,伸了手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闪身不见了踪影。 我目送她凭空没了,又转过头来,撩开衣摆,坐在了房顶上。 “方才多谢司簿了,”长辞转过头来,与我露了个笑。 他如此一说,我立时有些惶恐。若是摇倾未把我卖出去,也不至于叫我如此挂不住脸。换做是我,也会觉着这法子委实拙劣得很。像是明明白白地将同情挂出来,还要做着好心的旗号,与那高高在上的怜惜无甚区别。 我一时想不出如何说辞,只得不厚道一回,道:“华颜姑娘担心殿下,我想不得什么法子,才使了个拙法。殿下莫怪罪才是。” “我知晓司簿是好意,怎会不明白,”长辞将手中的酒瓶搁在了一旁,那屋顶却是斜的,瓶子立不住。他又耐心地摆弄了一阵,也仍是立不好,便又拿在了手中。 我低头晃了晃华颜与我的那一个酒瓶,掀了盖子,晶莹的酒液中立时映了潋滟的半轮月,明明亮亮。 “司簿会否觉着,我很是无礼,”长辞在一旁又道,“本是母后的生辰,我却早早离了席,甚至宴上都未与她道一声贺。” 他这是喝醉了么?我顿住将要往口里倾酒的动作,扭了脸看过去。 月光从他眉眼处掠过来,带着玉质的清寒。他看着有些远的地方,又将眼神收了回来。清明淡然,不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我顺着他方才看的方向瞧过去。只瞧得见光晕团团,暖黄柔和。但我知晓那处是方才朔令帝后的生辰宴,宴上喧闹熙攘,觥筹交错。 屋顶琉璃瓦上泛着薄冷的月光,我用手撑着,觉着有些凉意,又收了手,垂在了膝盖上。 “但若我去了,母后会更不高兴罢,”他不知看着哪处,声音平平静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一件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 “殿下不必多想,许是帝后心里头想什么不好说出来罢了,”我想了一想,做爹的不喜儿子非是什么稀罕事。天界里头那三殿下整日里在天君跟前劈头盖脸地挨训,天庭一干神仙由一开始的劝阻,变作后来的虚与委蛇,再后来都瞧着习以为常了,只抱着胳膊自顾自地交谈,天君在前头将儿子训得狗血喷头都做无视了。但做娘的面上再如何严苛,内里也不会如何与儿子生分才是。 “也许是吧,”他漫笑了一声,又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话出来,叫我一口酒呛了喉头,“有时候,会觉着如何把这血脉之恩还回去,便好了。” 我只顾着咽酒顺气,心里觉着这小神仙委屈这般大,有些啼笑皆非。有心想劝一劝,喉咙里还呛得辛辣,只得先抚顺了气再说。 “我与父帝母后没有缘分,以往觉着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母后不高兴。后来才明白,母后是不愿瞧见我,”他说此话时,依旧未有语气波动,又笑道,“往前有次母后生辰时,我与王兄送一样的贺礼,母后收了王兄那份,又还给我说不用了。小时候还要追着问为什么,如今想来,太不懂事了些。” “一模一样的两份么,你们两个一起送的,收一份就无甚差别,”我话说得干巴巴,只做开解。心里有几分觉着朔令帝后不会做事。便是真的重着了,自个儿回去予了谁便好,也值得当面推拒么。 他低头垂着眼睛,我斜着瞟一眼过去,见得他面色如常,未有怨色,也未有悲色。 “不重样的,先前送了一次……,才换了重样的么,”他摇了摇头。 本仙君一时语塞,此时若说许是那贺礼帝后已有了,我倒真成傻子了。 静谧无声,稍远处那片灯火热热闹闹,我提了酒壶至眼前,瞧了瞧那上面镂着的精巧花纹。 “以往觉着不能失了做儿子的本分,但每每弄巧成拙,才后知后觉地该有些眼色,”他神情空淡,无甚情绪。 本仙君也觉着做神仙的须有些眼色,但他这般算得有眼色么。我将口里的酒含了一会儿,又顺着想了想,若是他不去见帝后,两方清净,确然是有眼色。真叫我不知作何说。 “我想离了冥界,但还有些贪恋。若是得了一点好,便不想离开那一点好,其实很是贪心,”他说得这几句,我听懂了头一句。后头的又不大明白,这好是华颜那小孔雀的那点微薄的忧心,还是他王兄折腾我一道去挖的那株伴月花。 可他说得何其错,哪里有谁生来便该是得不着好的。即便如我瞧得头晕的佛经本子,也说着众生大爱。若是存于这三界间,靠近一点好意都成了错,恶意难不成才是对么。即使对错一说难辨得很,也不当颠倒至此罢。 我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何来贪心。独个儿活着无牵无念,与旁人无有挂碍干系,便是至好了么?若是冷漠至此,那这世间还有何温情可言,神仙凡人还有何存活必要。都变作几个石头,岂不是更为省事。” “得了一点好,便想长长久久地有这点好,不是贪心么,”他当是听进去我的话了,顿了一顿,却又自嘲地笑了一笑,“怎可能呢。” 长辞如此想法,又叫我想不懂他这念头源自何来。倒像极了人间那巴着一点糖舍不得吃又怕化了的小孩子。然舍不得吃怕化了,也无旁的原因,只因未曾吃过糖,又不能常常吃着罢了。 我未有父母,只不知何时天界里头化出来的一个神仙,于亲情一道全然无感。小时平日里与尘悬厮混惯了,从未如他想得这般深刻过,以至于到了此时,只能生出些他不大需要的同情,无法真真切切地会意。 “莫想这般多了。可能与不可能的,也自有定数,”我聊胜于无地慰藉几句。 长辞转过头来,反而又笑,不知谁在宽慰谁:“劳司簿听了我一顿埋怨。我如今只是想着,日子过得快一些,我便可以早早离了幽都。” 我愣了一愣,又记起华颜似是与我提过这一说。 “若是离了幽都冥界,殿下将去何处呢?”我心里莫名地缓跳了一下,手上攥紧了酒瓶子。 我便眼看着长辞笑起来。方才他也笑,但此时的笑瞧得我生了几分恍惚。面上打了月光,冰凌化开一般的笑意,全然不似此前那笑容只如冰面上反光。 “去哪里都好,”他缓缓道。 “去外头也好,冥界确实太无聊了些,”我心里竟有些叹息,也觉着摇倾说得有一点正确。但若是真的不快活,离了此处对他而言是一桩好事,我又怎会不晓得呢。 “天界烟霞三千里,北冥落雪万丈,都是极好看的胜景。若是那时殿下想去看上一看,我可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6 与殿下做个引路的,”于三界六合哪处景色宜人此道,我同尘悬颇有研究。只为了攀比笔下功夫罢了,倒是蹿去了不少地方。 长辞又瞧了瞧那处光晕和暖的地方,如他那时应摇倾的戏言般,应了声:“好。” 瓦片有些响动,我扭过头去,华颜又歪歪扭扭地堪堪站稳了。明明方才瞧着极是害怕的,眼下又跑上来作甚。 “方才大殿下来了一遭,”她瞧着长辞道,身子又晃了晃,索性蹲下去,这才稳当了。 “已走了?”长辞问道,又站起身,“正要下了,你不必上来的。小心些。” “走了,”华颜点了点头。 我也起了身,只觉着有些不大相信,又道:“他未说什么?” 华颜仰头看着我,有些奇怪道:“说了,问了问殿下是否回来了,我与他说回来许久了。他便走了。” 是本仙君习惯了他无事找事么,竟觉着甚是难得。许是不知晓我在此处,我一想,也觉着当是此故,又有些庆幸,亏得他不知晓。 ☆、莫凭栏(一) 烛火投了一片暗影在地上,我手里拿着摇倾送的那颗夜明珠,觉着恰好派上了用场。在藏书阁兜转了几个来回,都未将这书阁中分阁卷目记住,只得闲暇时便来转一转。 顺着瞧过去,赤水纪又映入了眼中。我瞧了瞧那三个字,有些好笑。摸着那封皮顿了一顿,又将它取了下来。 “章尾山坐于赤水之北。山中有龙,名烛九阴。” 方掀开一页,一大页纸上,只这么竖着一行。墨色字迹,清晰明白。 再掀了第二页,是一幅图画。 黑色的龙身盘旋于云雾中,鳞片紧密,爪如握钩。一双半睁着的龙眼睛从淡黑的云气后露出来,威光逼视,锐利藐然。我顺着那绵长张扬的龙须划过去,觉着这作画的功夫还算作可以。这么一条烛龙绘得分毫毕现,栩栩如生。 再往后头翻,也是些与我所知无二的记载。“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的烛龙罔顾生灵涂炭,恣意作息,才引了众神之怒,将它困入了后土阵中,数千年方炼化殆尽。 若说那烛九阴神智未开,倒有些无妄之灾。平白得了神力,尚不知如何得用,已然因此获了罪。或许它只是平常的睁眼闭眼睡觉醒来,却影响了其他不为它所知的数万生灵。倒不知它是想有这奇力,还是不想有。 “这珠子讨巧,”我正翻着这赤水纪,转头瞧过去是宴宁。 他提了一盏灯笼,见我瞧他,提起胳膊,将那灯笼凑到脸前。灯笼中的火焰晃了几晃,叫他吹灭了。 “书阁门修好了么,”我又将目光移回手中书卷上,随口与他道。话音落了才觉着不恰当,他上次已然说了要将书挪个地方的么。 “说什么,”幸好宴宁似乎并未听见,只伸直了胳膊扒着书架子探那顶层上的书。 我一合书卷,道:“问问你在找什么。” 宴宁老实地接着我的话道:“前些时候取了一卷书来看,此时放回来。” 我并不是在意他在做什么,拢个话头罢了。这么翻了几翻,未见着什么新奇的记载,我又将那卷书塞进了书阁里。一旁宴宁低头不知翻着一本什么。 “你有娘么?”我突而心里有些不得解,反应过来时,又已问出了口。 宴宁缓缓地抬起头,偏着脑袋斜瞅着我,半晌,语气不轻地道:“你有娘么?” 手中夜明珠散着清净柔和的光亮,我与宴宁在此互相问候对方的娘。乍一听有些粗鄙,我已然后悔自己一时不察,遣了这样的句子问了出来。 “误会,我非是这个意思,”我歉意地笑,又道,“是想问一问,你有父母吗?” 宴宁怕是仍觉着我无事挑衅不怀好意,手中保持着拿书卷的动作,惊疑地瞧着我,反问道:“你有父母吗?” “没有,”我毫不犹豫地诚实道。 “你有毛病么?”宴宁拿书卷敲了敲书架的木格子,十分不客气地道。 本仙君自然没有什么毛病,况且我本就无父无母,难不成他觉着我在诓他。许是方才那句吓着宴宁了。我迟了一会儿,道:“我真个无有父母,不晓得什么时候化出来的。方才记起一件事情来,想问上一问,那些有父母的,是何感受,仅此罢了。” 不知是我说得过于恳切了些,还是宴宁太过于热心。他听罢我此话,面上竟隐隐有些叹息与同情。莫不是他觉着,本仙君羡慕这亲情之味? 且不管他如何误解,他有这般情绪,说不准也方便我问得什么。 “有,以往有,”宴宁点了点头,似乎觉着要与我谈谈心,因此便把手上的一卷书也搁回了书阁里头,语气有几分追忆,“往前在凡间时,有父母。后来便作了神仙,与凡间父母的尘缘断了。” 看来宴宁仙君还是由个凡人修得神仙身的,多么不容易,定是经历了许多苦难劫数。我随口道了句:“凡人飞升得神仙,极不容易,倒也难为你了。” “我……倒是不记得我如何飞升成神仙的,”宴宁竟愣了一愣,继而皱了眉毛,不知是不是在回想自己如何飞升的。 我本不是想问他如何飞升的,只忽略他这走神,又问道:“那你还是个凡人时候,你娘对你好么?” 宴宁回过神来,又问了句,“什么?” “在凡间时候,你母亲可对你好么,有未有朝你发过脾气?”我耐心地又与他重复了一遍道。 “有发脾气么,嘿,不能由发脾气来断定好不好。许是有时候是为着好呢,才发脾气罢了。我在凡间那时候,我……那时候的娘,确然对我很好的,”宴宁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与我授课般。 “那你送些什么东西给她,她可高兴么,会收下么?”我又问道。 宴宁有些奇怪地看我,道:“自是高兴的,又怎会不收呢。” 我摸了摸下巴,也有些不解:“但若是不收呢,做娘的厌恶儿子,也有的罢。” “许是也有,”宴宁停了一停,才道,“血浓于水,不管如何厌,终有回心的那日罢。倒是也见过生如仇人那般的,但孩子是娘自己身上掉下的血肉,缘由自然出在旁的什么身上……” “譬如说什么?”我顺着宴宁这一番话想,闪出些什么念头,又抓不住。 “譬如说,后娘么,”宴宁语气悠长道。 我咽了咽喉咙,只做未闻。此话不是白话么。 “你为何想问我此事?”宴宁疑问道。 “一时瞧见个人间故事么。那故事里头儿子与娘说除非黄泉不得相见,后来又想见了,为着破誓挖了个土坑,只做黄泉下头,两人又在下头见了。故而有些好奇,有未有真个母子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我寻思着不知挑了人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7 间瞧过的哪一段史记出来,且与宴宁扯上一道。 “与我所说无差么。先前说的如何狠绝,最后还要食言的不是,”宴宁对我说的并不在意,只接了自己方才的话头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凡人心性无常,也不足为怪。” 我只漫应了,一时空了手,有些不知该取些什么书卷来瞧。 “清庙留下的笔记你看完了么,”宴宁似乎瞧着我愣怔的模样,又道。 我想了想书房里头案上的那一摞,并桌椅后头那大半书架子,仰头瞧了瞧天花板,惆怅道:“还未瞧完。想必是他毕生的心血罢,可够着我瞧上一些时候了。” “慢慢瞧罢,可不是毕生的心血么,”宴宁悠悠地说着,语气到后头却又慢了下来,眉头蹙着,不知想起了什么。 “清庙神君因何仙逝,是年岁已至羽化了么,”我下了那书阁的阶梯。下头烛火照得亮堂,夜明珠用不着了,我便又将它扔进了袖子里。 宴宁此时未再出声。 我转头瞧过去时,他还站在木头阶梯上,眉心挤着,眼睛斜觑着地上一处地方。他又兀自走神,未听得我与他说的话。本来我也只那么一说,未真的要问。刚要唤他下来时,他又道:“是羽化的么,还是怎么的?” “我来时他已不在了,我如何能知?”我惊奇道。宴宁一个冥界里头的神仙,还来问我,走神还未醒过来罢。 “你未见过他罢,”我掸了掸袖子,又瞧见门吱呀开了。 华颜手扶着门,看见我眼睛睁大了,又往我后头瞧了瞧,招呼了一声:“司簿,宴宁仙君。” “我见过……他的……罢,”宴宁仍在纠结,我又觉着他犯了糊涂。若是见过,怎会不知清庙如何仙逝的。 未搭理宴宁,我只问华颜道:“华颜姑娘可是来找书瞧的么?” “是要找书的,但瞧见你们了,也不须得去找了。”华颜又道。 “作何事?”我问道。跨出了门,回头瞧,宴宁却仍在那地方低头琢磨。我冲他挥一挥手,提了些声音道:“不走么,我先走了?” “哎,”宴宁抬头只匆忙应了声,又挥了挥手,示意知晓了。 我便未理他,只与华颜出了门。 “我想去找我娘亲,一时想不出什么地方,只想得了那族中的领地,”华颜未遮挡,开口与我说了。 我听她此话,倒一时未想起来那孔雀族的领地是在何处。 “族中在都广野,”华颜行在我身侧,又道,“先前是在那处的。只是我那时出来后,不辨方向地走了许久,至后头又叫殿下救了。如今也不清楚如何从都广野可至了幽都的。” 她说着这都广野,我恍然记起了,确然是那孔雀鸾鸟一族的栖地。那处活物繁盛,也算得景色宜人之处。 “我可告知你如何去,”我脑子里头想了想那地方的方位,确然不是个近的地方,“你离了那处多久了?” 华颜停了一会儿,声音低道:“有许久了。” “你娘亲知晓你在此处么,”我斟酌下语句,寻了个相对折衷的问法。 “不晓得啊,许是不知晓的。否则当会来寻我了,”华颜吐了一口气,又一下一下地甩着身侧的胳膊,抬头道,“咦,到你那思齐宫了。” 我瞧着思齐宫的门口,心思一动,转身与她道:“我拿一样物件与你。” 思齐宫的院子里竹芽已褪了嫩黄,泛着鲜亮的绿色。我拿了铲子小心翼翼地刨着一株。 “可是叫我取回召旻宫去么,若是殿下不许要呢,”华颜惊讶道,又蹲下身小心地摸了摸那还幼小的芽叶。 “华颜姑娘想栽,二殿下不会拦着的,”我照着那竹子根的周遭下了铲子小心地挖。 华颜又道:“我是怕……还是先不想这么多了,往后再说罢。” “你打算何时动身去那处,”我看着那竹根周遭挖得差不多了,才将那一棵刨出了土。 “待会儿便去,”华颜眼睛只看着我手中沾了泥巴的竹芽,道。 我觉着当找个什么包住这泥根才是,起身瞧了瞧院落,又道:“你独个儿去么,还是二殿下与你一道。” “我自己去,”华颜利落道,又笑了笑,“正是趁着殿下不在才去的么。若是他在,又要累得他与我一道了。” “他不在,出去了?”我有些意外,那时候请他出去南海一遭还是叫扶霖捏造了个由头。但不在也正常。 一时看见那平常用作浇罢水擦手的布巾,我便走过去取在了手中,抖了抖,想用它兜住手中这仍掉泥的竹根。 “嗯,去了回生谷。”华颜也走到跟前,道。 我一时愣怔,看着那沾了泥土又露出些翠皮子的竹节,手中布巾没拿住,飘飘悠悠坠了地。 ☆、莫凭栏(二) “你独个儿能找着去那处的路吗?”我与华颜说了说那大致的方位,又瞧着她睁大的眼睛,加了句。 华颜朝天眨了会儿眼睛,手里攥了拳头,对着我点了点头道:“能吧。” 我将那裹好的竹泥根递给她,拍了拍手,觉着自己当是一个富有同情心且十分善良的神仙。如华颜这般修为薄弱的,那时候能叫一只狼妖瞧上,此时说不准便会叫一只熊精豹子怪瞧上。都广野离幽都远得很,比不得回生谷。左右我今日也无事,不若待会儿与她一道去算了,也算作做了一件功德事。 “过会儿我与你一起去罢。你先回去栽一栽这竹子根,记得莫把那根上的泥土拍掉了,”我拍了几把手,还沾着些湿润的泥痕,又简略地与华颜说了句。 “怎好劳司簿去呢,那里……有许多族里的,”华颜眼里有感激,口里却又不甚清晰道,不知是想说什么。 “那处不是些鸾鸟孔雀么,不妨事,”我与她摆摆手,“我今日闲着,不若也不会去藏书阁里头了。” “……也好罢,只是又须得麻烦你了,”华颜弯了弯腰,又叫我赶忙让开了。 本仙君还年轻得紧,受不得她这大礼。 华颜端着那包裹去了。我只回院子里头涮了涮手,又想了一想那都广野的去处。 出得宫门时,与门口的小仙童打声招呼,只说我出门一趟,若是谁来有事务来寻我,与他转告一声,改日再来便是。 小仙童听了我这话,点一点头,接着张口道:“若是大殿下来了呢?” 大殿下给他什么好处么,还叫他多着问上一嘴,还是说大殿下不是旁的神仙,是个精怪,须得另作他算。我瞧着小仙童毕恭毕敬认认真真的模样,没将此话问出口,语重心长道:“一视同仁。即便他是冥帝的儿子,也不须有什么另眼罢。无事多修修心性,怎可因着地位权份改变原则呢。况且……” 况且他确然许多日未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8 来了么,上次见着他还是在那帝后的生辰宴上。本仙君回想了一遭,还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司簿说的是,”小仙童瞧我一会儿,眉眼一开,不知是觉悟了什么,猛地点头道。 他利落地应了,我沉吟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出来,然口里无话,只得道:“……就如此罢。” 转身将迈了几步,本仙君眼神打了个突,停住了。 身后小仙童已然甚为现眼地叫出来:“大殿下……”我转身斜他一眼,小仙童声音低了几分,双手叠在身前目视前方道,“来了。” 嘿,他是做了什么事,叫这小仙童如此关注。除了模样瞧得过去,还有其他长处么,本仙君唏嘘地打量眼前那位几眼,觉着实在挑不出来。 “我是来得巧,还是不巧呢,”扶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折扇,只松着手腕握在手里,将坠不坠的样子。 “你是有意的么?”我连一声殿下也懒得与他称呼了,也未有旁人,不须做什么样子。 他笑起来,将扇子在手心一下没下地敲着,道:“看来是来得巧。” 那模样像极了人间尘世里的翩翩公子。我瞧着他,往前头走了几步,道:“可不是巧么,华颜要去都广野那里找她母亲。你去么?” “你要与她一道去?”扶霖惊讶地看我,扇子在手心敲一下停住了。 “二殿下不在,她不大认得路,”不知为何,我总觉着扶霖是会一处去的,他也很闲的不是,“我今日得空,无甚事情,就当出去走走了。” 扶霖又在手心里晃了晃合着的折扇,挑了一边长眉看我:“你得了空,倒是不吝于去陪旁人。我若不寻些时候来瞧一瞧,你怕是都要将我忘了罢。” 多么奇怪的语气,我专注地瞧着他,觉着当学一学这说甚么话都理直气壮的本事。于是我现学现卖地道:“哪里就能将你忘了呢,方才那门口的小仙童还提醒我了不是。” 可惜我似乎学得不怎么成功。他听得这话,皮笑肉不笑地瞟我一眼,不知是喜还是不喜。 再不欲与他装疯卖傻,我转身道:“你当真不去,华颜瞧见你去了会很高兴的罢。” “哗啦”一声,扶霖抖开了折扇。淡白色的纸面上绘着几竿墨竹,淋漓秀致,入眼风骨毕现。 “去,何时说不去了,”不知因着我说了什么,扶霖瞧着笑逐颜开,又慢摇了几把扇子。 他耳边的头发被扇风拂得往后微动,嘴角半弯着,和着那一把白面墨竹的纸扇,如水墨染的烟霞撞进我眼中。一个男人,也须得这般张扬么。我瞧着他这风骚模样,有心想一把将那纸扇夺了扔一旁去。 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华颜,想必还在摆弄那竹子根。好在我在这厢等得并不急,她栽上个大半天的,我也不妨事。 “你方才说,长辞不在。他去何处了,”扶霖收了那扇子,又抬眼望了望,随口丢了一句。 我奇怪地瞧他一眼,道:“你问我他去何处了,我一定知晓么?” 扶霖转过头来看我,语气甚凉:“你不一向是很清楚的么,此次居然不知晓?” 本仙君冤枉得紧,为何他以为我一定会知晓长辞的行踪呢。我又不是那召旻宫里看门的,怎会知道他会去哪里。今次还是华颜说的。 但因了这一次,多多少少有些气弱,我无甚好气道:“知晓。此时当在回生谷罢。” 他方才似只是随意地一问。我这厢话甩出去,他定定地看我,确然带了些疑问的语气道:“真个去了?” “你有毛病么?”我思来想去,觉着宴宁这句扔给我的这句,再恰当不过。 扶霖并未听得我这句掷地有声的诘问,只眉头拧了拧道:“他如何去的,自个儿去的?” 我突而想起赤水纪里头那墨字白纸,竟觉着也可谅解扶霖这毛病了。但至于长辞是如何去的,我实是无法得知他是走着去的还是掐着朵云去的。我想了一遭华颜的话,道:“听着华颜说是去了么,当是自个儿去得罢。” “闲着无事去那处做什么,”扶霖听得我这话,眉倒是舒展了,嘴角又浮出一个笑,瞧得像极一个冷笑,“最好是去将那后土阵毁了,不若有何可看的。” 我惊了一惊,竟也明白了他说得这有些违逆的话。但那大阵,是那般容易毁得么。 “有你这般的兄长,真不知算得是幸事还是什么,”我捋了把袖口,又望了一把,倒是还未瞧见华颜的身影。 “往后你会觉着,是算得我还有些良心,”扶霖这话非是自夸,说是反省又少了些悔悟语气,反是有些理所当然。他又转头瞧我道,“为何你同我一处总要提他?” “老……方才不是你先说的,”我勉力压下那一声老子,指责道。 “不大记得了,”他站了一会儿,极为自然道。 “他说贪着一点好,也不知你这点良心有没有算在里头,”扶霖有没有良心我不知晓,但本仙君可以断定的是,本仙君很有良心。也不管他弟弟是不是说得他那好,我还帮他转告一把,全然不计较他那摸不准的脾气,哪里能有如我这般有良心的。 扶霖看我一眼,似是因我说的这话有些意外,倒未说出什么来。这意外也只过了一瞬,他又戏谑道:“你不觉着么,有时候可伤得你的,恰恰是那些你以为亲近无害的东西。无甚防备,及至悟过来时,已然晚了。可惜这道理,我那弟弟不懂。” 我叹了一口气,他说得这话,我又是听懂了。本仙君此时有些忧愁,太聪明了委实不好。 “你不会教他懂的罢,”我直直瞧着他的眼睛,漫不经心道。 他笑了一声,墨竹的扇面在衣衫前晃了晃,道:“你不是懂我了么。” “那还倒是亏得你有些良心,”我没理会他搭在我肩膀上的胳膊,觉着自己也一道地作了一丘之貉。又朝远处瞧了一遭时,华颜那绿色的身影倒是显出来了。 “你竟还有些良心,”我只想着讽他一把,过了半晌,又补充了一句。 转头预备鄙夷地瞧他一眼,四目相对时,本仙君不争气地心里漏了一漏。 他胳膊仍搭在我肩上,眼里盛着笑意,只看着我未语。 我这般愣怔,自不是没出息地为他这张脸失了心神。而是方才转脸转得有些急,耳朵边似是擦着了什么温软的东西。心头渐渐冒上一个念头,唬得我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大殿下?”华颜那挑高了的声音及时响起,我疾转了头,看着华颜已然走近了。 她面上有些惊讶之色,若我不曾瞧错,当是还有些细微的喜色。然那神色瞧过我,又落了下去。 华颜低了低头,再抬起头又带了微笑道:“我自己去便好了。大殿下与司簿当是有事情罢。” “说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49 了与你一道去的么,哪里有什么事情。大殿下……也一道去的不是,”我瞟了扶霖一眼。 他难得很是配合地应了声:“今日无事,顺道去罢。”说着倒是移开了胳膊。 华颜默了一会儿,我本以为她仍要推拒。她眼睛极快地瞧扶霖一眼,又笼着衣袖道:“那好罢,有劳大殿下了。” “不妨事,司簿去了,我怎好不去呢,”扶霖又抖开了手里那把折扇,语气悠悠。 本仙君瞧着他那副模样,觉着自己真个是同他一般,造孽得紧。 ☆、莫凭栏(三) 出了幽都,离了冥界,外头即刻又亮堂起来。 青天白日头,满目花木葱郁,间或有弯弯绕绕的小溪流淌过,冲着碎石块激起雪白的水沫子。远山迷蒙,旷野低垂,挺拔开阔的胜景。 好比从夜里头步至了白昼,眼界也随着爽朗了。 华颜一言未发,闷着头眉头紧锁。 “华颜姑娘是担心去了你族中,仍寻不到你母亲吗?”即使我有感于眼前景色甚好,瞧着身旁华颜这副样子,觉着自己将此趟当做出游未免太不道德。听她以往说得容易,但设身处地地摆至眼前来想一想,既是回不得族里,又须得寻着她母亲,怎算得一件易事。 华颜仍心事重重,听我说得此话,嘴角又耷拉几分:“我许久未收着母亲的消息,出去找寻几次也未找着……” “此刻还未至,未必就寻不着了。”我出言安慰。 心里头却觉着怕是她怕是要落空一遭。若是真个在族中,怎会多年来未有音讯,且对女儿不闻不问。但兴许也是不知晓华颜在哪里罢。 这三界六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要寻个人影,原来也这般辛苦。 “我已经在冥界呆了许久了,”华颜揉了揉额头,又垂下了胳膊。 “也不妨事么。便是寻不得你母亲了,往后留在冥界也不会如何,”扶霖握着那把扇子,拨了把身旁漫膝的蔓草。 华颜低了头,过了会儿才道:“怎能呢,到底是不方便的。” 我便看着扶霖偏过头来,他笑吟吟道:“甚么不方便的,又有何难。往后嫁了长辞,不是都迎刃而解了。我那弟弟虽然性子冷了些,心地不差的,模样也过得去,你看如何?” 当真是作孽。 华颜还未说什么,我已目瞪口呆。 早知他什么浑话都说得出来,这几句倒也巧妙,只是难为华颜了。 华颜瞪着眼睛看他,不一会儿,眼圈已然红了,咬牙道:“殿下莫开什么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的!” “非是与你开玩笑。还是说你瞧不上他?”扶霖又笑。 我只在一旁不言不语。 “我未想过这等事!还请殿下莫如此寻我来开玩笑,二殿下也不会有此种想法,”华颜吸了声鼻子,但不妨碍她仍瞪着扶霖。 “或许他有呢,平日里你甚关心他的不是。不须害羞什么,若是有了这个念头了我可助你一助,他不愿意也会叫他愿意,”扶霖循循善诱,瞧着极为善解人意,笑容祥和可亲。 我打了个寒噤,瞅一眼明晃晃的日头,又揽了揽被小风吹得飘了飘的袖子,感叹道:“此处景色……” 扶霖眼梢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甚好,”本仙君岂是那等心志不坚的。他再扫我两眼,我也要将这句话说囫囵。 “我从未想过高攀二殿下,二殿下也瞧不上我。还烦请大殿下往后莫要拿旁人的事为自己寻开心,”华颜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模样,脸边却已蔓了两行泪,也不知她眼睛酸不酸。 “倒是我唐突了,原是想了许久与你提一提的,便当我未说过罢,”扶霖破天荒地语气里带了些歉意。然本仙君清楚明白地知晓,他此时心中半点歉意也无。 华颜又吸了吸鼻子,抬起袖子抹了把眼角,垂着头又抹了把。她声音还带着哽咽,却努力做自然的样子道:“我去洗个脸。” 说罢,抬腿匆匆跑去了不远处的溪流边,蹲了下去。 “再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解风情还铁石心肠的了,还能将姑娘弄哭的,啧啧……”我瞧着那溪边的绿色身影,除却造孽外,想不出第二个词。 “司簿想与我说一说风情?”他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落下,又瞧得我后颈凉了凉,想来朗朗乾坤,当不会突然蹿出个什么妖怪罢。 他又瞧着远处,极为自然道:“或许你与我说上一说,便会知晓我到底解不解得了。” “……”我转头扯个笑,“此时说,不合适的罢。” “你既是要说,我也急不得这一时,”扶霖停了一瞬,方眉眼含笑地看我道。 偏生如他这般何话都能说得顺顺悠悠,本仙君竟也听得不觉轻浮。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不成是这么个理儿? 远处黄澄澄一片,想是都广野那丰饶的作物无疑。在这眼睛可望见的地方,却还须看几眼,再等着。 华颜仍在不远处溪流边蹲着,未有起身的意思。 始作俑者在此,未有一丝歉疚,也未有前去劝解开导的意思。 本仙君并未有将女孩子气哭的经验,也未有哄姑娘的经验,只与扶霖使了好几个颜色,可惜他不太有觉悟。使眼色使到一半,又突而想起,摇倾似是哭闹过,但她那哭多半是因落了水吓得,算不得本仙君头上。 “华颜若是一直不来呢,你做的好事,”我捶了捶膝盖,觉着站得有些僵。 “那便等着她来,总之要找母亲的是她。她若是不去,倒还省一遭事儿,”扶霖斜我一眼,“我倒是见过只说旁人不觉自己的,铁石心肠再恰当不过了。” 含沙射影的,莫要以为老子未听出来。 我暗自反思了一遭,并未觉着自己铁石心肠。恰恰相反,本仙君还一直觉着本仙君实乃是个心地善良的神仙。 我只懒怠回应地看他,细瞧了瞧,顺口道:“你不佩着你那玉佩了。” “你眼里便只有那玉佩么。若是哪一日我不带那物件了,怕是你也认不得我了,”明明方才还瞧着极有闲情的,此时语气又凉了几分,不知又触了哪片逆鳞。 “殿下说笑了。哪里会不记得呢,那时生死一线将要见阎王了,还顾得上睁眼瞧见你。不带个玉佩算什么,不露脸怕是也可认出来的罢,”我唬鬼似的说了一通出来,说完都觉着甚为荒唐。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仙君可是从他这处学得了这实在道理,话说的越猛,越是省麻烦。顾忌这顾忌那的,尤其是风度面子,越是顾忌,越只除了膈应,甚么都落不着。 这猛话一出,扶霖果然为我震慑住了,嘴边清清晰晰地浮起了冷笑。他深深看着我一眼,道:“你还记着这般清晰,不须一遍遍提醒我罢。什么事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0 情上头犯糊涂不可,偏偏此事犯糊涂,我说什么,你便信么?” 本仙君没有丈二那般高,能摸着自己头顶,却摸不着头脑。他说了何事,我又信了何事,明明白白说清楚不可么。再者,我分明只与他随意扯个话头,怎的又扯得我自己一头雾水。 “你去瞧一瞧罢,她何时算完,”我那猛话似乎猛过了头。扶霖语气听着依然不算好,却还忍着什么一般,看也不看我。 闹着什么也不说,以为自己是姑娘么,本仙君鄙夷地心中翻个白眼。但好在虽然他又别扭着一股气,却没有作妖的迹象,不来作难本仙君便好。 “是叫你弄的,为何是我去瞧。况且,本仙君并不会哄姑娘,”我义正辞严道。本仙君说的本就是事实。 我说罢此话,扶霖竟转头似笑非笑地看我,半点未有怄气的样子。难不成只是我自个儿的想象么。他敲了敲扇子,道:“我也不会哄姑娘。若是蹲河边哭的是你,我或许可哄上一哄。” 又作妖了。 老子怎会觉着他闹别扭了? “那便在此等一等罢,左右你今日不是无事么,”扶霖迎着我的眼神,颇为顺理成章道,说着还摇了把那把纸扇子。 “怎的无事,日理万机埋头案牍,不得空得很,”我深吸口气,振了振衣袖,“清庙留下的那一大堆东西才瞧了个头。” 我说着,往华颜那头挪了几步。 腹中已然想了想,该如何与她起话头,既不能提起方才她哭这一档子事,又要装作完全未注意到此事,还须得委婉地与她提一提,在此耽误了许久,前方便是她那族中了,再耽误下去有些费工夫。 遣词说话乃是一门学问,日久钻研方可炉火纯青。我整日里头钻研了不少,此时迈了三步出去,却仍未寻着恰好的说法。 华颜姑娘,前头便是你的故乡了,你瞧一瞧,可有归心似箭? 这一句尚可,但又装模作样了些,真是叫本仙君苦恼。 正琢磨着,前头绿影儿晃了晃,华颜她站起身了。 本仙君立时欣慰了几分,约莫着我这话头不用想了。 华颜转身瞧见我也未扭捏,只停了一停,便一手提了裙子走了过来。细高的青翠蔓草随着她的步子向一边歪斜,又在她身后倒回去变成原本直直竖竖的模样。 “耽搁得有些长,殿下与司簿久等了。”华颜神情自若地与我两个点头,声音利落如常。 “不妨事不妨事,既是无事了,便走罢,”我摆一摆手,努力地叫自己忽略华颜那如蟠桃般的一双眼睛,又意味深长地瞟身旁那位一眼。 扶霖瞧着华颜,愣怔了一下,一手不知是要作何地抬了抬,最终口里也未蹦出来半个字。 本仙君不信,你此时瞧见这可怜模样,心里不愧疚么。 本着刚好迎上他愧疚神情的一刹那,奚落讥笑他一眼的想法,我便盯着他瞧了瞧。 许是这瞧的力度未把控好。扶霖本是垂着眼,一抬头看我,停了一瞬,眼里又渐渐现出熟悉的笑意来。 本仙君觉着不对,便欲离得远一些。 然时不我待,再往后退时,衣裳领子挣得我差一点没站稳。 扶霖一手拉了我的前襟,轻声道:“司簿有话对我说么?” 他手上还用着力,我只得攥住他的手腕,免得为他拉过去。 一时不察,又着了道。 我微笑点头,手上暗自使劲道:“不曾有,殿下瞧错了。” “是么,”他笑得黄鼠狼给鸡拜年,全然忘了身旁还有个姑娘在。 一声重重的吸鼻子声。 我咳了声,使劲一挣。扶霖也松了手。 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哪,差一些叫华颜瞧了笑话去。 我赶忙理了理衣襟,又不经意地瞧华颜。 她转着脸未看这厢,胳膊又抬起蹭了把鼻子,捎带了一声含糊的吸鼻子声。 罪过,罪过,我默不作声地忏悔一把,又整了把衣领。 ☆、莫凭栏(四) 本是好好的氛围,为着那么华颜蹲河边那一遭,此时便有些微妙。一路走得默然无声,我方才提了遭清庙的笔记,脑中又记起宴宁那呆愣的反应来,顺口道:“清庙神君是何时仙逝的?” 扶霖迟了一会儿,才道:“许久了。你未来冥界的时候,他已然不在了。” 我刚要顺道问上一问,便听得华颜惊奇地一声:“咦,那不是……” 我看过去,赫然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孔雀,五彩斑斓的羽毛在身后长长地垂着一束,正伸了细长的脖颈探着小脑袋往这厢张望。 瞧这样子,华颜当是遇见她的亲戚了。 “我过去瞧一瞧,”华颜点了个头,便迈了步子朝那羽毛鲜艳的孔雀过去了。 花里胡哨的光闪了一闪,那原本大半埋在细草里的孔雀陡然化成了个姑娘模样,头上两个发髻,簪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羽毛,映着日头的光又一阵好闪,瞧得本仙君有些眼晕。 花哨姑娘瞧见华颜,瞪大了眼睛,继而又摆着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口里只道:“我没见过你,我今日出来玩没见过你。” “……花影,如今连你也……”华颜的衣裙下摆挂在旁边一棵有些高的灌木上,她却未瞧见。停了一会儿,华颜又道:“你不须担心,我不是要叫你带我回族中。”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叫花影的又连忙摆手,瞧着是松一口气的样子。她转身瞧了瞧四周,又转过身去张望了好几眼,扭身瞧着华颜道:“华颜姐姐有什么事情,可是需要我帮忙?” “我是想与你打听打听,我娘……她可在族中?”华颜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犹豫了一下,道。 “不在哪。那时候你……你离开之后,你娘亲后来也出去寻你了,”花影似是努力回忆了一番,又与华颜点头道。 华颜好一会儿未再说话。 “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花影又问道,两手绞着袖口,低头道,“我……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你的,可我娘不让我去……说我若是去找你了,往后也不叫我回来了。我……” “不用去寻我。平白连累了你,又叫我如何,”华颜摇头道。 衣服也花里胡哨的小孔雀便又将头低了低,又抬头,笃定道:“华颜姐姐,我知道你心地很好的。你一定也会活得很好的,大明王会保佑你的。” 我在一旁听见这几句,只觉着这小孔雀天真。活得好与不好,与心地有何干系么。或许心地不好,却活得更好了呢。大明王若是会保佑华颜,她怎会还寻不着她母亲。 “我侥幸逃生,也算是得了大明王的护佑罢,”华颜苦笑一声,继而攥了攥拳头,这才道:“我娘她,这些年回过族中么?” 花影又歪着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1 脑袋冥想。 “西天的孔雀大明王,认得二殿下么?”我侧头与身旁的扶霖道。 “不认得罢,”一旁长了株枝叶蔓延的九重葛,细碎的殷红花朵如喷涌的水瀑缀在苍绿的叶子上。他一手拉了一支花枝,眼睛专心地看着,连头也未抬,“你不会也同那南海的小童子一般,觉着他与西天佛家有缘罢?” 我摇头道:“是突而想起,若是认得,说不准是大明王那时候叫二殿下救了华颜呢。” “荒唐,”他松了手,那花枝便颤颤巍巍地收了回去,轻轻摇动着,霎是浓艳。 “回来过几次的,很久以前的……”花影点着手指头数道,“回来三四次呢。有一次回来还与族长吵了一架。吵得可凶了,我是偷偷瞧见的……” “吵了什么?”华颜伸手拽一把裙角,将它从那灌木上扯了下来。扯得太果断了些,便挂了一小块绿色的布料在那灌木枝头。 花影又道:“责怪族中长老的话,还有为你说情的话,还有……” 华颜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又停了一会儿,才道:“还有什么。后来呢,她最近的一次是何时离开族中的?” “好多好多年了,有一百年差不多呢,”花影又歪着脑袋道,“那族里的田地割了好几次了,我不会记错的。确实有一百年了,说不准还要多。”花影说着自己点了点头。 “那你知晓……我娘亲她后来离开,去了哪里吗?”华颜又吸了声鼻子,清了清嗓子道。 “不知道哇,”花影摇了摇头,又惊讶道:“华颜姐姐,你怎么哭了?你是想你娘了吗?” “那她有何音讯吗,你可有听得?我……我找不着她,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了……”华颜又抬起衣袖飞快地抹了把脸。 花影胳膊伸出去到半空,又缩了回去。她皱着眉道:“也没有。若是往后听着了,我偷偷帮你留心,告诉你。可是我怎么告诉你呀,诶,你如今在何处呢?” 华颜又站了一会儿,道:“你传信到……罢了,你……”说了半晌,未说出什么。 “华颜姐姐,没有去的地方吗?”花影张大了口道。 “不是,”华颜伸手拔下了头上一根簪子,又道:“你若是得了音信,便将书信附在这簪子上,届时它可自己寻着我。” “好,”花影应了。 风吹得蔓草摇晃,我再未瞧华颜那厢,寻着话头问扶霖:“方才想问你,清庙是如何仙逝的。宴宁竟不知晓,那冥界的记史里头,也未有记载。” 一届司簿羽化了,都未留下何记录。本仙君将来若是哪一天也归入虚无了,岂不是如他一般也半个字留不下。 “你应了我,我便告诉你,”扶霖又笑吟吟看我。 本仙君装聋作哑:“应你何事?” “心头煎熬事,引雷招劫事,”他站在那一大丛九重葛旁,话语娓娓,面容细柔夺魄,曼然的笑意与那红瀑的花藤相映。他在这烧天般的花事中,缓缓道:“人间……风月事。” 我险些便不自觉地迈了一步,好在仙性稳当,堪堪停住了。 心里作乱了几分,又叫我自己瞧不起自己。千八百年了,怎的还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听不得几句促狭话。 打听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与他所说这事,其实无甚关系。细算一下还算不得等价,本仙君会有些吃亏。 我安稳如泰山般伫立着,脑中转的,尽是本仙君有些不划算这桩事。 本仙君确然伫立地够稳,然有些时候树静风不止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本仙君此时目视前方凛然正气的一张脸,叫他拿扇柄抵着下颔别了过去。 我顺着那扇柄的力道转过脸看他,只见得眉目含笑,天界的烟霞似乎附着在了他身后那一瀑九重葛上,灼灼入眼。 “司簿意下如何?”轻和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他脸凑过来,与我挨得极近。 “殿下说得三件事,所为是哪一件事,”我极为淡然,话语都不带打一个颤儿。 他低笑了一声,继而又离得近了几分:“便是此事。” 应不得罢,脑中有个声音提醒我。 然我灵台清明,身体自由,却未退开一步,也未推他一把。只如木头一般立着,且还知晓他欲作何事。 大约以不变应万变,便是如我这般了。 我觉着他清和的气息,已然屏了呼吸。 另一厢忽地一声大喝:“不要脸!” ……本仙君脑海一惊,身体已先意识反应了一把,后退了一步。 虽说有些那什么。本仙君只是未直白推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罢。 我叫这一声喝惊地清醒无比,好似北冥飞雪里饮一口带冰凌的茶,明通澈净。 抬头看扶霖,他垂了眼,也退开了。 他眼睛斜斜地瞟声响传来的那边一眼,嘴边挂上个浅笑,继而哗啦一声抖开扇子,转过了身去。 “你怎的还有脸回来这里。那时都撵你出去了,还巴巴地回来,以为此时回来……”一个衣衫很是花哨的姑娘,正挑了柳叶眉瞪了杏核眼,一手指着华颜道。 我定睛一看,那厢除了华颜与那头顶晃眼的小孔雀,又多了两个女子。衣衫皆是一水儿的花里胡哨。啧,何时又来得这么几个,瞧一眼都觉着热闹。 “我不稀罕回来。此时也更不是回来族中,也难为你们关心我关心得紧,让我受宠若惊,”不及那姑娘说完,华颜便道。 “你……”为首的那女子眼睛睁得老大,也未说出什么,一手指着华颜。过了半晌,甚为迟缓地转头过来,又瞪着我与扶霖,“看什么看!” 本仙君登时一乐,一时不妨笑得有些开颜,嘴咧得有些大,赶忙收了收。 笑也不为别的。她冲我这般言语,我自然不与她一般见识,却也不会叫她真个不知天高地厚。但此时身旁有这么一位,我便不须说什么了。从来只见着这位作难别人的,还未见过为有谁这般冲他吆五喝六的。 此时不瞧戏,更待何时。 等了一阵,竟未听扶霖说出什么。我在后头瞧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失算,还有些遗憾。难不成他其实是心量甚为宽大的,如此平白遭了声喝,也不计较? 华颜倒是开口了,还带了嘲讽:“族中长老未教过你们礼数么,还是未长眼睛?在外头粗野,也不怕给你们那族中丢了脸面。” 花影此时伸手拉华颜一把,又叫方才那为首的女子剜了一眼。她极快地缩回手去,又退了几步。 “你是不是想偷偷带她回去?”另一边一个衣衫稍微不那么花俏的女子冲花影道。 “不是!”花影连连摇头,又摆着手退了退身体,退到了那女子身旁。 “莫担心了,我说了不稀罕你们那破领地。你们还不赶紧回去护着,不然我待会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2 儿偷跑回去了,可怎么办?”华颜未看花影,只撇下两句话,转身便走。 “站住!想骂就骂,想走就走,有那么容易吗!”那两个神情激动,伸手便拽住了华颜垂在后背的头发,将她拽了一个趔趄。 ……这算得何事了,好好说话,动什么手呢。 虽然本仙君从来不愿与姑娘打架,但此时也不能眼睁着瞧那小孔雀受欺负。对方孔雀多势力大,华颜一个怕是讨不着好。 我手指动了动,那边两个已然扑通仰面栽了。华颜狼狈地站稳,咬了咬牙,一边整了衣服,一边抬腿走了过来。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那厢两个气急败坏地站起了身,又冲这厢喊。那柳眉女子眼睛转一转,又笑着看华颜,“好啊,华颜,看不出你这般厉害……” “出去一遭,狐媚本事倒是大,这就学会勾引男人了。”另一个圆脸的顺着话头道,一边说着一边还抱着手臂,不屑地看过来。 本仙君耳朵未聋,眼睛未瞎。祸从口出,说的便是眼前这情景,可惜这些修为甚低的孔雀,还什么都不觉着。 华颜已然走至我与扶霖这边了,又猛地停住了身子回头,“闭嘴!” 哗啦一声电闪,明明晃晃地劈了过去,那两个齐齐发出两声惨叫又跌在了地上,将青草压倒了一大片。 华颜惊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地看向了扶霖。 太岁头上动土。这一道不轻不重的电闪,他脾气这般好? 本仙君唯恐天下不乱地抽空想。 “你还回你那族中么?”扶霖看向华颜,轻缓道。 华颜脸色煞白,声音却听着极为坚定道:“不回了。” “那便好,”扶霖笑了一声,手中墨竹扇面的纸扇摇了两摇,声音轻和地对那厢唯一一个还站着的花影道,“去请你们族长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花影瞧着有些哆嗦,口里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地上那两个还在哎哟乱叫,挨了一下只顾着哭喊叫疼,倒顾不上说什么了。 扶霖笑得闲适,漫不经心地看地上那两个一眼,又温和地与花影道:“你最好快些去。我没甚么耐心,说不准下一刻便要犯了杀孽。那时,你们族长再来,可是晚了。” 微风吹得凉飕飕,也真难为他能将这煞风景的话说得如同谈心一般。 花影惊恐地抖了一会儿,拔腿转身化作一只孔雀不见了踪影。 ☆、莫凭栏(五) 不知是那小孔雀是不是跑得太快,只觉着一会儿工夫,便忽地冒出个老头来。胡子长长地垂下,还辫了数条小辫子,身上披着一件五颜六色的大氅,我瞅了一眼,觉着当是那孔雀毛编织的无疑。 老头全身上下最朴素的地方是手里头拿的那根木头棍子,虬曲拧巴的灰褐色树皮,上面昂扬着几片绿叶子,与他这一身打扮比起来瞧着颇为寒碜。 老头走得步履缓慢,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了眯投了过来。 地上那两个勉力地支起了身体,瞧见那老头,却未喊救哭诉,反而瑟缩了几分。 “本君听得有仙友擅闯都广野,还打伤了我族中后辈。倒不知阁下是哪位,行事如此不忌惮?”老头还未至跟前,已然削了我一眼,又眉头一紧,看了华颜一遭,最后落在了扶霖身上。 他这话其实说得还算客气,并且扶霖此时背对着他,他竟能知晓那位嚣张的是谁,不愧为一族的族长,叫本仙君很是欣赏。 “我母亲的生辰宴上,我还有幸与乌巷族长相谈过数句。此时族长贵人多忘事,约莫是不认得我了,”扶霖转过身去,还瞧着极为有礼地颔了颔首。 老头停住了步子,手中木杖也顿住了。他那原本就皱巴的脸此时又皱巴了几分,停了一停,道:“殿下折煞我了。方才一时未认出,还望殿下莫怪。”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着,又瞟地上那两个。 “族长……他,他是……”柳眉女子梨花带雨,眼睛惊恐地又睁大了。 “此时这样子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站起来,”老头厉声截断了她的话,又朝地上顿了把木头棍子。 “姑娘不须担心,他不是大明王,只是冥帝的儿子而已,”我好心地回答道。 那两个刚刚爬起身,听了我这热心话,反而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又摔下去。圆脸的退了退,看着老头,声音颤抖道:“族长,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不知道他是……”说至此,又猛地指着华颜道,“我们只是想叫她离开此处……” “住口,”老头一声低喝,瞧着有些忍无可忍。 花里胡哨的俩姑娘叫这一声喝,立时闭上了嘴巴,低着头极快地看扶霖一眼,又往后退了退。 老头一张脸黑沉沉,捋了把胡须,方对扶霖道:“族中后辈无礼,叫殿下见笑了。但不知是因了何事,触怒了殿下,还请告知,我好还殿下一个公道。” 这老头,还很会说话么,油里藏针话里带刺的。 “岂敢,”扶霖微微笑着,“只是今日出游,走过了头不妨来了都广野,入了这方领地,是我们不是在先。但贵族中的后辈,说了几句话,我听了一时反应过度而已……” 老头听了此话,看那两个姑娘,声音沉肃:“你们说了何话?” “……没……没说什么,”柳眉女子往后缩了缩道。 “我倒是记得,只是不大说得出口,还是两位自己来说一说罢,”扶霖极有闲情逸致一般,纸扇合在手上,语气悠悠。 老头惊疑地看那两个姑娘。 “……勾引男人……”圆脸女子猝然出口,又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头,连连摆手,“不……不是……” “想必族长也入不得耳,也就不叫族长细听了,往后族长可问问就是,”扶霖声音极为谦逊,还带着一点体谅。 “你们!”老头脸色已如黑炭一般,木杖一横,指着那瑟瑟发抖的两个,“回去再教训你们。” “后辈不会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位姑娘与我们一道出游,还险些叫族中两位打伤了,委实叫我想不通,何事至于这般为难的,”若我是那老头,此时定然想当头抡扶霖一棍子。偏生是在计较,还要一件件慢慢摆出来,再说着自己不计较。 但老头不是我,也抡不得扶霖,因这档子事,本就是他们那厢理亏。 占了理便要捡得干净,失得三分,讨得三分,顺道拉扯两分。这般行事作风,不足为人道地说,其实很是合本仙君的胃口。 谦逊大度一事,也看个场合罢了。若是如眼前这般,平白被辱了一遭也大度的,只能叫做缺筋少脑子。 老头脸色从扶霖转身过来便未好过,此时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3 只能更差。他此次倒是未再回头责怪,只看着华颜,手上缓慢地又捋胡须,道:“殿下许是有所不知,华颜本是我族中的。然与我族中不甚合,且血统有异,故而离开了。如今她可是在殿下那里?” 华颜丝毫没闪躲地看着那老头,只是老头说到末尾,她又攥了攥衣袖,大声道:“不是。” 我冲她使个眼色,她当是看见了,却又扭过脸去作未看见。 “族长族里的事,我本也无意干扰,族长不须朝我解释什么。只是……”扶霖又笑了笑,看华颜一眼,才道,“华颜姑娘与我弟弟甚是交好。若是我回了冥界,我那弟弟知晓我带着他好友出来一遭无故挨了祸事,再埋怨起我来,我却无法交代。” 老头木杖攥得死紧,一张皱巴脸叫他绷得光溜了不少。他狠狠地瞪了身后那两个一眼,可惜那两个小孔雀恨不得把头拱到肚子上,自然未看见这含怒带刀般的眼神。 “我先替她们给殿下告一声罪了,”老头微微欠了欠身,“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再不叫她们这般无礼。” 如此就算完了,本仙君有些遗憾。 “确然须得好好管教。若是族长未得空闲,冥界地狱里头还有许多空地方,可为族长分一分忧,”扶霖语气极为温和,似是在诚心地为人家着想。 老头木头杖子又在地上顿了顿,笑得有些勉强:“不妨事。” 扶霖略一颔首,带个极为有礼的笑,道:“那便告辞了。” 我几乎觉着自己听见那老头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严厉的一声:“还不滚回去。” 本着是华颜来寻她母亲,此时半点消息也未探着,还闹了这么一出,不知华颜是何心境,估摸着好不到哪处去。 果然华颜比来时更为沉默,只低头走路,半句话也不说。一手来回地乱扑着一旁的细草,步子走得愈发缓慢。 是寻不得母亲,又受了遭欺负,才这般罢。 我便将步子放得又缓一些,捎带着拉一把扶霖。原本是可与华颜一道的,然即使我两个刻意慢了,华颜却能比我两个更慢。 至后头,她索性不走了,垂头站了好一会儿,蹲了下去。 细长的蔓草擦着她的肩膀,向一旁歪斜着。 她低着头两手抱着膝盖,未说是何缘故,也未说要做何,只那么蹲着。 我看她低脸的姿势,忽地记起有一晚薄冷的月光来,冷冷清清地打在琉璃瓦上,我坐在一处房顶,就着那无风只有月的夜色饮了半壶冷酒。 “可是丢了东西,要找一找?”我未走近,出声道。 华颜肩膀抖了抖,她便将头又埋下去几分,含含糊糊道:“不是。” 再欲说什么,却见得她身体抖得厉害,两肩耸动着,一手揪着地上的青草,只不肯抬头。 “华颜姑娘这般蹲下去,那些草可是比你高了,”我只做未注意到她这样子,又打趣道。 扶霖看我一眼,未说什么,只转着手中的纸扇。 “你们先……走罢,”华颜断断续续道,声音闷着,还带着抽气声。 如何走。 我无奈地走过去,也蹲身下去,心里琢磨了一下。又轻声对她道:“可是因方才他未与那族长说叫你回族里么。” 华颜身子发着抖,不知为何听了我这话却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要学一样什么动物,将自己的头埋进泥地里去。 “禽族与冥界是不相干的么,他确然无甚立场去管你们族中的事。虽说你那些族类冥顽不灵了些,规矩也不对,这般待你更是不对,但他也不可随意地干扰。毕竟不算是冥界的事,做些什么也师出无名。”我放轻了语气,觉着自己还从未这般哄过一个姑娘,“况且,即使一时那族长听了他的话,叫你回去了,往后的事他也管不着了,说不得比此时还糟呢。” “不是……我知道的……”华颜吸了声鼻子,话音抖得更厉害,“不是因为……这个……” 看来本仙君确然不适合做哄姑娘的活儿。我有些受挫地抬头瞧扶霖,他只在那厢立着,看着华颜,却未有过来的意思。 “那是为何呢,”我叹了口气,“你娘亲慢慢找就是,回头我也帮你留一留心,叫天界里头的尘悬也帮你瞧一瞧,如何?” 仍是不行。 然本仙君已然技穷了,我于是故技重施道:“你看他给你出了一遭气,你还这般委屈,总不能真个将那两个不懂事的扔进冥界地狱里不是。” 不知哪句话起了效,华颜红肿着眼睛抬起了头,脸上湿漉漉的,头发还粘在脸颊上一缕。她看着我,眼泪又唰地下来几道,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是……他出气是为的什么,你不知晓吗……不是我,不要再说了……” 连一声司簿也不称了。 我心中有些惆怅,这姑娘,何时能收着那泪珠子。 “我……我娘亲……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她哭得泣不成声,两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裙角,好像至了末日一般。 “先回去罢,回了再说,”我到底未扶她一把,只在一旁道。 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不愿在冥界。 长辞不会苛待于她,也不会乱发脾气。除了冥界不那么亮堂,做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的罢。难道这小孔雀这般傲气,不愿寄人篱下么,但确然无地方去不是。 我只得起身,束手无策地走至扶霖那头。 华颜的身影在蔓草里忽现忽隐,我又叹了口气,觉着她哭得当真是专心。 ☆、已后来(一) 那日华颜终是在地上蹲得身形静止,才起了身。两只眼睛如她来时的那般红肿如蟠桃,脸上竟还难得抹得干干净净,未落下一丝狼狈。末了还能清清嗓子,利落道:“我们回去罢。”说罢又步子走得轻快,余下我与扶霖在后头还有些跟不上。 但不论如何,华颜她终于不哭了,本仙君松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竟是觉着不该邀扶霖一道去,说不准她还能少哭一遭。但此事又叫我说不得什么,毕竟提起来,本仙君隐隐还有些愧疚。 我捏了一枚棋子在书房里打发时间时,一时走神想起了这些事。 眼前横纵格盘上黑白子各占一方,我执了白子落在这一头一枚,又拈一枚黑子在那一头落一枚。棋盘中还大半疏落着,我已然神思岔了数回。再回神时,眼睛瞧见方才落下去的一子,才发觉是将一枚黑子误落在了白子这厢。 我竟这般静心不下么,心气浮躁的年纪也早过了不是。我看那枚误落的黑子许久,也未将它捡出来,索性未再看那棋盘一眼,拿起了方才搁在身旁的一卷书。 书卷仍是那前任司簿留下的,无非是些冥界的记史,与那时候在天界的无所不同。 眼前的这一页写了写冥界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4 的幽都方圆几何,羽沉河绵延几何,冥界的法度陈列几何。字迹清瘦洞达,行行明晰,一旁还夹着一些批注。说冥界地方不小,说记史不甚清晰,说…… 我又将脸凑近了那书卷几分,将眼皮撑开,顺着那行字瞧了下去。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周遭的批注字迹端正,仿佛可从那笔画里透出凛然的意味。这一行却歪斜其中,不觉突兀,反而甚是嵌合,因此我方才匆匆一瞧之下,竟未看出来。 我又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字迹与周遭一致无二,便也是这书卷的主人所写。本仙君想一想那场景,当是那位清庙神君在下笔时,一时不妨走了神。不仅走了神,还走得浑然不觉,否则何至于留下这样大的失误。 还好此卷书是叫我瞧见了,若是叫冥帝瞧见了,不知是何精彩脸色。 我瞧得觉着十分有趣,看来这位前任司簿,他思情了。 不仅思情了,还思得这般隐忍难耐,做公事时都不能专心,将心思泄在了笔下。 一时兴头上来,我便将手中书卷来回翻了好几遍,想着再寻些痕迹出来。即是走了一回神,也当有第二回罢,约莫下一处便会现出些什么掏心窝子话。然翻了数遍,又有些失望,那书中只此一句,再未有旁的了。看来他确然只岔了那么一次神。 想来这冥界里头会有旁的记史,却不会有一个司簿的情史罢。 或许他只是默默地思情,这情又思得未有什么结果,才未留下旁的什么。 正照着书页琢磨,本就开着的书房门响了两三声扣门声。我顺势抬头,瞧见来者,未觉着意外,连一声招呼也未说,便又低头瞧那行字。 眼神将将落上去,手里一空,书卷叫一只手抽去了。 “司簿如今可真是无礼得很,瞧见我来了,还要做瞧不见,好大的胆子,”头顶一个声音响起,本仙君不须看也能知晓是谁。 我心中懒得理会,只同他一道装模作样一把,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方才未反应过来,殿下恕罪。殿下今日前来,小仙这厢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扶霖拿着那卷书瞧了一眼,随手扔在了桌面上,也难为他未砸到那棋盘上。不等我这边诚惶诚恐真心实意地说完,他便甚为没礼貌地出口道:“恕不了,司簿便想想如何请罪罢。” 装模作样这个事情,讲究的是适可而止。本仙君本就不觉着得罪了他,装到这个份上,已然足够了。 我瞧着他甚是自觉地落了座,瞟了一眼手旁的茶盅,有些不大想去给他沏茶。既能自己坐下,想喝茶也能自己倒不是,这个心思一起来,我便坦坦荡荡地撩起衣摆也落了座,道:“我这厢寻不到荆条,请罪这事,怕是一时不可了。” 他看着我漫笑了声,道:“若是你真个寻着了,我也下不去手。” 本仙君未殷勤招待他,果真是正确的。 “你何时也好自己与自己对棋了?”他低头看那棋盘,目光在那枚误落的黑子上停了一停。 “打发时间做的,”我顺手拿回那叫他扔在一旁的书卷,又觉着未寻着清庙的有趣事,很是遗憾。 我随手又捡起身旁另一本书,也是清庙的笔记,说不得仍可寻得些什么。我这厢只翻着自己手里的书卷,眼睛余光瞥见他看着那棋盘良久,又伸手将那枚突兀的黑色棋子拈了起来,在指间翻转片刻,稳当地落在了棋盘中。 及我又叹息地翻完一本书,瞧见那棋盘上已然为他自个儿落了大半的子,黑白争锋之势,锋芒必现。摇倾送的那颗珠子叫我搁在了一旁的灯盏里,没了往前的昏黄,只一片清透彻亮。此时书房里静谧了这般久,我瞧着他专心落子的模样,觉着有些恍惚,还觉着有些安谧。 他竟然跑来我这处,安安生生地,自己与自己下一盘棋。我竟还瞧着他瞧了许久,瞧得那棋子都快落满了棋盘。 本仙君瞧他做什么? 我一边不可思议地想,一边仍未移开目光。 “我脸上未沾什么东西罢,能叫你瞧如此久,”他头也未抬,语调上扬。 他知晓我在瞧他,我极为自然地想,未觉着尴尬。移了目光落至棋盘上时,又觉着不真切,本仙君的思齐宫里头真个有妖邪了么。我如今是在作何,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觉着,喜好这东西许是会遗传的,”我抬手端了茶盏到嘴边,碰着那凉硬的杯壁,才瞧见那杯子里空空,半口茶都未有了。 “不会的罢,否则你怎也好这般打发时间呢,”他落下一枚白子,一手支着侧脸,又道,“我不好自弈。” 不好自弈,那此时还自个儿下了这么一大盘,我不以为然,并且寻思着是否该去添一杯茶。 “只是我来了你这处,你却甚为冷淡,视而不见,我只好自己为自己寻些事情做罢了,”他说得心安理得,说着又伸手拈了一枚黑子填入了棋盘。 我瞧着那些棋子,忍住了一把拨乱的冲动,慢吞吞道:“我无礼得很,好似你方才便说过了。” 他只埋头看那将将填满的棋盘,未顾上说什么。 我起身提起那旁的玉茶壶,想了想,仍是搁下了。转身去角落书架底层里取出一个青瓷瓶,细长的颈,精巧的壶盖,里头装的是尘悬与我的杏花酿。 本仙君多么善良,还念着他不好茶,与他寻些酒水来。 我一边倾倒了半盏,倒得一半方记起那是我方才放茶水的杯子,立时停住了。又觉着倒了可惜的,便尝了一口,竟也未有茶味,当是还可以入口的,只是酒味不那么甘冽而已。 “你顾不上搭理我地看那书卷,看出些什么了,也值得埋头那般钻研,”扶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捏过了桌上的一个杯子。 “瞧见清庙的……”我顺口道,继而有些费解地看他将那杯子拿了过去。 桌上一个棋盘,一个杯子,杯子里盛了半壁的杏花酒,不久前本仙君喝了一口,不久前它里头还装了些茶水。 住手,壮士!我四个字冒在嘴边,他已然头也未抬地将那杯盏凑到了唇边。 我咽了咽喉咙,眼看着他啜了一口,又搁在了桌上,且搁得极为准确,与原来我放的那地方一厘不差。 怨不得我不是,他自个儿要喝的,我盯着那只剩了一口的杯盏想道。 “清庙的什么,”棋盘上已然只剩了四五子的空当,他仍未抬头,“你前不久好似还问我他如何仙逝?” 本仙君是问了,但你不是还提了一遭条件么,我不是很缺心眼,自然也不会巴巴地再自己撞上去。 “清庙的心上人,”我转身去捡两个酒杯过来,又将那剩了一口酒的杯盏搁在了一旁。 “心上人?”他顿了一顿,手上又落一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5 子,“你怎的知晓他有心上人。” 瞧瞧,果然有秘事不是,一介司簿的风月事,想一想也觉着会是传一遭佳话的事件。我耐心地倾酒,道:“看见他疏忽露了自己的心事,很是辗转惆怅,说不得还是一桩苦情/事。莫不是清庙他单方面地瞧上了哪个仙子?” “是有些苦情,但算不得单方面,”扶霖眉毛微微皱了皱,挽袖落了一子。棋盘上还余两子位置,黑白参半。 “那便是两情相悦,”我也看那棋势,不忘发表看法,“经历曲折终成眷属的?” “也可这般说,但只照准了两三分罢,”他瞧着那棋盘沉思着,顺便道,“且不是一位仙子。” “是甚么,”我随口道。难不成这位清庙神君瞧上的还是个妖怪,要来一出荡气回肠的仙妖之恋。 虽然本仙君打听地有些宽,总之未有旁人,难得他又未说什么条件,权当多些见识。 棋盘上清脆地一声落子响声,扶霖落了最后的一枚棋子。 他抬眼看着我,唇边噙着笑意,道:“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是小霖子两个又在不要脸(捂脸遁走) ☆、已后来(二) “你好似并不意外,”他饶有兴趣地看我。 我确然不意外,清庙思的不是一个妖怪,也不是一个魔物。我连他念慕一个妖怪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他竟拿这点微末事儿问我是否意外。 “意外甚么,”我随口问道。 “你方才还问他是否瞧上了一位仙子,此时听得却不是仙子,还是一个男子。不觉着荒唐么?”他偏着头瞧着我。 那时在人间与我一道见了遭那凡间皇帝的一腔热情,此时再来问一问我为何不意外,真是有些欲盖弥彰了。既是想套一套话,本仙君也不是那般小气的。 我想了一想道:“自然不须意外。不管清庙他瞧上了什么,是男子还是女子,归结起来,不过一个情字。他爱慕上一个女子,与爱慕上一个男子,只是对象有些不同,那一个字却不会改变。” “如何说得?”他那点笑已然漾开来,反而未看我了。 “这般说,”我轻轻磕了下杯子,正经道,“譬如说,你瞧上了一个……石头块,” 他哂笑一声,也未打断我。 我便安然自得地接着道:“你瞧上了一块石头,想要日日夜夜同它一处,想要把它揣身上,或者是夜里想要搂着它睡觉。旁人觉着你不可理喻,觉着你脑子有了毛病,然事实是你慕那块石头慕得无法自拔,并不在意它是个什么。难道你对那石头的情意,便算不得情么。旁人觉着荒唐,因他们瞧见的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你那情意。” 我正襟危坐地说完了这些,便见着扶霖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他皱了眉却又带着那点笑意,问道:“还有呢?” “道理大致如此,”我忽略他那眼神,喝了一口酒水,道,“将那块石头换成旁的什么,譬如说一个虫子,一片叶子……”我伸手拈起一枚棋盘上的黑子,示意道,“或是一枚棋子,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你觉着我脾气很好么,”他面色不变地听我说完,又问道,“还是觉着我不可理喻,又或是脑子有了毛病?” 扶霖自然脾气算不得好,且偶有些不可理喻,但脑子当是没有毛病。我便诚实摇头道:“皆无。” “我胆子有些大而已,”我停一下,又补充一句。 “或许我真个瞧上了一块石头,还是块顽石。但那块石头不蠢,却做不知晓,你说,此时有毛病的是谁呢,”他又开始一枚枚的收拾棋子,语气温和至极,将他所说的换做一句关心话也甚是恰当。 是你! 不仅有毛病的是你,还有你爹,还有你……我一时记起,朔令帝后好歹做过我一遭师父,她便不算了。 我心里言辞激烈地痛斥了个够,方也微笑道:“自然……旁的神仙或许会觉着清庙神君有些荒唐的。” “后头呢,他瞧上了一个男子,是个神仙罢,又如何了?”我又道。 “哪有什么后头。他仙逝了,”扶霖此时倒是收了笑,难得神情静谧。说得此话时,还抬头看我,我迎着那一双眼梢晕长的眼睛,未瞧出什么情绪。 “他心心念念一个仙家,后来未得到什么结果,便逝去了?”我惊讶道。这位清庙神君也委实惨了些。 “我不知他所求是何,又如何知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他复低了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话语漫不经心。 他未说出什么,我脑中已然浮现一个苦求不得悲惨悱恻最终含恨飞灰的故事。我心里唏嘘一遭,又没长记性地顺溜出口道:“那他究竟是如何仙逝的?” 神仙岁月长久得很,说是年岁大限,也不会那般快罢。莫不是因思成疾,多愁多病,想到此处,我恰时地停住了这无稽之想。 扶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一枚棋子丢进棋碗里,难得地正经。他默了良久,目光沉沉道:“清庙身为冥界司簿,动了凡情。父帝本欲将他除去仙籍打入凡间,后来终是不忍,只将他关入归墟,令他思过。若是诚心悔了便可放他出来……” 原本的一室清亮霎时叫我觉得凉得甚了,有些透骨。他说清庙动了情,本该打落人界,后头又被关至了归墟。 归墟是何处?见不得光,闻不得声音,黑暗死寂的一个地方,沉在大荒极东的甘渊里头,为无底无尽之谷。比起除去仙籍打落人间来说,确然算得上宽和的处置了。 可我仍是倒吸了口冷气,缓不过来。这冥界里头是不可动这荒唐私情的,我此前不知晓,可扶霖他知晓,那他是待要如何? 一时间九重葛那殷红的颜色又浮在眼前,他含着笑与我说,心头煎熬事,招雷引劫事,人间风月事。 “你……”我已然有些急促地出口,出了声方觉着自己不镇定了些。眼前甚么事没有,且不知他那时是不是一时兴起,我做什么急。 他停下,嘴角又弯起来,眼睛里那一点沉也消弭无踪:“我如何?” “你父亲,也便是帝君,他这般宽容大度,我觉着有些吃惊,”我伸手拈了酒杯,没避讳地道。 “许是觉着清庙可惜罢,赏识才能,”他已然将那棋盘上的子收了大半了,自个儿往上头摆,又自个儿往外头捡。 我将杯子碰在嘴边,舌头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杯子边缘与冷醇的酒液,有些随意地道:“若是你呢,若是二殿下呢,如清庙一般犯了私情……” 他耐心地一枚枚捡棋子,笑了一声,道:“若是我,或是长辞,照着两千多年前那般架势,当是引下九天洪荒雷火,直接诛了干净。” “如你所说,帝君倒是大公无私,”我喉头叫一口酒呛了一下,顺了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6 气咽下去,才赞赏道。 “有些道理,”他点了点头,又将最后一把棋子扔进棋碗里,拍了拍手。悠然道,“掌管幽冥没什么短缺。但还是有些失误。” 我一口口地饮着酒,未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若我是他,那时候便绝不会叫两个儿子一同去幽冥血海,”他理了把袖口,方捏过那盛了七八分满的酒盏。 “如何说,”我未听明白,下意识便问了一句。问了才记起,确然听得过,冥帝将两个儿子送进幽冥血海。他这厢语气凉讽,叫我后背寒了一寒。 扶霖将玉杯端起,手肘支在桌上,轻和道:“单独一个,再怎么有本事或是强大,只要失了与周遭的牵系,没了帮扶与支撑,便甚么都不是。但不止一个时,变数便不可估量了。他未算得一个儿子会救另一个,或者是觉着当如他那般抛了没用的情分,才失误至此。若我是他……”他若有所思,脸上又浮了一拂即去的笑意,“便有些耐心,先等得一个魂魄散尽形神俱灭了,再叫另一个去,末了干净利落,方是万全之策。” 他说得神情自若,我却听得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胳膊没妨抖了一下,我便就势将手中的杯子磕在了桌上。幸好那玉杯中的酒液已然叫我喝得差不多了,只晃一晃,半点酒未见出来。 我垂着眼看那所剩无几的杏花酒,一时摸不准该说些什么。 我其实未觉着震惊,然那一个寒噤却不知为何地自心里出来,散出四肢百骸,叫我差点扔了手中的杯子。 “那你此时是要与我说何事呢,说一说那幽冥血海的事,还是说一说清庙的事,”我看着一旁的细长颈子酒瓶,攥了攥手,方提起耳壁按住玲珑的盖子倾下来,眼睛看着那一道清亮的水液落入了玉杯里,响起淙淙脆音。 “你自己打了岔,又不耐烦听。还是说这般急着要应了我,”扶霖神色未变,好似刚才那一堆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他怎的又记起那都广野时说的话了?不知是不怕雷劈,还是只图着嘴上占便宜。 我再未有与他玩笑的心思,凉声道:“你若有闲情,两个便都说上一说,我耐烦得很。” 他看着我许久,看得我生出些奇异感来。本仙君竟也耍了把别扭,以往净是他莫名其妙便闹性子。如今换了个个儿,开头还未觉出来,我也瞧着他许久,才后知后觉地觉着自己有些不成熟。闹脾气这等事,哪里像是本仙君做的出来的。 我轻咳了声,顺着方才的语气道:“你说清庙在归墟里头思过,那他又是如何仙逝的。” 所幸扶霖此时很有眼色,未不合时宜地也闹脾气。他将酒杯推过来,一手支了下颔,道:“清庙自然不会认错,且未老实呆在那归墟里。他私自闯出归墟,引得父帝震怒。在那冥界的兵将拿他之前,清庙自己散了神魂灰飞烟灭了。” 这般刚烈,我有些吃惊。 也怨不得笔记里头未有关于他这□□的记载。 “他那心上人呢,未来救一救他,或是无情无义地瞧着他死了?”我又道。能叫一个神仙这般慷慨赴死的,难不成从头至尾未露过面儿?但若是未露过面,清庙这罪名岂不是获的冤枉,死的更冤枉。 “酒杯空了,”他放下胳膊,眉挑了挑,只道。 ……老子欠了你的。 我和和气气地给他倒了酒,又甚是有礼地给他推过去,末了将酒瓶子搁回原处。 “我未见过他那心上人,从头至尾便未见过,”他迎着我更为惊奇的目光微笑道,“许是因为我本就所知不多,后头他没了,我更是不知晓什么了。” 还有这般的,也许真个是扶霖知晓得少。我摇头,对这位前任司簿有些同情,一个不妨口里又顺溜了一把:“竟是未提你那稀奇条件了。” 啧,好似他该提那条件一般。 此时我未应什么,他爽利地自己吐出来了。若是知道害怕,早该知晓了,也不至于此时才想起罢。 我说得此话,他笑意又深:“我不急。往后总会叫你应的。” “和着一道荒雷应一应,怕是更惊天地泣鬼神些,”我讽笑一声。 “哐哐哐”门又响了三声,我伸了脖子看。头上扎髻的小仙童探进半个身子,清脆道:“宴宁仙君来找司簿了。” ☆、已后来(三) “知晓了,”我应一声,挥挥手,瞧着那小仙童探进来的身子又退了出去。 “你怕是不得空见他了,”宴宁还未进来,扶霖饮下了那酒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与我道。 我心里生出些警惕,狐疑地问了一句:“为何?” “我来此是有事情,要你与我出去一遭,”他理所当然道。 如今过了大半日了罢,他来此自个儿下了一盘棋,又自个儿收了那盘棋,接着与我扯了一大通前任司簿的悲惨经历,这才与我说有事情要我与他出去? “何事,”我本能地不相信,“你莫不是眼下刚刚记起来我这处是有事情?” “确然刚刚记起来,且再迟一些怕是要耽误了,”他毫不觉惭愧地道,说罢站起了身。 本仙君已然不知晓他是真个有事,还是假装有事,还是欲要去作出来一些事。于是我稳如磐石地扎在座上,直直地看着他,且瞧他要再说出些什么来。 他还未说什么,门“哐哐哐”地响了三声,继而便进来个宴宁。他皱着眉,似是在思索什么,瞧着扶霖愣了一下,又点个头,继而顾不上说旁的一般,冲我道:“罄竹,我找你……” “他不得空,”扶霖截了人家的话头,几可乱真道,“正要与我出去。” 我怎的不记得我应了他要一道出去了。朗朗乾坤,本仙君本尊在此,还这般空穴来风,如今是什么世道! “殿下莫开玩笑,我……”我摆摆手,也站起身,微笑着欲反驳一遭。 我本是要说,我得空,且很是得空。刚吐出个“我”字,喉咙火烧火燎地一阵疼,两个字堵在嗓子眼,如何也吐不出来。 我捂着脖子,一口气卡着干咳了数声。 心中只觉愤怒,这等小人手段何其眼熟,不用脑子想也知晓本仙君一时不提防,又中了招。 我对着扶霖怒目而视,他面上却关切道:“司簿怎的了?有话与我说也不须这般急罢。” 老子无话与你说。 我无声地盯着他,觉着自己当是眼神如刀。 “不妨事,司簿有事与殿下相商便说去就是,我来你这处是想瞧一些以前的记史,不耽误你的事儿,”宴宁在一旁全然未瞧见我与他示意,只往一旁的书架子上瞧,一边扒着书架子,一边未回头道。 “既是如此,我便与司簿先出去了,宴宁仙君自便。”扶霖笑吟吟道。 “去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7 罢,去罢。”宴宁仍未回头,只伸出只手来摇一摇。 本仙君挣脱那阴谋术法时,他两个那厢已然说完了。我直勾勾地瞪着扶霖,忖度着是变一个大板斧出来,还是变一把刀出来,抑或是开门见山地给他一拳。 “咦,不是要出去么,怎的还在这里?”宴宁捧着一本书卷扭过头来,瞅我一眼,又瞅着扶霖道。 扶霖笑得十分开颜,眼睛里笑意满满,身子未挪地只看着我道:“司簿方才只喝了两三杯酒水,不至于醉罢。我记着昨晚你……” “昨晚司簿怎的了?”我未说什么,宴宁顺口接了一句,又转身回去瞧他的书本。 我耳朵一动,心跳一滞,福至心灵抢口道:“昨晚我也喝了两三杯。” 宴宁并不在意我昨晚到底喝了几杯,许是又瞧得认真了,未说出什么。 我松了口气。 可巧本仙君反应得快,若是不快,怕是要再吃一遭亏叫他信口雌黄一把。 扶霖转了身踱到书房门口,方转过身来,十分可亲道:“司簿与我一道出去么?” “出去,出去,”我也回个微笑,点了点头。 我便瞧着他表情欣慰,眼神自得,就差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只做瞧不见。沉稳地随着他出了书房门,沉稳地转身合上了书房门,沉稳地攥手握拳朝着他侧脸挥了过去。 若是这一拳落了实在,定能将他半边脸打成馒头,运气好些眼睛青黑一遭门牙再落几个。 然天不遂愿,且我运气有些不好。 拳头将落到他脸上时,他已然退开了,神色讶异,又像是瞧见了什么笑话。我未来得及收拳,便为他握住了手腕,继而拧到了身后。 肩膀撞上廊下的柱子时,本仙君才觉着,本仙君运气不是有些不好,是很差。 “这是要作甚,”他一只手拧着我胳膊,一只手肘压在我后肩上,还顾得上凑近我耳边,生怕我为怒火冲昏了头脑听不见他说甚么。 我被他抵在柱子上,挣扎也使不上劲儿,干脆不再徒劳。 静默了一会儿,我才悟过来,我太老实了些,且确然气过了头。若是使个仙术出来,也不至于反被他占了上风。 “你松手,”我想清楚这个理儿,只觉着犯了蠢,心中都鄙夷自己。 他并未松手,低笑一声,又道:“我何处惹得你了,要下此狠手?” “许是瞧见你脸上有个虫子,一时情急。你误会了。”柱子硌地肩膀有些疼,我扯了扯嘴角,动了动嘴皮子,淡然自若道。 “是么,”他说了声,一点也未有疑问的语气。 脸叫他扳过去的时候,我有些疑心他是不是怒得失了心智想要将我脖子拧断。本仙君只想给他一拳,还未得逞,也至于这般么。 身体朝着前头,还硬要将脸往后转,脖颈拧着我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 “我好似未说过甚么惹你生气的话?”他侧脸看着我道。 识时务者确然为俊杰,本仙君此时也无比地想当一遭俊杰。然眼里都快憋出泪来,口里却发不出囫囵的声音。即使我想睁眼说瞎话地说一声,“你真个未说过”,也说不出口。 冲动此事,果真祸害不浅。 我正想着是否该破罐子破摔地向后捣他一肘,便听得一个有些哆嗦的声音在廊下院中响起来:“大……大殿下……司司……簿……” 我眼前黑了一黑,浑浑噩噩地想,何时我这思齐宫里有了结巴的神仙。 “无事,你家司簿一时兴头上来,想与我过几招而已,”扶霖信口雌黄的本事在此时又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好歹他松开了,我扶了把柱子,站稳了身形,左右转了转脖子,未顾得上瞧那小仙童的神情。大约他会觉着我打架本事很差,我甩了甩胳膊,有些无奈地想。 “小仙先下去了,”小仙童极为懂事地弯一弯腰,一路小跑地没了身影。 “你究竟是要去做何事,”我拧着手腕,吐了口气静静心,“若是要紧事,耽搁了如此久,还来得及?” “来得及,再与你过几招也来得及,”他脸上仍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我,不知是不是觉着我方才的举动宛如一个愣头青。 我只做瞧不见,又拍一拍衣裳,正色道:“若是要去,就快些去。不若白耽误功夫。” “你既是愿意与我去,那方才是作甚么,”他又道。 “方才,欲迎还拒,不懂么,”我冷笑一声,觉着脖子还未拧巴回来。 扶霖终于收了那瞧傻子一般的神色,欣然道:“此时懂了。” 懂了你老子的! 我也欣然点头,道:“正是这般说。要去何处,莫要磨蹭了,快些去了就是。” “涂山,”他利落过了头,只吐了两个字出来。 出了幽都时,我方记起来。涂山,那不是他爹二老婆的娘家么…… 远处峰峦层层叠嶂,近处树木参天,山林幽静,时不时从深处冒出几声婉转鸟鸣来。一树树红枫叶如火如荼,淋漓尽致,鲜艳明耀地撞入眼帘中。地面上皆是堆积的红叶,倒是与树上的叶子颜色不同,只如凝了霜抹了蜡一般的厚重,铺陈地伸进去了密林中。 我弯腰捡起一片手掌大小的叶子来,上头叶脉清晰,带着干燥草木的气息。脚下碎叶声声脆响,又是与那都广野全然不同的肆意景色。 然本仙君并不是个大条的神仙。 他来他爹二老婆的娘家,难不成只是来瞧景色么? “此处是狐族的地方,”我随手抛了那片红叶,委婉地提醒道。 “不错,”他若是有觉悟,当是自个儿与我说一说目的。我说得这般明显了,他却只回我两个字。 我只好又道:“若我未记错的话,当是你父亲二夫人一族的地方?” 扶霖又极为没悟性地应声:“是如此。” “你说有事情,来此所为的何事?”我奇道,“瑟阿夫人的娘家,你当不是替你父亲来探望的罢。” “来做缺德事,阴谋诡计的事,”他踢了踢地上的红叶,一蓬零散的叶子便轻轻飘起来,又缓缓落了地。他停了一停,又道,“顺道也拖你下水。” 我停住步子,觉着额头青筋嗡嗡地跳,我真是有耐心极了。我瞧着他道:“说得明白些。说不得我用不着拖,自个儿便跟着你跳下去了。” 他又笑起来,道:“真个是缺德事。栽赃陷害,耍心机手腕的事。” 能说得如此自然而然,我倒是还未见过。 但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再去栽赃陷害,长眼的不用思索都能瞧出来,这与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做坏事有何不同? “你拉着我来此做缺德事,若是栽赃陷害那狐族,好似人家一眼就可看出来,”我凉声道。 “谁说要栽赃陷害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8 那狐族了,”他声音有些懒地回了句。 我讶异道:“你来涂山狐族处,不是要陷害你父亲二……不是要陷害这里头的狐族,那还可陷害谁?” 恰时一片枫叶从上头飘落,他伸手接了,又拈着叶柄在手指间转一转,笑道:“可陷害的多了。比如说你,比如说,我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霖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打个预防针,当然,司簿跟他狼狈为奸…… ☆、已后来(四) “但我又下不去手陷害你,只好陷害长辞了,”他垂眼看着那片火红的枫叶,松了手。那片红叶便打着旋儿,忽忽悠悠地在空中停转数下,又缓缓落了地,没入地上的枫叶堆里瞧不出踪迹了。 听着仍是悠悠的语气,我分不清究竟是做真的说,还是随口的瞎话。若是陷害,这般直白地与我说,倒是心宽得很。 直觉不可信,我本想再以不变应万变一遭,口里却已然冒了话:“你陷害他作甚么?” 他神情不变地看着我,道:“或许是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只好出此下策。” “还有你想不出法子的事情?”我已然醒了醒神。若是真个要使什么坏点子,也不须这般冠冕堂皇,大张旗鼓,且唯恐我不知晓他的意图一般。怕是闲着狠了,又要捉弄一把。 “怎的没有,”他看着我,话说得莫名,“有时候你便会知晓,你如何费尽心思地去争一样事,终究也扭转不了。因那后头有无法违逆的,叫做天意的东西。我还不死心,所以想要试上一试罢了。” 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是不大可能的。我心里这般想,还是盯了他的眼睛看:“哦,你想与天意作一作对,陷害了你弟弟,便可与天意作对了。我倒是还未听过这般道理。” 脚下的红叶仍然咯吱脆响,我瞧着这漫无边际似的枫叶林,委实想不出,能如何在这树林子里去陷害一个此时远在冥界的神仙。 “你不记得么,”他也瞧着地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与你说过,他不懂得提防我,且很是信我。若是做些什么事去陷害他,他也不会想到我头上。说不准哪一日为我害得失了性命,断气时候都不会觉着是我。” 话说得阴险,反而未合着他一贯那股颇为欠打的悠然自得,只透出些冷意。 我瞧着地上叶子缝隙中一只长触须的虫子。它匆匆地爬过一片叶子,又顺着一片翘起来的叶子爬了上去,细长的腿划拉几下,扒住了那尖角的叶面边缘顺着上去了。那虫子刚将黑色的身子也攀上叶尖,那枚枫叶便有些不堪重负,忽而倒了下去。小虫子停在那叶面上一会儿,伸出细长腿扒拉扒拉头上的触须,继而又匆匆地钻进厚叶堆里不见了。 我专心地瞧着那小虫子没了踪影,才抬起眼睛,道:“那时你还说不会教他懂。” “此时你不是也信了么,信了我真个是要陷害他,”他转过头对我道,神情未有讽刺,只瞧着毫不意外。 我想回他个不是。 但他未说错,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头确然信了。 一时有些心虚,又觉着不做声默认了不好。回应这般话,其实稍一停顿,便与默认无甚差别了,他怎会不知。 “其实,也未信的,”我面不改色道。 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停下脚步,与他细数道:“若你要做什么事,陷害他是最为不划算的。你父亲对他有些偏见,你母亲更是对他漠不关心,他对你未有何威胁与妨碍。其实想作难二殿下,甚至用不上想什么手腕。因这冥界里头的帝君,喔,也是他爹,都不会站在他那一厢。随便寻一个什么微不足道的错处,都能叫他万劫不复。” 扶霖脸上的笑收了收,道:“我在你心里麻木不仁至此了么,你这般无所顾忌。” “听着有些不好听,但我说的确然是事实,”我知晓他心里也清楚,但明明白白地摊开说出来,便是这般冷血的事实。 方才还唯恐旁人不知地张扬自己多么想坑害这个倒霉弟弟。本仙君此时不过是说了一说,便又有些不大高兴起来。想与本仙君耍心思,你还是有些嫩哪,到底差了两百年的不是。 他却缓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或许我所求的事,陷害了他,恰恰是最为划算的。” “那你便陷害去罢,”我懒得与他辩什么。想也知晓,定是心思为我识穿了又要找些面子回来。何曾见过这般做坏事的?只在嘴上嚣张,实际来这涂山林子里头漫步的。 “所以不是叫你来了么,此事便还得你帮一帮忙才是,”他顺理成章道。 我听得只惊奇地看他。话都说至这个份上了,还要狐假虎威地作甚,以为真个能吓唬着本仙君么。 “那你倒是说一说,我如何帮忙,帮什么忙,”我转回头瞧前头,倒是唬了一跳。只顾着瞧着他惊奇,差一些便撞上了一棵树。 我便在那棵树前止住,等得他再扯个什么出来。 他也在我身旁停住了,笑吟吟道:“变作长辞的模样。不若他不在此处怎好陷害他。” ……他来真的? 我摸不准头脑,试探道:“你要去做何事?” “不与你玩笑了,”他顺着那树干扶了一把,又收了笑,正色道,“也不须得去作甚么事,只要在那处等着便好。等得那时辰恰好时候,往那出了乱子的当场站上一站,瞧起来是你我造了那场乱子,便好了。” 往祸端上撞,也叫作陷害? 我拧着眉愣愣地瞧着他一会儿,心里自顾琢磨。他叫我扮作长辞的模样,那便是要装作是他与长辞造了那场乱子。难不成往自己身上揽祸事,有什么好处么。但他既是敢撞上去,便是算准了不会有何不好的结果。如此说来,何必叫我扮作长辞,他喊他弟弟一处来作妖不就可了。 “那为何不叫二殿下来呢。模样能扮,性情怎的扮。若是叫发现了,岂不是弄巧成拙。”我指责道,“再者说,我还未见过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事端的。你这阴谋诡计倒也稀罕得很,还要将自己算进去。” “果然你都不明白,看来我这阴谋诡计确然不错,这样才叫做心机手段不是,”他又笑道。 本仙君确然不明白。 从来阴谋诡计只见叫旁人往祸事上撞,还未见过自个儿迫不及待地往上撞的。 他难得地有觉悟,未及我问出口,便道:“涂山是狐族的地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冥界里头那两位当是最关心的。” 我点头:“你……帝君的二夫人,还有铃央。” “铃央最想瞧见的,不过是她两个便宜哥哥惹出了什么事端。届时也顺道给我父亲个机会,叫他用那些慈爱来感动感动他自己,”扶霖立在树旁,一手敲了敲树干,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59 又仰头望了望那树顶。 “之后呢,”我反问道。 “之后,若是铃央知晓她两个哥哥真的闯了祸,自会‘无心’地去与父帝说上一说。况且,牵扯上长辞了,铃央怎会错过?”他又道。 我仍是未懂:“你知晓铃央会揪着一点错处不放,如今却要主动给她把柄。帝君当不会一时醒悟过来,对你们两个宽宏大量了罢。” “他一直都很清醒,但是不妨碍犯糊涂,”他转过来折了树干上一根细小的枝条,无聊地在手里头晃,“长辞这几日都不在冥界,”说到此处漫笑了声,“南海慈航真人下来请帖,邀母后前去赴一个什么道会,指名道姓地叫母后带长辞前去。此事,父帝也是知晓的。我去思齐宫里寻你,宴宁不是瞧见了么,他当会觉着我与你在一处的。如今若是铃央告诉父帝,她两个王兄在涂山惹了祸端,你说,可不可信呢?” 我瞧着他,本能地拎出来一点:“照着帝君对铃央的态度,即使铃央诬陷了你们,也不会有何过于严苛的惩处罢。” “我本来觉着我已然很缺德了,没想到你比我更缺德,想一次除了铃央这个麻烦。”他倚着那株红枫,四五片叶子在手中的细枝条上左右打转,眼里满是促狭与戏谑。 “不敢当。殿下能想出这等阴谋诡计,我还差得远,”我甚为谦虚地道。 他未理会我这谦虚的回应,又道:“涂山有只神鸟,唤作帝江。但那帝江鸟此前是母后养在身边的,后头丢失了一遭。再寻着时,帝江已然在涂山了,且成了涂山的宝贝物件。帝江鸟有个古怪习惯,每逢月圆夜,便会寻山里头的温泉沐浴,此时也会化出原形,是它神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我只耐心地听他说,靠着那棵树一言不发。 “魍魉族的少族长,前日里头听说了有这么一只神鸟,便打算拔了那神鸟的羽毛给自己的箭镞做装饰,约莫今日便会来了,”他向远处瞥了一眼,又接着缓慢与我道,“那神鸟拔了羽毛定然不能活了,母后知晓了,怕是会伤心愤怒得很……” “到那时,帝君肯定会觉着是涂山的毁了那神鸟,还欲要栽赃你,”我仔细地理了一遭,才理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心里有些赞叹,真个是阴谋诡计,实至名归。 他听我说此话,又笑道:“非是涂山毁了那神鸟,是铃央毁了。那少族长做了箭镞,是打算送于铃央的。” 我想了一想,觉着是很完整的一个阴谋,细想又少了一处:“帝后为着这神鸟伤心,帝君会……” “会,”不及我说出来,他就已颔首道,“自然会。我不是与你说了么,父帝其实犯糊涂的时候很多。” “那你……,”我本是想说出些什么,瞧着他的脸,又忘得干干净净了。 周遭天色有些暗了,但还不到夜里,月头更未升起来。 “你该不会真个想在那九天荒雷落下的时候应我一声罢,”他回过头,身后是怒涛卷雪般的赤色红叶林,“我也不想。自然,我还会叫它永远都落不得。” ☆、已后来(五) “太不避讳了些,”我瞧着他直摇头,“即便你想做些甚么不能叫旁人知晓的事,也不兴这般与我和盘托出罢。” 他惊奇道:“你见过从犯不知晓主犯欲做何事的么?” 我只作未闻。 地上横着一节圆滚滚的粗糙树干,不知是枯死多久了,褐色的枝上摇着一小片皱巴巴的干枯叶子。底下一大半都埋进了红叶堆里。一侧的横面还能瞧出清晰的一圈圈年轮,中间胡乱夹杂着干裂开的缝隙。 我十分随遇而安地掀开衣摆,坐在了那截横树桩子上。 天色晦暗,月头还未出现,林子里仍亮堂几分。我在此处与扶霖等着那天真勇敢的魍魉族少族长出现。 “一只神鸟,帝后在意,帝君真个在意么,”我胳膊搭在膝盖上,又颠来倒去地将他这一遭算计想了一想。 若是铃央不说什么,这计策便不能成。但这一点倒是不须担心,如扶霖所说,铃央定不会错过。 第二处便是,冥帝真个要在意朔令帝后的心情。他若是不在意,任凭朔令帝后如何悲痛欲绝昏天黑地,也半点用没有。 但照着此前的事来看,我觉着有些玄乎。 扶霖立在木头树干一侧,又负着手来回走了几步,似是在专心地琢磨坏点子,并未听见我的话。 我清了清嗓子,伸手拽了把他的衣袖,又道:“莫要晃悠了。我方才问你,帝君真个在乎帝后的想法么,若是不在乎……” 他为我拽了一把,停住了,也未挣衣袖,只站在我身前,道:“若是不在乎,也不妨事。你就当与我出来瞧了一遭风景,不会有何损害。” 即便我说一声,从冥界跑来涂山瞧风景,是无聊至极之事,但此时已经在此处了,再说什么也无益。 我瞅着他,一时不大想开口说话。 他却又道:“你莫不是想着先前母后去人间轮回一遭的事?” 我仍瞅着他,点一点脑袋。 “我与你说一桩事,你便知晓了。”他一步离了我身前,又在我身侧坐了下来。 “何事,”我挪了挪身子,以示礼貌。 他瞧了瞧我为他礼让出的那块地方,道:“你再往那厢挪一些。” 我已然为他挪了三尺远了,他还嫌挤。这树干算不得长,我看一眼那侧,从我身侧约莫两尺远,也就到头了。 我便一手扶着粗粝的树身,索性直接坐到了那树干尽头。 “如此可行了?”我与他之间隔了数尺远,觉着当是可以了。 “可行,”他应一声,继而毫不客气地紧挨着我坐下,还压着了我一块袍袖。 “……”我偏头看了看那侧,再挪怕是要挪到地上。 本仙君不小气,也懒得为这一点小事计较,他爱坐哪处坐哪处罢。 他自若地开口道:“还要从母后跟父帝的相识说起。早先时候,父帝夜间偶有一梦。梦中红花如火,一只七彩神鸟与一个女子在花海中起舞,舞姿曼妙非言语可形容。父帝醒来仍不能忘怀。后头一日偶至一地,见得开得正盛的赤色钓钟柳,那花丛中,竟也真的有一个仙女在兀自起舞,只是未有那七彩神鸟。父帝为眼前所见震惊,又与梦中契合,便由此与那仙子相识。” “仙子……是朔令帝后?”我惊叹道。 真个是奇妙的事情,倒像是天生牵线注定一般。 “正是,”他点头,又道,“只不过后头,父帝因事来得涂山。喏,正是眼前这片林子,也是红叶如火。涂山狐王一个叫做瑟阿的女儿与帝江鸟在这林子里头,叫父帝瞧见了。后头便有了一位帝后,又有了一位夫人。” 看来本仙君感叹得早了,这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0 不是天生牵线注定,而是天意弄人。想必冥帝也无从知晓,自己梦里那一个,究竟是哪一个了。 但身为冥帝手下的司簿,我在听他儿子侃侃而谈他爹当年的情史,有些不伦不类。 “帝君这些事,可做一桩佳话。你倒是知晓得很清楚。”我佩服地看他道。 他打量我一眼,道:“非是我记得清楚,是你们做司簿的,记得很清楚。这般事情都要仔仔细细地记下来,倒不知是尽职尽责过了头事无巨细,还是太过于有闲情逸致,要寻一些什么异闻来打发时间。” “原来藏书阁里竟还有这样的书么,”我自个儿倒是还未见过,不知是哪位兢兢业业的记下的。 “自然有,不仅这般无趣的书,”他意味深长地笑,“还有好些有趣的书,你且去瞧一瞧便知晓了。” 月亮不情不愿地从树林缝里投下了清光。我吸了口气,若是抛却待会儿要去撞一遭祸事,或许真个当瞧风景也不错。 站起身又拍了拍衣裳,周遭有些清冷,又让我生出些荒唐感觉,“我扮作二殿下的模样,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你一句话不说,便是了。他那个样子,你不是也知晓么,”扶霖也起身,慢悠悠道。 “好罢,”我叹了口气。 脑中想了想长辞的样子,我手指掐出个变身诀。闭眼再睁眼,察觉不出任何不同,可惜未有一潭水,来叫我瞧瞧变得成功与否。 我摊了手,唯一可问的只有眼前这位:“可像么?” 他瞧着我,笑意却落了下来,眉头蹙了蹙,只那么一下,我也瞧见了。难不成不像么,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此时那不能算作是我的脸。 “不像么,”我又道。 他眼睛落在了我腰间一处地方。 我也低头瞧下去,本是照着脑海中长辞的样子变的,此时腰上却多缀了块玉佩。殷红流苏,暖黄玉玦,是我心里头熟悉的那个玉佩模样。 “诶,怎的变出来这个,一时失误,”我捋了把那玉佩穗子,有些不解。 我虽是记着那玉佩,但是想着长辞变的,怎也会变出这个物件呢。 扶霖仍看着那一块玉佩,脸上情绪不明,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 我将那玉佩变没了,才瞧着他脸色和缓了一些。 “不算失误,”他开口道,听着像是还有下一句的样子,却只说了这几个字,未有下文了。 “那我这模样,究竟是像还是不像呢,”我锲而不舍地问。若是不像,露了馅儿,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退了一步,转身道:“像,极像的。莫再废话了,唯恐旁人不知晓你是装扮的一样。”说罢自顾往前走了。 我犹疑地看他的背影,又低头打量打量自己,只好抬步跟上。 山间那一处温泉水波粼粼,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泉水池子周遭还生着一些奇花异草,透过袅袅的水烟看,朦胧迷蒙。 林中扑棱棱响过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又遗落下一声鸟鸣。 余下的便是冷淡的月光。 静悄悄的,未有其他活物。 看来那位少族长还未来,那要遭殃的神鸟也还未来。 我走近那温泉池子边,半蹲下去,想对着那水面照一照。然那雾气又蒸腾地我看不分明,正挥了袖子,想叫那水雾散开一些,便听得扶霖在身后出声:“你离那池子那么近做什么。” 淡白色的雾气散开,我低头看见了水里那张脸。长眉薄唇,眉眼疏离,线条冷冽,确然很顺眼,只不过不是本仙君的脸。我左右看了一会儿,道:“瞧一瞧我变的与二殿下是否一模一样。” 眼看着是分毫不差的,我便放心地站起了身。 将起身后背就撞上什么,我趔趄一步,伸手迅疾地向后一捞,想抓住个什么保持平衡。 未抓住什么,却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我松了口气,正要借力回身,手腕蓦地一松,半声惊呼还未出口,便眼睛瞧着那白色的水雾一头栽进了温泉池子里。 热气弥漫的水涌过来,耳朵鼻子里也不可避免地漫进水来,我赶忙闭上了嘴巴。好在这池子并不算深,我反应过来,伸手扶了岸边,露出头来,半个身子浮在水面上。 扶霖站在池子边,水汽氤氲得他的脸有些不清晰。他略带歉意道:“一时忘了,倒叫你落了水。” 水流从头发脸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衣裳湿漉漉黏在身上颇为难受,我瞧着他,不怒是假的。 说什么一时忘了,分明是有意的。他若是不松手,本仙君能掉下去?若是不没事找事站得那么近,本仙君能站不稳? “你究竟想做甚么?”我责问道,“即便是觉着我太无礼,也不兴这般挟私报复罢。有本事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架!” 他蹲下来,一手搭在膝盖上,瞧着我,又道:“哪里,我从未觉着你无礼。先前一时将你当做我弟弟,忘了是你了。” 我简直哭笑不得,离得池子边近了些,反问道:“那你离得那般近作甚?” 扶霖定是又要说个什么由头出来,我已然做好了他信口胡言的打算,便作洗耳恭听地瞧着他。 他对我笑了笑,道:“想将你一脚踹下去。” 我和着那湿润温热的水汽缓缓吐纳了一下,记起了句话,一句不知哪位极有见识的仁兄说过的话,“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甚好,”我微微笑着,对着蹲在池子边上的扶霖伸了胳膊。 他也回笑,伸手攥住了我的手,眼瞧着是要热心地将我拉上岸。 可惜本仙君此时又不想上去了。 不待他使劲儿,我便反手攥住他的手腕,使了狠力往身后一拽。 “扑通”一声,水点子溅了我满头满脸。我小人得志地悠悠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抹了抹脸上的水沫子,瞧着扶霖从水中冒出来,样子比我好不到哪处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小神仙,记住了。 ☆、已后来(六) 我捋了把袖子,又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水,隔着雾气,心安理得地瞧扶霖。 他脸边粘着几缕头发,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下巴上还落着水滴,溅进温泉池子的水面,没了踪影。 “一时忘了,倒叫你落了水,”我略带歉意地道。瞧着他的眼神,虽是瞧不真切,又叫我不知为何地往后退了退。 他却好像被气得不轻,瞥我一眼,道:“真个是,若不是你此时这个样子……” 本仙君此时如何了,这落汤鸡的模样还不是为你害的。况且,你又比我好到哪处去么。 我心情有些好,慢悠悠地抬腿爬上岸,未搭理他。 一身衣裳湿重地贴在身上,小风幽幽地吹过,一时透心地沁凉。我拧了把衣袖,忍住了鼻子里呼之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1 欲出的喷嚏,将衣裳变干了。 扶霖在水里抹了把脸,瞧着又颇为怨念地瞟我一眼,半晌才上了岸。 我探头往四向望了望,不知是那帝江鸟先来,还是那少族长先来。看来做些什么都得费心思,不论是想要陷害旁人,或者是像我与他此时这般,想叫旁人陷害自己。 仍然静悄悄的,扶霖靠在一株红枫叶树上,身上衣裳还淌着水,仰着头不说话,不知是不是气得还未回过来。 本仙君不过拽了他一把,落个水而已,也至于气成这般样子,连那狼狈形容都不顾了。我瞧了瞧,提醒道:“你觉着这感觉很舒服么,过会儿风一吹害了风寒,后悔不及了。” 他转头哂笑道:“你竟还关心我会不会害了风寒,真叫我受宠若惊。” “我心地善良,”我诚实道。 扶霖不屑地嗤笑一声,倒是将他那一身衣裳弄干了。 斑驳的树影投在地面上,从那间错的枝叶间可窥得当空一轮月,满如银盘,皎皎生辉。 忽而一阵风,卷着地上的叶子纷纷地扬起来,头顶飒飒响动。 “须不须得躲一遭?”我又伸头望了望,回头问扶霖。 他靠着那棵树,这才欠了欠身子,道:“不须躲,顺其自然。” 他话音将落,那阵风戛然而止,温泉池子边现出一个身形来。 瞧着是那少族长无疑了,但是为何这出来的场面倒像是个甚么妖怪,我摇头瞧着那位的背影心里叹息。 魍魉族的少族长提着一把剑,剑刃反着清亮的月光,寒光泠泠。他伸直了脖子往那温泉探,又缩回了,还自顾自地“咦”了一声。 多么惊悚,他在那厢探头探脑,他后头还光明正大地站着两个神仙。 少族长未瞧见神鸟的踪影,将剑倒提着,转过了身来。 我本想与他友好地打个招呼,毕竟在此默不作声地立着有些形迹可疑。但此时我不是我,若要不露马脚,便须得做出那副万物皆不入眼冷漠放空的模样,只好又将那提了一点的嘴角落下去。 倒是扶霖漫笑着开了口:“甚巧,少族长。” 少族长颇为受惊吓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也难为他未一步往后倒栽进那池子里。他明显地松了口气,走上前,也笑道:“殿下怎的也在这里,”说着又瞧我,点个头,又道,“二殿下也在。” 我秉着不可露馅的原则,八风不动地微微颔首。 “听说此处景色好,便来此瞧一瞧,”扶霖扯话扯得眼皮不眨一下。 我既不能随意说话,只好多看几眼这少族长。他一头长发甚为不羁,好在脑门上还系着一根带子,不若那张扬的头发怕是要飞舞起来。 “两位甚有兴致,”不羁的少族长头脑有些简单。 大半夜的两个神仙在一个温泉池子边干站着,能是来瞧风景的么。 “还是有个兄弟好。像我这般,我姐姐整日里只知晓说教我,我做些什么她都要多嘴,偏生她做些什么还不许我说,”少族长撇撇嘴,随手将长剑往地上一磕,剑尖没入了地面,颤动着又立住了。 扶霖又笑,且眼神和蔼地瞧着我,道:“是么,我也觉着我这弟弟甚好。” 本仙君站得过于正直,一时左腿小腿有些抽筋。 少族长于是表情羡慕地看我一眼,继而感叹地又走近些,眼睛看着我道:“往前便觉着二殿下回风流雪般的,许久不见,殿下神采更卓。” 此话并不是夸我的,然我听得有些牙酸。那本仙君是该谦虚回一遭呢,还是仍旧做拽样? 刚扯个笑出来,扶霖便拉了我胳膊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站了站,一点也不给自家弟弟长脸地道:“谬赞了。倒不知你夜半来此,可是也来瞧景色么?” “非也非也,我哪里有殿下这般的雅兴,”少族长连忙摇手,退了几步,又拎起来他那把剑,侧身瞧着那池子道:“听闻此处有只七彩神鸟,羽毛美丽非常,我便打算着来拔几根,做一遭装饰,与……”说到此处,又顿住了。 若你知晓他这雅兴是蹲在此处等你来拔那鸟毛,不知你还会不会这般热情地与他说道,我有些同情地瞧着那说得乐呵的少族长,只做个不会说话的木头桩子。 “铃央若是知晓你这般费心,”扶霖揶揄道,“想是会很开心。” 少族长又摆手,煞有介事道:“且莫打趣我,万不可叫她知晓的。若是咋咋呼呼地送她倒是不好了,须得隐姓埋名偷偷地送上一遭,女孩子才更容易感动。” 不知铃央感动否,本仙君此时却有些感动。这少族长这般懂事,自个儿将扶霖那阴谋诡计铺垫得更为顺当了些。 “那确然,她当是极为感动的,”扶霖笑得颇为真诚道。 月头从头顶洒下光时,响起了一声清唳。一阵五颜六色的光闪了闪,那毫不知自己要遭殃的神鸟扑棱着翅膀从池子那头落下,又是一声鸣叫。 “来了,”少族长兴奋道。他拿正了剑,蹲身在温泉池子旁的一块石头后,聚精会神地看那帝江鸟。 帝江鸟并不知晓此处有三个居心叵测的神仙,它甚至连脑袋都未对着我三个转一下。收了翅膀,迈了长腿,长长的尾羽抖了抖,便低了尖尖的脑袋戳进水池子里,又扬起来,砸了砸嘴巴。 “少族长可须帮忙么,”扶霖半真半假地问道。 “不用不用,”那少族长头也未回地摇了摇胳膊。 我便瞧着那少族长提着剑大喇喇地走了过去,神鸟歪着脑袋好奇地瞧他一眼,继而不屑地继续埋头啄水。 我抱着手臂瞧得兴致勃勃,脑子里又想,大半夜的在这处瞧堂堂一族的少族长拔鸟毛,真是不务正业。 正瞧得感慨,便听得尖利的一声凄鸣,眼前闪耀着砸过来一个火球。我一回神,惊地迟了一下,慌忙要挡时,又叫推了一把,趔趄着撞着了身旁的树干,好歹是躲开那火球了。 我未站稳,便听得一旁扶霖沉声:“在想些什么?这般粗心大意。” 本仙君不是你弟弟哪,这斥责的语气真个是入戏。我只站稳了,瞧着那少族长忙着与那只鸟过不去,当是无暇注意我是否话语多了些。 “我是在想,若是他打不过那鸟呢?”我转回头,问了个极为实际的问题。 “你去帮一帮,”扶霖含笑,眼神凉飕飕。 一时未思索,又说了拙劣谎。另一旁那英勇的少族长已然揪住了帝江的尾羽,一手按着拼命挣扎的神鸟,使了力往下拔。看来他打得过那只鸟。 又是一声凄厉的鸟鸣,少族长旗开得胜地攥着一根花里胡哨的鸟毛冲这厢扬了扬手。我忍不住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赶忙缩回脖子,一板一眼地站着。 少族长似乎得了鼓舞,再接再厉,接二连三地又揪了一堆甚为华丽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2 的羽毛出来。帝江鸣叫得低哑,鸟嘴里还吐着火球,只半点伤不着那满腔为了讨姑娘欢心的天真神仙。 他攥了一手的鸟毛,捋了捋,随手解下腰间一个口袋,将那一堆羽毛扔了进去。 帝江鸟终于脱了束缚,一展翅膀冲天而起,颇为狼狈地逃走了。 那七彩的鸟在空中消失了踪影,少族长十分满意地从那厢走了过来,刚要说什么,立时又起了一阵卷叶风。 我无奈地理了把飞过脸前的长发,觉着今晚此处真是热闹。 “淇梁!”未见踪影,便闻得一声女子娇喝,“你又在外头野什么?!” “坏了!”方才还满脸喜色的少族长一拍大腿,神色立变,匆匆道,“我姐姐来了,我先撤了。” 迈出一步,又转头叮嘱:“切莫告诉她我来过。”话音未落,如他来时一般一阵大风,这位来去如风的少族长不见了踪影。 我缓缓地抬手捡了落在肩头的一片红叶,对这躁动的出现消失方式甚是鄙夷。 “诶,这不是冥界的两位殿下么,”一声娇俏女声。 我转过头,又是一个女神仙,当是那少族长的姐姐。 扶霖停了一瞬,又笑道:“正是。未曾见过仙子,倒是有些惶恐。” 女神仙掩袖轻笑了声,又道:“我是淇梁的姐姐,听他说起过殿下。” “原是如此,”扶霖又道。 我在一旁有些没耐心,若是待会儿再来个什么,也要再扯一遭话么。然我又开不得口,无趣至极,只好清了清嗓子。 “那我便先去了,”女神仙看我一眼,又对着扶霖点一点头,眼神灵动。 又是一遭尘风,我拍着衣袖,觉着此刻才是我扮作长辞最像的时候,委实不想作出一点表情。 “走罢,”我使劲拍打了一阵衣裳,又理了把头发,心神松了松。 扶霖抬手拍落自己身上也沾的一片叶子,随口道:“你方才好似有些不耐烦。” 若是不刮那咋呼的风,还好些,我心想。 回了冥界进得我那书房时,将门一推,又叫我吃了一惊。 桌子上歪歪斜斜地摊着书本,地上还躺着几本,书架上本院齐整的一列此时散乱不堪,瞧着凌乱极了。 我不过出去一遭,竟还有谁来此偷本仙君的书么?! 我迈进书房门,捡起一本地上横躺着的书册,拍了拍封面。忽而想起,我走之前,是宴宁来我这处,说要瞧一些书卷的。 ☆、一枕清霜(一) 我拿着那卷书出了门,喊住了院子里头正勤勤恳恳拿了把扫帚扫地的小仙童:“我同大殿下走后,除却宴宁,还有谁来过么?” 小仙童拄着扫帚皱着脸想了想,道:“未有谁来过。” 没有谁来过,那屋子里杂乱的书卷是叫谁弄的,难道是宴宁么。 “宴宁如何走的?”我又问道。 “走着走的,”小仙童摸了摸子自个儿脑袋,又恍然道,“不过宴宁仙君好似有些慌张,不知是不是被吓着了。走得很急,我同他打招呼他都没瞧见我。” “无事了,”我摆了摆手,转身拎着那本书又进了书房。 我俯身将地上的书卷一本本捡起来,又拍了拍灰,搁在了那厢桌子上。 有些不能理解,宴宁他瞧了几本书,也至于情绪激动成这样么,还将本仙君这摆的齐整的书架弄得杂乱,还是说在书本里头瞧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但身为一个神仙,也不至于这般没出息罢,即便是那书里记了什么妖魔鬼怪,也能吓得心神慌乱,落荒而逃,委实太丢神仙的脸。 我耐心地将书一本本摆回去,又放进书架里,有些来气。本仙君一丝不苟整理的书册,此时叫他这么一翻,好几本又搁错了地方。 我随手翻了翻手上的一卷书,瞧着也是清庙的笔记,其中未见甚么妖魔鬼怪,倒是只记载了些人界尘世的东西,无非是异闻与朝纲年纪大事,普通得很。我粗略地翻了几页,又将那卷书塞进了书册缝隙里。 本是想去瞧瞧宴宁到底是见着了什么,将我这书房弄得一团糟。但整饬好了,因着在涂山折腾了一遭,不免又有些犯困,也罢了,先休憩,明日再去寻宴宁。 这个念头一上来,立时上眼皮下眼皮打架,不住地往一起合拢,我退出了书房,关上门,往屋子里去了。 躺在床上闭了眼睛,顷刻便昏沉一片。 天沉沉地阴着,明黄的王旗在城墙上头飘着,水墨色的云朵低低地压着,像是压在心口,无端地觉着有些沉闷。 我蹲在城墙上,低头瞧见了自己身上白色的锦缎衣袖,手中握着一杆笔。脑中清醒得很,这眼前的景象何其眼熟,正是许久以前我在人间身死时的地方。 有灼热的气息从眼前翻涌着扑上来,我低了头看,底下是翻滚不息的大火,黑烟与灰色的粉屑冲到脸前,又随着风胡乱地在空中散开消失。 还是十丈城墙下那场焚书的滔天大火。 都已过了许久,我其实未刻意记着此事,不知为何莫名地又入了梦中。 那痴情一片的人间皇帝不在,我手里那杆笔也好好地捏着,未叫我一时不慎落下城墙去。 我从城墙垛子上跳到女墙上,脸上觉着有些湿凉,抬头看,雨点子随着风斜斜地落了下来。我伸手瞧着那雨点落在手心里,又在衣袖上染出一个个深色的点子。探出头去看那城墙下,依旧是火光冲天,未受雨势影响。 那个时候,当是未下雨的。 果然是梦。 我看底下那气势汹汹的火焰良久,转回了头。 却有个身影立在眼前,黑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发梢轻轻地被风拂起来。他腰间坠着一块玉佩,鲜红如血的流苏穗子,挽着繁复的绳结,上头红绳拴着一块玉玦,温润的暖黄色。霎时间眼前一切都失了颜色,只余黑白。 我攥紧了手中的一杆笔,从那玉佩上移开目光,立在原地僵住一般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张脸眉眼含笑,如东风吹开瘦海棠,他看着我,眼梢都晕着笑意。 我心跳似要蹦到嗓子眼,见着那笑意,又渐渐地安定下去,落到了胸膛里。 是扶霖。 雨仍在下着,那于黑白中分外显眼的玉佩忽而从他腰间松了绳结,坠了下去。 我赶忙伸手一捞,将那玉佩握在了手中,雨水混着顺滑的流苏,有些湿粘。我递给他,道:“原来是你。” 他笑着,却未接我递过去的玉佩,摇了摇头,道:“你认错了,不是我的。” “为何?”我吃惊地睁大眼睛看他。 他仍旧笑着,未语。 我明明见过他身上的玉佩,与这一个一模一样的,我一厢心里这般想,一厢又慌乱无措。未及我静下心神,眼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3 前扶霖的身影倏尔消失,周遭城墙轰然坍塌,我半声喊来不及,凭空掉了下去。 梦中还要摔死一遭,我闭了眼睛,心中痛惜。 止住坠落时,未有撞上坚硬地面的感觉,反而又“扑通”一声,周身温热湿重,睁了眼,又是涂山林子里那个温泉池子。 我靠在池子边,转头又瞧见扶霖的脸,映着朦胧迷蒙的水汽。 他凑得极近,声音又轻又低,和着雾气钻进我耳朵里:“你应了我,如何?” 我瞧着他许久,缓缓地露出笑,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颔。我压低了声音,清清晰晰地听见自己道:“我便应了你,又如何?” 本仙君何时这般天真奔放了,或许是梦中的缘故,我一边惊奇着,一边又半点不觉不妥。 他的双眼中映出我的影子来,我瞧着他的脸凑得愈发近,手中松开了,扶住了他的肩头。 “应不得的,”他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又落了下去。他退开来,脸上平静又带着一些伤感。 我心里揪了下,口里道:“如何应不得?” “荒雷降下,将你我劈得灰飞烟灭时,你便会后悔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叹息与无可奈何。 “不会的……”我不知何处生的无畏勇气,与他道。 “父帝不会容你我的,”他又摇头,脸上笑容苦涩,一字一句道:“……你是我弟弟啊……” 我眼前一黑,额头青筋嗡嗡地跳,险些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 ……他老子的!!!去你老子的弟弟! 一口闷气卡在胸口,我猛咳了几声,眼睛一睁,瞧见了天花板。我长舒了一大口气,方觉着身上一阵沁凉,竟是方才活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脑中那声弟弟依旧挥之不去,我委顿在床上,一动不动,欲哭无泪悲怆愤懑。这算哪门子的胡梦,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凡间那些人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时本仙君想起这句话,便恨不得往那编这句话的人脸上扇两个巴掌。梦才最是荒唐无稽,哪里有什么根据。 不知睡了多久,但方才那梦的末尾梗在喉咙里,此时本仙君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短时内不大想入睡了。 晃悠下床,将桌上的冷茶水饮尽了,我才觉着心里头安定了些,再回想那梦愈发不堪想,能将我神魂吓出来。 心神安定下来,我又记起了昨日宴宁来我这处倒腾乱书房的事。甚么书卷,能比本仙君这荒唐梦更为可怕的么,我冷笑了声,觉着当去拜访拜访宴宁。 出院子时,我叮嘱了遭院中的小仙童,且莫再叫谁来乱翻我的书房了。小仙童神色严肃,连连点头。我才放心地去了。 宴宁那行止宫离我这处不远,细想来我并未去过他那处几回。他门口的仙使皱眉瞧我许久,问道:“这位仙君是?” “我是思齐宫里头的司簿,宴宁仙君可在么?”我笑呵呵地道。 “在的,”仙使眉毛一开,恍然道,“我去为司簿通报一声。” 我点了点头,瞧着他去了。 过得一会儿,仙使又出来,弯一弯腰道:“司簿去罢。” 宴宁确然在,我迈进他屋子正厅中时,他正苦着脸饮一杯酒。瞧见我来了,只懒慢地瞟我一眼,又垂下头,将手里的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是作何,借酒浇愁么,”我没客气地自个儿在桌子一边坐下了。 宴宁又自顾自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抬起脸看我,神情恍惚,且紧皱着眉,道:“非浇愁,有些事想不大通。” 我扣了扣桌面,听得几声响,与他道:“我也有事想不大通。” 宴宁迷茫地看我,示意我说下去。 “你去我那书房一遭,回来便想不通了。我去……我出去一遭,回来看见那摆放得有些恣意洒脱的书,也有些想不大通,”我诚恳地说道,“你在我书房里瞧见了什么,如今可是被吓着了么?” “未被吓着,”许是我说得委婉了些,宴宁只感激地摆摆手。 我伸手拦了他又将饮的酒杯:“那是为何,我还当我那书房里遭了贼。” 宴宁终于反应过来,连声说抱歉,又道:“实是我一时慌张,不小心将你那书房弄乱了。” 本也不欲与他如何较真,但我又不免有些好奇,他究竟是瞧见了什么书卷,能吓成这般。 “是我那书房里有什么可怕的书卷么,”我斟酌言语道,“还是有什么妖魔鬼怪。” 宴宁本是看着我,听我如此说,只摇头,脸上又苦闷起来,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大口酒。 “那是何,难道是瞧见什么不能说的么,荒唐至极的?”我努力地避免自己问上一问,他是否撞大运,也瞧见了一对兄弟那什么的故事。 宴宁抹了把脸,又拍拍脸颊,长叹一口气道:“只是瞧见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叫我觉着有些事记不大清。” 看来也就是普通的事情罢,宴宁他触景生情了?我心里头想。 “既是往前的事了,便不须一直记在心头了。若是有何不痛快的,早早忘了才是。不若改变不得什么,凭添忧苦,”我瞧着他这颓唐模样,又出口劝解道。 宴宁一手支着脑袋看我,点了点头,道:“也是罢。但我觉着还是搁置不下,须得清楚知晓了才好。” “你要去做何事?”我想了遭昨日收拾时瞥见的那几页书,记载的是人间的风物。宴宁说他本就是个凡间修炼成仙的,那如今是思念在凡间时候的日子了么。思及此,我又道:“莫不是想起人界了,偶尔想一想也就罢了,切莫生了凡心。” “知晓的,”宴宁又应了声,将酒杯推至了一旁,忽而抬头与我道,“我想去人间一遭,还是去见帝君请示下,妥帖些。” 宴宁这个喝法竟然未喝醉,还这般清醒,我又生出一些佩服:“我与你一道去罢。” “也可,”他应声,又道,“你去与我帮一帮腔。” ☆、一枕清霜(二) 走了一段,宴宁仍苦着一张脸,愁眉紧锁,瞧得我也跟着不自主地皱了眉。我用手在他脸前晃了晃,道:“你可想好由头了?这般凭空地说要去凡间,帝君怕是不会应的。” “未想好,”宴宁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一张脸愈发苦。 我伸手拉住了他:“那便想好了再去罢,不若待会儿到了临赫殿,你怕是还想不出。” 宴宁止住了步子,瞅着我道:“一时想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你方才还说叫我与你帮一帮腔,如今又想不出说辞,我怎给你帮腔?”本仙君简直痛心疾首,“难道要说你思念故乡,欲要去认祖归宗么。” 宴宁那苦瓜脸变了变颜色,斜我一眼,道:“照着你这个说法说,我怕是可留在人界千秋万代,再不须回冥界了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4 。” 确然不可如此说,一个神仙去人界认祖归宗,约莫是活得不耐烦了。 本仙君此时有些想念这冥界的大殿下,若是他能此时出现,宴宁这难题自然便不是难题了。 “想得了,”宴宁神色一肃,看着我道:“就说是瞧清庙留下的记载时,见得上头说曾留下一物在人界,如今还未取回来。” 我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过,又道:“若是帝君问起落了何物呢?” “一本手纪,”宴宁默了片刻,又是凛然道。 “许是可以的,”我想了遭冥帝的样子,觉着他当不会太过于计较鸡毛蒜皮的事。 宴宁也点头:“就如此说罢,届时他细问了,再说道不迟。” 走至临赫殿外头时,我虚虚地往里瞟了瞟,不曾瞧错的话,里头此时有旁的仙家在,我便站住了。 “怎的了?”宴宁跟着我停下,问道。 “里头不止帝君一个罢,”我示意他看道。 宴宁随意看了一眼,道:“那就再等一等,叫我好好想一想如何将这话说囫囵了。” “临赫殿里除却帝君,还有哪几位仙家在?”我顺道问了问门口的仙侍。 “回司簿,”仙侍冲我拱一拱手,一板一眼道,“是朔令帝后与二殿下在。” 长辞在,跟他爹和他娘……我脑子里闪过这个消息,赶忙拉了宴宁。 “做什么,方才不是要等一等么,”宴宁奇怪地看我,又随着我往殿门口迈,“你又有急事了?” “夜长梦多,未听说过这个理儿么,”我严肃道。 “扯什么理,走罢走罢,”宴宁摆了摆手,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 一旁的仙侍早快了几步进去禀报了,我与宴宁进得殿中时,并未有听得殿中谁说话。长辞站在一旁,面上平淡不见甚么情绪,我又稍稍松了心气。朔令帝后也站在一旁,见我与宴宁进来了,倒是看了过来。 “有何事?”冥帝语气听着如往常一般,只看着我与宴宁道。 宴宁拱了拱手,却不说话。 这是作何,心虚么。我眼角使了劲儿瞟他,岂不知越是自个儿心虚,越是容易露馅儿。扯谎这桩事儿,须得先自个儿信了,才好去诓旁人。 宴宁未瞧我,倒也开口了:“回帝君。近来瞧清庙神君留下的记载,发觉神君提及曾遗落一物于人界,后头也未见有取回来的记录……想是还在人界,小仙想着当去将它取回来才是。” 宴宁这话说的不带一点磕巴,看来极有扯谎的天赋,我心里赞叹一把。忽而记起,他往前也扯得不带一点磕巴,只不过是扯他那不知到底还健在否的书阁门。 “遗落了何物,”冥帝看着宴宁,瞧着是信了。 宴宁又道:“是一本手纪。” “你见过那手纪的?”冥帝听了宴宁的话,眼睛落回桌前。 这是何话,我有些未明白冥帝如此问是甚么意思。若是他下一句便问一问那手纪的名字,倒是麻烦了。 “未见过,”宴宁十分自然道,“虽不知那其中究竟记了些甚么,但终究不是人间的物件,留在凡间不好。因此想请帝君应允一遭,叫小仙将那手纪取回来。” 冥帝未说应允与否,反而停了会儿,又看向我:“司簿呢,也是为着此事前来么?” “正是如此,”我应声道,心里却有些提心吊胆,若是他叫我去将清庙提的此事的书卷拿来,便糟了,我去哪里给他拿去。 冥帝果看着我,瞧着要开口了。 “帝君,帝后,铃央帝姬来了,”门口一道恭敬的声音。 我松了口气,撇开旁的不说,铃央此时来的很是时候。 及至她进了殿中,袅袅娜娜地行过来时,我又悠哉了几分。铃央手上拿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扇子,扇面上的羽毛鲜艳美丽,大前天时候还长在一只颇为骄傲的神鸟尾巴上,那神鸟还颇不长眼地冲本仙君吐了个火球。 她此时来做些什么,我隐约有些期待。看来那魍魉族的少族长倒是很用心,不若铃央绝不会毫不自知地拿着那鸟毛扇子,还面含委屈地走进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那少族长怕是一颗真心要破灭了。 “父帝,”铃央低了低头,又道,“帝后,二王兄。” 她极为有礼地称呼了几个,然只有冥帝回了话:“怎的了,若是无要紧事,回头再来与我说罢。” “有事的,”铃央极快地看了长辞一眼,又不说话了。 想想往前时候,此等场面宴宁怕是要立刻搬出他那修不好的门来,赶紧离了去,此时他竟也未开口,愣神般地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铃央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实则本仙君都瞧见了,冥帝自然也瞧见了。他看了长辞一眼,又道:“何事,不须避讳什么,说罢。” 朔令帝后只拧了拧眉,眼神落在了铃央手中的羽毛扇上。 铃央又瞧了长辞一眼,低了头,又抬头,声音有些小心,听着又极为难过,道:“前天,涂山的帝江鸟,死了……” “你说什么?”朔令帝后失声,猛地抬头看着铃央。 冥帝看了看帝后,倒是未说话。 “听几个姨母说的。帝江的尾巴羽毛毁了,它气性大,因此不过半日,便气绝身亡了。”铃央哽咽道。 “如何毁的,”冥帝从案后起了身,缓步下来殿中了。 我想了一想那晚帝江鸟那不屑似的样子。几根羽毛而已,也能叫它气绝而死,当真是有骨气,有尊严,不愧是一只神鸟,宁死不屈。 “是……涂山的守山神说,曾瞧见……瞧见二王兄与扶霖哥哥……”铃央声音低,但不妨碍那话传进谁的耳朵里。 我想了一想,觉着那晚好似未注意有甚么山神,自然,这也不妨碍那山神瞧见我与扶霖。 长辞脸上有些许不可置信,却未开口。 “帝姬确信,那山神真个未看花眼么,”朔令帝后脸色沉沉,道。 “未曾看错的,我也非是有意说两位王兄不好,但那帝江确实活不过来了,”铃央又伤心地摇头道。 我瞧着她的样子,倒觉着今次怨不得她,只能怨得那少族长太热情了些,她那扶霖哥哥太不是东西了些。 扶霖说长辞前几日不在冥界,去了南海,冥帝是知晓的。那他此时听了铃央的话,为何不反斥,反而看着长辞?莫不会弄巧成拙了才是,若他执意偏着铃央呢……我盯着冥帝,他当不会如此胡来罢。 冥帝眼神与帝后的脸色一般沉,过了一会儿,冷冷道:“为何不辩解?” 气氛过于安静,我也看着长辞。他脸色未如何变,一个呼吸的时间,开了口:“我未去过涂山,也不曾去伤害帝江。” 若是他知道嫁祸他的是我,不知会作何想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5 法,我突而有些兴致索然。 铃央又怯怯道:“我非是诬陷二王兄,实是山神瞧见……” 冥帝瞧着果真动了气性,未等铃央说完,对殿上的侍女道:“去叫大殿下过来。” 此事不是明摆的了么,二儿子不可能在那处,还要叫大儿子做什么。我更为意兴阑珊。 侍女应了声,低头要出去。 “慢着,”朔令帝后脸色极为不好,她一步步地行至殿中,直直看着冥帝,“叫霖儿做什么。前日时,长辞与我在南海,方才刚刚回来,帝君也忘了么。难道帝君觉得是霖儿一个变作了两个去涂山故意害了帝江么?” 你儿子当然没有一个变作两个,只是拉着本仙君又变了一个。 “前日,你不是与大殿下在一处的吗,”宴宁不知何时醒过神来,突然与我道,声音还有些大。 霎时殿中几道目光投来,我忙回了声:“正是的,那日与大殿下在他那处的。” 铃央疑惑地看着我与宴宁,我只做不解地也回看她。 “且帝姬手中拿的是何物?帝江是涂山神物,帝姬连它的羽毛也不识得么,”朔令帝后走近铃央身旁,讽刺道。 冥帝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 铃央睁大了眼睛,慌忙低头看手里的羽毛扇子,连忙摇头:“不是的,这不是……” “它在涂山那般久,帝姬竟不知晓它什么样子,”朔令帝后眼里有火般看着那羽毛扇子,一字一顿。 “我认得,这不是……”铃央眼瞧着又落下泪来。 一时间又是沉闷。 “方才宴宁说去人界一事,瞧着何时得空便去了罢,”冥帝挥了挥手,却捡起了话头,“司簿也一道去。” “谢帝君,”宴宁躬身,又极快道,“既是无旁的吩咐,小仙便与司簿先去了。” 冥帝点了点头。 我有些失望,还未见着那一场栽赃如何了结,就叫宴宁不懂事地将我拖了出去。但再执意留着,只能不知本分,且很是可疑,也只好作罢。 ☆、一枕清霜(三) 宴宁得了应允,却没了往临赫殿时的那般急迫,说着要再缓上一两日,想一想那时自己的故乡是在何处,再去人间。我自是不急,想不着冥帝倒是看重此事,还叫我一道与宴宁去。 那桩本仙君做了大功劳的栽赃事也未掀起甚么大风波,即便那日瞧着冥帝确然是动气不小,最终也只叫铃央与她两个哥哥道了遭歉,又自个儿回去反思了一个月,但这闭门思过没过几日,便又不了了之。我后头与扶霖说起此事,只唏嘘着不想冥帝对铃央偏爱至此,已是明明白白的诬陷了,还能轻轻揭过。 扶霖瞧着竟也不在意,只说道:“你从父帝那厢瞧,便知为何只叫铃央与我和长辞道个歉,再思一思过,便算作完。铃央说此事未当着冥界众仙家说,且后来你与宴宁不是离了临赫殿么。此事便成了一桩闹误会的小事,父帝至多斥责几句,也不会真个将铃央如何了。” 原是这么个道理,关起门来便算得是冥帝的家务事,女儿误听了话便指责两个哥哥,做父亲的自然只觉着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何曾能当做诬陷来一般处置。 “帝君不该叫铃央与你们道这声歉的,”我倒也非要见得铃央得着甚么惩处,但觉着冥帝多此一举。既是不愿意为难女儿,叫她自个儿关起门来静心岂不是更好,这声歉意,铃央怕是要记在心里头了。平日里不受待见的哥哥,还要叫她去低下声气道歉,往后又是麻烦。 “若是她不道这一声歉,难道便能消停些么,”扶霖漫不经心道,“总不会有甚么不同。我知你如何想着,但今次你可是想错了。” 我有些吃惊,只问个为何想错了,难不成铃央道歉道地极为高兴么。 扶霖便与我说道:“帝江鸟其实未形神俱灭,终归是气绝,不是受了甚么伤害。且它还未修成什么气候,神力也算不得深厚。后来,便活了。铃央与父帝说是自己又救活了那帝江鸟,自然先前那桩事便一笔勾销。铃央此时道一声歉,你觉着她乐意不乐意?” “可……死了的如何还能活,即便是一只神力微弱的鸟,难不成灌些神力便能活了么,”我又是一惊。若是这般轻易,那从前的神兽又是如何没的。 扶霖那时听我如此说,只笑了一笑,未立即说什么。 我心头猝然想得什么。死了的物件还能活,我其实是瞧见过的。譬如那一朵枯萎了的伴月花。 “……是二殿下么,救活了帝江。可……”我猜疑着与扶霖说,又觉着真是无法言说。 “许是罢,不若那神鸟怎可复活,倒是与铃央送了一遭便宜,”扶霖只随意地道,“父帝本就忌讳,若是叫他知晓长辞救活了帝江,我也不知晓会发生什么。” 我站在院子里,瞧着那几竿抽得挺拔修长的翠竹,想起与扶霖说道的那些。眼前的几竿竹子颀秀端雅,青青的竹竿上凸起一个个齐整的竹节,仰了头看,初初成势的竹叶交错着,遮挡了一小块地方。 本是善意之举,救活了帝江,他母亲当会高兴。但即便叫铃央冒顶了名,也不能如何。长辞不能说是自己救了那帝江,因那甚是奇妙的血液,便是原罪。 算一算,我来冥界,还不足百年。三百年真个也不能算短。 我拍了拍眼前竹子光滑的竿子,又记起那时候曾与华颜一棵,叫她栽到召旻宫里头去的。如今我院子里的这般大了,若是她栽下了,长辞院子里的那棵,当也这般大了罢。当然,须是他未将它拔去的情况。 出得思齐宫时,门口小仙童顺口问了一声:“司簿可是要出去么?” “嗯,不出幽都,若是谁来的话你照着以往办,”我回头应了声,又听得小仙童在身后道,“司簿是去大殿下那里罢。” 我顿住,又转身,道:“非是大殿下那里,……好好守门罢。” 小仙童赶忙低头,又偷偷吐了吐舌头。 当我瞧不见么,我无奈地看他一眼,只转身去了。 华颜瞧见我的时候,眉头一紧,眼角耷拉了下,眼看着有些不乐意。 我并未做过何得罪过她的事,对着这副算不是欢迎的表情,也只得当做未看见。她虽瞧着不高兴,我却有些暗暗地欣慰。 召旻宫的院子里,光秃秃地长着一根竹子,翠绿挺拔,与我院中的差不多高,只是仅那么一棵,有些孤零零,算不得与周遭合衬,也算不得相宜。 然本仙君看着觉得甚是入眼。 长辞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意外,又收敛了神情,道:“司簿来此有事么?” 我看一眼那茕茕孑立的一根竹子道:“未有什么事,有些闲,忽而想来瞧一瞧殿下院中的竹子,长得好否。” “幸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6 好它长得顺利,不若司簿此时要怪罪了,”长辞笑道。 “可是怕殿下嫌弃,不肯栽才是,”我也回笑,眼角看见华颜撇一撇嘴,连眼神也懒得分与我一瞬。 虽是不待见看见我的模样,华颜倒也未说什么,还主动地与我倒了茶水来,又主动道:“尝一尝这茶水,可还入得口么。” “如何入不得口,”我有些不解,她怕是对我有些偏见。 低头看那茶水,也是浅淡的碧色,清透澈净,底下浮着细长的绿色叶子,茶盏上笼着一团袅袅的白色水汽。 华颜转身朝那竿竹子努一努嘴,道:“用那竹叶的嫩芽泡制的。未有日头晾晒,好不容易那时候采了些,定是不如见了日头晒干的好,但是也没法子了。” 我倒是还未用竹叶子沏过茶,自然也尝不出与那见了日头的沏出来有何不同。喝了半口,我瞧着那茶汤中晃悠的竹叶细末,又看长辞,道:“听闻帝江又活了,可是殿下救得?” “你如何知晓的?”华颜惊奇地看我,又气鼓鼓道,“你们帝姬可说是她救的,也不知她会不会担心被戳穿,这般脸不红不白地扯谎给自己戴花。”说着不解气一般,又补了一句,“还来道歉,谁稀罕……” 自然谁都不稀罕,可道歉也是瞧着铃央懂事么。且她当然不会担心被戳穿,若是戳穿了怕是铃央安然无恙,救帝江的还要遭殃。 “这话倒是当着我的面说了,”我看了华颜一眼道,“我们帝姬若是听着了,可不会觉着是你说她不好,只会觉着是二殿下这般想的。” 我有几分欣赏华颜这性子,然她在长辞这处,到底也不能完全随了自己意。虽然我说得不算客气,却不是没有道理。照着她前几次顶撞铃央的模样来看,铃央竟未与她过不去,倒是难得。 华颜一时语塞,瞪我一眼,又不作声了。 “可为何不叫他们知晓呢,本就不是铃央救的,”华颜又小声嘟囔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知晓反而更好,”长辞道了一句。 我心里慨叹,何时见得做一桩好事也怕被知晓的,口里又对华颜道:“正是这般说。回头有了麻烦,便会觉着,还不如此时清清静静的好。” “也是罢,总之他们不来烦你便好了,”华颜倒也未纠结,支着脑袋,又拍手笑。 好似为着什么冥冥中的道理一般,华颜这话音将落,便听仙使报了声,说是朔令帝后来了。 华颜惊讶地张了张口,又往门口望,面上瞧着有几分喜色。 我只看她往门口望,觉着这小孔雀有些天真。但也许是我想得有些多。又看长辞,他未露什么别的神情,只起了身。 见了个虚礼,朔令帝后身旁一个仙女也未带,表情跟她儿子未有什么区别。 静默无声。 本仙君不打算说些什么。 “母后前来,可是有事吩咐,”长辞先开了口,眼睛未看帝后。 朔令帝后看着长辞良久,脸侧紧绷着,半晌,道:“帝江是你救活的么。” 华颜瞧着有些急切,我皱眉看了她一眼,她瞧见我,瞪我一眼,又低了头。 朔令帝后说此话,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出于何意。本来么,往前养的神鸟叫儿子救了,当是会有些欣然。可此时她神色瞧着不怎么好,谁知晓呢。 “不是,”长辞语气平平,仍垂着眼睛。 华颜脸上显出失望来,好在一言未发。 朔令帝后一手紧紧攥着袖子边,神情愈发难看,她紧紧盯着长辞,忽而又转过了身去。 “你……”她吐出一个字,又戛然而止。停了好一瞬,才道,“我还不知晓铃央有将死物复活的本事。” 长辞抬眼看着朔令帝后的背影,又移开目光,神色不变:“我知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母后若执意以为如此,我也辩解不清。” 朔令帝后未说出什么来,只那么站着。 “我去为帝后沏茶来,”华颜小声道。 “不必了,”朔令帝后仍背对着,吐出三个字,直直地迈步走了。 “就走了,”朔令帝后的身影瞧不见了,华颜喃喃了一句,听着有些失落。 长辞回身走近了那竿竹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这般喜欢见帝后么,”我问华颜道,“怎的瞧着很是丧气?” 华颜闷头不吭声。 我以为她不屑于理我了,却又听得她低声道:“你懂什么。我……我想见我娘亲还见不着,我娘亲一定……也很想我。帝后能见着殿下,不是应该很开心么,为什么不肯多看一看殿下呢。” 虽则华颜并不如何待见我,但她说的话,其实我也有些认同。一个个修得如何高深,还不如一个低微的小孔雀。 “他们不如你这般有悟性,”我诚实地与华颜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华颜瞅我一眼,又去端起方才我喝了半口的茶盏,将冷茶泼了。 我转头看长辞,他仍看着那竿竹子,身影与那颀长的翠竹,倒有几分相衬。 ☆、一枕清霜(四) 清凌凌的一道细江缓缓流过,江边生着冒了尖尖荷箭的莲叶。岸边杨柳依依,梢头笼着淡黄嫩绿的一团烟雾,和着迷蒙的微雨,轻慢摇动。街上人群不稀也不稠,粉衣的姑娘挎着柳条编的篮子,装了清清亮亮的几枝桃杏,沿着街角小巷一路行来,走走停停。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我与宴宁行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也感叹一遭人间好风光。 宴宁思虑了两日,终于思得了他那人间故乡的所在。临来前,还问我道:“你真个要去么,你来人间也未有何要紧事罢,不若便在冥界歇着?” 宴宁当神仙的日子也有些年头了,再去人间定然也不是自己所记的那个样子,莫不是去了会有些感怀伤心,又怕叫我瞧见。我暗自思忖着,觉着有些道理。 “我确然未有要紧事,但帝君吩咐了么。我走个过场也得走一遭不是,”我瞧着宴宁一言不发的模样,觉着他当真是个感情丰富多愁善感的神仙。 “好罢,”宴宁闷闷不乐地回我一句。 宴宁的故乡是个好地方,单就景色来说,是个极好的地方。即便正落着雨,有些不凑巧,但斜风细雨,杏花烟柳,又是颇有意蕴的美景。 “原来这般好看,倒是比冥界好看上许多,”我撑着一把伞,与宴宁夸赞他的故乡。 宴宁十分不懂兴致将伞把扛在肩上,一手握着伞柄。本是个极为痞气的姿态,好在宴宁模样还可以入眼,从一旁瞧一瞧,竟还有些人间的浪荡公子风流意态。他扛着一把淡青伞面莲花做绘的纸伞,回了声:“是么。” 我抬起伞面看宴宁,又道:“自然,不如天界的烟霞好看。” 本以为宴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7 宁并未听进去我的话,谁知他又开口了:“如今是有些好看了。但我记着那时候,不是这般的。”说着与我指了指那条茫茫的江,“原先此处未有这条江的,不仅是江,河水溪流都未有。我未记错的话,是一片土地来着。” 又指着那一排参差的垂柳道:“这些也没有,原本是野草地的。” 他不是说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么,我现下瞧着他一件件比划过去与我细数,哪里像是记不清的样子。 “自然这街上……”宴宁停下,转了转伞柄,道,“我记不大清了,但模模糊糊觉着不该是此种样子的。” “黄尘清水三山下, 更变千年如走马,”我看着伞面的边缘凝结了一滴水珠,透明清亮,还可映出我与宴宁的身影,继而倏忽坠了下去,“人间世事无常,这般久过去了,哪里能一些都未变呢。” “是如此说的没有错,”宴宁转身过来看我,纸伞在从他肩上落了下去,他倒拎着伞把,看着我走起了神。 我下意识地往后头瞧了瞧,只见得一个卖花姑娘的背影,黑发垂在粉衣上,再往后瞧,便是沿街的楼阁,轩窗半启,竹帘微招。我奇异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莫不是……瞧上那姑娘了罢。” “不是,”宴宁眼珠一动不动,只看着我愣怔,还能抽空来答一遭话。 “那是作何,又瞧见什么跟你原先故乡不一样的了?但你瞧着我作甚。”我又往后头看了看,卖花姑娘早已不在我身后了,再往后头是一个挑着两担藕的中年男人,筐子里的藕沾着新鲜的泥土和露水,正晃悠着经过。 宴宁此时未说什么,径自伸手攥住我手中的纸伞,夺了过去。 “宴宁?”我手中一空,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他,好端端地发着呆,还要将本仙君的伞拿走。 细雨落在面上轻轻凉凉,虽说不是什么瓢泼大雨,但我瞧着宴宁头发梢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便知过一会儿我定然要如他一般形容了。 我伸手去握他手里的伞,宴宁瞧着未用多大力气,我用了力竟也未拿过来。本仙君眼睁睁地看着宴宁又自顾自地将纸伞收了起来,继而抬头一字一顿与我道:“斜风细雨的,景致甚好,哪里不是下雨,且走着罢。” “……你,”我抹了把脸上沾湿的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可不是么,哪里都是在下雨,但撑着伞却还要装作没有伞,也太矫揉造作了些。我义正辞严地道:“若你我此时手里未有伞,确然处处都在落雨,走快些与走慢些都无甚分别。然此时有伞,哪有寻着雨淋的道理。” 宴宁未再看我,连带着将自己那把伞也收了,低声道:“挡了景色,还不如不撑的好。” 本仙君哭笑不得,一把遮雨的伞,如何能挡着景色。况且如宴宁那般,将纸伞扛在肩上的,眼前可瞭望至江边另一头,能挡着什么。 不撑伞也没什么,还有几分意兴。 杏花葱茏,烟雨如雾,街塘十里宽窄适宜。宴宁手里拎着两把纸伞,我与他身上衣衫淋得湿漉漉。 前头卖桃花杏花的姑娘篮子里不知何时又添了一大捧,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明艳可爱。 一个青衫书生与一个姑娘在这卖花姑娘身边停住。书生买了两枝桃花,三枝杏花,含情脉脉地瞧着身边的姑娘递了过去。姑娘脸颊晕开一抹红,伸手接了,又凑到脸前嗅。书生看着姑娘,伸手将她手里原本的伞拿了过去。待到姑娘抬头,又挨近道:“伞太碍事了些,挡着我就瞧不见你了,还不如不撑的好。” 姑娘于是含羞带嗔地作势拍了书生一把,接着两人依偎着走了过去。 原本情人咬耳朵的悄悄话,我不大适合听,然本仙君耳朵太好使,即便那书生挨得极近,声音极低,我仍是听见了。这么一听,本仙君目瞪口呆,立在原地脑子里有些惊吓。 那书生说嫌伞挡了姑娘的桃花面,故而觉着还不如不撑的好。宴宁他他他他……他方才说什么来着…… 雨水的凉意叫我打了个喷嚏,我揉了揉鼻子,心里甚是惊疑恐慌。 挡了景色,能挡着什么景色……这句话愈想愈不可入耳,几乎要叫我头上炸开一个雷。 我压了眉头立定了,转身看着宴宁,严肃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便是说伞挡了景色的那话。” 不论我有未会错意,须得好好说明白了,本仙君可是不愿意一头雾水或是又弄出些啼笑皆非的牵扯。 哪知宴宁浑然不觉,脸上有些迷茫地看我:“什么何意,有甚么含义么……” 本仙君一颗心落了地,摆了摆手:“无事。但此话你既是不解其意,便莫拿出来说了,当心闹出笑话来。” 我这厢随手抛了,宴宁却不依不饶起来,他皱着眉道:“你与我说清楚,那话有何旁的意思么?” 我斟酌下语句,寻了个含蓄的说法道:“云想衣裳花想容,人面桃花相映红……” 宴宁方才果是不解其意随口胡言。我此话一出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手上两把伞“啪”地一声齐齐落了地,瞧着受惊吓不浅。 我弯腰捡了伞,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莫放在心上,我知你不是有心。” 宴宁显然并未听进去我的话,他失魂落魄一般地低头看着我捡起伞,又怔忪地看着我,半晌道:“你说得可是作真,方才那话,真个是……” “我未在意,你也不须纠结了罢,”确然宴宁不懂那话,但也不须这般看不开罢,我又宽慰他。 “原是此意……”宴宁眼睛无神地看着我,脸上瞧着竟还有些伤感。 至于么,吓成这般模样,往后可知晓话不可乱说了,我摇摇头,果真宴宁他多愁善感。 “两位公子,买一枝花么,”身旁卖花姑娘转过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又举了举手里的两三枝桃杏,“刚摘的杏花,还有桃花,买一枝罢。” 两个大男人,买了花作何的,这小姑娘忒没有眼色。我还个笑,道:“未有可送的人,倒是不该糟蹋姑娘这花了。” “不送人也可以的呀,公子自己拿一枝,衬着也很是好看呢,”小姑娘天真直白,袖子掩着口笑。 另一旁宴宁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瞧着有些摇摇欲坠。 我同情地瞧宴宁一眼,觉着他自作自受。 “如何,公子买一枝桃花,我便送公子一枝杏花,”小姑娘眼睛亮晶晶,一点也不担心自个儿亏了本。 人间的人都这般热情,本仙君不免想起那硬要不收钱为我算命的道士,虽则他八成是个骗子。这么一想,夜里阑珊的灯火又在脑中浮现了一遭。 我看了看那篮中簇拥的花枝,又道:“姑娘只卖桃花与杏花么,若是有海棠,我便买一枝。” 卖花姑娘摇了摇头,伸手利落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8 地捡出两三枝桃杏,塞了过来,道:“没有海棠花,只有这些,瞧着不比海棠差的罢。” 红粉透白,确然不可说桃杏与海棠差到哪处去,然本仙君一时记起,便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 卖花姑娘又笑,再未说什么,将手里的花枝砸过来,拎着篮子转头便走了。 “……诶,”我手忙脚乱地笼住那几枝花,想喊一遭那小姑娘,还未给她钱。 粉色的衣衫一晃,那姑娘没入人群里,再瞧时,已经隔得很远了。 本仙君手里拿着红艳艳的几枝桃花并杏花,不知该作何处理。我转头看了宴宁稍霁的脸色,真心实意道:“仙君,你看这些花朵如此可爱,拿了回去放在你那行止宫里,当是很好的。” 宴宁垂着眼皮看一看我手里的花枝,又将目光移到我脸上,道:“你知人间买花赠人是何意,便敢拿出来送与我的?” 我一时语塞。 “既是不解其意,便莫要拿出来给人笑话了,”宴宁拍一拍我的肩膀,又道,“我知你不是有心,莫放在心上,我也未在意。” 小气,实乃是小气。方才不过说了他一遭,还原样地与我还回来。 我只听着他说,将桃杏凑到鼻子前,也闻不着什么味道,只淡淡地些许草木清苦的气息。 “我随口说着的。不过,这些物件煞是好看,”我与宴宁道。 “难看,”宴宁鼻子里哼出的声气般,又道,“你若是无事,便趁早回冥界去做些什么,与我一道在此也未有什么用。” 早知宴宁并不想叫我一同来,此时本仙君过场走完了,回了便回了。不若我在此,宴宁怕是感物伤怀也不可尽兴。 “那我便回了,”我善解人意地道,“你莫留恋太久,也莫学凡间的人说话做事,不若……” “快些走,”宴宁不耐烦地并不领情,挥了挥衣袖,转身便走。 我不以为意,瞧见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两把伞时,才有些后悔,忘了将这伞塞给宴宁,还得我再拿回冥界去。 ☆、一枕清霜(五) 我拿着两三枝桃杏,回到思齐宫的门前时,入眼华颜正在门口蹲着,胳膊抱着膝盖,头戳在胳膊上,一动不动。 这姿势何其眼熟,她莫不是又在哭?我猜测着,立时有些束手无措的感觉来。但转念一想,自那次去都广野寻她母亲以来,华颜便瞧见我爱答不理的。若是此次又因着什么伤心,也不当跑到本仙君这处来,我便又放了放心。 门口的小仙童瞧见我,弯腰道:“司簿回来了。” 未及我招呼一声,便看见华颜立时抬起了头。 我唬了一跳,她脸上数道水痕,眼睛又红通通的,不是在哭,是在作何? “你……你快去,快去救二殿下,”华颜起身拉着我的衣袖,还不忘伸手抹了把脸,又吸了声鼻子,声音急切,还带着哭完的低哑。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只看着她问道:“二殿下怎的了,如何要我去救他?” “你知晓饕餮在哪处的罢,他定然打不过那凶兽的,你快些去啊,”华颜话说的颠三倒四,看着我又跺脚,“我来寻你,你不在。我只好去寻大殿下,他也不在。我这般修为的,去了只能拖累二殿下,一时想不到法子,幸好你回来得早。” 饕餮我确然知晓在何处,那东西非是一般的凶恶,莫说长辞打不过,再加上一个我,也未必打得过。但他闲来无事去寻那饕餮作甚,磨练自个儿也未有这般磨练的罢。 我被华颜推搡着,仍是不大明白:“他究竟做什么去了,为何非得要找那饕餮?” 华颜眼瞧着要吼,又压下嗓门:“去取那处的玄天草。他去的时候说,若是过一日他未回来,便叫我去……去旁的地方,可见是很凶险的……” 我听她说着,只觉着华颜连话也说不清楚,便打断她道:“他为何要去,是帝君叫他去?” “是帝后,”华颜声音低了些,“朔令帝后说叫殿下去为她取些玄天草,给帝江鸟。” 我一时震惊地看着华颜,脑子里尚未有何想法,已然出口道:“你……罢了,你再去大殿下那里瞧一瞧,看他何时回来,我先去那处。” 本是华颜嫌我不快些去,如今我赶着要去了,她又拽住我,眼睛睁大,惊慌道:“……你,你是不是也不行……那该怎么办,我不认识其他的仙家了……若是你与二殿下……” ……本仙君不行这话如何说的。 我额头跳了一跳,收回袖子,道:“还未去,莫说不好的话。万一,……”万一如何我其实不大想说出来。本仙君不至于贪生怕死,但平白地丢了小命,也不大愿意。但确然我未有把握,“万一过两日,我与二殿下皆未回来,你与大殿下说一声,就说……他弟弟跟本仙君流年不利,不幸给那饕餮做了腹中餐。” 华颜点头应了,面上仍是悲切担忧,好似我真个要一去不复返。 掐着云头出了幽都,掠过的小风凉飕飕,我方将华颜说的在肚子里转了一转。 玄天草有修魂补气增益修为之能,天界的神仙也有想拿它来炼丹的,但都惧于那一旁的凶兽饕餮,为着炼几颗丹与那凶兽斗个你死我活搭上小命,很是不值得,便都作罢。如今朔令帝后叫长辞去那处,为那帝江鸟取玄天草。 我想着这事,有些莫名的恼火。凡尘有话说人心隔肚皮,如此看来,神仙心才是隔山隔海。即便神仙不大重情,也不兴眼睁睁叫儿子去送命的罢。修为还不及三千年的一个小神仙,究竟是觉着他本事大,还是觉着那饕餮徒有虚名。 或许是仅仅对他的死活不在意呢,我本不该如此想一介帝后。但除此之外,想不出旁的说法。 我想得心气不宁,差一点叫云头散了栽个跟头栽下去,又赶忙拢了心神,再未胡思乱想。 那一片玄天草,在西荒的北次山下。我降了云头落地时,才发觉手心里不知何时满是薄汗。 不远处一片白花绿叶的细小草木,丛丛簇簇,瞧着素净普通,还不如不久前我拿在手中的那几枝桃杏起眼。然那周遭的时有时无的仙泽,是一般的草木没有的,当是玄天草无疑。 仍有细凉的风掠过,那一片玄天草也歪歪摇摇,缓缓起伏。周遭静悄悄的,不见活物,未有任何动静。 我来得晚了么……我攥紧衣袖,将这个念头压进心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原地立了一会儿,仍未有声响,不见饕餮。 或许是长辞真个将那饕餮打败了,自个儿回去了……我又想,又觉着荒唐,郁结烦恼。我动作轻缓地使了仙力探着周遭的气息,试探般地往前头挪了一步。 静悄悄的,耳旁只闻得本仙君的脚步声。 我便又往前探了几步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69 ,继而又近了些。离着那玄天草不过数丈远的距离了,我看了看周遭,稍微松了松气,又不敢放下警惕。 转身看了一圈,未见着什么。扭头往前看,地上一物撞入眼中,看得我心神大骇。 是一块玉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佩,红色的流苏在地上扑散着,玉玦歪斜。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俯身捡起来,握在手中。 我不曾看错,确然是扶霖身上那一块,上头还沾着血迹,黏住了几条流苏。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去想。 华颜不是说他不在宫中么,难道是早先便来了。那此时这玉佩又是缘何会落在地上…… 他那般精巧心思的,总不会叫自个儿真的送了命,我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又手足无措。或许真个是打不过那饕餮呢,那凶兽的名头流传已久,即便他过了天劫,也未必能比那饕餮再凶悍上几分。又或者他是与那凶兽同归于尽了,故而此时才不见那饕餮的踪影……但照着以往,他若是早先来了此处,当是阻拦长辞才是。难道也真个为着与帝后取仙草,便实实在在地与饕餮打上一架么……杂七杂八的念头涌上来,冷汗早出了一身。 我漫放了目光又往周遭瞧,又见得地上数片暗红的颜色,离得近的那些玄天草碎白的花上头,也沾了刺目的鲜红。我喉咙涌上些腥甜,又狠力咽了下去,想走一走,腿软得踉跄一步几乎要摔倒。 究竟是如何,他此时究竟在何处。 一身冷汗在风里凉飕飕,霎时叫我清醒了几分。什么都还不知晓,我便在此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此时还是先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情形,再做打算。 将将转身,便闻得一声戾吼,暴戾的气息随之而来,我心中一凛,欲要闪开身形,不想还未退开,后背便重重地挨了一下。我一时头晕眼花,差点把心脏呕出来。 结出个仙诀打过去时,我方瞧清了。虎齿利角,鬃毛皆张,身形高大的,不是饕餮还能是哪个。 我仰头瞧了瞧那凶兽的头,觉着自己真个要交代在这里了。 手心里的玉佩硌得生疼,我估摸着,怕是我还够不上与它同归于尽。想清楚这一点,便也无所畏惧了。总归我打不过它,至多进了它肚子里,还能如何。 饕餮避了避我劈过去的一道电闪,抬了巨大的爪子一声怒吼又朝我扑过来。 最好它将我吃干净了,不若留下什么残肢骨头的在外头,才是不堪。我一边勉力地躲,一边还有空来想一想这些。 我躲开了那爪子,但未完全避过去,又被它另一爪掀到了地上。 饕餮张开的牙齿分外清楚,口中一片血红,还淋漓着口水。 本仙君要被一个畜生给咬死了,还要给它做了粮食,真是暴殄天物…… 吼声在身后震耳欲聋,我半俯在地上许久,也未觉着自己碎成了几块,低头看了看,腰还在,再动一动,腿也还在。 饕餮仍嘶叫着,听起来带着怒火。 我撑着胳膊爬起来,定睛一看。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惊喜,继而有些惭愧,本仙君竟然被个比我小几百年的神仙救了…… 小几百年的神仙是长辞,他手里持着一把长剑,正稳稳当当地卡进了那饕餮的口里。我拍着胸脯咳了几声,觉着有些无颜。本是华颜叫我来救他的不是,如今却好似颠倒了。 还未想出如何应对这凶兽,耳边又是一声吼叫。我眼神一跳,掐出一道电闪朝饕餮的眼睛打过去。那把剑想是临时化出来的,未撑得多久,我刚站稳身形,饕餮已然牙齿合下,一口将剑咬折了,接着毫不留情地咬在了长辞的肩膀上。 鲜红的血从饕餮的齿缝上漫出来,映着森白的牙齿看得我心惊胆寒。 我头皮发麻,使出仙术来攻那凶兽,它仍未松口。 “你……”我看着长辞额头冒出冷汗来。 “我不妨事,过一会儿……便好了,”他低声道,说话间剧烈地喘息,面色惨白,只不见惧怕。 过一会儿便好了?眼看着那饕餮的牙齿咬得愈发深,过一会儿不会将他胳膊咬下来吞进肚子里么,长辞这是疼得神志不清了还是…… 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帮忙,几道仙术打出去饕餮纹丝不动,好似瞧不见我在做什么,只专心地咬着长辞的肩膀。 未过多长时间,饕餮牙齿竟真的松了几分。我一边惊疑,一边变出一把剑来撬进饕餮的牙缝。不知是不是我这厢有些作用,饕餮牙缝愈发大,我再注了仙力,长辞皱着眉将胳膊拉了出来。衣服上净是深色的血迹,洇进黑色的衣衫里,又看不出明显的痕迹。 刚离了那血盆大口,饕餮立时又张大了口,大有一口咬下的趋势。 天君冥帝哎,虽然不晓得方才它缘何松了口,但本仙君此时毫不怀疑,它咬着我定然不会松口,怕是会嚼几口,吞进肚子里。 我正要闪身,长辞捂着肩膀,伸出胳膊就着那卡在饕餮口里的剑刃划了上去。 血又汩汩地流下来,落到了饕餮的口里。 “这是……”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饕餮未再合牙了,还颇为乖巧似地闭上了眼睛。这个畜生它喜欢喝血的?但此前怎的未听过它喝一喝神仙的血便消停的。我恶寒了一阵,瞧着长辞,又猛然想到,他的血可活死物的,许是因为这个缘由。 “我是个怪物么,”长辞声音虚弱,嘴边还露出个淡笑。 饕餮餍足,还从嗓子眼里打了个嗝儿,缓缓地松开口,又拿爪子拍了拍嘴边,转头撂了撩尾巴,撅开蹄子跃出去不见了踪影。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凶兽的身影,心头寒凉作梗。 ☆、一枕清霜(六) “是华颜叫你来的吗?”我兀自看着那饕餮消失的地方,听得长辞在一旁问道。 “未帮上什么忙,倒是还叫你救了一遭,”我转个身,还觉着背上闷疼,“幸好你早知晓那法子,只是得受些苦头。” 长辞看着远处,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玄天草在他身侧轻缓地摇动。他看得有些发呆,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来眼神,低头蹲身抚过地上的玄天草:“我来之前不知晓的。” 我也蹲身,拔了几棵草,顺嘴道:“帝后知晓的?” “也许罢,”他半蹲着一动不动,头发垂过去挡了侧脸,声音依然低。 倘若长辞对他母亲未有什么感情,凉薄些,或许今次便可当做是这冥界的帝后予他的一件事务,险或者不险,都做不得度量。然他将帝后看做母亲,想多一些是不可避免的了。从来只见情多者伤情,未见薄幸者垂泪,如此看来,凡人好说的那一句“多情却被无情恼”真是极有道理的。 我看着长辞低着头,心里生出荒唐念头来,他不会哭了罢…… “虽则险了些,好在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0 此时无事,回去也可交差,伤势倒是须得将养几日,”我看着他肩上暗色的一大片,没敢伸手。 “皮肉伤而已,”长辞抬起脸看我,倒是没有哭,还带着一点玩笑般的笑意,“若是你此时未来的话,会不会当做我已经死了?” 地上的血迹仍触目惊心,任谁看见了怕是都生不出什么好的念头。我听不出他话里有伤感的意味,只回了句:“殿下知晓凶险,何苦还要拼着性命呢。” 本仙君话出口,才觉着又说错了话,非是他要拼着性命来,是他母亲叫他来拼性命。 他未说什么,只起了身,方才虽是被那凶兽咬了一口,此时倒还站得稳当。除了脸色仍苍白着,一点也瞧不出有受伤的迹象。 “回去罢,饕餮只是暂时离开了,过一会儿便会回来的,”长辞手里攥了一把玄天草,与我道。 我回过神来,低头又瞧见手里紧攥着的玉佩,上头的血迹沾得手心有些湿黏。我与他一道转身走,才想起来问:“扶霖也来了吗?” “没有,”长辞停了一会儿,回道。 他没有来,我是信的,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我伸手递过去手里的玉佩,心里缓跳了一下,看着长辞的脸道:“这块玉佩,是殿下的吗?” 长辞垂眼看着那玉佩,又顿了一会儿,方伸手接了,语气有些僵硬:“是。” 他只回了一个字,我心头又惊了一把,被饕餮拍的那一爪子突而觉着发作起来,一阵一阵的钝疼。 我一路心事重重,着实想不出有何话来说,身上的伤觉着愈发严重起来,叫我恨不得立时回了冥界,寻个地方坐下去。长辞在一旁只自己出着神,比我伤势严重许多,竟站的稳稳当当,一些也瞧不出端倪。 回至冥界,我本是想送他回去,但又想起华颜许是还在扶霖那处等着,长辞看着也不妨事,便匆匆地与他说道一声,往了扶霖那里。 华颜果真在他门口蹲着,倒是没把脑袋埋在膝盖上,见着我立时站起了身:“回来了?二殿下呢,你们无事罢?” “无甚要紧的,只是受些伤,他回去了,”我简略地说上一说。 “那就好,”华颜神情明显地松下来,她笑起来,眼睛却又红了,“还好你去了。” 本仙君去则去了,然并未帮上什么忙,还累得长辞一遭。我此时无心与她细说,只问道:“扶霖呢,还未回来么?” “没有,”她摇了摇头,又道,“不过也不妨事,你们不是平安回来了么。” 如何不妨事,妨着大事! 我压一压心神,转而问那瞻则宫门口的看门仙使:“你们殿下去了何处?” “回司簿,小仙不知道,”仙使拱手回了声。 “既是已经无事回来了,为何还要找他?”华颜在一旁不解道。 “想起一些事来,想问他一问,”我无奈地转身,又回头对那仙使道,“若是大殿下回来了,就说我寻他有事,有极要紧的事。” “晓得了,”仙使应道。 转身与华颜离了去,我记起那饕餮的森然大口,又与她一道回召旻宫去看一看长辞,是否真的不妨事。 “我就知晓找你未找错,”华颜感激地开了口,又叹了口气,“我自己无用,又不忍心离了去,可在此处能帮着什么忙呢。” “说不得还是我拖累了他,”我暂且搁下心头犹疑的事,又道,“你娘可有消息吗?” 华颜闷着头道:“没有。” “也不须着急,慢慢寻着便好,”我随口道。 “哪里能慢慢的,时日越长了越……况且,我在此处,也不方便,”华颜又提起来这一遭事,我只听了一听,也未放在心上,又听她低声道,“若是哪一日我走了,你心地好,能的话,帮一帮二殿下的罢,他其实……” 华颜竟觉着本仙君心地好,实在叫我有些意外。 我本以为她将说一句他其实很可怜,但她停了一停,道:“二殿下很想离开这里,可是还要好久啊……” 从这厢到长辞那处去,又须经过一段路,中间还有个花园。初来冥界时我还至这花园里头瞧一瞧栽了何物。 那假山不知是哪个好事的摆设的,极近的一段路,也要弯三绕四,瞧着几步的距离,还要绕几座假山。 我低着头瞧地上的青石,不妨叫华颜拉了一把。 “是帝后……”她压低了声音,又站着未动了。 我抬头看过去,果是朔令帝后,对面站着长辞。我心思一动,也立住了,未走上前去。 隔得算不得远,中间弯弯绕绕几座假山,那一厢的情景我瞧得清清楚楚。 本仙君次次都可撞上这被动听墙角的事。若我是个严谨刻板的神仙,此时定当走出去与帝后见一见礼,或者离了此处,免得听了去。可我确然想知晓,帝后此时见着她儿子,能如何与他说话,见着她儿子回来,是惊还是喜。 “不出去,是不是……”华颜悄声道,有些犹豫。 我与她嘘声:“你不想知晓为何帝后叫他前去么?” 华颜未再出声。 我借得巧妙的一处角落看过去,瞧着长辞递过去那一把白花绿叶的玄天草,瞧着是刚遇上帝后没多久。 朔令帝后却未接,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玄天草取来了,”长辞伸着胳膊,看着他的母亲,眸色黯淡。 “你竟是回来了,”朔令帝后伸手一把拿过那几根细细碎碎的花草,听起来带着气性。 长辞迟了一瞬,收回胳膊。声音有些轻,我险些听不清:“母后叫我去,是不想叫我回来的罢。” 帝后看着长辞半晌,微微扬了头,过一会儿,才道:“谁知晓你回来了呢。本事这么大,倒是很给我这做娘的长脸。” 话语不轻不淡,沉甸甸地落进耳朵里,我一动不动,一旁华颜背过了身去。 我看着长辞怔怔地看着帝后,像是想不明白一般。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有些急地移开了目光,面上失神恍惚着,最后稍稍低了头。 他咳了一声,嘴边渗出血迹来,继而漠不关心一般用手背缓慢抹掉了,嘴唇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母后也觉着往后我会为祸,可我从未害过谁,我不是……”长辞眼神空洞,不知看着哪处,他身体微微抖着,说至此处,又戛然而止。 朔令帝后转过了身去。 “若是知晓我往后如此,母后那时为何要生下我呢,”长辞再开口,已然平静了许多。 这一声问像极了人间那些垂髫孩童,得了一点委屈,便觉着父母不关爱自己,常常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着实幼稚得很,可本仙君此时听得这一声问,除却心底叹息,也生不出他不懂事的想法。 “生你时,不知晓你是这副样子。若是知晓,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1 那时便不会叫你出现,”帝后未转身,我瞧不见她的神情,下一句语气又极冷,“整日里藏着心思,指望谁能晓得?” 长辞面上的神色渐渐如水面般,严丝合缝,再未露出什么痕迹。他看着朔令帝后,冷漠的目光像是在听一件旁人的事。嘴边又渗出血迹,他面无表情地随手抹了,过了会儿,道:“我没有想叫谁知晓,也不想妨碍着谁。我从未妄想于母后那处争得一点什么,叫我自生自灭,也不可么。” “你怨我,”朔令帝后背着身子,垂在身侧的手将衣袖攥得紧紧,显出一大片不好看的褶皱。 “我哪里有资格怨呢,”长辞忽而自嘲地笑,映着清晰的眉眼,只显得惨淡,“这条命本就是母亲给的,留我活着,已是慈悲了。我自己贪心。但今次会意晚了,母后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待下次罢。” 话末有些刻薄,还带着讽刺。朔令帝后闻声竟也未转身,不知是怒极还是如何,只缓缓松了手,姿态雍容地离了去,再未回头。 长辞漠然地看着帝后的背影,良久,也转过身去,却弯腰扶住了一旁的假山石,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我眼皮一跳,华颜已然几步跑了过去。 早知晓为那饕餮伤得不轻,还能做出半点不妨事的样子,也真难为他。 作者有话要说:  肝疼…… ☆、几回魂梦(一) 长辞已然昏迷了大半日,我守在他床前,依旧心神不宁。 送他回来后,才见得他身上伤势甚重,除却我见得那肩头上深可见骨的凶兽牙印,褪下衣物才见得腰背上皆是血口,血淋淋的伤口照着前胸口,几乎可想出饕餮欲要一口将他咬碎的情形。 玄黑的衣衫上瞧不出甚么痕迹,手掂着时,方觉着粘腻血腥。 那血液救了他。却也害了他。 他闭着眼睛,神色却有些不安。不过半日,无血色的嘴唇便干涸起来。我拿茶水想与他喝,他只紧闭着嘴。我无奈,只得用手捏了他的脸颊好叫他张开口。然本仙君使了狠劲,几乎要将长辞脸上掐出印子来,他仍无动于衷。 我端着一杯茶水,瞧了瞧屋子外头。华颜却早已出去了,因恰巧收着簪子附来的一封信,华颜既惊喜,且忐忑,只嘱咐我照料下长辞,便匆匆离了去。 我无甚办法,只得将茶水搁在一旁,拿了布巾与他擦一擦额头上的冷汗。那伤口叫我料理了一番,未再流血了,只是看着很是惊吓。长辞毫无意识,还不住地冒冷汗,当是疼得很,可惜本仙君没什么好法子。 手拂过他的脸边,又发觉烫得厉害。我赶忙伸手摸他的额头,早已滚热一片,叫我立时缩回手来。 照这么个烧法儿,他再滴水不进,再过半日当是会烧成一抹灰儿直接飞了。 我握着半杯茶水,只看着他闭着眼睛的脸。或许是瞧不着那疏冷的眼睛,此时瞧着竟清和了许多。枕边还搁着那块玉佩,颜色鲜艳得紧。 我瞥了那玉佩一眼,叹了口气。 抬手将杯子凑近嘴边,饮了一口含着,我伸手绕过长辞的脖子托着他的脑袋,低了头,才想起我似乎应当先与他告一声罪,说一声唐突冒犯。可口里已含了茶水,我只好在心里默念一声,便低头覆了上去。 触碰得他的嘴唇时,只觉着干燥又柔软,还带着不正常的滚热。我心跳缓了一下,又伸出舌头撬开他的牙关,将口中水渡了过去。 他救我一次,我与他灌些水,其实算来还抵不过。 这活儿确实不如何省力,将那半盏茶水如此与他灌进口里,再待得他咽下去,我觉着胳膊酸口舌麻。 许是这些水的缘故,他脸上紧皱着的眉毛松了松,瞧着不那么难受了。 我回身将茶杯搁回桌子上,又坐于床边,将布巾沾了热水,与他擦一擦脸。 伸着胳膊擦了几下,便又不自觉地瞧见那枕边的玉佩。我放缓了动作,又把布巾搁回一旁的水盆子里。伸手拿了那玉佩瞧,又勉力地想了一遭,我于人间合眼时,瞧见的那块是不是与这块一模一样。 我去得北次山下时,这玉佩染血斑斑地落在地上,四周还是半凝着的血迹。他后头又出来救我,想必已挨了饕餮的利齿。若我不去,他怕是将走了,然我去了,又累得他回来一遭。我晃着那玉佩,看流苏摇动着,又猛然松了手。 他将走了,还留了这玉佩在地上,也许是无心。后头见着我时,又问我,若是不来的话,便会以为他死了…… 二殿下一直想离了这处……华颜的话在脑中响起,我咽了咽喉咙,心头有些震惊。 我怕是去错了。 若我不去,也用不着叫他再挨伤,也用不着回来再受帝后的冷待。于他来说,许是个救赎的契机,却叫我毁了。 我攥不住那块玉佩,又将它搁在了长辞枕边。 又坐了一会儿,刚要起身回我那思齐宫里去,便听得了脚步声。 转头一看,本仙君又心神乱了几分。 “出了何事?”扶霖眼睛看着长辞,一贯的笑意从眼梢落了下去。 “你去了何处,叫我好等,”我起了身,静一静心神,又道,“你母亲叫他去取玄天草,被饕餮咬成这幅模样了。” 扶霖眉头拧着,旋身坐下来,道:“我不知晓。原来母亲支开我是有意的么。” “这是如何说呢,”我听得他如此说,其实未听进去。方才长辞嘴唇上干烧的触觉似乎还残留着,我伸了手,又落下了胳膊,“我听得你母亲说,长辞能活着回来,很给她长脸。” “难道不是叫他去送命的么,他竟还回来了,当是不长脸才是,”扶霖唇边笑得凌厉,眼见着也带了气。 我低头把玩着那没了茶水的杯盏,道:“其实他当是不会回来的。我多余去了一遭,他只好又回来接着受苦头了。且我去得一遭,不仅没救着他,倒还叫他救了我。” 扶霖眼神依旧冷寒,瞧我一眼,又寒上几分。什么都未说出来。 “你说有急事找我,是因了何事,”他侧过脸,未看我,话却对着我说道。 我瞧着那枕边的玉佩,攥了拳头,又松开。 扶霖扭头过来,又顺着我的眼神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我再瞧见他的脸时,已然带了那熟悉的笑意,只是半点不到眼底。 “你想说什么说了就是,何须与我面前顾忌什么,”他笑吟吟地看我。 我顾不得他那不对劲的笑,清晰觉着心脏在胸膛里跳:“我那时候在人间,瞧见那一个改了我命数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你……” “你怎的如今才想起来问,是记起来那身影的模样了?”他语气轻和,与往常无甚分别。 “没有。我从起初便未瞧见,那究竟是谁,”我瞧着他的眼睛,低声道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2 ,“我一直以为是你。” 他站起身来,挪过来一步。床边本就未有多少空当,我本就挨着那张桌子,他直直地走来一步,我左脚一退,后腰抵住了那桌子,没了退路。 我看着他欲靠欲近,一手按在我肩头,使了力,上身又倾下来。 本仙君此时心里清明得很,背后磕上桌上的杯盏,为饕餮掀动的一爪子又闷然作痛。他或许要做些什么,我却失了气力,懒于推拒,他要如何便任由他去罢。 “我从前问过你,若是叫你冒着荒雷灰飞之险应了我,你可应么?”他一手捏着我的下颔,低低地道,气息又扑在了我脸上。 床上躺着他半死不活的弟弟,他与本仙君在此处谈那招雷引劫之事。如何想,如何不伦不类。 我眼角虚虚斜睨一眼,又觉着下颔尖锐地疼上几分。 “若我应了你,又如何?”我抬起眼皮,瞧着近在咫尺那张如春日飞花的脸。 飞花又缱绻几分,他笑意又晕开几分。 他低了头,我唇上觉着温软时,其实灵台还清明着,眼睛也还睁着。 本仙君知晓他在做什么。 我想得此事,便又闭了眼睛。 扶霖缓噬慢侵,我尚来不及谈何先机,已然失陷了去。腰抵在桌缘,膝盖上顶着他的腿,我用不上力气挣扎,也未想挣扎。 原是遭雷劈的事,我此时竟明知故犯地在与他做此事。 至气息紧/窒,眼前有些晕时,扶霖方退开了。他抬起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缓缓地攒着笑意,轻声又清晰道:“那时改了你命数,与你生了牵连的,不是我。” 好生缺德。 我定定地看着他含笑的一双眼,心里头只觉着,扶霖真个是好生缺德。要占本仙君一遭便宜,才将话说出来。 “为何……”我似乎只是顺口地问上一句,也不见得非要听得什么答案。 “什么为何,”他仍低声,温温和和的。 然他这副样子,本仙君看得有些心虚。背后的闷疼明晰起来,我一手攥了桌子边缘,又道:“那时你说是你,又说若是二殿下,不会不认的。” “许是我头次见你,便生了妄念。所以编个谎话来诓一诓你,好叫你往后与我一处,”他说得极为顺溜,不打一个磕绊。 我没理会他的胡说八道,一手拨开他的胳膊:“我知晓你什么德性,此时用不着扮黑脸。” 他松开手,脸上笑意化为了十足十的冷笑:“我为何说是我,因着一点良心想捞一把我那倒霉弟弟罢了。至于他为何没有否认,原本他是要否认的。但我一向烦了旁枝蔓节,又不想多费口舌任由他不识趣,便将他禁言了。” 我一时未说话,只听得他又道:“我往前提醒过你。你一向聪明,缘何我说什么,你便信了呢?” 本仙君识错了。 那累得我一遭从天界倒腾至冥界的,是长辞。与我命数生了牵连的,是长辞。 我揉了揉下巴,胳膊撑在一侧,慢吞吞地站起了身。许是我脑子昏沉,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便只听见自己道:“你一直说着的那一点良心,是什么?” 扶霖还未出声,一旁清晰的一声唤:“哥哥……” 扶霖猛地转头看长辞。我也瞧过去,却见他未醒过来,眉还皱着。他好似只是梦中呢喃了一声,听着有些急促,又有些难过。 扶霖默了一会儿,走过去。又站着一会儿,伸手拿起了一旁沾水的布巾,攥在手里俯身给长辞擦了擦额头。擦到一半,忽然又一把将布巾摔到了他脸上。 长辞并不知晓他哥哥在做些什么。他仍闭着眼睛,只是不舒服地又蹙紧了眉。 ☆、几回魂梦(二) 我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行为当真是幼稚得很,又叫我想不出话来说道他,只站着没动。 扶霖迟了一会儿,伸手将摔到长辞脸上的巾子拿了去,又挽着袖子给他擦额头的薄汗,动作竟还甚是轻缓。 我无言地瞧了好一会儿,放慢了语气道:“你往前还逼着他喊你哥哥,如今他唤了一声,你却又不乐意了。” “倒是没这个弟弟才好,”他伸手一撂,将布巾扔进了水盆里。 我点头应了声:“确然好,省了在此招爹娘嫌弃,也省了受兄长阴晴不定的脸色。” 扶霖没有说话,直起身子看着我,往前总见得他何事都是无甚清楚神色的模样,气也好,乐也好,除了那一双眼睛,简直分不清他究竟是心绪如何。头一次见得他眼神恍惚了一瞬,也仅是片刻,又复了那模糊不明的样子。 我此时讽了他一声,他竟未在意,又偏过头看长辞,声音有些沉:“两千多年前,在幽冥血海时候,他救了我。那里面如何凶险,你想必也知晓。那时尚且年幼,法力微薄,在里头熬不过多久。你明白那种清清楚楚觉着自己神元流散,为恶灵分食的感觉么……” 本仙君未感受过,自然不明白。 扶霖似是瞧懂了我的意思,还要轻描淡写地与我说上一遭:“身上的力气和温暖都一点点离开,越是疼越是清醒。那些奇形怪状的恶灵,不需离得多么近,也能夺取将要溃散的灵物神魂。此时也只能眼看着,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死去。离出去的地方差了那么一点距离,我没能走过去,除了不甘心,其实还有些恨……”他低笑了一声,“我那时候早已该死去了,他用他的血灌到我嘴里,抢回来我一条命。” 我只看着他,说了句:“原是因着这一点良心。” 明明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偏偏我还能与他在此处和和气气地说话。或许我想着也不对,两个大男人也不能面红耳赤地吵上一架,打上一架又搬不上台面,只好和睦相处。可见要面子不野蛮,于神仙来说,也算得一件美好的品德。 “我终是没什么办法。那些命数里的牵连,生了便不会消散,”他哂笑了一声,“除非你死了,或是他死了。” 我只字不语,斜眼看桌子上叫我压得胡乱翻倒的茶盏。 扶霖面上又浮了缓笑,口里字句清晰:“我做些什么总要拖你一处,说想拉你一道下水的话,也非是玩笑。但到头来只是我自欺欺人,天意如此,我强争也无用。” 天意如何,自欺欺人如何。 本仙君从未想过天意一事。 争不过又如何,又怎知究竟何为天意呢。说不得至最后,天意也只是自个儿的猜度罢了。 我心头冷静,念头杂乱,仍八风不动地听他一字一句地吐出来。 “那一双玉佩,本就是一模一样的。你说没了那玉佩,甚至瞧不见脸,也能认出来。如今呢,你可是后悔了么?”他低头看昏迷的长辞一眼,眼梢晕开笑意来,字字温和。我心头空白,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想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3 法,任由他说下去,有心想打断,却张不开口。 没什么声响,即便我想听见些什么旁的杂声,也未有。 我只看着扶霖,也不知晓自己脸上此时是何神情。 停了好一瞬,他唇边也带了笑,好似从未那般轻柔过。他带着那般拂落花瓣的轻柔笑意,道:“我知晓了。就如此罢。” 说罢便转了身离去,未再回头。 我霎时涌上些慌张,仓促中扶了一把一旁的什么物件,觉着应当追上去,却又迈不动腿,只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离了去。 本仙君后悔什么呢,我觉着腿有些打颤,又坐下来想。后悔为他占了一遭便宜么,但此事他未强迫本仙君,我也未推拒,有甚么后悔的呢。明知晓是要挨雷劈魂飞魄散的事,他当我胆子大过了头,与他玩笑逢场作戏么。 如此又是如何,我混乱地琢磨着这两个字想,从未觉着自己脑子这般不好使过。他说一声知晓了,又是知晓了甚么。 究竟想不得。 本仙君不是他,况且瞧着这般态势,往后也再不会听得他明明白白说些什么。 往前我觉着,我从天界至了冥界,乃是环环相扣事事相连,方至于如今。但眼下我想不真切明白,究竟是哪些事情,又是源于哪一桩哪一件,引得了今日这般事情。 其实还未犯下什么真材实料的罪行,嘴唇亲一亲,也犯不着天打雷劈,还能留着一条小命。我继而缓忽地想。 又独个儿愣坐着,起身也懒得起了。 长辞面上的不安仍未褪去,我伸手碰了碰,倒是未有此前那般烧烫了。人事不省也有好处,譬如方才若是他醒着,本仙君也无法想象,将会是何等场面。 “哥哥……”他又呢喃了一声,不知昏睡中看见了什么,紧蹙着的眉心瞧得脆弱无比。哪里还是扛着满身的伤站花园里跟帝后说刻薄话的那个小神仙。 “你哥哥不在,还喊,”我无奈地道,仿佛他可以听见一般。 我拉开他肩头的衣裳看,那些伤口又渗出血来,只得又拿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了去。到底是伤得狠了,我如何轻缓,也免不得要触碰到伤口。他额头又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我停了一停,仍接着将血迹擦拭净了。 他竟也未疼得醒过来。 受了委屈挨了伤痛,哪一个不是喊娘呢,他倒是分外与众不同的,喊哥哥,真个是想不出喊谁了么。本仙君想着此事,有些想笑。 长辞素日里严整冷漠的样子,哪里能想到也会乖巧地喊一声哥哥。且他那哥哥对他也算不上好,知晓他昏睡着,还要将布巾扔在他脸上泄一泄气。 然扶霖扔得那一下,多少也有本仙君的气在里头。思及此,本仙君又笑不出来了。 大半日什么也未做,竟也觉着劳累。 我手上抚着长辞后心渡过去些仙力,又为他擦了把脸。转身瞧见桌上翻倒的杯盏,我一一摆齐整了,迈出屋门回了我那思齐宫。 门口的小仙童惊骇地瞧我,又犯了结巴:“司司司……簿……作何去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瞧见自己身上也沾了散乱的数块血迹,瞧着像是负伤一般。我沉吟一瞬,拍一拍他肩膀道:“莫慌张,我收妖去了,这些血不是我的。” 小仙童松了口气地拍着自己心口,只道:“那便好。” “确然好,”我应了声,回头迈进了门。 本是觉着心力交瘁得很,夜里头在床上躺了半宿,却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倒也非是胡思乱想,实是一点念头也没有,只无法失了意识。我睁着眼睛清醒着,又翻身下床,摸着桌上的玉杯。杯子里还有半杯冷茶,我凑到唇边,忽而又不想喝了,便拖着步子将那茶水泼出门外。 我瞧着空杯子半晌,回身搁在桌子上,去了书房。 摇倾送的那颗夜明珠还在书房一旁的灯架上发着冷光。我走过去将它拿在手里,脑子里浮现出那时摇倾坐在栏杆边又一声尖叫掉进水里的情景。本仙君实在是无聊得紧了,竟在此想那些陈年旧事。 我将那珠子搁回灯柱上,叹了口气,觉着再想下去,怕是会未老先衰。 既然是睡不着,也只好找些事情来做。我撩开衣服下摆坐下,思忖着在书案后头翻一本什么有趣的书来瞧一瞧。 将将坐下,眼睛瞥见案头一本掀着的书,伸了胳膊去取时,又碰着书案上的一张棋盘。干干净净纵横交错的格线,上头一个棋子也未有,一旁搁着两个棋碗,一黑一白棋子分明。 头一个念头是将这件东西收起来,瞧得我头晕。 伸手掀动一角时,又觉着本仙君不能露了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已,难道我还畏惧于它么,它又不能成了精。即便是成了精,本仙君也不须怕什么。 抱定无畏无惧坦荡磊落的心境,我握着那卷书,波澜不惊地翻起来。 书页头一行映进一个字,我不经意抬了头,瞧见棋盘,脑海中想起那时有谁曾坐在我对侧,自个儿与自个儿下了一遭棋局。 我猛然惊醒,拿书卷敲了敲额头,凝神哪。 入眼两行字,又三五个字眼。 那张映着夜明珠清辉的脸熟悉得紧,东风吹放千枝瘦海棠,万般华美,缱绻轻柔。 我悲切地一头磕在了书案上。本仙君当真是没出息得很,如今愈发不成器了,翻几页书也静不下心神。 再不欲看下去,我甩手将书卷扔在一旁,清醒了大半夜有些口渴。 书房里未有茶水,我起身随手打开了书阁底层的阁门。里头放着一壶酒。 酒也可解渴,我往杯子里倾倒了,还未入口,便先闻得了清冽的醇香。 唔,杏花酒么。我淡然地想。那时留着好似是怕谁不爱喝茶水来着。 谁不爱喝茶水来着。 就当是……宴宁罢。 我一阵头疼,拎着酒壶出了书房。 院中有提着灯笼的小仙童走过,不知在忙些什么,倒是不瞌睡,见着我还与我打一声招呼。 我点个头应了,扭头四处看了看院子,最后眼神落在了房顶上。 今晚月色也有些好,其实本仙君不大想上去房顶。 但书房里实在呆不得了。比起书房,房顶即便好不到哪处去,也强上许多。 我躺在算不上平坦的屋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酒。我咽下清凉的酒水觉着啼笑皆非,本是我自个儿的地方,倒像是处处都是魔窟。 仍是无风只有月。 不知晓那酒喝完了没,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地失了意识,闭了眼睛沉进黑暗里。 ☆、几回魂梦(三) 本仙君是被疼醒的,意识刚清醒些许,又问得耳旁一声声勾魂般的声音:“司簿,司簿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4 ……” 身上骨头疼,脑子后边也疼,我掀开眼皮,瞧见得仍是黑沉沉的夜空。刚要动一动手脚,腰也疼。 “司簿,你这是……可算醒了,摔坏了没?”我撇过头去,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俩小仙童蹲一旁眨着眼睛看我,十分担忧地道。 我镇静自若,慢悠悠摆摆手道:“不妨事,散了罢。” 两个小仙童紧皱着眉,仍带着担忧的神色,倒是退下了。 我胳膊撑起了身子,清晰地觉着腰上咯嘣一声。……至于么,就摔了一下子,还能摔折了不成。我仰头看了看那屋顶,瞧着也不像是能摔出事儿的高度。 只是不知晓这俩小仙童会不会当一桩异闻讲出去,司簿在屋顶上睡觉还从上头跌下来了。我站起身,拍着衣服上的灰,只觉着十分倒霉。然很多时候就是如此,愈是不顺心,愈是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说得一些不差。 房顶不是个好去处。至少睡觉而言,不是个好去处。 我捶了捶肩膀,又扭了扭脖子,瞥了眼院中的水漏,原是又过了一日了。头一天喝下的酒水没了踪影,除去腰酸背疼,脑袋里有若有若无的一线晕疼,本仙君其实清醒得很。 就着这股清醒劲儿,本仙君把头一天自己那些不成器的事儿都想了一遭,觉着实是懦弱,不符合本仙君一贯的风度。区区一盘棋子,一壶杏花酒,也能叫本仙君落荒而逃么。况且,我又未做亏心事,有何逃的。 这般在院中想得一清二楚,我掀起衣摆进了书房门,居高临下地瞅着那空白的棋盘瞅了半天。 这半天里头,其实本仙君心头有些作梗。 我拈了一枚棋子,忽而一股邪火冒上心头。与旁的命数生了牵连,非是我故意而为,何曾见过这般不负责任的,风流也不兴太肆无忌惮了些。 在心里头这般一想,又觉着本仙君坦坦荡荡,其实无甚好作梗的。 那欠揍的冥界大殿下前日里头与我说什么来的,我正气凛然地想。 脑袋里刚想出一个背影,那股凛然便又消弭无形,本仙君心悠悠地打颤,小王八蛋戳刀子的本事真是好得很。 我抬手将棋子扔回棋碗里,长出一口气,觉着还是暂且搁下,往后再说。 又去瞧一瞧长辞时候,他仍未醒来。华颜也未回来。 屋子里空空荡荡,桌子上我前日里搁好的杯盏仍放着原样,半寸地儿也未挪动。 我褪下他衣裳看那些伤口,身上糊着模模糊糊凌乱的血迹,想是那一日一夜里头又出血了。他脸色还白着,只是瞧着不那么难受了,沉沉静静的,跟睡着没什么两样。 意识不清时候还喊你那哥哥,如今你这个样子,谁来看一看你呢。我将盆子里的冷水弄温,又给他擦净了血迹。 究竟是我连累了他,若是那时候不去,倒还好了。 在盆子里头涮了涮巾子,那半盆水皆做了猩红,瞧着颇为唬眼,我挽起衣袖一手端着水盆出了门,将那水泼在了院子里。 进门时,瞧见一旁立着的一个仙侍,我问了声:“我前日去后,可有谁来过么?” “未有谁来过,”她低头道。 “帝后可来过么?”我停了一停,又多余地道。 仙侍又道:“不曾来过。” “你去……罢了,”我脱口而出,又收了回来。 “可是要小仙去报与帝后么,”仙侍抬头疑惑道。 “……不用。本仙君在,他死不了。死了再去与帝后说不迟,”我正色地与她道。 仙女不知是不是叫我这句话吓着了,只低着头弯一弯腰,诺诺应了,再未说什么。 我耐心地攥着一个杯子,将里头的茶水弄热了,又给他渡进口里去。好一番折腾,我转身将杯子搁回桌上,方在床边坐下了。 两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搁到长辞身上,怕是觉着有些长。 我有些入神地看他,枕边的玉佩又映进了眼里。极为漂亮的一块玉佩,我瞧了一眼,忍住了将它塞到枕下的念头。 避而不见是懦夫所为,本仙君非是懦夫,岂能做这等灭自己威风之事。 听得外头有声响时,我也未起身。要么是华颜回来了,要么是……愿意是谁是谁罢。 闻得身影行近了,我礼节性地顺道回了回头。 许是回头动作幅度有些大,脖子拧巴着一般一丝钻心疼。我倒吸了口气,扯出个到位的微笑道:“大殿下。” 口里这般说着,本仙君内心其实浑骂了声。本仙君胆子早就大得很,心里骂他一声算不得什么,他听不见不说。便是他听着了,又如何。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本仙君在了,他又来了。 扶霖一愣,当是未看出我心中所想,然面色好不到哪处去。只是还挂着那虚伪的笑,也回了声:“原来司簿在此。” 我知晓他此时内心定也是波澜起伏,宛如进了阴水沟般的心情,有未有骂我不好说,然表面上还得做出光风霁月的模样来。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本仙君并不畏惧心虚什么,我倒是要瞧一瞧,是你先撑不住落荒而逃,还是你先撑不住落荒而逃。 戏码自然要做得全一些,也自然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放肆。我十分谦恭地起身,让出座位来,揽着袖子立到了一旁。 本仙君这一遭有礼的行为,扶霖当是觉着很欣慰的,不知为何面色又难看了几分。尽管还带着那假惺惺的笑,也不妨碍本仙君瞧出那笑容里头的僵硬。 “司簿真是客气得紧,”扶霖笑吟吟地道,倒是移了身形坐下了。 “小神惶恐,此乃本分,”我恳切地拱手道。 许是恳切过了头,扶霖闻得此话,连头也未转过来看我一眼。 本仙君郁结的心情忽而云开月明,莫名地有一些好。 “司簿倒是不辞辛劳,在此一直守着,”他又起身握着长辞的手腕,当是要探一探他伤势如何。 话里带讽的,莫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又是诚恳地道:“我刚来不多会儿么。恰巧见得二殿下昏迷着还吐出血水来,也不知晓这两日有未谁来看他,莫不要因那畜生丢了性命才是。” 我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地扯出几句来,又不动声色地瞥扶霖的脸色。 啧啧,瞧瞧你那凄凄惨惨的弟弟,对得起他喊你那一声哥哥么。 “司簿不该是一直在此守着么。我想着司簿也在此,我来了倒是多余了,”扶霖停顿了好一会儿,一边悠悠然地道,一边扶着长辞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我看着他手掌抚上长辞的后心,又为他疗伤。 他说得此话,我也未在意,早知晓他好闹脾气,说些什么也正常。然那捅刀子的话是他说出来的,还要委屈一遭,这便有些可恶了。 “我疏忽了,该一直守着才是,”我应声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5 点头道,“只是不曾料想,这两日一个人影也未来看过他。想来若是这两日不声不响地没了,也不会有谁发觉。” 扶霖偏着头看长辞的神色,也未转过来。半晌低声道:“我知晓你心疼他,但你自个儿与我差不到哪处去。” 本仙君哑口无言,若是说我好话或许我还可说上几句。许久未见过当着本仙君的面贬低我的,竟想不出该如何回话。 但本仙君很大度,也不在意自己究竟心地好不好。他许是愧疚了,还要扯我下水,这点小心思当我瞧不出来么。 一时静谧得很,我站着有些腿酸,从屋顶摔得那一下还有些作用。刚扶了把腰坐下,便听得扶霖道:“拿杯水。” ……我硬生生地将那声“你自己拿”憋回了嗓子里。先前不该对他这般有礼的,我倒出一盏水来,有些忧伤。开了个头,恐怕往后都得对他这般有礼了,我想到此处,便更加忧伤。 他伸手接了水,眼见着是要给长辞喝下去。 我只不出声地瞧着。 与我那时一样,扶霖使劲捏着长辞的下巴也不能叫他开口。我觉着当提醒一下,想了想,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转头瞥了我一眼,一手揽着长辞的肩膀,一手将杯子递了过来。 身为一个有礼貌的神仙,本仙君只好又接了。 扶霖伸手捏在长辞下巴上,本仙君看着那个姿势,眼皮跳起来,伸手一拦:“且慢!” “作甚,”他转头看着我,声音并不客气。 “……殿下要做什么,”我唬了一跳,瞧着他那只手没动了。 扶霖漫不经心道:“给他喝水。如你所说两日未喝水,不当灌一些吗?” 老子自然知晓你是要给他喂水,但…… “你难道不是想将他下巴卸下来么,”我不可思议地瞧着他,顾不上什么礼貌了。 他奇怪地瞟我一眼,手倒是松了:“不然如何叫他喝进去?” 我看着长辞歪在他肩上的脑袋,面色安静,一点也不知晓自己那倒霉催的哥哥将做些什么泯灭仙性的事出来。如此折腾都还未醒,不知是哪里伤得狠了。 “还是莫要给他喂了,方才给他喝过一些,”我回身将水杯搁回桌子上。 扶霖打量地看我,凉飕飕道:“你如何喂的,难道他方才肯开口么?” 大爷哎,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破砂锅问到底委实不是一个好习惯。 我面不改色道:“本是不肯开口的,但恰巧二殿下呓语,又唤了声他那不知在何处的哥哥,我才将水灌进去了而已。” 可是惭愧了罢。 扶霖默了一会儿,又伸了胳膊让长辞躺回去。 “你当他昏迷不醒,便觉不着疼痛么。其实许多事情,法子都多得很,何必要那般直接狠心,”我还要苦口婆心地劝解一番,“可知凡事都忌讳个自以为,惘顾他人感受,才……” “才如何,”扶霖冷笑了一声,站起身,约莫与我隔着半臂的距离,不晓得会不会一拳头打过来,“你想说些什么,直接说了就是。” 甚好,小王八蛋。 我微微笑着,利落无比地先下手为强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又顺势狠力拽过来。 “你……”扶霖显然未反应过来,叫我拽了一个踉跄,面上难得有些吃惊。 我一手按在他后颈上,免了他往后推拒的可能。 本仙君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殿下,没有谁教过你么,占了便宜是要还的,”我极近地贴着他的脸边,轻声道。 他眼睫清晰分明,像晕染的水墨一般。那双眼睛仍含笑地看着我,颇为不知天高地厚:“哦,我占了司簿何种便宜,司簿又想叫我如何还?” 无名火气有些上头,我扣住他的后脑,将脸偏了几分,覆了上去。 ☆、几回魂梦(四) 嘴唇上的触感温软,他也未挣扎。我轻抿着他的唇角,舌头顺利地启开他的唇齿,欲要再侵一步。 然本仙君过于理智了些,理智的后果便是我在这当口,还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带了惊恐与不可置信的,倒吸凉气声。 第一个念头是长辞醒了,生死徘徊回来头一眼就看见这等犯大罪的场面,受了惊吓。 我扣住扶霖后脑的手松开,头扭过去看,又松了一口气。 长辞还未醒来,眼睛闭着,毫不知情。 我朝另一头转过去,眼前撞入一个绿色身影来。她衣衫有些脏破,头发也些微地散乱着,一手捂着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一手仍攥着扶霖的衣领,不知该不该与她打个招呼。 扶霖就着方才的姿势,没动也没出声。 华颜捂着嘴巴看着我两个,看了一会儿,眼圈红起来,刷然落下两行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泪珠子,还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 “……”我松了手,先露了个友好的笑。 本仙君实属无心造孽。 一个笑未露完,便叫一股力扯了去。我吃惊地看着扶霖,他视若无睹地拉过我的衣领,如我方才那般,分毫未犹豫地凑了上来。 耳边闻得响亮的抽泣声,继而“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不可闻,末了又恢复了沉寂。 又为他占了上风。我从方才的见闻中回过神来时,已然躲闪不及,失了先机,只能任由他再侵夺一遭。 真个是嫌命长了,我微微仰了头,还模模糊糊地闪过这个念头。可见本仙君确然非是一般的理智。 “如此,司簿觉着可算是还了我占的便宜么?”扶霖松开胳膊,笑得狐狸给鸡拜年一般,还甚为动作轻柔地为我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 “若是方才来的是铃央,不知荒雷劈时是我挨得多,还是殿下挨得多,”我伸手拽一把脑袋后头的头发,诚心诚意道。 扶霖旋身坐到一旁,拿桌上茶杯喝了口水,慢悠悠道:“我身为父帝的儿子,明知故犯惘视法度,若是劈成飞灰,五六道便够了。司簿兢兢业业,懵懂不知,或者去归墟里头待上几百年,又或者打进人间去贬做凡人了事。若是运气真个不好,也只得落得与我一般下场了。”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或许我到时只说自己无辜,是叫司簿引诱了。你说,父帝会不会信?” “你也知晓,是活不成的事,”我懒于同他计较,只嘲讽道。 他随手将杯子搁回桌面上,转头有些好奇道:“如何不知晓。搁在从前或许还要想一想,但如今我与司簿一干二净,毫无牵连,何来担忧活不活得成之事。难道只凭些做不得真的所见,便能说我与司簿生了私情么?” 一口气卡在嗓子里,我本是想骂他一遭,但一时说不出什么,还险些被那口气呛出咳嗽。默了一瞬,确然也不知我便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6 是骂他,又该骂些什么。 “确然是个好法子,华颜还不知寻得她母亲没有,眼下怕是又要不知去往何处了,”我应声道。 “我未有那等功夫,专程来想个法子叫她看见。她自己看见甚么,是她的事情,”扶霖神色不变,转头看床上依旧一无所知的长辞,眸若寒星,“再者,你瞧不出来么。华颜在此处,算不上什么好事情。她只会连累长辞处境更糟,却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益,更莫提报答。” 我无言良久,抬头看着他道:“她无处可去了么,娘也找不着,孤零零的。你何须这般……” “这般冷血,”扶霖笑了一声,看着我声音懒散道,“我好似未欠她什么,长辞更是还救了她一命,但这些是本就该如此的么。苦楚生灵何其多,又是如何能拎着一个善心叫旁人背包袱呢。况且,我又未撵她走。” 他其实未说错,然我此时不大能听得进他说什么。 像极了心头有万般烦忧事,又像极了空空落落无一事。 我叹了口气,道:“可眼下她走了。二殿下又不知何时方醒,瞧着当是无性命之忧,只是醒不过来。” 扶霖站起身,瞥过去一眼:“再过两日,若还未醒来,便随便想个什么法子叫他醒。自个儿躲,倒是给旁人添麻烦。” 听听你那好哥哥是说了些什么出来,我一手撑着额头,瞧着长辞,心神俱疲。 伤口已经不妨事了,也许他只是下意识不愿意醒过来。清醒着总是不如沉睡好受的。 扶霖转过身,眼瞧着是要走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诶,” 他扭过头来,眉毛挑了一挑:“怎么?” “……”我本不是有话可说,但又觉着须要寻些什么话来说。这般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我云淡风清道:“突而想起,二殿下曾说再过两百年,他便可离了冥界的。可是作真么?” 他嘴角弯了弯,眼神浮了些,道:“也许罢。” 说罢回头离开了。 我在长辞那里守了他一夜,隔日又回思齐宫里去。许是实打实地困,此次倒是能睡着了,躺在床上一眼摸进黑暗里,连胡梦也未有一个。 又隔了一天半日,我顺去召旻宫时,长辞已然醒了。不知是叫扶霖强行弄醒的,还是自个儿醒的。 他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光杆竹子发愣。 跟大病了一遭似的,瞧着清减了不少,衣衫跟着风轻轻地拂动。他转过头来看我,眉目清冷,袖袂飘垂,像凡间画像里那些乘风而去的神仙。 然他本就是个神仙。 “可是醒了,”瞧见他醒了,我心中也轻松了一些,虽则多半不是他自个儿醒的。 “这几日,辛劳司簿了,”他脸色还有些发白,嘴唇倒是有了血色,又对我淡笑道。 我又忙说无妨,也站在那棵竹竿旁边,仰了头看。孤单单的一干竹子,上头伸出四五枝叶子,青翠婆娑,随着风轻摇着,飒飒的声响只稀稀零零,不如那般磅礴。 “华颜说是得了她娘亲的消息,出去了,”我转头与他道,只未提实则是回来又跑了。 长辞点了点头:“我也未帮上她,只能希望她此次找到罢。” 她怕是不能找到她娘亲了,不然怎会那副狼狈模样回来,我心中暗自唏嘘。但她这么一跑,又不知去往何处了,更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殿下心地良善,”我作不经意地道,“往前大殿下还开玩笑说起,华颜姑娘再待得长久一些,倒是可与殿下结一桩亲事出来。”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长辞仍看着那杆竹子,语气平平。 ……与聪明的说话果真省事。 我索性忖度一下,也不再遮掩,道:“华颜终究是个姑娘,且还不是冥界的。若是哪一日,……难免往后有心者说些什么,殿下也无从辩解。” “谢司簿好意提醒了,”长辞又笑道,“我也只能给她个栖身的地方罢了。倒是莫叫她为我连累了才是。” 我说一说也无甚作用,换做谁也不能真个再将华颜撵出去。可见明白是一回事,能做出变动又是一回事。 后头过了许久,我间或去瞧一瞧长辞,却没再如何见过扶霖。 找冥帝禀公事时未见过,在冥界幽都里头瞎溜达时未见过,去长辞的召旻宫里也未见过。自然,呆在本仙君自个儿屋子里更未见过。 “大殿下好像很久没有来过了,”一日,本仙君门口那不成器的小仙童颇为认真地与我道。 我靠着门框斜眼瞧他:“是么?” 小仙童道行浅薄得很,听我如此一问,毫不解其意,来了兴头般与我道:“可不是么。我数一数,有五六七八/九十……” 我按着额头摆手制止了他:“不过十几日而已,哪里能算得很久。” “司簿原也注意到了,大殿下近来是在忙么,”小仙童嘴皮子碎,又絮絮叨叨听得我头疼。 我离开门框,站定个端正的姿势,终于想得将这小仙童的大名叫唤一声,道:“云显啊,宴宁仙君宫里头的芄兰小仙女好看么?” “好看,”云显小仙童把头点得笃定,又面色一变,立时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好看,不好看。” “不妨事,本仙君知晓的,”我和蔼地拍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看也没什么,哪一个仙女不好看呢。瞧一瞧也不妨事,只是莫要忘了分寸。若是哪日过了火候,动了凡心,撞出什么事情来……” 小仙童身子瑟瑟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接着可亲地笑眯眯道:“天上落下荒雷电闪,先斩仙根,再断神骨,再碎神魂,末了和着电光烟雾化了飞灰。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三界六道四海八荒再一丝无迹可循。” “这……这般可怕,”云显声音哆哆嗦嗦的,脸色煞白,忽而扑通给我跪下了,“司簿明鉴,小仙从未对芄兰仙女有过非分之想,只……只瞧过她几眼……还……与她打过两三个招呼,再未有其他了!” 他怕是觉着我可恶得紧,我伸手拎着他胳膊又将他拎得站起来:“何时说是你了,只是与你提一提罢了。” “司簿你,可吓死小仙了,”云显到底年纪轻得很,瘪着嘴眼吓出哭腔了。 “是本仙君的不是,”我诚恳地道,“一时想起来,顺口与你说道说道,长长见识。” 云显仍惊魂未定,又紧张道:“既是如此可怕,司簿可也小心些,莫要不小心……啊,小仙不是说司簿会动凡心,……总之,司簿也提防些就是了。” 我好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撩开衣摆转身进了门。 ☆、几回魂梦(五) 我转回去书房,拎着一本书站在书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7 案前良久,到底还是撤去了那空荡的棋盘。我并不擅自己与自己下棋,在那处摆着,也太占地方了些。 也许是搁得有些久了,一时眼前空荡荡的,还觉着缺了些什么。然我清楚明白地知晓,不过是一时的不适应罢了,时日久了,便会习惯的。铭记一样物件,也无非如此,日日见得,便记住了。那样物件一时没了,便会找寻,心里念叨,但过得久一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万物劣根性如此,养一个习惯容易得很,摒弃一个习惯也容易得很,只消静静地待得日久天长,自会忘怀。 杏花酒照例清醇甘冽,我觉着自己想明白了,但又觉着想不透彻。但再想深一些,便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只好扔在脑后,暂且不再去想。 宴宁推开书房门进来时,我正巧瞧见书上头一句话: “甚慕雨时,以弃伞为乐,惜冥界不常有雨。” 这句子是清庙那俊秀明晰的笔迹,书本算不得严整的记载,只能算得他自个儿的平常所感。说他喜好落雨时,还颇为有意趣地喜好在雨中丢弃了伞。可惜冥界不常有雨。 眼睛落在最后一个字,门吱呀一声响,我抬头一瞧,瞧见了推门而来的宴宁。 宴宁有几分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我礼节性地笑一声,颇为敷衍,看得我有些头疼。 我懒于开口,示意他自个儿坐。 宴宁慢腾腾地落了座,又一手拖着椅子拖到我书案前,伸手扣了扣书桌面:“你怎的瞧着也这般颓唐?” “是因你心中颓唐,故而也瞧着旁人颓唐,实则非是如此,”我瞧了瞧宴宁的样子,觉着自己约莫需要与他开解一番,便将手中书倒扣着搁在了一旁。 “我仅仅是记不清一些事,”他看了看我扔在一旁的那卷书,随手拿来翻了翻,“我究竟如何飞升变成神仙的,也不记得了,这岂不是很奇怪么。” “算不得奇怪罢,说不准年代久远,也非是要紧事,忘了便忘了,”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杯子里的杏花酒,迟疑了一瞬,便未再说什么。 宴宁又未说什么,只翻着那本书,又问我道:“若要记起忘却的事情,可有法子么?” 我本该仔细地问上一问,他究竟觉着自己忘了什么,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忘了什么。但有些缺兴致,只道:“当是有的,也要看你如何忘却的了。” 不想宴宁却摇了摇头:“记不得如何忘了。且想不起来当是会更好些。” 本仙君委实不大想开口说话,只慢啜着一口杏花酿,听一听宴宁再说些什么。 “如若……我说,是扯着七情六欲的荒唐事呢,”宴宁声音有些低,却听得我手中杯子滑脱了手,磕到桌子上,大半杯酒液洒出来,还溅到我脸上几滴。 怎的好似一夜之间,身旁的神仙都要不知天高地厚地将自己扯进那落不得好下场的事情里去。难不成是甚么救苦救难的悲壮事么,也值当前赴后继一把。 “喔,确然令人动怀得很。你记起来了七情六欲的荒唐事,要么去归墟里呆着,要么神仙做到头。末了这记载里我可再为你添上一笔,宴宁仙君情真意切,奈何此情天理难容,”我设身处地地替宴宁着想了一遭,循循善诱地与他道。 宴宁脸色先是有些难看,继而拧着眉瞟我一眼:“你这形容,倒好像是已经体会过一般,且像极人间那些被负心薄幸抛弃的,倘若再蹙着眉头吟上几句……” 本仙君宽容大度,笑呵呵地瞧着宴宁。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宴宁很是不知好歹地接着说了下去,许是见我无甚反应,又道,“况且,司簿胆识过人,也会怕这所谓的法度规矩么。” “你记不起来清庙如何没的罢,本仙君胆识过人,便与你说上一说,”我又甚是好心地还斟了一杯酒递于宴宁,放轻了语气道,“清庙神君慕上一个男子,与他结得相好与否不清楚,但结果是清庙宁死不肯认错,于是自个儿碎了神魂化作一股飞灰消散了。如此这般,你也要记一记你那七情六欲么。” 本以为宴宁将吓得变一变颜色,谁知他听了我这话,只默然半晌,垂眼看着我递给他的那一杯酒:“我知晓的。那时记不起来,后头打听了一遭。可你不觉着不甚可信么,清庙既是早想了抗争,又怎还会入归墟。便是不肯认错,至多在归墟里关得久一些,也至于自碎神魂灰飞烟灭么?” 宴宁说得有道理,但此事本就是我道听途说,还是听……听扶霖说的么。我既未亲眼见过,他言说时候也说知晓甚少,事情究竟如何,也不可知了。 “不知晓,也不大想知晓,”我没耐心地擦了擦桌上溅出来的酒液,突而又觉得自己有些古怪。我未想什么罢,也至于这般暴躁么。又亡羊补牢地缓了缓语气,与宴宁道:“你且说一说,你想得了什么荒唐事。莫不是也慕上了哪一个男子,想造一桩凄美壮烈的佳话出来?” 宴宁只不答,斜着眼瞅我,我便也斜着眼瞟他。 过了一会儿,宴宁关切地道:“你不妨事罢,未魔障的?为何今日瞧你不大正常,是挨了帝君训了,还是……诶,说起来,怎的不见大殿下在你这处了,往前我三次来五次要见得你两个在一处。” 大殿下身上发金光吗?谁都要注意得到近日不在我这处了。 “无事自然不在此处了,如你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忍着将宴宁撵出去的念头,客气礼貌地回了一声。 “你不是也未有法子么,”宴宁又是小气地哼了声。 其实我知晓一个什么法子,但摸不准与宴宁说出来是否为好。我盯着宴宁看,只道:“你记起来了,说不准还须再舍弃呢。正如那时回你故乡一般,沧海桑田,哪里还会留下些什么痕迹。此时安生着,便是对清……咳,便是对自个儿也好么。” 宴宁又看我半晌,似乎要把我皮肉瞧穿一般,又站起了身:“既然是知晓了,又岂有避讳之理。舍弃也要舍弃地心甘情愿,若是一无所知从未拿起过便说要舍弃,岂不是太自欺欺人了些吗?” 我一时无言,宴宁转身走出几步,又未回头道:“为着天罚的由头,把心性埋藏起来,不觉得悲哀吗?” 半口酒又呛在了喉咙里,我有些吃惊,宴宁此话好似是冲我说的。但他说罢头也不回便拂袖而去,又像是在说道他自己。 因为什么规矩桎梏便作无情,是悲哀得很。若是未动心思便罢了,动了再瞻前顾后唯恐天降荒雷,也可恶得很。 但这般死得太不理智了些。本仙君不愿到头来只作书卷上悲壮的几行字,更不愿意累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殿下,叫他为他爹送个由头丢了小命。难不成真个要任由他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8 那妹妹将来做了一介幽冥之主,届时长辞何处容身,他又何处容身。 许是间或的清明,我想了这些。然眼前我在想些什么,也不得而知。 况且他已然抽身而去了么,我又谈何悲哀。 又一时起了心躁之意,我将那卷书扔下,觉着当暂且离了冥界为好。 至到尘悬的院子里头时,他正……正在没出息地摆弄地上的青草,一副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模样,看得我欲扭头便走。 “实是稀罕,你竟还记着认识我,”尘悬在后头道,想也不用想定是那副风凉样。 我便又转过身来,施施然地踱过去,蹲下身拨了把那毛茸茸的青草,大人不记小人过地道:“我来瞧一瞧你院中草几丈高了,莫要盖过你的个头了才是。届时奔月只能瞧见青草,瞧不见你,该如何是好。” 尘悬眼见是为我堵得无话可说,我瞧着他一脸鄙弃的表情,有些心情好。 “咦,你来了,”一声清脆音,我还未转头过去,奔月已经几步跳到了我身边,“好几个十年不见你了呢,你有没有想我啊?” 奔月委实过于天真了些,眼前冤大头正直勾勾地瞪我,我摸了摸她脑袋,笑道:“自然想你们了。尘悬他可有欺负你,若是有,我这便帮你出气。” “没有没有,”奔月摇着脑袋,又指地上的青草,“他给我种这些了,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诶。” 尘悬压低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那时候同她说什么了?” “自然是真的,尘悬仙君是个好神仙不是,”我又对奔月道,转头也压低了声音,“说你……” “你莫说我好话,你一说我觉着瘆得慌,”不及我说什么,尘悬又轻飘飘地道。 “……说你将为她种一地的青草,还有一地的萝卜,白菜,”我咽了咽喉咙,不计前嫌地将话说囫囵了,“如今可只有青草,萝卜呢,白菜呢?” “过来这边,”哪知尘悬故作听不着,只笑得温润和煦,对着奔月伸出了手,“莫在他那厢呆着。冥界里整日不见日头,连带着心地也要阴暗了去,你在那厢小心为他沾染了。” 奔月睁大眼睛看我,口里道:“不会的呀……” 尘悬一副伪君子嘴脸,伸手轻柔地将奔月拉了过去,不忘斜睨本仙君一眼:“你瞧不见罢了。” 我看着奔月蹲偎在尘悬身边,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站起身时,尘悬在后头道:“你不当这般没气量罢,可是恼了?” “不恼,不恼,我心地阴暗,想要去做些心地阴暗的事情罢了,”我扭头对他道,“我去找司命叙一叙旧,在此处瞧见你瘆得慌。” “……”尘悬扭过头去,未看我了。 ☆、几回魂梦(六) 阁上横匾书着四字,“维天之命”,我立在门前,瞧着那四个字良久,迈进了屋子里。 一个神仙口里衔着一杆笔,两条腿搁在书案上,斜靠着椅背支着胳膊翻一本长长书卷。那卷书确然够长,从地上拖下去铺开白纸黑字的一幅,从墙边书架边延伸至他手中。 “司命仙君忙得很,我却是来打扰了,”我扣了扣门,扶了门框,眼瞧着司命眯着眼睛抬起头来,脸侧黑发落下,很是清闲风雅的一副相貌。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合着他作出来的那些荒唐命格想一想,便觉着这八个字分毫不差。 “这位仙君颇为眼熟,”司命伸手拿了原先叼在口里的一杆笔,两腿收回去坐直了,又起身卷那长长的一卷纸轴,侧着头看我。 我仍守着为客的礼数,立在门口真诚地道:“约莫百年前,我曾为成德星君底下的司史,后来去了遭人间,再后来便至了冥界。司命不识得我,但当识得尘悬才是。” 我说得极为平淡,司命听完却往后退了退,脸色很是受惊吓:“你……你是……” 本仙君长得不至于可怕,司命这模样却像是我来寻他索命的。 “司命莫惊,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进了门,立在书案前,瞧着他停住了方才的动作,又过去俯身捡起来纸轴的那一端,虚心道,“那时我去往人界,还承蒙司命为我做了个好命格,不若此时我怕是还不能去见识见识冥界的风光景色。” “不妨事,不妨事,”司命忙伸手拿了我递过去的另一头,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静默了好久,又垮着脸转过来看我,“……你那命格。” 我洗耳恭听地道:“我那命格如何?” “咳,我非是有意么,实乃是收拾时,掉出个命格,便为你排了。仙友且莫放在心上,快请坐,”司命抱着那卷轴放进书架里,笑容可亲可敬。 他放置妥当了,又极为热情地与我倒茶:“如今仙友至我这处,可是有事相问,或是有何疑惑?” 我记起摇倾曾说司命也曾下凡一遭的,本是想奚落奚落,如今又没了那般兴趣。 “有,”我收了作弄他的心思,正色道,“想问一问,若是一处命数与另一处生了牵连,会如何?” 司命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生了牵连,自然相系。或是命途相互受扰,又或是末了同归。总而言之,离不开一个羁绊。” “若是……若是想除却这羁绊,”我不意外司命说的话,又换个说法道,“这般说,那羁绊往往是显现于何处呢,经历么,还是……” “这又如何说。我与你举一处例子来,”司命似乎想等着我将话说完,可惜我说到后头,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去说,他便又道,“你见得人间男男女女悲欢情爱,皆是因为有了羁绊牵连。故此生缘生爱,因爱生忧喜恨怖,便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能断么,”我只听他说,又添了一句。 司命拿笔敲了敲砚台,若有所思道:“能。” 我一时有些吃惊,问道:“如何断?” “嘿,命理牵系么,命数断了自然就断了,”司命还与我点了点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想叫命数断,又想将牵系断了呢,”我喝了一口司命的茶水,觉着实是难喝,还不如本仙君宫里头的隔夜冷茶。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呢,既然是命数生了牵系,便说明这里头有机缘在。人间多少痴男怨女求得不正是这样么,盼得心上人能与自己命数相系,同去同归,”司命瞧着很是不能理解。 “可说不准这牵系两者都不想要呢,”我哂笑了一声。 “你可是说错了,”司命转过案头去,伸了胳膊翻了翻案桌上的一堆卷轴,似是未找着,又转出来,与我道,“我与你说人间的一出佳话,你便懂得了。” 我只示意他接着说。 “人间一个朱姓女子,在求学时慕上同窗一个梁姓男子。两人互通心意,情意暗生,约定往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79 后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结为连理。怎知两人家境差得太远,门不当户不对,于是朱姓女子的父母便瞧不上这梁姓男子,欲要阻了二人心意,后头可巧出现一个马姓男子。……你可听了么?”司命拿手敲了敲我坐的那张椅子。 “听了,听了,”我把眼神从茶水里收上来,转头看着他,“一个马姓男子,强取豪夺了罢,将那朱姓女子抢了?还是将那梁姓男子抢了?” “不懂风月!”司命脸色沉了沉,指责我道。 本仙君不以为意,照着司命的本事,当是后者更为可信些。 “马姓男子一表人才,家世堂堂,一心爱慕那朱姓女子。怎知那朱姓女子铁了心要与那梁姓男子一处,且委曲求全故作同意地与那马姓男子结了亲事,那梁姓男子又是个短命鬼,当下连气带愤,一命呜呼,”司命说得唏嘘不已,“朱姓女子在那马姓男子迎亲路上,跑下花轿,一头撞死在了梁姓男子的坟前。你说说,是不是一出颇为凄美的佳话?” 我将就地喝了一口茶水,顿了一会儿,没忍住,道:“那梁姓男子的坟在迎亲路上?司命,这缺德事儿你如何琢磨出来的。我虽不大懂人间嫁娶规矩,但也不当是哪个迎亲的要抬着八抬大轿挑坟墓路过的,明摆着是与那朱姓女子送个奈何桥么。” “……嗨,此事也怨不得我么。不说这个,你且猜一猜,这一出佳话里头,命数生了牵系的是哪两个?”司命虚心不敢居功的样子,又兴致勃勃与我道。 早知道司命排命格时候久了,性子也麻木不仁,凡人挣扎磨难,都做了他笔下的趣事。 我随口道:“定是那梁姓男子与朱姓女子了,一双鸳鸯活生生被拆散了,还要至死不渝,不然怎可称得上佳话。” 司命露出老神在在的笑来,又得意道:“你可是猜错了。命数生了牵系的是那马姓男子与那朱姓女子,马姓男子一心慕求朱姓女子,却至红颜命断都未求得,岂不是凄苦得很。” “……是凄苦得很,”我一时有些讶异,不免又道,“但你不是说,命数牵系,便生了羁绊,那为何生了羁绊反而不可一处呢。” “如何不是羁绊?心上人为他人而死,多么憾恨的羁绊,”司命瞧着是为自己排的这出命格颇为满意。 我虽不知晓那马姓男子是否憾恨,只觉着他可怜非常。心上人假意要嫁与自己,末了还未洞房,便撞死在另一个男人坟前,这马姓男子不知有未有吐血。 “但如若那朱姓女子先见得的是那马姓男子呢,”我将这出佳话在肚子翻了个儿,又问司命,“她先与马姓男子的牵系生了作用,又会如何呢。说不准便可合欢美满,也不会再瞧入眼那梁姓男子罢。” “求不得含恨带憾方觉着凄美么,不若皆是和和美美团团圆圆,哪有什么意趣,”司命支着脑袋出神一会儿,口里敷衍道,忽而又坐正了看我,“你说的也有理,那有牵系的先会了面,便不会再有后头的什么事儿。本仙君英明,幸好将那马姓男子安排在后头出现了。” 多么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司命,我心里头深深地同情一遭那人间的凡人们。 “怎么,你问那牵系的命数能否断,可是与哪个神仙的命数牵连了么,”司命忽而又道。 “……你瞧得出来?”我不动声色地只反问道。 司命摇了摇头:“瞧不出来。神仙命数是天生命格,瞧了是要遭天谴的。即便是费了功夫瞧出来了,也不可说得。” “我方才与你所说,或还有一种可能。朱姓女子先见得了马姓男子,却又与梁姓男子生了纠缠,末了会是如何,你下次遇着相似的因果,可试一试。我记着你虽能排命格,但也非是针针线线的都照着你命格走,还会自己生变的不是?”我再喝不下去那茶水,搁在一旁,与司命道。 “是如此说的,凡人自个儿造化本仙君管不了的。但那命数都是合了上一世的机缘亏欠,方能排命格的。或许下次有相欠的,我可照你说的试上一试,且看他们如何自个儿相还,”司命若有所思道。 扯了大半日,我已然忘了我究竟是来此作何。或者是想要与他这个罪魁祸首算一算账,又或者真是想要问一问生了牵系的两个命数,将会如何。本是心神烦躁地来了一遭,听司命扯了话,倒是意外地生出些安定来。 既然是天生命数,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虽说本仙君运气向来不见得多么好,但长辞命途那般苦,这点牵系,多少也可与他缓和些罢。余下的,如司命所说,看自个儿造化罢。 至于那未有牵系的,谁又知晓会如何呢。 我辞了司命,又慢慢悠悠地回了尘悬那处。 想开是一桩子事,立时想回那糟心地方又是一桩子事。权当偷得几时闲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了下梁祝,嗯…… 司簿很糟心,我写得也很糟心 ☆、却上心头(一) 我坐在尘悬院中凉亭里,往那旁边的池子里扔石块。扔一个石头溅一个水花,扔两个石头溅一个更大一些的水花,将要扔三个的时候尘悬冷飕飕地瞟了我一眼,我只好将手里的三个石头搁在一旁。 “我也要扔,”奔月斜坐在栏杆边,有些兴奋地一把抓起我搁在旁边的石头,胳膊一抬。 几声扑通入水声,尘悬一脸无奈地抹了把脸上溅的水点子,轻声轻气道:“奔月,这个不好玩,莫学他玩了。溅起水来会把衣服弄脏的。” 奔月眨着眼睛,又挪正坐直了。 尘悬那厢笑眯眯地与奔月说完,转头迁怒地瞪了我一眼。 未及我想个什么话来揶揄他一遭,奔月又捧着脸看我:“你在冥界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有没有竹子跟青草?” “有,有好玩的事情,”我只好暂且不与尘悬一般见识,“也有很多好玩的神仙。” “你觉着哪个神仙不好玩,捉弄几句便都好玩了,”尘悬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拆我的台子,“你方才去找司命,未与他吵起来罢?” “司命很是热心地为我讲了一讲他笔下的人间命格,又显摆了一遭他造命格的本事,”我漫说着,忽而又想问一问尘悬,“远些时候,有一条叫做烛九阴的龙,你还记得罢?” 尘悬点头:“记得,怎的突然提起这个?” “在冥界见过一条龙,一时记起那烛龙罢了,”我含糊地说着,又道,“可有什么记载,说那烛龙如何的?” “不过是说它吐息可干扰春夏,睁目闭目可变黑夜白日,后头不是为诛于后土阵中了么,”尘悬一手揽着奔月的肩膀,奔月在一旁打了个哈欠,“倒是也有一个记载,说那烛龙其实精魂未死,会重现三界,届时必要搅得震荡不宁。” 我仔细地想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0 了一想,发觉我往前确然不曾见过如此言论,心下震惊,又赶忙问尘悬:“出处是何处?” “你这般紧张作何,”尘悬莫名其妙地瞅我一眼,“即便是那烛龙真个又活过来了,那时候能将它捉住诛杀,此时当然也能。” “我不曾见过,故此一问,”我好学地道。本仙君当然不关心神仙们降妖除魔的本事是进步还是退步,但既然有了记载,那预言便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得看看是哪处出来的。 “整日里瞧那人间阴谋弄权事,自然不曾见过,”尘悬江山不改本性难移,一边奚落我一边道,“是往前神巫族的一个预言……,你在冥界当知晓才是,冥帝的帝后,正是神巫族的。” 朔令帝后是神巫族的,我又是一惊。 整日里她两个儿子已经费事得很了,哪里有心思去了解一遭帝后出身。 “神巫族三四千年前卜出来那么一个预言,煞有介事地记下了,后头便录进了三界记史里头。但至今未见过什么烛龙再世,也就权作一个提醒搁着了。那后土阵那般厉害,怎还会有什么精魂留着,听一听作罢,”尘悬拍了拍奔月的脑袋,叫她靠着自个儿肩膀。 后土阵里自然不会有什么精魂留下,既然是炼化了,烛九阴也绝无可能再转生再世。可若是有与那烛龙极像的呢,譬如说……譬如说与它一般有奇效的血。 我看着地上石板的花纹,倒是回忆起往前一些事来。 神巫族是神仙部族的一支,偶可窥命数天机,便为神仙们卜算卜算三界六道的运势,好提前做些什么提防。若是作不得准便也罢了,可本仙君想了一想,那些个预言,有两三个,很是准当。 有一年里头说东海将乱,于是那一年东海果真起了乱子,龙王的几个儿子不知为了何事吵吵打打,最后还闹成了要反天界的架势,自然后头又平息了下去。 除却这一桩可搬出来说道的,其他便是天帝将要得个儿子还是女儿,西边的哪一座山几多年后会变成一泊海诸如此类。到底未雨绸缪比起临阵磨枪要好得多,余下的有些未见得准的,也只当有备无患。 “你听得我说,可是记起什么了?”尘悬又出声道。 “记起来了,有一个预言与这差不多的,”我缓慢道,“一千年前那时候,也是神巫族的预言,说西沧将出异兽,类蛇,将为祸三界破坏天庭。” 尘悬有些惊奇地看我,又道:“你竟也会注意这些。” “后头真个天生一个异兽,也确然是蛇样,南天门还晃了一晃,”我叹口气,突然有些忧惧,“再后来呢,那异兽……” “异兽叫天帝下令捉拿,电闪劈成灰了罢,”尘悬低头看了眼奔月。奔月已然眼皮半睁半合,神色迷惑。 “它其实还未做些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祸害,”我随口道。 “祸害时候便来不及了,天帝为着大局众生考虑,当是秉着宁诛不漏的想法,也可理解,”尘悬又道。 他说的那异兽结局如何,我自然也知晓。那时候我未曾放在心上,也未曾想过,若是那异兽有精神念头与想法,该做如何想。会不会觉着自个儿无辜喊冤,会不会觉着绝望悲愤。 但如今呢,冥帝与朔令帝后还称得上慈悲的?我想了一想,确然是慈悲的。 本着是来尘悬这处清净清净的念头,但与他说了半席话,一桩事暂且搁下了,一桩事又上了心头。 “你究竟是有事情么,还是何难言之隐,”尘悬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与我说一句话便要愣上一愣,又或是在冥界不顺心遇着何难处了?” 我站起身,走出一步又退回来一步,话到了嘴边又倏然烟消云散。 “没什么难事。冥界有只稀奇的白孔雀,寻不着她娘了,你有闲暇时留意一遭,”我思忖片刻,好容易记起来了这档子事。 尘悬也起身:“往前不见得你这般热心么。但我怎知你说得那孔雀的娘长什么模样?” “……许是孔雀模样罢……”我不大确定地道,竟也忘了问一问华颜。 本仙君自然不热心,且有些私心。华颜一日寻不着她娘,便会在冥界一日。她不愿留,且留在冥界对她而言反倒会闹心。其实本仙君瞧见她闹心,也算不得舒心。但毕竟是姑娘家,本仙君忍让则忍让了。 我将要回冥界了,尘悬又拉我一把:“上次与你的杏花酒可还有么。我新近又酿了些桂花,与你拿一些回去?” 他不说还好些,一说本仙君又有些头疼。 “杏花酒还有许多,没处喝,也没神仙喝,等我消磨完了再说罢,”我想了一想思齐宫的东墙根,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喝完。 回了冥界,我又站在自个儿院子前头,看了看那门上的几个字,将要提出个尘埃落地的姿势与心态,便听得小仙童一声唤:“司簿。” “有何事,”我移开眼睛,又瞧那小仙童,“哪个仙家找我有事了?” 小仙童点了点头。 本仙君心跳急促了一下,我深吸口气,觉着当是从天界跑至冥界,一路有些劳累,故才有这么个反应。 “噢,有何事,是哪个神仙?”我浑不在意地问了一声。 “……宴宁仙君,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要找司簿,叫司簿回来后去找他,”小仙童瞧着我,不知为何迟疑了片刻,才道。 小风吹得细凉,我理了理袖子,又拍一拍长途跋涉的灰尘,扭头又去寻宴宁。 我走得有些慢,全然想不出宴宁能有何极为重要的事情找我,大约是搬书换地方之类的事情,我便又觉着兴致缺缺。 还未到宴宁院子前,入眼竟看见了他,瞧着正往我这处走,又与我招一招手。 真有要紧事? 我一边琢磨一边瞧着他走近了。 “我正说着去瞧一瞧你回来没,我去找了好几趟,你可算回来了,”宴宁眉毛梢儿都透着欣慰,还激动非常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有些惶恐。 “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我开门见山道。 “也算不得极为重要,只是须要你帮忙才是,”宴宁一边走一边说,语气里的感激真诚叫我心里有些毛。 我自个儿想了想,从不觉着我这般重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须得我帮忙才可的,只示意宴宁接着说。 宴宁又哈哈一笑,道:“我不是前几日问过你,有未有什么法子能想起来忘却的事情么。如今我知晓了一个法子。拿那大明镜瞧上一瞧,便可瞧见所照之物的平生,自然那些记不清的事情,也能瞧见了。” 宴宁说得确然是个极好的办法,比起我知晓的那个法子要好上许多。只是我能帮上什么忙,我没说话,又继续瞧着他。 “那大明镜在藏书阁的顶层里头,”宴宁笑得又和善了几分。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1 我点头。 “藏书阁顶层是锁着的,轻易不可打开的,”宴宁再接再厉,又道。 我又点头:“我知晓。” 宴宁停下步子,收了笑,眉头又皱起来:“钥匙是有的,只是……”说得此处叹了口气,“只是在大殿下那里,你……” 我岿然不动,又道:“我如何?” “你与他关系甚好么,帮我借一借那钥匙,定是可以的罢,”宴宁眉目含愁地看着我,神色期盼无奈感激。 我停顿了一会儿,对宴宁笑了一笑,也真切道:“我与他关系不好,不仅不好,还极差。所以,此事爱莫能助了,告辞。” ☆、却上心头(二) “哎……只是顺口说一声的事儿,你何时这般小气了,”宴宁伸手拽住我胳膊,“算不得太麻烦罢,你说道一声便可了。” 我不解地问他:“非是麻烦与不麻烦的事儿,只一句话而已,你与他自个儿去说不可行么。他也不至于就不给你罢。” 宴宁脸又苦起来,拧着眉头看我:“我本是不想叫帝君知晓,才想叫你帮着开一声口。大殿下瞧着也不像是会偏颇规矩的,我这般直愣愣地讨要,他怎会答应呢。” 我瞧了宴宁好几眼,不是他修为差便是他眼睛不好使,扶霖如何瞧着不像是会偏颇规矩的?他与你笑一笑,脑子里早不知想了什么出来。能钻他爹说话的空子先斩后奏地去人间,能跑至涂山嫁祸他弟弟,还能背地里理直气壮地说道他爹的不是,更能……更能胆大包天地与本仙君说胡话,哪有半分守规矩的模样。 “他确然很正直,”我昧着良心地与宴宁道,“那么我去了便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再者说,你如何觉着我去说一句话,他便会答应了?” “你与他关系好么,因此我才想叫你顺口帮着说一声,”宴宁仍哭丧着脸。 若是往前,宴宁想去看一看那大明镜,我开口与他说一声确然是很顺便的事。不论扶霖会不会给那钥匙,我为宴宁帮帮腔都没什么。眼下,自那时在长辞的召旻宫里闹了一遭后,本仙君与他颇有些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意味,更莫说许久不曾见得。 他清清楚楚地说如今本仙君与他一干二净毫无关系,还与我说,就如此罢。虽说并未发生什么覆水难收的事情,但到底有些说不清的纠葛,我如今又凭着什么去要他例外呢。 “我说一声也不妨事,只是没什么用,”我实话实说地道,“不如再想想旁的法子罢。以前的事情有那般重要么,你现下不是过得好好的,做什么自寻烦恼。” 宴宁一时不言语,直到了我那门口,才停下道:“不瞒你说,我模模糊糊记起来一些,……那时候去凡间看,你也去了的。我记着一些与……清庙神君有关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若是未想起来还好了,可想了个轮廓,不知道全貌,整日里脑子里盘桓的,真是叫我不得安宁。” “瞧见了究竟是如何,也好叫我静了心神,”宴宁瞧着我说道,面上神色倒是不苦了。 我想起那散了满地的书,及那时宴宁扔下的那把伞,忽而也想帮一帮宴宁。但实属有不可告人的难处,想必宴宁以为我是有意不愿意帮他。 “实不相瞒,我与大殿下近来有些……”我翻了翻眼皮,从肚子里捡出个字眼来,“有些不和。” “你们闹掰了?”宴宁大惊道。 闹掰是如此形容的么。 我斜着脸看宴宁,解释道:“不大贴切罢。是因些……因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瞧我不顺眼,我便骂了他一遭,……之后,便不和了。” “……你骂了大殿下一遭,”宴宁又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你骂了他一遭,他听见你骂他,后来呢?” “后来,他便走了么,”我想了想那日里的情形,又对宴宁道,“他着实十分不可理喻。” 谁知宴宁听了我这话,反而谴责本仙君:“不可理喻的是你罢。大殿下叫你骂了,还能好脾气地一言不发,也未如何为难你。你反倒觉着自己委屈起来,真个是心胸狭隘。” 我惊奇地看宴宁,口里竟噎住了。 他说本仙君心胸狭隘,还说本仙君不可理喻。 若是宴宁知晓那日里扶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岂不是要觉着扶霖是什么邪祟精怪。 其实我未真的骂他,只是在心里无声地骂了一骂。我瞧了瞧宴宁的脸,约莫着我再将实话说出来,他当是不信的了。 “总之,如你所说,如今心胸狭隘的我说一句什么话,大殿下当是不屑一顾了。这样你可知晓我为何……”我借坡下驴,不计较本仙君的形象,又道。 “不不,你犯糊涂了不是,”宴宁又打断我道,“你那般小气无礼,大殿下都未与你计较什么,只转身去了。这岂不是说明你在他心里有些分量的么,不若他怎会由着你失态?” 本仙君借坡下驴下得不怎么好,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宴宁笃定我是嚣张无礼骂了扶霖,而扶霖十分大度宽容地未与我一般见识。我亡羊补牢地道:“其实我也未……” “你未道过歉的罢,”宴宁盯着我道,“这便又是你的不是了,本就有错处,还不表歉意。难怪你方才说不愿去……” “我去!”我一时激愤,脱口而出后,觉着那俩字的话音还在嗓子眼里打转,“……我方才说,” “那就去罢,顺道与他道一声歉,”宴宁欣慰地点一点头,眼神像是瞧着迷途知返的十恶不赦之徒。 我一路走得颇为头疼,一想到要不计前嫌地去找扶霖,恨不得转身便走。奈何身边有个宴宁,且他还十分好心地在劝解本仙君:“你也不须这般害怕罢。大殿下那时候未对你如何,此时你醒悟过来,有礼地道一声歉,他也不会再秋后算账地对你如何。” 他占了本仙君一遭便宜,还要如何?我冷笑一声,只做虚心受教洗耳恭听。 瞻则宫门口的仙侍立得堂堂正正肃穆庄严。 “大殿下可在么,”我问道。 万一他不在呢。 “在的,司簿与宴宁仙君稍后,小仙去为两位报一声,”仙侍弯一弯腰,转身要去。 “诶……,”下意识一开口,仙侍又扭头看我,我只得挥了挥手,“你去罢。” 以前找他时候不在,此时盼着他不在,倒是又在了。 “稍后你且莫忘记说一声那钥匙的事儿,”宴宁殷切嘱咐,“你先致歉,继而说一说……”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嘘声道:“放心就是。若是我忘了,你便自个儿补上。” 宴宁还要争辩什么,那方才刚进去的仙使已经出来了。我刚要奇怪地问一声,眼前打个突儿,我便将到嘴边的那声问咽进了喉咙,又吞进了肚子里去。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2 不会偏颇规矩正直大度的大殿下一只脚刚迈出门口,一手负在身后,表情明显地愣了一瞬,又缓缓浮上意味不明的笑,看了过来。 本仙君其实不心虚,本就未骂他。也不害怕,因我又未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也不当退缩。 本着这般心情,我瞧着那笑容鬼使神差地退了一小步。 “殿下,”宴宁在一旁拱了拱手打了声招呼。 我只好也一般样地做个样子。 扶霖笑得十分和煦,一边迈出门来,一边装模作样:“两位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本仙君着实不想与他说话,只面带微笑眼观鼻鼻观心。难不成我不说,宴宁便真的不提了么。总归是他想要那钥匙,不开口也妨不着本仙君的事儿。 宴宁虽不住地与我使眼色,但我只当未看见,他只得自己开了口:“有的。” 我事不关己地听,忽略一旁扶霖有些扎眼的笑意。 “司簿说是前些时候一时无礼,冲撞了殿下,心中甚为愧疚,”宴宁说得一唱三叹,几可作真,“故而来与殿下道一声歉意,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不曾想宴宁开了口,竟是往本仙君头上扣锅。我听得耳朵嗡嗡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扶霖眼瞧着来了兴致,又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话却对着宴宁道:“哦,既是司簿要道一声歉意,怎不见司簿开口,却都是由你来说呢。” 话都叫宴宁说完了,我还说些什么。 指望他有些什么良心是做梦。此时他明明知晓宴宁说得不对,还要跟着和一声,我只说他一声不可理喻过分么。 自然不过分。 宴宁又在一旁轻咳,给我使眼色。 也罢了,权当帮宴宁一个忙。眼见着避不过了,我停顿了一会儿,在心里将扶霖骂了个淋漓尽致,方诚恳地开了口:“是小神的不是,前些时候无礼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神一般见识。” “司簿委实敷衍得很,心里怕不是这般想的罢,”扶霖毫不心虚地听我说了这两句,又不安好心道。 且看看又要折腾出什么来,难不成要本仙君给你跪下么。 宴宁真个是坑了我。 “岂敢敷衍。自是心有愧疚惶恐不安,来与殿下道一声歉意,”我面不改色地道。 扶霖仍瞧着我,眼看着打定主意要与我过不去:“不瞒司簿,我因那时的事确然有些上火,且气头还未消下去。本以为司簿真心前来,谁知道歉道得这般没诚意,我便又有些心灰意冷,一时也无法不与司簿一般见识。你说,该如何是好。” 你倒是还上火。气头未消的是本仙君才是,一撂话拂袖而去,自个儿利落了,眼下又恶人先告状。若不是宴宁在此处,我定要将心里骂他的话骂出口了。 然宴宁在这里,且又推了推我,示意我表个态出来。 来日方长。 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慢吞吞吐了口气,四平八稳地低头作揖:“殿下恕罪。此番致歉实属诚心,殿下还未气消,小神有错,全凭殿下处置。” “司簿言重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往后再说罢,”扶霖笑吟吟道,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若是无事,你当不会来我这处罢,今次来所为何事?” 不知宴宁体味到了没,那不会秋后算账的大殿下,此时说得是什么意思。 破罐子摔了一回,第二回摔便也熟练了,我接着开口道:“想借藏书阁顶层的钥匙一用。” 宴宁好似是觉着我说得不够客气,又道:“是想瞧一瞧那里的大明镜,因着一些缘故要用着,故此想问殿下借一借钥匙。” “司簿要用大明镜?”扶霖问道。 “是我要用,非是他要用,”宴宁又回道。 我懒于说些什么,只等着他回一声可还是不可。 “我也一道去罢,为你们开个锁,”扶霖迟了一会儿,竟是答应了。 “有劳殿下,”宴宁十分感激道。 他这般善解人意了,还能想着一同去开个门,且未问一问看那大明镜作何用。我心中暗自惊异,但眼下是宴宁可去瞧大明镜了,其他的也不要紧。 一路走得有些快,我实在不愿开口,他两个说不上几句,倒是全心全意地走路了。 眼瞧着到了藏书阁的门口,宴宁将要推门时,扶霖又出声道:“一时忘了,我方才出来的急,竟是不曾将钥匙带在身上。” 我眼皮跳了跳,早知道不会顺顺利利的,他这么一出,又是要做什么。 未想出能让他不安分地做些什么,我便听得扶霖含笑的声音道:“宴宁仙君在此稍等,司簿与我回去取一遭罢。” ☆、却上心头(三) 宴宁点个头应了声。 我定定地瞧着扶霖,没出声。 即便是忘了将钥匙带在身上,难不成自个儿回去拿还拿不动么,还要我去作甚。再者说,他出门一口应承时未想得这个事情,偏生走到门前了才想起来。不须过脑子也知晓,他是有意的。 且看你还能作些什么出来。 “那便走罢,”我镇静地又转身,随他往回走。 这段路其实算不得短,来时因中间还有个宴宁,我只顾着走也觉不着什么。眼下只剩了我跟他,静谧地有些过分,方觉着这路竟这般长,实是有些煎熬。 煎熬便煎熬罢,方才本仙君还委曲求全地与他道了一遭歉,此时要我主动说些什么,委实不大想说。难道我要问一问他是否真个将钥匙忘了么,傻子都不会这般问。 寂静着许久,他怕是有些脸色不好,我这般猜着,却又不愿转头去看一看。这当口,我眼角余光又瞥见他停下了。我便不作声地也停下。 一旁有个水池子,水面上飘着几片浮萍,粼粼地倒映了天上的半轮月,间或吹过来清凉的细风。 “你如今连一句话也吝惜与我说了么,”扶霖缓步地又离那池子近了些,或许是声音浸了凉风的缘故,听着有些轻忽又有些低沉。 他这般说,我有些惊讶,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未开口。 他背对着我站着,也未立即说什么,过了会儿又转头看我,脸上带些浅笑:“是觉着我瞒了你,未早些告诉你,叫你错认了。但你自个儿轻信了,我提醒过你,如今可是怨不得我了。” 我费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如何会执着于这件事。我埋怨过他未直接告诉我么,他倒是拎出来说得头头是道,好似我揪着这一点不放似的。但我早就想得,确然是我疏忽才未想清楚,早知那时他为了给长辞求情,有意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又怎会真个是他去的。 “我那时究竟看见的是谁,很重要么。见得是你如何,见得是二殿下又如何,”我语气有些直冲。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3 “原来不重要么。但那日我问你可后悔,你脸上明明白白地说你后悔了,”扶霖又离了那池子边,看也未看我,便沿着原先的路往前走。 我……我那时确然未开口说什么,也不曾有个镜子照一照自己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此时语塞,又说不出什么来。 “若是今日非是因着宴宁的事情,你也不会来找我罢,”扶霖哂笑了声,不知是嘲讽谁,声音清清楚楚地带着冷意,“有旁人在时,还能得着你说几句话,没了旁人你倒是半个字都不愿与我说了。眼下还要与我走这一遭,怕是也不情愿得很。” “但我不大舒心时,一向不大想看见谁比我舒心。眼下即便知晓你不愿意……”他说到此处,瞧着我笑得轻和非常,“我也想看一看你不舒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浑然不吝啬地将他那阴暗想法说出来,说罢便安然自得地又转过身去接着走他的路。我匪夷所思地听着他说,这一堆话从右耳朵进去,在脑子里打几个转又从左耳朵出来。 冥帝这爹当得确然是失职极了,儿子这般狂妄自以为是,他便未曾好好管教过吗?! “你给我站住,”我提了口气,竭力将话说得平和些。许是平和过了头,本仙君竟还能笑出几分来。 扶霖竟也停下了,转头又笑着看我:“怎么,听着生气了,我……”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也许便顾不上礼数要做些欺上的事情来,”我说得不疾不徐,也回着微笑,“你也知晓我胆子大得很,不想打架就闭嘴。” 真个是混蛋极了,若他真的敢再说下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顾不上别的立时揍他一顿。 不知道他是怕被本仙君打一顿,还是懂得适可而止地装怂,总之没再开口说什么,只不以为意地看我,还一副悠然模样。 他在原地站着,我吐息数下平了平火气。 山不来,我便去就山,本仙君灵活变通得很。 我走了五步,停下时,与他的距离已然省了我大声说话的力气。发怒是件力气活儿,若是本就冲着火气,还要放大嗓门说话,便是不知体谅自己了。生旁人的气,却不必自个儿与自个儿过不去,本仙君深以为此。 “我站在那瞻则宫门口与你道的歉,不是我说的话么。况且我说了不止一句罢,你又是如何说出我一句话也不与你说这般话来的?”我忍住没揪他的领子,只扶了他的肩膀,和声细气道。 不等他开口,我又道:“你也知晓是我错认了。初始听得这个消息,便要叫我全不在意,即便是惊讶的机会也该给的罢,还是我该欢天喜地地与你说无甚关系,难得糊涂?” “不情不愿地与你走这一遭,我确然不怎么舒心,你可高兴一点了?”我真诚地道,“但我一般不舒心的时候,不大会无可奈何,只会想些不计后果的法子。譬如此刻,说不准要做些什么出来。” 扶霖面上维持着那一点笑,瞧着有些惊讶,当是成功地被本仙君威吓住了。 “那你此时这般生气,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皮笑肉不笑地看我,身子稍稍退了半步。 “我并未生气,”我一通痛斥完毕,此时说这话也是心安理得。 扶霖低头看自己肩膀,又抬头示意道:“你高兴时,也会想将谁肩膀拧断么。” “……”我赶忙收了手,许是方才过于气愤,倒是不曾察觉自己有未有用力气。看着他不在意地揉了揉肩膀,本仙君心头有些许歉疚,说话语气轻了些:“往后想说什么话,便明明白白地说。这般胡言乱语,你若是遇着什么脾气暴躁的神仙,早就挨了收拾。” “哪里会呢,我只对你这般胡言乱语罢了,”本就挨得近,扶霖又凑近了些,一副风流样,一点也未将本仙君的话听进耳朵里。 眼见着到他院子门口了,我随口问了一声:“你真的忘记带钥匙了?” “嗯,真的忘了,”他点一点头,又撩了衣摆进门。 “你竟会忘记,真是叫我刮目相看,”我本能地不信,只随意听一听,又道,“进去拿罢,我在外头等你。” 扶霖停在门边,转头看我道:“叫你气的。说了叫你一同与我回来拿,便进来。” “你拿不动么?”我奇道。 “拿得动,但你不舒心了我便舒心么,”扶霖笑得毫无愧色,又道,“不须担心,虽则你方才说全凭我处置,但眼下我还不会对你如何的。” 真是造孽。 我只不与他一般见识,又随他进去取了钥匙出来。 再至藏书阁时,宴宁在阶梯上坐着,不知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便是我从底下踩着阶梯上去,走到宴宁跟前,他都未抬头看我一眼。 “嘿,钥匙在此处了,醒一醒罢,”我伸着胳膊在他脸前晃了晃,便见得宴宁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又拍了拍脑袋,回过神来了。 “你们去得这般久,”宴宁眼瞧着要打个哈欠出来,又没打,只站起身来,转身迈步上去,停在了顶层书阁前头。 扶霖拿了钥匙开着锁,又不怕闪腰地道:“司簿一时想起许多话,要与我说,这才耽搁了功夫。” “应该的,”宴宁只回了一声,“他确然该与殿下多说些。” 听得本仙君在一旁牙痒痒,本仙君脾气算不得好罢,扶霖如何是成了现今这般扯谎泼脏水面不改色的模样。我转念一想,也不对,与本仙君扯不着什么干系。因我刚至冥界时,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如今愈发嚣张了而已。 宴宁怕是脑子还未回神,应该什么就说应该的,见利忘义是也。 “多谢殿下了,”宴宁又道谢道。 扶霖为他开了门,却没进去,只道:“你进去看罢,我与司簿在外头。” 宴宁只进了,我又顺着木梯下去,到第二层时停了下来,又对扶霖道:“在此处罢?也好瞧着莫让谁上去撞见了。” 阶梯不算窄,我坐下时,还能容得扶霖也在一旁坐下。他晃着手里的钥匙,挑了眉毛道:“你现在才记起,这门轻易开不得的。可见真是不将我死活放在心上,若是此事叫父帝知晓了,全是我不懂规矩擅自徇私,还不知要落个什么教训出来。” “……先与你道歉了么,是我考虑不周,”他这般一说,我确然是起初只顾着郁气,不曾想着这一出,“若是帝君回头知晓了怪罪,我定为你顶了,只说我的过失。” 他只笑了声,不知是欣慰还是不屑。又瞧得本仙君歉疚几分。 “你实在薄情得很,我一时未去找你,你便也不会去寻我。若是我不愿冒着这点险与你开这门锁,又或者不是宴宁想看那大明镜,”他似笑非笑地又道,“怕是往后再与你说一句话都寻不着机会了。” ☆、却上心头(四)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4 本仙君自个儿糟心了许多天,到他嘴里说出来,又变了个样子。全然是我,咳,不讲情义,倒不是他赌气而去的时候了。然眼下喊着他来此处给宴宁开一开锁,又叫我有些理亏。只任着他说罢,我也不想太小心眼。 扶霖看着我不说话,也未再揪着不放,又道:“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在愧疚了。” “……我确实很愧疚,无地自容,还要谢得殿下宽宏大量,”我感激地道。 “又未有谁在,别装模作样喊什么殿下,”本仙君说错了,他哪里宽宏大量,分明斤斤计较得很。他看着我又道:“你那些天去哪处了?” “去天界,”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疑道,“你怎知我不在冥界?” “忘了于哪处听说,司簿夜里跑去房顶睡觉,从上头跌下来了,险些没醒过来,”扶霖悠悠然拖长了语调道,“我还当你摔得半身不遂,想着念在往前的情分上去瞧你一瞧。谁知你不在,那便是没摔坏了,还有力气到处乱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都过了多久的事情了,还拿出来与我取笑。 我笑得干干,道:“三人成虎,说不得我只是从台阶上趔趄了一下,却被说成从房顶跌下来了呢。” 他又笑道:“也或许是。但你门口的小仙童说,司簿整天夜里不睡觉,从书房倒腾到寝屋,又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瞧着不大正常,还有事没事说些吓唬他的话,你这是摔出毛病来了么?” 云显这个小仙童啊,胳膊肘往外拐,整日里在本仙君门口,还往外头乱说,吃里扒外。 “叫你气的,”我只当他说的耳旁风,以牙还牙。 我便又瞧着他笑得像一只狐狸,口里道:“那我倒是求之不得。” “自己不操心自己,倒是累得旁人给你担心,”我说他一句,又记起他拿这句来说过长辞。 “操心甚么,我总会叫你无恙的,”他又不知天高地厚道,又添一句,“既然你无恙了,我心有妄念,又怎会甘心留你清闲,自己做了冤大头。” “但愿你莫要食言,千万叫我跟你一处不得清闲,”我鼓励地看着他道。忽而又记起来,“你那时候如何叫醒长辞的。” 他停了一会儿看我一眼,轻飘飘道:“若我说他自己醒的,你信么。” “那倒是与你心有灵犀得很,你想叫他醒,他自个儿便醒了,”我又诚心地称赞道。不用想,他肯定又使了什么狠心法子。 “叫我拿凉水泼醒的,”他毫无愧色道,“恰是你留下的那杯水,我便变凉些,泼到他脸上了。” 本仙君一时哑口无言,长辞真个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头,有这么一个哥哥。他那时候昏迷得狠了,一杯凉水泼一泼怎可能醒,怕是真个凉得与冰凌一般了。 我痛心疾首道:“他伤势未愈,又叫你母亲捅了几刀心窝,你怎下得去手这般折腾他。” “伤势未愈而已,死不了。他这般消磨自己,还指望着谁来看一看吗,除了给你我添些麻烦,”扶霖说得漫不经心,直白地有些残忍,“他的爹娘与他没有半分亲情缘分,有什么认不清的,就是如此。他自己不忍心,也不瞧瞧父帝与母后如何看他的。” 我默了一会儿,又提醒道:“他爹娘,好像也是你爹娘。” “是如此说,”他点了点头,又道,“一个称呼罢了。” ……若是在凡间,你怕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小神仙。 “我去天界一遭,倒是知晓了一个什么神巫族的预言,原来帝后是神巫族的,”我又道。 扶霖听我说,又站起身来,我扭头看着他走上阶梯,转进书架里去,过了会儿,又拎着一卷书出来了。他甩手一扔,道:“还用得着去天界么,这里头不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你们整日里做这个不是。” 我伸手接了,觉着他怕是对我有些偏见,这语气好似我拿一杆笔记些什么就见不得光似的。我一边随手翻了翻,又争取道:“若是没有我们做这个的,往后你没了谁知晓还有过你这么一个神仙。” 他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撩开衣摆又在一旁坐下了。 我刚掀开一页几个字没看清,他又按住我的手腕,伸出手把书合上了:“等得你回去夜里在台阶上趔趄的时候再看罢,此时我在此,与我说话便可了。” ……睚眦必报。 我无言地将书搁在膝盖上,往后瞅了一眼,仍不见宴宁的身影。 “我听那什么预言,倒觉着累了一遭……”我转头对他道,话未说完,便听得藏书阁的门吱呀一声,敞开的门口露出了无边夜色。我恰时地停住了嘴边的话。 门口一个娉婷身影,轻罗缓带,云鬓步摇,抬头时脸上已带了笑,颊边梨涡浅浅一弯,铃央帝姬是也。 我捡起膝盖上那卷书,握在手里与她颔首,称了一声:“铃央帝姬。” “诶,哥哥与司簿也在这里,”铃央有些惊讶,又转身把门合上了。 宴宁还在那顶层里,一时失策,早知晓该让他取出来回去看了。此时铃央来了,难保她不会想要走上去瞧一瞧。 我心下有些担心,又只做不动声色。 扶霖还坐在一旁动也未动,应了声,又恍如未看见一般,转头与我道:“你站着做什么,铃央又不会与你计较礼数。” 真乃是个善解人意的哥哥。 扶霖这般说了,铃央一边往前迈了步子,一边又笑道:“扶霖哥哥可是没说错,司簿不须这般见礼,又没有旁人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兄妹多么友爱亲热。我一边心里赞叹,一边攥着那卷书又挪回原处,但愿铃央莫要想上去看一看才好。 好在铃央在阶梯前头停住了,又看着扶霖道:“那时候一时听了谬话,叫我不懂事冤枉了一遭扶霖哥哥与二王兄。也未顾得上去与哥哥赔个不是,还望哥哥莫要放在心上怪罪我才是。” “我后头才听说,用不着赔不是,与我无甚影响,”扶霖笑道,又极为替他妹妹考虑一般,“你倒是不小心了,怎会未眼见为实就听信了那些胡话,若是叫谁与你泼了脏水,又是有理说不清了。” 多么慈爱的兄长。本仙君瞧得叹为观止,心里头又赞叹几分。若不是知晓那泼脏水的活本仙君还有一份,几乎要信以为真。 铃央迟了一会儿没说话,脸色有些尴尬,又笑道:“确然是我不小心了。好在帝江又救活了,不若父帝当会觉着我有意攀诬两位哥哥。” “想必救活它也不容易,你也费工夫了,”扶霖安慰似地一句。 可铃央哪里需要费什么功夫呢,帝江是长辞救活的,她只需认一声便可了。我瞧着铃央,觉着她当是会应了这声,只说自己不费功夫。我又觉着无甚意思,低了头掀了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5 几页扶霖方才扔给我的书卷。 刚瞧见神巫族云云几行字,便听得铃央道:“扶霖哥哥不知道,帝江却不是我救活的。” 我惊得险些将那页纸撕坏,又抬头看铃央。 她挽着飘然如云的袖子,乌发上的步摇映着烛火颤颤悠悠,面上笑得可入画一般,甜甜蜜蜜道:“真的不是我救活的,我哪有那等本事呢。只是那帝江形魂未散,才可救回来。哥哥一定猜不到,是长辞哥哥救的呢,是不是很是奇妙?” “是么,”扶霖也笑,神色好奇地道。 本仙君在一旁瞧着这两个笑,脊梁骨有些发凉,又忍不住拉了拉衣领。 “可惜呀,父帝以为是我救活的,我也未告诉他。长辞哥哥知道了怕是会气恼,但我猜……”铃央一手点着下巴,咬了咬嘴唇,又压低些声音道,“他是不敢叫父帝知晓是他救活的。若是提醒了父帝他与那烛龙有一样的血,帝后族里的预言在那处搁着,长辞哥哥真不知会落得什么凄惨的下场呢。” …如今的姑娘家都这般瘆得慌么。 我心里紧了紧,只垂眼看着书本,一言不发。 “所以呀,我就没告诉父帝,不若长辞哥哥真是要遭殃了,”铃央眨了眨眼睛,一双眼笑得弯弯如月牙。 扶霖自始至终面上都带着那瞧不透彻的浅笑,此时听罢,也只说了声:“原来还有这等事,我倒长见识了。” 铃央点了点头,又歪一歪脑袋道:“扶霖哥哥若是见着长辞哥哥,替我告声罪,我非是有意顶他的功劳。” “你是好心么,他怕是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扶霖说着,手上却将我手中的书卷拿了过去。 “那便好,”铃央欣喜道,又一拍手,“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我来此处想瞧一瞧哪本书。” 她眼看着是有意上阶梯的意思,我只伸手将扶霖手中的书卷夺过来,做瞧不见。扶霖伸了伸胳膊,又站了起来,对铃央道:“上头的书不知为谁弄乱了序,方才我也未翻见,回头我看一看是什么情形,你若是不急的话,可改日再来看看。” “也好罢,”铃央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又道,“那铃央便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去了,走出门了还颇有礼数地又合上了门。 “你这个妹妹,真个担得起红颜祸水这四个字,”我迟了一会儿,低声与扶霖道,“多年不见,修为精进许多。” “你往后少气我就是,”他冷笑了声,又坐了下来。 ……本仙君着实没搞懂,我说的与他说的有何关系。 当有大半日了,宴宁却还未出来,我有心想去瞧一瞧,便站起来拍拍身后的衣服:“我去看一看,宴宁究竟完事了没。不若待会儿再来一个,旁的随便谁还好些。如若帝君来了,才真是该遭殃。” “去罢,”他漫应了声。 我刚转头踏上一个阶梯,便听得门口又吱呀一声响,本仙君下意识地回头,倒吸了口凉气。 冥帝推开门,眉头压了压,朝着我与扶霖看了过来。 乌鸦嘴也…… ☆、却上心头(五) 怕什么来什么,眼下只望着宴宁不要好巧不巧地此时出来。 我攥着那卷书,转过去站正了,又低头拱手:“帝君。” 照理说,我应当下了那阶梯,立在平地上行个礼才是。但……扶霖他站在前头,只见个礼便未有再动的意思。我也不好直愣愣地挤下去。 冥帝眉头压得又低了些,不知是不是觉着我两个太过于嚣张。 他缓缓迈了几步,我手中攥着的书又紧了几分,有心想叫扶霖让一让路。诚然叫冥帝发现他擅自徇私会有麻烦,但此时他不识好歹地挡着路更是会有麻烦。 “有事要说?”冥帝离那阶梯几步时,停了下来,看着扶霖道。 这意思很是明显了,有事便说,无事便莫要在此杵着挡路。 扶霖仍稳当地杵着,又稳当地对冥帝道:“上头的书不知为谁尽数弄乱了,父帝想找什么书,若是不急,可等儿臣改日收拾好了再为父帝寻来。” “确然如此,帝君可稍候些时候再来,”我也和了声道。 “不妨事,”冥帝朝阶梯上头望了望,又是要将往阶梯走的意思。 扶霖若是再不让开,便是自己往上头撞了。 眼瞧着避不过了,我提着衣摆攥着那卷书下了几步阶梯,瞧着扶霖也下了一步。 还未等我再迈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什么乒乒乓乓的声响,一眨眼的功夫便见得一堆书卷砸了下来。我眼疾身快地往一旁让了让,还未站稳,便瞧得一本厚厚的书册长了眼睛似地朝着扶霖冲了过去,砸上他后背又“啪”地一声落了地。 这些书难道自个儿修成什么灵物了么,还能自个儿离得那书架落下来。 ……我吃了一惊,赶忙转头往上头看。 这一看又叫我实打实地震惊了一把。 那些书确然未修成灵物,顺着散散落落的书本看上去,站着冥界的二殿下。他站在阶梯尽头的平地上,看着地上狼狈一地的书卷,好似未看到底下站的他那避之不及的爹,垂眼看了地上的书卷,又望过来,低头见了声礼:“父帝。” 本仙君松了一口气,眼下一地狼藉,冥帝当是不会再执着地要上去看一看了。却又提上一口气,长辞将自己送上去,难保冥帝不会又做些什么难测的事。 冥帝未说话,扶霖立在原处,转身朝着长辞看了过去,他眯着眼睛,眉却皱了皱,接着本仙君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手指动了动。 原本堆在阶梯半道上的书卷像是受了什么吸引一般,前赴后继地又哗啦啦砸了下去。“啪啪”落地的声音在这空荡的藏书阁里分外清晰,甚至还能听出回音。 冥帝的脸色难看得不忍直视。 到最后一本书滚落下去,恰好停在了冥帝跟前,差几尺要砸到他脚上。 本仙君心在滴血。 本以为本仙君胆子算得上大了,如今一看,比起这兄弟俩,当真是天堑之别,云泥之差。平日里瞧着一个个极怕冥帝的,到了跟前竟这般为所欲为。真不知是年少轻狂,还是不知利害。 藏书阁里静悄悄的,我听得自个儿的气息十分清晰。 冥帝面沉如水,眼里含怒,一身威压秋风扫落叶般地压了过来,仍一字未语。 扶霖绕开散的书卷,下了阶梯。我跟在后头视死如归,眼下想也知晓,冥帝定是觉着我与他们两个一丘之貉。待得长辞也下来,说了声:“父帝恕罪。” 我沉痛地拨了拨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卷,也跟着跪下去。 一时利落地都跪了,冥帝许是气得说不出话了,只瞧着我几个,一句话也未说。 壁上的灯笼火晃一晃,我放缓了气息,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6 此时倒是也不怕宴宁再出现了。最好他出现了,三个变作四个,冥帝想出气,也只得一起收拾了,不会只捡着谁过不去,宴宁还可分担一份。 周遭仍是静谧无比,膝盖上涌上些隐隐约约的酸麻,过一会儿又变作针扎似地细小疼痛。我眼角微微地往一旁瞥了瞥,觉着那两个当是比我好不到哪处去。 宴宁究竟是瞧得了什么,瞧这般久,难不成瞧完人间那一辈子还不够么。人间那些凡人轮回无数的,他若是瞧完了一辈子,还想要瞧一瞧上一辈子,上上一辈子,那得瞧到何年何月去。我走着神想,又有些隐隐地担心,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他看见了往前的事,又会不会伤心难过,抑或是惊慌惧怕。 冥帝还在那处站着,未有要走的意思,也未有开口的意思。 本仙君忍住了嗓子里半声哈欠,又醒了醒神,将脊梁挺直了几分。 “今日我不得空当,上头的书究竟乱成了何样,就不去瞧了,”冥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甸甸地,“三个月收拾这藏书阁。往后再乱了,便算作你们未收拾好,在这处守藏书阁罢。” 话说得像是只为书乱了生气,言下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究竟是做了帝君的,哪里能瞧不出这些遮挡呢。但他应当是觉着蹊跷,还不至于想得究竟是何事情,我暗自忖度着,又跟着回了声是。 “都起来罢,”冥帝眼神落在长辞身上,停了一会儿,转身朝着门口去了。 我掀起衣摆站起来。往后又不得清闲了,这藏书阁这般大,打扫整理上三个月,委实愁人。满地的书仍凌乱着,我一时不大想去碰,总归往后三个月都得在此处收拾了,晚一些早一些都没有什么关系。 一旁那攀比闯祸的兄弟俩仿佛也是这般想的,都站起来瞧了瞧满地的乱书,却一动没动。 “二殿下何时在的,”我走至那阶梯旁随身坐了,膝盖从方才的麻木中缓过来,开始细细碎碎的酸疼,“还好你这么来了一出,不若你那哥哥怕是要倒大霉。” “我在此大半日了,倒是未看见王兄与司簿也在。方才无意碰了书架,”长辞站在一旁,对扶霖盯着他看的眼神视而不见,只蹲身去捡地上的书本。 “你这无意甚是巧,只差一点便要砸我头上去,”扶霖笑意盈盈,“是记着我那时拿凉水泼醒你,还觉着委屈么。” “不曾,王兄多心了,”长辞淡声道,仍低了头捡地上的书,一只手里抱了几本,另一只手又去捡。 本仙君胳膊搁在膝盖上,只作壁上观。照我来说,这么不轻不重地砸一下,着实算不得什么,比起被生生地泼醒,砸这么一下不值得一提。 “你方才太不知轻重了些,”扶霖又道,罕见地没用冷斥的语气,只缓声道。 长辞手上动作停了停,眼瞧着要说出什么来,扶霖却又道:“我知你不在意,却也不用这般不惜命。有些该舍便舍了去,你只不忍心,可险些给那饕餮送了命时还未看清么。叫你去送死的你倒是乖乖就去了,劝你几句的全当耳旁风,真是叫我浪费心思。” “我不是没死么,”长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这么一句来,又将手上的几本书搁在地上,去捡其余的。 “此时顶嘴顶得理直气壮了。”扶霖也不去帮他弟弟捡,只拎着一本,蹲身垂在膝盖上晃了晃,又冷笑,“若是哪一日他们真的要你的命了,你也要递过去一把剑是不是。为你烦心的都瞧不见,只往那些不在意你的跟前送刀子,回头被捅得半死不活,给你收拾还落不着好。” 此时瞧着又像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兄长了,我撑着下巴看,又觉着不大贴切。他哪里豆腐心过,心硬得跟冰凌似的,也亏得长辞善解人意,能体会着他哥哥这奇异的烦心担忧。 迟了好一会儿,长辞又捡了一摞书,停了动作,道:“王兄不必为我费什么心思,最终也只会为我所累,……我没机会还的。” “总是避不过的,该如何便如何罢,”他抬了头看着扶霖,又道,“王兄也相信,再过两百年,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吗?” “还不到时候,你胡思乱想什么,”扶霖未迟疑,又慢笑了声,“早知那时候不叫醒你了,昏睡时候还知晓喊一声哥哥,此时醒了便折腾得不得安生,还要听你说些丧气话。” “……”长辞的脸色清晰地变了变,他盯着扶霖良久,面色沉下来,又转头看向我。 我坐了一会儿,正好也觉着该站起身,又起了身,实心眼地道:“殿下那时候确然喊了哥哥,没记错的话,当是喊了两次。” 长辞的脸上带了些愠色,紧抿着嘴唇,当下再未开口。 “算不得什么丢面子的事,”我打圆场道,“那时殿下伤得很重么,想是意识不清了。大殿下又在一旁,这才唤出声了而已。” 要不是心里下意识地,怎会谁刚好在一旁,便会喊谁呢。要不然,本仙君那般尽心尽力,怎未见得喊一声本仙君。长辞竟能领会着他哥哥这方式匪夷所思的关心,实在是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我弯了腰捡阶梯上的书卷,直起身子时不经意抬头瞧了一眼。 宴宁晃晃悠悠地从上头走了下来。 ☆、更与何人说(一) “哎,司簿怎的天天出去,往前也不见这般忙碌的,”云显在思齐宫的门口伸着脖子问我,“是要有什么大事了吗?” 能有什么大事。 本仙君天天出去,不过是去打扫藏书阁罢了。如今才过了一个月,还有两个月,本仙君一想到此事,觉着虽是漫长,倒也不算难熬。一同干体力活的又不止我一个,还有那两个倒霉兄弟不是。 “本仙君去藏书阁,打扫地面,整理书本,活动筋骨,”我挑了挑语句,与云显说了。 云显面上露出敬佩的神色来:“司簿果然辛勤,……啊,有一事忘记与司簿说了。昨日你不在,宴宁仙君说是想借一借什么什么的笔记……” 云显抓了一会儿脑袋,也未说出究竟是什么。 我接道:“清庙神君的笔记?” “啊,对的,正是这个,”云显面上的苦恼又作了敬佩。 “你借与他了?”我又问道。 云显又摇头:“没有借。宴宁仙君好似是喝醉了,瞧着不大清醒。我与他说等你回来,他没理我,却又在这门口坐了许久,后来才走了。” “你为何不借与他呢,”我自己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眼前还有个小仙童。 “司簿从前交代了不许旁人弄乱书房的,”云显正气凛然道,“况且上一次也是宴宁仙君来了一遭,书房就弄乱了。” “你做得对,”我夸赞道,“宴宁若是这些日子再来,也莫要借给他。他闲着无事,万一会折腾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7 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记住了,”云显面色肃然地攥着拳头点了点头。 我坐在藏书阁的地板上举了那本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的书瞧。那不算薄的书册里一会儿说一说神巫族从前的预言,一会儿又说一说神巫族隐没数年不见踪迹,瞧了半天,也未找见说什么烛龙再世的。 “你怕是找错了书,不是这一本罢,怎么什么都找不着,”我又翻了几页,出声道。 背后还觉着有些分量,但没有声响。 “睡过去了?”我又试探着问了声。 稍稍挪了挪身子,能清楚地觉着后肩上还搁着个脑袋。我便又缩了缩脖子,挪回去。 “乱动什么,”扶霖的声音响起来,听着也未有睡意,还带些懒散不悦。 既然没睡又不回本仙君的话,还这般有理,真是无法无天。 “我方才说,你扔给我的这本书,里头什么都没有,只说了说神巫族不好现眼,”我又将书本掀动了几页,“你莫不是找错了。” “嗯,”靠着后背好似声音是从脊梁上传过来的,这么含糊不清的一声,也不知晓究竟是找错了,还是只听了听。 我又低了头翻几页,一个月过去,我才翻了不到一半。若是抛却我想看的那些,其实当个异闻长长见识也不错。 又预备看下去时,他在后头倒是出声了,声音低低的,清越缓沉:“母后与神巫族并未有来往了。” “那不是……你外公家么,”我恍然想明白这个道理,“也是二殿下的外公家,是觉着作出个害了自己外孙的卜算,故而不来往了?” 我说罢只闻得一声轻笑,他又在身后道:“我记着你从前在天界,不是瞧人间柴米油盐账本的罢,怎的想得这般……”他停了停,又道,“有趣。” 本就是他娘的娘家事,我胡乱猜个罢了,又怎会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虽说我看得大多是人间朝堂帝王事,但难免看久了,要沾染些人情味。这般猜一猜,其实也正常得很,”我也没在意他说的,既然不是有人情味儿,那便是别的缘故了。 “朝堂帝王事,最不缺的便是尔虞我诈血亲相残,你竟也能瞧出一些人情味儿,”他只不说那神巫族如何,却又揪着我这点不放,“也或许能瞧得一点,只不过那些如你所说有人情的,都做了史记上头的乱臣贼子而已。” “争权夺利确然无情得很,可正是知晓了这个道理,才不能叫自己也染了去。在污泥里挣扎时,往往以为能够在其中不为所滞,得心应手,便是能者,”我合上书,看着那封皮道,“可那不过是顺应了那污泥里的规矩沦为一道而已。能将污泥踩在脚下,还不为所染的,方能称得真正的功德圆满。” “你可听见了么,殿下,”我扭过头去,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旁一层层排得齐整的书架罢了。 他默了好一会儿未说话,我也没理他,随意一翻书页,倒是看见了那预言的事。说法与尘悬那时所说无二。只是不知道那神巫族做出这预言时,有未有想得会应在自己外孙身上。但即使是有些相似,又能说明什么呢,他确然未害过谁,只不过都觉着他有祸害的嫌疑。 “我若是做你的学生,怕不知要挨多少打,”扶霖在身后慢悠悠道,“若是你早早来了冥界,说不得我便不是如今这般呢。” “哦,你如此说,是觉着我来得晚了,还是早了,”我一时愣了,又心绪不明地有些翻涌。 “不早不晚,刚刚好,”他低笑了声,清清楚楚地道。 说罢我又觉着背上一轻,他声音稍远了些:“方才与你说神巫族的事,” 我转过半个身子点了点头:“说帝后与你外公家不来往了。” “是因那时,我外公家……不想叫母后离开部族,嫁与父帝,”扶霖坐在地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面上难得地还带着正色。 我听得糊涂了一瞬,脑子里转一转才听懂他说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是因为不想叫帝后出嫁,还是……”我及时地刹住了话口,很本分地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还是说冥帝这个女婿还入不得老丈人的眼。 “你想笑也不须忍着,”扶霖又看着我道,“究竟是为何我不知晓。” 那时候他都还未出生,自然不会知晓。 “一时惊讶,并未想笑,”我清了清嗓子道,“你见过你外公么?” 他有些懒于搭理我一般,回了声:“没见过。” “说不准是又有些什么预言忌讳,”我正经道。 “只知晓那神巫族的领主说,若是母后执意要离开部族,嫁与父帝,便往后不准母后再踏进神巫族半步,”扶霖像是想了一会儿,又与我道。 听着甚是严重,我惊讶之余又随口道:“神巫族的领主与帝后是何关系?” 扶霖凉凉地瞥了我一眼:“……我外公。” 帝后的爹不想叫帝后嫁给冥帝,并且拿断绝关系做威胁,究竟是多么不待见冥帝啊…… 我自顾自咳了声,止住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然眼下帝后已然嫁过来了,且还有了两个孩子,那断绝关系的说辞看来也是真的了。只是想来这记载上头也不会说上一说,为何帝后的爹不叫她嫁给冥帝,只能算得私下里的闻说。 “这上头有些蛛丝马迹,只是不那么清楚罢了,”我盯着那手上的册子又看,没抬头地与他道,“我方才好似也不是在问此事的,如何扯到此处的?” 扶霖没说话,又凑过来看那书本,看了一眼又伸手拿过去了。 “此处不是有么,如何不清楚,”他拿过去,又指着书页上道。 “是么,我方才未看见,”我斜了斜身子,也凑过去低头看,难道还真有好事者敢写出来。 未等我看得扶霖指得那一处,又听得他轻声道:“抬头。” 我刚听得这一声,动作便不听使唤地比耳朵更先一步作了反应,抬到一半他伸手扶了我半边脸,接着低头覆了上来。 本可预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何况如今算得第三次了,头先为他占了两遭先机,其实本仙君很想讨回来一局。 但也许是这藏书阁风水不好,也许是本仙君坐得久了,脑子有些僵。将触得他嘴唇的一瞬间,本仙君福至心灵地转了个头。 柔软的感觉顺着耳朵一擦而过,暂且不提。 转罢后,本仙君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长辞他他他……他何时出现的,且正与本仙君四目相对,神色明明白白地有些惊骇。 “甚巧,哈哈,”我扯出个笑来,便瞧着长辞后退了一步。 有些安静,本仙君白贴了热脸,又风吹不动雨打不动地将脸上的笑收得小一些。 好在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8 这一会儿功夫,长辞脸上的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模样,两眼空无一物蔑视众生似的,又往后退了一退,当是预备开溜。 “慢着,”扶霖在一旁道,“你此时来这处做什么?” 我惊奇地转头看他,你弟弟来此,不是与你我一样被罚得三个月打扫藏书阁么。 这句话出口,长辞虽是站住了,又果真不屑于理他哥哥,只没忘有礼地道了声,“一时疏忽,打扰王兄了。”说罢淡然地捡了地上落的书卷,转身走了。 “这处怕是不大好,”我不伦不类地说了一句,“到底是书阁里,指不定谁会来呢。” 扶霖好一阵儿没出声,手上哗啦啦地掀了几页书,又将那书搁到了一旁,转过头,一手握了我肩膀。 “……那什么……宴宁,好久不见,”未顾得上他将做什么,我越过他肩膀,望着那一头低着头晃悠过来的一个神仙道。 宴宁闻声只抬头看过来一眼,又低着头慢腾腾地蹭了过来。 扶霖没回头,松了胳膊。低头嘴边噙出个笑,又和蔼地看着我,道:“确然不大好。” 本仙君一阵毛骨悚然,只咧着嘴回笑,没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中二病发作了,一写到长辞就情绪失控,昨天写了半句就开始犯病写不下去。 果然要写一点糖才好。 勤劳评论的烟雨宝宝今天也快乐呀~ ☆、更与何人说(二) “我出去透透气,”扶霖说罢站起身径自走了,瞧着又带了气性。 及到他身影消失在书架后头了,宴宁仍在低头磨蹭着,只挪了约莫数尺远。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先开口道:“宴宁,你不是来找我的罢。” “是来找你的,”宴宁没抬头,只闷着头道。 “那有何事,说罢,”我在心里头将可能的事件估摸了一遍,也只能是宴宁觉得我小气不借给他清庙的笔记看罢了。 他好一会儿没出声,又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瞧得我有些担心。若是他头顶那些书吃些力,这么一倾斜,砸了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那边坐罢,回头这书再掉下来乱了,我怕是可以在此守着这书阁不用出去了,”我未催促他,只十分好心地提醒他道,又顺手指了指那边的阶梯。 宴宁慢腾腾地蹭过去坐了,一手撑在膝盖上支着额头,我以为他一时不会说什么时,却又听得他说话了:“你觉着做神仙真的有意思么。” “……你说什么,”本仙君唬了一跳,虽是耳朵里听见了,又没忍住出口问了一遍。 宴宁仍斜着脑袋,撑在额头的手遮住了眼睛,声音低沉地传来:“不死不灭的做神仙,真的有意义吗。” 我知晓他或许会想不开一些,但未想到他这般想不开,竟连这种问题都问出来了。我思虑了一会儿,折衷地道:“天生自有定数么。也许你不知晓自个儿做神仙的意义是什么,但既然成为了神仙,便要做些有意义的事罢了。” 宴宁半晌没说话,当是在思考本仙君这番深明大义的话了。 然他下一句说口,全然与我所说的没有半分干系:“心心念念想要求得一事,最后得到了,又有什么意思呢。那些最珍贵的……都已经不在身旁了,这样也算作是有意义的事情么?” “你从那大明镜里瞧见了什么?”我小心地问道。 “如今连一些念想也剩不下,什么都没有了,我竟还无知了那么久,”宴宁放了胳膊,苦笑了声,只不肯接本仙君的话,好似本仙君说不说话并不要紧,只听得他说便可了。 “既然是忘了,便不须再记起了罢,活得开心些,自己好,……旁人也觉着放心,”我绞尽脑汁地劝说道。 “你早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宴宁又闷声闷气地道。 “只有我不知道,”他又苦笑起来,“若是有一天,你与大殿下也永远相隔,再也见不得面呢,你还能如方才说的那般,活得开心么?” “……”我心下一惊,难不成最近太过于放肆,未收敛,连宴宁也瞧出来端倪了。我又道,“这个,不大一样的罢。” “是不大一样,你是神仙,大殿下也是神仙,”他转头看我,“你难道真的未想过,哪一日帝君知晓了,你们又将如何。不管不顾地闯了,真的值得么。到时……”他话音又低了几分,“若是大殿下为了你如何了,你还能活得开心么。” 宴宁竟也瞧出来了,我仔细想了想,却觉着当是未有何正大光明逾矩的行为。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知晓了也就知晓了罢。我想定了此事,没再避讳什么,道:“不会叫他为我如何。我会叫他安安稳稳地无恙,得着他应得的那些。本就行在悬崖边上,我也不会给旁人将他推下深渊的机会。” 宴宁斜着脸看我,片刻怔忪,嘴边那点笑容慢慢放大了,然本仙君看在眼里,只觉着他笑得实在有些难看,还不如不笑的好。 可惜他领悟不到本仙君的想法,只自顾自地笑着。我有些不忍猝视,便不与自己过不去,瞧着眼前长长的阶梯,未再看他了。 “原来你这般想,”宴宁不知自个儿领悟了什么,又垂着头道,“但之后,你将他一个留下,未想过他可能并不想那样么。独自一个守着回忆过活,当做从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你不觉着太残忍了些吗。你觉着这是成全,是为了他好,可他真的能如你想得那样再好好地过下去么?” 宴宁又与我计较起来了,质问似地扔出了一大串话。我转过头看他,他没再笑了,眼睛紧盯着我不放,好像我说了什么,他便可得着一个回应。 可我不是清庙,他也不是扶霖。 扶霖不会这样问我。 他会干净利落地转身,不再揪扯这与他来说甚是无用的所谓旧时情节。本仙君素日里说他对长辞狠心,狠心可一次两次,怎可能次次皆是狠心呢,只不过生性便有些无情罢了。 我忽而觉得如何坐着都有些不大舒服,但藏书阁里也未有其他坐的地方,只好这般将就了。我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能回个宴宁想要的回应。 “他可以,”我看着宴宁的目光,对他笑道,“他生来便是该在高处的,该是独自一个不胜寒的。旁人或许不能,但是他能。” 宴宁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看得我心里唏嘘,这下他当是说不出什么来了。要知晓以往争论些什么,连尘悬都辩不过本仙君。 他又兀自摇了摇头,问了句:“那你呢。” “我如何,”本仙君心情有些轻松,又顺着回了一嘴。 “若他真的如你所说,如你所想,从前都抛下,爽利地过他的日子了。你不后悔吗,值得吗?”宴宁没再纠结做神仙有何意义,反而开始操心起本仙君的心情来。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89 许久不曾动过脑子想什么,跟宴宁扯了几回话,倒觉得脑子不大利索起来。他反反复复地问值得吗,叫我觉着他怕是一时混乱过了头,才问出这般没什么答案的问题。 然瞧他有些颓唐,本仙君也不忍再雪上加霜,便耐着性子与他道:“神仙岁月漫长得很,我一向觉着有了些想求得的事,是一桩好事。知晓了所求,且还能得着所求,不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么。要知凡间那些人一生浮沉,不过一个求不得。若是能痛痛快快地完满一次,如何不值得,又如何去后悔?” 说罢我瞧着宴宁愣了一愣,面上显出些迷惑来。 我自个儿将方才自个儿所说的在肚子里又转了一圈,发觉并未有什么晦涩难懂的地方,宴宁好歹也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了,当是用不着我再与他解释一遭罢? 他拧着眉头看了我良久,又拍了拍膝盖上并未有的灰尘,转回去低着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不该问你的,你也不会明白。” 念着宴宁此时心绪不稳,我也未反驳什么。 合着本仙君此时是在说废话,与他费了半天口水,他觉着问我是问错了地方。然本仙君也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且看看他自个儿要如何想通罢。 “那你说来找我有事,是有何事?”我将方才那一些都扔在脑后,又问宴宁道。 他又未立时说什么,迟了会儿才醒过神来,声音有些不满:“我不过想借你些书卷看一看,你还这般小气不肯借与我,也不是什么宝贝罢。” “……没有罢,我不曾见过你去我那处借书的,”我义正辞严地道,“若是见你去借了,自然愿意给你,怎会小气不借呢。” 宴宁上下瞧我一眼,半信半疑道:“我前些时候去借,你门口的小仙童说你不在,只要等的你回来再说。我今次又去了一遭,那小仙童说,司簿交代了不许借书给旁人,怕将那书房给弄乱。你是还记着那时我一时不慎忘了给你收拾好么,记着到现在的?” 宴宁的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本仙君简直小气得天怒人怨。 确然不弄乱书架,都好说。然……将清庙的笔记再给宴宁看,我终是觉着不妥。 况且,云显这孩子,委实是不叫本仙君省心。前些时候将本仙君摔下房顶的事大喇喇地告诉了扶霖,眼下还将本仙君的吩咐毫不保留地又告诉了宴宁,本仙君在他看来,威严扫地了么。有时间须要好好教导他一番才是。 “哪里有呢,我怕是往前提过一句,他记住了而已。小孩子嘛,总是好把小事情当真的。你想看些什么书我自当借给你看,岂有小气之说,”我又大义凛然地与宴宁道。 宴宁只起了身,道:“瞧着你忙得很,晚些时候我去找你取罢……” 我随口应了,后头的话也未听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扶霖又不知从哪处转了一圈回来,踏上阶梯又停下。我看过去时,他也笑吟吟地回看过来。没了方才那般悚然,只是纯粹的笑意。 宴宁已然下了阶梯,路过时与扶霖点个头,落落的背影映在这空旷浩大的藏书阁里,叫我瞧出几分颓然落寞来。 “这般巧,”扶霖挑了挑眉,又道,“他找你何事。” “说他得了所求,却并不开心,还觉着无甚意思,”我仰着头看着他,又瞧着他旋身坐在我身旁。 他没说什么,反又看着我道:“那你有所求么?” 我瞧着他的脸,清清楚楚的眉目如画,眼梢轻柔,薄唇含笑。初见时,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姑娘。 这小神仙,真是个祸害哪。 我迎着他的目光,也回了笑,道:“你说呢。” ☆、更与何人说(三) 我曾在清庙留下的那堆书本物件中,见得一幅画。 画上淡黄杨柳轻软,枝头杏花粉瓣如雾,一把青色的纸伞斜斜地撑着。伞下一个男子,脸上还带着开朗的笑容,似是正朝着作画人看过来。 画作得心思极为细腻,连那男子面上被雨水打湿黏着的几缕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画了出来。撑伞的男子正弯腰一手撩起衣服下摆,像是怕雨水溅到衣裳上,一手握着的伞歪在身后。长眉星目,鼻梁高挺,英俊疏朗的一副样子。 画旁仍是毫不陌生的一行沉练洞秀的墨字。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我初始见得时,震惊了许久,却又未觉着荒唐不可思议。那画上人的相貌,本仙君见过好几次。他与本仙君同在冥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小气,有时候精明得很,有时候又古板得很。他在那行止宫里头,名字叫做宴宁。 原来清庙一直慕得的,是宴宁。 我与扶霖说起此事,他也惊讶,只说不曾见得宴宁与清庙如何,也未听过他爹于宴宁有何为难。 “说不得在宴宁还是个凡人时,清庙与他生了情,”我将自个儿的猜测与他说道,“帝君自然不可能为难一个凡人,也只能将惩治都落在清庙身上。后头,宴宁又成了神仙,但清庙已然不在了。” “这般说来,还真个须小心些了,”他与我笑着道。 我没理会他的淡话,又道:“但宴宁眼下知晓了,怕是从那大明镜里头看得的。他近来瞧着是想不开的样子,还不知会如何。” 扶霖随口道:“还能如何。他从前是有情也好,无情也罢,难不成此时能去找父帝讨个说法么。清庙已然没了,且一丝魂魄都未剩下,他至多往你那处多跑几趟,看一看清庙留下的东西罢了。” “这感觉着实有些憋屈,”我照着宴宁的处境想了想,又对扶霖道,“若是清庙在时还好说,有未有情的,可暂且不提,但如今他没了,宴宁是何念头想法,也无处可说。只能对着那点往前的回忆自个儿念想,闷着甚是不好受。” 扶霖有些意外地瞧了我好几眼,又道:“你这般感叹。” “近来瞧清庙留下的东西瞧得有些多,不免有些感慨,”我笑着道,又作不经意地问道,“若是你,在宴宁的处境上,将会如何?” “多想无益,既然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了,放下就是,”他说这话时,正与我坐在思齐宫的房顶上。天幕上细细的一钩瘦月,洒下微薄的光芒。他胳膊撑在有些不平的瓦片上,声音慵懒道,“抛却前事的法子多得是,忘了也不难。为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耿耿于怀,实是蠢事。” 本仙君多么慧眼如炬。 他这般说,我本该欣慰放心才是。但或许是那月色过于黯淡了些,又叫我生出些所料不错之余的怅然来。盛极则亏,太过于开怀之后,生出些黯然不是什么奇怪事。 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清醒理智些,方是好事。” 宴宁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处跑,来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0 了便只做一件事——看清庙留下的那些书卷,一本本地翻看,一页页地翻看,看着看着就愣起神来,半晌又接着瞧下去,往往数天还瞧不完一本书。看清庙留下的书卷那般多,本仙君的书房里头差不多皆是他留下的书本,宴宁这般看法,将看到何时。 “或者你我该换上一换,该由你来当这司簿,”我在书房里温了一壶酒,瞧着宴宁道。 他拿着一本书,眼睛盯着书页,可分明是在走神。 我瞧着那壶里的酒冒出些许热气来,又道:“不若我明日里去与帝君说上一说,你我换一换地方,这么一大屋子书卷,你怕是瞧个几十年都瞧不完。” “换什么,我只不过看一看罢了,不用换,我也没想着能瞧完,”宴宁合了那书卷,又看着我道,“何况你好好地便跑去与帝君说这事,拿什么做由头呢,难不成要说我……我记起他了,想要借着这些东西做个慰藉么。”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倒是忘了这出。酒壶的酒咕嘟嘟地冒出白气来,我提出酒壶来,又倾倒在杯子里,捏着杯子对宴宁示意道,“来尝一尝么,天界一个……一个非常心胸狭隘的神仙酿的,其实味道还算可以,可以入口。” 宴宁又拖着步子走过来,连看也未看一眼,就将我递给他的那杯酒水喝了下去。瞧着这样子,怕是我将那杯子的东西换成清水,他也浑然不觉。 这般喝法,我一杯酒未饮完,宴宁便已喝下了大半壶。看来他当是会醉一场无疑。我瞧了瞧支开的窗子外头,今夜眼瞧着是不能早早地休憩了,明日还须得去藏书阁里,本仙君有些惆怅。 “我那时见得他时,是在一个雨天,”宴宁眼神有些散,看着眼前的杯子歪着脑袋与我道,“是我在人间的时候,那时我要去做些什么来着……”他说至此处,又迷迷糊糊地看着我,重复道,“我要去做什么来着……” 本仙君怎知你要去做什么。虽则心里这般想,我仍是接了一句道:“去做什么,放牛么。” “不是,”宴宁认真地摇了摇头,又扯出个傻笑道,“忘了,记不清了。哎,算了,不想是去做什么了。” “不想得好,”我接了话头道。又觉着与一个醉酒的自说自话有些荒唐,看这样子,我说什么他当是也听不进去的。 宴宁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道:“下着雨,他与我说,打着伞甚是破坏兴致。哈哈,我那时候觉着他有毛病,下雨天的拿着伞不打,岂不是有毛病么,你说是不是……肯定是的了。” 本仙君接不接话头都无所谓,我便缓啜着杯里温凉的酒,只看着宴宁咧着嘴巴笑,他恍惚的眼神里却是实实在在浓稠的痛苦。 我与他同去人间时,宴宁还好端端地扔了我的伞,那时可未觉着自己有毛病。那时候他还未知晓与清庙的旧事,就已不知不觉地学了那有毛病的做法。 “后头,我却也听他说的,将伞放下了,”宴宁又自顾自地道,“再后来,再后来,我知晓他是个神仙……一个神仙,可我是个凡人,还是个男子。我问他是不是太过于离经叛道了些,即便他不是个神仙,我娘又如何能接受此事呢。” 乍一听一个神仙说我娘,我一口酒堵在喉咙里,反应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宴宁确然说过,在凡间时,他娘对他是极好的。但此时他娘怕是已经不知轮回了几辈子了,说不定又做了谁的娘,宴宁这个儿子早算不得数了。 “照理来说,确然凡人不大能接受,”眼见宴宁又撑着额头没说话,我便接了一句道,“但你娘若是知晓了你与他的事,倒也不会真个将你如何,总归你是她儿子不是,至多挨一顿打。可清庙可是犯了天条的,与凡人生出牵葛,又怎能落得好下场呢。” 说罢本仙君又有些后悔,宴宁此时已然不好受了,我又何苦再叫他愧疚呢。 “是这样,他本来就不该遇见我,”宴宁漫笑着,又胳膊圈着面前的一个空酒杯,“若没有遇见我,他还在冥界好好地做他的司簿,不会招来无妄之灾。也不会因为我,因为我魂飞魄散。我做了神仙,又有什么用呢,救不回来他了。没了,哪里都找不着了……” 宴宁笑着,又拿了空酒杯往嘴边凑,过了会儿,又半睁着眼皱了皱眉。 “既是已经醉了,便莫要再喝了罢,”我犹豫了一阵,拦了他又倾酒的胳膊。哪知他醉了也力气不减,又推开我胳膊。虽说醉的不成样子了,竟还能一滴不洒地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又抬起胳膊送进了口里。 “要是我那时狠一狠心,早知道会是今日这般局面,我便作凉薄负了他,也比叫他因我……地好,”宴宁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模模糊糊地也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出来。 “要么,你将他忘了罢,”我斟酌道,虽说他听不进去,但见着他这般我也有些不忍,“总之已经这般了,你也不能做些什么,凭添苦楚罢了。清庙若是知你如今因他这般落拓,也不会放心的。” “我不忘,”宴宁却又听见我说的了,一甩衣袖将酒杯扫到了地上,眼睛有些发红地看着我道,“我不忘,不能忘。若是我也忘了,谁还记得他呢。他岂不是白白地走了……白白地送了性命……” 杯子撞到地上成了碎片,宴宁又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书桌旁走,看得我胆战心惊,伸手拽他一把:“做什么去,你看清些地上,莫要踩上去了。” 宴宁甩手挣脱了我拉他的胳膊,唬得我只好使个仙术将那碎片拢到一旁去。 门口的仙童敲了敲门,在外头道:“司簿,可是有什么事么。” 想是叫那一声碎响声吓着了,我提高些声音道:“无事,宴宁仙君喝醉了,不小心打碎个杯子。” 仙童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回头看时,宴宁晃晃悠悠地摸索到了我的书桌旁边。桌面上铺了我惯常铺着的一张白纸,一旁砚台上搁着根细毫毛笔,笔尖浓墨酽然。 宴宁挽着袖子拿起那根笔,又像要说服我一般,语无伦次道:“我记得的,我记得他的样子……我记起来了,我没忘……” “好好,你没忘,”我连声应道,眼见着他安分地拿了那笔在纸上抹画,也没拦他。 我转身去将那凉了的最后一口酒饮尽,又开门在书房门口站着。 “司簿,宴宁仙君他不妨事罢,”门口兢兢业业提灯笼的小仙童有些担心地与我道,“醉得还将杯子打碎了,若是发起酒疯来可怎么好。” “发起酒疯就敲晕他,”我打了个哈欠,又往门外走了几步,立在台阶上,“总之他喝醉了,打不过本仙君的,放心罢。” 院子里头的几竿翠竹终于长开了势头,且还生出好几竿新竹来,远远看着层层叠叠的竹叶像一团绿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1 色的云朵,再过些时候,当是会更为茂盛的。 我站了好一会儿,收回来眼神,又转身进了书房。见着宴宁在纸上涂抹的画时,已然瞧出了一个男子的形容。 不知是我站得久,还是宴宁作画功夫了得。 那纸面上的线条丝毫不乱,还清清晰晰,神态都分毫毕现。 画上的男子脸侧垂着长长的一缕发,眉眼细致,眼睛里温柔地要盛满轻斜的雨丝一般。 宴宁拎着那杆笔,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歪着脑袋与我笑道:“我没忘,我记得他的样子,我真的没忘……你看,这是他,是清庙……”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他呢,”宴宁又蹙着眉头疑惑道,一手又抚摸着那纸面上清庙的脸。墨迹还未干,他这么一抚,画便又花了。清庙的脸这处一片那处一团地染了墨水,映着那仍含着温柔的眼神,十分牛头不对马嘴。 宴宁瞧着那画上神仙的脸弄花了,又急得伸了袖子去擦。但只能越擦越花,他袖子上弄脏了一大片,清庙那雨丝斜飞般的眼神也终于花成了一片凌乱的墨团,什么都瞧不出来了。 宴宁忽而停下了动作,怔怔地看着那为他弄坏的画良久,又俯身将脸贴到了那已然什么都瞧不清的画纸上,全然不顾那墨水又沾了他半边脸颊。 我只在一旁看着,也未阻拦。看得他又抬起脸,那张脸上黑色的墨迹花里胡哨,倒与纸面上清庙的脸有些合衬,我胡乱地想道。 他直起身来,拈起那张画纸,又珍宝似地抱在了怀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句话不说,只搂着那张纸靠在椅子腿上,闭着眼睛,嘴边还咧着那难看的笑。 我在一旁站了良久,终于看不下去,蹲身一记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更与何人说(四) 宴宁歪着头昏了,怀里还抱着那张模糊不清一团墨迹的画。我站着看他好一会儿,手上有些麻。本仙君有些太实诚了,掐个昏睡诀的事儿,本犯不着拿手劈。 我伸手拉了拉那画纸的一角,分毫也拉不动,又松了手,拽了宴宁肩头的衣服将他拽了起来。半扶半拖着他站起来,宴宁醉了酒又昏睡着,身子死沉地歪在我身上。我转头看了一眼书房,觉着本仙君实在善良,又半拖半扶着他出了门。 “哎,司簿这是去作何,”门口仙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赶忙上来也帮着扶宴宁,“要送宴宁仙君回去么?” 我架了宴宁一条胳膊才没叫他倒地上去,又对那小仙童道:“送回去太麻烦了些,就叫他今晚在我这处罢。” 小仙童应了声,又帮着我将宴宁扶到了我寝屋门口。我伸了手推房门,又听得小仙童道:“那司簿呢,也与宴宁仙君一处睡么?” “素日里也不见你这般不会说话的,往后莫再如此胡乱说,”我没回头推开房门,说罢才觉着语气有些重。 “小仙说错了,司簿莫怪,”小仙童在一旁连声低头道。 但他或许也未有旁的意思,本来这寝屋里只有一张床,也未有客房。我总不能叫宴宁趴桌子上,也不能叫他躺地上。 “无事了,你先出去罢,”我扶着宴宁站稳,又觉着劳心。 小仙童应了声是,又转身出去了。 我一手拉着宴宁胳膊将他拉扯到床边,刚一松手,宴宁便直挺挺地一头栽了下去,怀里的纸早已揉得不成样子。我站在一旁,又坐在榻上坐了会儿,宴宁一身的酒气又熏得我头有些晕疼。 他头发散乱着,整张脸忽然就显得憔悴不已。那张纸已经叫他攥得扯出裂缝,他只浑然不觉。 我侧头看着他,又起身想去桌边倒一盏冷茶醒醒神。拎起茶壶时,里头空落落的,原是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我搁下空酒杯,又到床前将宴宁往里边推了推,他两条腿垂在榻上,我推了几下没推动,也不再勉强,拉过一旁的被子扯到他身上。 刚横拉过来一个角,手腕忽然被攥住了。我低了头看,宴宁仍闭着眼睛,手上却力气大得出乎意料。他嘴边弯了弯,像个微笑一样,又带着鼻音含糊地道:“清庙……你回来了……” 我使了大劲儿挣了挣,竟是没挣出来。刚想着要不要掐个仙术叫他松手,便看得宴宁闭着的眼睛缝里渗出一行清泪来,顺着他的脸边滑下去,又没进了头发里。他嘴边还带着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和着眼角的泪,像是喜极而泣。 怀里那团白纸皱做一团,间或能瞧出胡乱的墨迹点子来。 那上头画着他的清庙。 能叫他扔了伞,眼睛里映出温柔雨丝的清庙。 我专心地瞧了那团纸良久,也未瞧出什么结论,一手便拉着他胳膊叫他松了手,又往他身上拉了拉被子。宴宁脸上那点笑意没了,剩下宁静安和。我转头看他一眼,又出了寝屋。 随手将门合了,我倒是没了困意,生出点倦怠来。 我又顺着走廊过去,进了书房。 地上还堆着一堆酒杯碎片,我走过去拈起一片,回过神来时,已然发了一会儿愣。又随手将它扔进那堆碎片里,起身收拾了。 书房里不大想呆,本仙君又不想再去房顶上闹一出司簿险些摔得半身不遂的佳话。脑子闪出个念头,我只停顿了半步,便无甚犹疑地出了门。 月黑风高夜,我提了提衣摆,凝了神纵了身,站稳时已落至了一个墙头上。 高处不胜寒,本仙君站墙头上一会儿,清醒了一会儿,觉着有些冒失。索性又半坐在墙头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想了一想待会儿说些什么比较好,又怎的解释一遭这轻狂的行为。 未等我想出什么来,便听得一声笑,话音也带了笑清清晰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司簿可是有要紧事,白日里头藏书阁见过,晚上方记起有话与我说么。” 说这话的是个神仙,好巧不巧地站了在院子里看我,一手提了盏琉璃宫灯,流苏微微晃着,映着他的脸是暖淡的光。 “没有什么话想说,”我偏着头看他,又学了他一贯的语气道,“画堂南畔见,还能有什么事?” 我四平八稳地将话说完,扶一把墙头跃下去站稳了。 确然如此,本仙君在这月黑风高夜里,翻了冥界大殿下的墙头。 扶霖提了那盏宫灯站在原处,笑得能叫枯木逢春,冬日飞花。本仙君施施然地踱步过去,自觉十分地不知脸皮为何物。 “倒是难得,我几乎要以为,你这是主动投怀送抱来了,”这一位显然比本仙君还不知脸皮为何物,眼睛里的光晕如醉人的杏花酒。 或许本仙君确然是喝酒喝多了,继而更为振聋发聩地低声与他道:“殿下,你笑得有些太水性杨花了些,可稍稍收敛一点。” 他仍带着那般笑,眼神清明地抬了眼梢看我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2 ,道:“这般不知利害,什么话都敢与我说?眼下可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这话说的,倒像是一个什么吃人的妖怪一般,他这处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我胳膊搭在他肩头,仍低声道:“算不得送上门,岂不知月色朦胧时,正是好时候。我来瞧一瞧,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殿下,在做些什么,有未有怨遥夜。” 他转头只字未语地看着我,眼睛里氤氲的情绪笼了雾气一般看不分明。我胳膊仍搭在他肩上,坦坦荡荡地调戏了他一遭。 心中只觉着清风荡明月般地透彻,未有我此前那般不甚分明的舒心。我甚至未想过此时站在他院中与他说这一番话,是为何,便不经脑子思考的说出了口。也许是为他说浑话说了那般久,忍不住想看一看,他若是叫调戏了是什么模样。 他笑意不减,却一把将我胳膊推了下去,又道:“我有些后悔了,方才不该叫你进来才是。明知道你没怀什么好意,有恃无恐,还要白白地叫你捉弄一遭。” 什么有恃无恐,本仙君从未怕过,即使真个会如何,本仙君也不至于吓破了胆子。我在心里头想道,又觉着太过于奔放了些,便未直白地说出口。 “此时再赶我,我可只能从大门出去了,”我转头看了看那门口的方向,道,“那时门口的仙童怕是才会起疑。” “你觉着我会在意那些么,”他哂笑了一声,又提着灯笼转身进了屋。 我在原处怔忪地看着他的背影,玉树一样挺拔的,他身后地上倒映下的,是深深浅浅的灯影。他在灯影里回过头来,道:“你不进来,在院中做什么?” 在本仙君的宫里头,喝得便是杏花酒,来了他这处,喝得仍是杏花酒,味道不差一丝。因他这处的杏花酒,本就是本仙君送与他的。 我清闲了一遭,只坐着看他温酒,又倾了酒壶分酒,甘冽的酒液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来,落进了玉杯里。握在手里看,杯中潋滟映了灯火,几乎要瞧得心神晃悠了。 “原是无处呆了,才记起来我这处来,”扶霖微微摇了摇头,“你倒是好心,还将地方挪给宴宁了。” 我只握着那酒杯,杯里温暖的酒液还可透过杯壁温了手心,也摇头道:“非是好心。是他喝醉了,我总不能再将他送回行止宫里去罢。想一想便觉着是一桩劳累事,还不若叫他直接在我那处了。” “怎么,今次未想起到房顶上去的,”他也未喝手里的那一杯酒,只轻轻地转动着,还嘴角噙着一点笑又揶揄我。 我饮了半口,随口扯道:“一时忘了,倒是叫你提醒了。你瞧着像是不愿意收留,我便是去你这房顶上也可。” “那可使不得,我宁愿自己去房顶上,也不能叫你去的,”他半口酒还未饮,也不妨碍说醉话。 我只趁着杯里的酒尚温时饮尽了,又学了他那时一样,将空杯盏推了过去。 他似是觉着好笑,又清楚地笑了一声,方挽了衣袖为我倒了杯里,又推了过来。他搁下酒壶,又开口道:“你像是极为烦忧的,是因着宴宁的事仍在感怀?” “没有,感怀什么,事情不是在那处摆着么。究竟也挽不回什么了,宴宁独个儿想不开伤神而已,”我又三两口将杯中酒饮尽了,再伸了手想倒时,却叫他拦住了。 “有什么还不愿与我说么,况且闷着气喝酒极易喝醉,万一你喝醉了,”他倒瞧着又懂事了,还态度颇为强硬地将酒壶搁在了他那一旁,一手握了瓶颈,只看着我道。 “喝醉了也无妨,又不会如何,”我见够不着,且够着了当是也不能得逞,便将酒杯放在面前,索性放弃,自然地道,“我定力还算好。” 他瞧着未怀疑我的话,却仍将酒瓶按在原处,轻轻和和地道:“是么,可是我定力不大好。” ☆、更与何人说(五) “那就不需纠结定力究竟好不好了,”我循循善诱,眼神与他示意一旁的酒瓶,“醉了酒我也不能笃定自个儿会如何。回头只是我引诱了你,与你定力不好无关。” 扶霖侧头看那酒瓶一眼,手上却没松。他听了本仙君这番颇为豁出去的话,一点也瞧不出定力不好,反神色自若地道:“便是不喝酒,你觉着我要对你如何,就不可了么。” 我一手支着脸看他,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我真该方才将你赶出去,”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起身却将门合上了。外头还透着浓墨般的夜色,映着院子里明亮的灯火,其实与白日里无甚分别。 “既是要赶我,又关门做什么,”我眼角瞥见一旁重获自由的酒瓶,不紧不慢地伸手拿了,又收回来自个儿往杯子里倾倒。 倾倒了一半,关门的那位转了身来,本仙君胳膊抖了一下,仍视而不见地接着倒。 扶霖回过身。本仙君眼力太好使了些,我虽未直接地看他,眼角又瞥见他唇边含着笑意,目光正落在我脸上,口里温温和和道:“酒这般好喝,我方才不是说了不可这般喝么。” 他若是不笑时候,那股悚然其实还未有那般强。但每每他带了笑放得轻轻缓缓,说些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本仙君脖子后头便一阵凉飕飕。但此时我确然是想做些什么,泄一泄心绪,未有好法子,只能喝酒了。于是本仙君甚是执着地顶着那一旁宽和的眼神饮完了一杯酒。 “还未喝够么,”未等我倒第二杯,他便将酒瓶拿了。 我看着那酒瓶,诚实地道:“有一点。” 他笑意深了些,抬手就着酒瓶自个儿灌了一口。 莫非是想自己将酒喝完,好叫本仙君无甚可喝。我只看着他,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桌上轻磕着玉杯。 三下轻响未完,他俯身下来一手握了我肩膀,一手抬起了我的脸。 失策…… 我恍然大悟,唇上已觉着柔软的触感,温凉的酒液洇在嘴唇上,又顺着嘴角流下去。我闭了眼睛,只得微微张了口。清冽的酒味与他的唇舌一起纠缠在口里。那口酒终还是又叫我咽了下去,只是似是失去了甘味,全是单薄却又清楚的辛辣,味道拢在喉头里,闷得颇为难受,让我想把他推开。 但我到底是没推他,到那点辛辣味只余个尾巴了,他方退开。 我抬手缓慢地拭了嘴边漫下的酒液,就看着他一边嘴角弯起,又轻轻和和地道:“还要喝么,还有许多。我虽说不大有耐心,但对你当是有的,你若是还想喝,我也不在意一口口地叫你喝下去。” 我后知后觉地生出些后悔来,或许本仙君这墙头翻得有些不对,只顾着一时寻个地方,不想真个进了龙潭虎穴。 照着这种喝法,一口两口是意味,大半瓶皆如此是折磨。 “不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3 想,”本仙君不想给自个儿找罪受,只好临阵收了气势,且也带了微笑回应,以示本仙君其实未被他吓唬到。 “那便好,”他从善如流地将酒瓶搁下,凉声道,“给我睡觉去。” 本仙君其实不大想显得逆来顺受,正寻思着是否该如何回敬一声,胳膊便直接地叫他拽了。我险些扑在桌子上,还未站稳,他又使了力气拉了我走。 我约莫是思绪受了扰,一时没顾上过脑子笑道:“这般迫不及待,我又不会往别处去。” 话出口,本仙君的心着实提了几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时也收不回来了。倒也非是因为我这话过于坦荡直白,而是……扶霖他好似怒了。 照理说,他当是该再面不改色说些什么浑话出来,不至于就生气了罢。 我后背撞上床时,还有些不解并了然。不解的是为何他此次未说什么胡搅蛮缠的话,了然的是,本仙君的脊梁骨撞得一阵猛烈的钝疼,险些叫我倒吸一口气,可见他确然是怒了。 我就着摊在床上的姿势,没动,眼瞧着他冷笑着绕过另一旁,又至了床榻上。 本仙君仍旧没动,还眼瞧着他靠近我身边,虽说这张云母的床算不得小。 他老子的……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头只冒出这么几个字。 不是本仙君不想动,而是脊梁委实疼,一顿一顿地疼。我撑了胳膊支了支身子,缓吐了一口气,又数个吐息,方觉着好受了些。 我等得那阵钝疼消下去了,又动了动手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安分了?”他在我身侧半倚着床头,低了头看我,声音还带些笑话一般的味道。 我歪过脸去,也看了他的脸,嘴边勾了勾,道:“如何不安分了,你莫不是想将我赶出去才罢休。” “我怎会狠下心赶,只是你忽而这般热情,叫我有些不适应。”他声音响在头顶,比本仙君更为坦荡。 酒意迟缓地上了头,我眼前有些恍惚,但凝一凝神还可瞧着他的眼睛幽深得像不见底的潭水,还约莫能映出本仙君的影子。 我看着那点影子,有一句没一句道:“是本来的心念罢了,与热情无甚关系。你也知心意煎熬时,总会想做些不管不顾的事情来。” 他仍是那个姿势,又低了低脸,轻声道:“那你此时想做什么不管不顾的事情了呢?” 我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事。” 我心里有些讶异于自己说得此话,仿佛本仙君是个色中饿鬼,然我一边说了这昏头昏脑的话,一边又理智得紧。即使我说了这话,也不会如何,我与他此时都清醒得很,也暂时未活得不耐烦。 我思忖完了,又迎上他的目光,伸手按在他后颈上,用了力气叫他低下头来。 难得的他有些反应不及,本仙君无所顾忌地占了一遭先机。既然占得先机便要将以往的都讨回来,我想定这个念头,便良久没松手。 他胳膊撑在我身侧,似乎撑不稳身体,我没管他会不会砸在我身上。气息纠缠着,我脑中却是往前至如今断断续续的种种,还有宴宁那句“不管不顾地,真的值得吗。” 我那时如何回他的,说自己不会叫扶霖因为我如何,还会叫他安然无恙。 嘴唇开合说句话出来容易得很,我想叫他安然无恙,今夜便不该来他这处,也最好往后也离得越来越远。宴宁说自己后悔了,本该作凉薄,即便是负了清庙,也比今日局面要好上许多。可哪里有想一想那般容易。 我胳膊力气松下来,回过神来时不知何时他已经握在我手腕上,腰间觉着什么动静,我想要抬头又叫他压着胳膊按在了床上。 腰间蓦然一松,本仙君清清楚楚地觉察到片刻前还系在我身上的腰带,被他抽了出来。我有些许讶然,继而看着垂在他手间腰带上的暗纹,口里道:“好像不大对罢。” “如何不对,”他撑起身子,又低笑道。 “顺序不大对,况且,本该是你我应该换个个儿才是,”我心里觉着他当是不会如何,却又眼看着他自若的神色,一边觉着不可如此,一边又放任旁观。 “后悔了还是害怕了,”他俯身凑在我耳边,轻如呢喃,下一句便嗤笑了一声, “不长记性。” 我便眼睁睁看着那叫他抽出来的腰带捆在了本仙君的手腕上。我一边暗自想掐个仙诀来挣开,一边诚恳地对他道:“我让一让你也是可以的,也不用这般对我罢。” 他拧着眉看我,神色像是被气笑了一般,一手将我的脸转过去,春风化雨地微笑,道:“再不安生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给我下去面壁。” 不想仙诀竟没什么用,那上头还有个缚咒,真是心狠手辣,我暗自唾弃地想。 他说罢,本仙君很识时务地没说话,瞟了眼手腕,原是打了个活结。我将胳膊举到脸前,觉着当是可以用牙齿将那活结拉开。 还未到脸前,他伸了手将我胳膊拉了过去,和善地又笑,然后迎着本仙君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将结打死了。 我面无波澜地看着他将我胳膊放下,又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伸手将被子拉上来。 “自己把眼睛闭上,”他低头看我,声音发凉。 我无声盯了他一会儿,甚是没出息地将眼睛闭上了。若是他真的想打我一顿,本仙君此时也还不了手,还是不要自找麻烦的好。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我其实不困,即便叫宴宁折腾了一遭,又来此折腾了一遭。我漫无目的地说了句:“你太谦虚了些。” “这么巴不得我叫雷劈死,”他好歹没穷凶极恶到不允许本仙君说话,在一旁回道。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想来当是讽笑的。 好一会儿没说话,我只能听见他的气息声,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声音却又有些低地响起了,并着眼前的黑暗要渗进我脑海里,“以往皆未如此冲动过。” 我没说话,他又道:“我没有什么闪失的机会,我不能到时候既护不了你,又自己粉身碎骨。” “情之一字,原来才最是误事,”我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又道,话中带了笑音,“我一向觉着我很得上天眷顾的。” 眷顾你扯上本仙君挨天打雷劈么,我叹口气,口是心非道:“可不是么。” “那时去涂山,曾见过魍魉族少主的姐姐,你还记得么,”他又开口,却不知如何提到这一桩。 “记得,”我应了声。 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等了会儿却不闻声音,我又道:“怎么了,” 他一时未说什么,像是有了困意,过了会儿道:“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真·床戏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4 突然发现自己很有飙车的潜质,嗯…… ☆、更与何人说(六) 早上醒来时,我还一时未反应过来,只当是在自己屋子里。转个身瞧见身旁空空的一块地方,才恍然记起这不是我屋子里。 本仙君夜里头脑发昏,翻了个墙头来着。 我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想翻了墙头后的那些个破事儿,只觉得十分惨不忍睹。起了身发觉捆在手腕上的腰带不知何时解了,低了头又瞧着原模原样地系在我腰上,若不是上头打的是个死结,本仙君几乎以为昨晚是自个儿的臆想。 我扯着那腰带的结扣,拉扯了一阵,如何都解不开。 好事不见做,净做些坑害的事。本仙君无奈且鄙夷,只好搁下这桩小事。 出得门口时,小仙童甚是有礼地打个招呼,继而直勾勾地盯着我,眉头挤在一起就差挠一挠脑袋。 我回个微笑,眼角往下瞥了瞥,本仙君衣裳齐整,并未凌乱,何况我本就未与他如何。我收回眼神,又只做不解地问那愣着脑袋的小仙童:“我身上有何不对么?” “没有,”小仙童摇了摇头,歉意地笑一笑,道,“只是不曾记得司簿何时来的。” 不是你不记得,而是你没在墙根站着。 我笑呵呵道:“昨日来的么,你许是忘了。” 小仙童应了,眼中却是一派狐疑。我没再与他纠结此事,又问道:“你们殿下呢,可是早早出去了?” “殿下出去了,”小仙童点一点头,眼中狐疑更为明显,迟迟顿顿道,“不算早罢,眼下已是巳时了。” “……还不晚,”我面不改色地道。心里抹了一把汗,他独个儿出去了,叫本仙君一头睡到了巳时。 不知这小仙童如何想我,好歹不知晓我是翻墙进去的,其余的也想不出什么。 我回到自个儿屋子时,宴宁已然走了。看起来当是清醒过来了,还没忘将本仙君的床榻收拾得如原样一般。屋子里飘着一丝残留的酒气,若有若无,似辛似甘。 我到窗户边上支开了窗子,落落如云的翠竹叶恰时撞入眼中。 犹豫了许久,我仍是将书房里清庙留下的那卷画轴取了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未留下,至少还留得一句话,并一幅丹青。宴宁若是瞧见,伤神是不可避免的了,但终究也算个念想。 我见得宴宁时,他瞧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眼神过于平静了些,不大像往常一样,也与他有些不合衬。清清寒寒的,叫我想到长辞。 “昨晚多谢,”他背对着我,手上一大摞书,正一本一本地往书架上摆。 “不须客气,”我回了声,攥了攥手里的画卷。 他好似并未当我存在一般,只不慌不忙地往书架上摆书,摆满了一列,又转过身去,抱起桌上另一摞,又接着往上头摆。 我低头看了手上的画卷,开了口:“我是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宴宁伸手将一本书往书架上缝隙里塞了塞,没塞进去,又换了另一个地方放了进去。 我瞧着他将手里的最后一本书搁了上去,停顿了一下,又道:“是……清庙留下的一幅画。” 宴宁动作停了下,又缓缓地收了胳膊,转过身来,眼睛只盯着我手上的那幅卷起来不大不小的卷轴,一手扶着书架,脸色明显地白了,却又未走过来。 “今日收拾时,无意间瞧见的,”我也站在原地,未递过去,“也算是他留给你的,你不看一看么。” “你怎知是留给我的,”宴宁仍一动不动,眼睛没转,却又低声道,“既是留给我的,为何不亲自给我,还要藏起来。若是给我的,便早该给了我才是,为何要等到如今。” 本仙君不是清庙,也无法回他这些问。 我看着宴宁一会儿,又将手里的画卷垂了下去:“既是你不想要,那便算了,只当未见过。” 宴宁听我如此说,也未有什么过激反应,仍站在原处。他神色上的平静早不能维持了,一手抓着书架格子,身体又往后靠在了书架上。 我不解他这般反应是为何,即便是瞧见了清庙留下的东西会睹物伤神,却也是只这点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件了,再心痛也该拿过去才是。他昨晚还抱着自己抹的那张画不松手,如今有可供凭吊的了,又好似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你真的不要么,”我伸了胳膊递过去,道,“清庙只留下这幅画,其他都便是那些字迹。但也只有这幅画是与你的。不是什么记史,在我那处,也只是无用的物件罢了。” 他胳膊有些抖,但听着我这几句,像是醒过神来,又走过来接了拿在了手里。 “我不该记起来的,若是不记起来倒好了,”宴宁拿在手里,又解上面系着的绸带。 “你可记得你那时想看那大明镜,是如何说的,”我看着他,他却只低头专心地解开绸带,将它握在手里,又去撑那画卷,“既然是知晓了,又岂有避讳之理,你如今又是觉着不可面对了。” “我记起来有何用,”宴宁撑开了那副画,久久地没动,只看着那画像的笑容,嘴边也露个苦涩的笑出来。那画上也是他自己,两相映照着,更显得他笑得凄凉。 “我记起来他就能回来吗,我记起来就还可做个凡人吗,”他带着那凄凉的笑,又看向我,摇了摇头,“一开始就是错的,本就是错的。” 他那时说的话我还可记起来几分,与眼前这般颓唐全然不同。 我不该叫他必须如何,想来独个儿伤怀也是一桩碎心事。也罢了,我何苦不体谅他呢。 我松了语气,与他道:“你记起来,我与两个殿下跪的半个时辰,扫的三个月藏书阁便都物有所值了么。你那时看那大明镜时,帝君可是去了一遭。” 本是想叫他暂且搁下,哪知我说这话,宴宁又入了神,不知想了什么,最后吐出一句:“多谢。” “你若是想喝酒,我可送与你一些杏花酒,东墙还埋着许多,”我末了补了一句。 虽说喝醉了确然很折腾,但发泄出来总比闷着要好。 “多谢,”他又是一声,语调都一声未变。头也未抬,还看着那卷轴,不知是在看那行字,还是在看那画上他自己。 两个月实在很短,冥帝后头也未去看过,那书阁是否有哪一本书乱了序。宴宁却中间还日日去,瞧着当是将我那日的玩笑听进了耳朵里。我虽是没想叫他来分担,但也未阻拦。好歹他没在他那行止宫闭门不出,多出来转悠转悠,见得多了,时日长了,便自然也放下了。 又过了一月,我蹲在院中,给那冒出来的半截新竹浇水。原先的那些翠竹已然全都茂茂盛盛地长开了,又不时地冒些新的出来。 宴宁进来时,我已然以为他将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5 前事都看开了,毕竟他脸上带着笑,眼神也正常了。 “诶,看见没,要不要移一棵回去,”我与他招手示意那嫩绿的竹笋叶。 他摇了摇头,摆手,又撩了衣摆蹲在我身旁:“不了。” 我本就随口问一问,他这一声拒,我也不意外。我轻轻拂了竹笋尖上的水珠,又漫道:“许久未去向帝君说一说公务事,你一道去么。” “不了,”他又小气地回绝了,连话也说不出来新意。 我霎时记起他那坏了不知道几次的门,估摸着当是可以调侃上一遭。我冒出这个念头,便拍了拍手上沾得一些泥土,转过身来看着宴宁,刚要开口,便听得他先说话了。 “我是来与你道一声别的,”宴宁两眼炯炯有神,瞧着不像扯谎。 我糊涂了一阵,觉着甚是莫名其妙地道:“道甚么别?” “我要离开这处,回凡间去了,”他又道,听得我又迷惑几分。 “如何说回凡间去了?”我蹲地膝盖有些麻,起身起到一半,弯腰看着他,便听得腰间咯嘣一声,唬得我赶忙直起了身子,又只觉着腿麻。 “我本来就是个凡人,清庙他……命运捉弄而已,如今他不在了,我还在这处做什么,”宴宁瞧着我,理直气壮道。 我下意识只觉着哪里说不通,听他这般说,却又好似极为有理。惊讶了半晌,我口里只道:“帝君呢,他应允你这般做了?” “我已向帝君禀明了,他也应允了,”宴宁点头道。 我揉了揉膝盖,又斜着脸看他道:“你是想回忆一下做凡人的感觉,也学天庭里那些神仙,无事便去历练一遭?” 宴宁那张脸正气凛然,他看着我,又道:“非是历练,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做神仙了,”说至此处,又笑了一声,“神仙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总之,我要离开冥界了。” “你不会回来了,要去当个凡人?”我直起腰,终于搞懂了他说的。 “嗯,永远地当个凡人,”他面上一丝凄绝闪过,又刹那归于无踪,“再也不回来了。” “那……清庙呢,”我一惊,脱口而出。 “清庙已经死了,”他看着我,十分平静道,“以后也不会再有宴宁这个神仙了,就当和清庙一起死了罢。” 我顿了良久,抬起胳膊来,又徒劳地放下去,只好道:“你当了凡人,就不会再记得从前那些事了,那些与清庙的事,都不会记得了。你说不能忘记清庙的,忘了他,他做的都没有意义了。” 宴宁好一会儿没说话,迟了会儿,毫不动摇道:“宴宁还记得的,他死了,就是永远记得了。” ☆、更与何人说(七) 我没想出来什么可劝说的,震惊落下去,也只问了句:“你何时走?” “再过几日罢,让我把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再看一看,”宴宁声音里还可听出一些留恋,可他这么说着,且甚是决绝地要离开这地方。 “你留在此处,可一直见着,”我迟了一会儿,又只说了声不算劝的劝解。 宴宁背过身去没看我,又道:“我无法留在此处了,每每见得那些他留下的东西,便日夜难安,我只想离开这里。凡人没什么不好的,过完一辈子是苦是甜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头再来。什么事情都会过去,都会忘记,岂不是很好么?” 本仙君又无言以对,尽管我不大认同,却也须尊重他的意见。且我尊不尊重也不妨事,终究冥帝已然同意了。 “我提前与你道一声别,走的时候便不要再见了,”宴宁转过身来看我,笑道,“这样你以后也不知我去了哪处,我与冥界再无任何干系,与神仙也再无任何干系。” “好罢,”我半张着口半晌,也只得应了声。 心里有一阵理不清的想法,我送了宴宁离去,又觉着他说得那些离开冥界的话耳熟。转头看着那几竿竹子,恍然记起,长辞也想离了冥界的。 或许这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里头的都想跑出去,本仙君却往这里头跑。如今又牵扯了一遭,轻易也是离不去了。况且天界当是回不去了,若我再离了这处,也只能如宴宁一般去人间。我眼神收回来,又觉着自己想得甚是荒唐。 若是离去的好,那便离去罢。 后头我也未去看过宴宁,若是不去看,便还只作他过几日才离去。一日不去看,便一日未离去。 又过几日,我独个儿去冥帝那处尽本分。其实冥界太平得很,也未有什么乱子。我到底是懂了为何冥帝那时候与帝后的事情也能叫从前的神仙记进去,无甚可记,便只得寻些逸史了。 冥帝听我说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未说什么,又瞧得眼神中有些什么意味。 本仙君很本分地没如往常一般迎着对上去。 “没有旁的要说了么,”冥帝垂眼看着我方才递上去的文书,过了一会儿道。 未有旁的神仙在,我低头琢磨了会儿冥帝此话的意思,将往前与扶霖一道闹腾过的缺德事并不缺德事都在脑子里想了一遭,一时捉摸不准冥帝究竟是闻得了什么风声,还是知晓了什么。 “听闻帝君允了宴宁仙君,回凡间当个凡人,”安静了许久,我只好扯出些什么来,便就着脑子里最近的一桩事问了出来,“小仙有些不解,为何帝君会应允此事……” “宴宁记起了往前在凡间的事,再无心在此处,我不必勉强他,故而叫他去了,”冥帝竟是回了我一声,语气也听不出什么。 他说着此话,其实与不说无甚分别。我听闻冥帝这般说,本是未在意的一个说法,又入了脑海。我拱一拱手:“原是如此。” “司簿好似并不意外,宴宁如何会记得往前在凡间的事,”冥帝手里拎着一杆笔,抹了一笔。 我心里惊了一瞬,冥帝何时知晓了此事。我缓了缓,又抬起脑袋。 冥帝抬头看着我,眼神沉甸甸,用意很是明显,是叫本仙君自己交代的意思。 本仙君用了眨一眨眼皮的时间思虑了一遭,等得冥帝将事情扔到脸上,还是自个儿坦白这两个的后果。其实也无甚好想,坦白才可争得宽大处置。若是装傻充愣,才最是不明智。 我先撩开衣摆跪了下去,瞧着冥帝,冷静道:“帝君恕罪。” 冥帝仍看着我,脸色未变得多好,但也未更差。 “小仙为着帮一遭宴宁仙君,才与大殿下寻个借口借了钥匙,与殿下无关,全是小仙一个之意,”我只好又道。 “如何与他无关,”冥帝话音出口。我立时心提了几分,一时着急,本仙君这话说得太拙劣了些,听着有些欲盖弥彰。 “若是他不徇私将那钥匙给你,宴宁可看得到大明镜吗,”冥帝又道,声音沉威。 果真冥帝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6 都知晓了。我后悔莫及,方才该换个说法才是,只顾着惊,未思虑周全。我只得亡羊补牢道:“小仙愿担下一切罪责。殿下是与小仙有些许交情,听了我的说辞,才会借给小仙钥匙。” “那时,你们三个在藏书阁中,皆是因为此事?”冥帝开口,却未追究下去,又提了另一桩。 心跳的声音有些清楚,我咽了咽喉咙,应了声:“是。” “大明镜也非是看不得,书阁顶层虽说不可擅自打开,但看一看大明镜还挂不上什么罪责,”冥帝语气未缓和,只盯着我道,“便是与我说一声,我也可叫你们去看。” 我只低头作一副诚心受教忏悔样子,心里又委实大惊。不曾想冥帝竟如此宽宏大量,这念头比冥界有了日头还要叫我吃惊几分。 “但你知,叫宴宁看那大明镜错在何处么,”冥帝又道。 本仙君刚松一口气,闻此话半口气未顺上来,合着前头说的只是虚言。我心里想着清庙的那一桩事,未说出来,口里只道:“小仙不知。” 冥帝将笔扔在了一旁,眼神又是沉甸甸:“宴宁本是凡间一个凡人,与上任司簿清庙生了情分。神仙与凡人,本是忌讳,却非是因高低之分。神仙岁月极是漫长,凡人却只一世,且两者生活情理全然不同,若是神仙牵扯了凡人,只会乱得三界规则,两处落不得好。” 我默不作声,究竟未忍住问出了口:“清庙神君灰飞,也是因了这仙凡之别吗?” “清庙灰飞,是因为他自己,非是因天条受得责罚,”冥帝踱过我身后,我眼角看见暗色的衣裳下摆,又到我身侧,“你可知宴宁是如何成仙的?凡人修仙极为不易,清庙那时舍了一身修为渡了宴宁脱去了肉/体凡胎,自己形神俱灭。他孤注一掷舍命成全,我便也叫宴宁留在了冥界。如今宴宁既是记起一切,想往赴凡间,我自是不会阻拦。” ……宴宁是叫清庙渡成了神仙,而非是自己修得?我怔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竟是如此。怪不得宴宁记不起自个儿如何成仙,想是清庙叫他忘了。可清庙如此做又是为何呢,只为了与那仙凡有别的天条抗衡吗。 若宴宁不是凡人呢,他与清庙皆是神仙,……还会落得今日局面么。 “本也未有许多苛责,修仙也非是要舍弃七情六欲。但如清庙这般,最后要这般下场,这凡情动得成了劫数,那便不要动得好,”冥帝竟还与我说些解释,叫我惶恐并讶异。 冥帝这般宽宏大量,为何又对自己的儿子那般苛责。我自然不能将此话问出来,想了一想,约莫是爱之深责之切么。 我低眼看着膝盖下的地面,屏了会儿气息,颇为不要命地开了口:“小仙有一言斗胆想问一问帝君。” “何事,”冥帝大约是觉着我要说些什么来与他反驳,又转身过来看着我。 这话说出来,难保不是个提醒。若是冥帝闻得什么,无异于是自个儿招认了。然堵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冲动也好,莽撞也罢,我眼睛看着眼前的虚空,顿了会儿道:“若是宴宁……他本就是个神仙呢,与清庙神君一般……” “若是宴宁成了神仙后,清庙神君也还在,他们……”我未抬头看冥帝,却也觉着一字一句说得甚是艰难,不知他此时是何神色,会否觉得我荒唐违逆,“他们此时生了私情。” “司簿可抬起头来再说一遍,”冥帝的声音辨不出喜怒,不知是不是觉着我太过于胆大包天,只顾着不可思议还未来得及生怒。 “是小仙失言了,帝君恕罪,”我一颗心坠下去,敛了眼神,抬头道。 冥帝的神色仍晦暗难辨。 本仙君今日真是脑子不大好使,接二连三地犯糊涂。都过了许久,也不该这般冲动了罢。 又是久久的安静,我跪在地上,决计不打算再开口说什么。想来是今日挑了个与本仙君八字不合的时候,才处处犯愣。 “司簿与扶霖交情甚好的?”冥帝一语惊人,唬得本仙君脊梁挺直了几分。 这却叫我如何说,未揣测着此话是何意,再冒冒失失开了口,岂不是挖了坑自己跳。我斟酌一番,含糊道:“尚可罢……”为了说明本仙君说得是实话,我不闪不躲地瞧了冥帝的眼神,他仍盯着我,我于是嘴巴不受脑子使唤地道:“也不大好,一般罢……” 天君哎,本仙君都说了些什么出来。 静谧无声,我识趣地没再补充什么。 “司簿今日,是在害怕责难么,”冥帝十分体谅地没接着问下去,转身扔了一句。 否认自是说不得的,冥帝会觉着本仙君不怕责难藐视威严,指不定要怎么发落一番。虽则承认又有些不大符合本仙君的胆识,但好似也无甚更好的回应。我便很是认命地恳切应了声:“是。” 于是本仙君是扫完三个月藏书阁后,又在思齐宫里闭门思过了三个月。 ☆、风露渐沉(一) 打开的窗子缝隙里可瞧见云云翠竹,我一手支着脸,坐在书房的桌子后头,拎着那杆罪魁祸首的笔,望一会儿,又收回来眼神描一笔画。 画已画了三日,画上笼统三片竹叶。 本仙君一日描一片竹叶,三个月过去估摸着可画成一幅翠竹图。 将落了笔勾一道叶线,听得门哐哐响了几声,外头传来云显的声音:“司簿,大殿下来了。” “嗯,知晓了,”我应了声,接着描那道叶线。 外头没了动静,过会儿,云显又道:“司簿,不与大殿下开门么,他在大门外。” 我描完一边,又斜着勾另一边:“你忘记我与你说,帝君叫我闭门思过么。若是开了门,还如何叫做闭门思过。” “那……小仙如何回禀大殿下?”云显又在外头嚷嚷道。 “就这般说,”本仙君想了一想外头那位的反应,其实有几分好奇。 “这……好罢,”云显应了声,听着噔噔噔地去了,还是跑着去的,忒没出息,不给本仙君长脸。 我不紧不慢地将一片叶子的轮廓画出来,又听得了脚步声,云显又在外头道:“司簿,不开门不大好罢,大殿下都过来了。” “我方才不是与你说过,什么叫做闭门思过的吗,”我有些暗自惊奇,扶霖竟然这般消停,只支使个小仙童传话。 外头又没了声响,我提起笔尖将落在线条上,便听得含着笑的声音:“你先下去罢,我看一看你们司簿思过思成了何种模样。” 手抖了一下,险些将一团浓墨沾上去。我赶忙提了笔,又听得云显应了一声“是”。 “门都不愿意与我开了,是觉着在父帝那处受了委屈?”扶霖在外头道。 这有些奇诡的话叫本仙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本仙君一个大男人,何来委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7 屈不委屈一说。我胳膊结结实实抖了下,毛笔尖戳到了面前的纸上,将一团墨点戳到了那三片竹叶上,花了。我盯着那团墨迹,没吭声。 “真的不愿意与我开门?”他又道。 好似本仙君故意与他过不去一样,门只是关着并未上锁,他一推便可开了,还在此装模作样地与本仙君做戏。 “我这句话说完,若是还不愿与我开门,往后便一直呆在此处思过罢,”轻微的两三声敲门声,和着他悠悠然的话音,“自然,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来找司簿了。” 这句话其实不算短,够本仙君从书桌至门前的时间,我一边鄙夷地扯嘴角,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伸手赶在他最后一个字的落音前扒着门缝打开了。 他在门前立着,好整以暇地带笑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脑子里后知后觉,我使个仙术也可叫门打开,本不必自个儿过来的。 “出来,”他站着没动,一副仗势欺人模样。 本仙君威武不能屈,扶着门框没动,实话实说道:“帝君说的闭门思过,自是不能出去的。” 他带些惊奇地看我,又笑道:“真的不出来?” “不可出去,”我真诚地道。 他回头瞥了眼院中,又转过来,点个头,道:“甚好,你在那处站着莫动。” ……我退了一步,又态度良好道:“我此时出去来得及么?” 虽则本仙君及时地表了态,仍是没什么作用。他三步迈进门来,转身将门关上,拉着我的衣领扯过去抵到了门上。 “你又闹什么别扭?”他像是在与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说话,本仙君分明比他大三百年,何况闹别扭这等事本是他做惯了的。 “无事可做,与你开个玩笑,”我靠在门上,眼神示意他可松开我的衣领。 他忽视了本仙君的示意,又道:“我来你这处,还不愿与我开门。我那弟弟过来,你便为他开了。与我说一说,不开大门也是玩笑么。” 我吃了一惊,及时地咬了下嘴唇,没叫那句“你如何知晓的”漏出口去。 “你门口的小仙童告诉我的,”他眉压了几分,笑吟吟道,不知是脑子太好使了还是会读心术。 我悻悻地笑了声:“我倒是忘了此事了,许是有罢。” 云显个吃里扒外的! “……开着窗子的,”我眼疾手快,瞧见他的神色便急忙出口。 扶霖低笑了一声,转头瞥了眼书房一侧的窗子。我也瞧过去,还能瞧见如绿云的竹叶,实在非是本仙君扯谎。 “先放过你,”他松了手,自个儿转身去在个椅子上落了座。 “不与你闹了,”我扯了扯衣领,又整了整:“帝君未为难你罢。” “为难我什么,错处不是叫你一个全顶了么,”他随手端起一个茶盏,捡起盖子看一眼,又厌弃地搁了回去,“但他竟信了你所说,实在叫我意外。” 我走过去扯了桌上那做坏了的画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怎可能信,帝君知晓那日在藏书阁的事,况且我那般说,明眼的都可看出来。帝君其实……还算得上宽宏大量。” 扶霖冷笑了一声,未说什么。 “宴宁回了凡间,说是要去做一个凡人,”我又捡起那团纸,握在手里,“而且清庙那时候,也非是无缘无故灰飞的,是舍弃自己修为渡了宴宁成神仙,这才魂飞魄散。或许不是你我想的那般,但若是他们两个都是神仙,又不知将会是何种局面。” “你去问一问父帝,便知晓了,”他听完我说的话,又迟了会儿,瞧着是随口一说。 我又扔了那团纸:“我问了。” 扶霖讶然地抬头看我,又称赞道:“你确然胆子很大。” “未得着甚么回应罢,”他又道。 “是我一时莽撞,才问出了口,帝君怎可能予个甚么回应。兜兜转转,宴宁还是做回了凡人,清庙这灰飞烟灭,也真不知是什么机缘,造化弄人。”我漫无边际地与他说道。 “如今才过了三日,还有两个多月,真不知你闷在屋子里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他懒散地道。 “二殿下前天过来,问我是否有空,想去看一看北冥的万丈冰雪,”我甚是无聊地又铺开一张纸,将笔尖饱蘸了墨水,又反复在砚台边上抹。 “我这哥哥当得实是不讨好,明明费了心,想去瞧什么景色还是找了你,”扶霖不知瞄见了书架上什么,起身走过去摸索了一卷拿了出来。 本仙君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若是我有个受了伤昏迷还要拿冰水将我泼醒的兄长,定然早已与他拔刀相向,哪里还规规矩矩地守辈分。 “从前与他提过一句,若是离了冥界,可去看北冥的景色,”我解释了两句,又委婉地道,“二殿下年纪还小,他只你这个倚靠了,有时候也不须那般狠心,你明知晓……你去做什么?” 扶霖握着那卷书,慢腾腾绕开桌椅,到一旁伸手合上了那扇露出碧色的窗子,回身道:“关了窗户,就无须担心谁瞧见了。” “……我是说,”我干干一笑,飞快地思索了一番方才究竟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至他甩手将那卷书扔到桌子上,本仙君仍未得要领,只坚持不懈地又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 他欺身过来,轻声道:“只是什么,你同情他还是可怜他,又或者觉着我这个兄长甚是可恶?” 同情与可怜皆无用处,长辞也不大实用。可不可恶的,本仙君不是他弟弟,也不好评断。 我一手撑着书桌边缘,瞟了瞟严丝合缝的门,又扭头看了看我身后桌面上那浓墨厌厌的砚台,预感有些不大好。未等我伸出胳膊去将那倒霉砚台挪个地方,眼前晃了晃,倒霉砚台已磕在了我后背上。那里头尽是墨水,本仙君的衣服! 我手肘撑了把桌面,慌忙想起身,一口气岔在嗓子眼里,没叫我呛出泪来。扶霖压着本仙君的肩膀暂且不说,但他他他耍阴招按在本仙君腰侧且不安分地是想作甚?! “至于么,”我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嘴唇,稳住了声音低声道,“虽然你胆子也很大,但好歹注意些,我如今还是戴罪思过,你存心想与我过不去。” “不吓唬你不知道害怕,那时跑到我那处胡说时怎不见得说与你过不去,”他一副小人嘴脸,又锱铢必较道:“你自己算一算,今日做了哪几件错事。” 还能有什么错事,我握紧了桌子边缘,有些悲愤,最错的便是与他开了门。 “你又……你又不怕……”本仙君一句话也说不利索,听起来像个结巴,索性不再说。我咬了咬牙,努力平了平气息,推着他的肩膀,眼神使劲表示,再这般下去,可是会出事的。 所幸他那好使的脑子仍旧好使,良心发现地松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8 了手。 我有些狼狈地扶了桌子起身,数个吐息方清明如初。后心还觉着一点湿润粘腻,透过衣服甚是不舒服,定是墨水渗透进去了。 扶霖假惺惺地与本仙君整了整衣襟,我心安理得地没推拒,转身伸手捞了那还剩半壁墨的砚台,干净利落地一把拍到了他后背上。 这三个月又过得极快,与那扫藏书阁的三个月不可同比。我整日呆在屋子里,不用去做些什么,便也过去了。 终于得了空闲,正想着与长辞一道去北冥一遭,看一看落雪是否还如我记忆里那样,却又来了事情。 那曾在涂山大半夜里拔鸟毛的魍魉族少族长,煞有介事地说是来冥界拜访了。 ☆、风露渐沉(二) 本仙君记起那魍魉族的少族长,只记起那时被扑了满脸的灰尘落叶,不知晓他此次会不会也来去如风,掀一股子动静。 少族长十分客气,先是递了拜帖,而后言说自己将来冥界拜访一遭。既是颇为正经地递了拜帖,便不能随随便便地对付了,要当做客人。本仙君想了一想少族长那个模样,对他来此拜访的目的倒不是很意外,却有些意外他竟还规规矩矩地递个帖子。 那少族长先是落住在了幽都的一处宫殿里,过了一日,冥帝也很是客气地方为他设了宴。 宴会上几个神仙,扶霖并长辞,还有一些旁的仙家,冥帝并帝后皆未出席。 他还未来,我便瞧着扶霖在一旁微微皱着眉,我挪过去,低了声音道:“你莫不是在为你那妹妹担心罢?” 他瞥了我一眼,淡笑了声:“你觉着是他需要为自个儿担心,还是铃央需要担心。” 前次铃央收了这天真勇敢的少族长送的羽毛扇,却触了霉头,想也知晓此次再见得那少族长,不会有好气。不过她今日并未在席上,便是要给那少族长难堪,也是给不了的。 “那是为何,”我朝着厅门口望了眼,还未有什么身影出现。 “上次你在……”扶霖说到此处,又停下,偏头看了长辞一眼,继而回头道,“上次你我见得他时,你未感觉到么?” 我也顺着看过去,长辞恍然不觉这厢的视线,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华颜站在他身后,转脸瞥了我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本以为那次她被扶霖气了一遭,定是跑到不知何处去了,后头一次去召旻宫时,却又见得她了。华颜对本仙君的态度没了以往那般冷淡,却也没更热情。只说那时长辞受着伤,若是自己走了,也无谁照应,也只能就着这点机会报答。我也未意外,倒觉着她在也好,可惜她跑得不大是时候,不若长辞也不会叫扶霖叫醒。 “感觉到什么,”我一头雾水,将那时在涂山的情景想了想,仍是只能记起那愤怒且不长眼的帝江鸟,及这少族长奇异的来去方式。 “魍魉生性贪婪且阴狠,为着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再正常不过。不过既是存活下来的部族,不为害便也无须计较。且与冥界也和气,无甚过节,倒是不必忌惮,”扶霖也抬眼看了看,又与我道,“我与他也有些浅交,只是……” 他说与魍魉族的少主有些交情,我也记起在涂山时,那少主的姐姐也说常听说扶霖。结识冥界旁的部族,非是什么坏事,我也可懂。他这几句说完,却仍未说明白原因。我只好又道:“你何时学了说话说不囫囵的毛病,要么就说完,要么就一句也莫说。” “你待会儿看罢,算作我瞧错了才好,”他将本仙君胃口吊地七上八下,反而又截了话头。 我刚要谴责一番,便听得门口仙使通报了一声,说是魍魉族的少族长来了。 少族长的头发没再张扬不羁地飘在脑后,脑门上那根赤金的发绳功不可没。他迈进厅去便哈哈大笑,略带些深邃的眉眼映着那肆意的笑容,瞧得很是亲和并天真。他身后也未扬起一阵什么风,不知是不是因为外头没有叶子的缘故。 “少族长来了,”扶霖十分有礼地起身,客客气气地笑,又做个请势。 “殿下太客气了,你我又不是头一次见,不须讲究这些虚礼,叫我淇梁便可,”少族长仍爽朗笑着,又摆了摆手。 他朝我看过来,我便也颔首,心里感叹几分上次还见过面,不过这位铁定是不能认出我来。 扶霖待得那少族长落了座,方坐下道:“今日父帝不在,也无须拘谨,你便自便些,若有招待不周可要多多包涵。” 淇梁少族长又摆一摆手:“小事情小事情,哈哈哈,我说了不必客气的么……” 他笑得很是旁若无人,余音绕梁隐隐回响,一旁的几个仙家也干巴巴地回应笑了几声,显然是不懂有什么可乐成这般模样。 本仙君瞧着这场面,只觉着十分有趣,许久未有这般鲜活气息。 酒过一巡,淇梁十分没遮掩地问了声:“怎的不见铃央帝姬,莫不是知晓我来了,便不好意思了?” 周遭一圈仙家神情各异,眼神拼命地在与旁座的交流,面上还要做一本正经肃然状,委实辛苦。我晃了晃琉璃盏里的酒,心里赞叹这少族长的情真意切。 “舍妹许是有事,一时耽搁了,”扶霖又笑道,我瞧着他眉宇间松了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淇梁没见着铃央,又眼睛一瞧,瞧到了长辞身上。 我随着他看过去,忽而觉着懂了扶霖在担心什么。他见过长辞的,虽则是本仙君扮的,此时说出来难免不会闹些尴尬事。但他应该是不知晓的罢,长辞应该也是不知晓的。 “又见着二殿下了,”淇梁咧了嘴笑,眼睛亮晶晶的,叫我想起,他那时候瞧见那帝江鸟时,也差不多是这个眼神。 长辞颔首微笑,算是回应一声,未说什么。 “那时在涂山,曾与二殿下有一面之缘,此时二殿下好像不大记得一般,”他说了半句,我心虚地低了头琢磨杯子里的酒,觉着不如本仙君的杏花酒清冽。 长辞停了一会儿,不出意料道:“少族长许是记错了,我并未在涂山见过……” “哈哈哈,二殿下贵人多忘事,”淇梁又仰脸大笑,又落落大方地自嘲找台阶下道,“不记得也无妨。只是我那时见得二殿下一面,倒是还未忘怀。” 一时静谧无声,周遭的仙家眼神胶着了一般停在半空,继而纷纷收了回来,突然间都对手中的琉璃盏有了莫大的兴趣,不是拿着端详,便是掩袖饮酒。我喝了一口,酒未喝出味道,先觉着哪里古怪不已。 长辞面色惊愣了一瞬,又回笑看了淇梁一眼。那点笑缓缓落下去,他也突而对面前的酒杯有了兴趣。 这少族长着实不会说话,对着一个心上佳人说还未忘怀也就罢了,这般大庭广众地说,还是对着一个头一次见的男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99 神仙,也无怪那些神仙忍笑忍得辛苦。 “平时与大殿下也有些交情,倒是不曾见过二殿下。二殿下这般风姿,真是看了要叫一般的神仙忘神失魂,”淇梁果真是与众不同,抛开那自挂着便未丢下的笑容不说,说出的话也这般不知分寸。堂堂一个冥界的殿下,叫他夸得像是调戏女子。 长辞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未开口,只是执了酒杯,凑到唇边。 “咳,少族长,莫要只顾着说话,贵客不动杯盏,小神几个可都也不敢动了,”一个蓝袍神仙笑呵呵地道,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神仙也纷纷地笑着附和。 淇梁又端起了琉璃盏,也与众神仙举杯道:“我疏忽了,哈哈哈,各位不须这般客气,自个儿尽兴就是。” 我举杯做个样子,斜着眼角看见一旁扶霖嘴角噙着笑,眼中早已有了冷意。 淇梁仰头喝完了一杯,又拎了酒壶倒了另一杯,席间气氛甚为沉闷,淇梁环视了一圈,又道:“你们怎的都不说话,是我叫各位觉着局促了罢。” “少族长莫在意,小神等平常一板一眼地惯了,倒叫少族长看了笑话,”我开口道,本着不想与他难堪,折衷地没说冥界的神仙规矩惯了。 “正是,还望少族长莫要怪罪,”玄度灵君也在一旁道。 淇梁执了酒杯,又是哈哈一笑,看着长辞竟也未移眼神,喝了几口,又道:“是我的不是了,你们莫要见怪才是。” 我瞧着那少族长的样子,心里头浮个揣测,稍稍想一遭,又叫我觉着震惊不已,仔细想又腹中生些许火气。看长辞那边,华颜拧着眉,焦躁不安地有些显眼。 “王兄,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告一声退,” 长辞起了身,对着扶霖道。 扶霖点了点头:“去罢。” 华颜跟着去了,末了转身剜了淇梁一眼。自然,淇梁并未看见,只面上遗憾瞧着长辞转身而去,又对扶霖道:“莫不是我方才说的话叫二殿下不高兴了,我却是无心。” “他本就那般性子,未有不高兴,还要你见谅,”扶霖又对淇梁笑道。 他话音刚落,便闻得一声娇俏女声,极为灵动地传来:“诶,哥哥这便要走了么,铃央莫不是来晚了,宴已散了罢?” 铃央可想而知未得着甚么回应,长辞看也未看她便径直离去了。铃央嘟了嘟嘴,转头看向这厢,又笑得嫣然,缓步迈了过来。 “铃央帝姬来了,”淇梁又是哈哈哈几声大笑,眼神里满是毛头小子一般满满当当的情意。 想想本仙君之前还觉着他很是天真勇敢,为着讨好姑娘极为卖力。此时瞧见这眼神,又说不上是怎么滋味,如鲠在喉一般,半口酒含着也不大想咽下去。 “少族长这般记挂铃央,叫我受宠若惊,”铃央落了座,又掩着口笑。 本仙君瞧了瞧眼前的宴席,有些想脚底抹油,刚稍稍起了身转个头看扶霖,他便瞥了过来,眼神明明白白,本仙君瞧懂了。 但本仙君着实不想呆下去,管他是不是警告,将身子站直了,方要开口。 “司簿是坐久了不大舒服么,要么换一换位子,正巧长辞腾出一个空位来,”扶霖顺当地示意他身旁的位子,笑得体贴道。 “……殿下好意,我站一站便好了,”我龇牙咧嘴地笑,几欲与他翻个白眼。然那一圈神仙不可忽视,本仙君磨一磨牙,只得又坐了回去。 ☆、风露渐沉(三) 果真是有这么一种心思,自个儿不舒心,也要连累得别人不舒心。本仙君早知晓他心眼缺德,此时也随遇而安。自然,若是不随遇而安也未有别的法子。 “我还当帝姬躲着我,不愿意见我了,方才还与你哥哥说起此事,只说你有事在忙,”淇梁大大咧咧地与铃央道。 “确然有一些事情,耽搁了些时候,少族长莫怪,”铃央向扶霖看一眼,又笑盈盈地对淇梁道。 淇梁又大笑:“帝姬何必如此生分,你赏脸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哪里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铃央又挽了袖子微微地笑,又垂了垂眼睛。 席上的仙家间或地小声与旁边的仙家交谈几句,气氛和热了不少。本仙君无聊得很,杯子里的酒不大好喝,也不想入口。瞧着宴席正酣,也不知几时能结束。 “我敬铃央帝姬一杯,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从铃央落了座,淇梁的眼睛便未移开过,一口牙齿露得齐整,“愿铃央帝姬永远这般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这少族长,也太酸了些,如今哪里有这般夸姑娘的。便是人间那些酸秀才穷书生,见得姑娘时,头一句话也要说,在下与姑娘好似在哪里见过。姑娘再无意,也要叫这一句浪漫的攀谈撩动地起了几分心思,即便是不起心思,也不会生出什么反感。 如他这般,坦诚热烈地说一句,说不好了便会觉着轻浮。说得好了,也未有什么作用。我估摸着这位帝姬,不大能将那华丽丽的羽毛扇子轻易忘却。 “能得少族长谬赞,铃央不敢当,”铃央脸上有些微红,手里一把玲珑团扇挡了挡脸。平心而论,铃央其实相貌不赖,能与摇倾比上一比。此时这么含羞带怯半遮面,莲花不胜凉风一般,颇有些勾魂夺魄之意。 本仙君感叹一遭,转头瞥一眼扶霖。他自铃央来后便懒得开口一般,捏了琉璃盏,一手撑着额头。我看过去时,他凑巧也看我一眼,笑意深了些。本仙君移开目光,又觉着铃央其实也普通得很,老天确实有些眷顾他,连他妹妹都要叫他比下去。 淇梁少族长看起来早已为铃央这倾国倾城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眼睛看着都要痴了。他只顾着痴,便理所当然地未看见铃央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厌烦又转眼不见。 “我没这个荣幸了么,帝姬不愿与我共饮一杯,”淇梁少族长很是真诚地又道,面上的神色仿佛愿意为佳人赴汤蹈火刀山火海。 铃央便只拿着扇子掩口笑:“言重了,既是贵客,铃央怎会不懂礼数。”说罢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便又搁下了。 本仙君瞧着那少族长往嘴里灌酒还不忘看着铃央,也不怕将酒灌到脖子里去。 帝姬喝了酒,淇梁少族长许是觉着有了荣幸,便看着更为高兴,喜气都要冒上眉毛梢儿。这么一喜,自然要趁热打铁地谈下去。许是他觉着容貌已经赞过了,得赞些别的出来,于是本仙君便听见淇梁道:“帝姬手里这把扇子甚是好看。” “是么,”铃央又清脆地回了一声,大眼睛眨了眨。 “当然是,”淇梁又道,眼神有些讨好意味。瞧着像是要做不经意地提,又功夫不到家,不可避免地露了些热切出来,“那帝姬可还收着那把羽扇的罢,虽然颜色亮了些,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0 却也与帝姬极为合衬的。” 本仙君那不为人道的心思又涌上来些。这淇梁自己往霉头上撞,还撞得这般开怀。再看铃央,她缓缓收了笑,瞧着是疑惑,未说什么。 “原来少族长还曾送过舍妹羽扇,未见她拿过。”许久未开口的扶霖在一旁颇为热心地添了声,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本仙君倒是见过,那五颜六色的羽毛扇子,不算难看,只不过只见过一遭,后头再没见铃央拿出来。 “哈哈,大约有些丑,帝姬看不得入眼,惭愧惭愧,”淇梁挠了挠脑袋,又笑。 帝姬可不是看不入眼,还拿着扇子显摆了一遭,只不过显摆得不是时候而已。 “哥哥也在一旁添乱,”铃央未语先笑,手中精致团扇转了转,又对着淇梁道,“该是铃央惭愧了,一时未记起来。我很是喜欢那柄羽扇呢,那般漂亮,倒是不多见,原来是少族长送的么?” “嘿嘿,帝姬喜欢就好,”少族长略带羞涩地笑了。 本仙君胳膊抖了抖,酒水溅出来一些到手背上,我只得搁了酒盏,拭去了。 旁边的仙家时不时两三声交谈,还要伸了耳朵注意着这宴上动静,不容易得很。 “真的是少族长送的么。只不过那上头的羽毛瞧着极为珍稀,我以往都不曾见得那般漂亮的羽毛,少族长费了不少心思罢,”铃央眼睛睁大,既惊且喜的模样。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少族长要脑子犯浑,摆明了谁也拦不着的事。 于是淇梁少族长为倾国倾城的帝姬看得丢了魂儿,浑浑噩噩道:“你喜欢便好,没费什么心思,是在涂山那里有只鸟么,哈哈哈。不用费什么劲儿,用几根羽毛做的,不大能拿得出手。” “涂山是狐族所居,少族长许是记错了罢,”扶霖在一旁含笑,如东风拂柳,“怎会有什么鸟类在。” 瞧瞧,甚么叫做阴暗。真该叫尘悬来见识见识,本仙君多么冤枉。明明那时扶霖与本仙君作壁上观看那少族长拔鸟毛,此时还要做无辜,加油添醋一把。 铃央脸上还带着笑,只是挂的有些僵,闻得此言也看淇梁。 少族长眼瞧着是又叫这一眼看得失了魂,张口便道:“那只……什么什么,叫什么帝江的么,我记得是这个,记不清了。” “涂山确然是有帝江鸟的,少族长不曾记错,”本仙君善良地与他点头补了一句。 “那便是了,”淇梁也点头。 铃央笑靥如花,团扇搭在胳膊上,过了好一会儿道:“原是少族长送的,铃央可真是极为喜欢的。后来虽则不小心弄丢了,但许多日也不能搁下此事,为着此事还叫父帝说了一遭呢。” “诶,丢了便丢了,你喜欢什么别的,我再送就是,”淇梁又表衷心道。 本仙君此时觉着,没脚底抹油也不是那般差,可看一看热闹。 旁边的神仙们酒兴正浓,闻声也互相不动声色地露个你知我知的神情,又应了气氛笑。 “哪里能叫少族长费心呢,铃央却没什么能还人情的,”铃央一手执了团扇,又道。 淇梁少族长便又勇敢几分,开口道:“我送了你东西,没想叫你还的,只指望着你知晓。我想叫你高兴,便好了么,你也能懂我的心思了。” 一时座上又大笑,有活泼的小神仙,连酒嗝都笑了出来。 铃央面上笑却落了下去,团扇半挡了脸,瞧着是恼了。可惜美人当前,少族长热血上头,不大能瞧出来,只咧了嘴笑,怕是觉着铃央是在嗔怪害羞。 也只片刻,铃央又拾了笑,神色好奇地道:“听闻少族长此前有一桩美谈,不知此时如何了?” “美谈?什么美谈,”淇梁愣了神,又问道。 “我听说,少族长曾与魑族的少主有一些美谈么。少族长与他很有情意,便不惜屈尊去请他来你们族中长住,少族长这般深情,我还觉着甚是感怀呢,”铃央语气天真,又歪了脑袋,瞧着只是在感叹。 本仙君听了此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邀一个神仙来做客,算不得什么特别事罢,谈何深情不深情的,难不成对方也是个少主,便格外不同么。 宴上静了静,小声交谈声也停了。 “可莫说此事了,”淇梁又摆了摆手,未哈哈大笑了。 “我那时听得此事,只觉着少族长很是直爽。但少族长既是与魑族的少主互生了情意,往后说话也不能太率性,否则那位少主听见了,可是会不开心的。到时误会了来找铃央麻烦,可怎么办才好,”铃央说得极为淇梁考虑,落落大方深明大义。 她这几句说完,我只回味着那句生了情意,还未悟透彻,便听得淇梁声音有些傲气道:“什么情意,是他不识好歹。我叫他来我族中做客又如何,他跑了不说,还带兵与我族打架,哼,我岂会怕他。” 本仙君听罢,费解地转头瞧了座位旁边的神仙一眼。旁边的玄度灵君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仿佛我该与他心照不宣。 “少族长勇猛,自然是不怕的,”有仙家缓和一般,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知是夸赞,还是什么。 一时又和了几声笑,便只揭过去了。 至席散时,勇猛的淇梁少族长瞧着铃央的眼神仍情意不减,估摸着当是牡丹花下死也心甘情愿。 我磨蹭一会儿,见得淇梁出了宴厅门,又试探地与扶霖道:“这魍魉族的少族长与那魑族的少主,生出了情意?” “你未听过此事?”扶霖瞧了厅门,又转头与我道,“也难怪,是你没来此处之前的事情了。生未生出情意不大好说,只不过确然闹得不小。” 魍魉族的少族长,偶然见得了魑族的少主,色心起了也好,恶向胆边生也罢,总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抢回了族中去。那魑族少主却没依,费了千辛万苦逃了。魑族听得自己少主居然叫抢了,还是另一个比自个儿少主地位大不到哪处去的,哪里肯罢休。于是便又带了兵讨伐泄愤,双方大打出手。只不过实力差不了多少,闹了几场,相邻的部族不堪其扰,又搀合着劝了,这才停息了。 本仙君听了这一桩事,只觉着十分长见识。铃央当着这么多仙家的面说出来,分明是有意瞧淇梁的笑话。但想一想那淇梁少族长的小眼神,一点也未觉着心上人叫自己当众出了丑。 “情之所至,这般风流,”我与扶霖感叹道。 “你说话也这般刻薄,”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声。 我谦虚道:“尚可罢,此乃夸赞。只不过你那帝姬妹妹,不像是绣花枕头,我如今还有些为你担忧。” 厅中仙家已然走得干净了,收拾的仙女还未过来。 “哦,担忧上心便罢了,”他转身在残席边落了座,又瞧着我道,“也亏得我不与你计较。说话愈发不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1 中听,是想叫我教一教你如何说话么。” 我只没理他,忽而想起开头时那为他吊的胃口,又道:“你之前担心的是什么,如今宴罢,我却也还未瞧出来。” “你不是知晓了么,那淇梁甚好颜色,”他眼看是要与我解释一番了,我作真地听着,便听他道,“我怕他瞧上你,把你抢去罢了。” 他又在随口胡言。 本仙君一颗心好比一块石头将要落了地,又撞在树枝上扑腾了一遭卡在了上头。 真不让老子省心。 我万分痛心疾首,愤而拂袖转身离了去。 ☆、风露渐沉(四) 翌日,本仙君寻思着无事,便预备着去冥帝那处一遭。刚收拾了一番,还未出门,云显进来,说是行止宫的仙君来了。 我随意应了声,又将桌上文书捡在手里,出了门。 刚迈进院中,便见得一个身量与本仙君差不了多少的神仙可巧也停住了步子。 “司簿,”神仙拱了拱手,又笑道,“小仙是刚到行止宫的江汜,往后与司簿一道,特来拜会一声。” “不必多礼,”我扯个笑容出来。心里才恍然大悟,方才我听云显那般说一声,竟是还以为是宴宁。 “江汜仙君何时至的,这几日有些忙,也未曾注意,”我又寒暄。原来宴宁已然走了,真如他所说,不知何时走的。我想起他早早地道的那声别,又觉着空寥。 江汜也回我道:“前几日方至的。一时安顿了几日,也未及时来拜会。” “不妨事,”我又道。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怅然,来去更迭,这样悄无声息。再想一想清庙,若是他知晓自个儿违天逆命,到后头却又落了原样,该当凡人的,还是去当了凡人。他拼得这一遭,又是何苦,什么也未落着。 “司簿可是要出去么,”江汜随我走了几步,又问道。 “正要去帝君那处一遭,”我回过神来,回他一声,发觉已出了大门。 江汜应了声,也跟了我走:“我一道去罢。” 从我这处去,本是要绕那花园一遭,我与他未有许多话说,也只闲扯着几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转进那花园里,我忽而记起一事,又与他道:“行止宫里头,说是有扇书阁门是坏的,你可注意些。” “有么,”江汜面上疑惑,又皱眉思索了一番,认真与我道,“我这几日还未发现,多谢司簿提醒。待得回去了我再查看一番。” 也许那扇门真是坏了,也许没有坏。我原也不知道,那门是否真的坏了。 几蓬花开得幽雅,假山照旧曲曲折折嶙峋叠嶂,转过一条路,便见得一个身影,正是昨日宴上的淇梁。他靠着一块假山石,手里攥了一朵红艳艳的花,正仰脸望着天,脸上带着些笑,仿佛自得其乐。 “那位是……,”江汜在我身边也站住了,小声问道。 “是魍魉族的少族长,来此做客的,”我撇脸低声回了他,又揣度着是绕个道,别打扰这位少族长的臆笑,还是打一声招呼。 瞧着这样子,八/九不离十地是在等谁了。 “诶,昨日见过的那个神仙,”谁知未等我想出个结论,淇梁便冲我招了招手。也难为他记性不赖,明明只顾着看姑娘,还能记得见过本仙君。 我笑呵呵地走过去,与他点个头,也道:“少族长。” 江汜仙君也很懂礼貌的瞧着要打一声招呼出来,他刚一拱手,淇梁便十分不见外地拉了我袖子,只没看见还有一个神仙。本仙君被他这么一拉,有些唬,不动声色地抽了袖子,又道:“少族长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不是什么事,”淇梁摆了摆手,又嘿嘿笑了几声,方道,“你们帝姬呢?” 这称呼听着着实别扭。 我迟疑一会儿,道:“我们……,铃央帝姬在她宫里罢,我也不甚清楚。” “在她宫里?”淇梁仿佛不信一般,又道,“她与我约了在此处相见的,现在还没见着影儿。我问一问,她莫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罢。” 果真是在等约。但本仙君又与铃央不熟,且又不在她宫里,如何能知她是不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这许是罢。少族长等帝姬多久了,”我心里有个猜测,又问了一声。 淇梁拈了拈手里耷拉着脑袋的红花,皱眉道:“一个时辰?还是一个半时辰,不到两个时辰罢。” “还不算时候长,”我安抚道。将近两个时辰还未来,若是有了约,哪会耽搁这般久,这少族长果真为一个情字烧昏了脑子。 “确实,”少族长猛地点了点头,“姑娘家么,总爱梳妆打扮的,迟一些时候也不妨事。我就再等一等。” “那少族长先慢慢等着,我们先去了,”我与他拱一拱手,又转身与江汜接着往前头走。 江汜看起来眼中无限疑惑,却拢着衣袖一声没吭,只蹙着眉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我看得只觉十分辛苦,有心想提点一把,便道:“江汜仙君可是有什么疑难?” 江汜又迟疑了好一会儿,瞧得本仙君心有愧疚,这仙君莫不是个板正不好听闲事的,又听得他道:“这魍魉族的少族长,与铃央帝姬,是在幽会么?” 我叫脚下一颗小石子绊了下,又感叹,本仙君想错了,江汜仙君一语惊人,前途无量。我咳了声道:“幽会不大准当,光明正大的么。” “喔,那便是这少族长瞧上铃央帝姬了,两个约了欲要私奔?”江汜仙君压低了声音,全然没有方才的正直气息,兴致勃勃地与我道。 这既无父母婚约在身,又未有哪个强取豪夺,你情我愿的,何来私奔一说。自然,淇梁很是情愿,铃央情愿不情愿便不得而知了。 我只好又善良地与他解释道:“非是私奔。旁人多了说些什么话总是不方便的,单独一起,才好说话不是。” “懂了,”江汜一副顿悟的神情,默了一会儿,又皱了眉道:“照司簿这般说,与幽会没什么两样罢。” ……本仙君有些懊悔,不该与他说这般多。回头再传出去我说铃央帝姬与魍魉族少族长幽会,可是大大地不妙。 “过会儿还要见帝君,闲话适可而止,”我端正地与他道,只望此时说还为时不晚。 “小仙晓得了,”江汜立时神情严肃,方才那股子不正经气息荡然无存。 我走了几步,又转头称赞道:“江汜仙君不可貌相。” “司簿谬赞,”江汜仙君满脸谦虚地回了我一声。 见了冥帝,说的话也无甚新意,我规规矩矩地将该说的话说完,又听得冥帝随意吩咐了两三声,也没什么新意。 正要告退,冥帝忽而又道:“前日宴上未有什么事罢。” “无事,”我瞧着冥帝的神情,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2 觉着他想说的大约不是这事,像是欲要问一问什么,又不大好问出口,这么折衷地说了一声。本仙君便又善解人意地未将那告退的话说出来,等一等他将问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也未见冥帝说什么,一旁江汜又莫名地看了我一眼,许是觉着我与他在此干杵着很是无聊。 难不成是本仙君想错了,我将做个拱手的姿势,便听得冥帝道:“有一些事宜,司簿回头与扶霖说一声,叫他过来一遭。” 我应了一声,瞧着冥帝的神色,竟然有一些……犹豫。 本仙君莫不是瞧错了罢。 “还有事么?”我再看时,冥帝面上神色如常,又看着我道,好似我之前看的是错觉。 “无事了,”我赶忙道,“那小仙便告退了。” 回去时,仍从那花园里过,我低了头只琢磨着冥帝末了那一句是要做些什么,不妨江汜又在我身边悄声道:“那魍魉族少族长还在。” 我一抬头,可不是么,淇梁手里甩着那朵蔫巴花儿,仍靠着那块石头上,正打着哈欠。 “帝姬还未来么,”我与江汜路过,又寒暄一声。 “她若是有事该与我说一声才是,我在此等了大半日,等得有些辛苦,”淇梁撇了撇嘴,又扔了手里那朵花儿。 我未说什么,又道:“少族长耐心甚好,我等很是佩服。” “确实,”江汜面色诚实地也在一旁应和。 “不等了,”淇梁离了那块假山石,又胳膊伸到身后拍了拍衣裳,“昨日宴罢她说的,我倒也忘了问她住在哪里,不若直接去找她就是。你们知晓她在哪里住着么?” 铃央在哪里住着,我却真未注意过,总归是在幽都里。 “不知,少族长可打听打听,”我又回道。 淇梁瞧着很是苦恼,又挥了把衣袖,“我又不想回那行宫里去,麻烦极了。诶,你知晓二殿下在哪里住么?” “……知道?”我猝不及防闻得他转了个弯儿,扎实又惊讶了一下。他莫不是想要去找长辞罢。 “他在哪处,”淇梁眼睛亮了亮,方才的丧气一扫而光。 我瞧了一眼江汜,他迷惑地看我,显然一无所知。我清了清嗓子道:“在……召旻宫。你找二殿下可是有事?” “我既是来拜访的,也该登门拜访一遭才是,”淇梁好似突然间凛然起来。 “少族长客气了,”我虚回了一句,又委婉地道,“只是二殿下一向好清静,近来许是也有事情,不大得空。” 本仙君想得昨日宴上他与长辞说的那寥寥数句,便觉着哪里别扭。此时也说不上什么心思,想拦他一拦。 “嗨,我又不会没眼色打扰,那回头我再去拜访,”淇梁咧着嘴十分不在意地笑。 我也回笑:“少族长若是无事,可去拜访大殿下一遭,他近来很是清闲。” 漫扯了几句,我又回了思齐宫。云显蹲在门口,不知在瞧地上的什么,又抬头看我一眼打个招呼,接着又低了头看。 我也蹲过去,发觉地上有两只小虫子,正歪歪扭扭地爬着。我问云显道:“你可听说过,魍魉族的少族长抢了那魑族少主的事?” 云显停了一会儿,又道:“听过的。据说那魑族少主长得模样好,这才叫那魍魉族少族长瞧上了,抢了回去。” “唔,”我低头看那两只小虫子,面对面地爬过去撞在一处。停了一会儿,那两只小虫子又匆匆忙忙地各自爬,可惜不知是不是辨不清方向,爬了一会儿,又撞在了一处。这般来回了数次,云显在一旁瞧得乐不可支。 “那魑族少主的模样你见过么,”我又问云显道。 云显一边乐一边道:“见过,有一回是什么事情来着,见了一遭。那时出了这事,许多仙子还都想去瞧一瞧那少主什么模样呢,听说后头那少主还被看恼了。” 想一想是飞来横祸,那魑族少主也算倒霉。我拨了拨地上那晕头转向的虫子,又随意道:“你瞧了,觉着如何?” “都是男的么,司簿这却叫我如何说,”云显话音有些好笑。 “你比个什么说一说,”我眼瞧着那为我拨了个头的虫子,又绕了回去。我又道,“比之二殿下呢?” 云显拍了拍大腿,头也没抬道:“那自然是比不上的。那魑族少主虽是能看得过去,远不及二殿下的……”说到此顿住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什么,总之铁定不如二殿下的模样。” “没事多看些书,”我也为他噎得慌,“比大殿下呢?” “自然也比不上了,”云显瞧那虫子瞧得专心致志,仍未抬头。 “所以那魍魉族的少族长,为何没抢大殿下呢,”我正色地道。 云显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小声道:“司簿胆色无边,万一叫大殿下听见这话了,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为什么没抢大殿下,说不定是打不过罢。” “你说的有理,”我点头,也小声道。 ☆、风露渐沉(五) 在门口看了一阵那两只小虫子,我又想起冥帝的吩咐,又站起了身。 “司簿不是刚回来么,又要去哪里?”云显在后头喊。 我没回头,嘘声道:“去问一问大殿下,是不是跟那魍魉族少主打过架。” 见得扶霖,我未与他废话,开门见山地把他爹要见他的话说了。他讶异地看我,又问道:“他有说是因何事么?” “说是有事,但也未说是何事,”我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子,“一口茶水都喝不上了,我可是还记得你去我那处抱怨要喝那苦涩茶水。” “你忘了那晚你来我这处闹腾,把酒喝完了,”他坐在一旁,一点也未有待客的自觉,“我既是不好饮茶,在此处自然也未有茶水。” “我近来也未做过什么忤逆规矩的事情,也能叫他找我一遭,”他说的极为恪守规矩一般,诚诚恳恳的。 我想了想冥帝说那话时的情形,又道:“也许不是什么不好的事罢,帝君吩咐时,还有些难于开口。” “有何难于开口的,他想要如何,还担心我会不听从么,”扶霖此话说的随意。但冥帝其实是他爹,而不是一个毫无干系的冥界之主,“你若说他是怕我为难,那便更不可能了。” “也许是单纯地想与你说一说话,谈一谈心,”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素日里可与帝君有什么交流?我倒是觉着帝君行事也不是不近人情,说不准有什么误会。” “我与他无话可说,”他起身,又拎过一个云纹勒边的翡翠茶壶,“除却正事,眼不见为净,各自清闲,岂不是正好。” 我看着他倒出茶水来,又无奈地将杯子移过去:“此时清闲,说不准往后便不清闲了。你上次去与帝君说话是何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3 时候。” “藏书阁时候,”他顺口道,又提了茶壶与我倒了半杯的茶水,“那次你不是也在么。” “不是这种说话,”我看着那茶水冒出来的烟气,又道,“不谈公事的,说几句闲话。” 他又将那茶壶搁回原处,捏了杯子漫不经心道:“不记得了。你何时也说话这般啰嗦,与你倒了茶水,还堵不住嘴。” 我顺手喝了半口,险些没一口喷出去。本仙君从未喝过如此苦味的茶水,苦得可渗进四肢百骸,舌头根发麻。我缓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咽了下去。 “不好喝?”扶霖杯子凑在唇边,又问我道,神情瞧着不似伪装。 “好喝,”我点了点头,感叹道,“只是有些惊艳,故此慢慢回味。” 他没说什么,瞧着没怀疑,将要喝进去了,又随手搁在了桌上。 “……我未诓你,”我真切地道。 “我知道。只是我不大好茶,虽说你说的好喝,也没有什么兴趣。再如何好喝,也不如你送的杏花酒罢,”扶霖笑吟吟道。 我悻悻地笑,一时忘了又喝了一口,立时脑海清明,精神抖擞。但苦于方才诓他的那几句,只得不出声忍了。 “父帝与母后关系算不上好,但我知晓他其实心里对母后有记挂,可父帝自己看不清,母后也看不清,”他垂眼看着那杯子,声音像是不经意,却又叫我有些惊讶,“母后性情冷淡,又不会去争些什么,有什么事情闷在心里,”说道此处又笑了声,“说起来,长辞与母后性子极像,可惜母后不知是怨自己,还是怨他。但我觉着,许是在怨自己罢。” “是有如此一说,往往最厌弃自己的,其实是自己么,”我听他冷漠地说些自己爹娘的事,心里的想法又不知如何形容,“你看得这般清,也未去劝一劝。” “外头说的话,总不如自己想明白来的透彻,”他始终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带着些事不关己的笑意,“两千年前那时候我没死,也没忘记。过了这么久,即便想填一填中间的沟壑,早已经晚了。我与父帝,有君臣的本分便够了。” 我到底不能感同身受,也只那么说上几句,究竟如何是他自个儿的选择。本仙君也不大想站谁哪边干涉什么。 “顺你的心罢,但此次你还是须得去看一看了,”本仙君吃一堑长一智,将手边茶杯推远了,又扯到旁的话头上道,“来你这之前,倒见着那情深义重的魍魉族少族长。他好似对二殿下,很是仰慕?” “你觉着,那是仰慕?”扶霖听了笑话似地笑了一声,“你在涂山时,不是就见着他什么表现了么,况且昨日宴上,他是如何说的。关了三个月,你闷得脑子这般迟钝?” “你是说,淇梁他对二殿下有什么心思?”我顺他的话头细想了一遭,也觉着不是不可能,“他今日还与我说,想去拜访二殿下一趟。” 扶霖没什么反应。 我又惊讶道:“你不担心,他会对二殿下有什么……” “有什么?我昨日宴上是有些担心,长辞不给他留面子,闹得不好看,”他极为自然地道,“但我那弟弟,本事还可以罢,连饕餮都奈何不了他。你是担心这少族长做什么,如那魑族少主一样,将他抢了?” “……这倒是不曾有,”我摇头否认,又凑近些微笑道,“我也有些好奇,他为何没对你有什么念头,竟还与你有些交情。” “茶水不是极好喝的么,你怎不喝了,”他瞥我一眼,“可见真是把自己闷坏了,净说些不着调的话。” “看来我未说错,”我又笑道。 扶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又与我道:“大约是,他以前被我揍过一次。很久以前的事情,他见了我,说些荒唐话,我便十分没忌惮地打了他一顿。都是小时候的事么,年纪小,打个架很正常的事情。自那以后,他便没在我面前放肆过。” 我听得有趣。但那少族长也是执着得很,这厢吃一遭亏,也一点不影响往后的追求。我又续了一句:“还称得上不打不相识,你下手不轻罢。” “不是没打得他如何么,我有一些印象,只是断胳膊断腿而已,”扶霖又面带嫌弃地将那翡翠茶壶搁了回去。 本仙君回去,夸了一夸云显聪明,云显只摸着脑袋咧着嘴应了,末了问我是如何瞧出来的。我便告诉他是本仙君慧眼如炬,早就看出来,只是今日才与他说明。 云显很开心。这开心持续了一日,到第二日他跑进书房与我通报时,脸上仍挂着笑,且比本仙君夸他时候嘴咧得更大。 “司簿,那魍魉族的少族长,来寻你来了,”云显扶着书房门框,连眼睛都带着笑,笑得眉毛都扬了起来。 他说的时候,我正在修那幅竹子图。三个月画了那一幅,少了三片叶子,不过瞧上去无甚影响。我搁了笔,不可置信道:“你未认错罢,他来我这处做什么。是不是那行止宫里刚来的江汜,你认错了。” 云显又走近些,声音不知何故在兴奋,摇头道:“他自个儿说的,说是魍魉族的少族长,不是我认得。” 淇梁来本仙君这处做什么,我惊疑得很。他当是去铃央那处才是,即便不去铃央那处,去长辞那里也比来本仙君这里可信些。 “你见着他这般高兴?”我将笔放在砚台里,又瞧云显。 云显只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小仙是担心……不是说那少族长有些生猛么,若是他来司簿这处,对司簿意图不轨……” “……”我听他说得愈发荒唐,忙出口打断了,又道,“你开心是因为此事?” “不是!”云显肃然道。 “看大门是不是太闲了些,不如扫几个月院子,活动活动筋骨,你觉着如何?”本仙君设身处地地为云显着想了一番。 云显又赶忙摆手:“不不,不清闲。”说着又清了声嗓子,道,“小仙瞧着那少族长脸上挂着一道口子,还胳膊……不知是不是摔断的,样子有些好笑,小仙这才没忍住笑而已。” 冥界虽没有日头,但也不黑灯瞎火,走路摔一跤,本仙君是万万不信的。 “司簿若是不想见,小仙回绝了他就是,只说司簿有事要忙不得空,”云显又体贴地道。 “不用,既然是客人,见一见也不妨事,回头他觉着冥界的神仙都无礼,便不好了,”我将那幅画晾着,“请他进来罢,我稍后便到。” “是,”云显弯腰应了声,转身走了。 本仙君进得厅里时,淇梁正坐在座椅上,脸颊上头清清楚楚一道口子,右胳膊搁在胸前,暂时未看出来是不是断了。 “小神惶恐,少族长竟是还亲来我这处,”我客气地与他拱手笑。 “昨日见过的,不用多礼,”淇梁刚要抬右胳膊,又龇牙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4 咧嘴,接着抬了左胳膊胡乱摆了摆手。 我与他沏一道茶过来,忍住没把眼睛往他脸上瞅。 虽是模样有些惨,但淇梁的神色倒不怎么难看,反而有些神游,像是有什么高兴事。 瞧着淇梁接过茶饮,我勉力收敛了下语气,只作关切道:“少族长这脸上的伤,是不小心摔倒了么?” ☆、岁岁波澜(一) “我觉着,你们二殿下真是英勇极了,”淇梁仍兀自神往,嘴咧开约莫是牵着脸上的伤口,又嘶了一声,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 我胳膊抖了抖,差点将手里的茶洒了。 难不成淇梁真的去了长辞那处,与他打了一架,又打出交情来了? “这又如何说,”我有心想打听一遭,便只作不知地问了一声,“少族长脸上的伤,是与二殿下切磋过招了?” “没过招,”淇梁听着回味无穷一般,“只是他练剑时候不小心甩脱了手,我反应慢了没躲过去。” 本仙君想了想,上一次见着长辞使剑的时候,还是与那饕餮打斗的时候。他平时在召旻宫练剑,还会甩脱手,约莫与扶霖什么时候能说些真话出来的可信度差不离。这少族长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地去招惹了,好胆识。 “少族长该当心些才是,”我见着他胳膊仍别扭地搁在身前,又道,“莫不是二殿下一时不慎,连少族长胳膊也伤着了?” 淇梁眼中光闪了闪,一瞬而过。他又一边嘴笑,另一边因着那伤口僵着没动,瞧起来竟带了一些恶意,像是不怀好意打着什么阴谋诡计。口里却道:“我与二殿下说些话,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一时用力大了些。” 茶水喷到唇边又被我使劲忍了,呛到了嗓子眼里,本仙君颇为失仪地惊天动地咳了一阵,险些把鼻涕眼泪咳出来。照着淇梁说的想了想,长辞不好意思的样子,本仙君有些坐立难安。真不知是他自己以为的,还是真是那样。 “司簿怎的了,”淇梁终于被我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又道。 “不小心卡在嗓子里一片茶叶而已,”我将茶盏搁到一旁,又咳了数声,方喉咙舒服了,“少族长与二殿下说了何话,竟能叫二殿下有此反应。” 淇梁毫无避讳地直白与我道:“说我在涂山见他一面,便念念不忘,宴上一见,又是神魂颠倒,再一见更是不能自拔。不过他听了很是不好意思,还很是激动,我拉了他一把,他手上力气太大,便是这样了。我说得未有何不可入耳的罢,那些话本上不皆是如此说的么。” 我庆幸自己此时未喝茶水,不若又不能避免要狼狈一遭。我迟了好一会儿未说什么,因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说。 “这些话,少族长不是当与帝姬来说才是么,”我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与他道,“少族长对帝姬情深义重,我等也看在眼里,帝姬也当是极为感动的。” 淇梁瞧着极为认同我的话,一手拍了桌子道:“那是自然,我与你们帝姬自是不必说的。不过嘛,这是两码事,你这位子,瞧得书不少,怎不能懂那般风流么。” “风流?”我一时未反应过来,顺着接了两个字。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淇梁眉飞色舞地与我道,“能长情如许,也能一夜露水,岂不是风雅之至。” 本仙君有些想骂他,想一想也知晓他如何想的这长情与露水。可他究竟将长辞当做了什么,难道真如那魑族少主一般,可为他折辱一遭的。 “若我未会错意的话,少族长是想与二殿下……一夜风流?”我平了语气,“但或许二殿下并不懂这般风流。少族长寻个能懂的,怕是更好些。况且若是帝姬知晓了,少族长于她哥哥存了这般心思,哪里还可与少族长再续长情。” 淇梁神色认真起来,又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回头我问一问铃央如何想。” 我清晰地觉着额头青筋迸裂了出来。这少族长,真是朵奇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一朵奇葩。我平缓地吐息一口气,连他为何来此也未顾得上问,赶紧赶出去才是。 “怎么,你与司簿也有话可说,”厅门口笑吟吟的一声,我转过头去瞧见了扶霖。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本仙君只顾着恼火,未追究为何云显没通报,他便进来了。 淇梁一手扶了把椅子站了起来,嘴边瞧着要咧出笑来,又抽了抽,只得极为别扭地道:“坐了一阵,我倒是也忘了是为何来找你们这司簿了。等我记起来再来一趟罢,不过你来此做什么?” 扶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瞧着淇梁道:“你们两个是说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你脸上又是如何弄的,莫不是司簿无礼打伤你了?” 淇梁面上的那道口子十分立功地叫他立时说出口,我截了话头道:“我岂敢对少族长无礼。殿下来我这处,不知是何事?” “前日忘了与你说,酒没了,所以来你这处取一坛杏花酒,”扶霖略一停顿,也未接着问,接着我的话道。 “诶有好酒,分我一坛如何,”淇梁眼睛亮了亮,看看扶霖,又看看我。 本仙君不胜其烦,只望着他赶快离去了才是,不过一坛酒,没什么小气不可给他的。我应了声:“殿下与少族长在此稍后,等我去取来。” 我转去书房,拎了一瓶酒,走到一半又想起该拎两瓶,但实在不愿再回去取,便先予了淇梁。我先下手为强道:“一时只寻得一坛,少族长是贵客,便先与了少族长,回头再与殿下找。若无事的话,少族长慢走,小神便不送了。” 淇梁笑得龇牙咧嘴地去了。 我转身瞧着桌上那方才为他沏茶的杯子,有心想扔了出去,但杯子是无辜的么,本仙君便又有些犹豫。 “可是他与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怎么看着你这般生气,”扶霖瞧着我道,“他脸上的伤不是你使的坏罢?” 我盯着他奇道:“好端端的,我与他使坏做什么。” “他真个调戏你了?”扶霖眉挑了挑,“难不成你叫他占了什么便宜。” “你料得不差,他是去调戏二殿下了。脸上是二殿下练剑时‘不小心’脱手划着了,胳膊么,是二殿下听了那话不好意思用力过猛了,”我照着原话声情并茂地与他说道,“喔,你未进门来时,他还与我说,想与你那饕餮都奈何不得的弟弟……一夜巫山云雨。” 扶霖脸上难得这般精彩,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张了张口,半天,说了一句:“他倒是很实诚么,还与你说一说。” 本仙君心情像是喝了一口掉进老鼠屎的汤,非要比一比的话,估摸着与我那时在人间被一泡鸟屎砸了差不多。我又道:“你交识别的仙家,也要瞧一瞧德行罢。存了这等心思,一边与你勾肩搭背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5 ,一边想与你弟弟有不堪事。为贪欲昏了脑子,这魍魉族落在他手里,将来也可想而知是什么出息。” “不是什么交识,说了是浅交。但不妨碍时,也不用树些什么敌人。妨碍着了,自会叫他让开,”扶霖笑了一声道,“他们那一族,总是有些不大正常,你也不用这般恼。他存了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长辞的性情,哪里就能得逞了。” “叫你气成这样,你倒也不考虑我如何想,”扶霖过了一会儿,瞥了我一眼,又转身坐下了。 本仙君此时没兴致与他争辩,只也坐下了:“你来我这里,当真是取一坛酒?” “不然呢,”他笑道,“你想着我来找你是作何的?” 什么好端端的话也能叫他说得带些旖旎浮想,然本仙君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没什么惊讶的,更没理会他这话里的调笑意味。 “我本想着得空时与你送去的,”我瞧着桌上的茶盏,又一阵哀愁,这茶盏,到底是丢了好,还是不丢,“你今日来了,书房里的却没了,改日我再挖出一些来,与你送过去。” “也可,”他又善解人意地没作什么难,点头应了。 我瞧着他的表情,问了声:“你见完帝君了?” “看在问的这一声份上,我便不计较你闹什么气了,”他转过头看我,又笑,“见了,其实也未有什么事情。我不知父帝要说些什么,也懒得去想他要说些什么。” “总是说了几句话的罢,难不成你干站着,帝君干坐着,相对无言什么都不说?”我无聊地接了话道。 “说了与没说无甚分别,”扶霖兴致阑珊的样子,“他若是想说什么话,等到此时来说,不觉着太晚了么。都到此时了,难不成他觉着我还是那个不懂事的孩童,我真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你因为帝君说的那些话其实动摇了些罢,”我看着他,认真道,“虽则我不知他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一只胳膊支在我与他中间的桌面上,撑了脸侧,没犹豫地笑着道。 “你若不是因那话心里烦恼,怎会来我这处,”我离得近些,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能缓和一些也好,我也不愿见得你总独个儿撑着。” 细想来,我至冥界之后,其实并未见着冥帝如何为难他。抛却他小时候那幽冥血海的事,此时瞧不出冥帝如何苛刻,但如他所说,过了几千年,实在是太久了。他长这般大,怕是心里也攒着些怨念,只是不曾表现出来。 到底还存着一些儿时的委屈,有时候或者一句话也能化解呢。 我定睛瞧着他,瞧着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颔,凑近脸,也轻声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但你想错了,我未期许过什么,也不在意。毕竟,那些感情都太软弱了些,没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跟师尊大人说,觉得委屈。 师尊大人说,你失恋还是失业了,难道是失贞了? …… 任性地委屈,实在木什么办法,只能解释为,嗯,我又中二病发作了…… ☆、岁岁波澜(二) 我拖了两日,才从东墙根刨出一坛酒来,抹净上头的泥,又仔细擦了盖子边缝里藏着的土,拎着与扶霖送了去。 一路上未见着那少族长,本仙君很是舒心。至了扶霖那里,又扯一些闲话,一时坐了懒于起身。他接了那坛酒,又启了封,倒了两杯出来。 “也不知省着,若是又喝完了,谁来了你怎好拿那些苦茶出来,”我说出口,方觉着不慎多说了什么。 “谁来了,也只得苦茶,”他并未觉着我说漏了嘴,顺手搁下了酒坛,“你可曾见过有客至了先取酒的。” 门口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我转过头去,便看见了大步迈进来的华颜。 她进了门,却又扶着门框没动,脸绷得极紧,还红了眼睛。本仙君瞧着真切,华颜虽然眼睛红了,却并未带泪,先放一放心。但是也有些奇怪,自那一次之后,我便未怎么见过华颜。想来若是她主动来找叫她受气的扶霖,更是不大可能。现在她这模样,我着实想不通。 “华颜姑娘要来饮一杯酒么,”我压下惊讶,玩笑道,“埋了将百年的杏花酿,轻易难得。” 哪知华颜听了我这话,身子忽然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扶霖,咬了咬牙,迈不动腿一般地走了一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再坐不住,站起身惊疑地看华颜,又看扶霖,他皱了眉,搁下酒杯也起了身:“你这是做什么?” 华颜眼睛红得像兔子,柳眉倒竖,分明是气的。她直挺挺地跪着,一字一句道:“我来求殿下,放过二殿下。他哪里碍着殿下的路了,叫殿下非要置他于死地。” 扶霖脸色寒如冰,过了良久,看着华颜道:“他是死了,叫你觉着是我害的?” 这话说得也难听得很,我看他一眼,又对华颜道:“许是什么事情,叫华颜姑娘误会了,不妨说清楚。华颜姑娘先起来再说。” 华颜眼睛眨也没眨,瞪圆了又道:“是误会吗,大殿下与魍魉族的少族长相熟,他是什么禽兽畜生,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说到此处,又伸手指了桌上我刚拎过来的那坛酒,“那是不是杏花酒,难道大殿下不曾给过那少族长?” “我给过他。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说明白了就是,不若我这厢听着也不懂,”我心往下沉,又估摸不出一坛酒能出何事。 扶霖一言未发,冷笑了声,又转身恍若不见似地坐了,再没看华颜。 “是你给的?”华颜不相信似地看着我。 我点了头:“确然是我,华颜姑娘不妨说出来究竟是出了何事。” 华颜紧闭了嘴,又拧着眉朝扶霖看过去,扶霖只如先前那般捏了酒杯慢饮,甚至神色都恢复如常,没有什么反应。 华颜低了头,好久没说话,又扶了把膝盖,站起了身。她看着我,眼眶仍红着,眼里漫上些水,我小小地退了一步。 “那少族长去找二殿下,说是因了唐突的事抱歉,还拿了酒赔罪,”华颜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又哭了出来,我险些要问一问是不是被那少族长非礼了,“二殿下不想理他,他说是诚心赔罪,还说是……是大殿下送了他那酒,二殿下厌烦,就喝了他递的酒……” 我眼皮跳起来,慌道:“酒里放了什么?” 华颜眼泪方才止了,此时瞧着还冷静,只恨恨地道:“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殿下……”我打断她道。 “没有怎么样,我刚好撞见,”华颜吸了声鼻子,又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二殿下昏迷着,我一时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便……与那少族长说我早已与二殿下有了情分,是与他情意相合的。那少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6 族长听了我这般说,便没有如何了。我与二殿下没有什么,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想了这么个法子骗一骗他。” 仿佛一道天雷劈下来,我为这荒唐事震得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他说那酒是我给的,所以长辞也以为是我支使了他,”扶霖笑得阴寒,把玩着手里空空的酒杯,慢声道。 华颜看了扶霖一眼,眼瞅着又要掉些泪出来,又没掉出来。她只朝着我站着,没看扶霖,声音还带些哭后的沙哑,又像是赌气:“方才是我冤枉大殿下了,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扶霖又像是没听见她这话,只歪头看着手里的杯子。 “后头呢,”我又道,没在意那古怪的氛围。 “他走了,”华颜垂了眼睛搓自己的衣角,“二殿下还未醒,幸好没发生什么事。” 这少族长,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自个儿肖想,毕竟先吃了一遭亏,不曾想竟这般肆无忌惮。自然,若发生什么事情,那少族长也会先遭殃。 本仙君一颗心悠悠落了地,又觉着奇怪,为何那少族长会拿出扶霖的名头呢,难不成他还知晓这对儿兄弟的深情厚谊? “你先缓一缓,既是未如何,便也不须害怕,”我掂量着与华颜道,“二殿下若是醒了,叫他莫要冲动,一时气血上头砍了那少族长,也很麻烦。” 华颜默不作声,微微抬头瞥一眼扶霖,又低下头去。 “有些拜访的客人,该拦就拦了。你在召旻宫这般久了,瞧不顺眼的去了一次还要叫去第二次么,”我真诚地与华颜提道,“这禽兽少族长便不用说了,其余无事不登门的,如那很是关心她哥哥的帝姬,不缺她那一点关心,你也省了口水。” “司簿说的是,”华颜应了声,垂头丧气的,末了弯了弯腰,转身去了。 “若是二殿下真与他如何了,真想不出要闹成什么样子,”我瞧着华颜走了,又回身与扶霖感叹,“二殿下想必会一剑劈了他,魍魉族又不会罢休,你……帝君也不会轻轻揭过,如何算,倒霉的都是二殿下。” “你这般聪明,不如算一算淇梁为何要谎称,”扶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里的寒意竟还未落下去。 “你还是因华颜误会了你生气,”我先挤了挤笑,安抚道,“她与你道歉了,你素日极为宽宏大量,也不须与她计较。” 本仙君又在昧着良心说话。 “此事犯不着我气,”扶霖甩手将那酒杯扔到了桌上,“嗒”地一声响,酒杯转个圈儿立住了,“我倒是低估了淇梁,真是好得很,还知道拿我的名头去耍心计。” “是有些奇怪,他竟提了你,好像算准了二殿下会信一般,”我收了笑,与他说道。 扶霖起了身,踱了几步,又在我面前站了:“你去问一问,也许他会告诉你。” 馊主意,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怕我见了那少族长,也忍不住想砍他。你不去与二殿下解释?” “叫我如何说?”扶霖冷声道,“我从前就与他说过改一改轻信的毛病,迟早自受其害。到如今了,还是半点不知改,愚蠢得无可救药。” “要么,过几日也可,华颜回去也会与二殿下说,等他醒了,也能理解,”我再想华颜说的这一桩事,没忍住扶了额头,这都是什么幺蛾子。 我离了他这处,瞧着路径上的石子,想着要不要去长辞那里看一看。猝不及防肩膀上叫拍了一下,我猛一抬头,庆幸自己此时没拎一把刀。 “好巧啊,少族长,”我扯一扯嘴角,预备着下一句便告一声辞。 “确实很巧,”淇梁皱了皱眉,又道,“太无趣了。你们这鬼地方,也没亮堂时候,本就心情差,瞧了这日日黑乎乎的天空,郁闷死了。” 我眼观鼻鼻观心,连笑也懒得挂,道:“少族长如何心情差了?” “我去找二殿下么,本是好事将成了。谁知又冒出个丫头,说是与二殿下有什么什么的,还搂搂抱抱,哭哭啼啼的,破坏兴致,”淇梁皱了眉毛,烦躁地挥了挥手。 ……这小畜生说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地转过脸看他。他竟没遮没掩地与我说了,我慢吞吞伸出胳膊按了按额头的青筋,又慢吞吞地收回来。 千万要镇定,一不小心砍了他,会有大/麻烦。 我心里默念了几声,又出声道:“二殿下竟同意了,瞧着不会罢。” 淇梁又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我也觉着,闹腾起来才有意思。可你们帝姬说暧昧朦胧方有情意,建议我用些什么药啊什么的,不过用了药,二殿下怕是就没了那股子冰冷无情的气质,我本就欣赏他那股子气质。所以换了黄粱果,只会醉不会迷失性情,你觉着如何?” 便是此时天上劈下来荒雷本仙君也不稀奇了。 他究竟脑子缺根筋,还是多了根筋,真他老子的是个奇葩。 “你换得好,”我笑道,“但二殿下肯喝下去么?” “所以说,你们帝姬真是冰雪聪明,”淇梁得意地道,“我眼光好,能瞧中这么聪明的仙子。” 我转头看一旁的几簇绿叶,道:“帝姬如何指点你了?” “铃央说,我若是说那酒是扶霖给的,二殿下必会看在他哥哥的份上给我面子,果真叫她说对了,”淇梁仍在夸赞铃央,“我眼光果然不错。” “少族长眼光好,没瞧错,铃央帝姬与少族长也很是相配,少族长可要努一把力,”我无比真心地与淇梁道。 淇梁笑得极为开怀,道:“对对对,我也这般觉得。” “我便不奉陪了,告辞,”我嘴角往两边扯一扯,对他拱手,不待他说话便转身走路。 这淇梁说将去问一问铃央,便果真去问了铃央。铃央想是也乐得瞧好事,顺水推舟还与他出了主意。 本仙君心中五味陈杂,只望长辞醒来,莫要光明正大地拎着剑去砍他,偷摸着夜里去便好。 ☆、岁岁波澜(三) 我为那少族长震惊过了头,闷着头迈过一道门槛,瞧着院中熟悉的几竿翠竹,发觉已回了自个儿那处。 想了一想,还是不去瞧长辞了。他没醒本仙君去了也没什么事。他若是醒了,本仙君去了也不能如何,总不能安慰他一声,幸好那畜生没把你怎么样。 好端端地,真是祸从天边来。 又过一日,华颜忧心忡忡地绞着衣袖来我这处,说是长辞还未醒,会不会叫那酒毒得狠了,再醒不过来。 “没什么别的东西,黄粱果么,酿烈酒做的,可能放多了一些,”我估摸着与她说道,“不过,过了一日了,还没醒,许是放了千年老黄粱果。” 华颜脸一阵青一阵白地看我,又道:“你如何知晓的?” “很久没见着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7 华颜姑娘了,如今没看不惯我了?”我只与她笑道。若是告诉她,那少族长自个儿将自己做的好事告诉了本仙君,也不知华颜会不会信,再怀疑出什么来,又是啰嗦。 华颜瞪了我一眼,又看着别处:“你早就知道,看我笑话是不是。” 其实本仙君和华颜说这话,多少也有些尴尬,毕竟……本仙君也能理解华颜为何瞧不惯我。她其实还不算小气,能忍着看不惯来找我,想必也很不容易。 “我确实不想看见你,见了你就觉得讨厌,你要是不来冥界多好,”华颜背过身去,本仙君看不见她的表情,从那声音来判断,当是咬牙切齿的,“我特别讨厌你,讨厌到有时候想……”我正仔细听着,华颜声音却又低落下去,换了另一种腔调,“是我昏了头脑。我也想过,自己确然比不上你,你是天界来的神仙,又长得不差,性格也不差。我呢,连个家都没有,身份低微,还是遭嫌弃的。这样一想,只能怪我自个儿。” 华颜一连说了好几个“讨厌”,可见真的是不待见本仙君。 “不是你想的那般,万事都讲究个缘分,”我绞尽脑汁地劝她,一边说一边又觉着奇异,我竟在劝华颜,“何必要在意你族中的眼光呢,究竟是你娘生养了你,而不是他们。你只过得开心快乐便好了么,这样关心你的也放心,与你有恶意的也不能幸灾乐祸。” 华颜听完我的话,久久不语,又冒出一句来:“我其实很羡慕你。……你说的是,缘分是不能强求的。但是我……竟然还存着幻想,还不死心,也是活该。” 扶霖也曾与我说,是他与天意强求。也许他说错了,不是强求呢,我听着华颜说,又走了神,想起这些。 “我一直都有话想问一问你,”华颜忽而转身过来,清澈的眼睛看着我道,“我想不明白,你从未恼过我,也未为难过我,还能好言相向。” “这个……”我笑了笑。华颜上一句说厌烦本仙君,下一句便夸赞本仙君,本仙君有些措手不及。 “究竟是大度呢,还是并不在意呢,”华颜直勾勾地盯着我,“要是我,一定不能忍。还是你觉得我可怜,所以不与我计较。” “我不是同情的意思,”我说了这句,又愣住。我确然没有在此事上同情她,我大度么,或是并不在意? 一阵沉默。 华颜又移开目光:“你……,大殿下是真的喜欢你,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但老是追赶太累了。你心里究竟如何想,是一时感动,还是随遇而安。你别……你懂我说的就好。” 我没说什么。 暂时想不出能回她些什么。再者,与她说些什么也没必要。 “他昨天气消了吗,”华颜两手松开绞着的衣裙,下巴要低到胸前的衣裳上,过了半晌,又吐出一句。 “你不必太在意,他本也不是生你的气,”我迟了一会儿道,华颜大概会觉得我假惺惺。我叹了口气,又道:“你娘亲可找到了吗。我曾想叫尘悬帮一帮忙,但是忘了问一问你娘亲的样子。” 华颜转过身去,声音轻快:“上次……上次我得着她音信嘛,我娘说过不了多久就来接我了。那时候我就能与她见面啦,可不用闷在你们这里了,也瞧不见你们这些讨厌鬼了。” “那确然很好,”我笑道,“你也了了一个心事。” 华颜背着的身子肩膀抖了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意,笑得有些颤抖:“对,我很开心的……我先走了,回去看看二殿下醒了没。” 我应了一声,便看着她一手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华颜走了有一会儿,扶霖便来了,说是有事情,要与我去一趟藏书阁。 我在路上与他说了淇梁自己抖搂出来的那些事,他只听罢一声笑,没怎么吃惊。 “我说什么来着。你问一问,他就说了不是?”扶霖又道。 我又与他感叹一遭:“我也未料到,他这么有想法。” “你妹妹也很有想法,”我又添了一句。 “少一口一个‘你妹妹’的说,你妹妹会做出来这般恶毒算计她哥哥的事情?”扶霖神情不善地斜了我一眼,“我从没觉得我与她有什么关系。想长记性你就只管说。” 我照例又将他的话忽略了一部分,只道:“能叫你夸一句恶毒,也很难得。但此时她敢放肆地这样,往后难保不会更嚣张……” “她不是一直都很嚣张么,”扶霖惊奇地看我。 “……,”我想起了根本问题,“你此时叫我去藏书阁,做什么呢?” “去了便知道了,”他笑道。 本仙君清醒了好几分。 “所以,你叫我仿照铃央的字迹,写一封……表情意的书信?”藏书阁里,我指着面前摊开的一本册子,觉得匪夷所思。那册子上头,是铃央的字迹,批在原本的字行里,可见她确实很好学。 “我不是与你说清楚了么,不单要表情意,还要说一说自己何时愿意,约个婚期。”扶霖颔首,笑吟吟的。 “有些缺德,”我夸奖道,“这事不难罢,你自己使个术法,便成了。叫我来做什么。” “来做共犯,”扶霖说得顺理成章,“你怎么还问这等问题。难道你觉着你还能置身事外?” 我猛然记起来,我在人间记史里也瞧过,那些奸臣们若是看哪个忠臣不顺眼了,也惯用这一招。伪造个什么与敌国私通的书信,一派正直地送到皇帝跟前,忠臣百口莫辩,最后落得凄惨嗟叹下场。 本仙君如今也要做这等事,委实堕落。 虽说铃央与忠直二字沾不上边。 “我若是不……”我瞧了瞧那书册子,垂死挣扎道。 扶霖又慢悠悠截了本仙君的话头:“我非是在问你愿不愿意,你只写了就是,没有别的选择。况且,华颜说的时候,你比我还恼怒,难道不是因为长辞?这时能替他出一出气,你岂不该乐意?” 我干干地笑,捡起那册子看了几眼,又看着他道:“既是共犯,为我磨个墨水,当是可以的罢?” 奸臣笑颜如花地应了,挽了袖子耐心地研一方浓墨。 我提笔蘸了墨汁,又歪脸看一旁的扶霖:“不知如我这般荣幸,能得殿下亲自研墨的能有几个?” “自然只你一个,”他笑意不减。 本仙君脑子里除了狼狈为奸,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 笔尖落到红笺上,顿了顿,我又提了起来:“不大能写下去。我一想到是要写与那小畜生,就有心扔了笔。” “那你换着想一想,当做是写与我的,如何?”扶霖靠在桌旁,没脸没皮道。 “若是一会儿,铃央来了呢,我们可是在这里见过她好几次的,”我又道。 扶霖将那册子与我递地近了些,又道:“今日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8 淇梁邀她出去了,你放心就是。” 我在砚台上抹了抹笔尖,比着册子上铃央的字迹,一横一撇。 开头如何写,本仙君记起摇倾那封书信,便做了参照。 “初始一见,不能忘怀,有缘再见,更为挂心。得赠羽扇,意已窃念……” 表完了情意,便要约个婚期。我又征询一旁清闲的共犯:“婚期定为何时?” “越快越好,你看着写,”他低头看我写的数行字,忽而捏了笔杆,“松手。” 本仙君从善如流地松了手。他良心发现了,打算亲自上阵了,本仙君自然要成全他。 他拎着那杆笔,瞧着红笺上的半纸墨字皱眉。 “我仿的也像,瞧不出来吧?”我不确定地道。他若是再叫我写一遍,我定是不会写的。 “我只是看见,你写的,是在表情意,还这般真情实意。却不是写与我的,”扶霖仍盯着那张纸,“竟是写给那小畜生的,”说着看了我一眼。 “伪造而已,不写得真情实意,怎么叫他相信,”我忽而觉着好笑,他还为这事在意一遭,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不是说当做写与你的么。” 他眯着眼,又笑:“回头再说。” 笔尖落下去,又是行云流水的数行。铃央帝姬便与魍魉族少族长私定了终身。 她的缺德哥哥与本仙君功不可没。 我顺手拿了看,又啧声道:“你自个儿写得也很真情实意,还抱怨我。” 扶霖将笔搁回了砚台,唇边的一抹笑在壁上的灯笼光里生了晕辉:“我也当做写于你的么。” ☆、岁岁波澜(四) “那你打算何时送这封信去?”我顺着字迹看下去。 “将子薄待,十载为期。” “等他回得魍魉族之后,”他离开桌子,又道,“十年会不会久了些?” “十年眨眼一瞬,如何算得上久,”我连连摇头,“也太快了。” “我原本是写着一年,为避免太疾,才添了一笔做十年,你竟还觉得快,”他又探过头来看。 我又将那红笺递给了他:“这一封信,能叫那少族长相信么。且我看着,铃央对他的态度算不得真,作势之意更甚,忽然提婚期,他会否觉着不可信?” “淇梁什么德行,你多虑了,”他拈着那张红笺,“他得了此信,欣喜若狂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想一想铃央对他什么态度。” 如他所说,也有道理,但淇梁难保不会将这事宣扬出来再炫耀一遭。我看着红笺上暧昧好看的颜色,又觉着一纸书信,还是分量太轻。 “要么,你附个什么信物过去,”我又道,“那帝江的羽毛,当是可以。” 他将那红笺折了,又放进一个信封里,迟了好一会儿,抬头与我道:“一张纸是不算什么,可你莫要小看了上头的字。对淇梁来说,心上人句句真心,柔情蜜意,约一约海誓山盟都算不得什么。陷入情中,镜花水月随口戏言都可牵得肝肠寸断。” 我笑起来:“好似你体味过一般。” “那倒是没有,你极少说什么中听话,”他坦荡地道,“偶说一两句,也是瞎折腾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作真。” “自然可当真,字字肺腑,”我笑道。 出了藏书阁,我又念及华颜所说,与扶霖道:“万一二殿下醒来,淇梁还未走,再提剑砍了他,可该如何?” 他不知是不是在走神,我以为是在想对策了,却又听得他道:“砍了便砍了,随他去。” 照我所想,他当是说会拦一拦,不曾想竟然这般通情达理,且一副天塌了都无所谓的神态。我侧目看着他,不留神叫路旁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堪堪稳住了身形。 “淇梁有错在先,倒也够不上搭小命。若是没死,那便无事;若是死了,”他闲适地说着,眼睛瞟到了另一旁的池子,又微微笑起来,走了过去,“若是死了,就随意添个一砖半瓦,叫他够上搭小命的分量。终究已经死了,总不能狡辩什么。” 本仙君虽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要赞一句:“心狠手辣。” 他只背对着我看那水池子,声音带着笑意:“伪造婚书,嫁祸帝姬,可也有你一份。” 那水池子眼熟得很,上头飘了几片浮萍,扶霖蹲身捡了块石头扔进去,亮白的月影便在池面上晃悠起来,一圈圈荡开亮亮的波纹。 我十分有担当道:“我也心狠手辣。” 他又哂笑,一块一块地往池子里扔石头,“咚”地一声沉响,溅起来数个水花,一圈圈涟漪撞上池岸,又消失无形。 “淇梁当然是离得越早越好。若是不出意外,至多不过明日,他便可以回去了,”他抬起手臂,又掷出去一块石头。 我低头看他,他也抬眼看我。 不必细想,定是他又做了什么。 我看着他良久,也蹲在他身旁,语重心长道:“可有遇到过什么是你措手不及算计不了的事情么?” “有,”他未语先笑,眼底的笑意盛了半弧月色,清清楚楚地道,“措手不及之事,譬如你,我未料到长辞去人间取那杆笔,能将你牵扯回来。也未料到,自己能将你看进眼里。至于算计,别事都可算计……” “真心算计不得,你也算计不得。”他未说完,又转过了脸去,听在我耳朵里有些恍惚。 我本是随意调侃之问,未料到他说得这般严肃。我又点头道:“所以我跟你一道算计别人了么。” “那时恰巧过了一场天劫,我以为算是安生渡了。后来,见着你,才知晓原来还未完,”他轻声道。 扶霖极少说什么正经话,这般说下去,本仙君莫名地有些许愧疚。 “阴谋诡计也一道做了,自荐枕席你都嫌弃,还要如何呢,”我笑道。 “咚”地一声,一块石头又溅起来水点子。他扭头,嘴角一点笑意与平常无二,道:“来日方长。” 刚离了那池子没几步,步子行得袅娜的一个仙子便走上前来,她低一低头,开口道:“殿下,魍魉族的青樱公主来访。” 扶霖应了声,那仙子又袅娜地去了。 “魍魉族的公主,莫不是淇梁的姐姐?”我有些印象,实在是因为那时候在涂山,淇梁掀了好几阵妖风,本仙君难以忘却。 “不错,”扶霖点头,又道,“你与我一道去?” “一未先递拜帖,二未先见帝君,三是先报与了你,”我自觉说的不差,“摆明了是要见你,我去可方便么。” 他看着我,话音上挑:“你不去?” 我呵呵笑了几声,道:“去。” 魍魉族公主并未有什么声势,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头。看起来与本仙君料得不差,当不是什么要紧事。 “舍弟近日在此,想是打扰不少罢,”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09 公主客气地道,一双眼睛顾盼生姿,长裙如云迤逦开。 “哪里的话,”扶霖也很是虚伪地客气。我只在一旁看着,觉着他扯话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又有些想笑,想看看他如何说得滴水不漏八面玲珑。 不知我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些。魍魉族公主眼睛朝我看了过来,柳眉微微皱了皱。我弯一弯嘴角,与她颔首。 公主也点一点头,脸色瞧着有些不悦,朱唇微启,又移开了眼睛。 “殿下可得空么,”她又开口道。 地方就在瞻则宫的前厅里,她身边的小丫头闻声极为伶俐地福身,说是先在外头等一等公主。 本仙君本分地垂眼看衣袖上的纹边,把自己当不存在。若我有眼色,此时也当找个借口离了去,留一留这两个在此,说一说什么有空时候才适当说的话。然本仙君确然不想当这有眼色的。 扶霖看我一眼,道:“方才正是在议事么,公主可是有何要紧事?” 一时忘了那公主什么名字,我仔细想了想,仍是没想起来。她又看着我,笑得生甜,道:“想来这位仙君也是有要紧事了。” “扰到公主了,”我歉意地恳切道。 魍魉族公主看着我,眼里也是欣慰,笑得也很欣慰。 “但公主猜得不错,确实是有要紧事,不便之处,还请公主见谅,”我恭恭敬敬地说完,不出意外地瞧着公主眼里的欣慰变作了惊讶,又收回了目光。 她许是没见过本仙君这般厚颜无耻的,一时想不出如何应对,笑了一会儿道:“既是如此,青樱也就不做不懂事扰殿下正事了。我此来,是想带舍弟回去。族中也有许多事情,他却好乱跑,撂了挑子,我便不得不处理,实是麻烦。” “少族长与铃央一道出去了,晨间出去的,此时不知回来了否。公主若是着急,我可带公主去行宫看一看,”扶霖不知中了哪处下怀,说话又带了笑,看的本仙君想拧他的脸,叫他正经说话。 他这样说,公主自然又不能说不着急。我便看着她微微愣了一愣,也回笑道:“也可,那便麻烦殿下了。” 我此时再跟着去,怕是有些过分。况且方才一个两个的都说有要紧事,却还能有功夫去行宫一趟,世风日下啊。 “与我一同去,稍后还有事,”扶霖又道,看着本仙君说得几可作真。 “好罢,”我略微一停,又十分没眼色地应了一声。 至那行宫前,倒也恰巧。刚要问一问行宫门口的仙童,仙童便指了指身后,道:“少族长与帝姬回来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淇梁不远处喊了一声,中气十足。 他姐姐又蹙了蹙眉,没说什么,等到淇梁到跟前了,方道:“回族中有事情,我来知会你一声。” “回去?”淇梁看了铃央一眼,犹犹豫豫地道,“现在便要回去么。” “嗯,有急事的,”魍魉族公主话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 淇梁又看铃央,铃央笑道:“既是有急事,便莫要耽误了。再者,公主都已亲至了,少族长还是早回族中,公主也可放心。” 淇梁他姐姐瞧着铃央也笑:“帝姬说的是,舍弟不省心,想必也给帝姬造了麻烦。” 你来我往一阵寒暄,本仙君只觉无聊。再抬了头看时,淇梁他姐姐已带了淇梁告辞了,只剩下铃央还在。 “哥哥又与司簿一处,”铃央看看扶霖,又看看我道。 “今日出去,想是出游得很开心,”扶霖像是在开玩笑道,“那少族长走了,可莫要不舍才是。” 铃央只笑:“哥哥没一句正经话,不听你乱说了。” 说罢只作嗔恼,也转身走了。 如扶霖所说,淇梁走了,没过明日。 于是,长辞也没能拿剑劈到他。 ☆、岁岁波澜(五) 我不知何时淇梁会收着那一纸叫他欢天喜地的红笺,但想来也就在这几日。 我想着暂时不会有何纷扰事,可与长辞去一遭北冥。我许多年未去过,不知那里是否变样,当不会有何大变化。天界的烟霞灿烂了千百年,也只是每日深浅浓淡不一,光景却依旧。 又几日,我与长辞说了一声,说第二日与他去。他应声好,眼里浮冰化开,有淡淡的光。 冥帝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觉着平时众仙家齐聚的时候不多,当联络一下感情。便一齐召了各个仙家,聚在了临赫殿。 我走着神,未放在心上,只站在一旁。脑中先想了一想第二日时,去北冥的路。 神仙们实在齐全得很,扶霖在,长辞在,帝后与铃央也在。 如我所想,未有谁有事要奏报。到铃央带着那雍容傲矜的笑容站出来时,我仍忆着很多年前,见得北冥万丈雪时的情景。眼角瞥见铃央的身影,没在意。 铃央立在临赫殿中,长长的披帛从臂弯落下。她站定,轻描淡写。然后启唇出言,说,她的二王兄,与召旻宫中的侍女华颜,有了私情。 我听清这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脑中还未有想法,遍体已生寒。到反应过来,已心如万丈雪崩。震惊消去,只余下慌乱,慌得我想扶一把什么来站住。 是了,华颜骗淇梁编的那些话,淇梁怎会不告诉铃央。 头一次,我还与扶霖唏嘘铃央告状时也不知挑众仙家都在的时候,不若可是一桩好戏。如今,她是学会了,冥界众仙家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该如何,我心里飞快地想着,却缠做了乱麻,一点线头也揪不出来。 “华颜亲口告诉了魍魉族的少族长,说,”铃央笑得落落大方,“与哥哥早生情分,情投意合。哥哥如何说呢。” 一旁的仙家反应如何,是惊讶还是窃窃私语,我已经看不到。只能看见长辞跪在地上的身影,他面无表情,眼睛又不知看了哪处。 铃央的话说罢,冥帝早已眼神凌厉地看了他许久,却也未问什么。 迟了好一会儿,长辞开口道:“我与华颜,不曾有私情,半分也不曾有。” 他说这话时,声音清晰,未有激烈,也未颤抖不稳。长辞抬起头看着冥帝,一丝也未躲避。 “哦?哥哥这般笃定,不如叫华颜来,问上一问,是否是她说了那话,”铃央侧头看着长辞,语气温温柔柔,又看向冥帝,“父帝可允吗?” 冥帝没开口直接说个允,铃央当是从他神色中读到了应允,与一旁的仙使道:“请华颜姑娘过来罢。可莫要让哥哥觉得,是我平白地撒谎。” 仙使去了。 我掐着手心,忽然发现,其实我想不出法子救他。 冥帝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即使听着铃央数落罪名时,也未有什么惊色,只是寒意寒得更重了些而已。 我从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0 未如此束手无策。 本就行在刀刃上,何况是这等天降荒雷的罪名。 帝后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来,双手叠在身前,眼中晦暗不明,只看着长辞。站在他身前,却一字未发。 华颜没多久过来,几乎是扑着跪在地上的,她惊慌焦急地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话:“帝君明鉴,我从未与二殿下有私情。” “那你与魍魉族少族长说了何话,可敢说出来么?”铃央笑盈盈地看着华颜道,居高临下,面上还带着一丝睥睨。 “我……我不是……是那少族长妄图对……”华颜看着长辞,张了张口,又急得掉了眼泪。 说什么呢,说少族长妄图对长辞不轨么。 我再清楚不过,位高权重者,最是忌讳不堪事。这等事私下里流传无伤大雅,摆到殿堂上说,事实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即便华颜所说是真,冥帝也只会觉着长辞有辱冥界颜面而已。但若是她不说,那私情便会落了实。说不说,结果都不会改变。 长辞的侧脸仍淡漠着,他不知如何想,却再未辩解什么。 “是什么,”铃央又道 “你可知犯了私情,该如何处置。若是觉着冤了你,说出来就是,不若平白连累了哥哥性命。” 我几乎想笑了,冥帝还未说什么,铃央便擅自提及了性命。但冥帝看上去也不介意铃央这般越俎代庖的行为,只讳莫高深地看着殿中。 华颜脸上泪珠如雨落,她看一眼长辞,又咬牙哽咽道:“我与二殿下什么都没有!是那少族长对二殿下起了不轨之念,还使毒计,我为了叫他离开,才骗他说我与二殿下有情分。可我与二殿下是清白的!” “是么,”铃央好奇道,“可我之前问过魍魉族少族长,他说并未对哥哥无礼呢。照你这样说,哥哥这张脸,倒是比姑娘还能惹是非呢。” “铃央,”高堂上冥帝开了口,轻淡地一声斥。 “是铃央失言了,父帝恕罪,”铃央立时低头道。 我只觉得双手冰冷,想不出法子也好,愚蠢也罢,我不能看着他这般白送了性命。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还可冷静道:“华颜所说,未必不是真。魍魉族少族长性情之名,外界早有传闻,帝君明辨,不可因一面之词冤枉了二殿下。” “小仙也听过那少族长的顽劣之名,”江汜在一旁插了一句,又缩回脖子没吭声了。 “莫非司簿亲眼看见了,否则怎可这般笃定是哥哥冤枉呢,这岂不是在说铃央随意攀诬了,”铃央又看着我道,随即又看向铃央道,“你方才也说,那与哥哥生了情分的话,是你亲口说的,这却不是冤枉你罢?” “你……”华颜红着眼,声音嘶哑,盯着铃央几乎要将牙咬碎。 冥帝除了方才淡斥了铃央一声,便未再说话。 帝后仍站在长辞跟前,她叠在身前的胳膊落在身侧,宽大的裙袖微微动了动,如她说出口的声音一般有些颤:“你告诉我,是如此么?” 上次帝后与长辞说话,恐怕还是那花园里刻薄相对一遭,这一声问不知是不是又叫长辞软了心。 他终于抬起头,刚吐出一个字:“我……” 清脆的一声响,朔令帝后一耳光打了下去。声音响亮得很,一旁个小仙女还哆嗦了一下。 长辞的脸偏到一旁去,久久地一动也未动。 朔令帝后垂下胳膊,手紧攥着袖口,绣了淡云纹的衣袖仍在抖。 华颜在一旁捂着嘴,脸上湿漉漉地粘着头发,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口里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殿下……” 朔令帝后看着长辞,又缓缓地转过了身。 “母后,”长辞转过脸来,眼睛看着朔令帝后的裙摆,轻声开口,“你有没有半刻,也会觉得,我其实……也是你的儿子。” 帝后背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她停了半刻,又朝着殿堂上走去。 长辞仍看着朔令帝后的方向,眼中映出帝后的背影,像是千层高楼坍塌。他面色安静如常,静默着,直直地看着帝后一步一步地背身步上殿堂高台。 我倒吸口气,心里恐乱更甚,再抬头看冥帝的神情。他眼神从帝后身上移开,又落在殿中,仍未有什么情绪。我慌急地看着长辞,一声殿下未出口,他已出声。 “我认,”长辞眼中沉寂,像一潭死水。话音如他初始为自己辩白时,清清晰晰,未有激烈,也未颤抖不稳,“与华颜无关,叫她离开,我便认。” 我一颗心如坠冰窟。 铃央神情有些惊讶,却又道:“哥哥这般袒护华颜了,还说未有干系么。” “究竟有没有干系,重要么。我辩解与不辩解,又会有何不同吗,”长辞缓缓道。 “若是觉得有辱冥界颜面,便换一个说法,都没什么关系,”我以为他情绪失控过度,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可他眼中清明,方才的沉寂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不牵扯别人,我便认。” “同情要博到何时?”冥帝皱着眉看着他,话里带着讽意。 何必呢,要如此对他。即便他这样说,又有谁真的同情他了吗。没有谁问上一声他为何要如此说,只默不作声,好似都通情达理地要成全他。 “殿下!”华颜突然大声地一声,又抬起袖子抹了抹脸颊,声音冷静了许多,“是我连累了你,若是我早早离开,就不会害你到此地步。那时你救我,也是救错了,我未能报得什么恩情,还害了你。” 华颜平稳地说完这些,又扯出个不算好看的笑,继而站起了身,面向着高堂上,“帝君,帝后。我与二殿下之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不是你们想得那般龌龊。我没本事,没有什么好法子辩解,也想不出什么能叫你们相信。可我没有做过的事,不会认的,如何都不会认的。” “你们,其实没有资格做他的父母,”华颜说了这几句胆大包天的话出来,下一瞬便摇摇欲坠。 我看着她的身影吃了一惊。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她是自碎了心魂。 长辞惊骇地揽住她:“为何……” “殿下……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冤枉你。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我早就不该在此处,也活够了……”华颜脸色煞白,深吸了口气,说得断断续续,“可惜,没……” “你母亲还在等你,”长辞打断她的话,“你撑一下,我会救你。” “不……我娘亲她……我……”华颜闭着眼睛,眼角渗出两行泪来,她费力地摇了摇头,又颤着眼皮睁开眼睛,声音似哭似笑,“殿下………快些长大吧…快些长大……快点……到三千岁………” 华颜眼里露出一丝微芒的光,看向了扶霖。话音未落,她已然化了飞灰,连一片线头都未留下。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1 一时殿上齐闻抽气声,冥帝神色微动,眉头皱得深了些。 长辞半晌未动,他低着头,良久,才有些颤抖地放下了空落落的胳膊。 “也至于如此大费周章么。我命如草芥,即便是没有缘由,父帝只说要我一死,我自会跪谢领恩,哪里会不识抬举。华颜还在等她的母亲,你们牵连无辜者便如此心安理得吗?”他站起来身,语气冷漠,面色寒凉地看着冥帝与帝后,“父帝想不出罪名,这番话大逆不道的话,可够我以死赎罪了么。” 我低头看衣摆,心里想起与他所说,明日便可去北冥的事。还有机会吗,我为何不早点带他去呢。从前的空闲时那么多,我为何没有早早地带他去?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冥帝脸色阴沉,话音如淬寒冰。 “知道,”长辞无动于衷,只道,“若是父帝觉着这番话不够,我……” “够了罢,你还要闹到何时?”从一开始便未说过一句话的扶霖此时骤然出声,话沉甸甸的,却又叫他说得漫不经心,“知晓你冤枉委屈,但当着众多仙家的面,岂能这般不懂礼数规矩,任意胡来。” 我忽而发觉冷汗已浸了一身,此时竟觉着扶霖像个救星一般,能叫我莫名其妙地松一口气吐出来。 扶霖看着一旁的铃央,笑了笑。铃央面上有些不自然,又往后退了退。他又看向长辞,声轻语重地道,“还不跪下。” 扶霖声音薄怒,他看着长辞,长辞却没有看他,只淡淡地看着冥帝。他站得很直,比得上我院中的翠竹,好像没有听见扶霖的话。 “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扶霖慢慢道,“别让我动手。” “哥哥……”我离得近,这么一声不可思议的称呼,几不可闻地叫我听见了,带着些仓皇与绝望,他面上带着惨淡的一点笑,像是在请求。 可请求什么呢,请求他袖手旁观,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么。 “跪下。”扶霖恍若未闻,只一字一顿地道。 又是半晌,长辞闭了闭眼睛,终是低头,跪了下去。他眼睛又是一副无神模样,像是周遭的一切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朔令帝后紧紧地盯着他。这次他却没再回看一眼。 “如今这情形,父帝也看见了,众仙家心如明镜,怕是都看在眼里,”扶霖看着冥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带着恰如其分的一点恭敬,“华颜若说是畏罪,便太荒唐了些。” 玄度灵君忽而站出来,拱手低头道:“小仙确然也觉得……许是有什么误解。” “既是已失了一个性命,还是莫要再追究了,”身后不知哪个神仙又出声道。 我看着膝下的地面,疲累无比。又像在冬月雨里透骨淋了一遭,只心里浸着寒意,说不清楚是什么翻涌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冥帝扫了一圈底下纷纷开口的仙家,又看向扶霖道:“若是叫你说,倒是觉得该如何?” 扶霖嘴边有微微的笑,我仰头斜看过去,像个嘲讽。他带着这嘲讽的笑意,道:“他惘视威严,确然该惩治,要么关入归墟思过几百年,要么便逐出冥界去,父帝以为如何?” 刚说罢,一旁又有仙家开了口,声音带了叹息道:“不须这般严重罢。二殿下一时失言,也可理解。” 我却模模糊糊觉着,这哪里算得上严重。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他所想,不过是早日离了冥界,如今若真是被逐出去,倒是天大的好事一件。即便是去归墟里思过,除了黑了些,比呆在这里好上许多。 冥帝不知是不是知晓这些心思,却没提那说逐出冥界的话,只随意地说了声:“那便去归墟罢,两百年之期。” “无事便都退了罢,”冥帝又起身,一挥衣袖转身而去。 众仙家纷纷而去。 铃央怜悯地看长辞一眼,也拖着裙摆离了去。 一时离得清净了,四面八方的冷意都涌过来似的。 长辞仍跪在一边。扶霖立在一旁。 我忽然就想起,我刚到冥界时,临赫殿中也是我与他们两个。 那时,长辞在殿中跪了三日,扶霖半身血迹,刚过他的天劫。我懵懂不知地撞了进来。扶霖路都走不稳,却又不叫长辞搀扶,才第一次见,就敢说叫我背他。后来我却也未真的背他,只扶着他回了瞻则宫,又不知长辞如何独自回的。 不过是几百年,所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只能做得这些了,”扶霖忽然蹲身,对长辞笑道,“归墟里凄凉,不要怪我。” 我听着这一句,觉得耳熟。又下意识觉着,长辞当是会说,扶霖不该救他。 静了很久,长辞却也笑了,映着眉目笑得惊心,他轻声地出我意料道:“好。” “还不起来,再不起来,怕是须要我背你回去了,”我闻着戏谑般的声音,看着扶霖站起来,朝我伸出一只胳膊。 我便也伸了手,握住他的手心,借力起了身。 腿上没什么感觉,到他托住我胳膊扶了一把,我才恍觉自己踉跄了一步。 “这般弱不禁风,”他又没说什么好话,只是在笑话本仙君。 “只是有些困,”我只掀了掀嘴角,不想大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嗯,”他嘴边笑着,又淡下去,如云似雾模糊可辨的一点伤色,“回去睡一觉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抽纸巾,扔了半篓纸巾团 虽然提前吃了芝士,依然透心凉的酸爽 我我我不行了,我也要去睡一觉,谁也别拦我/(ㄒoㄒ)/~~ ☆、到底意难平(一) 我回了思齐宫,入眼又瞧见了那几竿竹子。叶叶依偎,凸碧竹节的竿身生得挺拔青翠。走近了看时,数竿新竹又已生,绿褐色的叶皮到我膝盖处那么高。我拉过一支,眼睛落了实处看时,手上已差点把那嫩芽拽断。 我松了手,又回书房看那些或是无聊或是有趣的记册。一页页地看下去,也未走神。我做完平常会做的那些事情,到了晚时,又提过一盏灯笼回寝屋。廊下穿堂风单薄,灯笼中烛火数个忽忽闪闪,摇摆数下,又平稳如初。 推了门,吹了灯笼,至到榻上时,心里的酸凉才迟钝地浸透出来。 眼前黑漆抹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睁着眼睛,白日里临赫殿中字字句句,皆在此时挤进脑海里,此起彼伏,声声余音。我一遍一遍地顺着开头往后头想,从我那走神的念头起,到就着扶霖伸出的手站起身。 不过两三日前,华颜还曾站在我这处,问我长辞是不是不会再醒过来。又说,很是羡慕本仙君。说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见她牵肠挂肚的娘亲。 我问了一句,不知她母亲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想起,她还未告诉我。 我翻个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2 身,长辞那望着帝后背影的样子又入了眼前。 再细想一遭,铃央站出来声声指控时,他爹从未问过他,究竟是如何情况,也未问过他是不是当真,更未问过他解释。也许他说得不错,罪名是什么真的不要紧,只需要个缘由就好了。 与我的命数牵连,与他并没有什么分担。我甚至不知如何救他。 将胳膊枕在脑袋下,我默算了一下,不到两百年,便至他三千岁了。那时他便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终日不见日头的地方。 归墟里凄凉,可也不会有谁去平白地找他麻烦,不会祸从天边来。 我没有睡意,这样闭着眼睛没头苍蝇一般胡想,也平稳地会了周公。 一夜无梦,如往常的时辰一样醒了过来。我起身点起灯架上的烛火,潦草地想了一想,今日当是无事,复又落身躺下。 仍是不困,但闭着眼睛便可睡过去。 北冥冰天雪地,满目净白。 细细碎碎的雪花如棉絮,静悄悄地落。我伸手,一小撮雪花落在手心,又极快地化去,变作透明的水渍。 转头见得扶霖,红衣外衫,眉眼在落雪里氤氲,说不出的艳色。我望过去,觉得顺理成章。他看着我,天地静谧,唇边的笑意叫飞雪都停滞。 再望一眼,原来长辞在,华颜也在。 我心里稳妥地不得了,甚至觉得自己大笑起来。 白日里原来皆是虚惊。 我终得带长辞来了北冥。只是不知道为何扶霖和华颜也在,但也算情意中。那时去南海,也是我与扶霖两个,后来成了四个。 北冥与我印象里无甚差别,半个雪峰都未挪过地儿。千丈水瀑从笼在云雾中不可见的山峰泄下,落地一个不见边际的深潭,溅起碎玉晶莹的水花。水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大大小小的冰块漂在水面上,被水流冲得碰撞在一起,又散开。 这么大的一个水瀑,落下来,半点声响不闻,静悄悄的。 华颜蹲在潭边伸手拨那水,淡绿色的衣衫映着白雪,各不相干。她像是不怕冷,只伸手搅动着,又转头睁大眼睛道:“这水竟是热的,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怎可能是热的,又不是温泉,何况还是在这终年飘雪结冰的地方。 “水面上有冰,怎可能是热的,”长辞在一旁笑道。 华颜却又摇头,坚持地道:“真的是热的,很暖和的。你们要不要来看一看?” “我许久以前也来过,与如今所见无二,想不到过了有千年,这里还可一丝不变,”我转头与扶霖感叹。 他仰头看那水瀑,本性难移道:“你是忘了那时所见,才以为没有变罢。” 我不与他辩,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手抚了他朱色衣领的边,又道:“平日及少见你着红色,倒像是娶亲。” “你又忘了,那时在藏书阁中与你约的婚期,”他抬了眼梢轻笑。 听他说时,有些许的荒诞,自己隐隐约约想起是有这么一档子事,竟又觉得确是如此。 沿着水潭走了半圈,赫然一树桃花从峭壁上倒下来,只一枝垂在水面上,花朵粉粉簇簇,临水照花之景,煞是可爱。 在一旁驻了足,华颜瞧见那枝桃花,又忽而要扶霖为她折来。 与美人折花这等事,本是风流。但本仙君听了,有些不大乐意。扶霖只在一旁缓笑,却未有应的意思。长辞打圆场说可帮她取来,华颜又不依,只说想叫扶霖为她折。 “不若我去帮华颜姑娘折来,如何?”我觉着这小丫头记忆里倒是不曾这样任性过。 华颜却又道:“你长长久久地与他在一起,还要因我讨一枝花醋味。我又不做他想,只一枝花便可了,又不会与你抢。我看了他这般久,也累了。可是你瞧,他多狠心无情呀,一枝花而已,也不愿意摘给我。我怎会觉得他好呢。” 戛然而止,华颜说罢这句话,我蓦然睁开了眼睛。 恍如隔世。 烛火在天花板上有淡淡的影子,我依稀看出是那灯架的细长影。我瞧出那个影子,心跳了数声,觉着血流到身体角落里。那股酸沉方姗姗来迟地侵入了四肢百骸。 还是个梦啊。 “醒了,”一旁轻沉的声音,我转头看过去,瞧见扶霖正坐在床榻边,低头看我。 “你何时来的,”我不甚意外,只不经脑子地这么说了一句。 “没多久,你莫不是从昨日回来,便一直睡到现在罢,”他又笑道。 我盯着他的眼睛,道:“不是。只是刚刚做了一个梦,做的有些久。” “什么梦,”他接了一句。 我没说话,看着他的脸,梦里那可欺桃花的笑颜还历历在目。 我伸手攥了他的衣襟拉了下来,触到唇边恍惚清和的气息,我张口咬在了他下唇上,牙齿嗑在柔软的唇瓣上,本能地力道没轻没重。他握住我的手腕拿开来按在榻上,瞬息纠缠,又退开。 “你做的梦?”他挑眉,又抬手轻轻擦了下唇渗出的一点血迹。 “不是,”我起了身,摇头道。 “那是梦见了什么,”他侧脸看我。 我笑道:“梦见了你一身红衣,言辞凿凿,说与我早约婚期,说是要嫁与我。” 他看着我,唇边笑漫上眼睛,像是无奈地笑了声:“那你一定是记反了,当是你嫁与我才是。” “梦见与二殿下去北冥,我问他是不是北冥如他所想一般,他很高兴地说是,”我靠在床头,又接着与他道,“还梦见华颜,华颜说你不解风情,铁石心肠,一枝花也不愿意与她取来。” 我说罢,瞧着天花板上那团影子道:“我也觉着,我也很得上天眷顾。” “心只那么一块,分出去了,便没了,”扶霖过了一阵,才出声道,“我知她死得冤枉。” “再等些时候,”他又道。 “我昨日才觉得,我也很没本事,”我漫无边际地与他道,“倘有一日,换做了你我,我怕是也救不了你的。说不准也只能如华颜一般,先抛了性命,吓唬吓唬帝君,还能有些用。” 他低笑了一声,听得已有些凉。他伸手拧过我的下巴,欺身道:“你若是敢那样做,我定会先一步,叫你后悔。究竟我心狠手辣,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许久不曾提起这样的话,不知如今是不是兔死狐悲。想一想,若是临赫殿上,换做我与他,原来真的是无计可施。只不过,长辞是冤枉,我与他,却一点都不冤枉。 “也许要好一些,帝君会听你说几句。二殿下说什么,帝君都不会听的,”我与他分析地道,又补充一句,“自然,二殿下也没说什么。” 扶霖好似又生了怒气,他手上力气很大,压着火一般与我道:“你是做了个胡梦,脑子也糊涂了么。即便到那一日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3 ,大不了,与我一道化成一把灰,还能怎么样。别自以为是地想一些烂点子,我说了会叫你后悔,便说到做到。” “我只不过顺着胡梦想了想,”我说得不大利索,“虽然暂时没想得如何,但也不至于想那么个法子。我惜命得很,也识时务,不大想与你对立,落得什么生不如死的凄惨下场。” 化一道飞灰,容易得很。 可我不想叫他也丢了小命。 到底意难平。 屋里默了很久,扶霖瞥开眼,又毫不掩饰地与我道:“过十年,且看会如何。铃央嫁与不嫁,都是好事。余下的,昨日你也看见了。我虽从未与父帝有什么情谊,但顺了他心意,做个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想与自己一个诚心后悔心安理得的机会,我便给他。” 我应了声,又道:“若是不想,也不必勉强自己。” 我未觉得多心寒。本就如此,一因一果。冥帝对长辞半分情面没有,怕是瞧着他真如一个什么草芥飞虫,死不足惜。 我所想即便是错,但也忘不了临赫殿中长辞那静默的身影。 一边薄情寡义,一边还要为自己的错处要个冰释前嫌的温情。哪有这般的如意事。 ☆、到底意难平(二) 又过几日时,一个老头满脸凝重地来找了扶霖。 老头身披着五颜六色看得眼花缭乱的一个大氅,手里攥着一根木头棍子,弯弯绕绕几片绿叶子随着他步子颤悠。他眉毛垮在眼睛上,脸色如苦瓜,未语先叹,看得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将那一对稀疏的眉毛抖下来。 “阁下是……”扶霖看老头一眼,便出声问。 老头是那时于都广野见得孔雀族的族长,本仙君都认了出来,也不知扶霖是懒于想还是故作不知。 “老夫是孔雀族的族长乌巷,曾与殿下在都广野见过一面,”乌巷胡子抖了抖,吐出来也是严肃的一句。 扶霖与他颔首:“失礼。不知乌巷族长贵客登门,有何要事?” 与那时魍魉族的公主一样,乌巷并未大张旗鼓,只是独身一个。 “华颜可在殿下这里吗,”乌巷移开脸又捋胡子,十分难以开口一般。 “华颜姑娘不是已不在族中了么,乌巷族长此时找她是因何?”华颜临死的那一眼浮现出来,我按捺下,又稳了语气道。 乌巷攥着棍子转了半圈,又转回来,长叹一声:“说来惭愧,老夫愚昧。前日里西天孔雀大明王降临,偶问……其他族类,老夫方知如华颜那般的,其实是族里许久前一支稀有族类,且是孔雀一族的首领,华颜当为我族的少主……” 扶霖看了乌巷好一会儿,笑得生懒,道:“族长是说,本为族长赶出领地的华颜,其实是你们一族的少主,还说不定该在族长的位子上?” 乌巷族长又长叹一声,眉毛往下掉了掉:“……是如此说。” 真是啼笑皆非,就差了几日而已。华颜原是孔雀族的少主,若她闻得这消息,又不知作何感想。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老夫想到曾见过华颜与殿下一起,且殿下曾说华颜与二殿下是好友。故而斗胆相扰,不知她此时可否还在冥界?”乌巷又道,“原本是老夫愚昧,叫华颜在外头白白受了苦。如今她若是回来,我便是将这族长的位子让与她或是负荆请罪都可。她想是意不能平,还要二殿下给老夫几分薄面,劝说几句,老夫感激不尽。” 这族长倒是知错便改,态度良好。可哪还有给他改的机会。 “华颜的母亲呢?”扶霖背过身,却提了另一声。 乌巷面色更难看了些。 扶霖又转身看他,脸上笑意收了,淡声道:“前些时候,华颜曾说她母亲将来寻她了。族长既是有迎回你们少主之意,那她的母亲,也不至于不闻不问吧。” “是老夫的罪孽,”乌巷手中棍子上的绿叶抖得愈发勤快,又颤颤巍巍道,“华颜的母亲久在外头寻她,一日终回得族中,不知受了什么伤,不治而亡了。” “你是说,华颜的母亲早就……”我失声,又闭了嘴。 华颜的母亲早就不在了,那她前几日与我说,她母亲将来接她走…… “族长繁忙,族中少个把人这等小事,自然照顾不到,”扶霖轻慢地笑了一声,“我倒是还须与族长请一声罪。族长来得太巧了些。数日前,华颜被污蔑了个罪名,她为着与我弟弟证个身名清白,在临赫殿上当着冥界众仙家与父帝的面碎了心魂,没救得了她。” 乌巷两条将要抖落的眉毛一下抬得老高,堆在皱纹里的眼睛又露了狠光,厉声道:“……事关我一族,殿下还是莫要与我开玩笑。” “这种事,族长如何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扶霖丝毫没叫乌巷的气势压下去,他仍带着那轻慢的笑意,“不若族长去问一问铃央,她在殿中数落罪名时,是不是想与族长一族过不去?” 乌巷两条眉又落下去,盯着扶霖,又冷笑道:“铃央帝姬是殿下的妹妹,殿下倒是大义灭亲。” 扶霖慢悠悠地移开眼睛,踱了两步,又回头道:“许是父帝教得好,传下来这么一个大义灭亲的好习俗。舍妹在临赫殿中,指认她的哥哥与贵族少主生了私情,哦,那时她也不知晓不晓得华颜是族长族中的少主,只说华颜身为召旻宫的侍女与她哥哥生了私情,事关性命。华颜被逼的走投无路,只得以死证了清白。族长听到这些,是不是觉着我这大义灭亲还逊色一筹?” “欺人太甚!”乌巷重重地顿了一顿手中棍子,怒喝一声,“岂有此理!我一族少主,竟被你们生生害死,我定去找帝君讨个说法。” “那时在都广野中,与族长见过的,原来如此眼熟,”我与他拱一拱手,“想来那时族长还不知华颜姑娘是少主,否则当是不至于撵她出来,到无处容身的地步。” “哼!”乌巷鼻孔出气看也没看我,拄着那根棍子脚下生风地走了出去。 “他此时去,恐会失了几分理,”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与扶霖道。 “失便失罢,即便他理直气壮,铃央也不会与华颜偿了命,”扶霖又道。 乌巷果真握着他那根棍子,面如阴霾地步上了临赫殿。 “老夫前来问帝君讨要一个说法。听闻不久前,我族的少主被污蔑清白,自绝于帝君这殿中,可是属实?”乌巷个头不高,好歹有一族族长的气势,站在殿中央,很是威风。 我扫了一圈殿中,神仙不如那日的齐全,但也七七八八。 所谓因果报应,除却憾恨些,来得还算不得晚。 “族长远道而来,本该招待相迎,”冥帝面上有疑色,又道,“但不知族长所说少主……” “我族少主名华颜,与冥界二殿下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4 是好友。我本是将迎少主回去,谁知竟听说少主被铃央帝姬污蔑害了性命,还望帝君还老夫一个公道,”难为乌巷一大把年纪,嗓门还这般响亮。 冥帝眉头刚皱,乌巷又道:“此事帝君难道不该叫帝姬过来与老夫解释一遭么,也免得说老夫冤枉了帝姬。” 多么熟悉的话。 那一日铃央也是这般说,逼得华颜有苦说不出。 真是老狐狸,本仙君此时很不厚道地想叫这老狐狸也逼得铃央想不开一遭。一了百了。 铃央见得乌巷,面上未见动静,极是懂礼地先弯一弯身,又道:“不知父帝叫铃央来何事?” “帝姬来得好,老夫有一事讨教。那日我族少主华颜死在这殿中,可是因了帝姬一句私情之言?”乌巷将比他个头还高的木棍子拄在身侧,看着铃央没怎么客气道。 “不知这位是……”铃央不见惊慌,顿了一会儿,看一眼乌巷,又看冥帝。 冥帝此刻倒瞧着动了怒,究竟人家找上门来了,丢脸不说,想必怎么收拾也很为难。 “老夫是孔雀一族的族长,我族厚望尽寄于少主一身,还望帝姬解惑,缘何污蔑我族少主,逼她没了性命。”乌巷又厉声道。 “族长不须情急,我自当给族长一个交代,”冥帝起身,不缓不急地道。 铃央脸色白了些,但口里说话音半点不颤:“何有我冤枉贵族少主一说。我那日所说,是哥哥宫中的侍女华颜,却不是孔雀族的公主,族长莫要辨识错了才是。” “哼,说的不错。老夫已说过,我族少主与二殿下关系极好,乃是至交好友,且从前见过少主与大殿下一处,难不成是我错认吗?”乌巷老头一股死猪不怕滚水烫豁出去老脸的样子,即便与个姑娘家争辩,也气势愈发盛烈。 “非是族长错认,儿臣确与华颜少主见过族长。”扶霖微微低了眼睛,又对着冥帝道。 冥帝紧闭着嘴,又道:“铃央,究竟是如何,与族长说清楚。” 我在一旁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却不知那老头嘴皮子这般好,却不知铃央还能如何狡辩。 “我只说是召旻宫中的侍女与哥哥生了私情,又未说是少主,我怎知她是少主……”铃央语气散落,看着扶霖,面上终于有了慌乱之色。 “帝姬这又如何说的。即便我族少主与二殿下真的生了情分,又如何,难道配不上二殿下么,私情一词实是侮辱,”乌巷又冷哼一声。 铃央睁大眼睛看着乌巷,不知她有未有棋逢对手的欣慰。但她脸上又溢出泪来,瞧着也不算喜极而泣。 “我……我不知实情,铃央知错,”铃央扑通一声态度良好地跪了下去,又仰头看着冥帝,句句带泪,“华颜她却也未说她是孔雀族的少主,我自然将她当做宫中的侍女,否则怎还可能误会这一回。” “帝君深明大义,还望秉公与我死不瞑目的少主一个交代。帝姬尊贵,我族少主也非是卑贱,既是由帝姬而起,帝君便莫要顾念私情,否则老夫当合族头破血流,也要为死去的少主讨个公道,”乌巷字句铿锵。 华颜都化了飞灰,哪来的目可瞑。 此时义正辞严了,那时赶她时,倒瞧不出有这么一股忠心耿耿铁血丹心的模样。但碍于眼下状况,本仙君拆不得台。 铃央有些发抖,却跪得还没不成样子,她又道:“父帝明鉴,是铃央之错。即便我不知她是孔雀族的少主,也确实该罚,铃央心甘情愿,不会有怨。” 周遭的仙家大概还未从数日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此时瞧着这陡然又变的一出,只袖手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扶霖虚虚地笑,目光落在铃央身上,又移开。 乌巷凛然抱拳,又道:“那便请帝君……” “族长稍待,”冥帝慢步下了高堂,眼神锐利,道,“不知族中少主,为何会在我冥界,且做了侍女。族长难道不知此事?” 本仙君有些气馁。 老狐狸究竟是修炼火候不够,想来他之前连扶霖都镇不住,何况是他爹。 乌巷眼睛边的皱纹绷直数条,又道:“帝君的意思是……” “华颜既是一族少主,想必族长若是知晓,也不会叫她如此屈尊。况且那日时,华颜却不曾提过此事,小女会误解,也是情有可原,我说得可对?”冥帝神色仍不好看,但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 乌巷一双眉毛落在眼睛上头,皱纹又挤在一起,道:“帝君言之有理,但我族少主确实因了帝姬之言失了性命……”他止住话,只看着冥帝。 “铃央有错,自当处置,”冥帝又背身向高堂去,经过铃央身边,停下道,“那便去人间一处轮回,生老病死之苦,也算与族长一个交代。” 乌巷老头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他自个儿思虑不周,又说不得什么。只得黑着脸说了声多谢帝君,便又拄着棍子离了去。 ☆、到底意难平(三) 铃央去了人间,那造的婚约便也耽搁了。中途魍魉族少族长写信过一次,却也不是信上约的时候,只说是问一问铃央可将那婚约提前一些时候,未得着回信,又寄到了扶霖那里。扶霖与他回了句铃央去了人间,淇梁又说可等她回来,只是对那孔雀族的族长颇为不满,骂骂咧咧大有去找一回茬子之意。 “还得多等些时候了,”我替扶霖想了想,不知道若是铃央不嫁,还能折腾出些什么出来。 “还可练一练手,”他认真地道,“你不是一直极想砍淇梁么?” “……没有罢,”我回想了下,又道,“铃央这一去,没有个三四十载是不成了。” “去了人间命数无定,若是有心与那命格上做些什么,倒是拦不住,”他又道,“我那时没提叫长辞去人间,也是思及了这一出。” “司命有些恶俗趣味,还不知轻重。越是什么神仙,他越是要捉弄捉弄,麻木不仁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你思虑得周全,”我赞同道。 扶霖停了半晌,忽而道:“你去人间时,他给你排的什么命格?” 年代久远,他乍一提,本仙君还未想起来。反应了半晌,我呵呵笑了几声,道:“你不是知晓了么,十五早夭,从城墙上跌下来摔死了。” “那是改过的,原本的呢,”他瞧着我,脸上又有些好奇之色。 原本的,又如何说得出口。 “未问过司命,也未在意,”我打马虎道,眼见他又要说什么,我忙道,“我想近来去看一看二殿下,你可一同去吗?” 他看我一眼。 我又道:“二殿下那时见着华颜殒命,怕是萌了不好的念头,也不知在那地方会不会闷出毛病来。” “你去罢,我便不去了,”他面色没什么变化,只这么一句。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5 我想了一想归墟里的样子,不知该是提一盏灯笼去还是拿个什么去。在书房里见得灯架上摇倾予的那颗夜明珠,取下来,又觉着比灯笼好上许多,见得长辞叫他留着,也不差。 归墟里什么也瞧不见,什么动静也听不见。腐朽厚重的古老神息沉沉布着,我不过走了几步,便觉得压得胸口闷,抬手试了试能不能掐出一道光来。使了力气念个口诀,倒是掐出来了,比着我手中的那颗夜明珠,微弱如萤火。 我瞧了一阵,又无奈地甩了那点跟没有差不离的光。 不知这里有多大,脚步迈过连回声也没有。我又有些担心,若是见了长辞,与他说什么话,也听不见,倒是麻烦得很。 走了好半晌,我方觉着担心多余。说话可不可听见且再说,当下之际是本仙君连他在哪处都不晓得。我散出去仙力想探一探有未有旁的仙息,却滞涩不已,不过数丈,便再不能往前。 如此走了半晌,偏到哪处了更是不晓得。 既是来了,我又不想半途而废,且走着再说。 我拿着那颗珠子,便走便往四边瞅,不妨脚下绊了一下,细小清亮的一阵响,我绊得往前走了几步才稳住,转身低头照着珠子看,是一条锁链,长长地横过去。我望向远处,还可见锁链上微微的金光。想来是我手上拿的珠子光亮在眼前晃着,才未看清楚地上横着的这一根锁链。 我蹲身掂起锁链看了看,又搁在了地上。 见得长辞时,他正闭着眼睛打坐,身形石化一般,若不是能辨别出与周遭不同的仙息,还叫我有些心慌。 我未开口,他却睁开眼睛,看过来,微微地惊愕,又露出个淡笑。 “有光,”他说道。 这么两个字,又叫我心狠狠跳了下。 但好在他没有低颓的样子,也叫我放了些心。 “可还好么,”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 他放下搁在膝盖上的胳膊,挡了挡眼睛,没那般正襟危坐了,又带起数声细小的声响。 我有些怕长辞问我是如何寻着他的,因这茫无边际的鬼地方,找起来着实不容易。地上的锁链在此处到了尽头,末端缠在他右手腕上,我怎好说是这般找到的。 “此处却也算个好地方,”他果然未问起,太聪明了些。 我拿着那颗珠子,捂住一块儿与他看:“那时得着这一颗珠子,在此处好用得很,又非是灯笼一样的物件,便搁在地上省事。” “也用不上,”他看了那珠子,又摇头道:“你何必还费心一回。” 在此处没有照明的东西,跟瞎子差不多。瞎两百年,如何受得了。 “有些光到底是好的,”我搁在他手中,“总要离了这里,那时眼睛久未见光,乍然看见外头的光亮,保不准便被刺瞎了。殿下可如何去看天界的烟霞?” 他笑起来,没推拒了,又道:“有那般严重么。” “有,”我也笑道,“我可是记着殿下曾说的话,到那时莫要说话不算话了。” 说了数句,看来也能听见声音,不至于相对张口无声。 “闲愁最苦,殿下清闲着,且莫胡乱想什么,便作睡一个两百年的觉,”我扭头看一圈,除了夜明珠照出的一块地方去,其余皆是没声响的黑暗。我又后悔没带些酒来,最好是那添了黄粱果的,醉过去省事得多。 “我未乱想,”他抬眼看了前头,又与我道,“只是不作想的时候,会觉着自己也被这里吞没了。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我有时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想必华颜灰飞烟灭,也是这般感觉。究竟是我害了她,也作赎罪了。” 他果然还未放下,我提心吊胆地看他的神情,生怕他想不开,自个儿在这里悄摸着要与华颜赔个小命,可真是鬼神不知。 “天命自定,殿下也不必自责,”我从脑子里搜罗着道,“想若是殿下从前不救华颜,华颜也便早早没命了。她送命与殿下有干系,但非全是因了殿下。此处因此处果,我说得不好听,究竟是自造。”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颗光辉清亮的夜明珠,面上平静得很:“你说的我也明白。种种事,到底都禁不住一个强求。我悟得一些,也知晓妄求不得是苦。” 本仙君看清了,他确然未想不开,只是想得有些偏。 再细味一遭,倒像了西天佛家那些道理。莫不要在此处呆两百年,出来真个去投奔了那道理绕地脑子疼的佛祖。 我立时有些不安,又忙道:“也非是如此说。无欲无求,恰恰是最无情无义。因无求便不知苦,不知苦又如何体味他处生灵之苦。求而不得是一苦,岂不知不明所求方是苦。大善或是大恶,殿下想必也知晓这个理。” 长辞当是成功地叫本仙君唬住了,一副深思的样子。 叫他呆二百年,还不知要想得什么。我开始有些担忧。 身后有细微的声音响起,本算不得明显,但此时我与长辞皆未说话,便极为清晰。 我扭过头去,瞧见了长长的裙袂,一盏灯笼,面目冷淡的一张脸。 竟是朔令帝后。 也不知长辞想出了什么,但看来今次本仙君与他说的也到此为止了。 “帝后,”我起身欠身颔首。 她也点头,只是看着长辞。 长辞也起身,道一声:“见过母后。”再无话。 他面上平平淡淡的,像那凄寒的一声问从未有过。我知他不会再问,不会如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问一问为何他母亲还要生下他,问一问他母亲有没有将他当做儿子看待过。 帝后也未说话,提着灯笼的手骨节发白,面上与她儿子如出一辙,实在不大能看出她是来做什么的。 “那小仙就先离去了,”我与帝后拱一拱手,许是她觉着不方便说。 “不必,”帝后与我道,又走近了几步。 这般干站着,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瞧着母子俩微妙相似的表情,很本分地在一旁当着背衬。 “在此处,可还好吗,”帝后手中灯笼晃了晃,她垂下眼睛,欲言又止。 “有劳母后记挂,还好,”长辞倒是回了一声。 帝后立时抬了眼睛,眉松开了,声音有些急切:“……你,你可还怨我?” 长辞看了帝后好一会儿,表情却也没什么变,又道:“不曾怨过。” 朔令帝后脸上的神情本化开了些,她往前走了一步,犹豫似地开口道:“你那时候……还是怨我的罢。” 灯笼的光还不如长辞手中那颗珠子来得亮,帝后往前走了走,灯笼那晃悠的暖光便溶了一半进夜明珠清冷的光里,余下的微薄地散着辉。 长辞微微退了一步,那团清亮的光又吐出灯笼那点暖辉来。他目光纹丝不动,只道:“以前的事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6 ,是我无知,自己看不开,母后不必放在心上。” 又是沉默。 帝后眼上映着灯笼的光影,渐渐黯淡。 “要么,小仙还是先出去等帝后,”我掂量掂量,还是觉着自己闪个身好一些。 哪知帝后看也未看我:“不必。” 难道本仙君在此处不是很碍事么,干杵着当木头桩子。 “究竟是我未教好你,”朔令帝后神色恢复如初,又道,“叫你作了这般无情无义,全是报应。” 每见得他爹或他娘,便是这么一股子诡异的气氛,好似这个儿子十恶不赦。无情无义是他,哗众取宠也是他。既是厌了他,又来看他做什么。我没有闲暇想帝后究竟是何想法,只是觉着怄得慌。 “我本就不孝,”长辞听了这话,也只是默了一会儿,却又跪下,疲惫似地道:“我知母后看我是冷血肮脏的妖孽。我生来如此,也无甚好辩白,更与母后教导无关。母后来此作何呢,看见我也只是平添不快。若是觉着这惩罚不够,随母后心意,如何我都认。我其实也很累,也不想再见母后了。” 那团暖光颤颤巍巍地晃个不停。 朔令帝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又转身道:“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莫忘了。” ☆、到底意难平(四) 话止于此,再未有续下去的可能。 本仙君只得不情不愿地随了帝后离去。 “他还是恨了我,”帝后像是与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只做没听见,帝后又道:“在人间时,还曾师徒一场,我知你如何想,说出来也不妨事。” 她说到这份上,我再装聋作哑便不明智。但本仙君能说些什么,帝后说这话,是想寻个心里好受么。 “本是殿下与帝后之间的事,我不该妄言什么,”我丑话说在前头,接着要说的也好看不到哪处去,“于人间时,我很是钦佩帝后。” 朔令帝后只听着,瞧着并没信了我的随口胡言。 “但帝后叫殿下去取玄天草,可见着他身上的伤。那饕餮张口咬在他身上,吞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后来他昏迷了数日,伤口血擦了渗渗了擦,一口水都咽不下去。不过既是没叫饕餮吃进肚子里,便也死不了,”我提着往前的事,帝后如何想,着实没有把握。她只开头看我几眼,便未再有什么反应。我停一停,又没了说下去的兴致,“也确然是殿下看不清,再长大些便好了。” “一步错,步步错,”朔令帝后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她站定,那双淡淡的眼睛又投过来,语气平平的一句,叫我险些冒出汗来:“你与霖儿是怎么回事?” 我未料到她转话头转得这般迅疾,且这般一针见血。 我心如擂鼓,只还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一时贪图新鲜便罢了,莫过了头,”朔令帝后又不在意我究竟什么反应,只话说的轻飘飘,“你来此是因与长辞命数生了牵系,若是连霖儿也搅和进去,”她目光无波,语气也不甚重,“得不着什么好下场。” 我着实说不出什么,只僵硬着身子,手心里汗落了一把。 “我不会看着他也重蹈覆辙,为一个荒唐情字昏了头脑,”帝后看我,神色已然凌厉,“你也知,若是他犯下这等错,帝君会如何。” 他与我提了好几遍的,我如何不知? “多谢帝后提醒,”我静一静心神,拱手道。 我在思齐宫中砍了一根长歪的竹子,折了枝叶,只余下光秃秃的一根竹身。扶霖来时,我正一节一节地顺着竹节锯开来,预备做酒筒用。有锯坏的,可截一半,做酒盅,又是一番意趣。 “你倒会给自己找闲事做,”他站一边看,我随手扔出去截断的竹节,他还晓得避一避。 我停了停手,又扔出去一截。扭头道:“我那时候去看二殿下……” “如何,你怄气是因见了他在里面吃了苦头?”他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 他竟又觉着本仙君在怄气,不过是一段时间未去找他说扯话。我歪头看着他,直了直脊梁,继而很是欣慰见他半蹲在我身边。 “不是?那是因了什么,”扶霖又道。 “见着了帝后,”我放下手里的半根竹子,与他道,“帝后说,你与我搅和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说,不会叫你为这荒唐事昏了头脑。” “还有呢,”他打量我一番,挑了挑话尾。 “图个新鲜便罢了,若犯下这等错,帝君不会饶你,”我一字一句地道。 他伸手翻了翻地上的竹条,捡了捡,又搁下:“没了?那你又胡思乱想了什么?” “我说的,你可听见了?”我有些恼火,提了提声音道。他拿了根细竹枝在手里敲了敲,瞧了瞧我,又扔在地上,随手拖了另一根更细的。 本仙君鸡皮疙瘩冒了些,没忍住道:“……你做什么?” 他像是终于挑到一根合心意的,在手里弯了弯,道:“叫你长长记性。与你说了多少次,也记不住,想必挨了教训就记住了。” 这小神仙真是叫惯得无法无天了。 我顺了顺心气,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能如何,”我瞅了瞅那根细不溜秋的竹条,不大想知晓那好滋味,苦口婆心道,“若你是我,听了这话,顺着想一想也是常情罢……” 他握了我右手,我听着声响想躲已来不及了,左手迟了会儿没攥住那细如筷的竹枝。本仙君此前还倒霉催地捋了袖子,那竹枝没什么阻碍地落下去,一道红痕从手心到小臂浮了起来。 本仙君龇牙咧嘴地倒吸了口凉气,不疼是假的。 “你可接着说,”他笑吟吟道。 于是本仙君一时心直口快,没拦住嘴道:“我不能不想,若是你……” 我又抽了口凉气,胳膊哆嗦了下。他不偏不倚,第二下又照着原处落了下去。 胳膊上红肿得老高的一道痕迹,火辣辣地疼。 “我听见你这般说便来气,”他确实心肠歹毒,不知轻重地又是一下,“原本是懦弱自私,也要自以为是地披上好意的外衣。我明明白白地与你说过多少次,叫你莫想这些蠢念头。什么灰飞烟灭,我不曾惧。你招惹了我,也只得自认倒霉。” 我没吭声。 他居然敢打本仙君,我脑子里只这么一个想法,还未回过神来。 “说是为了我好,再想着什么抽身的念头,与薄幸有何异?”那一道伤痕眼看要渗出血来,他到底还有些良心,没再为非作歹,甩手扔了那细竹枝,又道,“这般铁石心肠,几百年,也没法叫你为我想一想。” “我不能叫你因此……”我低声道,“即便真有一日,我替你受了,也无妨。” “受什么,”他抬眼看我,“十八层地狱之苦,若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7 是想试一试,便尽管自以为聪明地去做蠢事。我记恨得很,到时你负了心,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剥皮抽筋,剜眼剖心,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那确然很惨,”我点点头道。 他又冷笑,明明是他威胁本仙君,倒瞧着他比本仙君还生气。 我垂了胳膊去捡地上的竹竿,预备接着锯我的酒筒。刚握住那翠竹竿,手心一阵钻心地疼,叫我眼前黑了一黑。 ……倒是忘了,我瞧着胳膊上那耀武扬威的一道红印子,欲哭无泪。 “活该,”扶霖在一边凉声道,又握了我的右手腕,还避开了那道伤痕。 温凉的触感漫过胳膊,疼痛消得极快。 还知道给老子疗伤,下手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瞧着他低头的样子,觉着无事找事这一把好手,谁也比不过他。 “与我去一趟人间,”过了会儿,他松开了手,没等我捡起竹竿,又道。 我看他神情,不像是去做什么阴谋诡计的,便又道:“好端端的,去人间做什么。” “父帝叫我去看一看铃央在人间如何了,大概是看一看她有未有吃苦受累,”扶霖极为不耐烦道,“若不是不想干预人间的事,父帝这一出可是失策得很。” “看一眼做交差便好,”我放下那根竹竿,也道,“她此时是凡人身,动她难免不会牵扯出什么麻烦。” “倒是专拣糟心事与我,简直是有意的。铃央去一趟凡间,还能出何事,”他站起身,又皱眉道,“于那些凡人来说,再怎么苦难,总有一死了了,死了铃央便复了神位,多此一举。” “去一趟也好,”我站起身来,又将衣袖捋下去,又不免心里叹口气,“我想去瞧一瞧宴宁。” 我并不知宴宁何时走的,更不知他投生去了何处。 如今一晃数年,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宴宁说我不知他何时走的,便也不知他去了哪处,再与冥界无任何干系,与神仙无任何干系。 可他约莫是忘了,天界还有一个不干正事的神仙,叫做司命。 司命司凡间一切命数,一问便可知。 我与扶霖去见司命时,他正拎着笔往纸上奋笔疾书,一边写一边自己唏嘘。本仙君瞧他那表情便知,司命又在做什么缺德命数了。 “你说的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却还须叫我去找一找,”司命瞧着被打搅了很是不乐意,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我本着有求的好态度道:“有劳,实是从前一个至交。你辛苦一遭,我这处有几个有趣的故事,可为你添几笔,排几出精彩命格出来。” “当真?”司命狐疑地看我,手上笔倒是搁在了砚台边。 “当真,”我一片赤诚地点头。 扶霖在一旁看我,又看司命,倒也未发表什么意见。 “你与我说一说,那神仙叫做什么,”司命转身扒着书阁翻腾起来。 “宴宁,宴席的宴,安宁的宁,”我瞥了眼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也未看清究竟写了什么。 “唔,宴宁……”司命嘟囔着,手上没闲着,嘴上也没闲着,忽而道,“你那时为我说得那个命数牵连,我倒是试了一试……” “哪个?”我没记起来,随口问了一句,问罢脑子嗡了一声。 扶霖正瞧着我。 司命一手翻了一本册子出来,又道:“嗨,就是……” “那非是要紧事,不值当提,”我赶忙道。 “什么命数牵连的事?”扶霖眼睛弯了弯,温和道。 “哪里有,不过是讲过一个人间故事,说着好玩罢了,”我咧嘴笑道。 他看一眼顾不上说话的司命,竟未再揪着不放。 本仙君松了口气。 然本仙君这气松得早了些,扶霖没再追问,却又忽而对司命道:“司簿从前去人间历练,排了什么命数,想必司命也不记得了罢。” 功亏一篑。 本仙君千辛万苦掩着的不堪往事,就这么要被司命那等小人抖搂出来了。 他若是问,司命还记得吗,也许司命会小气一遭不告诉他。但他却这样问,司命哪里乐意听。 果见司命转过脑袋,不悦道:“如何不记得。司簿那一世是人间一个少史,叫做子晏。子晏与皇帝生出纠缠,后半生都被皇帝幽禁在了后宫里,爱恨情仇,缠绵悱恻得很呐。” ☆、到底意难平(五) “原来是这样的事,”扶霖饶有兴趣地点头,又与我道,“怨不得那皇帝会在寝宫里挂你的画像。” 都多久以前的破事儿了,他还记得。 “这我并不知晓,也未与那皇帝……如何,我与你说过,早早便摔死了么,”司命净添乱,还得叫本仙君费一些口水来解释。 “白白浪费了我排的一副好命格,不若又是一出动人心弦的佳话,”司命极为惋惜,还摇着头。 早知道他有毛病,被人幽禁一生,也能叫做好命格。 “诶,说起来,你那时候既是个凡人,又如何没照着我为你排的命数走,反而……”司命全然不知自己那副讨嫌样儿,又不嫌事大地问。 “天上落下一道雷,把我劈了,”我不胜其烦,忍了忍气,简明扼要地扯了一句,“你究竟找着没?” “找着了,找着了……”他拎着一卷册子出来,与我念道,“宴宁么,如今叫王……”司命脑袋凑了凑,又自己嘀咕,“怎的这么一个名字,下里巴人的……” 司命磨磨唧唧个没完,我额头跳了跳,有些想一把将那册子夺了去。 扶霖在一旁道:“司命是不识得那名字的字么,若是不识得,誊在纸上便是。” “殿下实是低瞧,”司命又是极为不悦地道,“那宴宁,如今叫王铁山。打铁的铁,山头的山,你们找去罢。” 下得凡间,一处南方地界,水田池塘,杨柳招摇。果还是与宴宁带我来的那地方差不离,他这般思念他的故乡,即便去了冥界一趟,也还要回他原来的家乡去。 “你一路心事重重,是想起宴宁在冥界时的事?”我与扶霖在江边走,他问道。 江上船只挂着青帘,我与他在岸上走,那船只瞧着却跟未动一般。 我收了心神,又摇头与他道:“只是想不通,他怎会叫这么个……十分淳朴的名字。虽说是想与神仙没有干系,也不至于这般罢。况且这地方,你瞧瞧,哪里有铁山。” 扶霖随意道:“想是他爹娘取的,他也做不得主。” 天色吸了水分一般地灰白湿润,大块大块水墨般的云朵,和岸上人家的粉墙黛瓦映在江水里。想是春时,还不时有燕低掠过水面,小巧的嘴里衔了新泥。 杨柳拂岸,千条绿丝,岸里便是水田。 缓走了几步,迎面一个小童坐在牛背上,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8 吹着一片柳叶,不成曲调,胜在啁哳清亮。 我瞧着那牛背上的小童,醍醐灌顶一般:“若是清庙做了凡人,想与一个凡人相守也容易得多,他何必要执拗……” “你此时这样想罢了,谁知他若是真做了凡人,又会在人间遇上什么呢。保不准宴宁娶了哪个女子,清庙又当如何?”扶霖说了几句,我方想到,凡间的啰嗦事也不少。如他所说,宴宁的母亲叫他娶哪个姑娘,也是无法。 那小童我与扶霖面前,忽然停住,柳叶哨子也没吹了,歪着头看我俩半晌,又皱了皱鼻子,拍了拍牛脖子:“阿青,掉头,我们回去。” 老牛大眼睛眨了一眨,却没懂。 小童声音大了些:“阿青,听话,快回去。” 牛兄仍坚强又温顺地立在原处,尾巴慢吞吞地甩了一甩。 那小童许是看见我在一旁看,又有些羞恼,跳下牛背来,牵了牛鼻绳,使劲拽。到底还是个小孩儿,那牛半步不动,“哞”地叫了一声,只好脾气地叫那小童拽。 “它既是不愿回去,又何必硬要叫它回去呢,”我看着那小童吃劲儿得很,出声说了一句。 小童松了手,举起手拍了拍牛脖子,颇有脾气道:“我家门坏了,得回去修。” 我脑中晃了一晃,一时愣住。 “阿青,走啊,”小童气急败坏地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扬起来,却又没打下去,扔了那根树枝。 “……王铁山?”我试探地道。 小童瞪大了眼睛,又一手扒着牛腿,戒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你家门坏了,”我认真与他道。 王铁山矮矮的,脑袋上顶着两个发髻,圆圆的脸,还算眉清目秀。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想法,倒像是久别重逢,只不过王铁山不认得本仙君了。 “你方才分明是要从此过,为何见着我二人又要掉头走,”扶霖走过来,笑道。 “我家门没关,要回去关门,”王铁山劣根仍在,小小年纪扯谎扯得面不改色。 扶霖又很是亲切地道:“是么。可你方才说的,是你家门坏了。” 王铁山面皮立时涨红了,攥着拳头,憋了半晌,看着扶霖铿锵有力道:“……你是坏人!” 不愧是宴宁的转世,有见识。 “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明,长大了一定所作不凡,”我夸赞道,又道,“你可告诉我,方才为何要转头就走呢,不必告诉他。” 王铁山黑着脸,很是不情愿一般地瞧着我,还带着些趾高气昂理直气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还……反正,我瞧见你们就想走,”他瘪着嘴,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你为何会觉着我与他不是你们这里的?”我仔细地看了看,他确实是肉/体凡胎的一个凡人躯壳,当是没有能看出我与扶霖来历的本事。 “我们都是要去干活的,也吃饭,”王铁山盯着我,两道眉皱巴着,又挠了挠头,又放下胳膊,想不出话来似地下了个结论,“你们一定不是这里的。” “你倒是爽快,撇得一干二净了,还这样固执,”我拍了拍他肩膀,他只疑惑地看我。 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雨丝斜着没进江里,笼起一层茫茫的水雾。 “呀,下雨了,”王铁山捂着脑袋,往牛肚子下钻了钻。 “你想做何,”扶霖仰头看了看,又瞧着王铁山,对我道。 “我要回家了,”王铁山从牛肚子下钻出来,又嘀咕道,“老天爷变脸变得真快。” “你不打伞么,”我叫住了他,从背后凭空摸出一把伞来,递给了他。 王铁山笑得露出了虎牙,接过去,还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大哥哥。” 眼瞧着他撑开伞,转身拉着牛准备走,我又道:“……哎,等一等,”王铁山肩膀上扛着伞把又转过身来,我走过去蹲下,握着他那伞把道:“下雨天收了伞方是有意味,你不怕这般撑伞,挡了风景么?” 王铁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像听了什么吓人的话:“不打伞淋了雨会生病的,大哥哥,你是不是……下雨要打伞的,又不是疯子,怎么能不打伞。咦,你方才没拿伞,怎么变出来的,你是变戏法的吗?” “是如此说,”我松了手,“你回去罢,下次记得关门。” 王铁山撑着那把伞瞧了我几眼,又一手拉着牛,扛着伞走了。小小的身影在雨幕里渐行渐远,至不可见。 “你没听他说么,下雨不撑伞,是疯癫所为,”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仰头瞧见一纸伞面,挡了落下的雨。 “亏得你,我不是没变作疯子么,”我低下头,又站起身。 冥帝交代扶霖去看一看铃央,为着回个话,我又与他去瞧一瞧铃央。 铃央生在一个什么员外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但那一处宅院,却也未有邻里几家能比上的。门前一对石头狮子,红漆大门上头雕檐琉璃瓦。 “这样看一眼,还是见了她再走?”我站街边,瞟了一眼,又问他。 “在那处,”他扬了扬下巴,我顺着看过去,却是街上。 一个糖人儿摊子,花白胡须的老头拿着铁勺熬糖水。 “小姐,你已经吃了一根了,改日再来吃罢,”秋香色罗裙的一个姑娘,正与身边一个瞧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道。 “我要吃嘛,”小姑娘仰头盯着那一排糖人儿,一手拽着那姑娘的袄边。 “可回去若是老爷知道了,定会责骂奴婢的,”那姑娘皱着脸,犹豫道,“小姐,我们改日再来好不好,明日这摊子也是在的。” 我看了几眼,又瞧着那小姑娘哭了起来,嘤嘤泣泣。那姑娘又慌了手脚,忙拍着小女孩后背,语无伦次道:“小姐莫哭了,可莫要哭了,哭肿了眼睛,回去老爷更要责罚奴婢了。” 小姑娘哭得更凶。 “该叫淇梁来瞧一瞧,”我啧声道,又瞧着扶霖走近了那摊子,我也跟了几步过去。 “做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呢,”他笑道,极为温润宽厚的兄长样子。 那小姑娘抽了抽鼻子,眼睛上还挂着泪花,撅着嘴道:“锦绣想吃糖,可是阿云不买给锦绣。” “只是因为此事?”扶霖瞧着那叫锦绣的小姑娘又笑。 旁边那姑娘瞧着扶霖,许是叫他那虚伪面皮唬了,多余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是我家老爷不许小姐吃那么多糖,但小姐此时又要吃……” “哥哥要与锦绣买么,”锦绣眨了眨眼,面上还有泪痕,很有些可怜,“哥哥若是与锦绣买了,爹爹也不会怪阿云了,我也能吃到糖。” 好主意。 扶霖却又道:“你如何知我是你哥哥?”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似是觉察着什么,攥着那叫阿云的姑娘的衣裳,往后躲了躲。 “公 分卷阅读118 分卷阅读11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19 子见谅,非是冒犯,小姐……”阿云想是没看出这人如此无理取闹,又讶然道,“是有礼,故而一声……” “如何,都得着一声哥哥了,”我与他示意那一串串的糖人儿。 “哥哥要给锦绣买糖吃么,”小姑娘锲而不舍地又冒出身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扶霖。 扶霖微微地笑,又弯腰靠近些叫锦绣的小姑娘,温和地道:“我只是想与你说一声,在街上这般哭闹,太没教养了些,还影响人家生意。看了叫人生厌。” 本仙君眼角抽了抽。 叫阿云的丫头面色猛地变了,一阵红白。 锦绣则呆呆地瞧着扶霖,“哇”地一嗓子又哭嚎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叫嚷:“你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爹爹,让爹爹教训你。” “莫忘了便好,记得告诉你父亲,我欺负你,”扶霖直起身,笑一声,再没看她。 丫头许是觉着见了恶人,忙抱起她家小姐,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她又不知你是谁,”我啼笑皆非,又道:“你若是与她留了阴影,将来回了冥界怕是还不能忘你这行径。” 他方才的笑意未落下,瞧着还有些恶毒,说得便毛骨悚然:“你可吃糖么,哥哥可以与你买。” “……”我收敛了表情,“再不回去,她爹爹教训你了。” 他此次倒没任意妄为,又与我回了冥界。 ☆、心薄裘寒(一) 铃央再回冥界的时候,不过十来年,虽不知在人间究竟生老病死经历得如何,短命至少是有了。 她回来的第二日,那魍魉族的少族长便上了门。上门别无他意,只能是提亲。聘礼从临赫殿中直排到了门外,大红箱笼,红火喜庆。东海珊瑚树,西山灵芝草……用江汜的话来说,杂七杂八,应有俱有,甚至还有只青鸾。可惜青鸾毛都还没长齐,在殿中只尖着嗓子凄惨地叫,可见甚是不愿意被用来讨好美人。 不愿意的不只有毛都没长全的青鸾,还有铃央。 铃央先是谢了一番淇梁的抬举,继而委婉地言说自己年纪算不得大,暂未考虑婚嫁之事,少族长此番心意,只得辜负。 少族长登时变了脸色,再三询问,且又拿出一纸红笺来。上头红纸黑字,情真意切,冥界帝姬与魍魉族少族长言诉深情,并约了嫁期。 江汜与我说起时,一唱三叹,意犹未尽:“那书信写得极为真情,余音绕梁。我听罢都觉着铃央帝姬与魍魉族少族长的爱情天地难寻……”他又停下瞧我,“你怎的这个表情?莫不是觉着我夸大其词?” “……没有罢,我是惊讶,是感动……”我将茶盏搁在嘴边,含含糊糊地道。 我倒是不知那信有这般感人,只不过是我与扶霖各写了一半,编编造造的谎言而已。 “你那日不在,未见得,自是不能体味,我还记了其中几句,与你说来……”江汜兴致上了头,清了嗓子,扬了脖子,欲引吭念之。 “不须念了,不须念了,”我赶忙截住了他。那里头是什么,本仙君再清楚不过,其实很是见不得光。他这一念,叫本仙君脸皮往哪搁。 又有些庆幸,本仙君何其明智,那一日去看长辞,恰巧没在。 “那信,你又是如何知晓里头写的是什么?”我又惊奇道。 江汜兴致仍在:“那少族长在临赫殿中念了么,众位仙友都唏嘘得很。可惜帝姬不认账,说自己不曾写过,但帝君叫她看一看字迹,却又是帝姬的字迹。嘿,我觉着定是临赫殿中神仙太多,帝姬她,害羞了。” 本仙君听着此事,也觉着自己着实缺德了些。只是不知铃央有口难辩时,是如何心境。 “我从没见过帝君那般怒。你还记得罢,即便是二殿下那时候的事,帝君也未像今次这样动怒过,”江汜又感叹,“帝姬硬是说自己不曾写过,还说不会嫁与那少族长。帝君便说先叫那少族长等几日,弄清楚之后再说。” 这处理,我也不意外,铃央不愿意,帝君自是不会惘顾她的意愿。我又道:“二殿下的事,帝君动什么怒。那少族长呢,听罢这说法,未有什么反应?” 江汜便道:“有的,少族长不乐意,只说自己等三日。若是没个说法,绝不会善罢甘休。他莫不是想来个抢婚?那委实很好看。” 抢什么婚,要是能抢得铃央,叫归墟塌了还差不多。 我去敲了瞻则宫的门,想与始作俑者探讨一下感受。 “他最好是攻到幽都外头,不若太无趣,”始作俑者皮笑肉不笑,只嫌事小。 “魍魉族虽说势力不如从前那般大,究竟是两族的事情,打起来了也非同小可,”我未想到这一层,但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前头魍魉族也与魑族打过架,“瞧着是铃央理亏,只是到时候你怕是得为她出头。” 扶霖没接话,却突然道:“前几日,父帝与我说,儿时幽冥血海的事,其实非是想叫我去送命。” “是叫你去出游?”我惊讶一会儿,又笑道。 连心结往事都提了,冥帝当是对他没了芥蒂了。 “那时出来,父帝脸色难看,却只看着长辞,”扶霖捏了捏眉心,口里却戏谑地道,“也许他说得是真,叫我去只是为了逼一逼长辞,把那叫人忌惮的本事露出来。” “那时是为了逼二殿下也好,没想叫你送命也好。说得难听些,到底是拿你的性命做了饵,拿来对付自己的儿子。帝君与你提旧事,解心里的疙瘩是一回事,却不怕你心寒么,”我平了平心绪,又道。前几日里去得归墟,仍是黑暗。只那么一点光,还是亏了本仙君与他的一个珠子。 “我未心寒。不过是帝王心术,你不该意外罢,”他已复了往常神色,只道。 我一时默了。 “此次淇梁若真的打上门来,你打算如何?”我又道。 “找收拾,还不给他这个面子么,”扶霖瞧着我,口里道,“非是为铃央出不出头的事。他若真来了,打的是冥界,却不是铃央。” “确实欠收拾,”我估摸了一下,又道,“那时他可与魑族打的不相上下,你可有把握也叫他完败?” 扶霖仍看着我,却又接了我的话:“不值得费什么心思。你也说了,不是还有魑族的恩怨未了么。” 于是我只好又跋涉劳累地与他去见一见那魑族少主。 魑族少主见了扶霖,寒暄不过三句。眼睛一眯,往椅背上一靠,笑得嘴巴咧到了腮旁:“听闻魍魉族的少族长,于铃央帝姬有意,已下了聘礼?” 这魍魉族少族长也算是风云人物,一有点动静,好似三界内无人不晓。说起来他不过是前日刚刚提过亲,可见神仙们的耳朵非是一般的灵通。 扶霖还未说话。那少主身旁倚着一个美人 分卷阅读119 分卷阅读12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0 ,眼若流波,唇若朱丹,先不屑地哼笑了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殿下在此,卿卿慎言,”少主嘴上这么说,又眼神极为宠溺地刮了下那美人的鼻子,美人含嗔推开了他的手。 我胳膊上寒毛竖了竖,只好做掸灰拍了拍袖子。 这叫卿卿的,也不知究竟是铃央的知己,还是因着魑族与魍魉族的那点旧怨,对淇梁余恨仍在。 扶霖视而不见般,只看着那魑族少主道:“舍妹自是不愿嫁与他,只是淇梁大有强娶之意,不知会不会闹得不可收拾。我本也未放在心上,他要如何闹腾,也不会叫他肆意妄为。记起那时他也曾与少主滋事,倒觉着少主甚是冤屈。” “哼,他身为一族未来的族长,没一点担当,整日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卿卿又嗤笑,这话显然将身旁的魑族少主也做了鸡狗。她又改口道,“那时对我夫君不敬,此时又打帝姬的主意,殿下可莫要放过他,定要给他些颜色看看。” 魑族少主仍宠溺地瞧着那叫卿卿的美人,瞧得本仙君觉着自己多余,倒不知扶霖有未有这样的想法。 “诶,夫君,既是那淇梁又不知好歹,你何不趁此机会帮一帮殿下,也顺道与他个教训,叫他知晓你的厉害!”卿卿美人扒着那少主的胳膊,甚是善解人意,且爱憎分明,又道。 本仙君只瞧着一旁的扶霖笑得如狐狸样。 “他却还未说要这样闹,我只考虑得远一些而已,”扶霖又很是客气地道。 “殿下何必给他面子,”少主好歹没再专心致志地瞧美人,神色落落道,“真个是没了规矩,想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了。此次他若当真想强娶帝姬,与冥界寻事,只管教训他便是。虽说殿下不大需要,但我也可帮一帮殿下。究竟前事,还未与他算完账。” “自是求之不得,”扶霖谦虚地道,“少主果真风采卓然,与众不同,将来魑族前景,想是也能叫少主铺垫地光明。” 本仙君有些牙酸。 但魑族少主及他的卿卿美人很是受用,又更为牙酸地推诿回去,瞧着是兴高采烈地预备着要与淇梁再打上一架。 魑族算不得近,回去时,本仙君不免觉着劳累,站在云头上有些想蹲下去。又过一会儿,到底出了声:“停一停罢,过会儿再走。” “做什么,”扶霖倒是停下了,又问我一句。 “你不觉着累么,这样远,”我与他指一指身后那魑族的方向,“歇一会儿。” 他皱了眉好笑地看我:“你动两条腿走路了么,也喊着累。” “我心里累,”我诚恳地道。 他就那么瞧着我,面上的笑始终不深不浅。但本仙君又无端有些发毛,便移开眼神,没看他。 “扭扭捏捏做姑娘样么,”我不瞧他,也可觉着那目光落在我脸上。他又道,“你难不成真个觉着我有读心术?” “可能我真个觉着累,”我又扭头看他。心里一个小疙瘩,始终逡巡不去,明知不该问出口,可瞧着他,话涌到嘴边,我闭着嘴唇也能觉着它跑出来一丝儿。 扶霖许是瞧得没了耐心,又道:“你若是不想回去,便在此处蹲着歇一会儿,我先回了。” “想回的,”我张了口,那话也冒了出来,“你方才说,……我瞧过帝王权术不少,但究竟只是书本上头的,不如在身旁时感切得深。” 他只仍瞧着我,未说理解,也未说不理解。 “……前些时候又去看了二殿下。若一日,我说的不敬一些,若你是帝君,又会如何对他呢,”我说出口,瞧着清蓝的天空,及身旁的流云。 扶霖垂了眼,片刻,又直接地看了我:“我不知道。” 往往是万般计策,何曾见他说过不知。 我没说什么,笑了声道:“我只脑子发热问一声,回去罢。” 身旁云缕缓过,他半晌冷笑出声:“你真不是个东西。狼心狗肺。” ……本仙君哑口无言,默默地忍了,只作没听见。 “欠收拾。”过一会儿,他又恨恨地补充道。 ☆、心薄裘寒(二) “我不是在此处么,任你收拾,”我叫那云头停下来,正经地与他道。 扶霖瞟我一眼,一副余怒未消的小气样:“此时没空。” 我拉了他衣袖,又亡羊补牢:“我顺口一问,你不用在意。我也知晓你,也幸好还有你罢了。” “你知晓什么,”他却道,“若是我,定在他小时候便诛了了事,哪里会叫他长大懂得什么是冷暖。” “我确实不是东西,”我豁出老脸道,“如此你可顺心些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往后再说,与上次的一并与你算。” 我想了一路,到得幽都时,才想起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他竟还记得。 还未过三日,不知怎么的,外头便开始传了魍魉族少族长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只说淇梁英勇无双,又深情难寻。连我门口的云显都一脸兴奋地问我,是不是将与那少族长打架了。 淇梁是不是真的想打架也不要紧,但难得出一个热闹,显然一干神仙都很期待。淇梁若不做些什么,倒是对不住他那英勇深情的名声。 将入夜时,收着了一封信。我拆开了看,却是摇倾。信上说她哥哥终于发现了她的才能,同意了叫她去做战神,还说往后自己定能声名显赫,在天界的史书上头占个永垂不朽的位置。 本仙君看罢,只是眼皮又跳了跳。一二百年过去,摇倾仍是没长进,拿个永垂不朽来形容自己。 我铺一张纸与她回了信,没拂她的喜悦,只顺着道了几声可喜可贺。 又几日,无甚意外的,淇梁赶鸭子上架也好,师出有名也好,真个来与冥界打架了。魑族也很嫉恶如仇地来掺和了一趟,据说本是先在一旁围观的,谁知淇梁一眼瞧见了那魑族的少主,当下叫喊了几声,于是没等冥界的兵将怎么动手,那两个又搅在了一处,打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过惯平静日子的神仙们开了眼界,蹲旁边瞧了一整天,一边兴趣盎然地瞧,一边笼着袖子指点江山。 打了一日,魍魉族败得灰头土脸,半点好没讨着。好在淇梁为了美人情意不减,相当执着,于是魍魉族的兵将们也士气不减,只说要翌日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第二日淇梁果真又勇猛地带了兵要反一遭冥界。然魑族少主前一日不幸叫一个魍魉族的小兵偷袭得逞,只得回去养伤。于是只余了两方。淇梁仍未讨着好,末了狼狈收兵时念了念一纸红笺上头的字,赚足了一众小神仙感动的眼泪,胜在得了民心。 第三日时,淇梁未出现,神仙们很无聊,但为了守着那点不无聊的动静,也 分卷阅读120 分卷阅读12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1 执着地等了大半日。 再不出半日,冥帝却在临赫殿中,将一本公文扔在公案上,叫扶霖收了兵,莫要打得不留余地。 扶霖还未回应什么,铃央倒是站了出来,双目微红,面上委屈,哽咽着与冥帝道:“父帝岂不闻那少族长做了些什么,在大庭广众下败坏女儿的名声,却叫我以后如何面对众位仙家。如此丑恶行径,难道不该与他个教训吗?” “两日已够了罢,”冥帝倒一反常态没顺着铃央,只沉着脸,“何况,他手中拿的那纸婚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帝明鉴,”铃央含着泪跪下了,“若是我所写,我岂会否认。我本就对他无意,谈何嫁期。是他纠缠不休,我往前只是不好给他难堪。谁知他竟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来,笔迹一样又能说明得了什么呢,说不准他自个儿伪造的,若是父帝信了,铃央也无话可说。但我绝不会嫁与他,即便是父帝同意,女儿宁死也不会嫁给他。” “荒唐,”冥帝喝了一声,“真是无法无天。” “父帝恕罪,”铃央有些惊慌,面上已落了泪,梨花带雨地抽泣着,“是我失言。父帝为着大局着想,是我见识浅薄,只顾着自己的感受。父帝权当我未说过,该如何便如何罢,我也不能不懂事。只是有些可怜母亲,她女儿给她丢了脸,也别无他法了。” 铃央哭得楚楚可怜,就连江汜面上瞧着也有些不忍。 本仙君甚是敬佩,好伶俐的一张嘴。 “帝君,那魍魉族少主辱我冥界帝姬,着实可恶。帝姬虽是有过失,但那魍魉族少主这般肆无忌惮,实在不该姑息,”有义愤填膺的仙家出口道。 扶霖还未说话,只在一旁听着。但我知他也不想轻易放过淇梁,个中原因许多。 铃央虽说与他心思各异,倒也难得目的一致,这般沆瀣一气。 冥帝听得铃央那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面上神色已松了松。又闻得几个仙家附和,目光早有松动,却只字不言,想是只不好开口收回。 “父帝,”扶霖不慌不忙地欠身拱手,“淇梁先辱铃央名声在先,又不敬在后。此时他一个作反,若是轻易饶了,难免与哪些心怀异数做个例子。只藐视父帝威严,却不知父帝宽容。再者,他身为一族少主,既是敢做,想来早有此意,非是考虑不周。否则牵连合族的事,哪至于这般草率。还望父帝莫心慈,白与了他好意。” 此话一出,一众大义凛然的神仙立时随声应和,只说大殿下言之有理,帝君三思。 冥帝此时不过借了一个台阶罢了,殿中神仙陈情上言,他便是不三思,也会做了三思的样子。究竟与魍魉族打一架,算不上什么,只赚不赔。 停战便又就此搁下。 出得临赫殿,我又与扶霖打趣:“殿下巧舌如簧,八面玲珑,蛊惑本事甚好,倒不知冥界记史上头,叫我如何落笔。” “这有何难,”扶霖听罢停了停,只笑道,“你便写,我受了司簿迷惑,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奸佞妄言,祸乱纲纪。” “司簿是哪个,我却忘了,”我惊叹地听着他说得不带一丝磕绊,还很是理直气壮。 “忘了便留着空,我替你添上去就是,”他悠悠然地说道。 与他行一段,他又道:“你不问我为何教训了淇梁,还不善罢甘休。” 我停下,不甚意外,只道:“你想作何,只管做了就是。” “你倒是不担心,若是打输了,可怎样才好,”他笑着看我,话这般说,面上全非如此。 “怎会输呢,殿下一向得上天眷顾,自当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我牵了嘴角与他笑,觉着自己真是像极了曾见过的那些人间佞臣。 这一日究竟仍未见淇梁。 次日,云显神秘兮兮地与我说,说不准那少族长是在养精蓄锐,预备卯足了劲儿,来一个一矢中的。 我顺着他的话点头:“极有可能是如此。” 云显又高兴起来:“他要是攒得厉害些,才好看。不然跟一盘沙子一样,一打就散了,没个看头。” “那你可要集中精神,莫要错过了,”我嘱咐道。 “哎,司簿要去何处呢,”云显扬了扬脑袋,又道。 我又转身与他说了:“去搬救兵。以免到时那少族长攒得劲儿太厉害,被打成了一盘沙子。” 本仙君没说谎,只是去将回摇倾的那封信送回去,顺道瞧一瞧她这个战神当得如何。 摇倾见了我,惊讶一阵又得意地笑:“你莫不是觉着我说谎诓你,还来看一看?” 她一身短袖红衫,细长的眉毛又张扬了几分,一双眼睛明亮如珠,乌发在脑后高高地挽了一挽又垂下来,洒脱爽利。摇倾吩咐了一旁的圆脸仙女去倒茶来,接了我的信,又道:“既是自个儿跑来了,却还回信做什么。” 我便道:“自己前来,是显得有诚意么。况且多年不见,也想瞻仰一番三界的战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与你说,我那哥哥脑袋可算开窍了,知晓我是做这个的料,没再顽固地拦我了,”摇倾胳膊支在桌上,凑近了与我挑眉道。 “星君早年是忧你安危罢了,此时你长大了,星君自是不会阻拦,”我瞧着那倒茶的圆脸仙女,却好像跟我许多年前在天界见得那个一模一样。 那仙女倒了茶,摇倾挥手叫她去了,又遗憾道:“只可惜到现在本仙,呸,本战神还没领天兵打过仗,实属遗憾。不若可叫那些神仙见识见识本战神的本领,本战神必定一战成名,千古流芳!” 我呛了半口茶,缓了会儿,方咽了。 她还活蹦乱跳的,说话不是永垂不朽便是千古流芳。成德星君这个哥哥当得,委实不易。 “天界这些年无趣极了,安安生生的,没有事情做,本战神也无用武之地,”摇倾抬手灌了一口茶,继续感叹着自己怀才不遇。 我瞧着她豪爽的动作,又道:“那司史呢,从前你还曾与我说,他很是善解人意来着。” “哪个?”摇倾蹙了眉毛,又松开,又笑道,“你还记得那事。小时候找个玩伴也不容易得很。与他玩了数天,觉着他性子太木了些,说东不往西的,没意思。” “现在还是司史罢?”我顺口问了声,“脾气好,却又叫你说的是没意思了。” 摇倾目光闪了闪,又灌了一口茶:“说他做什么,说了本战神气闷。” 我瞧了瞧摇倾的表情,觉得是另有隐情,也未问什么。 “你若是往后叫谁欺负了,只管与我说,”摇倾三两口灌完那杯茶,又很是义气地道,“本战神闲来无事,定帮你报仇雪恨,杀得那不长眼的落花流水。” 我搁下手中的杯盏,笑道:“摇倾战神绝顶聪明,眼下虽非是我叫欺负 分卷阅读121 分卷阅读12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2 ,战事倒也有一件。” ☆、心薄裘寒(三) 我三言两语说了冥界正与魍魉族闹的那档子事,又说算不上危急,只是热闹得很。 “有这样的事,”摇倾眼睛都放了光,“可要我去帮一帮?” “你不问问究竟是谁的过失,便热血心肠地要去帮忙,万一帮错了呢,”我又道。 摇倾瞧着并没在意,只往后靠了靠,道:“冥界虽与天界不在一个地方,但也是同源,且冥界归附天界。即便此次不是那魍魉族的错,那也得先将威严立下来。至于是不是冥界的错,那便是关起门来自己计较的事,容不得其他族来作闹造反。” “看来我今日未来错,确然是战神的样子,”我此前还小瞧了摇倾,不免又感叹。 “你应当说,战神便该是本仙的样子,而不是本仙是战神的样子,”摇倾也不谦逊,夸自己夸得义正辞严。 我应和道:“战神说得是。” “究竟可要我帮忙?”摇倾又探过来身子,目光灼灼,“定不会打败仗的,”忽又自己恍然的样子,“我记起来了,冥界莫不是那大殿下在领战?你放心,我帮忙不会输的,也不会叫你那殿下丢了脸。” “……也还可以罢,此时未有败的迹象,”我若无其事地转手里的茶盏,摇倾大大咧咧的,还能记着这事,又觉着拂了她的好意不好,便道,“此时还未遇着什么难处,待得往后说不准需你帮一帮。” 摇倾有些失望,又道:“好罢,你准是怕我抢了你那殿下的风头。那便待得以后再说,若是被欺负了需要揍回去的,我定会鼎力相助。” 实在是杀鸡焉用牛刀,我不过想个周全罢了。 “承战神一诺,我可记住了,”我与她抱拳笑道。 我话音刚落,那圆脸仙女进来,向着摇倾说了声:“司史在外头,问一问是否还要去看那故事本子?” “故事本子?喔,你叫他进来呗,待会儿再说,”摇倾随意地摆了摆手。 圆脸仙女应了声出去了。 我起了身,告一声辞:“既是有客来了,我便不打搅了。” 摇倾也站起身来,又一只手扒在我肩膀上,压低了声音道:“你与你那殿下如何了?” 我愣住,听清楚后只想翻个白眼。不等我说话,摇倾又道:“我记得上一次我去那时候,你与他不是睡在一处了么,后来呢?” 她说着还狡黠地与我眨一眨眼。 好歹是个姑娘,怎的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我盯着她一会儿,正要语重心长地说几句,便听到一声什么落地的响声。 我扭过头去,瞧见了一位青色衣袍的神仙,他脚下躺着一本书,还压折了一页。 神仙脸白着,手指着本仙君,目光凄凉心酸:“你……” 我不明就里,脖子伸了伸,也只能回个茫然的眼神。 神仙瞧着本仙君茫然的眼神,身子晃了晃,又看向摇倾,口中道:“你怎可……” “出了何事?”摇倾皱了眉,又道,“我这不是叫你进来了么,又怎的了?” 神仙兄脸又白了白,化为铁青,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摇倾瞧着青袍神仙走了,也带火地吐出来一句。眼瞧见地上那本书册,又上前踢了一脚,无辜的书册哗啦啦飞在空中,啪一声摔到了远处。 本仙君离了摇倾那处,又顺道去探望了一遭尘悬。尘悬说风凉话的功夫只长不落,说了大半日,又不务正业地拎出来几坛酒,说是桂花酿的,叫我尝一尝。 “你往后叫那酿酒的仙子如何过活,”我没推辞,又觉着他真是有闲情逸致。 尘悬摇了摇扇子,只道:“你操心得甚多。从前不是还说不愿收我酿的酒,埋在墙根没神仙喝么?” “你也说是从前,现在不是有了么,”本仙君十分大度,和和气气地回了他一声。 大半日没干正事。回去时,云显却不在门前,不知去了哪处。没管过他,胆子也愈发大了。 我重操旧业,将这几坛桂花酒也埋在了东墙根下。 埋了两坛时,云显噔噔噔地几步蹿了进来。许是瞧见我了,又停下,有些露怯地喊了声:“司簿。” “闲得么,若是太闲过来帮我搭把手,”我眼角瞥见他面上惊慌的表情,又觉着这小仙童太顽劣了些。 “闲的,”云显又几步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蹲在一旁也将酒坛往泥坑里搁。 我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又道:“去何处了,莫不是去找那芄兰小仙女了,连门也不看了。” “没有去找她,”云显摇头,又抬头迟了一会儿道,“司簿可是已经知晓了?我是听说那魍魉族的求了和,没想到这般不中用,就不打了。” “赔礼道歉了?才两日,就求和了,”我并不知晓,想是我离的这一日,那魍魉族做了这么个决断。 “赔了,还说要把公主嫁过来,愿意与冥界永修和好,”云显又道,“这可真是那句,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 “公主?”我忽然心里沉了沉,看着云显,“如何说把公主嫁过来。” “那魍魉族的青樱公主么,说是愿意嫁与大殿下,好……”云显瞧着我,声音越来越小,又道,“司簿,你……怎么了?” 手中酒坛落了地,清醇甘香的酒液洒在地上,浓郁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子里。我只看着地上的瓷坛碎片,伸手捡了片,稳了稳心神道:“帝君如何说,大殿下呢?” “未听大殿下如何说,只是听说帝后正与大殿下商议此事,”云显又挠了挠头,“我觉着多半帝后是会同意的,那公主听说也长得好,娶了也没什么罢。” “我自己收拾罢,你先回去,”我听着自己木木地说了声,云显起身去了。 满鼻子都是桂花酒的香气。我慢慢地捡碎片,仔细地留了神。待到将那些碎片堆在一起时,手上隐隐的有些疼痛,我抬手看时,已不知何时割了一道寸长口子,还渗着血。 都已经小心了,还是割破了口子。 我擦了手上的血迹,站起来去涮手,涮净了泥,又觉着火辣辣地疼。原是忘了刚割了道口子,就沾了水。 像是地下裂了缝。我心绪嘈杂,说是惊慌失措也不为过。 朔令帝后上次警告的话还在耳边,她当然会同意。扶霖愿不愿意,帝后都会应了这事。比起跟我纠缠,这简直是积功德的事。 娶了那公主,便不会有什么犯下招雷引劫罪名的机会。能保着小命,还能如他此时这般,一直顺当下去。 百利而无一害。 我想得清清楚楚,心里更是明白。我从前说着想为他好,想叫他一直高高在上,不想叫他为我失了性命,不想叫他掉进深渊。此时,机会来了。 分卷阅读122 分卷阅读12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3 能护得他周全,本仙君也不用灰飞烟灭,多么划算的事。 我这般安慰着自己,却仍是心口堵得疼。像吞了个石头进去,在里面割肺切肝,血肉模糊,外面还能齐齐整整,干干净净。 吸一口气都疼,出一口气也疼。手上酸麻锐痛,我只抓着擦手的布巾,像抓了根浮木不愿松手。 倒不知真被雷劈了,是不是还比这好受些。 杵着站了半晌,我觉着腿麻,刚要动一步,便听得身后有声音道:“司簿,帝后着小仙前来,请司簿去一趟。” 喉咙里钝疼,又弥漫上一股子不知是不是我幻觉的甜腥味。我没回头,低了头看手上攥的那块布巾,手指一片发白,已经没了开始那股感觉。我费力地松了手,任那块皱巴巴的布巾落了地,只应了声:“知晓了。” 临赫殿外一个看门的仙使也未有,里头也空当,只一个帝后,一个扶霖。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我迈开步子,进得殿门时,忽而平静了下来。帝后叫我前来,为着什么,已是不用明说。 帝后眼神肃厉,看我见礼,却没说什么。 扶霖面色细微地变了变,他盯着我,神色明明白白的警告,眼里晦暗不明。 “从小便顺着你,此次也任性够了罢,”帝后仿佛只是叫我来做个旁观,只对着扶霖道,“战事两日也够了,非要灭了那魍魉族不成?” 扶霖却又笑了:“母后原是因为此事么,儿臣可以不打。” 帝后面上怒意更甚:“我方才是如何说的,那魍魉族既是提了求和,便娶了那公主,应承了这个面子,莫做些不知高低的事来。” 我听着不惊不吓,还诡异地顺着想了想。魍魉族此举,已很是委曲求全低眉顺眼。于冥界来说,娶了没什么,不娶也没什么。 可帝后爱子心切,自然是要叫他娶的。 “儿臣不愿意,方才不是与母后说了么,”扶霖一字一句地道,“停了战可以,但我绝不会娶她。” 明明都知晓是为何,偏生还要不明白说出来,在此互相绕。 “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就当是个命令,也得把那公主迎娶了,”帝后很少这般咄咄逼人。她语气冷硬,周身气魄确不是寻常的神仙可有的。 扶霖听了这话,嘴边又噙着讽笑,说出的话刻毒尖酸:“如母后那般,自己愿意嫁尚且不开心。母后是自己不顺心,也……” 忤逆的话没说完,叫帝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红着眼睛,胳膊抖得厉害。扶霖刚回过头来,帝后又一巴掌打了过去,说出的话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瞎了眼……” 扶霖转过脸,嘴角渗了一点血迹。他仰头看着帝后,似是方才的戾气消了些:“儿臣既是做了,便也担得起。魍魉族的公主,儿臣,不娶。” 帝后好一会儿才冷静如初。她瞧着怒气未那般大了,话说得平缓:“你何不问一问,司簿是何看法。” ☆、心薄裘寒(四) 我想了一会儿,该如何说。即便是想了清楚明白,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司簿想好了再说,”帝后话音仍厉。 她说的话实在多余,我有何想不好的。无非是说一声,莫叫他再固执,说一声那魍魉族的公主,还是娶了的好。帝后倒也不是非要扶霖娶那公主,只要我与他陌路便可了。 一个吐息的时间,我瞧着他的身影,一点不带结巴地说出了口:“小仙还是去请帝君过来罢。” 扶霖此时这样执拗,不过是觉着冥帝还不知晓罢了。冥帝若是知晓了,也许他从前说的便要反过来。天雷落下我化了灰,他仍可留着命。 于我来说,仍是很划算。 我很是卑鄙地赌着他心底那点情意,赌着他不会愿意叫冥帝过来,赌他不会愿意瞧着本仙君灰飞烟灭。 他老是与我嚷嚷自己不惧怕,我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他那样说只不过是唬我罢了。 我是想叫他好的,想叫他活得好好的,什么苦难都不受。 何所求呢,不过如此罢了。 朔令帝后未说什么,瞧着我脸上少许意外,又没落不见。 扶霖跪在地上长久地未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看我。他脸颊上浮了红,嘴边还有一点血,有些狼狈,一点也不妨碍他笑出声:“司簿操心得真是多。这般爱多管闲事,不如司簿迎娶了去。” 我心底里有那么一点寒意,拢在里头出不来。我移开眼神,又对朔令帝后道:“若是无事的话,小仙便先告退了。” 我低头闭了眼睛,听着帝后应了一声,立时转过身,半刻也不愿再待下去。 走出三步,不想瞧见了门口处冥帝正要进来。他看了一眼我,又看向我身后。我停下作揖见个礼,便接着往外走。 “司簿且慢,”身后又闻帝后一道沉声,我半步落下,又收回来,站定了。 冥帝往殿中走,越走越近,面上生疑,却也没问这是在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是愿意还是不愿,”帝后的声音又传来,没了严厉,照旧地冷。 我低头看着手上那道浸了水发白的口子,轻轻按了下。时间久了,已经没了起初的那点疼痛,只微微的异样,再无他感。 扶霖许久才出声,哂笑一声,然后声音低沉道:“儿臣,愿意。” 最开始其实是无甚感觉的,稍稍想了想,就觉着一股酸凉从心里漏出去。像是划了一道又细又深的口子,又染了酸梅,无孔不钻,无缝不入,从胸口穿透过去,还要浸满整颗心。 我整日整日地坐在书房里,铺了纸抹上几笔,就没了耐心,恍惚过来已是一日。 也无怪宴宁记起清庙后,不愿意再留在冥界,也不愿意再记得。这着实是个好法子,能叫自己不痛苦。我这样想,却又自那日回来,连一口酒也不愿意喝。醉了有什么用,只能逃避得了一时。清醒过来,只会更难熬。 还不如这样老老实实地认清事实。 什么事情都是如此,那一时总是难熬。但再过一些时候,便会平缓,再过一些时候,便会淡忘。到后头,说不准连记也不会记得了。 也许将来,本仙君还能逗一逗扶霖与那公主的孩子,问一问他要不要吃糖,问一问他想不想听他爹做过的那些缺德事。 我觉着自己想得荒唐,想到后头,反而觉着自己有毛病。 我一点都不想瞧见他的什么孩子,也不想瞧见那什么公主。就算是真的灰飞了,又能如何。至少不会比眼下更不好受。究竟死了便再未有感觉了。 愣了一会儿,又觉着本仙君真是懦弱。不过如此罢了,竟还能寻死觅活的,没出息透了。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子里揪 分卷阅读123 分卷阅读12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4 成一团,我起身想打开窗子晾一晾。刚支开窗门,便又记起那时我在这书房里闭门思过,扶霖进来,还顾忌了那开着的窗扇。 桌上的砚台,随意搁着的酒杯,还有书架底的两瓶杏花酒,哪一样事物都能叫我失半天神。 我扭过头瞧着院子里,云显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瞧见我看过去,又弯了弯腰:“司簿这几日可是很忙,小仙也未敢打搅。” “不忙,”我回了一声,“只是懒惰。” 云显疑惑地歪了脑袋,又咧了嘴笑:“司簿,小仙方才看见那竹子又长出一根新的了,上头还顶着竹子皮,那模样好笑极了。” 竹子长根新的,有甚么稀奇的。 我望了望那葱茏的一小片竹子,又道:“我去看一看。” 云显说得那根好笑的竹子,也确实模样滑稽,我看了半日,除此外再未看出什么名堂。我随手捡了片地上褐红的枯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与云显道:“你可有什么不愿意放弃的东西么?” 云显抓了会儿脑袋,道:“没有罢,此时想不着。” 我拽了拽手中的细长叶子,又道:“这般说,你若是有什么东西,明知道得不着,也不该得着,却很想得着,且不愿意放手。这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得不到,也不该得到,”云显咕哝了一会儿,又迷茫地看我,“司簿,小仙却未听懂,既是知道得不到,又不该得到,那为何还要去强求呢?” 我心里翻腾了一番,又道:“妄想么。贪嗔痴妄,未听说过么,跟我说的差不离。越是镜中花,水中月,越要捞一把,且捞了之后还想叫它永不消散。” “司簿这样说,小仙倒是懂了,”云显点了点头,却又摇头,“小仙修为浅薄,一向没什么大追求。若是有什么得不着的,那就不要了呗。本来强求一件事已经很苦了,若是自己还不肯认命,非要使劲去求,那不是太苦了么。” 或者我是想寻个安慰,或者只是怕自己一句话不说时又乱想。他说完这两句,我心里又寒凉了些,却也知,他说的不错。 手中那片枯竹叶飘忽着坠了地,云显瞧着我,只颇为自得道:“强扭的瓜不甜。” 我安分守己地在思齐宫里呆着。如果不去想的话,心里的那点妄念,已经不会再掀起甚么波澜。我瞧着那窗扇,也能在脑子开始回忆前就一眼掠过,心里纹丝不动。 仿佛真个被我忘却了,从一开始的不能去想,到如今,已能集中精神做那些该做的公务。只是仍有些蹑手蹑脚,心底一块地方不可触碰,想些什么,也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惊扰了它,再叫我不得安宁。 扶霖再未来过,我也未去找过他。偶而临赫殿中见得,我也可目光稳当地掠过他的身影。心里那潭装了月亮的水结了一层薄冰,平平坦坦,安安生生的。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到后头,云显与我说,大殿下将与那魍魉族的公主立一立婚约,我也只屏着气息应了声。好似不出气,便能不惊动心底那把蠢蠢欲动的刀子。 “立婚约在何处呢?”我咽了咽喉咙,又做无所谓地问了声。 云显便道:“方才小仙与司簿说了,是在冥界的临赫殿中。” “噢,我一时走神,倒没记住,”我笑了笑,又没忍住道,“是何时?” 云显看着我嘴撇了撇,又一副不出意料的样子,道:“是今晚呐。司簿可是近来遇上什么事情,烦恼不解?小仙方才喊你数遍,你才回应。” 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年轻,应当体谅我才是。” 这样快,竟是今日。我想罢这个事情,又觉着没什么。这么些天,不是早已想通了么。即便是瞧一瞧那两个如何立婚约,也不妨事。 临赫殿中神仙很多,热热闹闹的,烛火暖亮。 我坐了那么一会儿,觉着心里无甚感觉,甚至还有些无聊。我长舒了一口气,本仙君到底大功告成,不会再伤春悲秋,做多愁善感的样子。 江汜在身旁与我嘀咕什么,我还可与他开一开玩笑,说那公主的样貌长得如何。头一扭瞧见铃央,她倒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我又觉着好笑,虽说她不高兴多半是为了没能彻底收拾了淇梁。 我以为我可以这般委顿着,直到这什么破婚约宴结束。 但至我瞧见扶霖时,方知我一直都高估了自己。 他身上的衣衫颜色刺目,如我梦里一般红得暧昧缱绻,那红色映着他唇边眼里的笑意,叫天界三千里烟霞黯然失色。 心底结了薄冰的一滩死水山崩海啸,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喘不上一口气。 心知不能再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去看,看他带着一贯的笑意,看他笑得与我记忆的那般无有二致。我一边狠力捏着自己的腕骨醒着神,一边饮鸩止渴般地去看那张熟悉无比的脸。 我还没正经地与他说一声,早就想应了你。 已经来不及了。 宴上又有什么动静,我全然不知。 再深吸口气,我陡然惊醒,眼前所见觥筹交错场景落了实。 懦弱也好,没出息也好,我不愿再与自己过不去,起了身,只想快些离开。 刚转过身,眼睛便瞧见灼目的红衣,我退了一步,打了个寒战。从未像此时这般,只想什么都不顾地落荒而逃,甚至软弱地想叫他放过我,莫要这般残忍。 扶霖仍缓笑着,一步挡了我的去路,骨节修长的手执了个酒杯,轻和道:“司簿急着离开作甚么,不与我祝一杯酒,道一声恭喜么。” 字字如刀,吸一口气都觉着喉咙里扎得生疼。 我站了好一会儿,心里麻木得不成样子,好在身体还可自己反应。我伸手捞了一个酒杯,半点没洒地捏在手里,看着他的脸道:“那便与殿下道一声恭喜,愿殿下与青樱公主,永结同好。” 我仰头饮了那杯酒,搁下酒杯,再没看他,快步离了去。 迈出殿门时,又有些想笑,便真的笑出了声。 本仙君何其长本事,头一遭,竟记得那公主的名字了。 ☆、心薄裘寒(五) 窗户支着,从半开的缝隙里落进来月光。 我坐在桌旁,歪在椅子上一杯一杯地灌酒,素日里没觉着那酒瓶小,却也没一会儿便见了底。倒是巧,那时去天界,尘悬又赠了我一些,也不用担心会喝光。 只是那酒不够烈,清醇绵软的,顺着喉咙滚进肚子里去,过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微微地暖热,不如我想的那般烧烈淋漓,半丝痛快的感觉都没有。 到底喝得有些多了,脑袋犯起点晕乎,我却没醉过去,这般半清不昏的劲儿,实在难受得很。 压在心底的那潭水泛滥起来,再息不下去。不愿再强行叫自己忘却,也 分卷阅读124 分卷阅读12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5 不愿再摁着心里那点苦楚。我肆无忌惮地想着他的样子,想着他与我不知天高地厚说的那些浑话,想着他明明是发怒却又阴凉含笑的脸。 我忽而很是恶毒地想,我便此时去与他说,叫他莫要应那婚约,又如何。叫他与我一起死了,又如何。 若是早想着这般自私,我在临赫殿上时,装什么大度,装什么不在意。该与他一起违逆了帝后,魂飞魄散也好,千刀万剐也罢,十八层地狱也没什么不能去的。 我扶着桌子边,昏了头脑自暴自弃地想下去。那点阴暗龌龊的念头在心里破土而出,哗啦一声抖开枝叶,长成参天大树。我攥着自己的衣襟,忽又觉着力竭,心里空荡荡的。那棵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又自个儿飞快地枯黄凋落,最终腐朽成一段枯木,烂进泥里。 到底还是不想累了他。 又几口酒下肚,像是解渴。尘悬的手艺当是差了些,不然本仙君喝了这么久,却还未醉过去。 再抬头时,瞧见扶霖,他正看着我,罕见地没有笑。我看他一会儿,原来本仙君已然醉了,竟还能在自己屋子里瞧见他。 我抬起胳膊撑了撑脑袋,预备闷过去睡觉。走得太急,不妨又被桌旁椅子绊了一步。 没跌下去,他一手攥了我胳膊,一手揽在我腰上,实实在在的触觉。 我反应了一阵儿,撇过头看见他的脸,站直了。我瞧着他的脸,仍是红衣映得氤氲柔美。喝下去的酒在口里泛出丝丝缕缕的苦辣,我笑道:“殿下此时,来我这处作何?” “恨你恨得入骨,你说来你这处作何,”他也笑,模模糊糊地挂在嘴角,不达眼底。 “那便随殿下高兴了,要杀要剐,我跑不了,”我移开眼神,打算接着去睡我的觉。胳膊推了下,却未挣开。后脑一阵生疼,他一点没心慈地抓住我的头发,我只得顺着那力道仰起脖子看着他。 他面上表情悠懒,瞧着我快要将脖子拗断,仍无动于衷。只不缓不急道:“你没有心么,我此时真想……叫你死了算了。” 声音响在耳边,想是酒意上了头,我听得恍惚,身子站不稳,又叫他按住了。 仰头仰得很不好受,我却没挣扎,那些话音进到耳朵里,又消失地无影无踪。我看着他,没管脑后叫嚣的疼痛,不管不顾地覆上了他的嘴唇。 温凉许多,也很柔软。我脑中的神智混沌成一片,日夜颠倒,黑白不分。握住他的肩膀,像是一个什么倚靠,能叫我毁天灭地地沉沦下去。 酒意迟迟地散发了出来,他唇上那一些清凉的触感叫我寻着什么慰藉一般,噬咬探寻,全是昏头涨脑的本能。 近在咫尺的气息相触,这般纠缠着,从桌旁又搅和到床榻上。 他被我压在身下,微微地喘息着,见我看着他,又笑开来。 确然是个祸害。 我看见那带着笑意的脸,苦楚沉郁的念头被一股风吹过一般散了,脑子里清清静静,只余下我眼前瞧见的轻柔眉眼。 旁事都化了云烟,不值一提。 我伸手拉住他朱色的衣领,刚要拉下来,他又伸手攥住我的手腕,明知故问道:“又要作甚?” 他眼底一片幽深,墨色的头发如丝散落在脸边。我没忍住低头附在他唇边,轻轻抿了抿,又将他胳膊拿开了。本仙君心情离奇地很好,瞧着他为我压在下头,心情便更好。 此事,讲究一个先机,譬如此时,我先下手为强,他再反抗也没那般容易了。 “莫要慌,”我拍一拍他的脸侧,笑得和蔼可亲。 扶霖直直地看我好一会儿,面上不以为然地笑,喘息平了些,又伸了胳膊扶在我肩膀上,想将我推开。 岂能叫你得逞,我一边按着他的胳膊,一手绕过了他的腰侧,卡着劲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不出意料地看他蹙眉哼了声,一时未再折腾了。 他竟也这般识时务,本仙君甚是欣慰。 喝的酒刚散出来一点头,我瞧着身下他那张脸,灵台的清明一把火烧成灰飞到了九霄云外。都到这般境地了,除却脱衣裳坦诚相待,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一手扯下他的衣襟,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他未挣扎,又勾起笑意看我。我与他对视,手上没停地抽去了他的腰带,扬手扔在了一旁。 他侧脸去看着那条飞出去的腰带,又转过来轻声道:“我突而记起来一样事。” 我顺口问何事,又抬手将那灼目的红衣拉下去。 他不挣不拒,只垂了眼,笑意有些淡:“小时候,在幽冥血海的事。你定然未见过那里头的景象罢……” 他说的轻飘飘,还有些黯淡。 我一时愣住,虽说此时谈旧事有些耽误功夫,但他在那幽冥血海里头受了苦,本仙君想一遭,其实有些心疼。 有几分醉意,心里的感觉便更明晰了些。我叹了一口气,止住那泛滥起来的心疼,欲要说几句窝心话出来:“其实……” 话未说完,我瞧着那张上方的脸,愣怔了一瞬。方才他为我压在身下的不是,如今…我便要直起身子,胳膊却叫他按住了。他笑得和蔼可亲,一手端着我的脸,道:“莫慌……” 他老子的………… 然他心性阴险,本仙君早就知道,却还是吃了这个跟头。 我张口:“你……” 一个字未吐囫囵,我倒喘了口气。他按在我腰侧,轻缓慢柔,嘴唇又覆下来。酒意发的炙热,从颈侧蔓延下去,沿着锁骨胸腹,闷了整个身体。 我口里麻木一片,退到不能再退,躲无可躲,仍是失陷。 他伸手拉开我的衣领,顺着肩头拉下去,肩上觉着外头空气的轻凉,那些闷着的热意也散开一般,又从胸腹散出去,甚至衣裳擦过胳膊去都可觉着清凉。腰上松了松,继而衣裳都从身上落下去。 我觉察到他的动作,却没一点力气挣扎,还有些头晕,只无甚意识地看一眼那扔出去的腰带。 “看着我,”他俯身在我耳侧,气息恍惚温热,又耳语般道。 我下意识地看进他眼里,后腰绕过他的胳膊,我僵了一僵,心中迷迷糊糊地悔恨不已,老子一世英名,怎的一时犯了蠢。 “还是听话时候好,那日真是恨不得将你拆骨入腹,”他嘴唇离开,气息触到我脸上,声音低低地钻进耳朵里,“还顾得上走神。” “没………没有…”我倒吸了口气,没止住喘息了一声。 “是么,”他嘴唇落在我嘴角,声音有些含糊。 “………是…没有,”眼睛有些湿意,我觉着自个儿委实没骨气,未及我再深刻地反思一遭,情势已然不允许了,“别………”我颤抖了下,生生地将声音憋在了喉咙里,太用力以至于眼睛憋出了泪。 “还说未走神?”他轻笑 分卷阅读125 分卷阅读12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6 ,气息紊乱。 “………”我抽了口气,一手被他按着,一手攥了床榻上的被单。额头上有些潮,背后也觉着潮,看他的脸,又有些糊,朦胧地挡了层水雾。他松开按住我胳膊的手,拭了拭我的眼角。 胳膊自由了,却又觉着失了凭借,风雨飘摇寻不到一处安身的地方。我忍不住咬了嘴唇,他却又低脸,唇瓣凑上来,叫我松了牙齿。 “我轻些,”他呢喃般地道。 “嗯……”我嗓子眼里低应了声,吸一口气,又握住他的肩膀,不太清醒,约莫用力也不知轻重,他肩上细硬的骨节隔着皮肤硌在我手里,手心里也是潮热。一丝的回神,我松了松手,又把脸偏过去一旁,脖颈上细细碎碎地疼痒,散出去的热意全都笼了回来。 我知晓自己定如离了水的鲤鱼,张着口如何喘气都觉着将要窒息,偏偏耳旁闻不到一点气息声。 清风掠过院中一隅修长翠竹,龙吟森森,飒飒入耳,在脑中盘桓不绝,声声回环。 醒了一醒,不知身在何处,我脸埋在枕上,掀开眼皮转头看一眼,又把脑袋磕下去。 一双胳膊环过肩膀,上身叫他揽起来。我闭着眼睛挣了挣,又听耳边低沉的声音,极是好听,还有些暗哑:“去洗一洗,” 我应了一声,没使力气地叫自己颓在那一双臂弯里,睁开眼睛看见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我伸手搭着他的脖子,又将脸凑了上去,触到了嘴边,又启了唇齿。 于是又跌回床榻上,炽热的气息缠做一处。 身上细汗起了又落,落了又起。灌下去的酒作了一池温水,骨头融开化进去,不见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写h戏无能,捂脸遁 ☆、心薄裘寒(六) 醒来时一旁已空落,身上倒觉得干爽,想是昨夜我睡过去时他又给我洗了。 一夜迷乱,翌日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他接着娶那魍魉族的公主,我接着做这思齐宫里的司簿。 本仙君原也很小气,不想自己闷头吃黄连。既是没法释怀,不如离了去。冥界,却也不想呆了。 想想我也该知足,得着了一段圆满的情意,完完整整,不掺杂粕,已经非是一般的有幸。 何况,即便是我不舍,又能如何。瞧着他一场大婚,我是决计做不到的。 我迈进冥帝书房的那一霎,丝毫不怀疑冥帝会应允我,即便是这一件不应,再换条路便是。放纵沉沦了一回,也觉着甚么都无所谓了。 “司簿要去人间,”冥帝皱着眉看我,“是欲要去历练造化?” 我镇定地先跪下,又道:“非是历练,小仙凡心已起,不可留在冥界,愿脱离仙籍,自请入凡间,永世为凡人。” “缘何,”冥帝声音肃厉了几分,“司簿最好莫是觉着有趣。若是永世为凡人,除却机缘,再无踏入仙界的机会。” “小仙知此非是儿戏,但也是真言。帝君往日可允宴宁之求,小仙此求,还望帝君应允,”我跪得早了,此时想再诚恳一些,便只能低一低头。 “宴宁本不该为仙,他仙缘已去,我才允他回凡间。司簿是觉得可以任意妄为?”冥帝面色发寒,已很是不悦。 “小仙不敢,”我低着头,除此外也没法叫自己显得更真挚。 “若是动了凡心,便去领刑罚,何时收了凡心,何时止。自请去凡间的话,我便不与司簿计较了,莫要肆意妄为,不知利害。”冥帝的话,倒好似对本仙君所作所为毫无觉察。但照着从前那些事来看,他没有一丝察觉,本仙君并不相信。 我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波折,他能利索地叫宴宁回去当个凡人,也不该驳本仙君的请求。一个司簿而已,三界里怎会缺神仙,走了一个再添补一个就是。 难不成真个将实情说出来么,我忖了忖,觉着是关系到小命的事。若是说出来了,轻一些打进凡间,如我所愿永世为人,重一些叫天雷诛了,灰飞烟灭。若是不说出来,去挨一挨罚不提,最要紧的是要瞧着扶霖与那魍魉族的公主成婚,我万万旁观不了。 冥帝负手立在我身边,只道:“若是无旁的事,司簿便回去罢。” 本仙君知晓利害,且知晓得很分明。 我无甚犹豫地一个瞬息做了决断,抬了头,也未顾得上语气究竟悔悟否,轻轻松松道:“不敢欺瞒帝君,小仙罪无可恕,动了私情,犯下大错。本是愿自请断去仙根,入尘世永堕轮回之苦。如今不求帝君宽容处置,若是当诛,小仙也毫无怨言。” 至多一死,本仙君看得很开。相比之下,冥帝发火也无须担心了。 停了一会儿,倒是没有我想象中的狂风暴雨。莫非冥帝觉着,几道雷的事儿,也用不着动什么肝火。 我等得有些久,没忍住抬头去看冥帝的脸色。他沉着脸,眼里含怒,却紧抿着嘴,冷冷地看着我,又过片刻,才道:“你是想为他求情么?” 我心中大惊,本来只想着单处揽在我身上,扶霖不在,我只说是自己对他妄动了情,冥帝也不至于牵连他一遭。但眼下他这话,倒像是真的尽数知晓了。 “帝君明鉴,”我又垂头,勉力地平静了语气,“是我自己的私念,与殿下无关。全是我一个的错,殿下并不知晓。” 我极怕冥帝此时会叫扶霖过来对一对话,若是他来了,我全然不知他会说些什么,又是不可预料的变故。 又等了一会儿,冥帝道:“也不全怨得你,便是你真的与他牵扯出什么,虽说是错处,但也属情理之中。但他身负恶因,若你真与他不清不楚,怕是会酿出罪孽,不得善果。” 我听得这一番话,既惊愕又酸楚。惊愕的是冥帝竟然宽容大度到此种地步,酸楚的是冥帝说的不错,本仙君确然与他得不着什么善果。眼下他与那公主立了婚约,结果已是明摆在眼前了。 “动了私情是错,但有因果在,也非是要打入人间才善罢甘休,司簿便……”冥帝仍没有想拿雷劈我的意思,却好像如何处置我又很犯难。 “谢帝君宽容,小仙自知犯下大错,不敢多求,还望帝君成全,”我叹了口气,觉着冥帝若应了,已是莫大的成全。 将回思齐宫的时候,我顺道拐了个弯儿,又去了行止宫。 见了江汜,与他寒暄几句,我便又问他,那扇书阁的门有未有坏,若是真个坏了,可修好了没。 “啊,我刚至时,司簿也曾与我提过此事,我后来倒是看了一看,却不曾发现有什么坏掉的书阁门,”江汜极为疑惑,站在院中往屋子方向瞅了瞅,又道,“司簿以前可曾见过这处哪扇门是坏的么?” 我并不曾见过,只是时常听宴宁说起。而早已没有宴宁这个神仙了。 江汜瞧着我,又道:“要 分卷阅读126 分卷阅读12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7 么,我带司簿去看一看,确实不曾见过什么坏了的门。” “不必,”我摇了摇头,“也许是我记错了,你莫要当真。” 我辞了江汜,又回去自个宫里。 瞧着桌上铺着的纸,落笔数次,点墨未沾。我是心有不舍,也没法抛却,却又在脑子里要决意离了此处,眼不见为净。自觉奇异,又不矛盾。 我留什么话呢,正经一些,当是叫他安生过活,往后与那公主欢好圆满,只当我是从前,是昨日之死,忘得干干净净了事。但我有私心,便不想这般留话,不想叫他忘了我。 若是写一写叫他莫要忘我,本仙君于他也很是不舍,更是荒唐。我既已去了,牵他心意作甚。从此大路各走一边,隔着人间冥界,青天日头,我与他再无纠缠。 对着一张白纸愣了半天,我揭起那张纸,团成一团,扔了。 又提笔蘸墨与摇倾落一封信,叫她若是闲时,瞧着冥界有何战事,承我几分旧谊,可帮上一帮。 照着我来的这数百年看,冥界想来轻易也不会出什么战事,但扶霖好折腾事情,难免不会又想做些什么阴谋诡计出来,挑一挑事。究竟前头魍魉族的事,他居功甚多。 他想如何作闹,便借些力,叫他稳当一些。摇倾可助一助,免得哪一日他闹过了头,收不了场。 走至院中,瞧见那竿竿并立的翠竹,我瞧了好一阵,往前心里的那点牵动轻缓地涌了涌。方觉须割舍的甚多。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出了思齐宫的大门,往后怕再无见面了。 看门的仙使为我开了门,召旻宫里空空荡荡的,院中孤零零地伫着一竿翠竹,被风吹得歪一歪,又摇动回原处。也甚是奇怪,我院中的早生了数竿,他这里还是一根,除此外再无他物。连一株花也栽不得,倒也破天荒地留了这根不算茂盛的竹子。 又瞧见院中的那张石桌,记起那时候我从凡间回了,存了促狭心拿过来一把糖人。长辞拈了棋子自个儿对弈,华颜趴在桌上睡,迷糊着起来将糖吃了,吃罢了又问还有没有。 如今一个在归墟里不见光明,一个化了飞灰。 我究竟无能为力,每每到他伤得遍体鳞伤,才徒劳地与他做些不疼不痒的安慰。归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但比这冥界要好上许多,不会有麻烦主动去找上门来。等他出得归墟,便可离开这于他尽是无情的地方。 出得召旻宫,又走一段,停下时,我突然慌了神。如何又头脑不清楚地到了扶霖这里,心底是极想去看一看的,却不可迈出步子。 “司簿可是要见殿下?”门口的仙使与我拱手,“小仙为司簿报传一声。” “不用,我本不是要见他,”我赶忙摆手,又转过身去。 不能见他。 一眼也不能见。 见一面,便再下不了决心,后患无穷。 思齐宫东墙根还埋着两坛杏花酒,三四坛桂花酒。其他来我这里的神仙,也不会抱怨茶水太难喝。除去我昨日里喝得那些,其实还剩下许多。 多埋一些时候,我觉着当是很好的味道,可惜往后喝不着了,留不留,也没有必要。 我刨开泥,把酒坛挖出来,又耐心地抹着上头沾着的泥土。 一旁云显问我:“司簿是想要饮酒了吗?” “不饮酒,我要去别的地方。待我走了,你便把这些酒,送于大殿下罢,”我抹了满手的泥,没怎么思虑地冒出来这几句。 “司簿要去何处?”云显惊讶道,“为何说要走?” 我懒得说话,便敷衍道:“去外头长长见识,瞧一瞧日头。” 云显撇了撇嘴,眉毛垮了垮。 手中瓷坛冰凉,我反应过来,又道:“还是莫要给大殿下了,你瞧着扔了也可。只不要给他。” “为何又不给了,”云显又瞪大了眼睛,瞧着很不解。 我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极讨厌他的。” 待得往后扶霖一场大婚,也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不过那时已与我无关。 冥帝问我,可想好了吗。 想好了,想得好好的。 他是与我情分纠缠,但若我真的先抛离一遭,照着他那般骄傲的性子,也不会巴巴地追过来。我早看得分明,他生性无情,遑论我先凉薄一遭,叫他低声下气地去讨这隔着阻挠的情意。 “抛却前事的法子多得是,忘了也不难。为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耿耿于怀,实是蠢事。”何况那时,他早与我说了么。 我得了一个完满,已是万幸。 ☆、恰逢因果(一) 暮春时候,天透出几丝热气儿,半暖不热。 我靠在书桌后的一张宽大椅子上,举了本书瞧。窗子开着,馥郁微涩的草木香间或凑到鼻子底下,我将书本扔在桌上,扭脸又瞧见时不时飞进来的几片杏花瓣。 我起身扒着窗子看院中,那一树热热闹闹的杏花已开始谢了,树底下铺了一层白色的花瓣,风一吹就扬起来,飘得到处都是。 日头斜在空中,是个好天气,是个极适合去街市上游玩的好天气。 然这么个好天气,本公子却要闷在这书房里抄书,委实糟蹋这大好春光。 门“咚咚咚”地响了三声,我耳朵竖了竖,几步蹿回椅子旁,只捧着那本书,将头凑上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闻得极轻的脚步声。我松了口气,抬手将书搁在了桌子上,不甚意外地瞧见了诗月。 “我爹可走了?”我又探了探身子,悄声道。 诗月端着一个红木盘子,上头一个青花瓷碗,酱色的汤汁,不知是煮的什么。她只将盘子搁下,道:“走了,刚走的。” 我听得心中大喜,刚站起来,诗月又掩着口笑:“老爷不是叫少爷在书房里抄书么,少爷这是要作何去?” “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外头春光将去,若是不赴一赴,可是晚了。”我绕过书桌,与她示意窗户外头那开始凋落的杏花。 诗月并不惊讶,只又笑道:“待得老爷回来,奴婢却想看看少爷如何交代。” 往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例子,交代不了也无妨。至多再听我爹唠叨一遭祖宗教诲,再骂一骂我不成器。 我爹家,也即是我家,称得上书香门第,说是从我祖父那一辈,便在朝作文官,兢兢业业,学识渊源深厚。我爹更是几代中的楷模表率,十三岁中得状元,十五岁便做了学士,光宗耀祖,很是风光。 我爹本以为,这优良传统能传递下去,却不想世事难料。如我爹的话说,我家许是祖坟风水不好,又或者是祖坟风水气数已尽,到了我这一辈,竟出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败坏祖宗基业,令祖先泉下有知,蒙羞承辱。 我觉着我爹说的虽是有理,但也颇多不是 分卷阅读127 分卷阅读12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8 。譬如说,祖先们既是已经不在人世,如何知晓他们后辈如何,若是还呆在地底下,那岂不是有些可怕。人死了,便钻地下直勾勾瞧活着的人,简直毛骨悚然。 此话我七岁时说过一次,我爹听罢摔了三个茶壶,请出家法来好一顿招呼,我一个月走不了路,自此再没敢提过。 我爹后头再说什么不成才的话,我也只闷头听着不吭声,听多了便倒背如流觉着没了新意。我爹许是说得次数太多,到后来说上几句,便用一声悠长的叹息结尾,每每叹得我心颤肝悠,胸闷气短,到他叹罢,倒觉着自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似的。 昨晚上晚饭时,我爹刚提了筷子,瞧见我,又忽而想起了考取功名的事,问我究竟如何打算,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十岁七八,王丞相家的儿子如何如何,李尚书家的儿子如何如何。 我听得脑门疼,本想一句话不说,但我爹摔了筷子,黑着脸声色俱厉。我只得将实话与他说出来。 照着我爹的想法,读书便是为了效忠天子,做国之栋梁,然在我看来,读书全凭个自己喜好,是叫自己解闷罢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古往今来,真是最无趣之事。 我爹听罢我说的这几句话,摔了筷子,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却又出乎意料地没将家法请出来。瞪了我半天,叫我去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捎带着抄几本书了事。 书自然还未抄完,我草草将桌上书堆在一处,懒得去想我爹回来如何,便与诗月一道溜出了门。 街上人声熙攘,杂耍摊贩,拥拥挤挤地铺在道两边。 瞧了一会儿,诗月说是觉着有些口渴,我便与她去一旁的茶楼里,喝些茶水,顺道歇一歇。 茶楼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围着桌子坐,身后有人正说些闲话攀谈。 “哎,说起来这王城里出名的后生,也就那么几个,这一辈到底是不如从前那一辈了,”一个有些沧桑的声音道。 我刚将茶盅凑到唇边,便又听得一人道:“可不是,说起来那一辈,要数当年的应元清,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可是王城里家家相传的奇话。” 我顿了胳膊,将茶盅放回了桌子上。 应元清,乃是我爹的大名,每每在外头听见这三个字,下一个要提的准是本公子,好做个对比,叹息一遭我爹家门不幸。 我刚抖了扇子,耳中便闻:“也是可惜,应学士家世代名门,到了他儿子这里,整日里只闻的是些不正经事,可叹可悲啊。” “说是应学士夫人去得早,应家公子长大也不容易,应老爷这么一个独子,想必是打小娇惯。” 我眼角抽了抽,若照着我爹那般也算是娇惯的话,不娇惯该是个什么说法。诗月捧了一杯茶慢啜着,瞧着我,眼睛眨了眨,又未说什么。 “那公子模样也可以,只是好与街头巷尾的姑娘作混,太风流了些,”又有人道。 “我倒是觉着,或许是应家那公子名字没取好。叫什么应已迟。应老爷犯了糊涂,怎的给自家孩子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我饮一口茶,又摇了摇扇子。 对面诗月终于出口道:“少爷,你很热么。” “不热,不热,”我笑呵呵地道。身后静谧无声,我带着客气地笑扭过头去,对着看过来的那几位颔了颔首,顺理成章地瞧见了几张又青又白的面皮。 出了茶楼,沿街走了一阵,我瞧见一个卖胭脂的摊子,停了下来,随手捡起一盒瞧了瞧。 “少爷要买胭脂哪,”诗月也凑上来,又道,“可是买给奴婢的?” 不等我说话,她又掩了袖子笑:“奴婢说着玩的。少爷若是要买与杏仙居的晚杏姑娘,这颜色便淡了些。” 我只拿扇子敲了敲她脑袋:“你倒机灵。” 诗月捂着脑袋咯咯地笑,又拿了我手上那盒,抹出些来在手背上,嗅了嗅,又搁下这盒,拿起另一个盒子来。 我随手翻了一个瞧,瞧不出什么很深的学问。 正低头看着,诗月忽然扯了我袖子,悄声道:“少爷,林小姐……” “在何处?”我回了声,放下手中的胭脂盒,转头朝四周望了望。 林小姐闺名林文秀,是朝中林大学士的掌上明珠,据说从小与本公子订了娃娃亲。我爹本是打算待我考得功名后好迎娶人家过门,但如今我很不争气,这桩婚事也就一直搁着,两家都没提。 这一眼看过去,倒是瞧见了林小姐,她云鬓花颜,正持着一个团扇半遮了面,瞧见我,露出来的美目弯了弯。 我却没顾得上回应。 因我越过她的肩膀,于你来我往的人群中,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长眉横着,眼梢斜扫,极好的一副相貌。他瞧着我看过去,面上笑了一笑,本公子却无端地心里毛了毛。 相隔的不近,也不远,放眼满是人影,我却偏偏瞧着他,移不开眼睛,不知是我魔怔了,还是耳力真个太好,竟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你未记错,这个真是他?”他转过头与一旁说话,我这才瞧见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那人皱了皱眉,点头道:“不错,我未记错,确实是他。” “你不是说,他身世颇为凄惨么,眼下活蹦乱跳的,我没瞧出一点凄惨,”他又道。 身旁那人抹了抹额头,道:“殿下,我记着你从前还与他一同去过我那处,他又与你结了仇?” 我听着这声殿下,只心里纳闷,难不成是皇帝的儿子来街上作玩? 又听他说话,声音颇凉:“他何时死?” “殿下哎,你可莫要轻举妄动。他如今是个人,害了生人性命,是要遭天谴的,”那人又急声道,“他命里活不久的,殿下放心。” “那便好,若是死于非命,不得好死,便更好了,”我闻得一声极低的轻笑,后脊梁一阵透凉,忍不住打个哆嗦。这个哆嗦打完,定了睛看时,早没了方才眼见的那两个人影。 “少爷!”耳旁诗月大声地喊了声,我猛然回了神,忙道:“怎的了,有事?” 诗月只伸了胳膊指了指,蹙眉焦急道:“林小姐走了。” “走了?喔,走了便走了罢,”我回了声,又醒神过来,“何时走的?” “方才哪!少爷,我知晓你对林小姐不大热情,但你也不该当着林小姐的面这样罢,”诗月秀眉仍皱着,那神色明白写着不可理喻。 本公子方才作何了,不过是瞧见了两个奇怪的人,又闻得几句像极要杀人放火的话。想来那两个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实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只是瞧见那厢有个热闹而已,”我对诗月道,心里又有几分怅然。 诗月耷拉了耷拉脑袋,无精打采道:“少爷,你就不用诓奴婢了。方才那琼翠楼 分卷阅读128 分卷阅读12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29 的晴婉姑娘,与你眉目传情,林小姐都瞧见了。” “……谁?晴婉姑娘?”我眼睛睁大了,不可思议地道。 “喏,这不是还在那处么,”诗月与我指道。 我顺着她胳膊瞧过去,果真街边那一厢头花铺子门口,立着琼翠楼的晴婉。晴婉姑娘乌发如云,正抿着红唇,巧笑倩兮,又对我挥了挥手中的绣花帕子,转头进了铺子门。 本公子心里瓦凉,吧嗒一声纸扇落了地。 ☆、恰逢因果(二) 待到回了家,我爹不知是不是把抄书这档子事儿忘了,竟未问起。我自然也不会主动殷勤地开口,一晚相安无事。 翌日,林家一个丫头敲了门,瞧见了我先是眉毛倒竖,继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纸书信,转身要走。我接了书信,心知与昨日街上的事有几分干系,又忙开口问所为何事。 “应公子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自己清楚,”那丫头笼着袖子,将脸撇得老歪,“我家小姐说了,她才瞧不上你,才不稀罕你,也不要嫁给你了。” 我有些惊讶,又觉着情理之中,毕竟我功名不就,若是结了亲,她定会觉着没面子。我瞧了瞧书信,又扔进袖子里,对那丫头道:“你家小姐做得极对。这亲事不过是父辈的几句话,不必太认真,你且告诉你家小姐,只管去觅她的良人,千万莫要耽误了。” 我觉着我说得十分通情达理,但这番话说罢,那丫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拧了眉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应公子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我家小姐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我又觉着奇怪,本公子在外头无甚好名声,且很不给我爹长脸,她这话说的,好似那林家小姐竟不嫌弃我似的。再者,她今日不就是来说取缔婚约的事情么,又何来什么真心喂狗。没等我再问一句,就听得身后一声叹息。 我霎时闭了嘴。 “也罢,这么拖着确实不像话。改日我便与林老爷修书一封,将这亲事消了罢,”我爹死气沉沉地道。 本公子惊得下巴都可掉下来,我爹何时这样开明。转念一想,又或许是破罐子破摔,不对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抱什么期盼了。 又过几日,林家也爽快应了,只听说林家小姐闷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眼肿如桃。 本公子想了许久,也不知她为何要哭,也只得解释为喜极而泣。 窗户外头又稠又远的喧闹声,窗户里头幽得有些凉,桌上小碗里用井水镇着梅子汤,我倚在窗边,往楼下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停云阁里的挽霜姑娘抱了个琵琶,敛了清冷的眉眼在一旁铮铮拨弦。 琵琶声如珠玉落盘,攀一个山峰又落进谷底,我扇子在手中敲一下,又扭头过去。 挽霜瞧我看过去,又微微一笑,手指离了弦:“都说应公子不学无术。挽霜不过转音落了半拍,应公子竟觉察到了。” “恰巧,恰巧,”本公子十分谦虚地道。 挽霜与一旁侍女示个意,将琵琶递过去,起了身,莲步移至窗边,稍稍看了一眼,又抿嘴笑了笑:“应公子这几日没往别处去,净呆在我这里,丫头们都嚼了碎嘴,说……” 挽霜是停云阁里的头牌,一手琵琶弹得好,眼光更是高,平日里不见什么能得着她喜的。这样的话,我头一次听她说,便道:“说什么?” “说应公子或是与奴家生了情愫,恋恋不舍,”挽霜说得不疾不徐,眼眸仍清。 她很少开口说几句话,这一多说,便这般奔放热烈。本公子自然不能叫姑娘家落了羞窘,撑开纸扇又合上,只道:“挽霜姑娘才貌双全,自是极为叫人倾倒的。” 挽霜听了,又不见喜色,我心里过了一遍,自觉未说错什么。 “旁人或可倾倒。但要倾应公子的心,却不知哪一个才有这本事,”挽霜转身过去,又轻挽着袖子坐下了,“应公子可真是无心得紧呐。” 我只咧了嘴回笑,十分纳闷,难道她是知晓了我来她这处是因着凉快? 出得停云阁走出几步,忽见街边一个山羊胡子道士,摆了个矮摊子,一旁竖着黄幡,上书八个大字:铁口直断,消灾解难。 本公子走了过去,耳朵里忽冒出前些时候在街上听得那段话来,又停住脚步,折身回来。道士半睁不闭的眼睛瞧我一眼,另一手拈了拈胡须。 “这位……”我瞧了瞧他摊子上的课签。 “半仙,”道士拖了悠长的语调,截了本公子的话。 我只好又道:“这位半仙,与我卜一卦如何?” “卜何事,说来就是,”半仙缓缓地捋了捋胡须,又语调悠长地道。 “卜……算命罢,算一算我……”我还未说完,又听半仙道,“算命,可是要加钱的。” 我点头,又道:“道……半仙不用担心,只管算。” 我站得脚有些酸,腿有些麻时,半仙一捋胡子,眼睛睁开了:“公子天庭饱满,印堂发亮,乃是大富大贵之相……” “能活得久不,”我又酌了句子,“可会死于非命,不得好死,诸如此类的……” “呔,小后生如何说得这大凶之言,”半仙胡子抖了抖,很是恼怒,“半仙既与你算了命,便不是在诓你。公子一生衣食无忧,且长命百岁,福禄齐全。” 回了家,刚将那半仙给的上上签扔在桌上,诗月便敲门进来了,还领了个孩子。十来岁的样子,稚气未脱,拉着诗月的袖子躲在她身后。 “少爷,这是夫人乡下表兄家的孩子,今日刚来的,往后就在这处了,”诗月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面上有些怜爱。 我从不曾见过我娘,也不知原来她还有个表兄。那孩子见我看他,探了探脑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哥。” 我怔了一怔,说不出心里哪处翻了翻。又自嘲迂腐,虽说人家是在乡下,也未必就过得不好,我这心抖得为哪般。 又问他名字,说是叫良生,满眼好奇的样子,东瞧瞧西看看的。诗月便叫他去玩耍,小心些莫跌倒了。 “老爷瞧着有收做义子的意思,”诗月瞧他走了,又与我道,“说家里父母都病了,只他一个。伶俐聪明得很,也好读书,便送了过来。” “也好,我爹往后便不用发愁家门不幸了,”我拍了拍手,“好事一桩。” 自从良生来后,我爹面皮展了许多,也不再长吁短叹,本公子自是欣慰。良生既是做了我爹的义子,便跟了姓应,自然又跟着改了改名字,我爹想了几天,起了“梓轩”二字。我记起茶馆里听人议论,说本公子“已迟”这名字起得不好。又与诗月说道,说不准叫“及早”便好了,可惜本公子长了快二十年,再改也晚了。诗月听了只笑,又叫我爹瞪了几眼。 又过一年 分卷阅读129 分卷阅读13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0 ,暮春杏花开得盛过头,将落不落。我在院中翻几本书,吹过一阵风,夹杂了浓花香,还飘些粉花瓣落在书上。我拂了那花瓣,又仰头瞧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的杏花。不妨花瓣落在脸上,我呛了一个喷嚏,又咳了几声。低了头时,白纸黑字的书册面上有几个细小的红点子,用手抹,早渗进了纸张里,也抹不出痕迹。我拍了肩上落的几个花瓣,掀过去了那一页。 秋天时,有日落了大雨,院中一盆兰草忘了收进屋,叫雨水打得茎叶断了好几支。我瞧着心疼,又冒雨去院中搬了回来。不想晚上便发了烧,耳朵嗓子都疼,晕晕沉沉的,浑身燥闷发热,诗月煮了姜汤,喝罢只胸肺干齁,也未出汗。 第二日稍稍好了些,又头晕目眩,靠着床边连嘴巴也懒得张。大夫来看了看,只说是受了寒,吃几剂疏发的药便好。于是又煎了苦酣的药汤喝,喝得本公子哈一口气都是苦味。药喝了三四副,风寒又时好时坏。诗月大惊小怪,连个窗子也不敢开,说只能等得晴日时开窗子。但秋深不过几日,又落几场雨,暖和天极少见了。 方入冬时,倒是觉着好了,只偶尔还咳嗽,诗月起初瞧见我咳,便抢着拿手帕与我捂嘴,又将那帕子攥了,好像那帕子是什么珍贵物件。偶时她不在,咳两声,手捂着口,低了眼看时,只见着手心里的鲜红。 梓轩拿着书卷过来,瞧着我,稚气未脱的脸便皱起来,又如我头次见他那般脆了嗓子喊我哥哥。一听见哥哥两字,心里又不知是哪处揪扯,实在叫我莫名其妙,却又无端酸得很。只觉着,许是病得久了,精神也脆弱了。 深冬时,听诗月说外头落了大雪,厚厚地铺了院子,跟棉花似的。让她与我开了窗子看,她又不开,我一时念了想看大雪,便搭了件披风开了屋门。雪落得极好看,扑扑簌簌地,跟着风慢慢地飘。我扶着屋门,映着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倒吸了口凉气,弯腰咳了几声,门阶上白雪映了红梅般,点点猩红。 自此一病不起,整日里在床榻上,连起身靠一靠,也须得叫诗月扶了。 大夫来了只摇头叹息,开几副药。煎了药喝不下几口便吐出来,咳得心肺撕扯,眼泪呛得眼前模糊。诗月拿袖子抹泪,只拍着我的背说不喝了,不喝了。过一会儿,还是端着温热的药汤过来,又拿些蜜饯,我笑她像是哄小孩,她却又红了眼。 我爹在我床榻边坐,来了便是叹气。我躺着瞧他眼边皱纹又深了些,不免愧疚,我这个儿子实在没少叫他生过气。 “怕是天上哪个星宿下来的,人间留不住你啊,”我爹闷半天,叹一口气,说这么一句话。 我只觉着他准是去街边找什么半仙,听了些什么神神叨叨的话。前年里头那街边的半仙还说本公子长命百岁呢。 心知也过不了多久,病榻缠绵了半年。运气好的话,再两个月,也该到头了。 后头又难得有清醒时候,只乏力,连眼皮也睁不开,便整日整日地昏睡。偶尔醒来,瞧见诗月背着我抹脸,我想与她打趣几句,然说不了三句,就觉着没了力气,还要攒一攒,才能说出下句话来。 诗月没再拿那药与我喝,只熬些粥。有时候是百合,有时候是红豆,添了冰糖,闻得味道清甜,又想喝。诗月拿勺子喂一口,不待咽下去,便又吐出来。诗月捂着嘴与我拍背,我又记起那时街边闻得那几句话,便与她说:“从前是听过一个说法的,……说,说我活不了多久……” “少爷,别说话了,”诗月擦一擦脸,又抽了抽鼻子,“你会好的,奴婢还要看着少爷的弱冠礼。” 他说本公子最好是死于非命,不得好死。这样病死,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得好死,我中邪了一般想。也许我爹说得是真,人死了还可瞧见阳间事。如此说来,我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债,又或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再过半个月,一日醒来,意外地觉着浑身爽利了,诗月熬的莲子粥也喝下去一碗,她瞧着高兴,却又抹起泪。我又笑她,我好了也哭,莫不是觉着我病了才好。她泪糊了一脸,又破涕为笑。 只在屋子里走了走,到晚上时,忽然眼前黑了黑,力气叫抽走一般,一头栽下去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闻得耳边有些热闹声,我又问诗月,是何声音。 有些瞧不清她的脸,远在天边似的声音:“……是小少爷的生辰。” 我眼皮睁不开,也想不起小少爷是哪个。 一片黑,浑身发冷,掉进冰窖子一般冷。脑中什么光怪陆离的画面都有,城墙下头的大火,一竿孤零零的翠竹,衣裳上的朱色衣领…… 忽闻一个声音,熟悉得很:“你看见我了么?” 我心下奇怪,睁开眼,竟看见了那日在街上见得的那人,眉目含笑,却叫人心里生凉。我站在他面前,听他道:“这次看见的,是我。” 本公子听得一头雾水,却又听他道:“太便宜你了,这样一辈子,如何够。” ……本公子,真个欠了他债啊。我咽了最后半口气,十分惆怅地想。 ☆、恰逢因果(三)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我低了头捡地上的谷穗,又听得前头弯着腰的李家奶奶说老掉牙的事。她说这村子本是有很多人家的,但遭过一回土匪抢劫。自那之后,人就开始往外头走,走到现在,只剩下十来家了。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数手里干瘪的谷穗,翻来覆去数了几遍,一共十三根。我跟在她后头捡,也捡不了多少,我想了想,又换个方向。 本以为能比方才捡得多些,但直起腰来又数,这么一大垄子走过去,只多了三根而已。 我很发愁,家里粮食剩下几斗,莫说过冬,过完秋天都难得很。 不小心手抖了抖,那穗子上头又落了几个籽粒,我赶忙用手捂了。撩起衣裳兜着那一把穗子往回走,刚出了田地垄,就瞧见一个女孩在不远处,尖着嗓子喊哥哥。 我应了声,瞧着她跑过来。 “哥哥,阿穗好饿啊,”她嘟着嘴,又拽我的衣裳,“娘说要再等一些时候吃饭,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可是阿穗从早上醒来就没吃饭,哥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吃饭啊?” 我蹲下身给她理了理脸边细黄的碎发,只说道:“再等些时候,我给阿穗讲个故事?” 她才六岁,胳膊细瘦伶仃的,一张脸没有巴掌大,显得黑溜溜的眼睛大得很。我虽然瞧着她饿肚子不忍心,但也没有办法。 今年大旱,地里的谷子憋足了劲儿举出几个穗儿,捶捶打打去了灰皮,撑足一斗。还是亏得前一年老天落雨,存下来些粮食,不然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分卷阅读130 分卷阅读13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1 晚上时,煮了白天捡得的十来根穗子,阿穗捧着碗喝得肚子鼓鼓的,说很好喝。我瞧了瞧漂着的一层谷糠,迟疑了会儿,从里头拎出了一根硌牙的柴火棒子,它竟未被煮化,实在叫我佩服。 天晴朗得很,星子闪闪地亮,还能瞧见明晃晃的月亮边一圈光晕。我坐在矮房顶上,与阿穗说些从李家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正说到月亮上头住了个女神仙。 阿穗扒着我胳膊,又道:“哥哥,神仙长什么样?” 我哪里知道神仙长什么样,我心道。正要回她一句没见过,又记起头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来。 梦里有两个人,我虽然瞧不出他们是做什么的,但是若真有神仙,约莫就是那个样子。一个愁眉苦脸的,一个笑盈盈的,好像能瞧见我,却又不是在与我说话。 愁眉苦脸的那人道:“他本没有这一世了,殿下这样公报私仇,回头帝君怪罪起来,去向天君告我的状,我又麻烦得很。” “动了情,”那笑着的又清楚地笑了一声,“罚一世还是两世无甚差别。我与父帝禀了,你怕什么。便是过了这两世,还是罚得轻了。” 那拉着脸的又说些什么找上门来的话,我却没记住了。记住的这两句,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却又脑子里老是记起笑着的那人,我不大想承认是因为没见过长得那么齐整的。平时第一要紧的事是吃饱肚子,哪有空管别的。 “哥哥,”阿穗又摇了摇我胳膊。 我忙应了,又道:“神仙……至多就长得好看些罢。” “神仙是不是能一直吃饭?”阿穗瞧着那轮月亮,脸上有些羡慕,又道,“阿穗也想当神仙。” 我忍不住笑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真的有神仙吗,”她很感兴趣一般,又巴巴地瞧着我,“神仙不是很善良吗,为什么不让地里的粮食长得多一些。我要是说想吃什么,他们能不能听见?” 我听着她这样问,不知该怎么回话。但我并不相信有神仙,若真是有,也是睁眼瞎。 连着干旱了大半年,忽有一日,就落起大雨来。下了两天两夜,还不停。泥墙有些潮湿,摸一摸就沾到手上一些湿泥。起初村里的人见着下雨是高兴的,待到又下了两日,便惶惶起来,面上有些焦虑,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一个雨夜时,我翻个身,耳边轰隆地一声骇响,我惊地猛起身,黑漆摸的,瞧见了左厢的半堵墙。我家那房子,一半叫雨涮塌了。 我爹跟我娘在那屋,石头和着黄泥的半堵墙塌下来,砸断了我爹一条腿。阿穗哭得凶,我娘也拿了破围裙抹泪,我爹只锁着眉头,说自己晦气。 好在这一场雨过后,雨水又匀调起来,一个冬天勉强过去,来年有了盼头。 我爹没法干活了,我在地里拉着牛耕地的时候,倒是觉着自己很有本事。毕竟我才十岁,就会种地收庄稼,简直无所不能。我在地里拔杂草的时候,隔壁二狗还不知在哪处捡羊粪呢。 这样安生过了大半季,家里活得岁数比我还长的老牛,也病了。歪在草棚里,不吃草,也不叫,阿穗总过去跟它说话,那牛看她一眼,又闭着眼睡觉。 又过几日,一天起来时,不见了我娘的踪影。去田地垄头找了,房后山坡也找了,如何都寻不着。 阿穗抱着膝盖在门口坐,说是等娘回来。李家奶奶过来,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滴浊泪,又摸摸阿穗的小脸,叫她回去。 我惦记着好几日未给那牛割草,顾不上想什么。 我爹瞧见我,总是低着头,偶尔抬起来,便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与他说莫要想太多,虽说老牛没了,但我也长大了,干个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爹听我这样说话,又不见怎么高兴,只把背弯得更厉害。 我总听见李家那婆婆说我命苦,或者是我不懂事,并不大知道怎么算是不苦,又怎么算苦。到有一日,瞧见我爹一根绳子挂在脖子上时,心里才抽了抽,泛上来一股黄连味儿。 阿穗哭得倒不上气来,窝在我怀里拿稀疏的牙齿咬我的胳膊。我有些懵,胳膊上一排见血的牙印子嘈嘈杂杂地疼。 “莫嫌奶奶说的不好听,你爹走了,你肩上的担子也松了些啊,”李家婆婆跟她儿媳妇来帮着收拾了后事,又这样安慰我。 我其实不太伤心,瞧着那一卷草席,心里也没什么想法。 阿穗比以前更赖我,我去做什么,她也要跟着去。偶尔忘了告诉她出门一趟,老远就可听见她在门口哭嚎,看见我就扑过来跟再也见不着似的。 又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我不得不到屋后扒了泥墙盖那漏了洞的屋顶。勉强盖住了,淋了一身透雨,第二天就塞了鼻子,身上忽冷忽热的,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没起来。阿穗扒着床边,一步也不走,瞧见我就哭,哭累了就睡过去。我被她哭得脑袋疼,劝她不用害怕,她怎么都不听。 几日没吃东西,也不觉饿。我抱着身子蜷起来,只觉着冷,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觉着自己快要死了。这念头在雨夜里分外地清楚,雨点子从又破开洞的房顶打进来,身上又冷又疼。我心里想了这么个念头,还觉得新奇,倒不知死是什么感觉。或者死了是好事一桩,要不我爹怎么就不想活了,可见死了是比活着更轻松的。 我是被身上的暖意舒服醒的,连日来的冷都不见了,从未觉着那般踏实。我努力地往暖和的方更深地钻,想靠得近些,再近些。脸上叫谁摸了摸,我睁开眼睛一看,忘了该怎么反应。 这人,好像是我梦见过的那个神仙? 他抱着我,伸手擦我额头上的水。我愣愣地看,只觉着这人长得可真是好看。这时候离得近了瞧,还是这样好看,叫人移不开眼睛。 “真不知是折磨你,还是折磨我自己,”他又笑,还叹了一口气。 我自小没读过什么书,这时候依然不大能听懂他的话。他打扰了我,我又死不成了。想到这些,又一时烦躁,本来能顺顺利利地轻松些。眼下死不了,就还得活着了。 我便又推他,想叫他离我远一点,莫要打搅我的赴死大计。但他胳膊圈着我,我却怎么也推不开。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恼了,就如阿穗那时一样,张口咬在了他胳膊上。我自觉用了十分力,他只微微皱了眉看我,竟又笑了。 这人有毛病,我悻悻地松了口,全不觉眼前情景荒唐。 我咬了他,他没生气,却又捏了我的脸颊叫我看他,好看的眼睛里也是笑:“你倒是胆子没减,往后可是要叫你还回来的。” 我听懂了半句,并不觉着自己欠他什么。 这一个梦醒来,叫雨淋的那一场病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我好了,阿穗却又病了。在我 分卷阅读131 分卷阅读13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2 床前熬了几日,夜里又叫雨淋了,小脸烧得涨红。我采了些草药来给她熬煮成药水,喝下去也不见好。 又一天夜里我猛地惊醒,摸着她胳膊发了凉。脸上的潮红也消了下去,冰冰凉凉,素素白白。我将她搂在怀里,她脑袋却往后仰着,软软地垂了下去。 矮矮的一方土堆,我坐在前头半天,拔了拔上头冒出来的几根狗尾巴草。拔完了,又想问一声她是不是当了神仙,能一直吃饭了。风刮得一旁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响,只没人理我。 一年又是大旱,想上山去找泉眼,在一个高崖边吹了吹风。往回走时,不留神踩了块活石,跌了下去。 我听耳旁的风声,觉着很是凉快。 身旁流云缓过,本仙君觉着这孩子忒凄惨,唏嘘良久,恍觉自个儿竟是立在云头上。 ……我分明是与冥帝说了自己将永世做凡人,为何此时还是神仙身?! 刚想去与冥帝问一问,又收了念头。 本仙君还是先去寻那混账司命算一算账本,再作计较。 ☆、恰逢因果(四) “嘿嘿,这位仙友,甚是眼熟啊,”司命见了本仙君,先是拿书捂了脸,捂了一会儿,又放下来,笑嘻嘻地道。 我惊叹于天界竟有司命这等斯文败类,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司命十分热情地邀我落座,我便坐了。 “不知仙友来此处,有何要事啊,”司命仍在装蒜。 “非是什么大事。约莫数十年前,我在人界做凡人,一日偶上街头,听见谁说我命里活不久,”我坐了,记了起来,又与司命和善地笑,“后头过了一两年,便真个死了。” “喔,有这等事,”司命眼睛溜圆,又道,“莫不是遇见什么人间活神仙算命的了。” 再给老子装! 我点个头:“许是什么活神仙罢。但后头又一世,爹死娘跑的,整日里吃不饱饭,还是瞧着家破人亡了,自己才死了。我好似不曾与你结过什么仇怨?” “误会,误会,”司命又摸了额头,“这命格却也不是我捡的么。我其实难做得很,哎,倒也没谁体谅。” “除了你,还有谁可排命格?”我奇道。 “说是这样说,但……”司命又支支吾吾,半晌道,“这命格确然是我排的!” 本仙君当然知晓你是排的,但这话里隐含的悲愤是要做何? “你瞧着这命格凄惨,可还是换过了的,”司命振振有词,“原本我与你挑的那个,才真叫凄惨曲折,可怜得能叫天地失色。” 我岿然不动,照着他的德行,心里稍稍想了想,便又听他道:“原本也非是天天叫你饿肚子的。是在一处锦衣玉食的人家,后来呢,家道中落,便成了街上要饭的。可巧又叫一个有权有势的捡着了……” 后头的不须他讲,本仙君已能揣摩出来是什么。我截了话道:“打住了。你又如何这般有良心,将那个好命格给我换了?” “你也觉着好罢,要我说,可真是极精彩的一个命格,”司命看上去很是遗憾,又拍案道,“是那……”他说了两字,皱眉瞅我,“你如何得罪了那冥界的大殿下?” ……我一时无言,只瞧着司命,示意他说下去。 司命像是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又低了低声音,见不得光似的,道:“我与你说了,你莫去找天君告我的状,本就不怨我。” “不告,不告,”我言辞凿凿地保证道,“你只管说。” “你是只去一世便没了下世的。但一日那冥界的殿下找着我,问一问你在何处,我便,咳,好心地帮他找了找你么。他觉着你过得不够惨,便与说我再为你排一世,要顶凄惨的命格,”司命一股脑儿地说,我心里却有些无所适从。 都已得不出什么结果了,他这又是作何,难道真是恨了我。 “我便与你寻了那个命格,他看了又说不要,只叫凄惨些就好,莫与谁牵扯什么感情,”司命依然很遗憾,“我问一问他是否与你结了仇,他却说是你妄动了情,当做惩罚的。你其实与他有仇罢?” 有何仇,负心薄幸的仇? 许是觉着本仙君背弃了他,恼恨了。恼便恼罢,照着他的性子,真是恼了,使些手段也不奇怪,随他罢。 如今又回了神仙身,当去寻冥帝解一解惑,但我着实不想再回去。也许真能从此去做个闲散仙,倒也很好。 “嘿,你可是在想如何应对了?”司命又咋咋呼呼道。我有些奇怪,抬头看他:“应对什么?” 司命刚张了口说什么,忽闻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电闪霹雳的咔嚓声。司命的话本仙君没听见一句,但这雷声叫本仙君福至心灵,记起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好几百年前,本仙君初往冥界时,刚落到羽沉河边,就叫一道电闪劈了个趔趄。准是雷神那一道电闪劈差了,才叫我往后在冥界都十分地倒霉,没什么好运气。 耳边的炸雷声没响多久,渐渐息了,我拉了司命,预备叫他带我去找雷神讨一个说法。 司命应了,走出那“天命维之”的屋子,又瞄了我两眼,道:“要么,你去躲躲?” “躲什么,”我很是不解,雷神无缘无故地劈了我一道,我去找他要一个说法,躲躲藏藏地作甚。 “也罢,若是还有下次,我定为你排个顺当命格,”司命同情地瞧着本仙君。 我只当他还为那未得逞的龌龊命数遗憾,不大想理他。 雷神长着一对羽翼,手里抡着两个锤子,听我说明来意,须发立时张了三分,浑厚的嗓音震得本仙君耳朵嗡嗡响:“司簿莫要空口白牙地乱说,我何时布雷泽,都是循了规矩的。便是你真的当受天雷轰打,我也须得着旨令,才能劈你。你只说自己叫雷劈了,我却并不记得何时劈过你。” 他手里那对儿锤子上头还滋溜滋溜地冒着蓝紫的火花,我好态度地笑,又谨慎道:“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雷神莫不是忘了。也许是当时误劈了我,竟未注意。我也不……” “呔,此乃诬陷!”雷神粗黑的眉竖起来,“莫说数百年,便是这一千年,我劈过鬼怪,劈过妖精,却还不曾劈过哪个神仙。再者,数百年前的事,司簿此时来与我说,难道是此时才想起吗?” 本仙君确然是此时才想起来,也恰巧很闲,但若是这样说,雷神大约不会信。 “也许他是记错了,”司命又在一边碎嘴,“可能你正好劈哪个妖精,不小心把他劈着了。” 哪知雷神听罢这话,瞧着眼睛又瞪大了些,两把锤子往肩上一扛,喝道:“信口雌黄!我说不曾劈过便是不曾劈过,司命也是那时瞧见了么,跟着一道诬陷我。” 雷神这样大的脾气,还用上了诬陷的话,本仙君吃 分卷阅读132 分卷阅读133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3 了一惊。又赶忙息事宁人道:“许是我记错了,不曾劈过便不曾劈过,雷神莫要在意。” “不成,岂能由着你们血口喷人,今日须得说清楚了,”雷神并不愿息事宁人,挽了袖子,瞪着我与司命。 “……这个,是我一时思虑不周,还望……”我扶一扶额头,明明是本仙君占理的事儿,又成了他含冤受屈。 “却也好办,你回去瞧一瞧你布雷的记录,”司命又道,“找一找那时候的。若是他真的诬陷了你,你只拿着与他来讨说法就是。” 司命脑子开窍一般,想了个听上去尚可的法子,叫我又惊讶了一把。 雷神黑着脸瞧了他一会儿,鼻子出气道:“哼,你们且在此等着。我回去找着了证据,且看你们再如何胡言。”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锤头,威武雄壮。 “你这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啊,闲着无事招惹他做什么,”司命瞅着雷神转了头,赶忙拉了我疾走,一边走一边指责本仙君,“谁不知雷神那个铁公鸡脾气,又钻牛角尖,又较真儿。不过,他倒是一向很是安分,不大能劈错你罢,你是不是真个记错了?” “没记错,我确实那时候刚离天界,到了幽都外头就叫他劈了一道,”本仙君十分郁闷,司命说的话更是莫名,如何叫做本仙君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天君或是冥帝,哪一个想劈我了么。你擅自与我又安了一世,也算不到我头上罢。” 司命听着我说,站住不走了,又缩了缩脖子,诚心悔悟的模样。我又道:“你……” “好心叫你躲一躲,你不愿听,此时仇家找上门来了,啧啧,”司命压低了声音,如何听都有些幸灾乐祸。 仇家?我脑子寻摸了一遍,又疑惑地顺着司命的眼睛往前瞧。 第一眼瞧见了扶霖,第二眼瞧见了他身后的烟霞。这样瞧着,是实实在在地叫烟霞失了色。 我气息停了停,觉着浑身的血都不流了一般。直直地看着他,心里先酸凉了一瞬,竟还涌上些久别重逢的疲倦和懊丧。却也知,这一点感觉,也只是我单个儿以为的。他恼恨了我,想要做什么,我是浑不知了。 也忘了那公主与他约的婚期何时,是已完婚了,还是尚且未嫁娶。 我那样杵着,脑中想了想,他或可作甚。一边想着,就看着他缓步走过来。那样笑,多半是在压着怒火,眼神又阴又凉的。本仙君真是有本事,还能从那带笑的脸上挖出别的情绪,能从那双瞧不清的眼睛里看出他一点想法。 我觉着自己当转身而去,因这样实在有些煎熬。瞧着他愈发近了,本仙君又冒出一些心虚来,好似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坏事。 “殿下难得来天界,有要紧事罢,”司命很懂礼貌地这样说,又瞧好戏一样站着,“不知是何事?” “来带司簿回去,”他眼角瞥过来,懒散出声,果真带了凉意,“隔了这样久,有许多话,想与他说。” 本仙君真是没救了。 明知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却还细细在心头过了一遍。说话的语气,甚是久违。 “那便不扰殿下了,我先走一步,”司命面上是不能瞧戏的失望,又拱个手,摇了摇头,走了。 只剩下我与扶霖。 按捺了下心神,我冷静地道:“我已禀明帝君,不会再回冥界。” 他话音仍懒:“还说是因妄动了私情。但父帝真正应允你了么。” 我一时惊愣。他又笑:“思齐宫里还空着,有的是时候,好好与我个解释。” ☆、恰逢因果(五) 我屏住呼吸,脚下生根一样站着,明明与他面对面,也觉着是横了天堑,站不到他身旁去了。既是不得善果,何苦还要纠缠。我又有什么好与他解释的,眼睛看见的,一清二楚,用不上拖泥带水。 他自娶他的,安安稳稳。 我自活我的,心有妄念,也与他无关。 “帝君竟这样深明大义,还许我留在冥界,”我移开眼,不与他绕口舌。 扶霖却很愿意费口舌一般,又道:“受了凡界一世劫,父帝想知司簿诚心悔悟了否,他日临赫殿中,还要审上一审,问一问司簿割舍了没。哪如司簿想的这般如意,一走了之。” 不知他说的真假,若是真的,冥帝真乃事必躬亲,宽容过了头。 我转过身背对他,本是想叫他先回冥界,我自会去找冥帝。 但话还未从牙缝里漏出去,先看见了面前冒出的这一圈冥界的兵将,为首一个对着我一抱拳,肃然道:“还请司簿莫要与我等为难。” 本仙君小小地惊了下,正要剖白一句,自己没有为难的意思。就又听身后他道:“司簿当回冥界,眼下有违抗之意,你们这般客气做什么。父帝那里,我已说了清楚,若是司簿不肯从命,拿下就是。” 对面的兵将之首尽责无比,立时又一弯腰,郑重其事地对我道:“那便得罪了。” 兄弟,你不长脑子的么,本仙君哪有违抗之意,只是说话不如他快罢了。 然对面的兄弟用行动告诉本仙君,他确然未长脑子。迎着本仙君错愕的目光,他如临大敌一般,抖出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绳索。本仙君眼花了花,不妨碍我认出是缚仙索。 绳子缠上手腕时,我已被那帮不长脑子的兵将按着肩膀转过身,又不得不对着扶霖。 本仙君很窝火,以前不知原来冥界的兵将这样是非不分,屈于权势。但虎落平阳,何况还有个阴险小人在此,无甚办法。 “我思虑得可周全?”他阴恻恻地笑,又凑近我耳边轻声道。 我紧闭着嘴,看也未看他一眼,闷着胸膛里那口火气,怕一张口就喷出来。 想当初本仙君走的时候,多么潇洒。如今居然又兜转回来了,回来了还不说,还是这样狼狈地被绑回来的,再未有哪个神仙,如我一般坎坷的了。 进了思齐宫的大门,扶霖也跟着进来了,那几个冥界的兵将站在门外,拿着手上的大锁面面相觑。 “殿下不出来吗……”迟疑的声音,那拿缚仙索的没脑子兄弟道。 “无妨,我稍后出去,”他挥了手,那门便关上了,又闻得哗啦啦一阵铁锁响。 思齐宫院子里很空荡,墙边角落里翠竹幽幽,绿影婆娑。本仙君心里稍稍有些慌,那阵火气落下去一些。但还余着一线,蹿在心头萦绕不去。我冷笑了声:“殿下还要先审一审我么。” 未听他出声,我径自往屋子里走。用胳膊肘戳开了屋门,走进去刚要再戳一把叫它关上,扶霖推住门。我瞧他一会儿,又撤开胳膊。 “哐当”地一声关门声,我唬了一跳,心还未落回肚子里,胳膊叫一股大力扯了,一路拽得踉踉跄跄,桌 分卷阅读133 分卷阅读134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4 上一个杯子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几个椅子倒了一串。 摔在榻上时,胳膊肘先支了床,我疼得险些岔了气,刚抬了胳膊要起身,他覆上来堵住了我的嘴唇。毫无章法的噬咬,气闷刺痛。我一边沦陷一边恼火,欲要屈膝踹他一脚,腿又叫他压住了。胳膊叫他按在头顶,什么力气也使不上。 “你滚,”我气上了头,顾不得许多。 未曾想倒是有奇效,他停下动作,站直了,笑道:“再说一遍。” 我不欲理他,胳膊撑着床榻起身。 “父帝这几日不在,我得空闲,”他转身去桌边,竟真的未与我计较。“你好好与我解释,那时存了什么心思离去,又在临赫殿中与父帝说了什么。”说着拿起桌上的青玉瓶,往杯子里倾。 我不吭声。虽说他这样子让我心里没底。但本仙君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话说。 “真不说?”他捏着杯子过来,坐在我身旁。 方才未开口,这时候即便觉得有话想与他说,也无从说起。况且我也不愿再提那些与冥帝说过的话。除此外,真的无话可说了。难不成本仙君还与他叙一叙旧情么。 “莫要后悔,再讨饶可没机会了,”他笑道,眼里仍冷。 饶是知道他生性如何,本仙君还是小小地提了口气。不知道地狱里……想到一半,脸被他抬起来,杯中的液体从口中灌了进去,我呛得咳嗽,他视而不见,杯子见了底才松手。口中有酒的冽甜,酒水顺着下巴喉咙流到前襟,湿了一大片。 我扶着床边咳得眼泪差点掉出来,眼角余光瞥见扶霖手中转着杯子又至桌边。 “这是什么,”没忍住问了一声,本仙君当然不会以为他是好心怕我口渴,这酒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坐过来,只与我示意手中倾满的酒杯:“要么自己交代,要么我再给你灌一杯。” 本仙君后颈发了凉。但这酒喝下去还没动静,不大能体会到是做什么的。他竟然这般消停良善?我挪一挪身子,坐得离他远一些。 “眼下觉得做错了,该叫你永世在人间受轮回之苦,”扶霖面色比本仙君还难看,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偏头看我,“非要这样?” 哪样,本仙君心里嘀咕,面上不动声色。房中安静,喝下去的酒开始慢慢散出来,从喉咙胸膛一片火热,接着滚到了下腹,口中干渴更甚。我攥住领口,刚要本能地扯一扯,惊觉了。那酒是…… “蜜青果,兑上碧海里的水,酿的酒,”他瞧着我,轻笑道,“现在后悔晚了。” 我狠狠看了他一眼,使劲压下`身体里没法忽视的燥热:“无耻。” “思齐宫里还有几个小仙童,你想这副模样去院中罚跪?”他愈发闲适。 我闭着眼睛,没还击回去,一则身体苦不堪言,想不打磕绊地说出一句话来当真困难。二则他蛇蝎心肠,定然做得出来,到时还是本仙君受罪。 想站起来缓一缓,不妨下巴又被他捏住,清凉的液体滚进喉中,缓解了喉咙的干热。我死命地推拒,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按到了墙上。没有退路,又挣脱不开缚仙索的束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一杯酒灌完。 他撤开手,我跌到地上,呛得心肺疼。 手腕上的绳索挣得有点疼,但也顾不了许多。没法忽略的热意比先前更加浓稠,还有说不清的眩晕感,我努力地叫自己忽略下`身胀麻的感觉,死死地抓住衣袖喘息。 他蹲身,手指摩挲着我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动作轻缓。我口中险些溢出一声□□,狠咬住牙,才没出声。 他按住我的嘴唇,叫我松了牙齿,指了指另一边:“窗子开着。” 我看不清楚,出了一身汗,不得缓解。想把衣裳甩开…… 肩上陡然清凉,他扯下我一边衣领,手在肩头游移,我想挣扎,身体却自发迎合上去,往他手上凑。 “忍着别出声,”声音与那张面容皆模模糊糊,胸膛前被揉动得痒热难耐。他越摸越不是地方,我听见自己漏了一声吟哦,但神智昏昏,汹涌的知觉逼得眼中泪意朦胧,早控制不住。 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腰带被他解开,但大半个身体先是觉着一凉,又迅速被皮肤下头的燥热充斥。腰上被抚得一片麻木,我大口地喘息,忽变作冰冷刺痛的触觉,激得我醒了片刻神。 “现在可说了?你是不是觉着我极有耐心,”扶霖暖热的气息近在耳边,我躲闪不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清醒须臾的神智又没进了深渊。 “不开口,便不用说话了,”他推开我起身。喉中火燎般地疼了一刹那,又复了原先的焦渴。 我伏在地上,没来得及仰头,又被他抓住后脑的头发灌了一杯酒下去。这回仍呛得喉咙咳嗽,却发不出声音了。往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退后几步,轻和的笑在我耳中听来一片恍惚,如隔云端:“好好挨着。什么时候我消了气再来看你。” 额头的汗顺着脸颊下巴往下渗,我此时即便想把衣服扯下去,手脚无力也使不上劲,委顿在地上活煎熬。 我醒过来的时候,脑中有些空白,只觉身上疲软酸疼,累得不成样子。下`身还隐隐作痛…… 我一边挣缚仙索,一边起身,胳膊肘支着床榻时,晕乎地记起来发生了什么。 被扶霖卑鄙无耻地灌了酒。但本仙君后来受不了酒意发作时,又被他扯起来按在了床榻上。只是他好像说要走,那到底走了还是未走? 愣了一会儿,我放弃试图挣脱缚仙索的想法,往后栽到了床上。本仙君现在满身不舒服,他自然是没走。 下作小人。 一想到被他强迫灌了酒,便恨不得现在抡把凳子砸到他头上,砸死算罢。 我叹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翻了个身。 ……扶霖正在我身侧,头半歪着,细长漆黑的眼睫微微挑着,还未醒过来。 天意叫本仙君砸他。 我撑起半个身子,无声地盯着他一会儿,尽量放轻动作坐起来,又捡起衣裳,试着念了念口诀,衣裳也听话地自己套上了。我吐了口气,掀开被褥。砸不砸他另说,绝不能与他同床共枕。尽管那什么,但非我自愿,这时本仙君清醒了,当然要离他远一点。我慢慢地半跪在床上,打算从他身上跨过去。 刚提了膝盖,鬼使神差地朝那厢看了眼。 他醒了。 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好像与昨日换了个魂儿,温和地道:“要去做什么。” 我没理他,把头扭过去接着提膝。刚踩着床沿,就被他揪着衣领摔回了床上。头一日被他算计的恼怒又上了头,顾不上什么仪态,只想让他离得远远的。可惜比不上昨日有力气,挣扎一下`身上哪处都酸疼。 我被他压住身子,怎么都动不了 分卷阅读134 分卷阅读135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5 ,只能骂他:“滚远点。” “还是记不住教训,忘了昨日`你如何哭着求我了,”他眸色含怒地冷笑,“换句新鲜话说?” 肩膀上倏然凉,腰上扎着的腰带已不知何时没了踪迹。眼睛瞧见他颈下两段清晰的锁骨,肌肤净白。 隔着手上的缚仙索,他是如何把本仙君的衣裳脱下去的,我一时走火入魔地想。 没想出个结果,叫下`身一阵撕裂般的生疼拉回了神智。我狠咬了牙,勉强没痛叫出声,想攥个什么缓一缓,手腕搁在头顶,什么也握不住,后腰还被他按着,半点撤不开。 喘一大口气,倒觉着疼痛更清楚了,一阵阵漫过来,牵带着后脑也一跳一跳地疼。我憋一口气,闭着眼睛将脸转过了一旁,又被他把脸扭了回来。 “很疼么,”扶霖捏住我下巴,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是轻柔的,可惜我没法集中精神,只听着恍惚又烦躁。 那疼痛像是闷在身体里,噬骨刻心的。我挣扎不开,又不愿更没出息地出声示弱,简直喘气也不是,咬牙也不是。我恶狠狠地借着气道:“要么,……你试试。” “知道疼便好,”他笑了一声,松了手,还十分假惺惺地帮我擦了擦额头,凉声道,“疼也受着。” 他动作很重,我很想扇他一巴掌,又苦于挣不开缚仙索。能动的只有一个脑袋和脖子,活受罪。 “你不知自己昨日的样子,真该叫你醒着,”刚把脑袋撇过一旁,他又握了我的下巴,恶毒地轻声细语。 我顾不上回什么,使劲扭脸也摆脱不了。 老子一定要去冥帝御前说清楚了,拉着这等妖孽灰飞烟灭。我气昏了头,恨恨地想。 他手指按在我下巴两侧,一股酸疼,语调悠悠:“别这般愤怒委屈样子,我不是早与你说,不会放过你么。你走的时候,该想到了才是。” “你……”我极想骂他,半口声没发出来,狠狠地咬了牙才遏住了痛哼。 “我如何?”他气息呼在我耳边,我却躲不开。 我闭着嘴,攒了好一阵力气:“殿下天赋异禀,与众不同,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对付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用那种法子,也不怕冥界众神仙知道了笑话。” 下巴疼得厉害,我不怀疑他是想将我下巴卸下来。迟了一阵,又听他笑道:“你还想说什么,一并说完。我这时候不想听你说话,禁言不疼不痒又有些太便宜你。我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说不准会把你扔地狱里拔舌头,也说不准会拧断你下巴的骨头。” 本仙君低估他了。卸下巴的做法对他来说太善良了。 下`身胀疼得厉害,腿被他弯折着,大腿根要断了一样。虚虚地朝那处看一眼,血迹早涌了出来,模糊狼藉。我移开眼睛,觉得真是兜兜转转破事一桩。 我还想说什么?自己都不清楚。本仙君连这时候他这样做都不知道是为何。是有意羞辱报复,还是余恨未消泄愤。分不清哪一个更多一些。 他没有一点缓和的动作,仿佛专门为了叫我难受。本仙君只痛不快,实在无法觉着这是旧情难了的模样。倒是想起来,他昨日说冥帝不在幽都。若等得冥帝回来之后,还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想法叫一阵细小尖利的刺痛打断,约莫又是身体里头哪寸皮肤裂开。本仙君多虑了,哪还用得着等冥帝回来,他这时候已经够兴风作浪了。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缓过去那阵疼,刚要出口问,他突然从我身体里退了出去。我不及张口,随即又被他翻过了身体,趴在床上,背对着他。 “啊……”比方才更剧烈的疼痛,嗓子里痛苦地冒出半声,后半声哑在喉咙里,成了无声的喘息。 身体里那处本就全是血濡湿的,干涩疼痛,更是叫我痛得脸上冷汗沁凉。 他按住我的腰身,我跪在床上,无处稳力,手腕又被捆着,只能使手肘抵在榻上,勉强不叫自己更狼狈。这姿势其实也好不到哪处去,他若真想是羞辱我,倒该满意了。 本仙君实在没法昏头昏脑神志不清,便还有些想苦笑。怨不得人间凡人说,小人招惹不得。半点不差。 “果真什么都不愿与我说,”他气息乱得很,一手勒住我的脖子,一手把我的脸往后转。 这话说的,好像这时候受罪的是他一样。我不得不顺着他的动作直起上身,咳了一声,忍住喉咙被压迫的呕吐感。 “……有何好说,”我很是艰难地道。 不须多想,他究竟是什么想法,总归是怒了。本以为方才已经很折磨,这话刚说罢便被他按到了床榻边的墙上,还就着方才的姿势。 被他的顶冲疼得眼前一黑。我把头重重地碰在墙壁上,盼着自己最好能碰晕过去。指望不得他留情,这事情本仙君也不愿意真的求他。 “哭了?”他拭过我的眼角,声音低哑,动作竟放轻了些。 老子怎可能哭。许是方才疼过了头,眼睛不自觉渗了泪。 我难受得无力,眼睛睁不开,索性闭着眼靠在他身上,本不想说话。这时候痛苦缓解一些,不受控制地又开了口:“殿下在气什么?……与青樱公主婚约在先,这时候便莫再招惹我了。……若是不解气……不是有十八层地狱么……” ☆、大梦未觉(一) 待修 ☆、大梦未觉(二) 又一日,冥帝的仙使来了,开了门,瞧见本仙君,还甚是客气地拱一拱手:“帝君要见一见司簿,在临赫殿中。” 仙使后边跟着那位无脑的兄弟,眼瞧着仙使面上有疑,无脑兄弟慌忙地手一扬,将那根缚仙索收了回去,偏生面上还毫无愧色。 “大殿下呢,”去往临赫殿的路上,我又问那仙使。 “小仙不甚清楚,”仙使说话的调子都未改变,又抬头,“到了,司簿便进去罢。帝君在里面等司簿。” 我道一声谢,迈进殿门去。 殿中只冥帝一个,竟也未叫上冥界众仙,来震慑震慑,以儆效尤。 本仙君到殿中,照着诚心悔悟的表现,先跪了。我估摸了下,冥帝若是怒极,从桌上扔下什么东西来砸本仙君,距离好似也不大够。 “司簿好本事啊,说话三两句糊弄过去,牵扯着长辞,又拉进去扶霖,”冥帝胳膊在案桌上顿了顿,不知是否在寻个什么可砸过来的物件,迟了一会儿,许是没找着,便又起身走了下来,“欺瞒妄上,为所欲为,罪不可恕!” “小仙有罪,但与二殿下没有一点关系,”我低头道。冥帝很生气,我并不意外,只是不知扶霖究竟如何与他说的,“命数牵连本是偶然,除却那不可更改的事实,小仙对二殿下无任何非分之想。” 我说罢没听着动静,又自顾自补充 分卷阅读135 分卷阅读136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6 道:“来与帝君请罪时,说小仙妄生了情念,也并非是二殿下。原本那时不解帝君究竟是何意,但后来想到,当是小仙未表露清楚,才叫帝君误以为是二殿下。” “一个个的,是否还觉着慷慨凛然,”冥帝厉声道,“你自然未表露清楚,担心我找他麻烦。自个儿先揽下去,真当能唬弄过去么。” 之前被扶霖关在屋子里的烦闷,此时忽然一扫而光了。我又道:“小仙从未敢想过唬弄帝君。情念已生,自知犯下大错,绝不会否认。但……斗胆想请帝君告知,大殿下是否与帝君说了什么。” “便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你有何要说,”冥帝又道。 “小仙,无话可说,”我没犹豫,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无话可说。冥帝都已知晓地清清楚楚,我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 “那好,你也知扶霖与你生出凡情,定是要有一个说法的,”冥帝可能气过了头,话听着也无甚起伏,“他与我说的,与你去凡间之前说的一样。你既已去历劫,我可不计较。若你此时悟了,愿与他绝了那荒唐念头,我便也不会不通情理。” “帝君说的,是何意?”我猛地抬头。 冥帝神色莫辨,眼里黑沉沉的,又道:“你若是连话都听不明白,便可卸了这司簿的位子,不必再为仙了。” 冥帝说的,是叫我与扶霖断了念头,便可不再计较。我恍了一恍,苦涩漫上来之余,心底有想法蠢蠢欲动。我若与冥帝说,往后不会与扶霖扯在一处,那什么私情也就此了绝,便可不为难他。 我未理解错的话,便是这么个意思。 好不容易宁静的心又乱如麻,冥帝说的何其诱惑,却又谈何容易。 我木木地出声:“容小仙一问,大殿下此时在何处。” 冥帝负手看我,只淡然道:“昨日他方与我认错,此时在幽冥血海中。” 耳朵一片混沌,我一时失了神智一般,浑浑噩噩地傻着,仰头看着冥帝,忘了什么本分。 他小时便去过那里,还差点丢了命。如今虽长大了,幼时深刻入骨的惧怕,哪能轻易抛却。不然怎么过了几千年,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只伏身在地,好不容易忍住没叫自己发抖:“帝君,血海凶险。若有什么惩处,小仙愿一己领受,还请帝君饶过殿下。” “肆意了许久,是当受些惩戒。他觉着自己情深,还觉着我不可懂,”冥帝寒着声音,“若与他绝了这荒唐念头,他要是自己仍想折腾,却也折腾不出什么。方才与你提了,可莫觉着是我不讲情面。” 我料想到了不会有何好下场,却没想到是这样。又极想问一声,亲疏有别,即便是不偏袒,也不当叫我轻松逍遥,叫他去刀山火海地受苦。 “司簿思虑如何,”冥帝冷沉着脸。 我是极想应一声的,想叫冥帝放他出来。眼前空茫一片,脑中却不住地想他前日里与我说的话,问我将他置于何种境地,问我什么时候才可替他想一想。 脑袋懵久了,又想,他说本仙君自私,本仙君确然很自私,他在里头生死不知,我还要犹豫该不该应一声,叫他爹放了他。 “谢帝君宽容,既然非是殿下一个的错,小仙便去与他一处就是。此时与他生离,也非是出于本心,一时应了,与唬弄帝君无异,”我木然地道。话出口,却只一个赶快去找扶霖的念头。已过了一日,他能撑多久? 冥帝还未说话,殿中不知何时多了朔令帝后。我正要与冥帝再说,即刻便会去幽冥血海,就听得帝后道:“他是该惩戒。我本以为未酿出祸端,适当便罢,前日叫我罚了重刑,不曾想帝君是觉着其罪当诛。我好歹还是他娘,在幽冥血海里被分食魂魄,我看不下去他死得这样不堪。还请帝君给一个痛快。” “身为母亲,两个儿子都教不好,是我的过失。此时既要杀一个,归墟里另一个也不须留着了。眼下便可送他到后土阵里去,本该死在那里的,早些时候晚些时候,差别不大。他已不愿再认你我,帝君也不必顾念什么父子亲情。”冥帝脸色变了,朔令帝后身上那股气度仍在,不惊不乱,字字掷地,“到今天的地步,我也难辞其咎,帝君看着处置就是。” “司簿若还想见霖儿一面,便早些去,”朔令帝后说罢,又对我道。 我疾抬头看她,帝后目光凉淡如星。 我胡乱地回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越走心越惊。出了幽都招个云头都招不稳,身边风擦得额头生凉。 若见了他,也是救不了的,至多多撑一些时候。倒不知他看见我,是否会恨了我,本可叫他不受苦的,却没应。 愈想便愈忍不住,想要掉头回幽都,与冥帝说一声,我后悔了,只叫他无恙,分离也好永不见也好都可。 眼圈的云渐渐变了色,淡黑缭绕,是要到了血海的地方了。再回幽都,比去血海又远,还是就去罢。他恨我也罢,我至多拿命偿了他。 耳边渐闻得声声唤,声音又越来越大,我回了头。那去思齐宫中的仙使正立在云头上,身后一众兵将,又与我招了招手。 我停住,那仙使还擦了擦额头,笑道:“司簿不须忧虑,帝君是着我去请殿下回去。帝君还有事与司簿相问,司簿可先回去。” “方才的不都问完了么,”我心神大松,顾不上疑问,只剩下焦急,“他在里面一日,仙使也知那血海是什么地方,让我去见了他,再回去见帝君不迟。” “殿下不会有事,司簿放心。帝君嘱了,要司簿先回冥界,”仙使面上和笑地道,又与身边几个道,“你们送司簿回去,余下与我去。” 我只得又回了冥界。 撞进临赫殿中,满心急累,又不知冥帝还要说什么。 瞧清殿中又站着的那一个,我已然见怪不怪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雷神来的时机恰巧,刚好再落井下石。但本仙君不愿再与他争辩,先跪了地,只等冥帝说要问的事。 “帝君深明大义,司簿来了,我便要说个明白,”雷神中气十足,手里还拎着一卷册子,趾高气扬地脸边短髯都抖了抖,“前几日,司簿与司命去我那处,只说我不听规矩,擅自布雷,数百年前劈了他一道。我去找寻往前雷泽的记录,果真找着了,证明我并无胡来。司簿可要看一看?” 我看一眼冥帝,冥帝拧着眉,并不说话。 叫我回来是因这个? 我只垂着头,随意道:“非有意冤枉雷神。那时确实叫雷劈了,可能当中有误会。我未明白情况,便去问了雷神,绝不是诬陷雷神擅自布雷。” “司簿若是没觉着我擅自做主,怎会去找我,定然是心中有了猜疑,才去找我的麻烦,”雷神越说越激动。本仙君无名火翻到嗓子眼,又叫我咽一 分卷阅读136 分卷阅读137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7 咽,压了下去。 “帝君在此,也不会叫司簿没有辩白的机会,”雷神又将那本册子递到我脸前,“司簿看了再说误会的事情。” 我攥了攥拳头,又松开。 扶霖不知在幽冥血海里成了什么样子,我竟在此揪扯这烂成谷灰都不值得一看的破事。 我深吸了口气,道:“雷神觉着是我诬陷,那就是了罢。不须看了,我全听帝君决断。” “那不成,我也不想冤枉司簿。若司簿未见着证据,便承认了,又显得是我故意栽赃司簿,我绝不做这样的事,”雷神义正辞严,册子快戳到我眼睛上。 冥帝瞧着是默许,我一把夺过那册子,若不是冥帝在此,本仙君一定将它撕得稀巴烂。 低头看着那一页,本想着瞧一眼就还给他。但瞧了一眼,手中册子啪地摔了地。 “这是雷泽的记载,司簿这样随便,不尊重……”雷神捡了册子,又嚷嚷,但本仙君一句也听不进去。 我来了两趟这临赫殿中,惊了数次,此时惊讶不起来,只心里的情绪不可名状。我抬头看着雷神,屏了气息道:“那雷泽,究竟是什么?” 雷神得了理,抱着册子很傲气地道:“哼,证据在此,司簿可承认得心悦诚服了?那日三界未有布雷,只有冥界大殿下的天劫。司簿自己撞了上去,还含血喷人地冤枉我。” ☆、大梦未觉(三) 我在扶霖床前守了七日,他还未醒过来。他神魂未损,醒来只是迟早。我心绪大起大落了一回,看着他沉睡的脸,倒觉着分外宁静。 雷神来讨了一回说法,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挨了扶霖一道天劫雷。 天劫不可牵连别的生灵,否则会扯上因果,因原本不该扛的,却替着扛了,只好往后再补还。这其实很不讲道理,因神仙不知道会牵扯到挨天劫的会是甚么东西,万一是个狼虫虎豹,妖魔鬼怪,也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偿还因果。 因此绝大多数神仙算着自己历天劫时,都会隔个结界,或是寻个渺无人烟的地方。 可扶霖也不知是没选好地方,还是本仙君赶得巧,不早不晚地替他挡了一道。真是要牵扯不清了,但这么个缘由,又叫我独个唏嘘了许久。 冥帝听了这一档子事,也未再追究下去。脸色仍很差,又没办法地一样,说是天劫累了命数,私念凡情也情有可原。扶霖去幽冥血海历了一遭,便就此作罢。 第八日时,朔令帝后来了,取了几颗玄天草炼成的仙丹,搁在了桌上,又在床榻边坐下了。 我眼睛落在放着丹药的盒上,心里膈应了一下。炼仙丹用的玄天草,是那时长辞取来的,险些叫饕餮吞进肚子里,伤得昏迷数日,才为那帝江鸟取了几棵轻易难得的玄天草。帝后竟也未用,此时却又拿来给了扶霖。 帝后不说话,我便也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司簿是否觉着,我太过偏颇,”帝后没看我,话音也淡淡的。 “不敢,”我忙道,又收了方才的念头。读心术有遗传的不成,扶霖每每语出惊人,他娘竟也能瞧出本仙君的想法。自忖了下,本仙君表现的并不明显。 “儿时他也会喊我母亲,会跟在我后面,拉我的衣裳,”朔令帝后一手握着扶霖的胳膊,我猜着是在与他渡仙力。帝后只语气平平地兀自说着,“去了一回血海后,便问我为什么。” 她说了两三句,便停下,过一会儿,又道:“后来再未喊过我母亲,还不知从哪学会的,掩藏心思,什么都不说出来。自以为清高的样子,其实最惹厌恶,明知道讨不着好,也不知悔改。” 我起初以为她是在说扶霖,听到此时,又觉着好像不是。 “什么都已晚了,”朔令帝后放下扶霖的胳膊,又给他掖好被子,“只不过没重来的机会。霖儿心思多变,且生性凉薄。他很少违逆什么,却并没将我这个娘放在心里。” “帝后,殿下他……”我下意识出口,帝后却又将话头转到了扶霖。 朔令帝后站起身来,转过来道:“他心性如何,我生了他,还不知道么。我怕是为着他呕心沥血,也不能得着他一句真心的感激。” 我不知说什么,只能听着。 “司簿觉着不平,可我早已得着报应了,”朔令帝后面上瞧不出哀伤,说着便往外头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道:“小仙觉着还不晚,帝后其实未听过埋怨……” 朔令帝后笑了一声,站定了,又转过头来,耳坠左右晃,又听她道:“司簿未免太高估我,也太低估他了。” 说罢转身而去。 我瞧了瞧桌上的仙丹,有些犹豫该不该给扶霖喂下去。迟疑了一会儿,不喂也是浪费。长辞用半条命拿回来的,用来给扶霖吃了,总比叫那无知的什么神鸟吃了好。 口里含了与他渡下去,又喂了几口水。刚吃下去,面上也瞧不出变化。 我又坐在他床榻边,趴了一宿。 第二日迷糊着醒来,瞧着他面色红润了一些,仍闭着眼睛。又过半日,起身去倒一杯水,转身端着杯子刚坐下,看了一眼,便瞧着他睫毛动了动,继而睁开了眼睛。 扶霖直直地盯着我,面色却不好,眉微微皱着,倒像是忧虑戒备的模样。 “没事了,”我欠了身子将那杯水搁回桌上,又握住他手,“不用怕,是在你屋子里。” 他眼睛眨了眨,稀罕得竟像个懵懂的孩童,瞧得我心里动荡了一番,又添了一句:“我在这里。” 扶霖眉毛舒开,唇角又弯了弯,十分嘴硬地道:“我何曾怕过。” “是,你不曾怕。我那小殿下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压折了脊梁骨都能面不改色,”我瞧着他,也笑道。 他眼里染了笑意,又撑着胳膊要起来。我又扶着他坐起来,在床头靠着。 我这才伸了胳膊,将桌上方才倒的那杯茶水拿过来,握在手心里。他没醒时,只盼着叫他醒。醒过来了,心里只余下闷的气。 “你不问问,我如何挣脱那缚仙索的,你又如何出来的,”我叹口气,只道。 他不回答,道:“明明有恙的是我,你却独自在那里喝水,一点自觉都没有。” 果真醒了就难伺候,我将手中杯子递过去:“记着你不喝茶水,才未给你喝。大伤刚好,喝酒莫要想。你若要喝水,倒是有很多。” “不喝,你喝剩下的,还与我喝,”他瞥了一眼,挑剔地道。 要不是顾念着他伤势未好全,本仙君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我喝了一口水含在口里,又记起他从前耍混,便欺身上去,按住他肩膀,将口里的水与他堵在了嘴中。扶霖没来得及挣扎,只好老老实实地将那口水咽了下去,咳了几声,又抬手擦了嘴角。 分卷阅读137 分卷阅读138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8 “那日走时,是害怕的,”他靠在床头,又续着方才的话头道,“怕你妇人之仁。听了父帝的话,便要做出些蠢事来。若你再离一次,我真的没力气去寻你了。” “你实在太狠心,”我又想斥他一通,“叫我看着你吃苦头。我也是铁石心肠,才能那般,没叫帝君放了你。万一帝君未问我呢,又或是真的……我却也不懂,为何没收拾我,反而与你为难。” “不会有事的,”扶霖闲闲地道,又挑眉看我,“我与父帝说之前,先去找了母后,与她承认了。母后怒则怒,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与父帝说,若是你化了飞灰,我定会当着母后的面自绝心魂。” 我看他线条描画般的眉眼,想了昨日朔令帝后的背影。又道:“堂堂冥界殿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成何体统。” 他并不在意地道:“但我赢了,幸好你没叫我失望。” “你去找帝后时,挨了什么,”我盯着他,重刑是什么已是过去,问一问除了能叫本仙君心里不好受,什么用都没有。 扶霖又扬了扬嘴角:“你要听么。万箭穿心而已,把魂针一根一根地从……” 我没让他说完,凑过去覆住了他的嘴唇。只听他说了半句,已不忍再听下去。 “你存心的么,还真的要说出来,”我退开,后悔自己多问这一句。 “确然是存心的,”他却又笑道,“说出来好叫你知道,我因为你受了什么。若是你还要想不明白,再说着什么为我好的话离开,真是狼心狗肺了。” 本仙君也未做什么过分的事罢,那时想去凡间,实在是被逼无奈。 “想再离开,也是无法了,”我就着离他极近的姿势,轻声道,“你渡劫时候,我替你挨了一道天劫,你要如何还我因果?” 到他好利索时,又过了两三日,那玄天草的仙丹功不可没。 我这才有了闲心思,在思齐宫里时,猛然想起来曾经埋在东墙根的许多坛酒,又去刨时,空空荡荡的,比我记忆中挖的深了好几尺,什么都未挖着。只挖到了几片破烂瓦片,剩下的,除了泥,便是泥。 我又纳闷又可惜,便叫了云显来问,那东墙根的酒去了何处。 过了将近百年,云显竟还记得我,叫我感动不已。他摸了摸脑袋,非常殷切地道:“啊,全都扔了。” 云显的表情像极做了什么好事,想得表扬的样子,我又不忍打击他,便和蔼地道:“做什么扔了呢,我是说,那酒埋久了也不会坏的。你是不是觉着它坏了,所以扔了?” “不是,”云显严肃地与我点了点头,“小仙是遵照司簿的嘱托,将它们都扔了。司簿那时说要出去看看,还说不要将那些酒给大殿下,扔了就好。司簿还记得否?” “记得,记得,”我十分牙疼地回道,又挥挥手叫他回去看门。 云显原本也不是这样听话的,这孩子怎么这样实心眼。本仙君蹲在数尺深的土坑边,惆怅了许久,方将那坑填上了。 我与扶霖感叹时,他却又笑话我,说挖得那样深,竟没将东墙根挖倒。那酒还是与他留的,真是没良心透了。 后头过了许久,一日南海慈航真人与地藏菩萨论罢佛法,恰于冥界经过,又来拜会冥帝,问了一问,说想瞧一瞧长辞。 我觉着慈航真人准是听了他家鹤使的话,认定了长辞与佛家有缘,才这样青睐。那时候什么法会,也要特意叫他去。此时还要见一见他,莫不是想劝他遁入空门罢。 慈航真人客气地说罢,冥帝却显了一点难色。 要见长辞也不难,只是他还在归墟里呆着,总不能叫真人去那里头罢。 冥帝委婉地提了一提。慈航真人听罢,念了一声佛号,又垂目叹息,说了一声糊涂。 头一次听着旁的神仙说冥帝的不是,本仙君听得很新鲜,又有些遗憾。可惜慈航真人不知长辞的心愿,不若定能说一说,叫冥帝放他离开冥界。 冥帝也未拂慈航真人的面子,默了许久,又差了仙使去将长辞带了回来。慈航真人却也未多待,只摇了摇头,便离了去。 好在冥帝未出尔反尔,长辞不用再在那鬼地方了。 ☆、大梦未觉(四) 到本仙君觉着时候过得不慢时,离着长辞三千岁的时候只余十年了。 他在归墟里久不见光,即使冥界光亮也不大,刚回来时,还要遮一遮眼睛。本就不好出门,眼睛不方便,更是整日闭门不出。 所幸从他于归墟回来到此时,未再发生什么事端。一天天地平淡无奇,这么下去,一晃眼十年也就过了。 本仙君十分小心眼地以为,之所以未发生什么事端,多半是铃央露面不多的缘故。那时我从凡间回来,好不容易安生下来,才发觉许久未见过她。 说是瑟阿夫人不知和冥帝赌什么气,三天两头往涂山娘家跑,且一跑就是半年一载的。起初冥帝还十分深情地亲自去涂山接瑟阿夫人。每每瑟阿夫人伤心欲绝地离去,又含情脉脉地回来。跑一趟,接一趟,瑟阿夫人于是更加跑得乐此不疲。如此重复三四次后,有一日,说是因瑟阿夫人新换了根头簪,冥帝却未注意到,瑟阿夫人便恼了。摔了妆奁盒子,红着眼说冥帝从没瞧见过她,说自己不值,又说自己一直都在作践自己,悲痛委屈地说了一堆,又转头回了涂山。 不知冥帝是不是你追我赶地厌烦了,这次倒没再即刻去涂山。到得过了两三个月时,方去了一趟,据说很是顺利,瑟阿夫人竟未如往常一样不愿回来。未等冥帝开口,瑟阿夫人便立时回来了。 只不过此事玩多了便容易上瘾,约莫瑟阿夫人出走成瘾,轻易戒不掉,不出三年,又走了一趟。冥帝像是忘了一般,没再去涂山。这么数十年,瑟阿夫人竟也未回来,倒是铃央时不时地回涂山去,一回便是一年半载,不知是不是劝她娘早些回来。 本仙君之所以知晓地这样清楚,要亏得江汜。 江汜非常爱讲闲话,三界里头神仙的闲话逸事,他如数家珍。他愿意讲,本仙君听着打发时间,觉着也很有趣。只是不知他从哪里知道的这样仔细,仿佛亲临。 “这却要瞧你想不想知道,若是想知道,便自然而然就能明白,”江汜洋洋得意地与本仙君说道。 又因着江汜的博学,本仙君知晓了不少写不进记史的小事。 譬如说,冥帝与帝后的关系一直算不得好,甚至冥帝有时搁下幽冥之主的架子主动去见帝后,也得不着什么热烈的回应。最好的时候,就是冥帝在帝后那处呆了不到一日。帝后除了礼数,也不大去与冥帝说话。倒是后来瑟阿夫人走后,冥帝与帝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只不过仍比不上冥帝与瑟阿夫人那样。 分卷阅读138 分卷阅读139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39 我听着江汜说的时候长了,便觉着江汜的样子颇为熟悉,可想着另一个神仙。想了许久,才想到,江汜与司命像极。幸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若定会闹得乌烟瘴气。 又几日,我有些烦,想去与尘悬讨几坛酒,尘悬竟破天荒地来了冥界。 尘悬带着只兔子。兔子眼睛红如晶石,浑身毛茸茸的白毛,十分乖巧地窝在尘悬怀里。他抱着这么一只兔子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个小仙童抱了几个瓷坛。 “你这是换了只兔子,奔月呢?”我吃惊地瞧着那只兔子。莫非他两个闹分了,尘悬从此发现了兔子的可爱,所以眼里只能瞧得进兔子? “就是奔月,”尘悬叹了口气。 我又惊讶,上前摸一摸那兔子的脑袋,兔子眯了眯眼睛,又拿三瓣嘴拱我的手心。 “你说这是奔月,她怎的成了这副模样,”我瞪大眼睛瞧那兔子,但印象中兔子都一个样,实在不大能瞧出这是不是奔月。 尘悬还未说什么,兔子便抖了抖长耳朵,点了点头。 本仙君嘴角抽了抽,默默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尘悬顺了顺兔子的耳朵,皱了皱眉道:“确实是她。前些时候我竟也未注意,她到了天劫。她修为浅,过后便……便成了这般模样。好在魂魄没损,再慢慢修炼就是了。” “难为你了,”我只拍了拍尘悬的肩膀,安慰道。 尘悬凉飕飕地瞟了我一眼,将奔月变的兔子往前送了送,我接了,又听他道:“我过些时候便也到天劫,若是有个闪失,往后怎么照顾她。这段时候便闭一闭关,你整日里闲着的不是,帮我照应照应她。在你这里,我也可放心。” 本仙君受宠若惊,有生之年竟能从尘悬嘴里听一句夸本仙君的话,一时摇头啧了几声。尘悬不屑于再搭理本仙君,只摸着奔月的脑袋,轻声细语地与她说乖乖等着之类的话。本仙君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好不容易听他说罢,兔子伸出蹄子抱了抱尘悬的胳膊,尘悬方走了。 又走得一步三回头,本仙君瞧不下去他这等怂样,抱着兔子转身进了大门。 奔月变的兔子很听话,吃了睡,睡了吃,又极好在墙角一隅的竹丛里呆着,这一点倒是没变。后头过了数月,她又不在我院子里窝着,自己出去跑一跑,一开始本仙君还出去寻她,时候久了,她每每可自己找回来,且绝不会超过一日。本仙君也放了心,只留心瞧一瞧她回来没,嘱咐她莫要跑的远了,奔月自然只点一点头。 扶霖见我抱着一只兔子,便问我是哪里来的。我与他说了,他未说什么,过一会儿却又道:“从前是一只兔子仙?” “是罢,”我捋一捋奔月的耳朵,她只眯眼趴着,抖一抖嘴旁的几根须。 “你便这样抱着,”扶霖瞧一瞧奔月,又很有兴趣地与我道,“她往后也要化出神形的罢。” 我扯了扯嘴角,想将奔月放到地上:“这只是个兔子么,还不会说话,算不得神仙,只能算一只动物。” 扶霖凑近了瞧一瞧奔月,我本松了手,奔月却使劲用爪子扒我的衣襟。扶霖瞧着兔子笑了笑,道:“这动物倒有趣得很。” 我瞧着兔子那可怜惊慌样,又只得抱了她,奔月便使劲往我怀里钻,瞧扶霖一眼,便钻得更厉害,脑袋拱进去,拼命地蹬着四条腿还要钻。本仙君哭笑不得,本想哄一哄奔月,叫她不须害怕,瞧着扶霖,又没说出口。 左右为难好一阵,瞧见墙角的竹丛。走到那厢,蹲身松了胳膊,奔月像被狼撵着一般蹿了进去,再没了动静。 “她没见过生面孔,”我又与扶霖解释道。 扶霖挑了眼梢笑:“不是与你熟么,你多抱一抱便好了。” 我僵硬地笑,识趣地没说话。 奔月在外头蹿地愈发熟练,不久连江汜也知我这里有一只兔子,他又时常来逗一逗奔月,与我扯几句闲话,说什么铃央从涂山回来,据说又未劝解好她娘。 我只听了一听,想了近日扶霖与我说的一桩头大的事。 西天普贤菩萨与慈航真人于南海又论佛法,邀了冥帝前去,冥帝却与扶霖说了,叫他代为前去。扶霖又来我这处发牢骚,说不想去听什么干巴巴的佛法,又无法不去,便要拉着本仙君前往。我却也极不想去,含糊地回了他一声,想了数日,也不知想个什么理由来婉拒一遭。 再过三四日便到时候了,扶霖又来问一声。我干脆诚实地与他说,本仙君不想去。 他只瞧着我,没发表意见。 我又道:“我于佛法没有悟性,去了也领悟不了精髓。你顾一顾我的感受,就莫要叫我去了罢。” “当真不去,”他态度一改往日的不由分说,竟还询问本仙君的意思。 我便试探地点了点头。 扶霖也点了点头:“不去可以,只不过须给我一个补偿。” “你多大了,”我觉着这条件太便宜了些,但着实是不想去听那什么精深的佛法,听了也是糟蹋。 “要么就去,要么就等我回来,”扶霖和气地笑道,“到时,可不给你反悔的机会。” “你去罢,回来……好说,”我自己琢磨了琢磨,不知他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又过三日,扶霖独自去了。本仙君呆在思齐宫里,却犯了慌。过了一夜,奔月还未回来。她在外头跑,从不会超过一日,如今竟过了一天一夜,我发觉时,急匆匆地出去寻,问一问江汜,他说是未见着。 难不成是迷路了,我心下焦急,又转去花园中,弯弯绕了好一圈,仍是不见踪影。 寻了大半日,连根兔子毛也未寻着,又担心奔月其实已自个儿回去了,本仙君在外头落了空,便又回思齐宫中。 远远地便瞧见长辞竟在本仙君门口站着,云显与他说了什么,他便转过身来。怀中一点雪白,映着黑色的衣衫很是显眼。 我长舒了一口气,又走了上去。 “在我门口,见着时,已是这样了,”他微微皱了眉,将怀中的兔子送过来。我接过,一瞧,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日前还活蹦乱跳的兔子,此时小小的身体都开始发了凉,我摸一摸兔子身上的毛,却不见伤口,只没了气息。身上的暖和还未散尽,但肚子里的心脏已不跳了。 我只不愿相信,过了一夜,不过是在外头跑了跑,竟丢了命。若说幽都里有什么狼虎野兽,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往她身上送仙力,却一点不见好转。眼瞧着长耳朵尖都发了硬,我咬着牙,只尽力地用手覆在兔子身上。心里止不住的悲戚,我清楚得很,奔月是死了,仙力能救重伤,却挽回不了死亡。 不过一日而已,她一个兔子,能遇见什么要她小命的事情。若是尘悬知道了,怕是 分卷阅读139 分卷阅读140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40 会疯魔。我胳膊抖了抖,险些又把兔子摔下去。但即便是摔了,她也不会觉着疼了。 长辞在一旁沉默地瞧我徒费力气,过了会儿,道:“我可救她。” 我心缓跳了下,心动了动,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他确然可救奔月,却会给他自己带来祸患。我脑袋涨得晕疼,想救奔月,又不想叫他以身涉险。 “她不是只普通的兔子罢,”我没留神,他已经将那兔子抱了过去,“既然是叫我瞧见了,也是机缘,合该救她一救。其他的,你不必多想。” 我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便眼看着他手腕上割出血来,又捏开兔子的嘴巴滴进去。 我忽然醒过来他在做什么,推开他的胳膊将奔月抱了过来。那时长辞弄活了一株花,还挨了扶霖一耳光,我竟瞧着他,在此做这不要命的事。本仙君何其地残忍,两厢都是性命,奔月死了固然难过,叫他再因此惹了祸,又该如何。 “也是她自己的命数,”我覆在兔子身上,手心里觉着微微暖起来,心里却不住地沉下去,“若是帝君知道了,又如何叫你周全。” “活过来了,”长辞只没看我,瞧着奔月,唇边竟有淡淡的笑意。我恍惚了一阵,许久没见过他笑了罢,想了想,竟有百十来年了。 “安宁从不是一厢情愿便可得着的,”他将胳膊上的伤口凑到唇边,又放下胳膊,起身道,“还是莫要叫她乱跑了。” 奔月活了,先是两只长耳朵抖了抖,接着几根须抖了抖,便睁开了眼睛。可惜她不会说话,只那么瞧着我,我也不知她究竟遇上了什么。 “往后不要再出去了,”我顺一顺她的耳朵,严肃地道,“若不留神再遇上什么,我又无法次次顾得上你,也绝不可能再救回来你一次。” 奔月红眼睛里很懵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又不知尘悬这闭关要到何时,我抱着兔子,心里没来由地些许烦闷。叫奔月去竹林里自己玩,我又在院中发了半日呆。 云显进来通报时,我还未回过神来,听了一声,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是……”我话未说完,眼神一凛,奔月从竹林里蹿了出来,跑到了云显脚下。 我心跳得作乱,一声“不见”未说出口,便听着了脆生生的女声:“我可是扰着司簿了。诶,这只兔子倒是可爱得紧。” 我屏了会儿气息,心里头瞬息想得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紧接着便生出后悔与绝望。怎会这样巧,奔月才活过来不过半日,铃央数百年未与我打过交道,此时便心血来潮地要来拜访一遭? 云显抱了那只兔子,又走过来递给我。 我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的,抱了奔月,没瞧铃央一眼。 “司簿瞧着这小兔子,倒全然看不见铃央了,看来是我来得不讨巧,”铃央声音仍清甜,又用了疑惑的语气道,“我记着昨日见着一只兔子,受了重伤濒死的样子,倒不知是不是这一只。” “帝姬记性好,兔子却多了去了。三界的兔子一个样,她何德何能,能叫帝姬关切,”我看着铃央,却见她半点不恼,脸上仍漾着笑。 “司簿不想知道我瞧见的那只兔子后来去哪了么,”铃央眼神落在奔月身上,我清晰地瞧见了一点狠意。以往见她说话,如何都要做样子,现下毫不掩饰了。 她说得不大声,却叫我听得心彻彻底底地掉下去,退了半步,“我记起,长辞哥哥是有疗死伤的本事,便将那兔子送到他门口了。司簿说,长辞哥哥心软得很,一定是救回来了罢。” ☆、大梦未觉(五) 待修 ☆、大梦未觉(终) 待修 ☆、番外·朔令帝后 若如初见。 朔令还是神巫族的公主,他是冥界的帝君。梦里三千繁花,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值得么,朔令许久都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曾经她可以孤注一掷地说值得,哪怕是在父亲说要与她断绝关系的时候,她依然可以倔强地说,不后悔。 可如今,抱着小儿子那冰冷的身体,朔令才意识到,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头顶桃花瓣轻轻地落,长辞躺在她怀里,终于得了这一个结局。他心如死灰,残忍决绝,生生地将自己的血放干,说要还给她。 羽沉河那么深,朔令想问一问他,血慢慢流出来的时候,疼不疼,冷不冷。 可自己没资格说出口。 长辞看见她的时候,总有些什么期盼,但那也是儿时的他了。长辞小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所以母后生他的气。还与她说,不要生他的气,以后不会再惹父帝与母后生气。 朔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你没有错。长辞也很聪明,问过几次后,就不再问。哪怕有时候是显而易见小题大做的苛责,他也不会问为什么。可他仍然沉默地看她,仿佛只要她说一句话,他就什么都可懂。 长辞慢慢地长大,没了期盼,眼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黯淡下去。偶然看她一眼,也会极快地移开。连朔令自己都觉着,待他冷落得过分。她每每逃离一样,却想着他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要这样的心软,而他的父母这样无情。 朔令不敢面对自己的小儿子,于是便拼命地对另一个儿子好。她这般做心里并没好受多少,反而更难熬。 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不好,累得儿子也过得不好。 朔令看着长辞眼里的黯淡渐渐变成平静,又带了希冀。只是因为一句到他三千岁便可叫他走的话。长辞眼底那点微末的希冀,却叫她绝望地暗无天日。他想离开冥界,可他的父亲,怎会叫他离开。 那句谎圆不过去。她终于下了决心要叫长辞离开,便叫他去取北次山下的玄天草。他那么聪明,想个什么法子离开都好,自己只说他是不敌饕餮殒了命,也不会令冥帝生疑。 但长辞仍是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问她是不是不想叫自己回来。朔令一瞬间又起了恨,不知是恨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长辞瞧着她,像是不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怔忪地看着她,随后是一贯伪装似的冷漠,看不出一点想法。她没教过他什么,他竟自己学会了掩藏心思。 可自己是这样的德行,深受其害。她的儿子,竟也是这样的德行,欺瞒旁人也欺瞒自己。 他的母亲就在眼前,长辞默不作声地擦脸边的血,像自己舔舐伤口的小兽。他说没妄想得到什么,也不想妨碍到谁, 可他哪里妄求过,只是想活着罢了。 到后来,他空沉死绝地看着她,问:“母后可曾有过半刻,会觉着,其实我也是 分卷阅读140 分卷阅读141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41 母后的儿子。” 朔令心如刀绞,几乎压不住喉咙的腥甜。她知道他如何想,只为了给他造个罪名,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而原本,那是他的血亲。自己是懦弱无能,叫自己的孩子连清白都辩解不了,甚至没有反抗地认命。曾经的为何,长辞都不会再问。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更不会与他有情面。 哪有这样狠心的父母,处心积虑地要置儿子于死地。可追根究底,是自己把他生成了这样子,最可恨的,还是自己。 如她所愿,那孩子跟她说,自己很累,不想再看见她了。朔令心里疼得麻木,又笑话自己活该。夜里被梦惊醒,是她的孩子在伴月花丛里回过冷漠的脸,然后走向了后土阵。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窗前漏进来的月光,一坐便是一宿。 最是无情帝王家,神仙和凡人,或许并无什么不同。 她最终还是未能做些什么。冥帝叫长辞去熬阵,长辞说,愿意灰飞烟灭。还说,再也不要有来生了,只望自己形神散尽,与他的父亲母亲再无干系,生生不见。 到她知道时,见到的已经是长辞气息全无的身体。冥界的司簿看着她,眼里尽是冷意与讽刺。 她活该,这么想着,真的是活该。朔令没顾上丢脸,终于抱着小儿子嚎啕大哭。 可他再未睁眼,再不会带着期盼或者黯淡地看她。 冥帝站在她面前,那是她曾经的全部寄托。冥帝与她说,还会有别的孩子。 朔令觉着奇怪又好笑,便真的笑出来。仅有的两个,都未好好待他们,难道还要别的孩子来世上受苦吗。 边春山是个极好的地方,有一树树的花,日头明亮。朔令把长辞揽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额头,又没忍住落下泪来。 朔令以往总要骄傲地不肯露出一点软弱,这时候再没什么能叫她坚强的由头。 值得么,自己众叛亲离,儿子死于非命。 何苦来哉。 从前的海誓山盟,都哪里去了。她曾经那么不屑一顾,却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这样想。日子过得太久,久到她要把他们相遇时,那灼灼盛放的花朵忘了。 有时候觉得,冥帝是无奈罢,究竟扛着许多事,至少他还留长辞活着。她这么想下去,心里就稍稍好一些。可这么一点宽慰也只是一会儿。她不愚蠢,瑟阿夫人的女儿,冥帝是如何疼爱的。哪怕一小半,也吝惜分给她的儿子。 若说这是情深,怕连自己都唬不过去。 起初,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说,朔令,我会对你好。她心里觉着自己不需要这样哄小孩子的话,却依然很高兴,并且毫不怀疑。 朔令觉着这缘分是老天给的,明明从未谋面,却可在梦里初遇。既是天定的缘分,那么往后也一定可长久。 但神巫族的族长却不同意,那是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与她算出一个预见,是大凶之兆,便不允许她与那冥界的帝君有何关系。可朔令是不相信的,不相信能有何凶事,况且神巫族的预言也非尽数准确。 她的父亲头一次怒气冲冲,说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跳进火坑,害了自己。若是她执意要嫁与那冥界的帝君,便与她断了关系,往后陌路。 朔令想不通父亲为何执着于一个未知的预言,她想着法子劝说父亲,不必在意那预言。但她的父亲并未退让。 朔令知道自己是陷进去了,她义无反顾地应了冥帝,要穿了鲜红的嫁衣嫁给他。 注定是得不着祝福的姻缘,朔令的父亲没来婚宴上,更再未与她有过联系。 红烛在帐幔外落下道道烛泪。朔令心里觉着凄楚,又觉着甜蜜。她看着冥帝,眼泪流得眼前模糊。冥帝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说知道她舍弃了太多,但往后还有自己,一定会对她好,不叫她受苦。 他是这般说的罢,朔令想,她快要记不清了。 她低头看见长辞心口被刀刺出来的伤口,使了仙术叫那伤口愈合。还有胳膊上一道,是被她划出来的。她抚过去那伤口,又看见他胸前衣裳也被刀子割破了,便也将衣裳的口子补上,完好如初。 朔令以为,是可长长久久,恩爱不疑的。到她瞧见瑟阿夫人,仍是不愿相信。心里怨苦,冥帝说过的话,是否都不算数了。她想质问一声,但又觉着,显着自己小家子气。她一向自恃清高,不会做争风吃醋的事情。 她便表现得浑不在意。也许冥帝能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呢,他不会不知道她是有气的罢。 但他到底不懂。 经年累加的苦楚在心里,越积越深。到一次小小的冲突,冥帝没问细况,便叫她去凡间历劫,作为与瑟阿夫人的补偿。可她心知肚明,不过是言语不和,一时气血上头说了几句重话。不愿低声下气地辩白,便要作毫不在意的冷淡样子。 若说起初是自恃清高,不愿露了软弱。到后来,便不再去想。心底深深地埋着一句话,想问一问,究竟把自己放在哪个位置了。清醒过来,又觉着幼稚,便再压进心底。 她已没了归路了。神巫族不会再认她。口口声声对她好的那个,也不知把诺言扔到了哪个陈年角落里。 哪里来的勇气呢,要不管不顾地背离了自己的族人,去心甘情愿地追随另一个身影。曾经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如今连她的孩子都没留住。 她恍惚就觉着,这么几千年,终究是错付了。 朔令仰头看着开得热闹的桃花,想了想,又觉着不如他们初见时候的花海。 她握着长辞腰上的那块玉佩,前所未有的开心。那一双玉佩,她是在上头刻了自己的神魂的。长辞还活着的时候,她没敢提醒过他,身上还带着小时候给他的玉佩。怕一说,他就会拿下来扔掉。有时看见他没有带着,心里酸涩,觉着他果然是扔掉了,可后来仍能见得他佩上。看见玉佩上晃动的流苏,能叫她欣喜许久。 这是她的孩子,她是一定要救的。别的神仙没有法子,可她有。让神仙起死回生,只有神巫族的神仙才可做到,那是神巫族的秘密。只不过老天很公平,没有白捡便宜的事,一命还要一命换。 换就换了罢,是自己亏欠他的。 朔令强撑着回了冥界,怕留在那里,长辞醒来不愿看见她。 冥帝瞧见她,依然紧皱着眉。朔令视而不见地走过他身边,是极想不露一点端倪地走过去的。可擦肩而过的时候,膝盖没了力气,身子不停使唤地跌下去。 眼前依稀能见得他惊慌的脸色,但朔令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到头了罢。恩恩怨怨的纠缠,就到此为止了。 若还有说话的力气,她会告诉他,自己后悔了,后悔嫁给他。是真的后悔了。 要是能重来就好了。 分卷阅读141 分卷阅读142 难书 作者:南南落乔木 分卷阅读142 分卷阅读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