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照流光》 分卷阅读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文案: 我把你当哥哥,你却…… 真·骨科。 兄弟年上,互宠甜文。 主cp:死弟控纪明尘x云中阁第九届选美冠军纪子衿 第一章 最美的男宠是子衿 “听说了没有?舅老爷终于忍不下去,给宗主大人找来了一堆男宠,哈哈!” “我要是舅老爷,我也没招了。这么多年里漂亮女人一波接一波得送,可宗主大人就是万花丛中过、一个不近身,心里只惦记着青梅竹马时候的恋人,可把他这个做表哥的给急的。虽然舅老爷嘴是碎了点,但对宗主大人那真是没话说,就担心他身边没个知心人嘘寒问暖,云中阁没个体己人操持内务。这不,连男女都顾不上了!” “那你说,宗主大人会不会真的喜欢男人?” “我看未必。宗主大人那个性子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他眼里只有剑,剑是他的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就算不给他暖床的都行,他天天夜里抱着剑睡觉,不要太开心!” “哈哈哈哈小声点儿小声点儿——你不要命了!叫宗主大人听见,非得给你一剑不可!” “宗主大人怕是顾不上我了,舅老爷这次可铁了心要逼他成家。你不知道吧,昌州宋家说亲来了!” “诶,宋家这一辈,不就一个和尚小子么?叫什么来着?宋诗?” “对对对,就是他!舅老爷看宗主大人反正也不近女色,想叫宗主大人与宋公子结了道侣。宋家玉龙台与我云中阁门当户对,宋公子也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后起之秀,这门亲事真不赖啊。” “那宗主大人怎么说?” “宗主大人看了宋公子的画像后说:不好看。被舅老爷臭骂了一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舅老爷说:你一把岁数了,身边一个体己人没有,不知道的还当你有什么毛病,你还挑三拣四!哪里不好看,你说说,哪里不好看!宗主大人自是不理他。他就找来一堆男宠,耐着性子跟宗主讲道理: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几日特意嘱咐了王管事,叫这些男宠准备好承恩,王管事正郁闷着呢!” “我看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他不是愁云中阁中好看的少年没几个,睡得都腻了,现在来了那么多男宠,他怎么忍得住他那咸猪手!不消说宗主大人对情爱之事看得淡,就是以王管事的资历,私底下挑几个相好的,宗主大人又能说什么?我看舅老爷送来的那些男宠,大半都要收进王管事房里,除非特别出挑,能被宗主大人青眼相待。” “诶,那可真是有福,不消说后半辈子不愁,就是单看宗主大人的样貌人品,春宵一度也是赚的。我也想给宗主大人侍寝!” “你可拉倒吧!看你这歪瓜裂枣的。连宋公子,宗主大人都看不上,决计看不上你。” “宋公子真的不好看么?” “那我可不知道。不过这次的男宠堆里,倒真有个绝色美人!我看宗主是决计要留他的。实在是太他妈漂亮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好看成那样?” “哪个哪个快告诉我!我去瞧瞧!” “哪个嘛,我也形容不上来,说他天生丽质肤白貌美那都是俗了,反正这么多男宠乌泱泱站成一片,你一眼望过去,瞧见他,就知道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连名字都好听,像诗一样,叫’子衿’。” “哼!”不知何人鼻孔出气,两个小仆俱是吓了一跳,面白如纸地回头,只望见一个身穿红色薄纱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他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高些,一双丹凤眼极为艳丽,眼神却阴鸷逼人。 两个小仆原本以为是被王管事捉住了嚼舌根,吓得要死,现在看他的穿着打扮,却明白他就是舅老爷送给宗主大人的男宠之一。为了好作辨认,这些男宠都是一水的红纱曼妙,说不出得轻佻风尘,原本走在云中阁里,都要被人瞧不起,个个都晓得缩在偏院里不丢人现眼。但这个人非但跑出来了,还负手而立,看人的眼神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嚣张,吓得两个小仆不敢说话,抱着扫帚匆匆避走了。 宋诗又是狠狠哼了一声:“什么东西!” 这次他舅舅做主,要将他许给云中君纪明尘作道侣,这份婚事,他考虑了几个晚上,没拿定主意。 纪明尘年纪轻轻便修为了得,和他叔叔高阳君齐名,是不世出的大能高手。云中阁又雄踞一方,这家世人品自是没得挑。放眼天下,能摆上台面与纪明尘攀亲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云中阁头一个向自己递了婚书,这让他心中得意。 只是,他始终觉得两个男人搞断袖,变扭得很,思来想去,索性亲来云中阁一趟:“我先看看这纪明尘长得好不好看再说。万一他长得好看,我也是愿意宠他的。” 他要搞些微服私访的花头,自然不能登门拜访,正想着用什么法子混进云中阁,便听说李逸芝给纪明尘张罗男宠。 宋诗简直是晴空一个霹雳:“操他妈的!一边和老子说亲,一边寻男宠!你们良心是喂了狗么?!”顺势混进了男宠中间。“纪明尘,你不是要男宠么?!哼,那老子就是最美的男宠,到时候把你迷得五迷三道,再休了你,呵呵。” 结果,他不是最美的男宠。 最美的男宠是子衿。 宋诗简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是玉龙台的少宗主,样貌出众,天资聪颖,即使年幼失怙,也是被人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然而一朝变男宠,却比不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子衿。连一个扫地都看得出来,他又不是眼瞎。偏生他和子衿住同屋,对坐也是徒生闷气,这才在云中阁中走动走动。 结果让他听见了什么?! 纪明尘之所以找男宠,是嫌弃自己长得不好看! 嫌、弃、他、不、好、看! 宋诗气极反笑。 他素来争强好胜,此时在纪明尘这一场婚约上屡战屡败,即使不好龙阳这一口,心中的骄狂意气已经尘嚣肆上,只想着让这两人好作。 他远远望见那两个小仆仓皇逃走撞上了王管事,被那厮一顿痛骂,心生一计:“这个纪明尘,我是一定要拿下的,日后想怎么炮制另说。而这个子衿,不过一块徒有色相的绊脚石,有多远踢多远!” 宋诗这样想着,逛到酒窖里偷了一盅好酒,又飘进中草堂拣了媚药投在酒里,正大光明地举着托盘回到偏院,将水酒搁在石桌上。 子衿正坐在窗前发呆。他人长得端正,气质又雍容华贵,一身大俗大丽的轻薄红纱被他穿得只见喜气不见风尘,要不是他面有忧色,简直拉出去就能与人拜堂成亲。他膝盖上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 横着一本书,半天都没有翻动过。 宋诗心想:“哼!大男人装什么西子捧心!还搞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模样,你是花魁娘子么?!” 子衿见他回来,未语人先笑,将书合拢放在一边。宋诗定睛一瞧,却是本《神龙传奇》,讲一位剑修行侠仗义,行侠仗义的途中遇上的女子个个都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当真是……相当传奇! 宋诗又心想:“哼!这种腌臜玩意儿,看一眼就要脏了眼睛,真是个俗气人。” 那子衿见到他,笑道:“小阳春,你回来了?” 宋诗脸一黑。他为了更好地混入男宠当中,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小阳春”,结果发现真正的男宠都是叫“子衿”、“鹿鸣”之类的,真是日了狗。他心想:“明知道我名字上不得台面,还得那儿叫得欢,一点眼力价没有!” 他看子衿一百个不顺眼,真不晓得自己当日是如何觉得一干男宠里就他勉强可以说得上话、进而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三天三夜的。他人往窗台上懒散一靠,没好气地问:“喂,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要来云中阁当男宠?你很缺钱么?” 子衿微讶。不过他与宋诗交往几日,知道这个年轻人说话直来直往,半点不饶人,也半点不怕得罪人,此时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有点事,来求云中君帮忙。” “为了求人帮忙,就可以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么?”宋诗更要看他不起了。 子衿苦笑:“我要有别的法子见他,我也换个法子了——云中君他回来了么?这几日他好像都不在家啊。”朝着远处望眼欲穿。 宋诗简直目瞪口呆。身为男人,却要男遭女淫,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怕的?但凡有点羞耻心,也要踟蹰挣扎一番的吧。他还一脸渴盼,真是淫荡啊!“你以前是青楼的男娼么?” “你什么眼神?”子衿莫名其妙,“我是个算命的。” 宋诗长长地哦了一声:“差不多。”巫与妓,都是下贱的行当。 “那怎么能叫差不多。”子衿不能苟同,“我是靠手艺吃饭的。” 宋诗柳眉倒竖:“男娼床上功夫好,又敬业,谁给钱就对谁岔开腿,怎么不算靠手艺吃饭了?你作甚看不起人家?!” 子衿算是看出来了。宋诗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想跟他抬杠,丝毫记不得自己前一句话还在骂男宠下贱。他不欲为这种无聊的事争执,就笑笑说:“嗯,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宋诗心中受用,心想那是自然,我可是……正要飘飘然,心间又转了个念:“他这种人夸我几句,不是应当的么?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再说,我不是要干掉他的么!”清了清嗓道,“喂,你刚才说你从前是个算命的,那你算算,你我二人,谁先能爬上纪明尘的床!” 他这话说得颇为霸气,连云中君的名号也不喊了,直呼其名,所以换子衿对他目瞪口呆:“你真是相当敬业啊!” 宋诗不以为杵,只傲慢地一抬下巴:“干一行,爱一行。做男宠也要做到最得宠,把其他人统统比下去!” 子衿这回是真心诚意地敬佩着他:“你说的很有道理。”说罢便为“两人谁能先睡上纪明尘”一事算了一卦。 宋诗看他天灵灵地灵灵,忽忧忽喜,一惊一乍,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直追着他瞧:“怎样?” 子衿扼腕:“我命中注定睡不上他了!” 宋诗心中嗤笑一声,只想着:“这个娘兮兮的家伙算命倒是挺准。” 子衿又冲他嫣然一笑:“不过你也睡不上他。” 宋诗一愣:“为什么?” 子衿道:“你这个人天犯孤煞,命中缺桃花,恐怕讨不上老婆。结合你的三才数理来看,当是因为性格太差的缘故。” “去你妈的,滚!” 子衿逗了会儿宋诗,心情大好,从屋子里踱出来要与他讲些人生道理。结果宋诗往石凳上一坐,拍了拍青瓷酒壶:“刚才王管事托我带话,说是宗主回来了,今晚要你侍寝。你赶紧去王管事那里候着吧。” “宗主回来了?!”子衿大喜,丝毫不以为诈,只感叹了一句,“我长得那么好看,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拿了酒便往外头走。 宋诗凝视着他的背影,我操一声:“这个人,当真不要脸!” 子衿端着托盘一路问人,寻到王管事院中。王管事的仆人拦在门外,两眼朝天道:“诶诶诶站住,你谁呢?这什么地方不知道啊?”又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长长地哦了一声,面露不屑。“王管事忙着呢,没空见你这种小人物。”话虽如此,手却伸得极长。 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纪明尘虽然是个剑道上的天才,但对于俗务难免力不能逮,云中阁中事物繁琐,不要紧的都交由下人掌事。王管事平日里与其他门派的宗主往来应对,谈笑风生,久而久之,连身边的小仆也练出了一双歹毒的势利眼。你有多少身价,一望便知:有钱有势的巴结,没钱没势的踩上几脚,还要敲骨吸髓。 子衿倒也吃惯了小鬼们媚上欺下、狐假虎威的嘴脸,此时只从怀里摸出几枚碎银子放在他手心里,暮色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那小仆的手心攥得又快又牢,生怕他反悔,眼睛却望着别处,一脸置身事外:“进去吧!” 子衿托着酒便进去了。 身后小仆咬了咬那轻飘飘的碎银子:“什么东西,穷酸!” 躲在树荫里的宋诗怒火中烧:“你他妈才什么东西!我看不起他,你他妈也看不起他么?!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性!”抬手一颗石子弹了出去,将那小仆打的嗷嗷乱叫。 子衿出门后不久,他便跟着来了。他心下不安,要亲眼看着子衿被王管事收房了才安心,现下好戏还没出场,倒是吃了一肚子火,将人打跑了跳上墙头,继续看戏。 子衿进了院中,差点晃花了眼。这王管事的住处遍是奇花异草,香气逼人,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哪家姑娘的闺房。 而那王管事身坐在这团团的花圃之中,倒也比子衿想得要像样些。他看上去大约摸三十多岁的年纪,国字方脸,不苟言笑,虽是样貌平平,却一派正人君子的气概。要不是手上拿着个算盘拨得飞起,子衿真要以为他是哪方成了名的仙师。子衿看着他眼熟,想来想去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人。 王管事原本正在记账,听闻身后脚步声,不悦道:“不是叫你别放人进来的么?” 旁光扫过,见是子衿,便挪不开眼了:“哦,原来是你。” 子衿颔首为礼,将托盘搁在他面前:“听说云中君回来了,王管事有何见教?” 他以为是王管事专门叫他过来一趟,是怕宋诗年纪小,传不清话,要亲口告诉他伺候纪明尘的种种忌讳。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 谁想这话听在王管事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以为这个男宠不请自来,是想要打通关节,好爬上云中君的床。 他示意子衿坐下,给他斟了杯酒:“你叫子衿,是不是?” “是。”子衿细想王管事的话,觉得这件事透着些古怪,此时应声落座,只不去碰那杯水酒。 王管事自己却盯着他的脸,连喝三杯。 他好男色。李逸芝给云中君张罗的这批男宠,他早已上上下下拣选过一遍,分成“必睡”、“睡之也可”、“可拉倒吧”,以及“待定”四挡。 “待定”中只有一人,那就是子衿。 不是不想,是不好办。 王管事比那两个小仆更清楚自己的主上。云中君似是有个心头好,所以对旁人都看不太上。但他观察了这三天,觉得这个子衿长得出挑不说,人也不蠢,性格更是极好,连宋家那个混进男宠堆里张扬跋扈的公子哥都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这要真被云中君看见,恐怕他的心头好要换人。 那他到时候决计睡不到了。 就算使点手段把他弄下来,或是等他年老色衰被主上丢弃,那睡得也是二手货,破鞋。王管事虽然位居人下,但因了云中君的宠幸,作威作福久了,很不乐意接盘。他喜欢用好东西、新东西,所以思来想去,要在他遇到云中君之前睡他一回。 眼见云中君的归期就在眼前,王管事一边打算盘,一边盘算用什么法子把人搞上床。正设计到第十七种,子衿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管事这下怎么能客气,喝了三杯权当是喜酒,一双经络虬结的手直接笼在了子衿手上:“我知道你想见云中君。你陪我一晚,我就把你送上他的床,让他日日宠你爱你,怎样?” 子衿还没说话,宋诗倒是眼角一抽,望着他们交叠的手差点作呕:“这两人闹起活春宫来,我可不要看,这王管事怎么这么磕碜。”他现下真是后悔把子衿送到这厮手上,辣眼睛。早知道一剑抹了子衿脖子,一了百了,后院争宠真他妈麻烦。 子衿此时已明了他大概是被宋诗骗了,只觉得此事麻烦又棘手,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肃然道:“还请自重。”说罢也不与他多话,转身就走。 王管事喝了三杯混着春药的酒,肚肠与下半身那二两肉都是滚烫的,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就按进怀里。轻纱软薄,那雪白的肌理若隐若现,从方才开始就看得他欲火焚身,此时粗糙的大手隔着绸缎在那一身细皮嫩肉上胡乱摸捏,只觉得又凉又滑,恨不能狠狠咬上几口:“小骚货,你不就是为了这事来的?给谁睡不是睡,一个娼妓还挑三拣四!” 子衿扣住他的手腕,旋身一掌向他胸口拍去,王管事从容接下,却反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将他抽倒在地:“有两下子啊,竟然还是个练家子!”他一脚踩上子衿的下身,下流地撩拨着,手上心急火燎地解自己的裤腰带,“你不会是哪家派来的奸细,要行刺云中君吧?那可不成,我要好好给你验验身!” 子衿两手捧着他的靴子,在地上拼命挣扎,听闻此言怒极反笑:“好!你去通报你家主子!叫说我要行刺他!你快去!” “你有什么来历,我还要严刑拷打一番。”王管事裤子一脱,制住他的双手就骑坐在他身上,埋首在他颈间又舔又吮。子衿恶心得要吐,只扬起头想离他远一些,叫趴在墙头的宋诗看得津津有味:“嗯……他的颈子倒确实很好看,又白又细,像天鹅。哈哈,可不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嘛!” 王管事虽然好色,却是个囫囵吞枣的。他肖想子衿有几天了,此时终于压在身下,哪有什么闲工夫去品评他哪处好看,只三两下撕碎了他那碍事的亵裤。子衿这时候终于有点害怕了,面红耳赤地大力颠开他,翻了个身往前爬去。然而王管事追上来就按住了他那窄紧的腰肢,继而两手一滑,滑到了两瓣臀丘上。 臀丘高耸,入手凉白,王管事一手拢了一边狠狠地弄,还掰开臀缝往那颜色浅淡的后穴上呸呸吐了两口口水:“小骚货,看我今天怎么奸你!” 子衿一脚将他蹬开,随后伸手往东天一指,只见一道白光夺门而出,在黑夜里如流星一般曳着长尾往东边去了。 宋诗蹙起了眉:“这一手……虽然漂亮,但一点用都没有,跟他这人一模一样。” 王管事见他祭起剑气,原本唬了一跳,可那剑光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便知他武功十分不济。他被咋呼一通,怒火中烧,扑上去揪起子衿的头发啪啪甩了两耳光,然后哗地撕开他的衣领,在他胸口胡乱捏咬。宋诗看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却听见子衿惨叫起来,想来是王管事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虐待他了。子衿疼得不断弹动,挣扎间让那王管事乘机卡进了他双腿之间。 宋诗忍不住哇了一声。虽然这个王管事实在辣眼睛,但子衿现下下身几不蔽体,两条长腿从旁滑出,细长笔直,莹莹如玉,被王管事铁钳般的五指抓得肌肤生红、皮肉凹陷,只消看着便知有多柔软,真叫他挪不开眼。更别说他身上那轻薄红纱几乎被撕烂了,在月光下露出大片大片清瘦的胸膛,大概是因为挣扎太过,流了好些汗,在黑夜里看起来汗光津津、越发白腻。子衿被那王管事制着双手,便挺起胸口胡乱扭动,殊不知那王管事盯着他的胸脯眼睛发直,几乎是抖着手摸上去。摸了两把,突然福至心灵,将他那淫欲横生的脸颊贴了上去磨蹭了两下,底下那粗黑的孽根翘得越发高了。 宋诗看着十分新奇,只觉得这癞蛤蟆吃天鹅肉也很精彩啊!心道:“怪不得有人喜欢玩男人,好看是好看的!” 就在这时,子衿挣扎间把自己的鞋子甩飞了。宋诗看着他腿脚作劲,细长洁白的脚趾在半空中胡乱踢踏,踢中了王管事身侧,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王管事抓住他的脚踝,粗声粗气道:“怎么,委屈你了?!”手上用力一拧,子衿吃痛翻过了身,被抄起了腰摆出了承欢的姿势。他喊了声“你放开”,嗓音里已经带了哭腔。王管事哪里听他,一把欺住他的肩头,整个人覆了上去,“这就给你好宝贝!”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一道赤色剑光从天而降,铮然一声,狠狠将他撑地的手掌钉穿在地! “啊!”王管事喊得极为凄厉,整个人摊在子衿身上。 子衿只感觉顶在自己身后的东西蓦地软了,下意识地去瞧那柄剑。那是一股烈火缭绕的剑气,缥缈不似有形之物,却穿过王管事的手掌后钻透了白石地幔,他连拔都拔不起。子衿心道“来了”,就听见门外又是铮然一声,一个低沉的声音干脆利落道了声“滚”,然后就是什么人分枝踏叶而去的轻响。 那人快步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 走进院子里,脚步一顿,似乎是被这淫乱的一幕惊了,随后缓缓绕到两人身前。 “宗主大人……宗主大人!”王管事扶着自己的手,叫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他被云中君抓住与人行淫,料想不是什么大事,赶紧卖起了可怜。 子衿却是一言不发,羞愤地想从他身下爬起来。王管事手掌被钉穿,让不开身,子衿一条腿被他压得蜷曲,挣脱不开。他刚想回身打一掌,来人却比他动作更快,一脚踹在王管事胸口,将他踹飞。王管事的手掌被剑锋撕裂一道口子,抱着手四仰八叉地惨叫起来。来人索性隔空一掌将他打晕过去,院子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子衿凌乱的喘息声。 他飞快地跪坐起来,却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只麻木地拢着自己被撕碎了的衣服,努力想要遮掩狼狈的体态,好显得体面一些。然而来人如同剑尖一般森严凌厉的视线却仿佛要将他洞穿,让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在那人的眼里自己就是赤裸又卑贱的。 “十年音讯全无,一回来就给我这么大个惊喜,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纪明尘大声呵斥道。 子衿将自己抱得更紧。纪明尘即使一身黑衣劲装,手中长剑也在月光下仿佛熠熠生光,虽然赶了很远的路,鞋履上纤尘不染,和他不一样的。看不惯他,也是应当。 早就知道了不是么?早在十年之前。 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与不甘,在这云泥之别前溃不成军。子衿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想起自己这般出丑是为了什么:“云中君……” 剑尖蓦地挑起了他的下巴,子衿毫无防备地撞上纪明尘的目光。这人原本就英俊得不像话,就是总冷着一张脸,叫人不敢亲近。此时嘴唇紧抿,眼中赤红一片,却是恶鬼一般,恶狠狠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叫我什么?!” 子衿顶着他的剑尖,沉默了一阵,终于嗫嚅道:“哥哥……” 第二章 云中君满腹经纶(一) 纪明尘坐在石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脚边跌坐在地的子衿:“说,怎么回事!” 子衿拣要紧的,三言两语与他讲述清楚:“我想找你,但苦于没有门路,进不了云中阁的门,便扮作……那个什么,等你回来……” 纪明尘不等他说完便飞快道:“做男宠做得和王洛君搞在一起?!” 子衿亦是嫌恶不已,小声争辩:“……他要强我。” “那你怎么不杀了他?!”纪明尘戾气冲天。 “我打不过他……” “没用!”纪明尘将佩剑“真煌”丢在他面前,叫他自己解决。 子衿虽然厌恶王洛君,但看他废了一只手,自然不能再痛下杀手:“算了。他也得了教训。” “算了?”纪明尘仿佛听了什么笑话,“除了手,他还用哪里碰了你?!” 子衿看他不依不饶,虽然无奈,却也熨帖,差点被人捅了屁股的耻辱与郁闷都消解了大半,反倒好言相劝:“他哪里碰了我,难不成你就砍他哪里?我是男人,又不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摸两把就摸两把,算不上什么大事,别罚得太重了。” 纪明尘脸色更沉,回头踹醒了王洛君:“他不说,你自己说!” 王洛君连忙讨饶:“宗主大人!宗主大人!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他自己送上门来?!”纪明尘怒极反笑,将长剑狠狠贯穿他下身,在他惨厉的尖叫中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他上赶子伺候你?!” 子衿忙道够了:“他管不住下半身那二两肉,你也阉了他,这事就算两清。再下去可真闹出人命了。”他看纪明尘发了邪火,不愿意他再往下深究,一会儿把那个没心没肺恶作剧的小男宠也牵扯进来,连忙岔开了话题,“哥哥,我这次来,是找你有事。” 纪明尘冷冷看了王洛君一会儿,终于收手,在石凳上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呵,有事。” “别喝,酒里可能下了不干净的东西。”子衿伸手阻拦。 想不到他刚刚碰到了纪明尘的手背,纪明尘便惊得缩回了手,杯盏便打翻在外袍上。 “我唐突了他。”子衿心想,不由得有些生怯。而纪明尘深深地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脱下外袍丢在他身上。子衿赶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地上爬起来。纪明尘不说,他就不敢坐,只侍立在兄长身近:“哥哥,我想问你讨一本墨菩提,治病救人。” 纪明尘原本看他动作敏捷,想来没吃什么大亏,面色稍舒,听闻此言又蹙起了长眉:“就为这个?” 子衿垂下了头。墨菩提,在纪明尘眼里自然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但是与他来说,却是要大费周章才能讨到。甚至要回到他曾发誓再也不会回来的云中阁,见他再也不想见的人,还差点遭人侮辱。 纪明尘问:“你的随园中没有么?” 子衿一愣:“我的随园?” “你什么意思?”纪明尘觉得不对劲,追问道,“父亲过世后将随园划到你名下,还给你留了一大笔钱财,难不成你都坐吃山空、挥霍殆尽了,以至于一本墨菩提都要问我讨?” 子衿一愣,眼里迅速地发红了:“我和母亲被赶出云中阁的时候,身无分文……” 纪明尘愣住了。 他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们争风吃醋,他俩从小也算竞争对手,成日里比谁念书好、功夫高。不过毕竟年纪小,大人们再是恩怨难了,云中阁中也只有这一个玩伴,即使于学业上互相较劲,私底下关系却尚可,不曾像母亲们那般你死我活。后来父亲去世,让他继承家业,将弟弟打发去琼海边上的随园做一个清闲修者,从此以后便不再来往。纪明尘以为子衿十年音信全无,是彻底要与他分家异爨,却没有想到他也许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池,只是想见自己一面都很难。 “这件事我不知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纪明尘起身,与他郑重道。 子衿想起这些年四处浪游的苦楚,他是怎样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被人打落凡尘摸爬滚打辛苦谋生,自苦不已。此时听闻纪明尘澄清,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嗯。” 纪明尘走到虚脱的王管事身边:“随园的产业,现在在谁名下?!” 王管事见到他便吓得清醒。此时听见“随园”二字,瞳孔一缩,猛地将视线挪到子衿身上。他来回打量二人,脸色发白:这个男宠,竟与宗主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他温和可亲,长相更阴柔一些;宗主不近人情,刚毅冷峻,不站在一起,当真不容易联想到一块儿。他十年前本见过宗主的庶出弟弟一面,还因了他的机缘飞黄腾达,方才竟然没有认出他来,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纪明尘毫无耐心:“我在问你话。”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 王管事赶紧磕了个头:“舅老爷叫我看顾着!舅老爷说这是老太……” 话音未落,纪明尘一剑捅穿了他的喉咙,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抓着脖子吐出些黏腻的血。子衿在一旁看得面白入纸,纪明尘只淡然在王管事身上抹去剑上血,收剑入鞘:“这个奸仆十分贪财。我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他贪到你身上。” 子矜心里明镜一般。这个王管事他没有见过,不是云中阁的老人,自然谈不上图谋他的遗产,恐怕是纪明尘的表哥李逸芝授意他打理,当做云中阁的一部分。而他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里,还牵连到了纪明尘的母亲,纪明尘动手这么快,恐怕是不想他知道此中明细。他听说大太太早已作古了,加之他母亲也已经故去多年,他也无意再提陈年恩怨。纪明尘已经为他杀了一人,要他再去向母家讨要说法,子矜却不敢妄想。 “害怕?”纪明尘回身,挑着眼角看他,“没杀过人?” 纪子矜一愣,摇摇头。 纪明尘淡笑:“没用。”说罢便出门去了。 外头刚回来的小仆望见宗主,跪下连连磕头,但眼角余光扫见子矜站在王管事的尸体边上,吓得一把抱住纪明尘的小腿哇哇乱叫:“宗主!杀人啦!杀人啦!” “我杀的。”纪明尘话里听不清喜怒,回头唤了子衿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子衿经过小仆身边,见他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嘱咐他道:“今天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听明白了没有?”他看纪明尘杀性酷烈,怕他发起疯来杀人灭口,见小仆点头如捣蒜,这才安心离去。 第二章 云中君满腹经纶(二) 纪明尘被人尊称为“云中君”,自然是身形轻盈,轻功了得。子衿不良于行,又光着一只脚走路,哪里赶得上他,不多时就跟丢了。“我现在跟他是半点没得好比了。”他心中叹了口气。 刚好身边是一处水池。他从小在云中阁长大,哪里是他没有淘气过的,撑着假山就下水去濯足,一回头发现纪明尘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望着他陷在淤泥里的脚发呆。水浅月清,淤泥从脚趾缝里露出来,倒衬得他的脚白得要发光。 “洗一洗。”子衿挤出一丝干笑,手向假山探去,准备扶一把上岸,中途却被一只手给握住了。纪明尘的手沉稳有力,引着他攀上自己肩膀,然后蹲下身把一双木屐轻放在他脚下。 子衿心想:咦?原来刚才是去找鞋去了。这么会伺候人,这几年也不是光长杀性了嘛。 扶着他的肩膀把鞋穿好。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纪明尘已经起身,拉他上了岸。两人离得极近,一阵冷香扑鼻,子衿原本一直以为这是王洛君花圃里的味道,现在却发觉这是纪明尘运功后的体香,心道他莫非已经入了俱神宗境?果真是不世出的大才。 “谢了。”子衿笑道。 纪明尘不发一言。 两人并肩走到库房。纪明尘让几个值夜的将库门打开,那些睡得哈欠连天的家伙见大半夜的宗主亲来,又是害怕又是好奇,手忙脚乱的。再看宗主身边站着个脚踩木屐、长发凌乱的美人,裹身的长袍分明是宗主的,一时间腹诽出十七八种艳情。 纪明尘进了库房,也不搭理旁人,自己一径去了存放药材的地方,找出两三本墨菩提丢给仆人:“包起来。”然后也不忙着走,又在多宝阁上翻找了一会儿,举着一个木盒问,“血参要不要?” 大半夜的,子衿也不好意思:“不用了不用了。” “姨母年纪大,用得上的——包起来。” 子衿这才明白,纪明尘以为他要救的人是母亲。其实他母亲被赶出云中阁后不久便故去了,一方面是境遇大不如前,另一方面是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子衿想到母亲过世前贫病交加,挨了不少苦,心中不免也有怨气,觉得讹他几根血参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纪明尘再问,他却都是“要要要”了。纪明尘看他一眼,也不多话,统统包起来,最后竟是将上好的灵药论斤相送。 “他也就这点好了。”子衿心道。 纪明尘对物欲看得极淡,从小就是很大方的一个人,就是遇上他,什么都要抢。想来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少年意气他都放下了,看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可怜得很,便愿意给他点儿小恩小惠。 子衿心中担心小醉的伤势:“那我先回去了啊。” “急什么。”纪明尘在一旁吩咐仆人将灵药送去他的清秋阁,听闻此言,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睡我那里去。” “啊?”子衿莫名其妙。 纪明尘道:“你不是我的男宠么?你还想睡哪儿?” 第二章 云中君满腹经纶(三) 子衿心中叹了口气。他刚觉得纪明尘长进,他又在这种无聊事上羞辱他。奈何现在他得罪不起自己这个嫡长兄,只得万事顺着他,给自己讨个舒坦。他倒不怕纪明尘对他做些什么,纪明尘不好龙阳这一口,他清楚得很,他甚至清楚纪明尘连女人都不怎么喜欢。剑才是他的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 两人赶到清秋阁。纪明尘催促他去玉华汤洗澡。子衿擦完了头发便踩着木屐进了他的卧房。 小时候,纪明尘的卧房跟个和尚禅房似的,睡硬板床,挂竹帘子,就是床头兰錡高高供着几把名剑,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个有钱人的少爷。现如今做了一门之主,果然高床软枕,轻纱瑞兽软烟罗。子衿把自己丢上他的床,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才垫过那么软的锦被,不由得连翻了好几个身,撞到了床头的小柜子。顶上的小碟子落下来,哗啦一声,竟是散了满床的瓜子。 子衿赶紧将瓜子拢在一处往碟子里装。摆好了之后正襟危坐着,眼光却时不时向那碟瓜子瞟去。“我就吃一颗。他不会那么小气。”偷摸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竟然是他小时候吃惯了的味道。这下哪里还忍得了,磕得停不下来。不一会儿纪明尘撩开帘子进来,看他捧着碟子窸窸窣窣,眉头一簇:“床上嗑瓜子。” 子衿被他撞破了,硬着头皮殷勤地给他掸了两下床单:“我睡外边,你睡里边,里边干净。” 纪明尘竟然跟着他一起掸床单,随后却是在外侧躺下了,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眯着眼睛看他嗑瓜子。子衿换了一身月白色的亵衣亵裤,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方才被王管事吓得凄风苦雨,现下万事如意,眉目都舒展开了,依稀还是那个十五六岁、无忧无虑的小少年。 “有蜜饯么?”他看纪明尘虽然杀伐决断、戾气满满,对自己还是挺够意思的,不免心生亲近,刚相认之时那些拘谨和自苦烟消云散了。此时害磕完瓜子,跪起来在床头找吃的。果然叫他找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 见松风斋的雪梅子,哇了一声往嘴里塞。 纪明尘道:“你是女人么?这么喜欢吃甜的。” “你不也喜欢吃?咱们俩半斤八两。” “我不喜欢。”纪明尘闭上眼睛别过了脸,嫌弃得很。 子衿花容失色:“诶呀!纪明尘,你好不要脸!你在床上摆个柜子塞满好吃的,却说不喜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纪明尘抬手抓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吃你的。” 无意间抹过他微凉的嘴唇,纪明尘放下手来,轻轻磋磨着湿润的指尖。 过不了多久,内侍送来一碗阳春面。子衿没来得及吃晚膳,就被王管事吓了一遭,正是肚饿难当,接过来就狼吞虎咽,连说好吃:“你要不要?” 纪明尘道:“我躺下了。” “看把你懒的。”子衿挑了一筷子面,“张嘴。” 纪明尘撑坐起来,歪着脑袋将那一筷面从下往上卷进嘴里,最后在他筷子尖上吮了一口,又倒了回去,眼睛一直定定锁着他。 子衿道:“你还要是不是?” 纪明尘闭上了眼睛。 过不了多久,子衿推推他:“我吃不下了,搁哪儿。” 纪明尘起身把剩下的汤汤水水喝完,两个人一同就寝。 子衿原本并不想与纪明尘同床。纪明尘这个人,睡相很差的。但看这床不小,才勉为其难地往里头躺上一躺。他翻来覆去,不一会儿便睡着了,睡前想着:“嗯,今天他倒睡得老实,跟个棺材似得陈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别半夜卷我被子。” 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整个人被挤到了墙边,背后趴着好大一只纪明尘,前胸贴后背,与他黏得一点儿缝隙都没有,腿还蛮横地盘在他膝弯上,生怕压不死他。子衿道了句“我就知道”,拿胳膊肘将他顶开一些,纪明尘睡梦里啧了一声,锦被底下惊涛骇浪,却是手脚并用缠得更紧。 子衿并不与他客气,一手将他埋在自己脖子上的脸推开,艰难地翻了个身。纪明尘终于睁开了眼睛,木楞地盯着他的脸。 “你想哪个相好了,搂那么紧。”子衿笑话他。 纪明尘迟钝地眨了眨眼,又缓缓闭上了。 子衿大开眼界,心道:“这样的剑修!睡个觉保管被人捅死七八百遍了!” 当下附在他耳边大喊一声:“纪明尘!楚夫子叫你背诗!” 纪明尘掀开被子惊坐起:“两个黄鹂鸣翠柳!” 子衿哈哈大笑,卷着锦被滚来滚去,眼泪都要被他笑出来了:“你怎么只会背这一首啊!” 他们小时候,父亲找了当世鸿儒楚先生做他们的西席。纪明尘醉心骑马射箭,听到之乎者也,一个头有两个大,每次上课都忍不住要睡着,因此和他交代好,但凡楚夫子有异动,就把他叫醒。但因为他交代纪子矜的时候,生怕话说得不够清楚,还用上了拳头,所以子矜肚子里的坏水就噗呲噗呲直往外冒。他忍辱负重为哥哥望了几回风,在获得了他的充分信任后,有一日突然往他身上丢了个纸团,低声道:“楚夫子要你背杜甫的绝句!” 纪明尘何等机警,纸团一到,人还在睡梦中,身子已经猴子似得蹿了起来:“两个黄鹂鸣翠柳!” 满堂皆寂,继而哈哈大笑。 楚夫子手执《论语》,怒极反笑:“下一句。” 纪明尘一愣。 身近的纪子衿轻轻敲了敲书案,纸上写着飘逸的八分飞白:“西出阳关无故人。”他最喜舞文弄墨,一笔狂草摹的是家中某个不知名的前辈文豪,当真老练又潇洒得不像个小孩子。 纪明尘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对着夫子一捶胸膛,豪气干云道:“西出阳关,无敌人!” 楚夫子冷笑一声:“大少爷果然人中龙凤,的确天下无敌,天下无敌!我是教不了了!” 当天晚上纪明尘就被父亲喊去,当着夫子的面一顿臭骂。 完了纪明尘月下追子衿,把他从云中阁东揍到云中阁西。 想不到现如今纪明尘早已名扬天下,却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被楚夫子支配的恐惧,子衿乐不可支,抱着肚子笑死在床上。他学着楚夫子的声调,对着纪明尘喊道:“下一句!” 纪明尘望着他,目沉如水:“两小无嫌猜。” 子衿道:“诶呀纪明尘,你越活越倒回去了!原本还知道七言对七言呢,现下七言对五言算怎么回事?云中君,你这个文化水平很不行啊!” 他话说出口就后悔了。纪明尘最厌恶别人说他不行,他一时间得意忘形,怕是犯了忌讳。自见面伊始,纪明尘都没有亏待过他,让他忘了两人之间现下云泥有别。 不想纪明尘从容道:“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子衿大吃一惊。这句话出自《论语》,意思是先学做人,再学诗礼。他笑纪明尘小时候不爱读书,他用此作答,也算不上强词夺理。子衿笑道:“我哥哥好厉害呀,始可与言诗已。” 纪明尘颔首道:“请赐教。” 他突然之间这么谦虚,子衿也忙道不敢不敢,倒是一派兄友弟恭。两人洗漱着装,一道在清秋阁用完早膳,纪明尘道了句“有事”,便出门去了,想来要处理王管事昨夜暴毙一事。子衿也不便多呆,自己拖着几十斤的良药想下山,结果走了没几步路就实在背不动了,只好藏了一本莫菩提,自去救人不提。 第三章 另十年凄风苦雨(一) 子衿撑着油纸伞,拎着一包碎骨、一把小青菜走在弄堂里。孤竹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云中阁占了城北,巍峨恢廓,南城便显得紧凑寒酸了。这里的小路大多连地幔也铺不上,前几天刚下过几场雨,泥地里湿漉漉的,全是车辙翻出来的泥脊。子衿只能挨着街沿走,才能不弄脏他的鞋。他从云中阁回来后,就当了身上的衣服换了现钱,但他舍不得这双鞋。他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那么合脚又舒服的鞋了,现在走路很小心。只是他每日要出门赚生计,又要去医馆里照顾小醉,在这三个地方来回地连轴转,一天下来要走二十多里路,这鞋恐怕是穿不了多久。他原本手上就不宽裕,不知这样辛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不过他生性乐观,想了一阵便又自言自语:“再苦的日子不是都熬过来了么?现在好手好脚的,有什么可怨声载道。和小醉也终于相认,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他一路想着心事,走到家门口,才发现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单辕,极是小巧轻便,车轮包铁,车帘上用银线绣着一只凤鸟,是云中纪氏的家徽。纪明尘原本在车后头与他邻居说话,看到他来,缓缓迎上,面色不善。 “怎么到这里来了?”子衿心道纪明尘跟这条小巷子真是格格不入,若豆腐西施知道与他说话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 的是云中君,大概要昏过去了。“你让马车退出去吧,你停这儿把路都堵了。” 纪明尘脸色更沉,却给车夫递了个眼色,跟着子衿进门。子衿叫他等等,先拿了一把大笤帚,将地扫了扫,“地势低,淹水了。” 等将地面清理干净,才扶着门框让纪明尘进来:“小心头顶。” 纪明尘矮身进门。屋里很暗,幸亏他眼睛够亮,才能看清楚屋子里的格局。这是一进很小的楼房,进门就是一个储物间,半个都被楼梯占了,屋后头是灶间,直通后院。竟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子衿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招呼他上楼。纪明尘每踩一步,楼梯都吱呀作响,子衿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刺耳。 上楼之后就是他住的地方,一张木板床,一顶白纱帐,唯一的书桌靠在窗前,桌上摆了几个水桶,和满地的水盆遥相呼应,叮叮咚咚接着屋顶漏下来的天落水。木板床上竟然还长了几朵蘑菇。 子衿长叹了口气,勉强笑道:“我忘了。” 梅雨季节,楼上也水漫金山,见不得人。 纪明尘却是撩开白纱帐,在他床上坐下,攥着长眉扫过他这间破阁楼,修长有力的手指慢慢抓紧身下的床褥。 子衿穷,而且穷惯了,平日里很会苦中作乐。但此时被纪明尘打量着这间屋子,仿佛是被他窥探到了他过去十年中所有的寒酸困苦与走投无路。他想起云中城中轻烟软罗的豪奢华丽,只觉得他家的狗也比自己住得好点儿,实在是做不到安贫乐道,因此出言也冷淡:“我这里不便待客。” 纪明尘一直攥着他湿寒的被褥,仿佛没有听出他的逐客之意:“你跑什么?” 子衿楞了一下:“什么跑什么?” 纪明尘道:“不告而别。” 子衿明白过来,两人这是起了误会:“我跟你说了的。我说我回去了,你说睡一觉。” 纪明尘凝视了他片刻,错开目光,望着窗外的雨:“就回这种地方?” “好歹也是我自己攒钱买的。跟你这种有家可继、有业可承的大少可不一样。”子衿说完便苦笑。他当日笑小阳春无聊,他自己又何尝不无聊,总是要与纪明尘争些口舌之快。 所幸纪明尘大人有大量,不追究他出言无状:“又不是没你的份。” 子衿吃了一惊。 他倒是没想过纪明尘还能认他。认他,就意味着要放血割肉了。虽说纪明尘大方,可他毕竟不敢如此肖想:“哦?你要将随园还给我?” “随园不行。”纪明尘摇摇头,“太远了,去那里做什么——跟我回云中阁。” 子衿思虑了一番。 他是庶出,小时候在云中阁虽然吃穿不愁,但样样都要被纪明尘压一头,即使比得过的地方也要让着他,谁让他是嫡长兄。可是他也有自尊,不想一辈子做谁的陪衬。如果回去了,这绿叶恐怕是当定了。不,不是绿叶,现在纪明尘风头更劲,他做个影子才差不多,比如像王管事那般的下人,看他的脸色行事,处处受制。 子衿犯了倔强:“那我若不愿意呢?” 纪明尘有备而来,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那个姑娘我带走了。” 子衿猛地抬起了头:“小醉?!” “她受了伤,让云中阁的大夫诊治不比一般大夫治得好。她也配不上你。你的婚事我来定夺。”纪明尘说了两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果不其然,回家就谈不上什么自在,他还没点头,纪明尘就连他的终身大事都要横插一脚。 纪明尘看他沉默不语,突然发起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似乎不这样就不能发泄满心的戾气:“还有什么可考虑的。非得让我把人杀了、把屋子一把火烧光,才肯听话?你自己不怕丢人现眼,我还要脸,被人传出去我的弟弟身在陋巷、与烟花女子纠缠不清,你当是好听!” 子衿看他行事作风霸道得很,言下之意他的面子比天大,旁人的性命算什么东西;也只是为了他的面子才对自己有所补偿,不免摇摇头,觉得他与小时候相比,心性变了许多。当日自己贸然与他亲近,真是昏了头。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子衿转身就走。 想不到纪明尘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怀里一带:“还想跑?” 子衿甩不开他:“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人就被推在墙上,纪明尘整个人都压了过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再死作,我绑你回去,锁起来。” 第三章 另十年凄风苦雨(二) 他这话说得极轻极慢,全然不是平常说话的腔调,虽然放的是狠话,却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仿佛在哄人,又仿佛是朝他委屈撒娇。 子衿眯着眼睛看他一会儿:“神经病。” 纪明尘回了句“滚”。 他们俩兄弟小时候成天嘴上没正经,此言一出,都觉得仿佛时间不曾走过,两个人这一架就算是吵完了。 子衿推开纪明尘,下楼走进灶间里。他前脚到,纪明尘后脚就跟了进来,在狭小的灶台前围着他打转。子衿踩了他好几脚,实在活动不开,嫌弃他碍眼:“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纪明尘反问。 “我下面条。” 纪明尘道:“下什么面条,出去吃。” 子衿才不理他:“我菜都买了。”一把将小青菜塞给他,朝院子里的小井一比,“摘菜去。” 纪明尘动也不动,震惊。 子衿最看不惯他装模作样:“装什么大少爷,你偷鸡摸狗烤地瓜的事哪一桩少做了?赶紧去。” 纪明尘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梦游一般走到井边,找了把小凳子坐下,低头洗菜。 这时候他的马车夫摸进门来:“宗主,长歌集的包间,再不去就晚了。那边都等着上菜了。” 他家宗主坐在小矮凳上,岔着两条长腿,惯于握剑的手捧着一把小青菜,竟然也捯饬得很熟练:“退了。” 他家宗主的男宠从灶间里探出脑袋来喊他:“柴湿了,火打不着。” 他家宗主放下青菜,快步走到灶间里,一掌出云破月,登时湿柴冒青烟,窜起了火苗。 “功夫练得不错嘛!没有名不副实。”他家宗主的男宠这样评价他。 他家宗主被夸奖了,挺着脊背十分骄傲,回身继续洗菜。 马车夫退出那小小的沿街楼房,只觉得自己大白天撞了鬼。 子衿将碎排骨放进锅里焯了一遍水,又将冰糖小火煸炒,给排骨裹上糖色后耐心收汁,最后才取了挂面煮在锅里。纪明尘早已等不及了:“这么久。” 子衿从壁橱里取了绿豆糕给他:“卖相不好看,不过味道还可以,先填填肚子。” 纪明尘接过去尝了一口:“像是姨母做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 ” 子衿嗯了一声:“我做的。”打开锅盖往里丢青菜与排骨。 “姨母她……” “过世了。” 纪明尘没有再说什么,只把一块绿豆糕递到他嘴边。子衿就着他的手咬了半块,含糊道:“你自己吃吧……诶,你少吃一点,要吃饭了。” 等面出锅,清凌凌的汤上飘着几吊碧绿色的小青菜,清清爽爽;摆在上头的红烧排骨散发着葱姜八角的香味,红得热闹。子衿原本是打算炖排骨面给小醉补补身体,但既然纪明尘将人带走,想来比他照顾要更妥帖周到,也不用自己送菜,这食材便成了他在这里的最后一餐,做给云中君纪明尘食用,自然要给他加点油星子,不然太素淡。 子衿生怕委屈了哥哥,将排骨都堆在他那碗面里。可纪明尘连说有股骚味,全拨给了他,子衿难免失落。他这是给人养病的肉,哪里会不舍得钱,又可劲地往里加香料,只想博他一声彩。只是他做的再好,在纪明尘眼里也不算什么。纪明尘的吃穿用度哪里是常人可比,他这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嘴那么刁。”子衿轻声数落。 纪明尘嘴上说不好吃,吃完自己那一碗,却巴巴地盯着他的汤。 “我就知道,肯定吃不够。”子衿将剩下的汤汤水水过给他,还给他装了一笼绿豆糕,回去路上吃。 第四章 云中君嘴不够甜 下午两人回到云中阁,纪明尘将他丢进玉华汤里好好从头洗到脚,又拉他自己去一屋子新衣服里挑自己喜欢的。子衿重新做回了他的云中阁二少爷,说不欢喜那是假的,站在镜子前兴头冲冲地理头发:“我的冠呢?” 他业已成年,既是士子,便要加冠。 纪明尘一直在他身后看他换装,此时用月白色的发带将他泼墨般的长发闲闲挽起:“就这样。” “这算什么?” “你是男宠,束什么发。” 子衿这下可翻脸了:“你没说我回来还是男宠。” 纪明尘道:“认祖归宗又不是小事,你也要给我时间,让我准备准备。” 子衿心道准备你个头啊,就会欺负人。 纪明尘又道:“若是我表哥知道你回来了,保准没好事。你先委屈几日。专宠的男宠比二少爷神气多了,谁都不敢得罪你。” 子衿目瞪口呆。他算是看出来了,纪明尘就是拿他寻开心。他要有点骨气,当下就要脱了衣服回去了,可他被玉华汤一泡更是浑身骨头都酥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便走。 纪明尘拽住他:“去哪里?与我去剑室。” 子衿像是烫到一般甩开了他的手:“我不去!” 纪明尘道:“你这几年太荒废了。王洛君虽然也是排得上名号的高手,但是论天资决计比不上你,又志不在剑道,你在他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说不过去。” 子衿道:“我也志不在剑道。” 纪明尘呵斥道:“说什么混话。” 子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他心意已决,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我是男宠,哪家男宠习剑的?手心里磨出老茧子,那就失宠了,是不是呀云中君?”说罢在他手心里轻轻一骚。 纪明尘脸都红了,半晌挤出一句“随你”。 子衿哈哈大笑,回到祠堂里给父亲上了香,又给列祖列宗磕了头。家谱供在案上,他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分明曾经被涂抹掉了,但是后来又被人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添了上去,那鸡爪刨出来的字,除了纪明尘不做他想。子衿暗笑:“他早就把我认回来了!还搞这么神神秘秘的。”心下熨帖不已。这时候他瞥见父亲的名讳旁也有一大块污渍,又心想:纪明尘怎么搞的,把家谱弄得乱七八糟,改天好好说说他。 从祠堂回来,子衿闲来无事,躺在床上看了一下午的《神龙传奇》。待深更半夜,才等到纪明尘回来。 纪明尘见子衿神采奕奕地盘坐在床上嗑瓜子看闲书,难免要说道:“不务正业。” “我是男宠啊!”子衿理直气壮,“你见过哪家男宠是有正业的?不就是躺在床上等主子临幸么?” 纪明尘正宽衣解带,听闻此言手势一顿:“那你倒是把腿岔开。” “诶呀云中君你亏大了,我是个不务正业的男宠!”子衿往床上一摊,两腿搁在墙壁上,头下脚上地自己跟自己玩儿,“你呢?你怎么这么忙?是因为王洛君死了的缘故么?诶,你看你,一言不合就杀人,现在后悔了吧。” “我是为了谁?”纪明尘躺进被窝里,拿过案上一本《左传》横在膝上,“让你放赖几日,以后白天与我一道处理门中事务,下午去练剑。” 子衿连说“我不”。 纪明尘伸手一推他的脑袋:“那你想怎的?混吃等死?” 子衿翻了个身,支着下巴,修长洁白的小腿交叉着在背后一晃一荡:“你不养我么?我不是你最宠爱的禁脔么?我这么快就失宠了么?你好花心呀!” 纪明尘扫他一眼:“我只养干正事的男宠。” “想不到啊纪明尘,多年不见,你的袖子竟然断了!”子衿看着他,一脸新鲜,“怎么着,真养过小男孩子啊,啧啧。” 纪明尘拿起书就打他的头。 子衿连连喊停:“好好好我错了……别打了……再打我翻脸了啊!……纪明尘!” 纪明尘翻身就睡,不理睬他。 子衿道了句“阴阳怪气”,也顾自卷被子睡下,跟他背对背。 过不了多久,身后窸窸窣窣似有动作。突然之间颈边一热,纪明尘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呢?” “你想吓死我啊!”子衿抄起枕头就暴打他的头。 他们小时候成日打架,你半个月前拍我一掌、我去年冬天踹你一脚,一笔笔算得门清,真可谓亲兄弟明算账。此时子衿撒野,纪明尘条件反射,一跃而起就要揍他。子衿看他扑过来,心下大叫一声不好,现如今自己如何打得过他?抱着枕头在床上连滚带爬、四处乱窜。然而纪明尘倒不曾仗势欺人,只是东扯一下他的头发、西掐一把他的腰。两人玩闹一阵,子衿体力不济,被他制着双手按倒在床上。一时间两个人都停了笑骂,塌上只留下彼此的呼吸声。 子衿挣了挣,纪明尘不放,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呢?” “什么你呢我呢?” 纪明尘斟酌了一番,问:“你可有相好?” “海了去了!”子衿臭不要脸,洋洋得意,“我长得那么俊,姑娘们喜欢不死我!要不然我一个穷算命的怎么置得起屋?我可不是瞎吹牛,每天早上找我算命的丫头小姐,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纪明尘脸一黑,手上更是用力:“你就到处厮混!” “我也想早日成家立业,可我穷啊。买处遮风挡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9 雨的屋檐再加上一人吃饱,已经心有余力不足了,再养个大的、几个小的?养不起养不起。”说到此处,他突然福至心灵,朝纪明尘谄媚道,“哥哥,你不是要帮我定夺终身大事的么?快帮我解决一下呀!顺道连我一大家子一起养了。” 纪明尘脸更黑:“我还没有成家,你急什么?”说罢垂了眼睛轻声嘀咕,“你是我的男宠,结什么婚。” 子衿被他提醒,登时演了起来:“诶呀,云中君你这样压着我,是不是想临幸我呀?我手好痛啊!你比王管事还不懂怜香惜玉。” 纪明尘松开手,揽着他转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 “听说你要娶宋家公子,是真的么?”子衿早想问他了。这两天云中阁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十分好奇。 “假的。”纪明尘否认得干脆利落。 “诶,可惜了。你可赶紧的,先解决你自己,再来解决我。”子衿摩拳擦掌。他是庶出弟弟,没道理他比纪明尘还先成家。“你有什么相好的没有?” “你啊。”纪明尘指节分明的手指缠着他亵衣上的束带。 “哇,云中君找不到老婆,夜夜和自己的兄弟同床共枕来凑数,真是禽兽不如!”子衿毫不犹豫地嘲笑他。 纪明尘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神色惨淡。 子衿想他是这么大把年纪还打光棍,寂寞难耐,也有些心疼了,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掐着他的下巴左右翻看他那张俊脸:“怎么会呢?我家哥哥样貌虽然不及我,那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就娶不到老婆呢?” 纪明尘看他夸人还要顺带夸自己几句,冷冷瞥他一眼:“我老婆死了。” 子衿撑坐起来:“就是这样!你看!就是这样!你嘴那么毒,根本不会哄人,姑娘们才不喜欢你。他们喜欢我这样的。” 纪明尘道:“我嘴还不够甜么?” 子衿震惊。 纪明尘小时候何止是嘴不甜,他一开口都能把爹气死。同样一句话,子衿说来正常得很,纪明尘说来就像顶嘴,配合着他那张桀骜不驯的冷脸,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着“讨打”两个大字。 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评价竟然是“我嘴很甜”,子衿简直要被他笑死:“你嘴哪里甜了?你嘴甜一个我看看。” 纪明尘沉默半晌:“我爱你。” 子衿哈哈大笑:“一上来就是这三个字,人家才不信你呢!你要先夸她漂亮。” 纪明尘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看。” 子衿问:“真敷衍,哪里好看?” 纪明尘伸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眉眼:“这里。” 又顺势往下,扫过他笔挺的鼻梁:“这里。” 最后停落在他柔软的唇间,流连忘返:“这里。” 子衿唬了一跳,只觉得灯光下纪明尘的眼睛既深且沉,不复往日里的冷厉,却是要把人溺毙的温柔与缱绻。 “厉害啊!”他掀被子躺下,闷闷道,“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了。” 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身,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用手指,我会直接用吻。” 纪明尘嗯了一声:“多谢提点,下次注意。” 第五章 小嫂子,我是你的小叔叔呀(一) 第二天起来,纪明尘分派子衿一桩事做:“你将那些男宠尽数遣走。” 子衿连声说好。后院争宠,家长里短,他最喜欢了,当下赶到偏院中,与他的好姐妹话别去。 这些男宠这几日也听见了风声,说云中君对子衿一见钟情,为他争风吃醋不惜杀了王管事。原本他们也是将信将疑,此时见子衿衣锦还乡,一群人炸开了锅。 有性格直爽、怎么看怎么不像男宠的:“子衿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有将男宠作为终生事业以至于眼酸不已的:“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儿。要论床上功夫,可不及我,他日必让云中君知道我的好处。” 有战战兢兢、笼着屁股的雏儿:“子衿哥哥,云中君在床上凶不凶?疼不疼?会虐待人么?” 子衿与他们厮混几日,早已与众人打成一片,从前做什么、为什么来云中阁卖屁股,统统了如指掌。当下就安排好:逼不得已误入风尘的,有难帮难,说到底总归是钱的事,纪明尘有的是钱;若是自己送上门,想爬云中君的床求个富贵,那可对不起,他是我纪子矜的了,你们领了钱,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虽然世好男风,但毕竟男娼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能为钱卖身的往往也都是苦出身,此时见了真金白银,自然是感激不尽。少数立志要榜上大金主的,虽然气恼子衿捷足先登,但他们此时连云中君的面都见不着,子衿却已经端着当家主母的派头来送客了,自然明白没有什么资本与人相争,压着妒火息事宁人,领了钱回头寻下一个金主去了。 子衿和和气气将众人送到大门口,却听见背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哼!想不到你是这种人。一得了手就斩草除根,你是想专宠么?!” 子衿一回头,见是宋诗,收回了满脸惊讶:“小阳春,你还不走?你胆子倒是大。”这小子害的自己差点被王管事吃干抹净,现在王管事已经死了,他还没事人一样游来荡去,真是心眼跟漏网一样粗。但凡他一句话,纪明尘恐怕就要把宋诗给捅死了。 “我走?哼!”宋诗狠狠瞪他一眼,“走着瞧,看谁先被扫地出门!” 宋诗当日在墙头看王洛君与子衿的活春宫,正看得津津有味,这人突然放出一道剑光,不多久,云中君便寻来了。他藏在树梢上,不知怎么被云中君发现,毫不客气就给了他一剑,他举剑迎击,手臂今日还酸麻着。随后云中君凶巴巴说了声“滚”,就放出剑灵追他,把他从云中阁东撵到云中阁西。好不容易甩脱剑灵回到院子里,却发现王洛君已经死了!云中君与子衿也不知去向。这几日子衿都不回来睡,料想是与云中君日日缠绵、夜夜笙歌,宋诗气得好几次都想回玉龙台算了,可是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纪明尘宁可要个徒有其表的男宠,也看不上他! 最最重要的是:他想糟蹋人家、祸害人家,谁想人家却摇身一变,果不其然地得宠了! 去他妈的。 宋诗早已打定主意:“我要是叫你们俩成了,我’宋’字倒过来写!” 所以他当然不能走!非但不能走,还要将这两人活活拆散,叫纪明尘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说爱他,然后不为所动地退婚。届时纪明尘泫然欲泣地说我能不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就抢答说没有爱过!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他想着这大仇得报的场景,心中大慰,回头就要盘算怎么对付两人。子衿却连声喂喂地追上他,与他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0 并排走着:“你跟云中君认识是怎的?怎么死拽着他不放呀?他是撩而不娶、欠了你一笔情债么?” 宋诗脸一黑:比那还惨!纪明尘,撩都没有撩过他!连面都没见着,就放剑灵咬他,这个仇他可是要记一辈子的:“你只要知道我对他志在必得就是了。至于你,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尽早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再碍手碍脚,我可不客气了!” 子衿上下打量着这傲慢少年,心想不会吧,纪明尘哪里勾引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虽然长得还不赖,但这性子可真是不敢恭维。便有意要查他底细:“我嘛,从前是个算命的,现在做男宠,也都差不多,一时之间不想走了。难不成你也是勾栏院里的?小阳春,嗯……听着不像是花魁啊。” 他当然知道这小公子并不会是真的男娼,不但不是下贱出生,反倒富贵得很。真的下贱,就不敢在云中阁中如此肆意妄为、出言不逊了。 果不其然,宋诗横他一眼:“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你若是好人家的公子,粘着他作甚?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要问他拜师学艺?” “我问他拜师学艺?”宋诗冷哼一声,“云中阁的脸盘真是大得很呐!” 嗯,看来是个剑修,还是哪位名门世家的小公子,看不起他们云中阁呢。 子衿何等聪明伶俐,脑海中电光石火想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纪宋联姻,下意识地探了宋诗一眼,心道不会吧。高阳君怎么说也是高风亮节的前辈,怎么教养出这么个东西。可是仔细一瞧他的眉目,确实与高阳君有些肖像,心中暗道:“我且试他一试。” “你要住下,那就住下吧——要不要来我的听花院?我那儿种了几本上好的西府海棠,可好看了。”听花院是他与母亲的住处,母亲爱花,院子里很有雅意。 宋诗心道这个男宠真是没见过世面:“西府海棠算什么,我家的海棠香气逼人,那才是真绝色!” 子衿了然于胸。海棠是没有香味的,独独昌州海棠有香,是此花翘楚。看来眼前这位必是昌州宋家的公子了。他一时间乐不可支:原来这是正宫娘娘来巡房,可不是要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么?子衿简直哭笑不得:诶呀我的小嫂子,你可知我是你的小叔叔,哈哈! 既是叔嫂,那可不得调戏几句。子衿在亭中落座,开始扯着他胡说八道:“这样子啊,那我问云中君讨要几本,栽在听花院里。不过我要伺候云中君,没空拾花弄草,正巧你闲着,你可以帮我打理打理。” 宋诗气得七窍生烟:“什么?!你专宠,要我给你当花匠?!你这人要不要脸啊?!” 子衿挽着他的手,放软了声调:“诶呀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我以色侍人,终不长久,这会子云中君宠爱我,日后他若移情别恋呢?我也只有独自落泪到天明的份。我们做男宠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什么可以指望呢?”翘着兰花指绞着腰带,那个愁啊。 宋诗斜睨他一眼:呵呵,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你想和云中君欢好,我这不是想帮你么?你看,你搬来我院里,就有许多机会见他,到时候我们两个一同侍候他,岂不正好?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其他的莺莺燕燕,都不会是我们俩的对手了!” 宋诗目瞪口呆:这个子衿,看不出来还颇有城府。大概是看我英俊潇洒,料想拦不住云中君痴情于我,便要与我练手制敌了!他这一招强强联手,原本不错,只可惜找错了人,变成了引狼入室。 “好啊。”宋诗呵呵笑了两声,“你可别后悔。” 子衿看这小嫂子牛逼哄哄,他下一个套就往里踩,他下一个套就往里踩,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小嫂子当日未雨绸缪,将他送到王洛君手里,整治得极惨,这事儿可不能善了。他不气他一遭,都说不过去。 登时笑得越发千娇百媚,胡天胡地地吹起了牛逼:“弟弟你倒是心大,我看这清秋阁,总有一天要落在你手里。我不是想与你为敌,故意跟你过不去,我也想走,可是云中君他……” “他怎么样?”宋诗竖起了耳朵。 子衿张口就来:“他成日里抱着我不撒手,一晚上要七次,七次啊!叫我直不起腰、下不来床!” 第五章 小嫂子,我是你的小叔叔呀(二) 他吹起牛逼来脸不红心不跳,倒把宋诗气的七窍生烟,攥着拳头连道“这个不要脸的死断袖”、“这个不要脸的死断袖”。 子衿正得意,谁料纪明尘突然从树荫后面踱出来。他心说不会吧,他难得吹个牛逼,说破就要破了! 不想纪明尘扫他一眼,一派大家长的派头:“躲在这儿跟姐妹说什么悄悄话。” 宋诗傲然抬着下巴,用余光打量这位未来道侣。只见他一身玄衣,身姿如剑,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大有一方雄长的不怒自威。当日纪明尘横剑一指,已叫他知道这个人武功修为大在自己之上,后来又不依不挠放出剑灵追咬他,这个做派实在不算善茬。要是换做别的少年,早就心中生怯了。可是宋诗胆大包天,没得怕的!偏生要与他较劲。心中想着:为夫我就坐在你面前,想不到吧!好你个纪明尘,与人通奸被我抓住,以后可有你后悔的,呵呵。 却不想纪明尘在子衿身边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还不快上来。” 子衿看宋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狂笑,旋身一转已经横坐在纪明尘身上,双手吊着他的颈子,望着宋诗笑得矜持。那矜持是如此地恰到好处,正是一个费劲心机爬床成功的通房丫头对上妒火中烧的大太太被狠狠吃了一耳光然后躲到恰巧目睹这一切的老爷怀里哭在老爷看不到的角度对大太太露出的那种“善意的”微笑。 纪明尘更是不客气地环了他的腰,冷冷地打量着宋诗。 他们俩好成一个人似的缠在一起,两双眼睛一冷一热齐刷刷对着自己示威,宋诗只觉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对奸夫淫夫!没皮没脸!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纪明尘明明给他递了婚贴!却和个男宠这样合起伙来欺负他!操他妈的! 子衿拨了荔枝抵在纪明尘嘴上:“宗主忙完了?” 荔枝入口,汁水横流。纪明尘将他修长的手指细细舔净了,眸色转深:“想你。”说罢凑上来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比羽毛还轻。 子衿心中大吃一惊:“不赖嘛!竟然连调情都学会了,比我装得还像!看来这几年没少游走花丛中间,我还当他老实呢。” 子衿装模作样扫了宋诗一眼,软绵绵敲了下纪明尘的肩膀:“有人看着呢……” “那又怎样,你是我的人。”纪明尘的眼神落在他的唇上,似乎很想做些什么,又生生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1 忍住了,转而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子衿吃痛。原本他翘着二郎腿,此时腿一弹,就从袍子开衩处滑了出来,脚上的木屐也差点甩飞了出去。 “干什么你……” 这一声含嗔带怒。纪明尘低头替他拢了拢下摆,手放在他腿侧,将他腰臀遮得严严实实;还冷冷瞪了宋诗一眼,满含警告的意味,叫他注意点儿别看不该看的。 宋诗见他对着子衿,手势神情俱是宝贝,对上自己,眼里就狂甩刀子,气得把果盘一推,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子衿笑软在纪明尘身上。 笑够了,闲闲地翘着二郎腿,手上勾着纪明尘的脖子,脚尖勾着木屐,一晃一摇:“人家喜欢你呢。” 纪明尘学着他的口吻:“人家喜欢你呢。” 子衿只当他不正经:“看不出来嘛纪明尘,你竟是个红颜祸水,到处欠情债。” “不敢当。”纪明尘道,“你才是。” “我是红颜,不是祸水。再没有比我更老实的红颜了。像我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从来不去撩逗别人,恃美行凶。”子衿眼角眉梢俱是自得。 纪明尘:“呵呵。” “你知道他是谁么?”子衿看他事不关己,呵呵呵呵,忍不住卖起了关子。 “谁?” “诶呀,勾引人家情窍,自己却不知道。我家哥哥是个坏男人了!” 纪明尘避开他的目光,神情淡淡,转头望向别处:“你再这样,我就叫你见识见识我有多坏。” 子衿到底不敢得罪了他,便据实以告:“他可能是宋家的小公子,要与你订婚的那个,特意跑来看你。人家金贵得很,住偏院不合适,我要他搬到我的听花院去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调笑他,“你自己后院失火,烧到我这里,你快去跟他解释清楚。云中阁的主母要弄死我呢,我好害怕呀!”神采飞扬地捂着胸口,高兴得不得了。 纪明尘道:“你们后院的事,我不管。你才是云中阁的当家主母,你将他赶出去就是了。” 子衿数落道:“看把你懒的!什么事都推给我。你自己惹的小情儿,我才不要管呢!” 纪明尘终于忍不住在他身上掐了几把,只把他掐得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最懒,我最懒!你不要掐我了……哥哥你不要掐我了……”捉着他的两只大手用力攥在胸口,好不委屈。 “那就跟我去剑室。” 子衿依旧是瞬间翻脸:“不去!” 他待要从纪明尘腿上跳下,后者动作却比他快得多,弯腰将他扛上了肩,从容往剑室的方向走去。 子衿倒挂在他肩上哇哇大叫:“纪明尘!把我放下!像什么样子!” 纪明尘自不言语,只在他屁股上用力一拍。 子衿面红耳赤:“你好歹也是一方宗主,大白天的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云中阁百年基业倒了!云中君带着小男宠跑路了!” 纪明尘道:“叫,继续叫,叫得越大声越好。” 子衿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只好软下声来哀求:“你把我放下,我跟你去,我跟你去就是了!” 纪明尘道:“我信不过你。” 子衿连连打他屁股:“不行了不行了,我头晕,要昏过去了。”然后就软着身子没声了。 子衿小时候常常装死骗纪明尘,纪明尘有一种鉴定自己是不是被骗的笨办法:他在心里数到十,如果子衿还不动,那他就勉为其难地过来救他的狗命。这之所以是笨办法,是以为子衿要熬过一到十太容易了,他即使拖延一番,总归还是会被骗。 此时子衿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开始数:一,二…… 刚数到三,已然天旋地转。 纪明尘将他放在树荫底下,手掌贴着他的额头:“有那么难受么?” 子衿这时候没病也要装死,蹙着眉头一脸夭寿。 纪明尘在他面前蹲下:“上来吧。” 子衿一愣:“没事,去清秋院那么一点路而已,我可以自己走。” “我背你去剑室。” 子衿真是没招了,看来纪明尘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便宜不占白不占,任命地往他背上一趴:“驾!” 不远处的宋诗接了只信鸽,解下了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丹凤眼一扫,在掌中焚尽了,嘴里骂骂咧咧:“我难得出一趟门,事儿真多。” 第六章 拜见师母(一) 乔桓百无聊赖地躺在地板上看《神龙传奇》,翁故凡则在一旁一板一眼认真练剑。 剑室闷热难当,乔桓被挥剑的声音弄得心浮气躁,忍不住瞥他一眼:“师兄,你歇歇吧。你看你,袍子都湿了。” 翁故凡抹了把脸上的汗:“师父说了,将每个剑招的每个动作统统都做足一百遍。” 乔桓掏了掏耳朵:“师父又不在,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不会告我的状去吧!” 翁故凡笑道:“告是不告。不过师父问起来,我可不帮你圆谎。” 乔桓有些害怕了,但眼珠子瞟到书页上,又心生侥幸:“师父顾不上我们的!他接连三天都没来剑室了。我看他以后啊,断不会像从前那样,成日泡在剑室里按着我们的脑袋练剑。师兄,你说,男宠的滋味就那么好么?” 翁故凡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休得胡言乱语。” “怎么是我胡言乱语。大家都在说!”乔桓坐起来,凑到他身边八卦,“连那王洛君,都被师父杀了!你倒是为什么?说出来你都不信:争风吃醋!能让我们师父如此神魂颠倒,你说那个叫子衿的男娼得有多漂亮?” 翁故凡不理他,避到一边,继续对墙挥剑。 乔桓自讨没趣,四仰八叉往地上一躺,继续看他的《神龙传奇》。一本道的《神龙传奇》火遍大江南北,每出一本他就第一时间收了,前天大结局在书坊上架,不到半刻钟便一扫而空,他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本。师父不来管他,最好不过。 他躺下没多久,突然一跃而起,丢掉了手中的闲书,飞一般跑到兰錡处取了把剑,站在翁故凡对面装模作样。翁故凡叹了口气,朝窗外叫了声师父。 “咣当!”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剑就掉在了地板上。 乔桓拿剑一指,老神在在道:“师兄,这我就要说你了,练剑需手稳心定。”边说边顺着他的眼光朝外望去。 又是“咣当”一声。 乔桓手中的剑也掉在了地上。 他们的师父,灵剑道上与高阳君齐名的大能高手云中君,此时正板着一张脸站在窗外,和平时一样,来捉他们有没有好好练剑。 但是,今天,他背上还背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那个男人兴高采烈道:“你还养了两个小的?!不早说!”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2 乔桓和翁故凡交换了一个眼神:恋奸情热!恋奸情热啊! 那男人从师父背上跳下来,看看翁故凡,又看看乔桓:“嗯,根骨不错嘛。” 乔桓偷偷对翁故凡做了个鬼脸,低声道:“一个男宠,不懂装懂!” 男人盯着他咦了一声:“这个小孩儿这么小巧玲珑的,是乔纯钧的儿子么?” 师父答道:“是。单名一个‘桓’字。” 乔桓脸一黑。他爹个子小,他也打小比别的男孩子小一号,所以他爹委托师父天天早上强行灌他牛乳,拔苗助长。这个人看来知道些他家底细,那还尽戳他痛脚!烦死了! 想不到那男人不知收敛,此时哈哈一笑:“你快让他们两个打一架,给我解解闷。” 乔桓这回脸更黑了。他出生太原乔家。乔家“风神引”虽不如纪氏“云中阁”那样在剑道上有所建树,但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天师,在引魂铸剑上独步灵剑道,说出去也是名头响当当。此时被一个男宠当做猴子耍,自然心中不忿。 不想师父却道:“你们出来。”显见是要叫他们在门前空地上比划比划了。 乔桓满脸不高兴地回身准备,翁故凡过来与他说话:“师父大概正好要检查我们练到哪一层了,够不够水准修习‘无双’剑法。” “师父就是被人勾了魂!”乔桓偷偷瞥了那男人一眼,撞上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赶紧扭过头来,气冲冲道,“徒有其表!狐假虎威!” 翁故凡劝道:“你别说了。”这般心浮气躁,一会儿肯定要出岔子,到时候挨了师父的骂,又是好几天都没精打采。 他们俩走到剑室前的空地上,两相站定,行了一礼,举剑。 “有模有样啊!”那男人笑说。 乔桓心道“你以为是你么”,身形一掠,便往翁故凡刺去。 “好快的身手!”男人赞叹道。 乔桓心中得意,师父当初肯收他,就是因了他比一般人都灵巧:“这男宠还算有点眼力价嘛!” “只是怎么这么心浮气躁?一招一式都做不到位,变招不是快了就是慢了。”那人说着还摇摇头。 乔桓一愣,原本能避开的一剑没避开,叫翁故凡刺穿了袍角。 师父道:“观剑不语。” 那男人“哦”了一声。 虽然师父也常这么对自己说,可一个男宠这样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乔桓可不服气。他心道你可闭嘴吧,烦死人了!专心与翁故凡交手,不再分神去听他讲什么。 两个小的乒乒乓乓打得热烈,子衿看了一会儿就明了两人的路数,嘴上说起了闲话:“怎么就收了两个徒弟?” “当初父亲也不过教了我俩。”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俩能顶一百个。” 纪明尘嗯了一声:“我两个徒弟,并不像我们当初。” 他话中似有些许惆怅,听在子衿耳里,却是怕没人接他衣钵之意。 子衿转头望着剑室门前上下翻飞的两个少年。看上去老实木讷的那位自不必多提,临战而色不变,一招一式都极有章法,假以时日必成大才。小个子的那位稍微逊色一些,但纪明尘看上的人,天资能差得到哪里去?不过也就是浮躁了一点,虽然动作快,但见招拆招不带脑子。纪明尘如此惆怅,却是杞人忧天。 子衿见他闷闷不乐,两手一拍:“左却步。” 乔桓打到此时早已力不从心。倒不是说他身体疲累,而是他脑子不够用了。他对剑术并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全靠师父师兄督着。一开始单拆剑招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但随着所学日多,一旦与翁故凡交手,对招就基本全靠蒙了。此时他一招“断桥残雪”急攻翁故凡胁下,翁故凡来不及收剑,飞身而起在他剑尖一点,一脚朝他脸面踢来。乔桓心下惨叫一声:“怎么这样拆!不是应该往后掠身避我锋芒的么!”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往哪儿躲了。 正当这时,耳边响起一声“左却步”。乔桓诶了一声,心想“和我说么”,再去做“左却步”却是来不及,只狼狈地往左边一滚。翁故凡踢了个空,剑尖朝地上一点,轻薄的剑身一弯,早已翻身落地。 乔桓避过一脚,好奇地看向子衿,这一眼却是探究之意了:“他真的懂剑?”他在脑海里将刚才的情势演了一遍,左却步确实是最好的破招办法,不由得对这男宠另眼相待了。 他提剑起身,两人再度交缠在一块儿。银白色剑光舞得庭中落叶飒飒,转眼之间已拆了五十余招。翁故凡突然寻见乔桓一个错漏之处,称两剑相交,一掌“出云破月”朝他胸口袭去。一旁又响起男人四平八稳的声音:“泄山雨。” 乔桓出手弹剑四声,剑气左右横封泻去翁故凡的掌劲,而后轻飘飘撤剑往后掠出丈许,面上已有惊喜之色。这招数十分冷僻,师父都只随口提到过一次,因为要用到纪家内功心法,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还太难了,因此不曾强迫他们死记。但乔桓觉得好玩,私底下试过几次,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他记性好,男人蓦然间提起,竟也使了出来。 此时他再望向子衿,脸上却是感激与兴奋,还生怕师父再说什么“观战不语”。但是他师父一言不发,脸上竟还大慰。 于是,剑室上空时不时响起男人温和笃定的声音,一会儿是“百错步”、“池上听雨”,一会儿是“一剪红尘”、“凭陵绝境”。最后一声“百川归海”,两手一拍:“成了。” 庭前闲花落叶,尽归于寂,乔桓一剑悬在翁故凡喉间,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胸膛起伏。 身近响起鼓掌声:“这不都打得很好嘛——” 乔桓收剑:“多谢前辈!” 少年都有慕强心理。方才他看这男人与师父举止轻浮,恨他抢走了师父的宠爱,颇有些孩子遇上后娘时的逆反,看他一百个不顺眼。然而男人方才寥寥几语就助自己反败为胜,恐怕根本不是什么男宠。听说师父与玉龙台的宋少主有婚约,他在年轻一辈里就是拔尖的了,这位怕就是那没过门的宋师母了吧! 第六章 拜见师母(二) 那男人笑道:“你跟你师兄还差得很远,想来平日里没少淘气吧?” 乔桓脸皮厚得很,顾左右而言他:“我师兄可厉害了!没有前辈指点,我可赢不了他。” 翁故凡只提着剑微微笑,并不多话。 那男人和气道:“淘气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们师父小时候也淘气。” 两个小的怔怔地望向自己师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小时候?淘气?难道师父不是从小就是大能高手,抱着剑当自己的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的么? 师父道:“我小时候练剑可不马虎偷懒。” “那倒也是。”那男人从善如流。“剑是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3 你的大老婆、二老婆和小老婆。” 两人的腹诽被那男人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虽然听过一百遍,还是忍不住笑了。 师父扫他一眼:“我有老婆。” 那男人花容失色道:“你真有相好的!谁啊?” 翁故凡轻声抢话:“……已经过世了。”表情沉痛。 “啊……”那男人低叹一声,对师父道歉,“对不起。” 想不到师父竟失笑。 凡是与云中君亲近之人都晓得,他有个心头好、白月光,素来讳莫如深,好像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偶尔谈及一二,云中君都能难受一整天。今日却一反常态,状若发癫,一时间三个人都怔怔望着他。 师父笑得呛到了,那男人连忙抚他后背,一脸焦急之色:“怎么了?难不成你故意逗我?你那相好到底怎么了?” 师父清了清嗓,正色道:“死了。” 说罢又忍不住笑起来,说不出的爽朗。 “什么毛病啊。”那男人好奇得像个猫,“你竟然背着我有人了,我都不知道!究竟是谁?” 师父笑得站都站不住,走到一边坐下:“是个畜生。” 那男人生起气来,招呼他们俩:“别理他,神经病。”说着从怀里掏出花生瓜子绿豆糕,“来来来,饿了吧?快过来吃!” 乔桓和翁故凡拜入云中君门下,虽然说出去好听,但却是吃苦来的。师父于剑道极其精深,但事实上也只是个未曾成家的年轻人,平日里不曾有过这样贴心的照拂。当下对这男人心生亲近之意,只是碍于师父在侧,看看小零食,又看看师父,并不敢吃。 “怕他做什么,吃啊!”男人捧着点心往他们面前递递。 两个小的一齐望向师父,见师父脸上笑意未消,点了点头,一齐松了口气。翁故凡客气地取了一块绿豆糕坐到一边食用,乔桓却要问他:“这个绿豆糕怎么那么丑啊?吃了不会中毒么?” “卖相不好,味道可不赖!” “是么?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师兄,好吃么?” 翁故凡点点头:“很好吃。” “那我也来一块。”乔桓乐呵呵地往嘴里塞。 师父看着他摇摇头:“没规没矩。” 乔桓总归是被骂惯了,笑嘻嘻的一点不往心里去,不想那男人揽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偏心哥哥,你就喜欢话少的。” 师父道:“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鲜仁。” 那男人笑道:“哈哈,纪明尘你可真不要脸,争勇斗狠,还爱记仇,仁什么仁?我看你呀,心眼小得和针尖一样。” 乔桓和翁故凡惊得都停下了咀嚼。 不要脸?争勇斗狠?爱记仇?小心眼?! 这个人真的是在说他们师父么?! 天底下谁敢这么跟云中君说话?! 然而他们师父坐在那里,看不出有什么发怒的迹象,只反问道:“你就针尖大小么?” 那男人却是被难住了:“你什么意思?” 乔桓看不下去了:“师傅的意思是他心里只有你!” 那男人哎呀一声:“你这孩子,怎么尽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聪明?你知道我是谁么?” 乔桓是个鬼灵精,眼珠子一转,倒转长剑朝他行了个弟子礼:“师母好!” 想不到那男人跳起了脚:“什么师母!”拉了师父便要告状,“看你养出来的好徒弟!你还笑!笑什么笑!你都不管管!” 云中君正色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管。” 乔桓踹了一脚师兄,给他使了个眼色:“看到没有!快叫啊!” 翁故凡看师父没有出言阻止,想来的确是他的道侣,不是什么男宠了。不过他听说师父与昌州宋氏的小公子要订婚约,莫不是眼前这位?嗯……要说小,那也不小了啊。而且宋公子怎么会对他们云中阁的剑法了如指掌?一句“师母”哽在喉间,却是怎么都叫不出来。 “要叫就叫师叔。”那人眼巴巴望着他俩。 翁故凡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去搞明白师父复杂的情感纠纷了,不想身旁的乔桓却诶了一声:“你也是我阿爸的师弟么?”他父亲年轻时拜入云中阁,是上一代云中君的开山大弟子。 男人哈哈大笑:“没错,你阿爸我很熟的!我们小时候一起出去斩剑,但凡方圆五里之内有邪祟,他就吐个不停。我们管打,他只管躲得远远的丢些符符水水,还要看风景。可惜他年纪比我们大太多,一早就出师了,他做的符符水水,我们后来想用都用不到了呢。” 乔桓诶了一声,发愁:“我们乔家人天生体质就这样,邪祟游魂,不能近身。父亲尚且如此,我以后下山,指不定比他还要会吐呢。” 见两人聊完了,翁故凡老实地抱剑施礼:“翁决拜见师叔。” “你叫他什么?”背后传来师父不太愉悦的问话。 翁故凡芒背在刺,赶忙改口:“拜、拜见师母!” 那人气的撸袖子找师父理论:“纪明尘你干什么你!%¥#%…………%¥#¥%……” 乔桓老神在在负手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我就跟你说是师母,你偏不信,现在闯祸了吧!不听老人言。” 翁故凡伸手按下他的脑袋:“非礼勿视。”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一) 这个时候,纪明尘突然站起来拔出了佩剑“真煌”:“来,我俩比划比划。” 子衿登时跨下了脸。 乔桓在一旁使劲鼓掌:“好好好师父师母打一场!” 子衿心说:果然是刚毅木讷的那个好! 一回头,翁故凡已经抱着剑站在他身后:“师母你选一把吧。” 子衿这下可不乐意了:“你们帮着你们师父欺负我是不是!他的’真煌’天上地下就那么一把,你端着一篓子剑给我挑又有什么用,对上他的还不跟破铜烂铁一样。” 想不到纪明尘倒转剑柄往他手边一递:“给你就是了。” 乔桓一惊。真煌在《天下名器谱》上排名第七,他心心念念想要摸一摸,师父都不让的。现在却送白菜似的送出去了,真是恋奸情热啊!。 子衿却将剑拍开:“你的剑我怎么用?” 纪明尘当下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以自己的体血在剑上画了血契:“我叫他认你。” 这下连翁故凡都惊了。 因为血契的缘故,灵剑认主,不是剑主无法御剑。授人以柄,相当于授人以命。师父允自己的剑认他,说明真的很信任他。 想不到子衿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呢!真煌若真认我做了二主,你表哥明天就赶来云中阁把我拖出去喂狗。” “他敢。”纪明尘道。 子衿笑他:“你不是与他最好的么?” “那我也不许他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4 动你。” 子衿面有得色,笑着摆摆手:“真的不要了。传给你就是你的,不必顾忌我。” 翁故凡听闻此言,想到方才子衿逗弄自己叫他师叔,心道:“他莫非也是师公的徒弟?可是师公好像除了乔师伯是李师叔以外,没有收过别的外姓子弟,只教养了自己的一双子嗣……”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荡,竟真发现他们长得有些肖像。只不过师父英俊凌厉,气质冷清;师叔往他身边一站,便显得整个人愈发的温和漂亮,叫人挪不开眼。 “要不是亲兄弟的话,倒真像一对璧人。”翁故凡思忖。 子衿拒绝得彻底,纪明尘却上前捉过他的手往剑锋上一抹,按在了血契中央。子衿连声喂喂,血契已经散发出红色的光芒,隐入剑身不见了。子衿诶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我说不用就是不用,真霸道。” “你现在不想用,以后用得到的时候就后悔了,有备无患。”纪明尘送他东西,还要耐心哄着。 子衿古怪地看他两眼。血契有多要紧,他自然不会不知道,而且他还知道纪明尘当初为了得剑,去竹海历练,差点丢了半条性命。他人长得漂亮,嘴又甜,父亲从小喜欢他多一些,一直想把真煌传给自己,然而纪明尘拼了老命证明自己才是更合格的继承者,父亲也不好再偏心了。至此谁是未来的云中阁主才尘埃落定,真煌对纪明尘的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现下竟大方成这个样子,要与他共享,子衿第一次切切实实受宠若惊,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避开纪明尘深邃的目光,心不在焉道:“随你。” 纪明尘将剑柄递到他手边:“拿着。” 子衿依旧是退:“我用真煌,你用常剑,我便是胜之不武。难不成你觉得你用常剑也对付得了拿灵剑的我?那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说的也是。”纪明尘解剑,随手丢给了翁故凡,然后从剑篓里拿了两把铁剑,“只比剑招。” 子衿这十年都不知在外面做些什么,内功肯定不及他,看他方才指点江山,倒还没把剑招都忘了。纪明尘有意要试试他现在到底还记得多少。 子衿还是不肯接:“我肯定打不过你。我不要跟你打。” 纪明尘一挑眉:“你怎么知道肯定打不过我?” 子衿道:“我小时候就没赢过你。” 纪明尘既是剑痴,又成天漫山遍野乱跑,身子骨不知有多好。诗书礼易比不上子衿,但于修道上却强他太多。子衿小时候也倔强自负,总想与他一较高上,然而一次都没有赢过,一次都没有。纪明尘这厮心眼还很坏,每每让他一招半式,嘴上说着:“我今天腿疼”、“这次你要赢了”、“这招我要躲不过了”,在他胜利在望之时又将他掀翻在地,真诚地望着他道:“可惜了,就差一点。”激他下次还跟他斗剑。纪明尘就是挂在子衿这头蠢驴面前的那根胡萝卜,他原本并不很爱斗剑,也被他勾引得走了很远。当年说起云中阁的这双兄弟,人人都要赞一声后起之秀的。 子衿提起从前的事,语气中颇有无奈,纪明尘便道:“那你现在就能打赢我了。” 乔桓听不下去了。他师父是何等人物?凡是剑修,能与云中君这样的高手过招,即使败在他手里也是幸事,什么时候轮到纪明尘求着别人与他过招:“师母你就跟师父打一遭嘛!让我们开开眼界!” 子衿听见“师母”二字就笑骂一句:“滚犊子!” 乔桓皮糙肉厚,这点骂根本就是给他搔痒痒:“师母你就从了他嘛!你看师父多可怜啊!” 翁故凡眼角一抽。 然而师弟说的没错,师父在师叔面前求战,求到此时,已显得极其可怜。 原本对手三请不来,拒不应战,或怒火中烧或放声叫骂或坦率离去,都实属正常。但纪明尘说“你现在就能打赢我”那一句时,却是求而不得,好言哄着,温柔缱绻得像一个承诺。乔桓和翁故凡哪里见过师父流露出如此软弱的情态。 子衿又何尝看不出来,只觉得纪明尘似乎是有什么执念,然而此时他无论如何无法与他交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此挤出一个不正经的微笑,上前一把拍开他握剑的手,欺近了吊在他的脖子上:“打什么打?你个木头。要打去床上打!”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二) 他这一声说得极轻,但乔桓和翁故凡已是到了学内功心法的年纪,耳聪目明的,又怎会听不分明。翁故凡当下脸就红了,转头避让,乔桓却喜滋滋地看着他俩抱在一起,嘴里哇个不停。 翁故凡拉了他一把:“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乔桓亦是狠狠扯着他乱晃:“师父师母要妖精打架!快看!”生怕眨了眼睛就错过一场好戏。 纪明尘却是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动作,只愣愣地盯着他瞧。子衿想他大概是生气了,在两个小的面前这样胡来,保不定就要揍他。可是只要不斗剑,其他什么都好说,他要揍他,大不了跑呗。 想不到纪明尘把剑一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你当真?” 子衿嘻嘻笑道:“我是你的男宠嘛……我不跟你床上打架,又去哪里打?” 话音刚落就是天旋地转。纪明尘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转身进了剑室。嘴里呼哨一声,翁故凡手中的真煌应声出窍,黑色剑气绕室一周,三十二面竹围哗啦啦落下,将剑室四面都遮得严严实实。真煌随即收剑,震得翁故凡倒退两步,这剑气确实霸道。 乔桓还要趴到竹围上去偷看,早被翁故凡拖走:“你这人……这有什么可看!快随我去练剑!” 子衿听闻两个少年走远了,安下心来,笑着对骑坐在他身上的纪明尘说:“好了好了,人都走了,不用演了。” 纪明尘心急火燎地解着他的腰带,闻言抬头,双目赤红一片:“演?” 子衿出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拍:“你还真要睡我?纪明尘,你要不要脸啊。” 纪明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僵在那里,像小时候斗嘴输了那样,只紧抿着唇不说话。 子衿突然古怪地瞥他一眼:“你怎么真硬了?”想是他这几天都跟自己挤一床,血气方刚没人侍寝,憋着了。子衿长长地嗯了一声,伸手朝下,修长五指轻轻捞了一把他的东西,挑着眼角调侃他道,“我们云中君这是欲求不满了呀。” 纪明尘喘了口粗气,却已是压抑不住,呻吟出声。子衿此时躺在他身下,长发四散,襟口大开,偏生眯着眼睛笑得温柔狡黠,他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抓住他的手重重按在胯下:“好好弄。” 子衿不乐意了:“像什么样子。”推开他起身,“我去帮你叫个丫头过来,你忍忍。” 还没站稳,纪明尘已经从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5 背后扑了过去,将他按在墙上。他一只手制着他双手按过头顶,另一只手抄着他的腰,将他整副身子紧紧贴在自己怀里,脸埋在他颈间喘息。 子衿被他火热的硬物顶着腰间,不由得恼怒:“不是叫你忍忍的么?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毛头小伙一样心急。” 纪明尘沙哑道:“想要……” 子衿被他弄得没办法了,用手肘顶顶他的腰,示意他松手。纪明尘手上却更用力,下身在他腰上轻轻磨蹭。子衿侧着脸甩他一个眼刀:“你还要不要了?” 纪明尘终于松了手。子衿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紧紧贴着,伸手向下帮他纾解。纪明尘委屈似得整个人挂在他肩膀上,不一会儿便在他耳畔激动得呻吟起来。 子衿手上轻拢慢捻,一双眼睛尴尬地东张西望。剑室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他们年少时在这里练剑,互相弄拂尘的事可没少做。 说起来还是他挑的头。那时候都还是少年,纪明尘跟个傻子似的,每天除了玩和练剑,屁事不懂。他却早已在《汉书》里头夹了一本春宫,早也看晚也看,津津有味地钻研着房中术。纪明尘原本就不爽他尽日里之乎者也,讨楚夫子的欢心,此时练完一百遍剑法,大汗淋漓地过来,一把拍掉他的书:“干什么呢?剑室里看书。” 却不想里头还掉出来本小书。纪明尘扫了一眼,捡起来翻了几页:“你哪来的武功心法?这么古怪。” 纪子衿哈哈大笑:“纪明尘!你莫不是个傻的吧!” 纪明尘剑眉微蹙。他最厌恶弟弟将自己比下去,此时听他出言无状,一脚就踹过去了。 纪子衿旋身一躲,乖乖在长椅上蹲着:“诶,你不会真没看过吧?” 纪明尘在长椅上坐下,拿汗巾擦着满头的汗:“我不爱看书。”口气已是不善。纪子矜又不是不知道,尽拿这种事挤兑自己,什么东西。 纪子衿把春宫藏在身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个你肯定爱看,真的!你以后肯定会哭着求着问我讨要的!” 纪明尘热得索性连上衣都脱了,就穿着条亵裤,金刀大马地坐在那里:“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纪子衿伸出左手食指,又伸出右手二指环成一个圈,在那里比来比去。 纪明尘眯起了眼睛:“你再神神秘秘,我就揍你了。” 纪子衿连声啧啧:“我都讲半天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呀。”看纪明尘一脸懵懂,恨铁不成钢地拉着他耳朵吼道,“男女交欢!欢好之事啊!也就是上床!这下懂了吧。” 纪明尘哦了一声,一脸“就这个啊”,兴趣缺缺。 纪子衿这下可震惊了:“你不想要么?” 纪明尘顾自擦着剑,头也不抬:“要什么?” “女人啊!” 纪明尘道:“我妈不给。” 纪子衿立刻跟他同仇敌忾:“我妈也不给!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要换做其他人家,早就结婚生儿子了!爹爹也不管管,气死我了。”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纪明尘数落他道。 “我把我自己管得可好了,就是一个人做很无聊。”纪子矜在他身边坐下,“你呢?你怎么弄?也是自己弄么?” “什么?”纪明尘又是一脸懵懂。 纪子矜看他不是装出来的,忍不住给他鼓掌:“你厉害你厉害!你不是一般的蠢,你是超级蠢啊!” 话音刚落,纪明尘已经劈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掼在长椅上就要狠揍一顿。 纪子矜看他提拳,也不怕,眼珠子一转就攥住他的手:“别别别!你别打我!我教你好玩的,舒服的!” 纪明尘看他服软,心中很是得意,也不揍他了,只放他起来看他有什么新花样。他虽然懵懂,可也好奇贪玩。听弟弟讲到男女之事,神神秘秘的,又听说好玩舒服,很有些跃跃欲试。 纪子矜看四下无人,扯着他走到兰錡后的墙边。剑室就一个入口,外头来的人看不到这里,他们俩心里都一清二楚。 纪子矜将他往墙上一推:“来来来把裤子脱了。”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三) “别说你,我都后悔了!没完没了了你……”纪子矜翻了个白眼,“这次可不帮你了!快找女人玩儿去。” 纪明尘一直抱着他磨磨蹭蹭,他又不是和尚,此时也有些想要了。他好久都没有与人欢好过,越想越不能想,只想找个人泄泻火,盼望着纪明尘出去叫人,也能分他一个乖巧的。 纪明尘跟他贴的严丝密缝,他身体的每一点变化都了如指掌,此时出手如电、攥住了小子衿:“我帮你。” 子衿不好意思了,忙道不用不用。现如今纪明尘的这双手多尊贵啊,要他做这种事太委屈他了,又不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 纪明尘遭拒,手拢得更紧,紧得子衿都发疼了,半勃的性器蓦然萎成一团软肉,严严实实包在纪明尘的五指山里。子衿嘶了一声,连连拍他的手背:“干什么呢,你弄疼我了……” 想不到纪明尘单膝点地,从小腿处往上撩起他的袍摆,交到他手里:“拿好。” 子衿脑子转不过弯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明尘随即对着那袍间若隐若现的软肉就衔了过去。 要紧的地方被人用唇舌侍弄,子衿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身体上的感觉倒在其次,这个在给他口的人是纪明尘!云中君!他的亲哥哥!他吓得一哆嗦,就算有感觉,也不敢有反应,只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 只见纪明尘双眼紧闭,衔着他的东西来回吮吸,卖力吞吐。一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依旧是冷,剑眉微蹙,乍一眼望去似乎很不情愿。可是他连吞带咬实在太疯,子衿一退,他就握着他的男根凑头跟上,恨不能整张脸埋入他私处。子衿羞得满脸通红,再不敢看,慌乱地四处乱瞥,心想: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虽然不看,但他可以感觉到纪明尘的舌头胡乱舔着自己的性器,甚至从他顶端小眼中戳进去,卖力吸吮,倒像是……饿了很久,要从他那管孽根中觅食。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子衿的想象,再这样下去可得了,按着他的脑袋想将他推开:“纪明尘!你干什么!你疯了么!”素来平静带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极力想掩饰的惊慌失措。 纪明尘掐着他的腰将他制在墙上,喘着粗气用脸依偎着他的性器,自顾自问:“怎么硬不起来?” “我怎么可能硬的起来!”子衿一脚就踹过去了。 他俩凑得极近,纪明尘就挨在他大腿根上,他一抬脚,非但踹不到他的头脸,反倒被他顺势抗上了肩。纪明尘再无所顾忌地欺入他双退之间,在他大腿内侧安抚似得一舔,又刁住他的性器继续吻弄。 宋诗来剑室的时候,刚巧就撞见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6 这一幕。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四) 原本他只是来找《灵梦武笃》,不想剑室内外一个人都没有,心想这云中阁是要倒闭了么?!谁知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屋子里传出压抑的喘息声,双指将竹围张开一条缝隙,眼睛一扫。我操又是这两个奸夫淫夫!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真是欲求不满呐! 只见云中君穿着云中阁掌门黑白相间的长袍,衣衫齐整地跪在子衿腿间,对着他私处不断吞吐。而子衿本就穿着开衩的袍子,一条腿架在他肩上,登时暴露无遗,不知有多修长白皙。此时他扭捏着细腰款款迎送,当真和女人一般妖娆。那云中君光看背影便知饿得厉害,吞吃声不绝于耳,辗转着脑袋埋在他私处十分起劲,叫宋诗瞠目结舌:“咬男人下面咬得那么有滋有味?!很好吃么?” 子衿起先推着他的脑袋不住聒噪。一会儿是“纪明尘你要死啊”,一会儿是“云中君你饶了我吧”,后来大概是被伺候的舒服了,放在他头顶的手变得不知在推还是在往胯下按,架在他肩膀上的腿也甩脱了木屐,洁白的脚趾不断地蜷曲作劲。另外一只手无力地贴在墙上,想要抓住什么卸劲却不得,整个人便胡乱扭起来:“哥哥!哥哥!”叫得极其凄惨。 宋诗心道:这奸夫淫夫偷情还哥哥弟弟地乱叫,好淫荡好不要脸呐!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扭得是很好看,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之间偶尔露出一截红彤彤的男根,被云中君反反复复吃进嘴里,竟也没让他觉得恶心,这个子衿果然天赋异禀!是生来就该挨操的货色啊! 突然间子衿身形一顿。两只手都插进云中君的发间,尖叫了一声,一条腿垫着脚尖,将身子拉成弓状,断断续续抖了几抖,竟是再站不住了,贴着墙滑坐在在地。 纪明尘亦是跪坐在地,喉结一动,清晰的吞咽声。 子衿心慌得一塌糊涂,抬手抹掉他嘴边的一点污渍:“你做什么你!这么脏的东西!” “好甜。”纪明尘望着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子衿慌乱避开了他的目光。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纪明尘他为什么……他双手插入发间,将乱发捋到脑后,脑海中一片浆糊。 他还没想明白,纪明尘就朝他身上压来,抱着他滚倒在地板上。子衿已是惊弓之鸟,羞愤难当:“你干什么!” 纪明尘拿自己的顶了顶他:“刚才只是你舒服了。” 子衿彻底糊涂了。他们年少无知之时,确实时常厮混在一起狎戏。可现在他们两人都快而立了!纪明尘真的只是要泻火么?! 然而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方才也是纪明尘更吃亏一些,他提出要一来一回,他贸然拒绝倒显得他小心眼了:“你想怎样?!” 纪明尘用行动告诉了他。 他将袍角一撩,把自己滚烫的阳具和他的捏在一道。子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刚泄过,敏感得不像话,被他粗糙的大家伙磨磨蹭蹭,又痛又爽。纪明尘拢着两人的玩意儿圈弄了一会儿,见他又颤颤巍巍精神了起来,便整个人覆上了他,用两人的下腹夹着相并的性器碾磨戏耍。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牵缠。子衿脸上写满了情欲,羊脂一样白嫩的脸颊红成一片,特别是双眼四周,靡丽得有如春日桃花。他大概知道自己此时很是失态,闭上眼睛别开脸,手搁在额上,咬着嘴唇努力不作声。 头顶传来纪明尘压抑的喘息。子衿听得心浮气躁,一出口也是低吟:“嗯……” 纪明尘撑起身,用硕大的阳具去顶他囊袋中央,子衿蓦然间攀上他的肩膀,双腿也自然而然分开一丝缝隙。纪明尘顺势沉腰,跟他耳语道:“夹紧。”将阳具插入他腿间,在那凉白嫩肉间模仿着交媾的姿势进出抽插。子衿眯着眼不悦地瞪他,他便探手向下,不住抠他顶端小眼。子衿情不自禁呜咽了起来,手指深陷在他衣服里。 两个人这一番耳鬓厮磨,直到天黑才都泄了。纪明尘抱着他翻了个身,叫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剑室中一片情事后的淫靡味道。 子衿贴在他胸口,听他心跳渐渐沉缓,把弄着他襟口:“你好无聊。” 纪明尘呼吸一滞。 “我不过在你徒弟面前调戏你几句,你就这样欺负我。”子衿话中有说不出的委屈。 纪明尘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既不敢抓牢,又不敢松开:“不喜欢么?” “有什么可喜欢的,又不是小时候,寻这种快活。” 纪明尘低头,从他的角度只能望见他长长的睫羽,随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下微翕。 “不舒服?” 子衿叹了口气:“这哪里是舒服不舒服的事。” 他回复了一点力气,撑着纪明尘的胸口坐了起来,神情淡淡道:“下不为例。” 第八章 说吵就吵,说好就好(一) 子衿离开剑室,纪明尘没有跟来。 他郁闷地来到闲池阁,果不其然见到小醉乖乖躺在塌上。今早他就打听了,纪明尘将这姑娘安置在湖中水榭。闲池阁四面环水,只有一座九曲十八弯的人工浮桥连通岸边,极其难走。纪明尘为了防着他俩,也是费尽心机。 小醉原本望着窗外发呆,此时见到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子衿哥哥。” 子衿在她塌边坐下,将她最宝贝的铁牌项链塞进被窝里:“这里好不好?” 小醉发着烧,说着胡话:“我是不是死了,在天宫里?” 她是穷人家出生的苦孩子,母亲早逝,父亲是个跑商,在她七岁那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年冬天她急着借钱,年纪小不懂事借了高利贷,等春天雪化的时候便被卖入了青楼抵债。纪明尘说她是风尘女子,一点不假。只是她十七岁的年纪,还没十五岁的姑娘个子高,看上去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澄明清澈,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心性,在床上不会伺候人,也不懂怎么逢迎恩客,在青楼里也是最低贱最卑微的妓女,哪里见过这样富丽清雅的房间。 子衿温柔地将她汗湿的额发拨开:“说什么混话。你死了,我也死了么?” 小醉嗯了一声:“我死了,也不会让哥哥死。” 别人说这话,子衿都不会往心里去,唯独小醉这么说,他不但信且怕,心中泛酸,自知欠她良多。他探进被窝里握住她湿热的小手:“都过去了。你以后跟着我,我会照顾你。” 小醉面露欣喜:“哥哥你真好。” 子衿与她两相对看,俱是温柔,不久想起正事:“你还记得那天要杀你的是什么人么?” 小醉吃力地回忆了一会儿:“那人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材很高,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他用什么剑?”子衿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7 又问。 灵剑根据剑中生灵的禀赋,各有神通,普通刀剑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灵剑出鞘自有异象,极易辨认。 小醉道:“普通铁剑。” 子衿点点头:“有备而来。” 他刚想问小醉可有什么仇家,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小醉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因为日子太苦,见谁都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怕生,怕人,要说她不小心得罪了谁,使得对面起杀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大费周章藏起自己的剑光去行刺一个青楼女子,还是低贱的青楼女子,实在太古怪了。问小醉,八成也是白问。 “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从闲池阁出来,他不知不觉回到了听花院。他小时候和母亲一道住在这里,阔别十年回家,一时间摸着门前老树十分叹惋。月下两个婢子捧花经过,嘴里说个不停—— “我们听花院怎么住进人了呀?不是不让住的么?” “是不让住的。宗主青梅竹马的恋人曾经住在这里。后来她走了,宗主便为她留着这屋,怕她回来以后物是人非,要伤心了。” “宗主好痴情啊!——那姑娘为什么要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她啊,有病,我们宗主这般人物看不上,不是瞎就是傻。” “就是就是!可是姐姐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今天这院子里搬进来那个男人,还叫我们把好端端的花都扔出去。” “宗主等啊等,等啊等,就有了新欢呗。要不然他怎么把王管事杀了。王管事似乎是因为从前对宗主那青梅竹马有恩,宗主才格外青眼相待的。现在便人走茶凉了。” “啊,我好像听说了……是个男人,是不是叫什么子衿?我还道宗主喜欢的人一定是个翩翩佳公子,没想到眼高于顶,看不起人,进了我们听花院还这不好那不好的。” “你可小声点儿,被他听见,要骂你呢。” …… 两个婢子怨声载道地走远了。子衿从树后踱出来,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云中阁的老人都死绝了么,不过十年罢了,都传成什么样了。后来转念一想,是不是他走之后,这听花院里真的住过纪明尘的什么相好?虽然他一直打马虎眼,把自己的情史遮得云山雾罩,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堂堂云中君怎么可能身边没人。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烦闷,走进了听花院,宋诗正在指使着几个婢子栽花。 “你这个地方,根本没好好打理过。花种得乱七八糟,一点章法没有,这白石地幔铺得也不好,改天铲了换成武康石,再不济也得是碎石子、碎瓦片。你看现在白突突的一片,俗气!——我操你怎么还在树下垒了个小坟包!你不嫌不吉利啊!”宋诗一脚踢飞坟包前供奉的几根肉骨头,撸起袖子抓起铲子,就要把那看不顺眼的小坟包铲平了。 子衿也奇怪自己的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坟,但是他只道这里住过其他人,留下了一些痕迹,只搭了宋诗的肩膀阻拦道:“云中君的院子,不要乱动。” 宋诗听他拿云中君压自己,心道这个男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把铲子一丢要跟他吵架:“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就仗着他喜欢你么,用得着成天拿出来说道。” 要放在平常,他自己送上门来,子衿保准要嫖他几句。可今天,他被下午那一场情事弄得心神不宁,没空搭理他,转身就走。宋诗还絮絮叨叨要追,不想“啪”得一声,门扉在他面前阖上,子衿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宋诗什么时候给人吃过这种脸色,当下一脚踹进去了。 第八章 说吵就吵,说好就好(二) 子衿坐在灯前瞟了他一眼,脸上无悲无喜,细看,魂不守舍的。 宋诗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看他怪怪的,心道:“刚才在剑室里不是还和纪明尘风流快活着么?一转眼就这副模样……哦,我晓得了,一定是被那人抛弃了!啧啧。”转身关上了门,坐到了他身边。 “你既然知道以色侍人必不长久的道理,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宋诗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说我安慰他做什么?但是说都说了,不让他讲几句,他又闷得慌,索性絮絮叨叨讲了几句肺腑之言,“你要继续干这皮肉生意,这种事还能少得了?大不了找个新的重新再来,一副怨妇的模样做给谁看?就算原本喜欢你的人,都要吓跑了。” 子衿回神听了几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诗挣扎了几番,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怀里的荷包拍在桌上:“纪明尘不要你,你跟我走吧。” 子衿看着这半大小子,柳眉一挑:“什么?” 宋诗道:“什么什么,这点眼色都不会看么?我要包了你!”说罢冷着一张眼端坐在那边,就等着子衿扑过来缠着他的胳膊叫大爷。 不想子衿干脆利落道:“滚犊子!” 宋诗生气了:“少他妈给脸不要脸,给谁操不是操。快,你怎么伺候纪明尘的,一模一样给我做一遍。” 宋诗暗地里跟纪明尘较着劲。纪明尘跟子衿不清不楚,这种管不住下半身二两肉的东西,宋诗已经不要和他好了。但是纪明尘给自己戴了好大一顶绿帽,还叫他长了针眼,当然要如数奉还! 宋诗年纪小,花眠柳宿的事做得可不少,就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这几日连续撞破两场情事,主角都是眼前这位,宋诗对子衿的观感终于从“难不成你比小爷我美么”,变作了“行,算你比小爷美,快过来给我抱一抱,气死那个纪明尘”。 子衿哪里知道他肚子里的九曲十八弯,虎躯一震,心中一虚:“你他妈说什么?” “呵呵。”宋诗轻轻在剑上扣了两下。 子衿一张老脸终于忍不住涨红了,抄起木屐高高扬起了手:“你这死孩子!学什么不好!学什么不好!”却死也问不出口他到底有没有撞破他们的好事,只揪着他的袖子要打。 宋诗哪里被人这样打过,要是换做别人,早一巴掌拍死了。但是子衿不一样,这男宠是他要留待床上哄的,宋小公子自然忍让一些:“好你个死断袖,你还顺杆爬了你,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我真还手了啊!” 子衿还要发疯,被他一把抱了腰按在床上。子衿身上没什么脂粉气,脸蛋看上去像羊脂一样柔软。宋诗心道一个男人,皮肤那么滑嫩,立刻便发情了:“快,把衣服脱了让我摸摸你!”说着便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神经病啊!”子衿觉得一阵恶心,踹开他夺门而去。 宋诗被他推了个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床头,却没有骂人也没有追,只愣愣地瘫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亲一个男人?虽然他皮肤不错,但是亲起来总觉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8 得有点怪怪的。而且他个子也太大了吧!一只手根本抱不过来,呃……这么回味一下突然好想吐啊! 正当他满室找痰盂时,外头子衿脚步一顿:“……云中君。” 宋诗听到这个名号就气得牙痒痒,但是他们俩的墙角,倒是百听不厌。登时缩在窗边偷看:来来来,让小爷我看看你们俩还有什么奸情可捉。 纪明尘听子衿这样生疏地叫自己,心头火起,眼里只有他恭敬冷漠的脸:“你去见了那女人。” 子衿摁了摁眉心:“问些事。” “谁准你见她的!”纪明尘的戾气根本想藏都藏不住,“你再与她私会,我就杀了她,你下黄泉跟她去不清不楚!” 子衿气得狠狠推他一把:“你做什么!你到底做什么!你今天吃错药了么!我犯着你了啊!” 宋诗连声啧啧:这男宠真是虎了吧唧的。云中君这通邪火,他碰上他都怕啊,这男宠二话不说就连推带搡的,厉害厉害。又想起刚才他抄起木屐揍人的英勇绝伦,心想现在做皮肉生意的都这样了? 纪明尘被推退一步,攥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放开……你放手!你要拉我去哪儿!” “回去睡觉!” “我不去!” “你以为这家里谁说了算!” “我跟你不是一家的!” “作,继续作!你就非得让我把你锁在床上不可!” …… 两个人一路大声争吵着,拉拉扯扯往清秋院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宋诗和子衿,这两个确实都是直男……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一) 纪明尘把人掼在床上,子衿跳起来就要跑。纪明尘抄起他又是一摔,这回大概是摔疼了他的腰,子衿好一会儿爬不起来,气势上就输了。 他瞥了眼纪明尘,委屈得不能自已:“我今天不想跟你吵。” 纪明尘站在床边,胸膛起伏着。他劳师动众去听花院,就是为了把人捉回自己身边。现在看他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床上,心尖又轻又软,纵使是天大的火也消了,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躺下:“睡了。” 一场争执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当事人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吵起来。总之说吵吵,那就吵吵上了;说好上,那又好上了。和小孩子一样。 子衿吵得肚饿,爬起来找东西吃。纪明尘听他翻箱倒柜,吃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还不睡?” “我不开心。”子衿道。 纪明尘一言以蔽之:“作。” “都是你。”子衿轻轻踹了他一脚,“你作弄我,还凶我,带着你的小老婆合起伙来欺负我。” 纪明尘坐起来问他怎么。 子衿自然不敢明言。宋诗那个死小孩!真是气死他了。可是要怪也怪他们自己不小心。“总之以后不能再这么狎戏了,传出去不好听。” 纪明尘道管他啊。 子衿知道他速来我行我素,心急如焚:“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认回我?等大家都把我认作你的男宠,你再站出来澄清说我是你弟弟,那一准闹得满城风雨。我都想好人家会怎么说了。要不说你云中君耽于色相,寻了个上不来台面的男宠,娶不过门,就索性结了契兄弟;要不说你睡了你亲弟弟!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纪明尘还是那句话,管他啊。 “那你管我不管?你要是不想管我,就早点说,我不想被你当猴子耍。”子衿冲他诉说着满腹委屈。 纪明尘双手捧起他的脸:“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不管了?” 此此时两个人穿着亵衣钻在一个被窝里,帘子一放隔绝了内外,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座拔步床,子衿便觉得他离他很近,亦觉得他很可亲。此时见他眼中深邃,神情坚决,便嗯了一声,千叮咛万嘱咐,“那你可快点儿把我认回来……” 纪明尘抚着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心,好像哄孩子。 “一个个都把我认作男宠,气死我了。你还不帮我……”子衿嘟囔着,在他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在帘外响起:“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诶呀云中君,想不到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昏君!起床了喂!” 说罢,那人便毫不客气地将帘子一掀。 然后便是一阵死寂。 子衿睁眼,只见床前立着个手执折扇的贵公子,正是那李逸芝。他原本容貌清贵,脸上时时刻刻带着三分笑意,跟谁都哥俩好的模样,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此时却是面如死灰、怒气横生,一副恨不能扑上来掐死自己的模样。子衿懒得理他,推了推纪明尘:“你表哥来了。”说罢卷了被子翻身朝里,顾自睡觉。 纪明尘随意披了件外袍起身:“外面说去。” 一走到厅中,李逸芝就发起火来:“你怎么回事!找了个男宠竟然是……” 纪明尘道:“不是你送给我的么?” 李逸芝气的牙痒痒,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以为不过就几个男宠,交代下人去办了,结果整出这么个幺蛾子:“这个纪子矜,好重的心机!为了回云中阁,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不是这种人。” 李逸芝回身按住他的肩膀:“什么不是这种人?十年不见,你知道现在他是哪种人?明尘,你可把招子放亮了。你们俩是嫡亲的兄弟,他连你都勾引,可见是臭不要脸又狠得下心的。他这次连自己的清白都顾不上,是豁出去要抢你的家产!” 纪明尘听见勾引二字,垂下了眼睛看着别处,沉默半晌说道:“他要他便拿走。云中阁有他一半。” “你他妈是傻的么!”李逸芝面色铁青,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嫡他是庶,什么一半一半?!你在这厢把人当兄弟看,好心与他分家,他转身一剑捅死你,独吞了云中阁,岂不快活!” 纪明尘不耐烦道:“他要杀便杀!命给他了事!” 李逸芝一惊。 “当初你闹得还不够,十年过去,你竟还对他……”李逸芝说都说不下去了,嫌脏了自己的嘴。 当初姑妈趁明尘外出,将那女人和她儿子赶出云中阁,明尘回来找不到弟弟,发疯一样胡闹,什么情啊爱啊要死要活的,什么混话都说得出来。要不是把他锁在家里,老早跑到那随园去,丢人现眼了!姑母费了多大功夫才叫他死心,谁知这个纪子矜竟然阴魂不散,在这个要紧要慢的关节回来。 李逸芝心道:“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把人杀了?!事情做得这么不干净!女人呐女人,到底还是为了争一时之快坏了大事!把人赶出去受穷,你是做了你的老夫人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19 ,她也做了她的穷寡妇,但她还有个儿子!儿子!这个儿子还很漂亮,跟她一样擅媚。真是后患无穷!”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表弟,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他表弟看起来牛逼哄哄,杀伐决断,事实上心思单纯得叫人不忍卒睹,人情事故一窍不通,跟个傻狍子根本没两样。纪子矜要骗得他团团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要不帮他看着点儿,哪天叫人骗的连底裤都不剩下!”李逸芝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纪子矜是什么人?是纪明尘心尖上的白月光、朱砂痣!为了人家命都可以不要的,被骗点钱算得了什么。 怎么办? “看来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李逸芝心道。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二) 子衿起床去花厅里用早膳的时候,李逸芝也在。他笑着坐在一旁打招呼:“子衿回来了啊?”仿佛刚才想在纪明尘的床上手刃他的是别人一样。 子衿从小就打心眼里讨厌李逸芝,此时更是恨他入骨。 晋阳李氏富可敌国,人世间的富贵享腻了,就想修仙求长生。然而李家人不是根骨很差,是根本没根骨。 李家的祖上也很有想法:我天资不行,那我就娶个有天资的老婆,我儿子就比我有天资一些;我儿子再娶一个有天资的老婆,我孙子就会比我儿子有天资一些……子子孙孙无穷匮矣!我们晋阳李家总有一天会出个大能,成为灵剑道上数一数二的世家! 但是剑修怎么会无缘无故把女儿嫁到李家去呢? 李家的祖上又有了一个很棒的想法:我把女儿嫁过去嘛!大家做了亲家,亲上加亲就很容易了嘛! 这种联姻被贯彻得非常彻底,以至于几世几代过后,半个灵剑道上的世家家主看到李逸芝,都要叫他一声大表哥。 然而李逸芝还是根骨不佳,笑死人了。 李逸芝倒也无心修道。半个灵剑道上都是他家亲戚,今天这个斩了那个的剑,明天那个睡了这个的老婆,最后都得他出面调停。李逸芝这么功于心计、钻研经营,晋阳李氏威望日重。但他最重要的靠山,还是云中君纪明尘。 纪明尘的母亲就出自李氏一族,是李逸芝父亲的胞妹,他的嫡亲姑妈。李逸芝这么多表哥表弟里,论血缘就数纪明尘最亲。纪明尘又是云中阁的主人,一把真煌剑在《天下兵器谱》上排名第七,是与高阳君并称的当世高手。李逸芝于公于私,都与他十分亲近,把纪家的事当自己的事在操心。 所以,自己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逸芝从小就防着他,生怕他这个庶出抢纪家的家业,背后没少给他下小绊子,还成天耳提面命纪明尘离他远一点。幸亏纪明尘一心修剑,一听这种家长里短就头大,什么乱七八糟的,滚犊子。 不过别看李逸芝恨他入骨,在他面前就亲亲热热,子衿长子衿短的。子衿领教过他的手段,对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真要敬而远之。只是他从前是纪家二少爷,自然有这个资本见到他扭头就走,现在自己算什么东西?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他李逸芝是纪明尘的大表哥,云中阁的表舅爷,他得罪不得罪得起? 可是他终究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与仇人强颜欢笑。此时见李逸芝主动找自己搭腔,也只冷淡地嗯了一声:“李先生。” 李逸芝道:“什么李先生,怎么叫得这么生疏了。小时候不是叫逸芝哥哥的么?” 纪明尘替子衿夹了一块鱼籽:“你跟着我叫好了。” 李逸芝狠狠瞪他一眼。明尘管自己叫表哥,纪子矜也跟着叫,有这个道理么?!他什么东西,能跟李家沾亲带故?除非……李逸芝脸色一白,突然回过神来。跟着他叫,这是新媳妇进门啊! 李逸芝看纪明尘心心念念把纪子矜当纪家主母养着,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纪明尘武功练到这份上,腿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缩得不要太快,于是这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子衿腿上。 三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子衿何等聪明。李逸芝这种人,别人想一步他能想三步,看自己躺在纪明尘床上,就能想到一出兄弟相奸的禁断戏码,恐怕心中把他想得十分不堪。此时纪明尘无心一句,可不坐实了他们的奸情!要放在平常,他保准打个哈哈揭过去,不动声色地解释清楚。可对上李逸芝,他生怕气不死他,抬头就甜甜地叫了一声“表哥”。 李逸芝心道这个小畜生,当真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纪明尘还在一旁催促道:“子衿叫你呢。” 李逸芝诶了一声,和颜悦色地同子衿笑道:“你一回来,明尘话都多了,平常嗯嗯啊啊的,惜字如金。”私底下白了他一眼,叫他赶紧闭嘴,少给他惹事。 纪明尘非但没闭嘴,还说道开了:“你既应了这一声,做舅爷的,怎么没点表示。” 李逸芝一愣:“什么表示?” 纪明尘严肃道:“见面礼,改口钱。” “什么?”李逸芝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还见面礼,他小时候看纪子矜的那张女人脸还没看够么?改口钱……我操他妈的!这两个小畜生真做得出来! 纪明尘不等他回神来就自顾自往下讲:“我看城西那个馨园就挺好的,你也不常来孤竹。”说罢转头对子衿道,“那馨园我去过几次,确实是孤竹园林之最。表哥对花木水石很有研究,当年花大价钱问原主人盘下,这些年又费心装点,料想不比随园差。” 子衿原先云里雾里,此时越听越想笑。他随园的产业是大太太克扣的,这件事估计李逸芝不是掺了一脚,就是知情人,大太太死后,他还瞒着纪明尘叫王洛君打理。纪明尘虽然杀了王洛君,但心中有愧,那日对他承诺“必定给他个交代”,现在就硬生生从李逸芝身上挖块肉下来,补偿他。 子衿看李逸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笑得差点憋不住,脸上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这样啊,那我改天去瞧瞧,不知表哥肯不肯。” 纪明尘把手覆在他手背上:“你都改口叫表哥了,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肯——你快谢谢表哥。” 子衿:“谢谢表哥,呵呵。”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三) 李逸芝吃了餐饭,就赔了处园子,好不肉痛!看两个小畜生亲亲热热挨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去馨园消夏,差点没气晕过去,赶紧的把纪明尘叫到外面:“你怎么回事你?!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坑表哥!” “阿檀是我弟弟,中间可不带表的。”纪明尘冷冷道。 李逸芝听他这样讲,心里不免酸楚:“我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0 !” 纪明尘到底重情,看他气的眼圈都红了,慢慢踱到他身边:“他是我的人,你们这么欺负他,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总之你就别再跟他做对了,我疼他都来不及,尽给我惹是生非。” 李逸芝痛心疾首:“你疼他?你疼他疼到床上!这种事……这种事你还不让我们管?!那你岂不是要上天了!” 纪明尘登时冷了一张俊脸:“我想和谁好,就和谁好,谁都管不着!” “你就是这样!心里只想着自己,自私透顶!”李逸芝再管不了什么风度分寸,破口大骂,“你别忘了当年姑母是怎么活生生被你气死的!你再一意孤行,对得起她么!你不怕她半夜回魂在你面前哭么!” 纪明尘拂袖道:“母亲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半夜回魂看到子衿躺在我床上,哭倒是要哭一下子的。不过她跟姨母争了一辈子,看到子衿在下,我在上,她想想’反正事情在也在了,终归还是我儿子压了他儿子一头,是我赢了!’心中不要太快活。” 李逸芝一惊,看纪明尘负手站在那厢,面有得色,就恨手边没个鸡毛掸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纪明尘扬着下巴越发倨傲了。 “你这样做,传出去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知道么?!兄弟相奸,多少糊涂!你走在外面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人家说起云中阁,就是乱伦淫窟!祖宗基业被你这么糟蹋!” 纪明尘终于被戳到了的痛处,低头默不作声。 “况且你问过你那好弟弟愿意么?!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跟着你一道么!” 纪明尘神色一厉:“有他说话的份?!在家从兄,出嫁从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意思么?!”李逸芝道。“寻常夫妻哪对是按着头成亲的!” 纪明尘六神无主,眼神四下游移:“……操几顿就老实了。” 李逸芝冷笑:“老实是老实,跟你,我看他也是愿意得很!这样的冤大头可哪里找!只是不知道他是要你的人,还是另有图谋!” “那又怎样,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就是了。”纪明尘一脸“多大点儿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什么都想要,唯独不想要你!”李逸芝笑得讥诮。“你什么都给了他,他就弃你而去了。” 纪明尘果然蹙起了眉头。 纪子矜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李逸芝其实并不知情,但他不可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好上。纪明尘倾心于自己的弟弟,就好比一只脚踏入悬崖,离身败名裂不远了。纪子矜可以身败名裂,可纪明尘不行!他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弟,是他李家的大靠山,无论如何不能叫他误入歧途。所以他今日丑话说在前面,纪明尘显见是听进去了,心中存了芥蒂。就算两个人再好,心魔已生,他假以引诱,不怕除不掉这个祸水。 “你真非他不可,就将他藏起来,锁在床上,别让任何人看见。他那么漂亮,又不是只有你喜欢他,你将他藏起来,就没人跟你抢了。不过他从小就比你聪明,恐怕到时候还会想着要跑,你就将他的腿打断。”李逸芝怂恿道。 让纪子矜滚床上做他的禁脔去!谁都不会知道纪明尘日日和他弟弟颠鸾倒凤,世人提起云中君,也不过是风流罢了。 纪明尘凝视他良久,缓缓道:“我打断你的腿锁床上,你要不要试试?寻常夫妻哪对是按着头成亲的。十三点。”说罢转身就走,不再与他废话。 李逸芝大吃一惊:小逼崽子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是不是纪子矜那小畜生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哥哥基本上是一只骄傲护崽的大公鸡了。 什么忠犬攻,我家哥哥是公鸡攻。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四) 人逢喜事精神爽。子衿喜气洋洋地跟李逸芝的管家交接馨园的地契,见纪明尘回来,几乎是一步一跳地蹦到他身前站定:“谢谢哥哥。” 纪明尘对他好,他心里是知道的。他又是极为内明之人,这就打算收拾收拾就滚到馨园那里,做他的清闲阔少。李逸芝就怕他给纪明尘使坏,他有这么不知好歹么?纪明尘是他的表兄弟,那还是自己的亲兄弟呢!谁跟谁一家的呀。 “你叫我什么?”纪明尘一挑眉。 子衿疑惑不解。那日王洛君院中初见,纪明尘也声色俱厉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当时碍着身份有别,叫了他一声云中君,纪明尘嫌生疏了。可他现在刚刚得了便宜,嘴甜得不得了,一声哥哥叫得不知道有多亲热,他还嫌不够,是想怎的。 纪明尘道:“表哥的随礼你都收了,还叫哥哥?” 子衿回过神来,飞起一脚就是“去你妈的”:“你还当真!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纪明尘严肃道:“我不是拿你寻开心,从今往后,在外人面前你不能再这样叫我。” 子衿一愣:“为什么?” 纪明尘道:“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子衿干脆利落一声“滚”:“什么乱七八糟的。” “表哥不许我认你。”纪明尘面带歉意,“他说你此次来,是图谋云中阁主之位,他无论如何容不下你。” 子衿心道这个李逸芝成天就会挑拨离间,怕纪明尘对他心生嫌隙了,走近一步道:“我打又打不过你,云中阁里也没个认识的,我没这个心思,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正想着呢,我搬去馨园住,避避嫌。” “即使你一退再退,他也要猜忌你。何况你是我纪家的二公子,避人避到馨园去,我怎么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子衿心想:李逸芝你机关算尽,我哥还是我哥,哈哈。 纪明尘继续说道:“我和他争执不下,他就提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怎么说?” “他怕你我手足相残,除非我俩不做手足,他才心安。” 子衿一愣:“什么意思?亲生的兄弟,他还能把我们塞回娘胎里重来一遍么?” 纪明尘张口就来:“他的意思是你嫁给我。我成了你的夫君,他就不怕你再算计我;云中阁也还有你一半,两全其美。”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神色。 子衿脱口而出:“他十三点啊!” 纪明尘微微垂了眼。 子衿不死心:“哥哥,他们姓李的手伸那么长,连我们云中阁的家事都要管,哪有这种道理!你真就为了他不认我了么?” 纪明尘沉吟良久,摁了摁眉心,很头痛的模样:“他手里有我的把柄。” 子衿恍然大悟。料想李逸芝这种人,机关算尽,哪里会不留后招,竟然连纪明尘都算计。他受了纪明尘很多恩惠,自然不会再不知轻重地给他添麻烦,反而心疼道:“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 纪明尘凝视着他,淡淡笑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1 道:“是啊,一辈子受制于人。” 子衿急死了:“看把你笨的!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你就是太老实了,一个个都来骗你。” 纪明尘嗯了一声:“以后你帮我顾着点。” 云淡风轻。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一) 子衿对李逸芝又恨又怕,他在云中阁中,便不敢离开纪明尘半步。李逸芝好不容易差人将纪明尘请走,单独见上他一面:“我一来云中阁,你就一副生怕我把你哥哥叼去了的模样。” 子衿看到他迈入月门,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抬手就是一道白光往墙外去了。李逸芝眼角一抽。纪子矜和纪明尘一起修的剑道,剑气清净,他们俩兄弟经常隔着十里地以剑气相闻,他小时候打趣他们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赤风煞”。他这才刚进门,子衿就着急忙慌地使白月光叫纪明尘过来,李逸芝甚是无奈:“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防我。” 子衿面如寒霜:“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逸芝还真不清楚。 李逸芝从小母亲早逝,姑母心疼他,经常接他来云中阁小住,让他与纪明尘一道读书习剑。李逸芝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自然对这个表弟心生亲近。 然而纪明尘身边有个纪子矜。 一开始李逸芝并不把纪子矜当回事——纪明尘成天跟他吵架,还要揍他。然而姑母教训纪明尘说:“你就是个小傻子,一点心机也没有,他妈抢你妈的男人,他抢你的爹爹,你还跟他这样好。”李逸芝心想哪儿好了?成天揍他的好?他觉得纪明尘待纪子矜,还不如待自己好。他跟纪明尘吵架,纪明尘大方得很,隔天就忘了,从不放在心上;可是纪子矜跟纪明尘吵架,他就要记仇,一点点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都要翻出来跟他没完没了的念叨。 但后来他渐渐感觉到了,姑母说的没错。纪明尘虽说对他也不赖,但跟纪子矜没法比。纪子矜对纪明尘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早半个月跟纪明尘约好去逛集市,到了时候,人都骑上了马,纪子矜跑来说后山捉蚂蚱去不去呀,纪明尘就忙不迭地跟着人家跑了。 他督促纪明尘念书,纪明尘脚下生风,跑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但是纪子矜往门前一站,跟他说楚夫子明日默书,他来督纪明尘复习,纪明尘就乖乖把屁股落在垫子上,拿着青柳枝在纪子矜书上扫来扫去,托着腮帮子眯着眼睛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们俩兄弟根骨奇佳,从小就一道练剑,他自己却是起步晚、进展慢。姑父教的剑招学不会,就求纪明尘等等他。纪明尘一口回绝:“我怎么等你?我可不想被他比下去。”但是有一回纪子矜生了病,几天都没来剑室,他问纪明尘为什么不练剑,他闷闷不乐道:“我练那么快干什么?他都没来。” 大抵就是这样。 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心心念念,只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纪明尘眼中就只有纪子矜一人。纪明尘记性这样差,根本就万事不经心,唯独纪子矜的事,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很羡慕,便总使点小坏,挑拨他俩吵架,然而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无时不刻不在吵架,吵翻天了一转身,就又勾肩搭背地好上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兄弟之情,纪明尘是真的喜欢纪子矜,那种喜欢。 回过神来的李逸芝抖了三抖:这实在是令人……寒毛倒竖啊! 他年少时候还觉得他们俩特别蠢,原来人家在搞断袖、乱伦、兄弟相奸,就他一个人在纯洁地愁着谁跟谁更好,蠢的人是他才对啊!他要是早知道,肯定避得远远的,搞得自己也像是个死断袖一样,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 “我就算不是死断袖,也还是要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谁叫我是纪明尘他大表哥。”李逸芝望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纪子矜,脸上挤出七分笑。 “子衿回来后受委屈了。”李逸芝客客气气道,“好端端的二少爷,变成了男宠,真是活见鬼。” “不是托你的福么?”子衿冷冷道。 “我给他寻男宠是有原因的,万万没想到你也在里面——你可知道明尘他与宋公子……” “不结了。”子衿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话,“就宋诗那个性子,搁谁谁倒霉。你给他挑也挑个好的,光挑家世不挑人品,你想害他一辈子么?赶紧把宋家那边退了,改日让纪明尘自己去向高阳君赔礼道歉。”他料想纪宋联姻是李逸芝的主意。成天联姻联姻,李家人都嫁的嫁娶的娶,闲着没事儿做,来管他们纪家的婚事,结婚结出瘾头来了还! 李逸芝心道这纪子矜果然掌家主母的派头!连醋都不喝一坛,直接把人打发走,不由得呵呵一笑:“那你莫非从今往后就想这么与他过下去了?” “你不乐意?”子衿横他一眼,“你不还出了个馊主意,想叫我俩百年好合的么?” 他说的纯粹是字面意思,李逸芝却听得冷汗津津:纪明尘这个小畜生!转头就把他卖了!锁床上打断腿那种事能跟他的好弟弟说么!连连以扇遮面,这个好人他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李逸芝,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若再穷追不舍,我也不会跟你客气的。我今天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才不与你翻脸,你好自为之。” 李逸芝十分委屈:“好也是你们自己好上的,我就提点几句,你还跟我杠上了……” “你少他妈在这里跟我装蒜!”子衿狠狠一拍桌,声色俱厉地望着他,“你给我滚。你再敢到我面前装模作样、油嘴滑舌……” 李逸芝听这几句话,终于感觉不对头,沉下了脸:“纪子矜,好歹一起长大的,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要把话说得那样难听。” 子衿失笑:“李逸芝,你的演技是越来越高了。十年前你怎么对的我?!你这里长的是心么!”他狠狠戳着李逸芝的胸口,“做了这种亏心事,你半夜想起来不会睡不着觉么?!” 李逸芝也火了:“当年那事又不是我拿的主意,冲我发火有什么用?你也不想想,你走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谁在你包裹里塞了一百两银子?!” 子衿笑得都哭出来了:“你毁了我一辈子,以为每月接济几个银钱就能打发我?!你当我是什么东西!要饭的么?!” 正巧纪明尘快步走到门前,神情慌张地叫了一声:“子衿!” 见庭中李逸芝与子衿两相对坐,脸色一僵。 子衿哼了一声甩袖便走,纪明尘瞪了李逸芝一眼,心急火燎地追了进去。 李逸芝无辜道:“瞪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莫名其妙一顿臭骂好不好!”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二) 两人一前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2 一后步入卧房。 纪明尘道:“他说什么你都别理,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这我还不知道么?”子衿怒道。 纪明尘试探地问了一句:“他跟你说什么?” 子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别跟他走动了,他这个人心术不正!” 纪明尘想他是因为被吞了遗产,嫉恨上了李逸芝,暗地里松了口气:“别气了,我都帮你讨回来了。” “你不知道他欠了我……”子衿话说一半,生生憋了回去。 纪明尘面露疑惑:“欠了你什么?” 子衿爬到床上嗑瓜子去了。 话说一半最是勾人,纪明尘紧跟着在床边坐下:“你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子衿哪能跟他说实话,看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脱口而出:“我恨他跟我抢你!” 纪明尘一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子衿东拉西扯:“你还记得那年你和他两人去鳌山那件事么?” 纪明尘嗯了一声:“记得。我取了鳌山灵芝回来。” “那你还记得原本父亲是我俩一起去的么?” 纪明尘点点头。 子衿愤愤道:“这个李逸芝!生怕我抢了他的灵芝,给我下了泻药,叫我好些天起不来床。等我好了,你们早就走了!” 其实这只是一桩陈年旧事,不刻意想,根本想不起来。然而他必须编个缘由给纪明尘听,倒是越说越生气了。他原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纪明尘和他表哥出门斩剑,他才无所谓呢。只是那鳌山灵芝听说对内功有助力,他们三个一开始都想要的。 谁知临行前那一天,纪明尘踩在他的捕兽夹上,伤到了脚踝。李逸芝骂得他狗血淋头:“你不就是怕他抢了你的灵芝么,你直说就是了!小小年纪心肠那么歹毒!”纪子矜只是想抓小兔子玩,凭空被泼了一盆脏水,呸了一声,“我怕他抢么?!谁知道到了鳌山谁能采的!”他说得硬气,回去后却吓得要死,生怕纪明尘和李逸芝去告状。父亲那边倒还好说,大太太可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了。结果大太太的责罚没有等到,当天夜里却病得上吐下泻,等他好不容易下床,纪明尘和李逸芝早就走了。 那半个月他心里难过极了。 纪明尘和李逸芝回来后,大太太为两人大办接风宴。她将李逸芝视如己出,到处吹嘘他这次出门,斩了两柄名剑回来,如何如何了不起。他们在清秋院里热热闹闹,请都没有请他。 又过了两天,纪明尘躺在床上,突然听到窗外有脚步声。他一瘸一拐下床推开了门,望见纪子矜捧着一个捕兽夹站在月光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是故意的。”他拽着衣袖抹了抹眼睛,“我也给你夹一下好了。” 纪明尘把弟弟领进门,两个人一道爬到他的木板床上,肩并着肩。 “你脚还疼不疼?”纪子矜伸出手指抚了抚他的伤处。 “你夹一下就知道疼不疼了。”纪明尘冷冷道。 纪子矜犹豫了一番,还是把捕兽夹摆在床上拉开,然后撩起裤腿,闭着眼睛把脚伸进去,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突然之间脚腕一热,纪子矜吓得人一抖,尖叫了起来:“啊——” “哈哈哈!” 一睁眼,却是纪明尘用手牢牢握着他细细的脚腕。 纪子矜被他吓了一遭,却不敢像往常一样朝他发脾气:“你不生气了么?” “我可生气了!”纪明尘弹他脑门,“我早就跟你说捕兽夹不要到处乱放。” “我没有放在那里。”纪子矜捧着脑袋委屈道,“不是我做的。” “那就是别人放的呗。”纪明尘满不在乎,“你怎么哭成这样?你是女人么?” 纪子矜抹了抹眼睛:“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都没有等我就走了。” “我表哥说你吃坏了肚子,好了以后自己会来找我们的。你自己不来找我,还怨我不等你。” “我不来你就不等我了么?”纪子矜推了他一把,“李逸芝那么厉害,以后你跟他一起斩剑去好了。” “我表哥才不厉害,你听我妈吹牛。”纪明尘爬到床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以后塞到他怀里,“给。” “什么东西啊……诶,鳌山灵芝!”大太太只字不提灵芝,纪子矜以为他们没有采到。 “嘘——”纪明尘捂住他的嘴,“我表哥不知道,我妈也不知道,你赶紧吃了,能多接我三招。” “你不给你表哥么?”纪子矜瞥了他一眼,长长的眼睫上还悬着一滴眼泪。 “给他做什么?”纪明尘翻了个白眼,“他吃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还不是废物一个。你赶紧的,我为了采这个,脚都差点断了。”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三) 纪子矜听了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啃了一口干巴巴的灵芝,难吃得呸一声吐掉,纪明尘连连骂他不是个男人。然而纪子矜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对骂,只是低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纪明尘手撑着床低头看弟弟,只觉得月光下的他很乖巧的模样。 不一会儿哭声渐悄,纪明尘问:“你吃完了没有?” “好难吃啊,我不要吃了。” “那你这么久在干嘛?”纪明尘坐直了一看,发现纪子矜在抠鼻孔,一把将他推开,“埋汰!” 纪子矜嘿嘿笑着刮在他衣服上。 “你想死么!” 两个人又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纪子矜“诶呀”一声,纪明尘住手:“又怎么了?” 他跪坐起来,翻箱倒柜:“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么?” “没有。” “我想嗑瓜子了。” “滚。” …… 纪明尘也记得:“这么点小事你也记仇?还说我小心眼。” “那半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愁!”子矜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气鼓鼓道,“我愁死你跟李逸芝好上了。他那么坏,你跟他在一道,就被撺掇得不理我。” 纪明尘失笑。 “你以前都是跟我一起出门游历,带个李逸芝这样的拖油瓶,我已经很不乐意了。结果他还把我给挤兑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纪子矜盘腿坐在床上,嗑着瓜子喋喋不休,“而且你这气性可真大,回了云中阁也不来找我玩。你们在清秋院里好吃好喝,我在听花院里听你们那边唱戏文,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么?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啊!”说着拿瓜子壳丢他。 “我白天要装成没事一样四处走动,已经很累了。”他脚的伤一看就是捕兽夹夹出来的,不敢叫家里的大夫看。 “你就是故意的!我会不知道你!”子矜哼了一声,“你就等着我去找你认错服软。不然你有一百个办法跟我说上话。” “兵不厌诈。”纪明尘靠在床头,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3 明明是该得意的事,他却凝视着子衿一脸认真,“你明知道,还是来了。” “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你现在要再冷着我你试试,我才不理睬你呢!” 纪明尘嗯了一声:“我每天缠着你,同你说话。” 子衿掀起他的裤管去摸他的脚踝。脚踝上有一道伤疤,即使过去了十多年,看上去依旧极其狰狞。子衿不知道他当初如何带着伤去鳌山采的灵芝。如果是自己,可做不到这样。 “还痛么?”子衿用拇指抚摸着他凹凸不平的伤痕处,话问出口自己却笑了。 想不到纪明尘不要脸道:“痛,给我吹吹。” 子衿拧了他一把。 他将下巴支在他膝上,歪着脑袋,笑得极温柔:“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 纪明尘伸手,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你知道就好。”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一) 李逸芝闲来无事,打算回城外馨园去看看。他大好的园子拱手送人,心下凄凉,打算趁夜去旧居一趟,把能拿的都拿走,什么古玩器具山石花鸟,一件都不能落在纪子矜手里。这个小畜生此时不知道又在床上耍什么花样勾引他表弟……想到此处,李逸芝虎躯一震,浑身恶寒,赶紧想点别的,不然往龙阳三十六式想去可大为不妙。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后悔道,“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呢?” 他小时候,一年有四个月住在云中阁,成天和纪明尘纪子矜两个泡在一块儿。有一回他俩打架,纪子矜打不过就要跑,纪明尘一把将他制在怀里:“你服不服?!” 纪子矜当然不服,张嘴就咬,叼住了他的腮帮子。 纪明尘将他往树上一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埋首咬在他脖子上。 李逸芝抱着剑坐在不远处,看纪子矜吓得哇哇大叫,啧了一声:“明尘,你可别把你弟咬死了,差不多就得了。”话音刚落就望见姑母提着食盒从门外走来。平日里姑母从不来剑室,她看到纪子矜就恨得牙痒痒,看到自己那便宜儿子也没好气,谁叫他成天跟个猴似得到处乱窜,弄得脏兮兮的,哪里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十六岁了,还屁事不懂,讲也讲不理。她只宝贝李逸芝。这几日他在云中阁,她才纡尊降贵来剑室看他习剑。 李夫人走到门前,却听见纪子矜在里头又笑又叫:“诶呀你别呀!痒!痒!哈哈!” 李逸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看俩人一眼。他们打着打着又玩上了,纪明尘用胸膛将纪子矜压在身下,抓着他腰侧胡乱呵他痒痒,脑袋依旧凑在他脖子上辗转撕咬。纪子矜又是疼又是痒,脸都笑红了,说了句“你干什么呢”,捧着他的脑袋要将他推开。 “无聊。”李逸芝不理这两人,起身去迎自己的姑妈。 然而李夫人脸色煞白,看也不看他一眼,抄起鞭子径自朝两人走去。 他们俩犹自玩闹,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斥:“你们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鞭子已经抽下来了。 “啪”得一声! 纪明尘一下子跳起来,正要发作,回头见是母亲,满脸不耐烦。他母亲因了常年与戚氏争宠,不许他落后于人,对他十分严厉。此时纪明尘见她柳眉倒竖,声色俱厉,想来又不知哪里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正当叛逆,人高马大的,哪里怕她。正玩得高兴无缘无故被抽了一鞭子,张口就是:“你做什么?!” 李夫人顾不上训儿子,指着纪子矜就骂:“你娘是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男人,你倒好,好样不学,也学着她的样勾引男人!明尘是你亲哥哥,你心里有没有数!要卖屁股就去寮子里卖,别招惹明尘!” 李逸芝抱着剑看好戏,心道勾引男人?什么玩意儿。他们不都是男的么。 纪子矜却听懂了。李夫人说到他母亲就没好话,这次却是一口气骂了他们母子俩,一时间气的眼睛都红了,顶了一句“你说什么”。 纪明尘也有样学样:“你说什么?!”比他更凶。 李夫人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帮个小妾生的吼你妈!” 纪明尘被打得措手不及,捂着脸有点懵。母亲虽然私下里管教他很严厉,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小心维护他少宗主的尊严,即使要打骂,也是关起门来的。 李夫人把儿子制服帖了,上前一步,抖了抖鞭子,依旧是冲着纪子矜:“你娘不知道管教你,我来管教你!当云中阁是什么地方!今天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罢就劈头盖脸地朝纪子矜抽去。 然而纪明尘眼疾手快,劈手攥住了鞭尾:“妈!” 李夫人大怒:“你急什么!又不是没你的份!” 纪明尘索性把衣服一脱:“那你打我吧。” 李夫人杏目圆睁:“纪桐!” 纪明尘转身撑着树干,将纪子矜护在身下,看着他的脸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淘气。” 李夫人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怒容竟是冻住了一般,抬手就是“啪啪啪”三下抽在纪明尘背上。这三鞭极毒,看的李逸芝打了个冷战。他这个姑母虽然平日里对表弟不假辞色,那也都是望子成龙,心底里还是很疼爱他的。只是这三鞭,她像是根本不管不顾了,往他身上狠狠泄愤,只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纪明尘撑在纪子矜身前挨了三下,看他眼泪都流下来了,惨白着一张俊脸笑道:“没事,下次多给我咬几口。” 他说者无心,纪子矜却是个伶俐的,越过他的肩膀狠狠瞪了眼李夫人:“嗯,反正你是我相好的,随便你怎么咬!” 李逸芝心说相好?什么相好?他们俩竟然背着他偷偷好上了么?!怎么都不带他的!操!真不讲义气。 纪子矜还嫌不够,抢过他的胳膊,用肩膀支撑着他道:“不过你可别再当着大太太的面对我动手动脚了!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我们的天资悟性,定能将龙阳三十六式拓展到七十二式!” 纪明尘此时当然不能拂他的面子,下巴一抬:“好说!” 李夫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直说“留不得”、“留不得”。然而纪明尘见她又要扬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叫了声“快跑”。纪子矜哪里用得着他教,早跳上了墙头跑得没影了。 当晚戚夫人就上观雨阁来向李夫人赔罪。李夫人原本雷霆大怒,要跟她你死我活,戚夫人一句话就将她制住了:“姐姐,子衿都跟我说了的,明尘他喜欢胸大的姑娘。” 李夫人总算颜色稍舒。戚夫人又将两个年轻懂事的婢子推上:“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也到了该晓得人事的时候。” 李夫人原本生怕纪明尘玩物丧志,有了女人后连剑道都输给了纪子矜,现在看女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4 人算什么?再这样下去连人都要赔给纪子矜了!忙不迭把女人往儿子床上送。纪明尘因祸得福,白得了两个通房丫头。 第二天一早,李逸芝就去调笑他:“你可总算长大成人了。怎么样,女人的滋味好吧?”说罢拿手肘顶顶他,满心“我家有子初长成”的快慰,打算以后再教他喝酒赌钱。 “就那样。”纪明尘依旧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满腹心事,抱着剑就往剑室里去了。 李逸芝大感佩服。他刚开荤的时候可根本不想从床上下来的!他这个表弟果然心志坚刚,一心向道,是要成大事的人啊! 剑室里,纪子矜刚练完了剑要走。李夫人防着他俩,不准他们再在一道练剑,让纪明尘和李逸芝两个对招。纪明尘老大不乐意了:“他一剑都接不住。”此时见了纪子矜,立刻丢下李逸芝迎了上去,叫他喝了好大一坛醋。 纪子矜满面春风的,看到他便挤眉弄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你背上伤好点了没?肯定好了!就怕一伤未平一伤又起,被小姑娘抓伤了,哈哈!” 纪明尘道:“我不喜欢她们,你帮我弄弄。” 纪子矜一愣,看了眼背后的李逸芝,轻声道:“你有病啊。你妈非弄死我不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李逸芝不知道他们俩神神秘秘说些什么,反正他表弟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后来没过多久,他姑父便过世了,纪子矜和戚夫人亦是离开了云中阁,他表弟如姑母所愿,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他原本话就少,只在跟纪子矜吵嘴时活泼一些,自那以后便越发的沉默寡言,眼里除了剑什么也没有。现在想来,却是他眼里唯一的那个人,不在了。 “那时候他替纪子矜挡了三鞭,倒是动了情窍。后来不近女色,大概是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李逸芝叹了口气。 他正回忆前尘往事,迎面看见翁故凡和乔桓两个神色慌张地走来,看样子是去清秋院找他们师父。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二) “李先生。” “舅舅!” 乔桓出生世家,很不幸地,他母亲也姓李。虽然在家谱上跟李逸芝隔了好几页,但因为乔仲先拜在云中阁门下,说起来算是李逸芝的大师兄,两家就亲上加亲了。李逸芝总是来云中阁中走动,这个便宜外甥对他很是亲热。翁故凡也跟他很熟,看见他便执了弟子礼。 李逸芝笑道:“那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乔桓哇哇大叫:“舅舅,剑室里遭贼了!” 翁故凡道:“来人趁我们用晚膳,潜进剑室里,将剑谱翻得乱七八糟,剑器倒是一把未动。” 李逸芝嗯了一声:“冲着武功秘籍来的。那里没什么要紧东西,不碍事,今晚别去吵你们师父了,他没空。”话一出口,翁故凡便面红耳赤,乔桓则笑得猥琐。 李逸芝吃了一惊:“连孩子们都晓得了!这两个人!当真一点也不避讳!以为是什么好事么?!荒唐!”心中又骂起纪子矜这个狐狸精来。 纪子矜倒没他想得那么忙,在纪明尘的床上安睡到天明,压了他的袖子还不自知,纪明尘推他两把才睁眼:“几时了?” “早着,你再睡一会儿。” 纪子矜翻身朝里,继续睡觉。他在外面讨生计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这几日回云中阁享清福,每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纪明尘可就没他好命了,他就算不练剑,也有偌大的家业要管。轻手轻脚起身穿戴齐整,还要回身将他被子捻好。 他走之后,子矜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听闻屋子里有脚步声,心想谁啊,这么不懂规矩,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不知道我几时才起的么?后来听到屋子东侧传来低沉的移门声,便知是纪明尘折回来取东西了。清秋院是历代云中阁主宿处,屏风后面有个密室,藏些珍奇异宝,要挪动多宝阁上的玉蟾蜍才能打开。这秘密只有他兄弟二人知道,连大太太和母亲都不晓得,当日父亲故去前亲自演示给他们看的,所以除了纪明尘不作他想。 子衿道了句“丢三落四”。那人脚步一顿,并不作声。见他沉沉阖上了眼,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去。 谁知子矜刚想坠入梦中,门外就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子矜从床上翻身而起,赤着脚跑到走廊中:“哪里?” 侍者指着墙外道:“跑了!” 子矜冷汗津津。刚才进来的人难道不是纪明尘?那他可就罪过了!眼睁睁把人放进了他纪家的藏宝室! 李逸芝刚巧也过来清秋院。他想了个馊主意,要给纪子矜说门亲事,特地挑了纪明尘去理事的空挡来堵人,没想到撞到这么一出。 李逸芝立即就想到昨天夜里剑室中遭窃,忙道一声“不好”:“恐怕是要偷《俱神宗》!” 《俱神宗》是纪家内功心法的最后一层,除了族中子弟不传他人,辅以剑法“水天花月”,可以发挥出极大威力。纪明尘也才刚刚开始步入俱神宗的境界。子衿心想这要是被人把秘籍偷走了,那他不单单是纪家的千古罪人,还把纪明尘的前途耽搁了,一时间满面愁容。他差人把纪明尘叫来点选可有丢了东西,自己则与李逸芝一道出门捉那贼人。 他问侍者:“那贼人长什么模样?往哪里去了?” 侍者说道:“他红彤彤的,飞过院墙,往剑室的方向去了!” 李逸芝心道:“红彤彤是什么鬼?”转念一想,红纱曼妙,可不是他给纪明尘寻得男宠么?!没想到里头混了个纪子矜也就算了,还混了个剑修,要来偷纪家的家传心法!他打开折扇遮面,只觉得这回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倒霉得很呐! 而子衿知道这云中阁里的“男宠”就剩下一人了,心中暗道:“宋诗?这小兔崽子又整哪一出?”当下与李逸芝一齐赶到剑室。 他们俩人还未到,就听见里面乔桓大声吹着牛逼:“……我师母比你厉害多了!就你这样的,他脚趾头一动,你就连人带剑飞到天边,老半天都回不来!” 原来昨天夜里剑室被人翻动,翁故凡、乔桓两个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们自打来了云中阁以后,便成天在剑室中上课修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被人走空穴自然生气得很。师兄弟两个当晚在剑室中打了地铺,守着这里,念着贼人再来就一举擒获。 结果等到天明,一夜无事。 眼见天已大亮,想来师父再是“君王从此不早朝”也该起了,他们俩收拾收拾,正待要去寻师父,不料墙头突然飞进来个少年。他大概只比他们大两三岁的模样,一身轻衫薄纱,原本极为曼妙,但他眼高于顶地俯视着他俩,神情轻蔑,讨人厌得很,谁管他好不好看。 翁故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5 凡抱了剑向他行了个礼:“公子何事?” “能有什么事,寻师父来的呗!献媚!”乔桓快人快语。 他们俩鬼灵精,消息不知有多灵通,怎么会漏掉“师父的红衣男宠”这种劲爆艳情!只是翁故凡做人规矩,师父的男宠,那怎么说也比他高一辈,恭敬一点准没错的。而乔桓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嫡长子,于位份尊卑看得很重,男宠就是爬床的,连小妾都算不上,言辞中满是看不起。 那男宠跟他半斤八两:“喂,小鬼,《灵梦武笃》在哪里,怎么上哪儿都找不到啊。” “谁是小鬼!”乔桓没好气道。 翁故凡蹙了蹙眉:“我云中阁的武功秘籍,公子应该问我师父云中君去求取。” “谁理他个死断袖!”那男宠嗤了一声,“我问你们呢,提纪明尘做什么,快说!” 乔桓伸手一指,气得跳脚:“你骂谁死断袖!你想死么?!” 那男宠冷笑一声:“想死的人恐怕是你吧!”飞身而下,身形极快。翁故凡和乔桓同时拔剑攻去,他却在半空中旋身一躲,伸手就拍在乔桓屁股上。乔桓向前扑出,要不是翁故凡伸手拦了他一把,可要摔个屁股朝天。 “你……你打我屁股!”乔桓气得要吐血,“我爹都不曾打过我的!” “这招叫’子不教,父之过’,你可记住了!”那男宠依旧坐上了树,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是我爹!”乔桓二话不说提剑攻去。 他在风神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来了云中阁,也是风风光光备受宠爱的小徒。他师父是个话少的,骂起人来也没什么劲道,他师兄更是木讷嘴拙,哪里说得过他。乔桓靠着一张碎嘴纵横两大宗派,哪里吃过这样大的亏,被人骂的毫无还嘴之力!当下就要用手上功夫洗刷嘴上的耻辱。 原本他贸然出手,翁故凡铁定要拦一拦。不过这个红衣少年提及什么《灵梦武笃》,想来是为了武功秘籍潜入云中阁,昨天傍晚把剑室翻得乱七八糟的肯定就是他。就算他没有得罪乔桓,翁故凡也要将他拿下。更何况他举止嚣张,一点儿礼数也不讲,言辞间对师父诸多侮辱,翁故凡这么好脾气的人也被他惹毛了,当下提剑加入了战局。 那男宠连声说好:“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你们最好一起上,省的耽误我时间。”从腰间抽出一把流光溢彩的三尺长剑来,铮然一声,与翁故凡两剑相击。 “好强!”两人同时心想。 乔桓此时亦是已经与他对了两三招,与师兄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师父从哪儿找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男宠,他真是厉害了! 子衿与李逸芝在墙外听得那一声,正是他们三人打完之后。 那宋诗不知怎么的,对水天花月的招式了如指掌,乔桓和翁故凡即使联手,也堪堪落了他下风。宋诗得寸进尺,打晕了翁故凡后,揪着乔桓按倒在地:“我还倒云中君教了你们什么好功夫,就这么点厉害么?刚才不是骂得很欢实么?你再骂啊!骂得好说不定我高兴了,教你两招。”恶劣地拍了拍他的脸蛋。 乔桓挣扎着掰他的手,只觉得和铁钳一样挣脱不开:“你少得意了!谁要你教!” 宋诗自尊很强,什么事情都要压人家一头才高兴:“你怎么不要我教?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你师父没过门的道侣,是你师母!” 乔桓脱口而出“可拉倒吧”:“师父才看不上你!” 宋诗面色一沉。他正是好斗的年纪,被他一声说,就想起了他在这门婚事中如何屡战屡败,只觉得打赢了这两个小崽子也很没意思,要打得云中君跪下叫爹,那才舒爽。 乔桓看戳到他痛处,料想这是个想争宠爬床的,当下揪着这话头说个没完:“我师母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你在他身边一站,根本没得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宋诗丹凤眼中杀意毕露。当日子衿和云中君在剑室中苟且,想想他嘴里说的“师母”也没有别人了。宋诗好不容易接受了“子衿比我长得好看”这个事实,现在乔桓说他俩差了一千倍、一万倍,他当下就重新恨上了那男宠。他心想这两个不长眼力价的东西!谁是真师母、谁是假师母看不出来么! 乔桓初生牛犊不怕虎,宋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你打赢我俩又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打我师父去!哦!我师父如何与你这种人对阵,太掉身价了。对付你这种无名小卒,我师母出手就够了!” “无名小卒?!”宋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把将乔桓掀翻在膝上,扒下他的裤子狠狠抽他屁股。 乔桓被打疼了也只觉得羞辱难当,嘴里骂个不停:“……我师母比你厉害多了!就你这样的,他脚趾头一动,你就连人带剑飞到天边,老半天都回不来!” 话音刚落,便看到子衿与李逸芝从外面匆匆进来。 “师母!舅舅!”这个是乔桓。 “……舅舅?!”这个是宋诗。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光天化日怎么裤子都脱了你们,诶!”这个是李逸芝。 “他们怎么都喊你舅舅?你们李家到底嫁出去了多少女儿?”这个是子衿。 宋诗一见子衿,登时有如见了杀父仇人,将乔桓随手一丢,拔出配剑:“听说你功夫很厉害,嗯?敢情是在我面前成天扮猪吃老虎!我要好好讨教讨教,出剑吧。” 乔桓翻身一滚拎起了裤子:“师母!打他!打死他!”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三) 李逸芝一手拦在子衿面前:“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子衿啊,诗儿还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怎么?你也觉得他比我强么!”宋诗双目赤红,拔剑而起,大吼一声“让开”便向子衿攻来。李逸芝是个不顶事儿的,胆子小得很,他自己根骨不佳、武功不济,见到剑光便闪到一边,心想:纪子矜虽然在情事上荒唐了点,但处事却比我那蠢表弟圆滑清通,知道分寸,不会为难小辈。纪氏兄弟在他年少时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使宋诗再出众,他都下意识地觉得——和纪子矜没法比。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让开之后,子衿面色惨白、跌跌撞撞退了三步,撞上了剑架。宋诗早已杀到:“看剑!”朝他命门刺去。这一剑荡到他胸口,宋诗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他怎么……连躲都不躲!可他已无法收剑,眼睁睁看着剑光没入他心口。 “啊!”子衿惨叫一声,握住了剑身。胸口霎时间被染得一片通红。 乔桓坐在一边,眼睁睁看师母被捅了个对穿,脸上得意之色还没来得及收敛,眼里已倒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6 映着透身而出的那截剑身上滴落的殷红血珠。他回过神来,充上前将宋诗推倒在地,高高提起了拳头:“你做什么!” 宋诗接下他毫无章法的攻击,脸上亦是慌乱:“我不知道他没有武功!” 李逸芝扶着子衿在长椅上坐下。他胸口插着一把剑,满头冷汗,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在发抖。李逸芝连道糟糕,回头朝两个小的吩咐道:“乔桓,你去找你师父;宋诗,叫大夫去!” 乔桓和宋诗一前一后掠出了剑室。 “等等!”李逸芝将自己的折扇丢给宋诗,嘱咐道,“叫说是舅老爷说的。”他看宋诗一身风尘装扮,猜到他是跑云中阁当男宠来了,人家驻在阁中的名医哪里会卖他这个面子! 他们走了没多久,纪明尘便飞奔入院中。见到弟弟这幅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轻声喊了句“阿檀”,从李逸芝手里接过了他。子衿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指尖攀上他的衣襟,似是有话要说。纪明尘俯下身去,却听见他说了一个字:“疼。” 纪明尘哪里还忍得了,眼圈都红了,将他搂进怀中:“哥哥在这里,没事的,不要睡。” 不一会儿几个大夫带着药箱鱼贯而入,纪明尘擦干净了眼泪道:“在这里拔剑么?要摆成什么姿势?”大夫交代什么就是什么。李逸芝则把一旁的翁故凡弄醒,两个人一道去外头叫来成群的婢子,把拔剑需要的热水干布统统带到剑室,给几个大夫打下手。前前后后忙到天黑,纪明尘终于送几个大夫出来,口中称谢:“大恩大德,我纪某人记在心上。请与李先生去库房支取一点薄礼。” 纪明尘平日里待人大方,几个大夫也都识相,忙说不急,留下两个在剑室中陪夜,就怕那伤患有什么差池。他们也听说云中君有个男妾,十分宠爱,今日一见,果然是如珠如玉地捧在心上,自然小心诊治。 子衿要在剑室养伤,自有婢子去里头布置寝卧。纪明尘看他睡下了,踱到院子里,与人秋后算账。 “哪个捅的。”他拔出真煌,扫视眼前几人。 翁故凡、乔桓自不必说,他这两个徒弟见过子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他。 他眼光掠到李逸芝,李逸芝很是无奈:“你听我说……” 纪明尘将剑扬起两寸,对准了他的咽喉,李逸芝登时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这时候,宋诗从他背后站出来,惨白着一张脸,却依旧挺着脊背道:“我刺的。” 纪明尘出手就朝他胸口刺去! 李逸芝这一回却不敢躲,将宋诗牢牢护在身后,纪明尘刺到他胸口,从容停驻:“我数到三。” 李逸芝连连跺脚:“这是宋诗!宋家小公子!高阳君的侄子!高阳君的哥哥早逝,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 “我管他是谁!他伤了阿檀,我就要他的命!”纪明尘大声吼道。 他一整天除了最开始进到剑室中有所失态,之后就一直极其冷静地配合着大夫的诊治。方才送走大夫,甚至连礼金都想到了,李逸芝以为他已经冷静了下来。然而此刻他站在庭院里,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真煌剑上煞气汹涌,看上去不像个人,倒像个要吃人的恶鬼。 李逸芝真不知道今晚这事儿如何能善了。纪明尘手一抖,就要将他和宋诗串成一串了。索性回身一个耳光扇在宋诗脸上:“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不跪下给云中君赔礼!”用眼神示意他服个软。 宋诗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是他骨头硬,素来敢作敢当,跪是不肯跪的,只昂首道:“你是我的男人,你却宠爱他,我本来就不服气!听乔桓吹嘘他武艺高强,就想和他比剑。谁知道他一点武功都没有,错手伤了他。你要怎么罚我都随便你!” “胡说八道!”纪明尘怒道,“什么一点武功都没有?分明就是你们联手害他!” 李逸芝见纪明尘状若疯癫,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赶紧示意乔桓站出来说句实话。乔桓犹豫了半晌,小声道:“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师母站在剑架前,一下都没挡。” 纪明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乔桓吓退两步,躲在翁故凡身后。 纪明尘对宋诗道:“拔剑!” 宋诗照做。 李逸芝看两人是要对招的阵势,连道这怎么行,纪明尘一心想为纪子矜报仇,宋诗的小命说不准就要赔在这里。刚想上去劝,宋诗将他推开:“能与云中君对招,我不亏!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输了我也无话可说!” 纪明尘一句废话也没有,上前就开打。一时间庭院里虎啸龙吟,剑光飒飒,冷香浮动月下,若不是杀气太盛,恐怕要熏得人飘飘然了。纪明尘已入俱神踪境,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值得他拼命,与人对阵总是切磋为主,提点为辅,从不恃强凌弱、随意伤人性命。此时翁故凡和乔桓头一回见他全力以赴,剑意铺天盖地而来,舞得剑室前一片清光,只庆幸自己不是宋诗。 两人拆了五十余招,宋诗的佩剑“每啄”就铮得一声被打飞了。长剑在空中转了几圈,噗地一声斜插入李逸芝脚边。 李逸芝心惊胆战地抬头,就望见纪明尘单手擒住了宋诗,将他整个人举到了眼前! “明……”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接下来的事情惊住了! 只见纪明尘抬手将真煌刺入宋诗腹中,烈火缭绕的剑身极慢极慢地一寸寸没入宋诗体内。不多时剑身从背后穿出,血流如注!纪明尘依旧是不住手,只到尽柄直没! 宋诗硬是一声不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纪明尘! “谁告诉你我是你男人?!”纪明尘阴狠道,“我是他的男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宋诗憋着一口气道。 纪明尘说了句“很好”:“那现在知道痛了么?” 宋诗咬着牙不说话。不是他不想答,而是纪明尘此时松开了他的肩膀,任他整个人的重量落在剑柄上,他痛得根本开不了口。 “你伤他心口,比这更痛一千倍,一万倍!我也……”纪明尘说到此处,极悲极痛,声音轻得听不见了。转瞬之间又变作冷酷无情的模样,撤了剑将宋诗掼在脚下,“滚!”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四) 李逸芝赶紧接住了宋诗,将他抱进了剑室中。剑室此时被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无疑是子衿修养之处,外面全当做厅堂,有个大夫坐在那里打盹。他们在外面打得乒乒乓乓,想来他没睡着。看了一整出好戏,早已准备好救人了。 “云中君心里有数的。”他不慌不忙地帮宋诗清理着伤口,“要紧的地方全都避开了。” 纪明尘抱剑倚在一边,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你来……一下……试试看……”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7 宋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挤兑那大夫。 “小伙子很精神嘛。”大夫乐呵呵地说,“死不了死不了。” 乔桓看在眼里,心说这个宋家公子虽然讨厌得要死,倒是硬气得很。要是自己摊上师父发这样大的火,一准尿裤子了。 “你……要把我……治好!我还要去争……天下第一的……” 李逸芝就恨手里头没个鸡毛掸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争天下第一!你是还没死够么!” 这个大夫也十分话多:“诶呀,天下第一嘛,要跟剑修去争的,随便伤人,那可算不上天下第一。” “我没……随便伤人……他说他很厉害……”宋诗伸手一指乔桓。 纪明尘冷眼便扫过去了。 乔桓生怕引火上身:“我师母确实很厉害的!他指点我几句,我就打得过我师兄了,我又没有胡讲。是你自己都不给他时间让他准备就出手,你偷袭还有礼了!” 他虽然是对着宋诗说,却是辩解给纪明尘听的。今日之事起于他们俩之间的口角,他很怕师父找他算账。 不想纪明尘还没说话,大夫却说话了:“呵呵,他全身筋脉尽断,厉害什么呀。” 此话一出,剑室中诸人皆是一愣。 李逸芝、乔桓、翁故凡:“你说什么?” 纪明尘呆呆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那大夫心也是大,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呵呵,他全身筋脉尽断,厉害什么呀。” 只见纪明尘快步冲进了里间。很快,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号。那哭声几乎不像是人可以发出来的,仿佛孤狼丢了幼崽,让一干人毛骨悚然。 李逸芝看两个小的吓得面无人色,招呼他们先回去休息:“你们师父家里头出了事……” 话音刚落,就见纪明尘提着真煌走出来,直扑宋诗。 “我操,又来!”宋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李逸芝赶紧抱住他的腰:“明尘!你冷静一些!” 纪明尘这一下全凭本能,被他一抱,竟真的倒退了三步。他一把推开李逸芝:“我怎么冷静!”颤手指着宋诗道,“阿檀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下这种黑手!” 乔桓和翁故凡又是惊恐又是心疼。他们师父平日里话很少,在灵剑道上地位又高,往来应对都是一派宗师的威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想来是真的很伤心很伤心了。 “他只刺了一剑,怎么断他全身筋脉!”李逸芝怕他真的一怒之下铸下大错,挡在了宋诗身前。 “他一定是用了别的办法!”纪明尘眼圈都红了,可是眼神锋利若刀,恨不能将宋诗千刀万剐,“你给我让开!” “不是这位小公子。”那大夫按着宋诗的伤口微笑道,“他的筋脉是陈年旧伤了,少说也有七八年。那时候这位小公子大概才刚够得着剑呢,呵呵。” 纪明尘闻言,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狠狠将李逸芝推倒在地。他踉跄了几下,把真煌剑尖对准了李逸芝的咽喉:“所以是你……是你对不对?” 李逸芝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轮到自己反倒分外冷静。这大夫说纪子矜的伤是陈年旧伤,纪明尘怀疑是当初他和戚夫人被逐出云中阁时,他派人给废掉的。李逸芝凝视着纪明尘的眼睛摇摇头:“这件事我不知道,等他醒了你可以自己问纪子矜!” 纪明尘恍若行尸走肉一般逼上前:“你一直就生怕子衿抢我的宗主之位……抢我这云中阁……就索性把他废掉了,斩草除根是不是!”他说到这里,眼里倏然落下一串泪水,继而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子衿这么怕你!你们怎么就待我这么好?!” “我要是斩草除根,你今天还见得到他么!”李逸芝吼道。 见纪明尘动容,紧跟着就是一句:“我要斩草除根,他十年前就挫骨扬灰了!” “你说什么!”纪明尘横剑在他颈侧。 “杀了我啊!”李逸芝声色俱厉,目眦欲裂,“你杀了我,你们俩就当大仇得报,高高兴兴过下去!岂不知真凶逍遥法外,笑你们云中阁上一对蠢材!” 纪明尘不动了。真煌剑抵着李逸芝的脖颈不住颤抖。乔桓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一边是师父,一边是舅舅。然而他刚想窜出去劝架,翁故凡便拽住了他,摇了摇头。不多时,纪明尘放下了剑。 李逸芝捡回一条命,松了口气:“这件事我的确毫不知情,我那年也只有十八岁大。只不过我虽然不知情,但是姑母……” “你住口!”纪明尘狠狠呵斥了一句。 李逸芝闭上了嘴。 其实他俩心里都明镜一样,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纪明尘的母亲李夫人。 李逸芝当初还觉得女人做事不干净,为了争一时之快坏了大事,没想到李夫人做的更绝,人是没杀,筋脉尽断!连干重活都不行,更别提执剑了。绝,真是绝。李夫人为了让儿子坐稳云中阁主的位置,真是费尽心机。 纪明尘拔剑四顾,却连一个能怪罪的人都没有,仰天长啸。那一声长啸凄恻至极,闻者落泪。 最后他咣当一声将剑砸在脚下,说了句“我纪明尘修剑是为了什么”,夺门而出。月下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一) 子衿睡得忽冷忽热。他听见有很多人来来回回在身边走动,按着他疼痛的胸口吆喝;又感觉嘴里被灌下了浓浓的汤药,苦不堪言。紧接着就是寂静,大片大片的寂静。他闭上眼睛不知睡了多久,唇上突然传来濡湿的感觉。他正口渴,微微张开嘴想讨点水喝,然而探进来的不是水流,而是更柔软、更温热的……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恍惚中回到了年少时,清秋院。 父亲的病日渐重了,那个年节,云中阁里愁云惨淡。因了不久前剑室里那一出,大太太遇见母亲总是恶言恶语,如今只是脚步匆匆,绕开他们径自领着哥哥去清秋院。只有他一个还时常缠着大夫问些蠢问题,比如父亲什么时候能好,他得的只是普通的风寒对么。 他小时候聪明伶俐,一张巧嘴会说话,父亲最喜欢他了。他骑过父亲的脖颈,坐过他的膝盖,骑马射箭都是父亲手把手亲自教他的。哥哥比他大半岁,却没有这个待遇。父亲宠爱自己的母亲,自然冷落正房,不论是大太太还是哥哥,心中都是有怨气的。等父亲意识到大儿子与自己不亲近,父子之间的间隙已经难以弥合了。哥哥性格倔强深沉,跟父亲不亲,就不服他的管教。父亲骂他,他从来都是梗着脖子跪在地上,不认错,也不知道讨巧,父亲看着他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就发憷,平日里看见他就要训斥几句,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哥哥也不改,遇上他愈发的两眼朝天,出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8 言不逊,俩父子倒处得跟仇人似的。 只是到了要紧要慢的关头,还是哥哥留在清秋阁里陪父亲的时间多一些。 他也很想陪床,一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他就难过得睡不着觉,一边想着“我爹才不会有事呢,走着瞧”,一边想着“我还是守在他边上好了,万一……”。可是母亲说,别去了,爹爹已经把真煌剑传给了你明尘哥哥,他才是下一任云中阁主。爹爹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他,你当避嫌。 他哭着说,我为什么要避嫌啊,他是我爹啊!他病得快要……我都不能在他床头多看他两眼么? 母亲温顺怯懦,只会抱着他一起流泪。 腊月廿七那天,父亲突然传他到清秋阁。他看上去大好了,坐在床边喝药,数九寒天穿着一件矜衣,还一点不冷,脸上气色红润。哥哥坐在窗边,闲极无聊似乎在发呆,看到他来眼睛一亮。他也顾不上许多,扑进父亲怀里,只觉得这些天做了好长一个噩梦。 “你年纪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缠人。总是一哭鼻子就扑进爹爹怀里,爹爹若是不在了呢?你难道跑你哥哥怀里哭么?看他不打你。”父亲笑说。 “哭就哭,我打他做什么。”哥哥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不论他说什么,父亲都觉得是在顶嘴,只是现在打不动他了。 “你们随我来。”父亲走到多宝格前,转动玉貔貅,屏风后面传来沉重的移门声。两兄弟皆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父亲房中还藏着这样的机关。 父亲提着一盏灯走进密室里:“这是我们纪家藏宝的地方,历代家主的名剑、各色珍奇都囤在这儿。这是’斩立决’,剑灵是狴犴,这把剑只杀恶人,若是拿去对付好人,一点用都没有。这是’春心’,用这把剑同时刺伤的两人,会一辈子难舍难分……”两兄弟打量着神龛上一把把名剑,只觉得长明灯看上去阴嗖嗖的。 冷不丁的,纪子矜指着一个空荡荡的神龛问道:“这里本来是什么?” “这里本来存放的是雀蓝机皇,但是被人带走了。”父亲说着,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古卷,封面篆书写着《俱神宗》。他交给哥哥道,“这就是我们纪家最上层的内功心法。我这辈子没有练到俱神宗境,以后也不可能了,你要勤加练习,一刻都不得耽误。” 哥哥傲然应是。 “檀儿也不能偷懒,知道么?”父亲揉揉他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小聪明多,沉不下心来,这一点不如阿桐。阿桐,你要看好你弟弟,督促他好好练功。檀儿也是一样,如果你哥哥偷懒,你就拿剑抽他屁股。修剑道枯燥无聊,两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服气谁,那才有劲。”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怅惘。 两人这回一起抱拳应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坚毅冷峻,一个风神秀朗,隐隐都有剑侠的器量风度,父亲那点怅惘被快慰驱散了,连声说好:“都是我纪家的好儿郎……咳咳。” “爹爹!”他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哥哥也难得面露忧色。 父亲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躺回床上。他要去叫大夫,父亲说了句免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他们俩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俩还小,母亲们之间的龃龉,跟你们没有关系,知道么?你们俩是亲兄弟,都是纪家人,没人比你们更亲了……”父亲说着又咳嗽起来,捂着的帕子上血迹斑斑,“阿桐没什么心机,檀儿你要多帮衬着他,别叫他被外姓之人骗了去。同样的,阿桐功夫高些,要护着檀儿,旁人若是欺负他,要记得自己是哥哥。” 明尘应得爽快:“好说,我心里有数。” 倒是子衿不服气道:“我自己也能护着自己!” 父亲慈爱地揉揉子衿的脑袋。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来,郑重对两兄弟道:“你们要小心昌州宋氏。”不等细说,却是咳嗽连连。外头大夫进来,父亲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用午膳,不想叫他们看见自己的没用模样。 两人在外头心事重重地用完午膳,他执意不肯走,要守在父亲身前,哥哥很高兴地将他留下了。不多久困意袭来。父亲知道他素来有午觉的习惯,叫人拿了一床小毯子,让他在贵妃榻上打个盹。哥哥就坐在他脚边翻着那本《俱神宗》。 然后……然后似乎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有什么在唇上辗转吮吸,湿湿软软的。呼吸牵缠间,不知有多缠绵……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惊雷,竟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他声色俱厉地连呼孽子,一边呕血,一边叫来大太太。他只听见大太太不住哭着,说着“随园”、“分开”之类的。他一脸懵懂地望向哥哥,用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然而只直视着自己的父母,紧抿着唇脸色泛白。 …… 子衿夜深忽梦少年事,梦见的还是父亲过世,心中又闷又堵,渐渐清醒了。他缓缓睁眼,看到剑室的墙壁上跳动着纪明尘的影子,不觉松了口气。那人坐在榻边,支颐闭目,眼下青黑。原本就瘦的人,此时半边脸被灯火照亮,脸颊愈发深陷,叫他看着心疼。他十六岁就承了家业,挑了大梁,云中阁主说出去风光无限,其实很难很难的。 子衿不舍得吵醒他,望着小几上的水,轻轻动了动手指。只这一点动作,就把纪明尘惊醒了,视线扫到他脸上,那痛苦、绝望又疲惫的眉目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睡多久了?”出口喑哑,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十八天。” 子衿对着茶杯使了个眼色,纪明尘托着他的脖子给他喂水。他心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一动就疼,起不了身,这水倒有一大半灌进他鼻孔里了。子衿忍不住笑道:“宋小公子咳咳……刺我一剑,没死成……倒是要被你淹死了……” 纪明尘起身又斟了一杯茶,自己饮了一口。 子衿道:“你把那个壶嘴塞我嘴里……唔……” 截断他的话的,是纪明尘的吻。 纪明尘俯首相就,紧紧贴上了他的嘴唇,将嘴里的水哺给了他。 子衿心道不会吧,什么情况!然而纪明尘在极近处眯着眼睛盯着他瞧,眸光细碎,大有他不咽下就不走之意。两人唇齿相依,僵持半刻,子衿喉结一动,终究还是将含得温热的一口水过了下去。 “纪明尘你让我吃你的口水唔嗯……” 他一句话都没骂完,纪明尘第二口已经哺过来了。 三盏茶过完,来来回回吻了十多遍。纪明尘起身,两人嘴唇间荡开银丝:“还渴不渴?” 子衿脸都羞红了,气急败坏道:“我还敢渴么?” 纪明尘转身又要饮茶,子衿抬了抬手指,勾住了他的衣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29 角:“不要了不要了……” 纪明尘淡笑。 子衿嘀咕:“就知道欺负我。” 想不到纪明尘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 他探进被窝里,用拇指细细抚着他的手腕:“怎么都不告诉我。” 子衿一愣,随即苦笑:“你都知道了。”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二) “什么时候的事。” “挺久了。”子衿不愿意多谈。 纪明尘却不依不挠:“具体是什么时候?” 子衿沉默良久:“我离开云中阁后,有一回叫你到弄玉亭来见我,你还记得么?” 纪明尘浑身一震:“那天……那天……”却是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跳动。 过了一阵,纪明尘缓缓开口:“是谁伤的你?” “我不认识那个人。”子衿道,“蒙着脸,看不清。” 纪明尘不说话,子衿安慰他道:“都过去很久了,算了吧。也没什么的。” 一滴水落在他脸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子衿抬头,发现是纪明尘竟然哭了。 “怎么能算了……”他攥紧了他的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这十年,三千七百七十六天,他日日不敢懈怠,勤加修炼,辛苦读书。因为他想,阿檀也在随园里上进。阿檀很聪明,就是于剑道还不怎么上心,若是沉心修炼,不会差他太多。有生之年再相见,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输给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赢过,每一次都很不甘心,回去之后独自一个人难过很久。我现在已经闯出了一些声名,我与他交手,就故意输给他,叫他高兴高兴。”他又想。 竭尽全力去输,比竭尽全力去赢还难,不能叫他看出来。阿檀也很好强的,他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生气很久。那他起码也要练到俱神宗境才行:水天花月,有如神行。输得得心应手,输得不留痕迹。 是以他日日练剑到深更半夜。 有时候也会觉得苦,觉得撑不下去。但是一旦坐在剑室前的台阶上,怀中抱剑看那一轮圆月,心底里就会澄明一片,并不觉得孤单。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话的意思呢,是说: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抬头望见的是同一轮月亮,那么再远,都好像依旧在一起。”耳边响起少年清脆的声音。仿佛那个人还坐在自己身边,抱着剑,肩并肩,密不可分。 随园虽然远在琼州,可阿檀现在大概也刚练完剑,擦着汗倚在门边。也闲来无事,看着月亮。 纪明尘便觉得手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成年累月,磨成剑茧。 世上从此便有了云中君。 “可世上怎么还没有纪子矜?”纪明尘总是想。“他就算住得偏僻了一些,也不该这样籍籍无名。” 他怎么能想得到,这世上早已容不下纪子矜了。 脑海中那些无意间略去的蹊跷之处,此时尽数有了答案:照夜流白去了哪里?怎么连王洛君都打不过?为什么剑气如此微弱、飞不了半里地?怎么贫寒至此?怎么一直不拔剑?怎么连宋诗浮躁的一击都避不开! 筋脉尽断啊! 筋脉尽断…… 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了! 不然以他的天资,或拜入其他门派做个客卿,或游历江湖做个逍遥散仙,又有什么难的呢?却是连卖力气都做不到,在孤竹城里摸爬滚打求一口热饭吃,整整十年。 那是他的阿檀啊! 年少轻狂、风神俊朗的云中阁二公子,照夜流白纪子矜。 就这么没了。 活生生没有了…… 纪明尘埋首在他颈间,紧紧攥着他的手,却因为整个人都在颤抖,显得如此无能为力,似乎什么东西都握不住了。他没有嚎啕大哭,他甚至没有出声,但子衿的肩颈迅速地湿透了。子衿不用去看,只消揽住身上人那具颤抖的身体,就能感觉到一股肝肠寸断的悲意沁入骨髓。 “都过去了。”子衿轻抚着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安慰着他,“我没事。我在。” 眼中是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刚变成废人一个的时候,也哭过、怒过、恨过、绝望过……可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是要过的。“我做算命先生也很不赖,还赚了一幢小楼呢!我还会说书。小醉没出事前,我正往孤竹城最有名的书楼里毛遂自荐。要不是要来你这当男宠,我说不准早就火了。” 纪明尘沉默了一阵,整理好了心绪,撑起身,修长的食指抚摸着他胸前绷带:“有没有弄痛你?” 子衿笑着对他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那时候刚满十五岁,平日里没怎么出过云中阁的门,除了李家人,没谁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得废了他才安心。但是他心里清楚,纪明尘对此毫不知情。那天他呆呆地坐在弄玉亭中等了自己一天一夜,还觉得被骗了。他什么都不懂,心思纯明,一点坏心也无。 所以他瞒着纪明尘,不想他内疚。 现在看他如此痛苦,心也紧跟着纠了起来:“诶,我应该早点走的……” “我再也不许了。”纪明尘抚上他的脸,声音低哑,说的话却依旧霸道,“我一不在,你就被人欺负。” 但是想到欺负他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母家,不由得又放软了声调:“现在云中阁我说了算,没人再敢动你。” “那宋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子衿调笑他道。 “我这就去做掉他。”纪明尘二话不说要冲去草菅人命。 “喂!我开玩笑的!”子衿用力拽住他的袍角,“笨死了,玩笑话也听不出来。” 纪明尘被他拉躺在榻上,与他四目相对:“嗯,是我太笨。”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子衿哦了一声:“你怎么血债血偿?”李夫人都过世了,他还能把李逸芝给杀了么? “不管是动手的人,还是幕后主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若是还在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已经过世的,父债子偿。” 子衿胆战心惊:“我不要你偿还!” 纪明尘垂了眼:“也不定就是我妈……如果是,我陪你一起做个废人,不过要将动手的人统统送去阎王殿里以后。” “别说傻话了,你想想你这么练剑是为了什么?” “我连你都护不了,我要剑有什么用?”纪明尘抚着他的眉眼。 子衿心口猛地一跳,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尖。纪明尘太古怪了。就算是他们李家欠他天大的债,有他痛哭一场,他也早已释怀。可是现在纪明尘却真的要彻查的模样,还说什么练剑是为了护他、要陪他做个废人…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0 … 他别过了脸,望着头顶。剑室旁有个小水池,此时水光月光一齐倒映在天花板上,空明清澈。 他忽而道:“那时候是小醉救了我。” 身旁的纪明尘身体一僵。 “我全身筋脉尽断,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被人扔在雪地里,原本活不了多久。是小醉发现了我,把我拖回了家。她很良善,为了给我治病,去借了不该借的钱,沦落了风尘。我近日才与她相认。” 纪明尘过了很久才开口:“那……那真该好好谢谢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子衿嗯了一声:“我欠她良多,想找到行刺他的凶手报仇,然后把她带在身边照顾。” “我们可以将她认做妹妹!”纪明尘惶急道,“叫她做我们云中阁的大小姐……日后帮她寻一个乘龙快婿,风风光光出嫁。” 子衿浅若琉璃的眼珠子转到眼角,将他大祸临头、手足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 “纪明尘,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罢不忍再看,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三) “舅舅,你到底会不会教啊。”乔桓收了剑,狐疑地挑着一边眉毛,“你不是一直吹嘘你是师公的关门弟子的么?这剑路怎么比我还生疏?” 李逸芝头疼。 自从纪明尘得知他那个好弟弟筋脉尽断,这几日就没从剑室中出来过。婢子们可清闲坏了,每日只是端汤端药,想来纪明尘是亲自伺候着。即使是擦身这种事也不肯假人之手,还要将侍女赶出来,生怕她们看了去。 恰好王洛君也死了,偌大一个云中阁中竟无人主事。李逸芝原本打算搬空了馨园就回晋阳,现在倒好,纪明尘两手一甩,什么事也不管了。他每日帮纪明尘处理门中事务,还要帮他带两个小徒。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里头传来纪明尘的声音:“进来。” 李逸芝松了口气,赶紧把乔桓和翁故凡往剑室里一推,脚底抹油就开溜:“你们师父叫你们呢!” 乔桓和翁故凡快步走进剑室。几日不来,剑室里布置大变,他们平日里打盹的小榻改成了带有围子的长榻,他们师母躺在上面,虽然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却明亮,想来身体已经大好了。他原本惴惴不安,仿佛在担惊受怕,见到他俩进来松了口气:“在习剑么?” 两人抱剑称是。 “李逸芝功夫不济,跟着他也学不到东西——我没事了,你出去教吧。”师母对师父道。 乔桓一颗心拎了起来。他年纪小,喜欢偷懒,巴不得师父再也不要回来了呢。此时眼巴巴地看着师父,就希望他说些“你身体还没好,我怎么走”之类的肉麻话。师父盘腿坐在师母身侧,依旧是不苟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本书,肉麻话倒是没说,只道了句:“放假。” 乔桓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眼睛便好奇地四处乱飘,去瞅师父手里拿的书。大概又是那些又长又难读的经书典籍吧,像他这样勤于修道也好读书的剑修真是难得。 然而……这本书怎么越看越眼熟? 见到封面上的《神龙传奇》四个大字,呃……这不是自己刚买的那本么?! 他明明好端端藏在剑室的梁上他师父是怎么找见的啊那他的春宫还在么他的珍品春宫!喂呀那是一男一女的合欢术啊求师父放过! 乔桓的心在流血。 更让他悲痛欲绝的是,师母对师父放假的决定很有异议:“人家把儿子送到你这里,就是让你这样耽搁的么?” 乔桓深知师父是个耙耳朵、妻管严。虽然他这个师母来了没几日,但是他已经将师父看穿!师父爱师母极深,那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垂头丧气地拿了剑就要往外走。 不想师父不慌不忙翻了页书:“第二百九十八回 讲的是……” “你不要说了!”师母着急忙慌地将他喊住,“我自己会看的!你要耽搁就耽搁吧!”说罢赌气地想要转身背对着他,结果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嘶声连连。师父赶忙俯下身,拢着他肩膀悉心问道:哪里疼,要不要紧,要你乱动之类的话……乔桓瞧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与翁故凡对了个眼色。翁故凡自从进了剑室就低着头,不看,不说话,此时听温言细语从塌上传来,也不免脸红了。 “孝子贤孙。”乔桓轻声点评师父道。 翁故凡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厉中带着警告,乔桓轻轻吐了吐舌头。翁故凡示意他离开,乔桓也觉得傻站在这儿不妥,跟着他要退出去。 没想到师母忙道:“诶诶诶别走啊,来,坐!” 两人摸不着头脑。坐,哪里坐?放眼剑室中只要那张长塌能坐,坐他脚边上么?! 师父冷声道:“出去。” 这一下,即使老成如翁故凡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傻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乔桓算是听出来了,两口子这是闹别扭了么? “不要!我躺着没意思,要跟他们说话解闷。” “跟我说。” “纪明尘!” 师母又是撒娇又是撒泼的,师父终于松了口:“上来。”小心扶着他起身,往他背后塞了两个靠垫。 乔桓和翁故凡胆战心惊地爬到塌上,盘坐在师母脚后。师母赶紧差师父把瓜子花生桂花糕拿给他们吃。 乔桓嘴甜,有了好吃的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谢谢师母!” 男人脸色一僵:“你这孩子,都说了我是你师叔。什么师母,我跟你师父是两兄弟,嫡亲的。” 乔桓诶了一声,看看师父,又看看他:“是么?” 师父阴沉着脸不说话。 “这还能有假的么?我也姓纪,纪子矜,这下明白了么?” 乔桓哦了一声,不知有多遗憾:“我还倒你是师父的心上人。”他看这个人能降得住他师父,两人之间行为举止异常亲密,便往风月上头想了。没想到竟然是亲兄弟。 翁故凡早就猜到了,此时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师叔”,却仍旧不敢抬头看两人。 “那你为什么说是师父的男宠?”乔桓没心没肺的,吃了人家东西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事逼从权嘛。” 乔桓哦了一声,道了句“原来如此”。可是……可是好像也不对啊,他们俩当日可是说“要打去床上打的”呢!后来搂搂抱抱进了剑室,相拥在一起,师父骑坐在他身上,发疯一样扯他的腰带。回想起那一幕,乔桓脸都红了!当时他还想着,看不出师父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私底下竟然如此龙精虎猛、欲求不满呐! “亲兄弟上床?”乔桓想到这一层,冷汗都出来了,跟翁故凡一样埋下了头,只是忍不住好奇,要偷眼看他们俩。 两人并肩坐在榻上,纪明尘坐在子衿右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1 手边看书,左手却莫名出现在他的左腰上。子衿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拍开,用力过猛,身体摇晃,被纪明尘勾到怀里:“坐不稳便躺下。” 子衿面红耳赤地想要爬起来:“你别……” 纪明尘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将他凌乱的发勾到耳后,用侧脸贴了贴他的脸颊。他还要再挣,纪明尘制住他的双手道了声“别动”,竟然将嘴唇都贴上去了,看上去像是在……亲吻他的额头。 “烧好像退了。大夫说烧退了就没事。”纪明尘松开他后面色如常,手中不住抚摸着他那头柔顺的长发,仿佛方才做的只是很平常的事。 乔桓心道:“难道亲兄弟都是这样的么?!”用眼神询问翁故凡。翁故凡拈着一颗瓜子,低眉顺目目不斜视宝相庄严一如老僧入定,只是连耳朵尖都是红的,一脸当即、立刻、马上就要圆寂了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的是,子衿也在问这个问题。 兄弟间难道可以这样的么?! 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很珍惜这份兄弟之情。虽然纪明尘这个人蛮横是蛮横了点,一言不合就要揍他,但子衿并不因此厌恶他。大概是因为都是练家子,他吃不了什么大亏,纪明尘也手下有数,玩闹居多的缘故。除此之外,纪明尘这个人心里只有练剑,没什么花花肠子,子衿对他的人品很敬重。他十年间遍历人世,见过那么多人,还是最愿意与纪明尘结交。所以即使他被李家人迫害至此,恨他们入骨,也不愿意苛责纪明尘,甚至觉得这场恩怨中,他最无辜。 纪明尘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份坚信。一边是庶出弟弟,一边是一心为他的舅家,他能说一句公道话,哪怕一句,子衿都觉得可以释怀了。 而纪明尘给他又哪里仅仅是一句公道话。 子衿从沉冤昭雪,到受宠若惊,到胆战心惊,全在一夜之间。 纪明尘给他的太多,又对他太好。 好到了他不能不作他想。 因为他而痛哭流涕,因为他衣不解带、日夜不离,因为他要弃剑与共,因为他千方百计要将小醉从他的生命中赶出去。 一旦有了怀疑,再回想这几日的相处,简直越想越不能想。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他是不是…… 是不是…… 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四) 当日他脱口而出,问纪明尘在想些什么,纪明尘没有回答。他当时头一回对纪明尘的心意有所察觉,下意识觉得该狠狠敲打。可是纪明尘呢?非但没有收敛,甚至在孩子们面前也…… 子衿听着他胸膛里隆隆的心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他们俩是亲兄弟啊!可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他的手被牢牢包裹在哥哥温热的大手中,靠在他的胸口,任他将下巴抵在自己头顶,只消看两个孩子不忍卒睹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看上去有多不堪…… 子衿用力抽出了手,撑着锦被起身。纪明尘顺势放开了他,嗯了一声:“看来是好多了。” 又是这样! 每当他觉得两人逾距,纪明尘就会云淡风轻地抽身,叫他挑不出错处。就好像刚才,他的确只是担心他发烧,想要确认一下而已。留自己怀疑这些暧昧与缱绻都是幻想中的镜花水月,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次两次,他还可以对自己说,是自己下作无聊。 可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呢?! 是他太敏感小器,还是纪明尘分明就是踩着伦常的底线,在引着他往粉身碎骨处一头栽进去呢? 他原本以为他的警告会让纪明尘害怕,避走。然而事实上害怕的人却变成了自己。纪明尘究竟在想什么呢?事到如今他却是不敢知道了。 就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在他眼睛里看到不该存在的许多东西。 子衿推开他坐好,顾自去与两个小的聊天,问他们身家年岁。他心中有事,谈话也提不起兴致,倒是乔桓尴尬了一会儿,就兴头冲冲地展现出话痨的本色,一下午倒有大半时间是他在倒豆子般往外说。他人活络,又惯爱耍宝,子衿本来没有谈兴,也被他逗得开心起来。 日头西斜,纪明尘道:“天色不早,你们下去吧。” 乔桓表演了一下午,也有点乏了,哦了一声就要跟翁故凡一起走。子衿连忙叫住他们:“诶诶诶,饭在这里吃了吧。” 纪明尘道:“你喝粥,让他们也一道跟着喝粥?” “我吃粥,你又不吃,一起用餐饭怎么了。我还有话要问他们呢。” 乔桓高兴:“师叔就是喜欢我!” 子衿就坡下驴:“你们师兄弟,我哪一个都喜欢!” 纪明尘拗不过他,将两个小徒留饭。天光彻底暗下来了,婢子将火烛点亮。然而剑室空旷,只亮了这一角,其他地方更显黑沉。乔桓道:“哇,乌漆墨黑的,这是要讲鬼故事么?” “好好好,讲鬼故事!”子衿配合地说。 “你不是有事要问他们么。”纪明尘淡淡道。 子衿呃了一声,思虑半晌,终于想起来个由头:“你们当日怎么跟宋小公子吵起来了?”说到这里,他佯装幸灾乐祸地去吓两个小的,“你们知道他是谁么?你们师父可是与他递了婚书的!第一回 见师母,就得罪了人家,你们完了!” 哪知纪明尘道:“谁是师母,你们自己心中有数。” 乔桓、翁故凡:“……” 心中同时大声嘶吼:“我们没有数!这不是你亲弟弟么!我们才十五岁啊!” 子衿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轻得像是被拎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要跳出来了——被宋诗捅了个对穿后怎么老是这样? 他咳嗽了一声,说了句“别听你们师父瞎说八道”,当个笑话一带而过:“到底怎么回事?” 翁故凡道:“宋公子来剑室偷武功秘籍。他说到处找不到,捉了我俩问话。” “是他?”纪明尘蹙起了长眉。 “他似乎对水天花月的招式很熟识,我和小乔并不是他的对手。”翁故凡惭愧地低下了头。作为云中阁首席大弟子,在自家地盘上给师父丢脸,他心里很难受。原本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给自己找理由的,只是宋诗偷学了他家的武功,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叫师父知道。 不想师父淡淡道:“他十八岁,你才十五岁,没有一两岁可以差的。” 翁故凡一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是!” “你的意思是那日来清秋院密室的人也是他?云中阁倒确实只有他一个穿成那样了。”子衿原本只是瞎问几句,没想到真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紧追着刚才的话头追问了下去。 纪明尘面色凝重。 “你不知道么?”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2 子衿觉得奇怪。照理说半个月过去,这眼皮底下的偷经贼,纪明尘不该放任。 纪明尘却摇摇头。 乔桓道:“师父这十好几天,都没出过剑室的门!” 子衿越来越心慌,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人,只就事论事:“想不到堂堂宋家公子,来我们云中阁偷书。他叔叔高阳君是教不了他是怎的,还要学我家的水天花月俱神宗。” “宋公子好像不是为了《俱神宗》而来。”翁故凡心细,回忆了一番后说,“他问我们讨要《灵梦武笃》。” “什么东西?”子衿身为纪家二公子,居然连这个名都没听说过。 纪明尘娓娓道来:“说是剑谱,不如说是道术。非为正道,不值一提。” 乔桓好奇心重:“道术?能借我看看么?”他家祖上都是天师,没什么道术是他没听说过的,但是《灵梦武笃》却头一回听闻,被勾得心痒难耐。 纪明尘道:“不是普通灵剑道的道术,书中自名’魂剑流’。卷首写着活人练不成此功。” “死人才能练啊!”乔桓咂舌,“那我不要看了。” 子衿费解:“宋诗要这么生僻的邪书做什么?总不会是贪玩。快问问他。” 乔桓和翁故凡都忽地沉默了,看看他,又看看师父。 子衿望向纪明尘:“你做什么了?” 纪明尘淡淡道:“血债血偿。” “你疯了!”子衿对他的做法不能苟同,“他又不是故意的。我筋脉尽断,他哪里会知道?那一剑不是要取我性命,只是想跟我分个胜负。再说了,他是小孩子啊,又与你谈婚论嫁的,你这样怎么向高阳君交代?!我们两家要是因此结仇可怎么办?” “你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纪明尘定定地盯着他。 “你……”子衿一时气绝,说不出话来。 “不要生师父的气了!”乔桓看他俩吵起来,就心急火燎地窜出来劝架,恨不能一手拉一个把他俩捏一块儿亲亲抱抱,“师叔你都不知道,你被捅了一剑师父有多伤心。他实在气不过,就和宋公子比武,避开他要害捅了一剑回来,宋公子才没事呢!他在听花院养了这十天半个月,已经大好了,我昨天给他送饭去,他还嫌无聊,约我和师兄打牌。” 子衿又闭上了嘴,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眉头紧皱。 “那天师父知道你筋……身体不好了,都不知道有多难受,哭了好几回,师叔你不要怪师父了。” 纪明尘道:“好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两个小的也觉得困得慌,乖乖下榻。 子衿哀嚎道:“等一下!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还讲啊……”即使是乔桓,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把宋小公子约来打牌也好啊!”子衿满脸写着不要丢下我。 乔桓和翁故凡两个终于看出来,师叔好像不想让他们走,不想和师父单独呆在一起。但是两人之间又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只是师叔对师父有些生疏了,不像往日里那么亲密无间,师父倒黏他更紧。 纪明尘又道了句“好了”,不怒自威,乔桓与翁故凡不敢再磨蹭,赶紧告退。 剑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子衿一溜烟钻进了被子里:“睡了。”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人安静了很久,也跟着躺下,不多久,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纪檀,你又究竟在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尘檀cp粉小乔:你们再不he我要死了!(つД)??? 误入圈中翁故凡: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的是修真文怎么变成了耽美文? 第十三章 灵梦武笃(一) 子衿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剑室毕竟不是住人的地方,纪明尘将他抱回了清秋院。 第二日醒来,子衿发现脚上拴着一个阔四指的纯金脚环,雕琢精致,花纹细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脚环另一头锁在床尾,纪明尘已不知去向。 他又怒又气,晚上待纪明尘归来,将被子一掀,露出不盈一握的脚踝与那纯金的锁镣:“你什么意思?”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纪明尘什么意思,他已是不做他想。但他心底里到底存着对纪明尘的期望,想他给出别的解释。若是纪明尘真的说……说些不该说的话,他就严词拒绝。他要是用强,把自己当男宠禁脔,只图鱼水之欢,那他们俩之间不能善了。 却不想纪明尘在床边坐下,掏出一本旧书递给他,封面上是《灵梦武笃》四个篆书。 子衿接过去翻看,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去藏经楼找出了这本书。” 藏经楼是他家中的书斋。普通的剑谱存放在剑室,像俱神宗那般要紧的内功心法,则保存在清秋院密室当中。其他不打紧的诗书礼易之类,才会存放在藏经楼。纪家是几世几代的大家族了,收藏的书数以万计,汗牛充栋。那藏经楼平日里去的人少,子衿小时候,因为喜欢家中那位不知名的前辈的字书,常去那里翻他批过的书看,每回都要吃一肚子灰。《灵梦武笃》竟然塞在那种地方,可见真的很不要紧,纪明尘是纯粹当杂书收着的,指不定哪天就要喊收破烂的拿去卖钱。 “我细细看了看,这秘籍或许有那么点意思。” 子衿翻到扉页,看着那句阴阳怪气的“欲练此功,必先身死”,狐疑地看他一眼:“不是说只有死人才能练么?” “《灵梦武笃》将自己的剑法归于’魂剑流’,是因为需要人以生魂入剑。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不是濒死,魂魄极难离体。” “以魂入剑?”子衿唬了一跳,“真的有可能做到?” “灵剑道是以灵物入剑,比如说真煌剑灵本是苍梧老凤。如果灵物可以入剑,人为万物之长,没有不能入剑的道理。天下第一名剑不动尊剑,即是以御剑门祖师爷嬴左的魂魄做剑灵。” “嬴左是死了以后才入剑的,活人怎么入剑?” 纪明尘翻到其中一页:“如何灵魂出窍,如何以魂入剑,这里都写明了。” 子衿自言自语:“若是这样,身体是死是活,有没有筋脉尽断,倒是不要紧……”他想到这里,猛地一震,抬头望向纪明尘,心中百感交集,“你是要我……修魂剑道?” “筋脉尽断,能恢复到你这样,已经是个奇迹了。再要修剑道,却是不能。”纪明尘的声音变得既低且沉,“但是魂剑流对身体禀赋没有任何要求,你试一试,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再度御剑。” 子衿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连说三个好字,捧着《灵梦武笃》,激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他小时候修剑道始终比不上纪明尘,但除了哥哥以外,却是谁都不服气的。灵剑道讲究天赋与家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3 学,他生是纪家人,天资又会差到哪里去。父亲亲手领他上路,悉心调教,他也曾经是让同辈望而生畏、望而生羡的天才少年。 可是年少时有多风光,打落凡尘后,就有多痛苦、多绝望。原本唾手可得所以不加在意的剑,此时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一双手,连养家糊口都很难的。握剑,却是想都不敢想。 那点不甘心,便与那许多的痛苦、绝望一起,随着时间的消逝,烟消云散了。 他认了。 认自己是个废人,从此与纪明尘云泥有别。 此时捧着这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武功秘籍,那点不甘心又争先恐后地从心底里冒出来:魂剑流!修真界还没有人试过的!不但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剑修,说不定哪天连纪明尘都打败了,也犹未可知!纪明尘再厉害,也不过拼个天下第一,而自己要是修得好,那可是一派宗师!像嬴左那样,五百年后大家提起他的名字,都是咱们灵剑道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天下剑修共同的老师! 子衿捧着《灵梦武笃》,做着白日梦,竟是激动得整个人都发抖。 一边做白日梦,一边用濡湿的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纪明尘,倒是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模样。 半晌他突然回过神来:“咦?这跟你把我锁床上有关系吗?” 纪明尘淡然道:“魂剑流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出窍。阿桓说很少有人做得到生魂离体,就算是他们乔家,一代中也只有那么一两个能做到。” “那怎么办?”子衿被他说得神色焦急,“我这辈子都没有出过窍,做梦都很少做的。” “《灵梦武笃》里倒是有详细的要诀。扉页上说只给死人练,大概是因为活人极少有这个心气,可以忍受魂体相剥离带来的疼痛。” “我可以。”子衿笃定道。“我是个废人了。只要能让我再御剑,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纪明尘点点头,眼中透露着赞许:“阿桓说,生魂离体后,有三难一防。一难是行路难,即离体不远;二难是久留难,生魂离体容易散溢,最多一刻钟,不能再久待;三难是整全难,在人看来普普通通的东西,也极有可能伤到魂魄。” “一防又是什么?”子衿细细询问。 纪明尘沉声道:“夺舍。” 子衿咽了口口水。 孤魂野鬼,妖魔鬼怪,甚至于作祟剑灵侵夺人的身体,不是没有的事。 纪明尘蹲身握住他的脚踝,用拇指轻抚脚环纹路:“这上头是乔家的退煞符。” 子衿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 绕了那么一大通,锁他竟是为了…… “辟邪啊。”子衿闲闲地摸了一颗瓜子,塞到齿缝中间,清脆地一声嗑,“退煞符拍我身上不行么?” 装。 就知道装。 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你懒散放赖,父亲临终前要我督你修道。你已经荒废了十年,再不好好练出个门道,就别想踏出这道门去逍遥快活。”纪明尘义正言辞地说完,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翻到《灵梦武笃·出窍篇》,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无视书边页无名前辈“胡说八道”的批注。 说罢自己打坐练功,竟是开始修炼内力。 子衿白了他一眼,心说:“神经病啊!把我锁在床上,竟是要一起用功!”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心中却熨帖得很。 在他都放弃了自己的时候,纪明尘没有放弃他。 他也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做出践踏他自尊的事。 不久,纪明尘听到他凑到耳边,轻声说:“谢谢哥哥。”轻轻软软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娇。 纪明尘攥紧了手指。 七日后,子衿第一次魂魄出窍。 他站在床前,看着自己和纪明尘肩并肩盘坐在床上,心叹果然是亲兄弟啊,连打坐的姿势、表情都一般无二,乐不可支。他绕着自己转了三圈,心叹“老子长得真俊啊”,然后凑到纪明尘身前喊他:“纪明尘!纪明尘!” 纪明尘依旧闭着眼睛顾自运功,不理睬他。 “好绝情啊!我的魂魄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子衿玩心呼起,伸手一弹他的额头。 纪明尘猛地睁开了眼睛。 扑面一阵风来,子衿轻飘飘被扇到一丈开外,感觉头晕晕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灵压?”大能高手,正气充沛,不管生灵死灵都不易靠近。 “好凶啊!看来以后碰见你,要有多远离多远了!”子衿笑道。 纪明尘自然是听不见的,眼光却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子衿低头看看自己,难道他现在不是透明的么?正当他怀疑他这个哥哥什么时候开了天眼,纪明尘的目光滑向左右,最后推了推自己的身体:“阿檀。” 他的身体现在就是具空壳,一摇就直挺挺栽倒下去。纪明尘将他搂进怀里,叫了两声,用手指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抬头四下一扫:“你在哪里?听到就赶紧回来。” 子衿乖乖附体。纪明尘还在东张西望,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看哪儿呢,我在这里。” 四目相对,他才觉得此时的姿势相当暧昧。他枕在纪明尘的腿上,手还捏着他的下巴,纪明尘眼中漆黑如夜。 “我……”纪明尘才说了一个字,怀里的人又一次眼珠朝上,只剩眼白。 纪明尘:“……” 子衿的魂魄冲出门外。 刚才不妙,很不妙!纪明尘似乎要说些什么难以追回的话,所以他下意识就跑了。 来到室外,他很快就被前所未有的体验所震惊。他的五感无限扩张,他能感觉到头顶明月朦胧,清风流过身体,螽斯振翅、地鼠奔行都是如此明晰,一时间忘乎所以,在云中阁中飘来荡去。不知怎么飘到了听花院中,宋诗、翁故凡、乔桓以及李逸芝四个正在打牌九,碰来碰去的。原本翁故凡和乔桓是很讨厌宋诗的,但是有李逸芝从中斡旋,倒也不打不相识。何况三个人年纪都还小,打起牌来还管什么“你捅了我师母一刀”、“你师父捅了我一刀”,胡了再说啊!成天闲着没事干,就玩到了一块儿。 此时子衿甫一进门,乔桓就猛地转过头看着他,脸色惨白。 “你看得到我啊?”子衿亲亲热热地飘进去,正想拍拍他的肩膀,还没触及就被一道光弧弹开,疼得他大叫一声,翻滚着落到院中。 “呕——”乔桓弯腰便吐。 宋诗把牌一推:“清一色,十八台,来来来给钱给钱——输了就输了呗,装什么病啊!又不要你掏钱。” 乔桓面色惊恐地抱住替他抚背的翁故凡:“师兄!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李逸芝正摸钱给宋诗,闻言一抖:“别……别瞎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4 说!” 不干净的东西被电得头昏脑涨的,飘回了清秋院里。纪明尘依旧将他摆在腿上,焦急得等着他归来,见他缓缓醒转,却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快到一刻钟了。”手边的沙漏即将漏完。 子衿扶着脑袋:“我以后要离乔家人远一点,他们真的随身带退煞符。” 他话音刚落,翁故凡就跑来求见纪明尘。侍从不让进,等闲拦不住他,径自冲进卧房里。见两人又抱在一块儿,赶紧低头,把刚才听花院中的事一说。他们还在习剑,没有出门游历过,不论是斩剑还是除祟,都只有纸上功夫。李先生又不顶事,只好来找师父。 “已经没事了。”纪明尘轻描淡写道。 翁故凡心中纳闷,师父怎么像是未卜先知?但是师父说没事,那就肯定没错,满心狐疑地回去。 后来据说乔桓上吐下泻了大半夜,还连发了三天高烧。子衿啧啧称奇:“小乔这体质,当真和大乔一模一样!大乔当年好歹有我俩,小乔要是下山,能指望谁?翁故凡和宋诗么?我看你还是把他藏好,别让他到处瞎跑了。” 纪明尘道:“你离他远一些。” 第十三章 灵梦武笃(二) 子衿出窍容易,但是附魂于剑,却一直不成功。 他要附魂,必然选择没有剑灵的普通铁剑。但是铁这个东西,本身就是退灵的。子衿每次碰到铁剑就痛得直发抖。纪明尘反而安慰他不急于一时。他却耽于修道,不肯自拔。屡战屡败,弄得成日里闷闷不乐。纪明尘叹了口气,便拿钥匙解了他的锁链,带他去外头散散心。 子衿确实也是个不能关的性子,到外面走了半天,就心情大好了。两人不知不觉又转到听花院。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碰啊、扛啊,不知道以为是哪家的赌坊,生意兴隆。 三个小的打牌九打得热火朝天。因为李逸芝不在,没有人付钱,脸上贴着厚厚一叠字条,什么大王八、老色胚、死变态。子衿一看这字就十分欣慰:“谁写的?很有我的风骨啊!” 宋诗得意地撩开眼睛上的两片字条,把“天天倒霉”和“屡战屡败”举高高:“你少臭不要脸了!我是跟着我家孟孙先生练的字,他可比你厉害多了!” 翁故凡和乔桓见子衿来,俱是欢喜,招招手道:“来来来啊三缺一。” 待看他身后转出一个面如寒霜的云中君,三人立刻垮了脸,齐齐面色一白。翁故凡、乔桓是吓的,宋诗还是吓的。 纪明尘问两个小徒:“今天的一百遍练完了没有?” 翁故凡、乔桓现在都养成了习惯,师父说话不算数了,师母……哦不,师叔才是最后拍板的人。此时齐齐望向子衿。 子衿却道:“我卧病在床,你们倒好,挨了一顿打骂就跟放假一样。去外面骑马射箭倒也罢了,赌钱是怎么回事?这次是你们师父在理!” 两个小的总算是心死,灰溜溜地溜下牌桌,去剑室用功了。 纪明尘回头冷冷地打量着宋诗。 宋诗不知道他在剑上动了什么手脚。他被真煌所伤,虽然不在要害,但日日疼痛灼烧。所以子衿都能下床了,他还在养病,每日端坐床上,面前一张牌桌,等着四方人来陪他解闷。 此时见纪明尘又来找他算账,身体往后缩了缩,眼神却依旧嚣张挑衅:“你看我做什么?!刺一剑还没完了?你还想怎样啊!以大欺小就算了,现在还要恃强凌弱!”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跟他这样没大没小。”子衿一拍他的后脑勺,用眼神示意纪明尘先别忙着打孩子,只反问宋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没少做么?”他指的是宋诗欺负翁故凡、乔桓的事。 宋诗道:“我打赢了他们,可没在他们身上扎个窟窿。” 子衿装模作样捂着胸口:“诶呀,我的心好痛啊!” 宋诗想起他当日失手误伤子衿,也忍不住有点脸红了。原本纪明尘捅他一刀,他很愤愤不平,可是子衿既不打他、也不骂他,他心里别扭,觉得欠了子衿的情。只是道歉的话,宋小公子万万说不出口,只梗着脖子红着脸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的云中君不是帮你讨回来了么!” 子衿翘着二郎腿在他床边坐下:“只是比武而已,下手有必要那么狠么?” “我一心取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子衿啧了一声:“比武都是切磋为主,谁像你,上来就是杀招。” 宋诗显得很不耐烦:“赢了就好了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遇上我还好,你遇上他呢?”子衿一指纪明尘,“被捅的下不来床还不知教训。”宋诗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教出来的,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我要是有一天比纪明……”宋诗说到此处,看到子衿脸色一寒,心虚地改口道,“……比云中君还厉害了,那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怕别人报复我。” 子衿哦哟一声:“那你岂不是要上天?你这样蛮横不讲理,什么事都要争胜,把别人统统打跑了,你看小凡和小乔还陪不陪你打牌。” 宋诗被戳到了痛脚:没人打牌那还得了?!面露惊恐。 子衿看他那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就忍不住失笑:“输赢是一码事,但有些事比输赢还要紧。输了可以再来,知道么?” 宋诗哼哼唧唧良久:“反正输了我就不高兴。” “那你就喊上小凡小乔再多打上几圈。”子衿也不欲多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言两语哪里能让宋诗转了性子,一步一步来吧。此时亲昵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来,捅哥哥一刀,快给哥哥道个歉。” 宋诗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他这个人根本激不得,一听就炸毛:“云中君也刺了我一剑,他怎么不对我道歉啊!” “云中君做的也不对,我已经说过他了。”子衿笑着去喊纪明尘,“喂,你这个大哥哥也要向宋小公子道歉的。”纪明尘有些地方跟宋诗很像,一样得倔强,一样得不肯服软。 “可以。”纪明尘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见子衿喊他做个了结,便淡淡道,“宋公子若给子衿赔个不是,我也愿意给宋公子赔个不是。” 宋诗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云中君给他赔礼道歉!向他服软!那不是别人,那可是云中君啊!忙不迭地朝子衿道:“对不起,当日伤了你。”虽然猴急,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他觉得子衿脾气真好。若是别人无缘无故捅了自己一刀,那自己可不会跟他这样和颜悦色,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要理睬他了。 “不碍事的。只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子衿笑着摸摸他的头。 “诶呀你怎么老摸我的头,男人的头是可以随便摸得么……”宋诗眯着眼睛絮絮叨叨,像一只被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5 呼噜得舒服的猫。眼神却黏在纪明尘身上,心中雀跃地要看他低声下气来认错。子衿也催:“宋小公子都改邪归正了,你也讨个好吧,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想不到纪明尘看了宋诗半晌,冷冷道:“你再敢碰子衿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说到做到。” 子衿懵了。 手底下的宋诗已经按不住了:“你不是说云中君会向我赔礼道歉的么!他怎么说话不算话!”冲下床就要跟纪明尘拼命。 “呵呵。”纪明尘自顾自捧起茶盏,呷了口茶。 一时间听花院里鸡飞狗跳。 眼见宋诗不依不挠地要闹,把子衿弄得疲惫不堪,纪明尘突然开口问道:“你偷《灵梦武笃》做什么?”声色俱厉,把宋诗吓得不敢动弹。他倒是忘了自己还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不过宋诗人又不蠢,总不会跟他说是我家里人要我偷的,他们玉龙台可丢不起这个脸:“我听说是本厉害的功夫,想借来看看!你不借么?”说得理直气壮。 纪明尘可不吃他这一套:“你哪里听说的?” 宋诗瞎扯:“斩剑的时候一个耄耋老者跟我说的!” “瞧把你厉害的!我都不晓得家里有这本书——你知道么?”子衿去问纪明尘。 纪明尘点点头。 子衿吓了一跳:“你竟然知道!” “藏经楼的书,我都翻过一遍。” “厉害啊……”子衿嘀咕。他这个哥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是突然开窍了么?他想想自己最近一本看的书是《神龙传奇》,又气短几分,想着现如今竟然连诗文也被他比下去了,惭愧惭愧。 宋诗耍无赖,纪明尘也不气馁:“那老者有没有跟你说这本书上记着什么厉害功夫?” 宋诗瞎吹:“他跟我说,练了《灵梦武笃》上的武功,上天入地,天下第一!” 纪明尘一呻:“那谁告诉你清秋院主卧是密室所在,如何进得?!” 若是他平常这样凶蛮地与小辈说话,子衿肯定要出来相帮,熄熄他的火。然而这回他却没有开腔。那日宋诗趁他睡回笼觉,摸到了密室中,得亏他要找的是《灵梦武笃》,要找的是《俱神宗》心法,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宋诗长长地嗯了一声:“……我前几日跟踪你的时候,看你进去过。” “前几日是哪日?” 宋诗彻底编不下去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记得你是哪日!”掀了被子翻身就睡。 纪明尘负手而立,看着床上的那一坨东西,面上平淡无波:“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得你。” “好了好了,怎么一碰上面就是打打杀杀的,你们是八字不合么?戾气那么重。”子衿说着,将纪明尘拽出门外。“宋诗这性子谁差使得动他?保准是高阳君——莫不成高阳君想修魂剑?” “太巧。”纪明尘说了两个字。 两人眼神相碰,彼此都心知肚明。高阳君叫宋诗跑来偷《灵梦武笃》,而《灵梦武笃》刚巧可以救子衿的道途。虽然两桩事说不出有什么干系,但隐隐叫人觉得不安。 子衿胡思乱想,纪明尘摸摸他的脑袋:“别怕,我在。” 说着又把他锁回床上去了。 “喂,你就是这么‘我在’的嘛?!”子衿踹了踹腿脚,金链子叮叮当当响起好听的声音。 “那’我不在’好了。”纪明尘说罢,转身就走。“我出门一趟,你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不许跑。” 子衿觉得这个人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这半个月来,他们真的只是在床上各修各的,除了点到即止的相拥与踩着那根红线的抚触,别无其他。以至于他怀疑纪明尘真的只是心中愧怍,锁他在床上,也真的只是为了辟邪。 ……怎么会这样? 真的是他误会? “我们小时候的确亲密无间、勾肩搭背。积年累月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了,也没什么。”子衿心说,“他这个人脑子里缺根筋,经常做一些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举措。为了监督我用功,故意把我锁在床上,倒也像他做得出来的事。” 他想到这里,已经是被自己说服了。 “他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自言自语,手指在锦缎上打着圈圈,“不然的话,他早就亲我、抱我了……”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一) 小醉坐在镜前,被婢子伺候着梳头发。她在云中阁过上了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富贵日子,原本的一头枯黄焦发变得像黑色瀑布一般又柔又亮。吃好喝好,还不用伺候人,模样也精神了不少,与婢子两个说说笑笑。湖中水榭只有她和一些婢子朝夕相伴,她不把自己当主子,婢女们也愿意跟她交好,此时低声说些胭脂、发髻之类的事,言笑晏晏。 不防突然有男客来。 婢子率先回过神,跪下就喊了一声“阁主”。小醉从镜子里望见一个身穿黑袍、腰裹白束的男子,连细看都不敢,跟着她扑通跪倒。她虽然不善逢迎,却不是愚笨之人,知道这几日是享了云中阁的清福,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中君了。 男人将她搀扶起来:“小醉姑娘身体可还好?”视线停留在她颈间。小醉情知自己的项链模样古怪,也不介意,只小声回答:“好多了。” “下人们可有照顾不周之处?” “没、没有。” 男人嗯了一声,径自在水榭中央坐下:“我是子衿的……道侣。你救他一命,就是我们云中阁的大恩人,不必这么拘束。” 小醉猛地抬头,显然是受了惊吓,眼圈迅速的红了。虽然到云中阁后,子衿哥哥只见了她一回,什么也没有与她说,但是府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云中君耽于色相,与一个叫子衿的男人日日欢好,连偌大的云中阁也不管了。这种风言风语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但现在云中君亲口告诉了她,她不信也得信了。 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怎么她病得快死了,就有个云中君好心救她一命,她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好在这里当大小姐。一定是……一定是子衿哥哥为了她,叫云中君做了他的入幕之宾!作为交换,她才能在云中阁锦衣玉食。她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子衿哥哥卖身赚来的! 小醉愧疚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子衿哥哥他……好像不喜欢男人的。” “确实不喜欢。”男人虽然无甚表情,但小醉还是从他脸上读出了阴沉、嫉妒与不悦,“他只喜欢我。” 小醉红着脸,“哦”了一声。 这个云中君凶是凶了一点,不过长得确实还蛮好看的,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子衿哥哥温柔可亲,比花魁娘子长得都漂亮,但比起他来,也少了点男子气概。他是云中阁主,家财万贯,又是当世大能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6 ,子衿哥哥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说不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只是这种事可不应该拿出来说呀。”云中君一脸理直气壮,小醉却替他臊得慌。 若是其他人,一早要腹诽他不要脸,但是小醉待人温和良善,即使是腹诽也不愿意太过苛责。 云中君对她逆来顺受的态度很是满意:“子衿说他当初为人所害,是你在雪地里发现了他。是怎么一回事?” 小醉心想云中君这要为子衿哥哥报仇啊!他倒确实是个好夫君……擦了擦眼泪,回忆道:“我是在盐津渡弄玉亭附近的雪地里发现得他。他不能动也不会说话,我把他拖回家中,请了马大夫来诊治。马大夫说他是筋脉尽断,除了他,旁人治不好。” “这个马大夫确实治得很好。”云中君赞许地点点头,“子衿现在行为举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手脚软弱无力,薛神医出手,也不过如此。想不到孤竹城中有这样的杏林妙手。” 小醉哼了一声:“什么杏林妙手……马大夫这个人,心肠很坏的。他每日里只开些乱七八糟的药,也不肯过来把脉。后来还是有一次子衿哥哥半夜流血,我去问人借了钱补足了他的出诊金,他才来家中看了他一遭。我看子衿哥哥八成是自己好的。” 纪明尘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总之人救回来就好了:“你当时在现场,可有发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小醉摇摇头。她那时候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是把凶手戳她眼皮底子下,也大多都忘了。她答不出来,生怕云中君怪罪她。 云中君倒也没说什么,转而询问她的事:“你家住在盐津渡?” “我爹是个跑商,那时候我们正巧在渡口附近租了间屋子。” “你将子衿带回家,你爹竟没说什么么?” 小醉被问到伤心事,低下了头:“那年冬天,我爹去昌州置办年货,叫我在弄玉亭等他几日,他去去就回。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你爹姓什么?” 小醉道:“姓林。” 云中君低头思量了良久,话锋一转,转到另外一件事上:“林姑娘,你这次被人暗算,可是什么宿敌寻仇?” “我……我也不知道。”小醉每天见的也都是那么几个人,那些恩客只是在她身上胡乱发泄,没有什么情仇,哪里知道谁要对她痛下杀手。 “那人既是个剑修,你可有看清他的剑光?” 这个问题子衿哥哥也问过,小醉依旧答不上来,只能将那天的事尽量描述给云中君。不过她突然想起一桩事:“当时救我的那位先生与他交过手,他可能晓得。” “救你的先生?谁?” “不、不知道。” 她一问三不知,生怕云中君发脾气,不想云中君反而安慰她:“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醉赶忙称谢。 “不用谢我,是子衿一直在为这件事挂心,我不想他伤神。”云中君说到此处,神情不怎么自在,朝她略微一躬身,离开了湖心小榭。小醉平日里在青楼被人呼来喝去,除了子衿哥哥,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和颜悦色,此时在心中想着:“云中君看上去凶,人倒是很不错的。子衿哥哥好福气。” 纪明尘从湖心小榭出来,便去找李逸芝一起进城。 “去哪儿?” “铜雀台。” 李逸芝摩拳擦掌:“好你个纪明尘!怎么,吃腻了你那个好弟弟,还是觉得女人好了?我就说,男人怎么比得上女人!女人又香又软,还有那么大的胸!……” 纪明尘一言不发。 他们来得早,铜雀台上清清冷冷。大门倒是开着,徐娘半老的鸨母在指示小仆打扫厅堂。见到李逸芝,立刻笑脸相迎:“李相公今儿个这么早啊?小如姑娘都还没起呢!我叫她起来陪你用膳如何?” 李逸芝不好意思地看纪明尘一眼:“不用,让她睡吧,我陪人过来的。” “这位爷是……” 方才这人一进门,她就眼睛一亮:好俊的男人!剑眉星目,目如点漆,五官轮廓深邃得像是刀削一般,身上一股生人勿进的凛冽气质。“姑娘们都好这一口,越冷越好。纵你是百炼钢,也要叫你化作绕指柔——就是不知道是真冷还是装冷。”她想,“这幅好皮相若是冷情冷心,那倒不知道要叫多少女人伤心了。” 不过她们做的是底下生意,管什么心不心的。但看他举止打扮,分明是个世家大族的剑修,有钱得很。李逸芝跟大半个灵剑道都有亲戚关系,在孤竹,他带来的人莫不是…… “云中君?!”鸨母纵横风月场多年,此时也忍不住要在心里头尖叫了。纪家势大时,纪家家主甚至被人尊称为“孤竹君”,是他们这一方城池中身价最高的男人。 此任云中君又是什么人?真煌剑主,当世大能! 高手大能也有食色性也,但眼前这位,以禁欲闻名。 物以稀为贵。这个满身镶金的单身汉,铜雀台的姑娘若能睡上一遭,那别说姑娘身价倍涨,就是整个铜雀台,也要在风尘道上声名鹊起了。 鸨母想着,便要亲切地去拐他胳膊。 纪明尘伸手拒绝:“有家室了。” 李逸芝诶了一声,笑得暧昧:“装什么装,又不是没来过。” 而鸨母心道:什么家室?云中君打光棍都二十七八年了!她们帮他数着呢! 只是这又不是什么美事,鸨母自然不会挑破:“来我们这儿的,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有家有业的,怕什么!男人在外寻些风流快活,出了这扇门,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若是家婆懂事,也都不会怪罪的。”鸨母指了指铜雀台的门。 “我内子是个男人,跟了我已经很委屈了,受不得这些闲气。”纪明尘言辞虽然恳切,但神色却异常骄傲自矜,看得李逸芝恨不能塞上他的嘴,省得他无时不刻不向纪子矜表钟情。 而鸨母“啊”了一声,心道原来云中君竟然真是个走后门的!她以为纪宋联姻只是为了争权夺利的权宜之计,谁想云中君真的好龙阳这口!这是天生的,逼也逼不得,只可惜他们铜雀台没有小倌。眼见放走这么大一条鱼,鸨母简直气得跺地:“早就该在隔壁开个男馆的!我就知道!——云中君断什么不好断了袖子!” 但毕竟心有不甘:“男人嘛,也不是没有……”云中君若是想要,她掘地三尺,也给他找几个好看柔顺会伺候人的。 结果云中君负手道:“那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内子一根手指头。”面有得色。 李逸芝赶紧扯了他一把:“你是来砸场子的么?你宝贝纪子矜你回家自个儿宝贝去!来铜雀台吹什么牛皮!” 纪明尘总算是闭嘴了。 李逸芝却不依不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7 他花眠柳宿惯了,在铜雀台还有个相好,只把铜雀台也当做自己别院在操心。原本还想着好好招待纪明尘一番,给他这榆木脑袋开开窍。谁知道纪明尘到了青楼也三句话不离他那个宝贝弟弟,李逸芝看着就来气。这么忠贞不二,忒不给人家烟花女子面子了! “上个月初七,你们这儿有个叫小醉的姑娘差点被人杀了,有这回事么?”纪明尘终于拿正眼瞧那鸨母了。 李逸芝闻言,脸色一讶。 鸨母说起这事儿就心有余悸:“有有有!小醉是我们这儿的小丫头,平日里除了服侍萍、芙二位姑娘之外,就待在后院里。那天晚上她正接客,有人破窗而入就是一剑。客人正巧伏在她身上,她倒是捡回一条命来,客人却当场就死了,我们还赔了一大笔钱呢!”她看云中君没有什么要寻欢作乐的意思,显见是要来查案子,怕这起事件牵扯到灵剑道上的恩怨,不等他细问便一股脑全说了。 “小醉说当时有人出手相助,那个恩客是谁?” 李逸芝哗啦打开折扇,挡着颜面。 “不就是李相公么?!”鸨母也奇怪起来,心说这对表兄弟出门前都不互相通一下气的么? 纪明尘:“……” 纪明尘:“上月初七,你竟然在孤竹。” 纪明尘:“我都不知道。” 李逸芝:“你听我解释……” 纪明尘:“小如?” 李逸芝:“别告诉你嫂子求你了她武功那么高我被她扇一巴掌就死了我跟她说我是来找你的……” 纪明尘:“呵呵。” 李逸芝看他置身事外,满脸嫌弃,忍不住怒道:“装什么清高,那天你不也在吗?!” “我?”纪明尘挑眉。 李逸芝亦是挑眉:“为小醉姑娘争风吃醋进而痛下杀手的不就是你么?!” 纪明尘一惊,李逸芝亦是一惊,两人面面相觑,统统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东西。 “等等。你说来杀小醉的人,是我?为什么?我听小醉道,那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还拿着一柄普通铁剑。你如何知道是我?” 李逸芝道:“他虽然使得是铁剑,但一旦运功,就是你身上那股冷香!” 原来那日李逸芝和小如寻欢作乐,半夜出门解手,听到小醉房里的动静,第一时间就冲进去与那人缠斗。他虽然胆怯,但很是怜花惜玉,有人欺负风尘女子,他总要管上一管的。此时喝酒喝上了头,一套水天花月行云流水,比姑父盯着他时还要熟练上几分。那人将床上人刺成一串还嫌不够,推开恩客,正待在小醉身上补上一剑,突然被他打断。见李逸芝不是寻常的酒囊饭袋,也不恋战,用内力振开他的剑,跳窗便走。 李逸芝正待要追,突然闻见一股冷香,心下大骇:“怎么会是明尘?他跑来杀一个妓女?!”登时脑补了十七八种艳情。后来铜雀台赔了那客人两万贯钱,他心中有愧,私底下把钱补给了鸨母。 纪明尘理清了来龙去脉,摇摇头:“那天我不在孤竹。” 李逸芝道:“那还能有谁?你这个味道,我化成灰都认得。” 鸨母在一旁看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这一出可真精彩啊!忍不住摇着扇子插嘴:“会不会是那人身上喷了香精?” 李逸芝道:“房中本来没有味道,内力一激才香气扑鼻,应该就是他那身功夫的缘故。” “除了水天花月俱神宗,天底下还有练了能体透寒香的武功么?”纪明尘问。 他自己博学广识,李逸芝又有半个灵剑道的亲戚,谁家的武功都了如指掌。两人一同想了想,还真没有。 “那人会我家的武功。而且到了俱神宗境。”纪明尘下了结论。 “怎么可能!四代以内,纪家只你一人。况且灵剑道上,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 “没听说过,不意味着不存在。”纪明尘说得淡然,实则心烦意乱。最近发生的事,零零碎碎,都让他闻见一股阴谋的味道。他与子衿刚刚相聚,实在不想再生事端。 “你要不赶紧回家查查家谱,你们纪家有没有什么旁支。”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李逸芝跨上了马背。 纪明尘嗯了一声,倒不急着回去:“城里有个姓马的大夫,在哪儿?” “你说马应啊!就在城西曲梁街上——你找他干嘛?” “子衿的筋络是他续上的。我想当面谢谢他。”说着将小醉的事情与李逸芝一说,指了指身后那一车的礼金。 李逸芝莫名其妙:“不可能。就马应那点手艺,治得好你弟弟?你是不知道,他就是个庸医,水平没多少,眼里只有孔方兄,名声稀烂得很。我是不信他能续筋,要不然你找个人来打断全身筋络丢他面前,看他治得好治不好。” 纪明尘想到小醉谈及此人时厌恶的态度:“去瞧瞧。”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二) 两人甫一走到马应的医馆前,就见里头丢出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名黄衫女子随后被两个壮汉驾出来,嘴里哭喊着:“你们做什么!我闺女病着,你们要摔死她么!” “没钱看大夫,横竖是个死,摔死了倒还便宜!”那壮汉嗤笑道。 黄衫女子扑到孩子身上大叫了几声幺儿,看她哆哆嗦嗦,浑身打颤,闭着眼睛人事不省,又跪在地上打了个转,抱住了其中一名壮汉的腿:“老爷!老爷您行行好吧!叫马大夫给我宽限几日!我这就去筹钱!我这就去筹钱!我闺女这个病,一天都断不得药!” “马大夫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开的慈善堂。你有钱就给药,没钱就走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可罗里吧嗦的。宽限几日,马大夫没给你宽限过么?!三天!整整三天了!少他妈不知好歹。”壮汉说到此处,伸腿一踢,将黄衫女子踹开。 黄衫女子又气又悲,对着门内大哭:“马应!你说三个月能治好我幺儿,如今已经快满一年了,她仍是不见好!”她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放软了声调,“马大夫!钱的事好说!砸锅卖铁我们也干了,还怕什么?求您多宽限几日。” 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干瘪精瘦的男子:“这位大姐,你是想借钱么?” 李逸芝对纪明尘轻声私语:“这个马应,牛逼吹得响,什么人上他这儿来,他都满口能治,赚的就是绝户钱。他把病人的家产榨光,放高利贷的就出来接着榨。这女人要是真从他们手里借了钱,那利滚利上去,一辈子也别想还清了,到时候往窑子里一卖——呵。马应和这放高利贷都是一伙的,杀人放火一条龙啊。” 他话音刚落,纪明尘就排众而出,走到那黄衫女子身边道:“马应这种人,你应该离远一点。” 黄衫女子看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腰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8 间悬着一把赤色长剑,就知道这是个名门世家的剑修。她没有见过这等贵人,他说什么便小心翼翼地答:“我闺女这个病,问遍了人,也只有马大夫说能治。” 纪明尘对李逸芝道:“带她们去让殷采瞧瞧。”殷采便是那天晚上在剑室中为宋诗治疗剑伤的大夫。 人群里响起一声低呼。殷采原本游历江湖,悬壶济世,在民间也颇有些声名。后来年事已高,无意再卷入道上的纷争,便在云中阁中养老。众人见这人随随便便就让殷采为贫妇看病,就有几个聪明的窃窃私语:“他不会是云中君吧?”“看他这剑,就是真煌!”“天呐我在孤竹呆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云中君出阁!” 李逸芝看纪明尘旁若无人地走入医馆之中,笑着上前,请黄衫女子抱着孩子去云中阁一趟。云中君行侠仗义全靠一张嘴,他这个做表哥的在背后办了好事不留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纪明尘进了医馆,便见一个富绅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后给人看病。他胖得很,一张脸上汗水津津,对着病人吆来喝去的,还不停支使四个漂亮的婢子对着他扇风。那风竟然是有颜色的,乳白缥缈,触之生寒,仔细一瞧,却是从房间四角的大冰块上散发出来,被扇子一刮,齐齐涌到中年男子身上。他连声大喊“凉快”,吩咐少女们扇得更起劲些。 “有钱人啊!”李逸芝一进来就哟呵一句。冰块贵得很,他晋阳李氏富可敌国,他都舍不得往自己脚边胡乱堆着。 纪明尘上前:“看病。” 马应一看到他,就换上一副笑脸。他虽然看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但看他衣着打扮,就知道他很有钱,立马让手头上的病人让到一边,请纪明尘落座:“先生哪里不适。” 纪明尘一字一顿道:“筋脉尽断。” 马应微讶,不过很快就诶呀一声:“可以治可以治!我十年前治过一人。那个人后来能跑能跳,还来谢过我一次呢!” 纪明尘身形一僵:“他那时候……怎样?伤得很重么?” “那是当然!我可是头一回见到那么惨的病人!”马应道,“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身边只有个小丫头照顾,连喝药都做不到,只能给他塞个漏斗通到喉咙里强灌。有一回小丫头说他流了好多血,半夜请我去看,那个床单上又红又黄,全是脓水和血水!我将他翻了个身一瞧,嘿——他在床上躺久了,长了疮,下半身烂得一塌糊涂!估计是疼了好久,就是说不出来。” 纪明尘的眼圈瞬间就怒红了,用力抓着剑,指节青白,连手都在微微发抖。李逸芝看着他太阳穴上青筋暴跳的模样,心道这个马应谎话连篇,这下可要倒霉了。 “后来你怎么治好他的?”纪明尘道,“有这样的本事,在孤竹城开个小小的医馆,太委屈先生了吧?!” 马应抚着胡须十分得意:“这个嘛,就不能细说了。我这是家传的手艺,呵呵。” “我这儿有人筋脉尽断,想叫先生看看。” 马应喜上眉梢,像这种能拖得天长日久的重病怪病,他最喜欢了:“是来我这儿看,还是上你那儿看?出诊和门诊费用不一样的。” 纪明尘拔剑,抵在他的手腕上:“那要看你打算先挑左手的筋脉,还是右手的筋脉?” 马应唬了一跳:“这位剑仙,你什么意思?” “我就想听真话!”纪明尘厉声道,“当初究竟是不是你医好的阿檀!” 马应想起那个废人似乎真的叫这名儿,不由得脸色转白:“是啊!他的小丫头跑来找我,我就给他开了药……” “他的病是只用汤剂就可以治好的么?!”纪明尘手上使力,在他手腕上压出一道血痕,“如果你真的悉心诊治过他,他怎么可能身上长疮!” 剑痕处传来烧灼感,马应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下惨叫:“我说!我说!我只是给他开了几副止痛安神的药……”他说完便面红耳赤地诡辩,“他那个样子!哪里治得好!任是华佗在世也半点没办法!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我给他止痛安神,让他临死前少受点罪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纪明尘却已是双目赤红地一剑挑断了他的手筋:“你什么东西,敢咒他死!” 一时间美貌的婢子四下逃窜,马应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李逸芝一把按住纪明尘的手:“有事说事,别在言语上跟人相争!”说着向身后递了个眼色,外头看热闹的人可是里三圈外三圈。 纪明尘闭上眼睛强自镇定,再睁眼时勉强压住了杀性。 李逸芝看他冷静下来,啧啧两声,扬声道:“就这么几幅安神止痛的药,你要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去借高利贷,害她卖身青楼!马应啊马应,你还算是个人么!” 他说罢,私底下朝纪明尘比了个手势,纪明尘手起剑落,将马应另一只手的手筋也挑断了。 马应鬼哭狼嚎,翻身想跑,手却根本使不上力。他拖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躲进椅子下面,华袍底下一片焦黄,却是吓得屎尿齐出。纪明尘毫无怜悯地踩住他的大腿,将他一双脚腕通通废了。 他抓起马应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也尝尝卧在榻上、遍身长疮的滋味吧!” 纪明尘砸了马家医馆出来,外头看热闹的竟通通给他鼓掌。有大胆的年轻女子拢着手高喊:“云中君我要嫁给你!”其中不乏男的。可见马应此人不得民心,人人得而诛之。 李逸芝频频抱拳,给他做足了架势,只是走到没人处对他说:“这个庸医,杀了也便杀了。改天我将那些卖高利贷的也一并除去,乐得干净。到时候也算是你的功业一桩。” 纪明尘骨节攥得青白。 李逸芝但看马应的行事作风,便猜出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体。马应明明知道纪子矜的伤他治不了,还用那些安神止痛的汤剂骗小醉的钱。那时候纪子矜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日日夜夜受断筋之痛,马应却连瞧他一眼都不肯,任他在那里等死——光这一桩,纪明尘就能捅死他十七八回了。加之后来纪子矜身上发疮,小醉为了请马应出诊,被他骗着去借了高利贷,沦落了风尘。纪子矜似乎因此对小醉念念不忘,纪明尘自然心中窝火。 李逸芝看他一脸戾气,叹了口气:“你啊,一碰到你这个好弟弟的事,就不管不顾了。这回幸好马应本来就人憎狗嫌,若是换做旁人得罪了你的好弟弟,你也这么打么?” 纪明尘道:“子衿这事背后有隐情,我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逸芝倒也明白。远的不说,今天纪明尘拉着一车子好礼,要送人,送不出去揣着烫手。不是马应把纪子矜治好的,那总得有个人把他治好的吧? “天底下谁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39 能续筋?”果不其然,纪明尘问他这个问题。 李逸芝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薛神医。据我所知只有薛神医。三十多年前,他治好过一例手筋脚筋尽数被斩断的人。” “谁?”纪明尘紧跟着问了一句。 “具体是谁我倒是不记得了,但应该是宋家的人。因为延请薛神医的,是高阳君。” “高阳君?怎么又是他?”纪明尘提到宋家就没好气。 前几天刚差宋诗偷《灵梦武笃》;现在进城送礼,又听闻他二十多年前请薛神医救过一个废人……纪明尘突然电光石火间想通了,脱口而出:“高阳君有个亲眷,身体被废,所以他要偷《灵梦武笃》,助他修魂剑。” 李逸芝点点头:“说得通。只是高阳君怎么知道《灵梦武笃》这么生僻的书?又怎么知道《灵梦武笃》在你们纪家,还对密室机关一清二楚?这事要详查。” 两人一合计,现在只能尽快找到薛神医,盘问清楚十年前纪子矜受伤的来龙去脉。 薛神医比殷采声名更胜,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盐津渡救纪子矜性命。当时纪子矜才十五岁,又被赶出云中阁,无权无势,薛神医迎面碰上都不会知道他是谁,更别提为他跑一趟。必定是受人所托,才特地来诊治他。 而请得动薛神医的人,一定是灵剑道上极有权势之人,消息还很灵通。毕竟纪明尘这个做哥哥的,都只是最近才得知他吃了这种苦头。哪家长辈暗地里救了纪子矜一命?他会不会知道是谁对纪子矜痛下杀手? 纪明尘问李逸芝:“薛神医在哪里?” 李逸芝拉开折扇,得意洋洋:“这你就问对人了。薛神医就在孤竹境内。” 原来三年前,薛神医带着他的孙子逃难来到孤竹,刚巧纪明尘外出斩剑,李逸芝替他掌家。李逸芝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就算整个灵剑道都在截杀薛神医,这种人才他也要留他一命,以后万一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还能救得回来。大手一挥,将他藏在了馨园附近的一处农庄里。 “但是这个薛冰,年纪越大越喜欢酗酒,喝得中风了,一双手抖得根本捏不住针。每回我去看他,他都大着舌头,话都讲不清楚。他以金石针灸为长,不能捏针了还能干什么。” “金石针灸……”纪明尘默念。确实,缝合断开的筋络需要一双巧手。子衿应该的确是为他所救不假。“走吧,我们去见见薛神医。” 李逸芝抬头看了眼天色,调笑他道:“那个农庄离这可不算近,现在走,今天晚上就要宿在馨园了。你舍得?” 纪明尘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眉头紧蹙,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疲惫与无奈:“我还有颜面回去么?” 李逸芝跟纪明尘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心里想什么,能大约摸猜到七八分。 纪子矜今天会变成一个废人,极有可能是他姑母所为。明尘是个好哥哥,总以为他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护着纪子矜的人,然而竟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他至此。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小醉,在纪子矜落难时陪在他身边,为了他沦落风尘。 明尘心里很妒忌她的吧? 听说明尘把《灵梦武笃》送给了纪子矜,圆他重修剑道的梦想。现在又为了他四处奔波,把当年伤过他害过他的人统统揪出来,为他报仇。明尘大概想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纪子矜面前,说:我把欠你的都还清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是你哥哥,我很爱你。 李逸芝知道他这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钻了牛角尖,此时也不免有些心疼:“这事跟你没半点关系,他要因为这事迁怒你,是他不懂事。” “你不懂。”纪明尘一句话就噎死他了。 “我是不懂。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也不断袖,哈哈。”李逸芝不以为杵,反倒要去打趣他,“不过呢,他若真的心怀芥蒂,也不会回来跟你恩爱。” 纪明尘脸一黑。 李逸芝多少聪明,登时又猜到了七八分:“你们俩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是演戏给我看!” “闭嘴。”纪明尘从嗓眼里挤出一句话。 “诶呀明尘,在我这里牛逼哄哄地放狠话,到了纪子矜面前,怕是手都没有牵过吧!”李逸芝忍不住要去取笑他。 纪明尘在他马屁股上甩上一鞭:“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题目就是胡邹的,这篇文正经还是叫《白月光》,大家如果在别处讨论也请叫他的大名《白月光》。 因为白月光不仅仅是指那个心头好的意向,更重要的是指纪子衿的剑。 我改名主要是为了骗人进来看。 像我这样日更5000的作者,大家都应该帮我打call并且陪我一起骗嘛! 来来来,骗坑团伙诚招知音体/震惊标题党,因为我昨天胡诌的狗血标题被扫黄了_(:з」∠)_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三) 纪明尘和李逸芝踏着月色来到馨园外的农庄。里头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院子里晒着成排的草药,都晒成干了也没人收,似乎神医已经弃屋而去。 “院子外面有鸡,肥得很,屋里肯定有人。”李逸芝嘴上说着,身体却不动,因为他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有股杀气。 纪明尘武功比他高,自然也觉察到了。但他毫不挂心,径自上前敲了敲门:“在下纪明尘,求见薛神医,有事相问。” 没有动静。 他敲门三次,都不见有人理睬,一脚踹开了门。 不想里头有人大叫一声:“姓纪的!滚!”一股粉末扑面而来。纪明尘反应奇快,屏息静气大袖一挥,把粉末扇了回去。同时真煌出剑,劈碎了当头打下的一棒。这一击内力迸发,真煌中老凤啼鸣,满室幽香,然而等他将木棒击碎了才知道,那真就是普普通通一木棒,操使的人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一击不成,拔腿就跑,纪明尘足尖一点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窗框上拉下来。背后李逸芝挑着灯笼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李逸芝一见那人,大惊失色:“薛兄弟!”看看他又看看纪明尘,“你怎么与云中君打起来了?” 纪明尘打量着手中这人。只见他一身书生打扮,身着青衣,头戴纶巾,想来就是薛冰的孙子。他手无缚鸡之力,看着自己时却一脸凶狠之相。从刚才开始,他就身上不舒服似的,一直在用手乱抓。 纪明尘想到那些奇怪的粉末,赶紧将他放开。薛生诶呀一声,红着脸在墙上蹭了几下,噗嗤笑出了声。 李逸芝问:“薛兄弟,你笑什么?” 薛生笑得更厉害,一边笑一边往自己身上抓,抓得脖子上一条条血痕触目惊心:“痒!哈哈哈哈!痒!药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纪明尘心下了然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0 :“估计是些不入流的痒痒药,想用来对付我,结果自己中了招。” 李逸芝诶哟一声,去问那薛生:“药在哪里?” “卧、卧房哈哈哈哈哈……第三格……抽屉里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水晶瓶……” 李逸芝一通翻箱倒柜把解药拿出来喂给他,薛生总算是平复下来了。此时纪明尘已经老大不客气地在厅堂落座,怀中抱剑,只冷眼瞅着他瞧。薛生与他对视几眼,竟然再一次拔腿就跑,要去跳窗。 纪明尘这次连人都没动,一道剑光煞地钉在他眼前,把他吓得半死。 薛生虽然胆子小,倒是有几分文人的气节:“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不用诈唬我!” 李逸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与薛神医关系亲近,和这个薛生也打过几个照面。薛生每日关在家里舞文弄墨,薛神医要他学医他也不感兴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以何谋生。李逸芝和纪明尘是表兄弟的事,薛生是知道的。孤竹又是纪家辖地,他与薛神医谈话,言谈间偶尔会提到纪明尘,薛生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怎么现在一见面,搞得像是仇人似的。 李逸芝连忙做和事老:“薛兄弟,这位便是我经常提到的云中君,是我老表。你与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薛生嗤笑一声,“他杀了我爷爷!有什么可误会的!” 纪明尘心念一动:“薛神医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薛生又是火冒三丈要跟他拼命,李逸芝连忙将他拦住:“薛兄弟!这真的有可能是场误会,云中君作甚要来杀薛神医?” 薛生道:“我爷爷知道纪家一些丑事!” “什么丑事?”纪明尘忙问。 “呵,他人已经作古了,你下黄泉去问他吧!” 李逸芝看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免在心中大骂不知好歹。然而他脸上仍旧是一副笑模样:“实不相瞒,有人假扮云中君四处行凶,我们正在追查此事。那人上个月还杀了铜雀台一个嫖客呢!有个小姑娘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舍弟,被请到云中阁吃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想起来是记错了。薛兄弟你看,你栽赃了云中君事小,放过了杀害薛神医的凶手,可就让他老人家泉下难安了。” 薛生被他吓了一遭,却是不好再撒泼了。 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李、纪两人有口难辩:“我爷爷亲口说的!” 纪明尘沉声道:“死人怎么说话?” “我赶到的时候,我爷爷还留着口气呢!”薛生对他不恭不敬的态度大为光火,“他说他救了两个姓纪的废人,最后却害了自己!” “两个姓纪的?”纪明尘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要说薛神医救的筋脉尽断之人,一个是子衿,那另一个就应当是高阳君的亲眷,姓宋才对。怎么会是两个姓纪的? 纪明尘想到薛生方才道薛神医知道他家一些丑事,开口问道:“薛神医留下这句话就死了?” 薛生简直扑上去要咬死他。 李逸芝连忙岔开话题:“怎么遭难的?被歹人捅了一剑?有人目击么?” 薛生怒道:“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还有谁?” “那你看得出那人的招式路数么?” 薛生梗着脖子脸一红。 李逸芝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根本没看见!” “我当时去了趟本衙书坊,刚赶回来!我爷爷遇害前并没有疯着,还跟凶手纠缠了几招,不过我赶到的时候,爷爷他、爷爷他……”他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时,“要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一定写死他!” 纪明尘冷不丁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 “有。”薛生抬头嗅了嗅,“你们一进来这屋子里就净是这股味道——你们喷香精了么?” 李逸芝:“……” 李逸芝:“他是问你薛神医遇害的那天,你闻到这股味道了么?” 薛生思索了一番:“还真有!我还倒是哪家小娘子路过——所以果真是你!”他朝着纪明尘怒目而视,倒是凭空生出几分与秀气脸庞并不相符的杀气腾腾了。 “那人跟我是一路功夫,一旦运功就会体生寒香。”纪明尘辩解几句,紧跟着求道,“他可能跟我纪氏有些渊源,你方才说薛神医知道我家一些陈年秘辛,能否透漏一二。” 薛生心生恐惧,嘴上却立刻回道:“我怎么知道!”他爷爷已经因为知道得太多死了,他是嫌命不够长么! 纪明尘将剑顶出一寸:“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真不知道!”薛生摊手,“我爷爷就临死前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李逸芝赶忙拦下他的剑:“他应该没有说谎。”如果薛生晓得来龙去脉,就断然不会见到纪家人就砍。 纪明尘收剑。奔走一天,线索竟然断了。 薛生见他们要问的都问完了,没好气道:“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我还要赶稿。” 原来他生怕纪家人杀了他爷爷不够,再杀个回马枪杀人灭口,这几日胆战心惊,晚上都不敢挑灯赶稿。现在事情弄清楚了,他便点起了油灯,坐到了桌子前。 “走吧。”李逸芝拽了下纪明尘,却见他盯着墙角一堆的《神龙传奇》。 《神龙传奇》自问世以来出了统共三个版本,现在在这里塞得乱七八糟。纪明尘最近几日差人买齐全套,下人回说,最早的版本在黑市上一本难求,花费千金终于购得两三残本,收齐却是不能。而在这处荒郊野外的农庄里,却一点不珍惜地就地堆着。 纪明尘的眼神重新落在薛生的背影上:“你是‘一本道’?” 薛生讶然,面色尴尬又隐隐有些自得:“云中君也看这书?” “跟着内子随便看看。” 李逸芝翻了个白眼,听都听不下去了:什么内子内子,喊得倒是亲热,有本事跑到人家跟前去叫啊! 纪明尘走到墙角拎起一扎,卸去捆绳,翻开书页摆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薛生抬着头一脸迷惑不解。 纪明尘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扉页:“签个名。” 李逸芝:“……” 薛生倒是懵了。 他生在杏林世家,却从小无心悬壶济世,只想着弃医从文。但是他读书不怎么样,屡考不第,眼看着连生计都成问题,这才拾起笔墨,写起了传奇小说。没想到《神龙传奇》一经问世,立刻火遍了大江南北!一本道的名字亦是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世人所熟知。 只是写传奇小说,终究算不上什么正经营生。他爷爷才不管他有多火,每天只当他是个废物:“白天睡觉、晚上熬夜写字,非得早死了!跟我学扎针去!” 薛生才不听劝:“学医救不了世人。” 他既不肯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又走了旁门左道,爷爷心中苦闷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1 ,日日酗酒。他的稿酬倒有大半给爷爷买了酒喝。爷爷后来中风,扎不动针了,薛生看他每天坐在庭院里闷闷不乐的模样,终于有了些惭愧之心。刚想着改掉日夜颠倒的作息,多陪陪他,没想到他竟是被人害死了…… 薛生想起爷爷每日骂骂咧咧为自己熬安神补气汤,不免恨上了自己:“做什么不好!非要写书!非要写书!” 然而此时,云中君竟然低声下气求自己的墨宝! 薛生心中豁然开朗:“我写的书,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提笔签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一本道。 纪明尘觉得不够:“赠纪子矜。” 薛生心想:他必是要借花献佛,去讨好他的夫人。云中君看似冷厉,倒也是个多情种子——等一下,为什么纪夫人也姓纪?难道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 心里嘀嘀咕咕,“赠纪子矜”四个字却是大手一挥,依言而就。 纪明尘又道:“要不你给他提几句诗吧。‘世上人无双’之类的。” 薛生:“……” 李逸芝:“你够了。” 纪明尘还不肯走:“你现在在写什么?” 薛生赶忙将书坊送来的样本拢到怀里:“没什么!”他的《神龙传奇》已经完结,新书的第一卷 也即将付梓。他对书坊老板打了包票,会比《神龙传奇》更火。 “《云汉双雄传》。”纪明尘读出了书名。 “人家已经送你一套了!你怎么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李逸芝冷不丁踹他一脚。 纪明尘这才拎着一套《神龙传奇》初版辞别了薛生,临走前将一车珠宝留给了他。 薛生吓了一跳:“没这么贵,都是有些商人炒起来的,我收着也没什么用,你要你就拿去。” “薛神医对云中君有恩,这些本来就是为了答谢他的,你就替你爷爷收着吧。”李逸芝客气道。 薛生原本对纪家人恨之入骨,知道是误会一场后,觉得云中君这个人接触下来倒还可以:“只是……他对自己弟弟做出那种事,未免太不合常理……” 两人离开农庄,月已中天。李逸芝奔波了一日,连连打着哈欠:“想不到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这个宝贝弟弟背后,谜团不少。” 纪明尘嗯了一声:“高阳君身侧有个筋脉尽断之人,可能与我们纪家有关系,三十年前为薛神医所救。” “十年前,薛神医又受人所托,救了筋脉尽断的子衿,现如今反而遭致了灾祸。”李逸芝与他一唱一和,将线索理清。 “杀薛神医的那个人,与要杀小醉的,是同一个。他使的是我们纪家的武功心法,起码也是俱神宗境的高手。” 李逸芝与他眼神一碰:“小醉是十年前唯一到过现场的人,薛神医则是知道内情的人。杀这二位灭口,凶手很怕我们查子衿落难的真相啊。” 纪明尘眼神一厉:“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两人顾自消化了一阵,李逸芝哎呀哎呀叫唤了起来:“今天已经所获颇丰了,现在去馨园宿夜吧。” “你自己去,我回云中阁。” “你赶回去天都亮了!” 纪明尘拍了拍马褡裢里挂着的一套《神龙传奇》,依稀可见里头夹着一本偷来的《云汉双雄传》,马不停蹄地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逸芝切了一声摇摇头:“就有这么想么?一天不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到这里,才真正觉得云中君是好老公。 一个好老公,是会为你撬大大硬盘,还要他签名的。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一) 子衿在床上打坐练功,直到太阳下山。今天纪明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整天都没个人影,把小仆叫来一问,才晓得他和李逸芝一道出门去了。 子衿不免黯然,纪明尘果然只对自己是年少时的情谊,若出了什么大事小情,他头一个想到的还是李逸芝:“我果然就是个废人,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他胡思乱想一阵,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练功了,坐在床头找东西吃。吃了个底朝天,又觉得很无聊:“我来这里好久,都没翻过他的房间,真是失策,让我看看云中君藏了什么好宝贝。” 一打开床头的抽屉,迎面就是一本翻了过半的《俱神宗》,似乎主人家看着看着就困了,就这么敞着放下,自去睡觉。子衿哈哈一笑:“谁能想得到天下剑修都想要的宝贝,云中君看完就丢床头,抽屉上连个锁都不加。纪明尘这个懒散的性子,我看是改不了了。” 《俱神宗》底下则是一本《左传》。除了内页的黑字以外,还有朱红色的批注。 “看书很用功嘛。”子衿扫了一眼,却吓了一跳,这批注看起来竟是自己从前的字迹。只是现在手筋断了,再也写不出这样风神磊落的字了。 “他看我看过的书……”子衿心尖飘忽,又强压下那阵悸动,“不不不,他说过他把藏经楼里的书全都扫了一遍。一定是翻到我的批注,觉得有可取之处,所以闲来看看。” 定睛再瞧,又发现这批注不似一人所作。 他从前喜欢家中前辈的字书,有意找他翻过的书看,总在他批过的地方再作批,而纪明尘似乎也在步他后尘。仿佛三个人同看一本书,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对答,很有意思。 比如《郑伯克段于鄢》一则,讲不被母亲喜欢的庄公如何与受尽母亲宠爱的弟弟争权夺位,最后将他逐出国境的故事。庄公胜利后发誓:地下黄泉,永远不与拉偏架的母亲再见面。后来又后悔了。有谋士替他出主意,挖条隧道,最后母子俩在隧道里相见、和好如初,应了地下黄泉之语。 前辈的点评非常简短:“克己。”引用了孔子的话,意思是如果三人都能做好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惨案发生,是个严谨周全的人。 小时候的他写道:“父母的恩情难以斩绝,春秋微言书孝道,好结局。” 纪明尘写道:“什么狗屁的和好如初?有好过么?帮着对手要你性命,就算是至亲也不能放过!” 子衿笑着抚上他的批注:“这个人啊,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沉稳了一些,内里还是这么戾气满满的——不过话糙理不糙,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他果然还是介意小时候父亲喜欢我多一些。诶呀,李逸芝要是又给他刮什么耳旁风,他是不是要把我也想成庄公他弟弟了?” 再看下去,纪明尘又写道:“庄公和段叔两个,不兄不弟;武姜也不是什么好母亲,统统不是好东西。长辈怎样另说,兄弟之间不能相亲相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互相算计,品行有问题。” 子衿笑倒在床上:“那个’长辈怎样另说’,分明就在指咱们爹没有一碗水端平嘛!看他小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2 心眼的,都快十年了还借着典故指桑骂槐。不过他对我倒是很讲义气。”子衿想到这里,捧着书心里很是熨帖,“这么相信我啊,不怕我骗你?吃死了我不会欺负你!” 他将《左传》合拢,又去翻第二个抽屉。 那里存着一些信件。 纪明尘平日里处理事务都在前堂书房,不在卧室,想来不会有什么机要。“倒有可能是送给相好的红笺!”子衿兴奋道,“快来让我瞧瞧情诗写得好不好。” 他挑了一张闲闲拆了,确实是纪明尘的字迹:“诶呀,这么一看完全就是按着我的字练的嘛,只是他手劲大,比我更加遒劲有力。”心里颇为欣慰,“他从前那一手字跟鸡爪爬出来似的,如今能写成这样,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练的。” 信里头的内容,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开篇没有写抬头,只是语气平淡地交代着自己的近况:“修炼有所突破,年后修到俱神宗境不成问题,你呢?” “这个信他是写给一个剑修看的。”子衿扫了眼落款,没有自称,只有“元贞五年十月十七”字样,掐指一算是三年前。他又去找信封,也没有找见。 子衿耐着性子读下去:“盐津渡的摆渡人过世了,他的那条狗我带了回来。” 子衿想起了听花院中的那个小坟包。 他们小时候下山斩剑,每一回都要过盐津渡。摆渡人无儿无女,身边就这么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不是什么名种,但很聪明,经常跳下水去救落水的旅人。他原本想问摆渡人讨来养着,可是父亲爱洁,云中阁里不让养宠物,子衿就经常偷偷去看狗子,喂他好鱼好肉。去得多了,狗子就与他很熟,总是钻在他脚下盘成一团舔他的裤脚,不知道有多粘人。他那日看到自己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里竟然有个小坟包,还放着一些肉骨头作贡品,还很诧异。 原来竟是它。 “我长大了,狗子也老死了。”子衿不免有些伤感。“还好哥哥给它养老。” 小时候纪明尘总是嫌弃狗子长得乱七八糟,摸都不肯摸一下,明明心里这么惦记着呢。 “口是心非。”子衿忍不住失笑。 他心里暖融融的,打了个滚,继续翘着脚看信。 “拂柳生了第二个儿子,她丈夫开了个酒馆,生意很好。我是听照花说的。” “拂柳……照花……”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是在听花院里伺候他的小丫鬟!他以前一直觉得他会把她们俩纳入房中的呢,竟然就这么被嫁出去了么! “与其说被嫁出去了,不如说这么多年是他照拂着……”子衿这时候身上汗如浆出,手心都是冷的,只一颗心在胸口砰砰直跳。“他是和谁交代着这些事?他这个信……他这个信……是不是……” 子衿猛地把信拍在案上,用手掌捂着,不敢再看一眼。这一刻他仿佛看的不是一页纸,而是纪明尘的心。 但他终于还是想知道。 他心里是不是藏着…… 只有一行字了。 子衿松手,翻开。 “我又去了一趟小汀州。” 只这一行字。 信笺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看在子衿眼里,眼前却是小汀州上纷纷扬扬的桃花。 那一年春天,他和纪明尘第一回 下山斩剑,路过小汀州。小汀州上有株老槐树,据说就是韦固遇月下老人处,后人在这里供奉起了庙宇。有情人不远万里也要来这里系上红绳,求千生万世在一起;而心上人求不得者,则在月圆之夜讨一盏铜花铃祈愿。 老树开花,一年一度。道人采花浇铜,铸成花铃,铃下悬一木刻名牌。在铜花铃上刻下心上人的名字,月老便会看到你的心意。 他们小时候求过一次,拿到手却都不知该写谁。 他和纪明尘一同跪在槐树下,手中握着刻刀犯难:“一次只能写一个么?照花和拂柳我两个都写行不行?……你怎么写的那么快?你写谁了?” 纪明尘坦率地给他看。 他张望了一眼,只见上头四仰八叉三个大字——“胸大的”。 “纪明尘!你这样要遭报应的我跟你讲!我要是月老我就给你个平胸的臭婆娘,气不死你!” “我有写错么?” “不行的!不要胡闹了!”他拿过来用自己的磕刀将“胸大的”三个字刨平。 “那我写谁?” “等你有喜欢了的人再写——快把你的借我用用,我要写照花、拂柳两个呢。” “你写两个月老都给,为什么我写胸大的月老就要生气?你找打啊!” “……” 脑海里曾经的笑闹还未远去,窗棂下就传来清脆的响铃。有风穿堂而过,让他模糊了彼时与如今。他一步一步走到窗下,在清如水的白月光里,找到了那十枚小小的铜花铃。铜花摇摇晃晃,在寂天寞地的夜里,虽然响得细碎,却从不停息。 他伸手,捉住了铜花铃下的名牌。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全是纪子矜。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二) 身后突然传来打翻汤药的声音。 子衿回头,发现是服侍他用药的婢子。 “诶呀,你怎么翻宗主的信了呀?宗主不准人动的。”她将信放回了抽屉,好好整理好,回头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他总是写信么?”子衿轻声问。 “从前的时候,一两个月总要写一封的。” “写给谁啊?” “据说是一位故人,我也不晓得的。” “他写了,怎么也不寄啊?” “我听云中阁的老人说,以前也是寄的。只是寄出去了跟石沉大海一样,就不寄了。”婢子似乎有些气恼,“那人真是……也不知道回一封。不过也不好说,万一是死了。诶,死活也没个消息。” 子衿道:“既然这么想……为什么不去找呢?” “找过呀,怎么没有找过?宗主去了琼州好几趟呢!只是每次去,那故人都不在家中。让他什么时候在家就回个音信,也不肯回。每一次都碰壁,每一次都碰壁,哪有这样子的呀!我们宗主是什么人,叫他这么作践!” “他不在随园啊……”子衿脸上泪水滚落,“他不在的……” 婢子终于想起正事来:“哎,你怎么哭了呀!你心口疼么?我去给你找大夫去。” 子衿摆摆手,长叹了口气勉强收拾了情绪:“我啊,是有仇不报,有情难偿。” “想不到你这个人说话还文绉绉的。”婢子笑道,“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的,宗主已经快忘了那位故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3 人了。他写信的间隔越来越久,这不?又是要娶宋公子,又是和你……” “是么?”子衿怔忪了一会儿,随即轻笑,“那他早点放下才好。都是些过去很久的事了。” “对啊。他很宠爱你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子衿嗯了一声:“请你帮我传一声听花院的宋公子,请他过来一趟。” “诶?” “去吧。”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三) 宋诗不久便满脸起床气地赶过来了。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诶你怎么哭了!纪明尘欺负你了?”他满脸幸灾乐祸。 子衿一动,脚踝上的金链子丁玲作响。 “什么鬼!”宋诗目瞪口呆,脱口就是一句,“金屋藏娇!” 子衿曲着腿在踏脚上坐下,看上去心事重重:“没你想的这么不堪。他把我锁在这里督我练功。” “你编个这样的理由,指望我能信你?” 子衿啧了一声,把脚往他那边伸了伸:“随你怎么想,快给我弄开。” 平日里子衿与他说话都是笑吟吟的,即使是斗嘴,也你一言我一语有趣的很。但是今天,他却心不在焉,眼里显然是没有他这个宋小公子,宋诗就嫌他态度不够好:“我凭什么要听你差遣?” “你希望我留在他身边么?”子衿反问,“云中君宠爱禁脔,拒了宋小公子的婚事,传出去可不好听——说不定他已经在退婚的路上了。” 宋诗被他一激就炸毛:“不错!纪明尘捅我一刀,还害我丢脸,我也得给他找点不痛快。”说罢拔出配剑“每啄”,一剑斩断了黄金锁链。 “谢了。”子衿起身,凉薄地抖了抖衣袖,“那宋小公子就此别过。”说罢就怀揣着馒头蜡烛和笔墨,迈出了清秋院。 想不到宋诗一把将他拽到了身边:“跟我回玉龙台。” 子衿蹙起了眉:“我跟你回去做什么?” “我要娶你。”宋诗突然来这么一出。 子衿头都大了,这孩子怎么跟个搅屎棍似的哪里不顺捅哪里:“你怎么想的你?” “他为了你,让我蒙此大辱,我就把你抢走,退婚还要抢在他前头!这样旁人说起来,就是宋公子为了个男宠把云中君拒婚了。我还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厉害不厉害!”说到后来还要狞笑几声。 子衿也算是大开眼界:“你为了报复纪明尘,还真做得出来。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可惜么?” “我睡够了,就把你休了——这样更好!他求而不得的人,我睡完了就扔!”宋诗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简直要抚掌大笑了。 子衿在一旁看着,再一次心说:高阳君怎么教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他一点儿也不怕宋诗得逞,这熊孩子的阴谋诡计就没有不落败的,反正一时半刻甩不掉他,便跟他一同行到了湖中小榭。子衿让宋诗等等,不一会儿就带着睡眼惺忪的林醉出来。 他给两个半大孩子作介绍:“这是小醉姑娘。这是宋小公子。” 小醉福了福身:“宋公子。” 宋诗不料他还带个女人,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来,竟也老老实实向她颔首为礼。 “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一行人赶到马厩。 宋诗打晕了守夜人,跳上了一匹马,子衿则带着林醉钻进了一辆马车:“我身体不好,骑不了马。” 宋诗气道:“这三更半夜我上哪儿给你找个马夫?” “你不会御车么?” “我给你御车?!”宋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 子衿想起宋诗方才的孟浪之语,就讥讽道:“你不是要娶我么?嫁妆都没有的,至少拿出点诚意来啊。” “我操!”宋诗在马背上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做起了马夫,“真他妈麻烦。” “结婚可不是个麻烦事儿么?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子衿给小醉覆了条薄毯,忍不住挑起车帘回望了清秋院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靠着车厢闭上眼睛。 一旁的林醉热泪盈眶:子衿哥哥为了她,竟是二嫁之身了,嘤!就是这个宋小公子不如云中君像个夫君,竟然连为子衿哥哥御车都不肯,不靠谱。 “年纪也小了点。”她心中低叹。“子衿哥哥显见是喜欢云中君多一些,这样依依不舍。” 马车没行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宋诗,你鬼鬼祟祟又要干什么?!” 宋诗假模假样一抱拳:“这几日多有叨扰,我家里出了点事,这就要赶回玉龙台去。乔公子不会不放人吧?” “你少骗我了!你哪里是一个人回去,你还偷了我小师叔!”乔桓跳脚,“好你个宋诗,我们云中阁客客气气招待你,你打不过我师父,就使这等阴险卑鄙的手段!——你说,你在牌桌上是不是也天天这么作弊?!” 宋诗听到他说自己“使阴险卑鄙的手段”,心中还颇为自得;然而听到“牌桌上天天作弊”,就拔出每啄要跟他拼命。 这时候背后子衿掀帘而出:“是小乔啊。” 乔桓见他竟不是五花大绑着,亦是糊涂了:“师叔?” 子衿道:“我和宋小公子下山斩剑,你去不去啊?”他怕乔桓纠缠,又怕他回去告状,有意拉他入伙。 “师父吩咐过我和大师兄,不要让你踏出云中阁一步。”今天轮到乔桓值夜,师父特意嘱咐他将人看牢了。可他正是贪睡的年纪,在子衿身上拍了一张追索符就回去睡觉。子衿一出云中阁,符纸燃尽,他就蓦然醒转,出门追人。他满心以为是宋诗劫持了师叔,不想他竟是自愿的。月前宋诗刚刚将师叔捅了个对穿,怎么这么快就好成一个人了? “他是你们师父。他吩咐你们的,你们当然得听。他要关着我,我却不听他的。”子衿道。 “你们果然吵架了!”乔桓扼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的么?师父这么疼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平常乔桓这样满嘴胡言乱语,子衿保准要纠正他的奇怪幻象,然而此时只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诗突然发话:“为什么你叫他师叔?” “别……” 他话还没出口,乔桓已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说了:“他是我师父的亲弟弟,云中阁的二公子,我当然叫他师叔啊。” “他竟然姓纪?!”宋诗听到了这惊天秘闻,目瞪口呆,“那他和纪明尘还搞在一起?!兄弟乱伦啊我操!”一脸“看我撞破了什么”的兴奋劲。 乔桓虽然也这么怀疑过,但见宋诗口无遮拦,上前就是一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诗拔剑相抵,连打他都忘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去过清秋院没有?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4 你家云中君将他锁在床上,用金链子!连衣服都不给他穿的!” 乔桓:“我的妈!” 林醉嘤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子衿抱着林醉,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连衣服都没得穿了?都说了他是督促我练功!督促我练功!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伸手将乔桓拎进了车厢里,“快走快走!” 乔桓挨在他身边,五味杂陈:“如果是这样,师叔你要离开师父,也情有可原……” “我也是会打人的。”子衿横他一眼。“睡觉!” 乔桓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我支持你!” 子衿啧了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到孤竹城外,天还未明,子衿叫宋诗停一停,将身上斗篷摘下来给他覆上:“睡一觉。” “我不困。”宋诗清醒得很。 子衿心道小伙子就是身体好。他昨夜在车厢里搂着两个小的一路颠簸,都觉得是要了老命。宋诗赶了一夜的车,竟然还这么精神。 “在这儿停着干什么?”宋诗扫了一眼眼前的乱坟岗,“你要挖坟么?” 子衿也不与他多说,从车厢里拆了一块木板,自行提着车上的风灯往墓地深处走去。不久之后,他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宋诗跟来了。 子衿找到了一株河塘柳,在树下的老坟丘前跪下,将怀里的馒头掏出来垒好,又将蜡烛点燃了固定在坟前。紧接着他掏出笔墨,旁若无人地研墨。 宋诗蹲在他身边替他提着风灯:“这里埋的是谁?” “我母亲。” “怎么连个墓碑都没有!” “怕人掘墓。” 子衿说着,在那块带来的木板上写下:纪戚氏之墓。子纪檀立。 “原来他叫纪檀。”宋诗心想。 子衿写字相当慢,一手隶书四平八稳,写完之后将木牌插在坟前。那个位置看得出来以前也立过木牌,只是被雨打风吹去了。 “怕人掘墓是其一,穷也是其一吧。”宋诗心道。 “我有些话要与母亲说,宋小公子可否避避?” 宋诗哦了一声:“那我四处转转。”竟然风灯也不带,一个人逛进浓雾重重的墓地里去了。 子衿跪在母亲面前,半晌苦笑了一声:“我回了云中阁一趟。” “云中阁很好,哥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 “大太太也过世了。哥哥待我很好,云中阁没人欺负我。” “只是……他对我……”子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过我和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用情很深,可我们不该。天底下除了我,他谁都可以爱,唯独我不行。”他说到此处,想起纪明尘的冷,纪明尘的诗书,纪明尘的信字,纪明尘的狗,纪明尘的铜花铃,心底里又疼又酸,“我不想害他。如果他可以放下,那我就不该出现。” 他出神地抚摸着木牌:“所以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再回孤竹了……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十年了,他原本就快释怀。我绝情一些,他反倒更容易走出来。” “母亲也不用担心我。我入了魂剑道,不再是个废物了。游历江湖,斩剑除祟,原本就是剑修的本分。四海为家做个浪子,说不定能闯出些名声,母亲哪天在孤竹也能听到大家谈论我。” 话尽于此,他磕了三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 正当这时,宋诗跑过来跟他说:“你娘是什么人?” 子衿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掩去:“我娘就是我娘,我爹的二夫人。” “她跟我玉龙台有关系么?” 子衿一头雾水:“没有。我娘从小长在云中阁,是侍奉我爹的使女,没有这么显赫的亲戚。” “你过来瞧。”宋诗领着他转到坟墓另一面。 坟丘背面竟然也有供奉,甚至还烧掉了一大堆纸钱。 子衿吓了一跳:“谁来为我母亲扫过墓?” 纪明尘么?不可能。他不知道他把母亲葬在此地。如果他来,不会那么低调,肯定要迁坟或者重修一遍。 宋诗却道:“是我宋家的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束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你确定?” 宋诗点头:“我家玉龙台的花,我化成灰都认识。” “奇怪了。你家有什么人,会为我母亲扫墓?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坟址?”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满心狐疑地回车上。此时路边有早起的小摊小贩开始卖起了烧饼油条,子衿买了一点丢给宋诗,叫他去里头休息,驾了车自往昌州方向行去。 高阳君府上,看样子是一定要走一遭了。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一) 过了几日,一行人路过清晚镇。小镇子里只有一条大道,此时锣鼓盈天,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这是庙会吧。”子衿见乔桓和林醉好奇得很,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叫他们下车去玩耍。“小乔,你是男孩子,要把小醉姐姐照顾好。” “什么小醉姐姐。”宋诗哧了一声,“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下贱货么。” 子衿蹙起了眉。 林醉是风尘女子的事,他没有与任何人讲过,只当寻常人家的女孩带在身边,不知宋诗怎么看出来的。 宋诗见子衿瞪他,抬高了声调:“我有说错么?她走起路来腰扭得那么骚,说话又那么嗲,一看就是青楼里调教出来的,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 乔桓讶然,却见身旁林醉红了眼圈,咬着嘴唇垂头,恨不能把自己躲没了。 “你这张嘴!”子衿伸手指指宋诗。 “她自己做婊子,还不准人说?” “你还胡言乱语!”子衿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扇到一半,就打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纪明尘,动辄对小辈动手。 宋诗见他高高扬起了手,一时之间竟真有些心虚。但看他打不下来,又心说他算老几,敢教训我:“我胡言乱语什么了?我堂堂玉龙台少主,难不成还要对一个娼妓和颜悦色,姐姐长姐姐短的么?你们风神引、云中阁要叫便叫,我们玉龙台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子衿脸色越来越黑。子衿平素性情温和,见人三分笑,此时沉着脸站在那里,浑身上下的戾气却与纪明尘一般无二。等宋诗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子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从马车上拽下来,明明是筋脉尽断的手,却如铁钳一般难以挣脱。他还没站稳,子衿就把他往人堆里一推:“滚!” 宋诗没有准备,被推得趔趄几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自己上回刺了他一剑,他也不记仇,此时竟会为了林醉和自己翻脸!他年幼失怙,防人心本来就重,与子衿相处两月,好不容易卸下心房,把他当自己人,现下被胡乱丢弃,气得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5 把手一挥:“你不用赶我,我还不稀得跟你们一块儿呢!”说着红着眼圈钻入人群之中,把乔桓吓得不敢喘气。 “人的际遇,很多时候是自己把握不了的。小醉遭难全然是为了救我。以后我也不会再叫她……受辱。”子衿收拾了一会儿情绪,缓缓说道。这番话他虽然说给乔桓听的,却一直留意着小醉的神色。她依旧低着头,但咬着嘴唇,似乎是哭了。子衿心中有愧,原本想去揉她脑袋的手,却悬在半空中无论如何落不下去。 乔桓出生世家,论身份地位与宋诗不相上下,但毕竟年纪小,性子也不似宋诗那么刻薄骄矜。他与林醉相处几日,觉得这位小姐姐很是温柔可亲。此时子衿教他这些道理,他也听得进去:“我不会看不起她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以出生论人。” “好孩子。”子衿赞许地点点头,眼神却时不时瞥几眼人流。林醉是他的救命恩人,宋诗侮辱她,他是无论如何忍不了的。只是刚才宋诗那孩子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 “师叔你去找宋公子吧,我带着小醉姐姐在附近逛逛。”乔桓自告奋勇。 “随他去。”子衿嫌弃地说着,却是与他们俩分头混入了人流中。 子衿很快发现这镇上举行的不是庙会,而是一场婚礼。不知哪个大户嫁女儿,一顶步辇抬着招摇过市。新娘子裹在满身旧红妆中,看上去小小的一个,大概不会超过十岁。更加奇怪的是,这婚礼虽然万人空巷,锣鼓喧天,但一点也不喜气。 身近两个人小声讨论着:“这次是谁家的女娃?” “徐嫂家的。” “她家的女娃娃,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几日前她去孤竹,好运道地遇到了云中君。云中君开了方子,说是能救。她欢天喜地带着女儿回家休养。” “诶,这云中君虽说私事荒唐,和他弟弟乱伦通奸,但比咱们昌州地界这个什么都不管的高阳君可要高明得多。” 子衿心里咯噔一下,连连以手抚面,心说怎么回事?!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他才刚知道纪明尘的心思,怎么一眨眼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谁传的?!明明云中阁里晓得的人也不多的……诶,要怪就怪纪明尘太有名,年纪轻轻就入了俱神宗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好肆意中伤。 罢了罢了,他及时抽身,流言也会不攻自破的吧。 此前那人又说道:“……幸亏云中君出手。不然送个快夭折的孩子给河伯,恐怕河伯不会高兴的。” 子衿只觉得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转身问那人:“这孩子是送给河伯的?你们清晚镇没人读过《河伯娶妻》么?” 那人一见他是个外乡人,连声诉苦:“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这河水。” 清晚镇被一条河脉贯穿,主街就在河边上。子衿顺着他手指望去,发现这竟是一汪死水,臭气熏天,鱼虾翻肚,阳光下凝固般得黑暗。 “这还算好的呢!我还看到过河水倒流!”那人叹气,“镇上都靠这条河养着,水变成这样,让人怎么活。” “没有找剑修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作祟么?” “找了不知多少!要我说,那些剑仙全都是酒囊饭袋!”那人呸了一声,“钱财拿了不少,没一个有用的!” 另外一人看了看子衿,叫他小心点说话:“除祟的剑仙,下水全死了。后来来的都是些骗钱的。” 子衿心说这都是些什么:“剑修死了,你们就往河里丢女孩子?你们倒确实读过《河伯娶妻》。” “我们不丢,他自己也要来抓的呀!”那人道,“前几天才上岸来偷了一个,可惜争夺中死了。这才给他送个新的下去,不然这河水不会变清。” 子衿道了声“怪了”。一个喜欢幼女的邪祟,这癖好可真淫秽啊。 正思量间,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红色步辇上:“镇上有邪祟,竟还以人血喂它,你们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正是宋诗! 他本就长得出挑,此时单膝跪在软轿上,说不出的气势逼人,竟把一干人都给镇住了。 锣鼓一停,一位缙绅模样的人排众而出:“请问这位剑仙是……” 宋诗一拍腰间每啄,拽下了他从不离身的玉龙佩,眼神冷冷扫过众人:“玉龙台少主宋诗!” 众人哗然。 人群中有人大声道:“我们这儿闹了十年水祟,高阳君都不闻不问,现在你们姓宋的赶来做什么好人!” 宋诗拔剑,头也不回指向了他的方向:“昌州地界,我们宋家想管就管,想不管就不管!我叔叔自有分寸,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不想呆,就给我滚!” 众人看他年纪轻轻,气焰却甚是嚣张,待人处事连高阳君的一半都没有,一时间都不敢触他的霉头。那缙绅连连道歉:“宋少主请息怒!请息怒!实在是乡党为水祟所苦……玉龙台若肯出面,那是最好不过。” 此时天外突然有一道赤红剑气斩来,清晚镇上空响彻着凤鸣之声,风中有若有若无的暗香。宋诗旋身一躲,脚下的步辇已经被堪堪斩成了两半。那七八岁的小女孩落入人群之中,立刻就被一个姑娘抱着躲开了。众人抬头看剑来的方向,却见楼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黑袍白束、佩剑如火的剑仙。宋诗身上虽然有一股子我行我素的悍勇,但是比起他来,却显得青嫩有余、气势不足。那人站在房顶,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弯弓,杀意铺天盖地。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把阿檀藏在哪儿?” 人群中的子衿亦是看到了这一幕。纪明尘出现那一刹那,他的心跳便不听使唤地加快了,忙道不好。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听到此言却猛地一震:怎么倒霉的又是宋诗?! 宋诗原本就嚣张,这是在昌州地界,哪里还怕纪明尘,眉毛一挑:“云中君想知道?那你以为,小纪先生想不想你知道!” 纪明尘出手又是一剑斩来! 宋诗轻巧往后一跳,嘴边浮起邪笑:“看来你很清楚小纪先生的心思。” 有看客道:“这个云中君怎么器量如此狭小。宋少主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居然偷袭!一次不成,还两次!果然是个眼中没有人伦的人。” 身旁的白衣男子横他一眼:“云中君是什么境界?宋诗是什么境界?他若真心要偷袭,宋诗还能站在那里大声嚷嚷么?” 周围的人仔细一想,都频频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想再去听白衣男子点评几句,云中君竟是飞身而下,与宋少主两个打起来了! “诶呀!光天化日以大欺小,欺得还是玉龙台少主,这个云中君好不要脸啊!果然,能做出兄弟乱伦这种事,人品就是低劣!”那看客本就不满意白衣男子反驳他的话,此时战况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6 有变,大声嚷嚷起来,这回站他的人多一些。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哪个会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统统避到了茶馆里开始下注,将一整条大街出让。 子衿没空跟他们打嘴仗,逆着人流跑到街口,果不其然,李逸芝正满头大汗地骑着马赶来。看到远处两道翩然相斗的身影,忍不住哎呀一声。 “李逸芝!” 李逸芝循声望见纪子衿,松了口气:“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没事人一样傻站着!明尘找你都找疯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是宋诗带走的我,要跟他拼命!” 李逸芝跟他的反应一模一样:“怎么倒霉的总是宋诗?!”说罢挥挥手,“你快去拦一把啊!明尘发起疯来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子衿站在那里,神色很是焦急,却岿然不动:“李兄,我实在是不敢去啊!” “贤弟,宋诗他是要被打死的啊!”他们俩个大难临头倒是称兄道弟起来。 “打死倒不至于!”子衿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更何况我哥他要捅我屁股!” 李逸芝:“……” 子衿撕下一片袖子,写下一行字:“你去!你去拦他!” 李逸芝一看,上头写道:事有蹊跷,出门详查,宋家玉龙台汇合。心道也算是个缓兵之计。 “你会去玉龙台的吧?”李逸芝问。 “去!” 李逸芝正色道:“那你迟早是要挨捅的,你初一挨十五挨得了几时啊?不过早捅晚捅的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有意思么?” 子衿:“……” 子衿:“我捅你一下你试试?!” 不远处,宋诗情知打不过纪明尘,根本不与他拆招,只靠着好轻功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地躲他,嘴比脚快:“好你个云中君!弟弟跑了来找我!我跟你弟弟认识么?你自己留不住他的心,怪旁人做什么!” “闭嘴!”纪明尘吼道,出招竟然出现了个破绽。 宋诗一剑刺出,将他逼退半个身位,猥琐得转身就跑,嘴上更加幸灾乐祸:“你把他用金链子锁在房里,你是想做什么,嗯?你是不是想操他?还是扒光了压在身下往死里操的那种!他是你亲弟弟诶!强奸自己的同胞兄弟,你是人还是畜生?!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他哭着抱着求我,我就放他走了。我这是替天行道,你追着我做什么?!” 他满心以为只要他多说几句,云中君就会方寸大乱。然而他骂得越卑鄙下流,云中君的剑路反而更快、更凌厉,没有再向方才一样出现破绽。宋诗回头一想就明白了:“他只在我说他留不住纪先生的心时动过怒。”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纪明尘已经一把擒住了他的肩头。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人。”纪明尘将他抓到身近,眼神是那样冷,但宋诗却有那双黑眼睛在燃烧的错觉,“所以,你若想活,就把阿檀还给我!不然,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二) “明尘!”正当这时,李逸芝从屋檐底下冒出来个脑袋,“刚才你那好弟弟托人给我带了个口信!”说着把那半截袖子飞给他,“你快把宋小公子给放了!正事要紧!” 纪明尘接过手书,一瞧便知:“他让你送的?” 李逸芝:“……” 纪明尘:“你怎么不将他扣下,你傻么?!” 正说话间,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长街另一头赶来。马是清一色的乌蹄踏雪,人是清一色的青袍戴笠,腰间两片软甲坠着银片头尾相衔,咬合成云龙纹样。李逸芝心道不好,玉龙台的人!那边厢宋诗已经熟门熟路地叫开了:“刘青山!” 当先那人勒马驻步,仰起头来。他左眼上一道狰狞刀疤,劈了他半张脸,覆着一只灰蒙蒙的瞽目,乍一眼望去很是骇人。但看他那完好无损的右眼,又不禁让人感叹:从前没瞎的时候倒也是个美男子,可惜,可惜了!再加上他挑着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竟然还挺讨喜。 他光看外表与纪明尘差不多年纪,见到被纪明尘擒在手中的少主,当街大喊:“少主,你什么地方得罪云中君了?” 宋诗傲然道:“我抢了他老婆!” 刘青山诶呀一声,面露诧异:“你是宋家的独苗苗,怎么好端端的玩起了男人?!像他们云中阁一般断了香火,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无妨!我睡够了就扔。” 纪明尘眼中戾气陡生,横剑抵在了宋诗脖子上,压出了一条血痕。 “闭嘴吧!”李逸芝恨不得给这两个祖宗跪下了。他终于爬上了房顶,冲上前去阻拦,“误会!都是误会!哪里来的老婆,只是我家二公子赌气出门了而已!——纪明尘,你把宋少主放下!” 纪明尘看也不看他,居高临下道:“想要你们少主,就拿纪子矜来换!” 刘青山诶呀一声,含讽带刺地唤了声“云中君”:“听舅爷的意思,你家弟弟是自己跑的,与我们玉龙台有什么相干?” “是没什么相干。”纪明尘淡淡道。“只是昌州地界,你们宋家势大,我借个东风罢了。寻到我的人,就来福禄客栈换你们的人。” 说罢便抓着宋诗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别说刘青山,就算是李逸芝也懵了。 刘青山率先回过神来:“我素来听说云中君性格霸道,不讲道理,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讲道理——果然是纪澜的儿子,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逸芝心说这个刘青山,骂纪明尘顺道连他爹一起骂,怎么从前没发现他这样牙尖嘴利。 此时也不待细想,连忙打圆场:“我外甥此去云中阁,可把云中君得罪坏了。又是偷经,又是挑事,还差点把纪家二公子给捅死了。云中君心里恼他,又奈何他是小辈没办法,这次大概是气晕了头才说些混话,还望刘先生多多包涵。我这就去叫他把宋诗这小子放了。”他把宋诗造的孽说在前头,又抬出舅老爷的身份弹压刘青山,既表示是你们玉龙台没理在先,又旁敲侧击地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帮纪明尘把姿态做足了,这才往福禄客栈的方向追去。 玉龙台众人都知道自己家这个便宜少主肯定没少惹事生非,但是出门在外,总归护短。此时议论纷纷,全都在骂纪明尘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他自己爱捅他弟屁股,还要搞得我们不得安生,什么东西!” “要我说,我们把少主偷出来,然后把那个什么纪子矜杀了,煞煞他的威风!” “我看还是回去奏禀孟孙无忌先生吧!” 众人七嘴八舌,刘青山却一直不说话。有人问他:“刘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来斩剑的。”他勒马往镇外走去。 “那少主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7 呢?” “拿纪子矜去换。” “真要帮云中君找他相好的?!” “找,怎么不找?”刘青山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不但要找,还要毫发无损地送还到他手里,让他们好好恩爱去!” 子衿看众人都走散了,才敢从小巷子里踱出来,头大如斗。他也没料到他能搞出那么大阵仗。他只是单纯不敢见纪明尘而已,竟然挑起了纪宋两家的恩怨…… 这个刘青山也是,怎么一点不通事理。宋诗在纪明尘手上,非但不好言相劝,反而对着纪明尘指桑骂槐。宋诗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不晓得轻重么?生怕气不死纪明尘。要是纪明尘手一抖,那玉龙台真要绝后了。 刘青山行事作风不但古怪,言辞间还提到了父亲。父亲素来行止有度、温和笃厚,被人交口称赞有名士之风,刘青山哪儿听说的他性格霸道? “高阳君手下尽是些说话没轻没重的嘴毒之人。”子衿心道。 他看纷争告一段落,也不为宋诗愁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李逸芝从中斡旋,纪宋两家想结仇就难,说不准到时候先结个婚热闹热闹……他想到此处,心中烦闷,心道关我什么事,我还是去帮清晚镇人除祟要紧。 刚问了路,迎面就遇到了大摇大摆的宋诗。 两个人都唬了一跳。 子衿简直像是白日撞鬼:“你是狗么?逃得那么快!” “你还有空骂我?!”宋诗抱着胸,很不客气地看着他道,“我带你出奔,你竟然眼睁睁看着纪明尘揍我,救都不救一下!你讲不讲义气啊!” “我救过了。”子衿坦率道,“我们又不是什么爱侣,演什么’你为了救我被纪明尘抓起来,我为了救你继续往纪明尘脸上凑’的戏码。傻不傻?” 两人正吵嘴,从宋诗背后窜出来一个乔桓:“快走快走——师叔,我师父来清晚镇了!”很是担心地瞅他两眼。 “管他啊。”子衿学了纪明尘的口头禅,说罢自己倒先笑了。 “别理他,”宋诗狠狠瞪子衿一眼,与乔桓说道,“他一早就知道了,故意装不知道,站在一边看好戏!” “师父要是一直追着你怎么办?”乔桓担心地直跺脚。 子衿看到他,倒是不愁了:“你不是有能耐从你师父眼皮底子下救人的么?” “不是他,”宋诗道,“是我舅舅。” 原来纪明尘押着宋诗回到福禄客栈,乔桓就缩着尾巴去拜见师父了。没等纪明尘开骂,乔桓就赶紧扑在他膝头辩解:“师父!那天晚上我发现师叔要和宋小公子私奔,想拦他们,却被拖上了贼船,这几天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想给师父打信号!” 纪明尘:“……” 纪明尘:“你的信号呢。” 乔桓:“没打着!” 子衿听得哈哈大笑。纪明尘估计被他这个小徒弟弄得头都大了。得亏是自己养的,不然非得给他吃两个巴掌不可。 “巴掌没给我吃,骂倒是骂了我几句的。”乔桓皮糙肉厚,一点也不见伤心,“我师父正骂我呢,舅舅在窗外大喊一声:纪子矜!站住别跑!师父就屁股着火一样窜出门去了。舅舅赶紧让我救了宋诗出来。” 他和宋诗两人绘声绘色地描绘纪明尘出奔的窘态,乐不可支,子衿却是笑不出来。 “做什么呀,这个人。”他轻道。 三个人既碰了头,乔桓却是不敢再回去了:“我师父非打死我不可。”说着吐了吐舌头,“你身边也不安全。小醉姐姐刚才钻进人堆里不见了,我还是去找她好啦。”脚底抹油地开溜。 子衿催促宋诗去找他家里人,他也赖着不走:“我才不要和刘青山一道呢!他肯定又喝大了。要是来的人是我叔叔,怎么会任由我被云中君抓来丢去的。” 子衿也管不了他,只叫他给刘青山捎个口信,免得到时候他们宋家人找纪明尘的麻烦。宋诗不耐烦地应下,嘀咕谁找谁的麻烦。 两人说话间,按着路人的指点行到一户农家。一对夫妇正在院子里哭泣,门前吊着黑白两色的麻帐,显然是家中死了人。子衿说明来意,两人倒也淳朴,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前天深夜里,农夫听见女儿的哭声,拿着锄头窜出门外,却见一个身高九尺的庞然大物正夹着女儿往外走,当即上前一锄头砸在他背上。那邪物行走虽然笨重,却力大无穷,劈手将他打飞。农夫自然不肯将息,冲上去拽住女儿的双腿往外拔。 “我若知道他勒着小女的脖子……”农夫泣不成声,农妇在一旁安慰着丈夫。 两相角力之下,小女孩活生生被勒死了。那邪物一见小姑娘断气,就毫无怜悯地丢在地上,大步走到水埠头,跳进了河里。 “他除了高大笨重以外,还有什么特点?”子衿问道。 “身上滑溜溜的,有一股水腥味。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具体的看不清。” 农妇又拿出一块腐臭难闻、颜色发青的东西,递到子衿和宋诗眼下:“外子从他背上刨了块肉下来,我留着……心想万一哪天有剑仙路过,能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好为小女报仇。”她强颜欢笑地讨好着二人,神情姿态俱是卑微。 宋诗扇了扇鼻子:“拿开点!你想熏死我么?” 子衿道:“可否让我们看看令爱的尸身。” 两人将他们带到停灵的棚子下。 正巧乔桓带着林醉找来。子衿想他是风神引出生的小天师,鬼祟妖魔是家学,不禁招招手:“小乔,过来看。” 乔桓看得多了,倒也不怕;宋诗是个胆子奇大的,亦是无所谓。就是林醉怯生生站在院子里,宁可晒着太阳也不敢进去。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东西?”子衿问道。 宋诗拔出发簪,从姑娘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挑出一根白毛:“水犼,不用说了。”水犼脸上长白毛,与刚才农夫说的情状也全都吻合。 乔桓却不能苟同:“水犼是怨气极强的水鬼所化,一般不上岸,以落入水中的生人为食。但是这个姑娘是被勒死的。”他两指一探她的颈间,“而且是用丝带之类的东西勒死的。这太奇怪了。” 子衿道了声“不错”。水犼行事作风没那么文气,都是抱着人直接拿嘴啃的。 宋诗蹲下身望着那道伤口:“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伤口一指来宽,但是咽喉处却有两处铜钱大小的圆印子。 “是头绳。”林醉在外头怯生生地答道,“中间那个印子,是头绳上的小坠子。” “一个娼……”宋诗刚说了一个字,见到子衿蓦然转冷的神情,又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含糊道,“女人懂什么?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林醉缩了缩脑袋。 “女人又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8 怎样?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小醉心细,这点就比你强。”子衿教训道。 “对对对!我看也像头绳。”乔桓帮腔。 宋诗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子衿看完尸体,又问农人:“河水异变、河伯抓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年前。”农人说起来就瑟瑟发抖,“十年前有个妖邪之物在一夜之间屠了十几户人家,得亏有个大剑仙刚巧路过清晚镇,将他杀死。只不过从那以后,这条河边就灾祸不断。” “我看镇民为它娶的妻子不到十岁,令爱也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它是只抓小女孩么?” “是,它只挑七八岁的小女孩拖进水里。” 子衿细想一番,问乔桓:“你见过这样的水犼没有?” 乔桓摇摇头:“闻所未闻。” “确实奇怪。但依旧是只十年前方才尸变的水犼罢了,没道理这么多剑修有去无回。”子衿望着院外的死水,飞鸟不停,鸡鸭不戏,连昆虫都不敢停留,一整片水域死气沉沉地凝固着。 “师叔觉得是什么?” 子衿道:“犯剑。” 他话音一落,宋诗和乔桓都是眼睛一亮。 自剑祖嬴左铸出第一把灵剑后,灵剑道席卷修真界,各式各样的灵剑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然而剑主会死,灵剑不会。五百年过去,除了名门正派世代相传的镇派之宝,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传着传着传丢了的无主之剑,时不时便会侵扰世人,倒比寻常妖魔鬼怪还多。世人将这换作“犯剑祟”,又作“犯剑”。这些无主之剑,当然由剑修来铲除,灵剑道上亦将这称作“斩剑”。 斩剑的斩有两个意思:一是斩断;二是斩获。 虽说是为先人擦屁股,斩剑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有时候作祟的灵剑声名赫赫,降服剑灵后纳为自己的佩剑,倒比自己铸剑来得轻松便宜。对于一个小门小派的剑修来说,纳先人之剑,日后吹嘘起来,也有身家传承。 即使收纳不了,斩断一把名剑,也够一个默默无闻的剑修挣得声名了。 所以剑修出门游历,十次里面有九次是在斩剑。 但凡哪里传出有剑灵作祟,幺蛾子越大,花头越多,各门各派越是挤破了头要抢,谁知道会撞见什么失传已久的厉害宝贝。 宋诗和乔桓都还是少年,乔桓更是头一回下山。听子衿说此处有剑,看样子还能使河水凝滞乃至倒流,一时之间都兴奋起来。 “我下水去看看。”宋诗转身就往外走。 子衿连连叫住他:“没听说下去的剑修都死了?” “听他们瞎说。乡下人知道什么。再说,我跟他们一样么?”宋诗扬了扬下巴骄傲道。 刚走出门外,正撞见刘青山一行正穿着全幅水靠下水。 子衿赶紧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三个小的也紧跟着他一起躲在大石头后面。 乔桓忍不住问子衿:“师叔,你躲什么?” “他们万一抓了我送去给你师父怎么办?”子衿说完,转头问宋诗,“你躲什么?这不是你家里人么?” “我爱躲就躲,你管得着么?”宋诗说完,转头呵斥林醉,“你碰我干什么?少勾引人了。” 林醉小声辩解:“我没有。” 宋诗像是要吃人一样盯着她,她只好低头认错:“对不起。” 子衿朝小醉招招手:“到我这儿来,别搭理他!成天做白日梦,哪个姑娘瞎了眼能看上他。” 说罢偷偷摸摸看刘青山到底干什么。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评论中有各式各样的不满。 首当其冲是对宋诗的不满。对此我只能说他这个人就是很讨厌,哈哈。 不过喷子衿对于宋诗、小醉二人的态度不妥当,是有道理的,我看了看的确崩人设。所以我在前两章中修改了三个小细节,让人物的行为逻辑更合理。 我这篇文写的实在太快了,很多细节处理得很不到位,谢谢大家提意见。 玉龙台的人下水以后,水中不时传来些打斗声,俱是转瞬即逝。不多久,他们推了一个水尸上岸。水尸身上半烂,一身衣服却依稀看得出是剑修打扮。子衿道:“这恐怕是那些前来斩剑却丧命于此的剑修。” 宋诗嗤之以鼻:“没用。” 子衿摇摇头:“若是玉龙台早点出手,那什么事也没有了。你家高阳君是怎么了?混事不理。” “我叔叔闭关修炼,哪有空对付这种琐事。孟孙先生没顾着吧。” “孟孙无忌……”子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据说他很受高阳君器重,帮他打理一些琐事,“他是你家管家么?” 宋诗脸上浮现出怒气:“什么管家?他是我世叔,玉龙台代宗主!” “玉龙台还有代宗主?”子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了,“你家高阳君怎么比我们云中君还懒。” 纪明尘再不愿意打理俗务,至少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出门斩剑一年总有个两三趟。可是高阳君,他是真的很多年没有出门了,想想都憋得慌。 若是玉龙台早已大权旁落,那宋家高高挂起的行事作风就讲得通了。高阳君品行高洁,任侠仗义,肯定不会放任水祟扰民。 子衿看了宋诗一眼。他这副性子,大概也跟孟孙无忌的抚养有关。当下对这个人看得十分低劣,不知道高阳君看上他什么了。 子衿试探着问宋诗:“你偷跑都云中阁来,孟孙无忌不急么?” “有什么可急的,我又不会吃亏。” 子衿嗯了一声:“说的也是。”看来宋诗的去向,孟孙无忌是知道的。授意宋诗偷《灵梦武笃》的,莫非也是他? “这人与我家莫非有什么渊源……”子衿心中暗道。 不远处,刘青山对手下吩咐:“继续找剑。”那水尸竟是无人问津,趴在地上,一张嘴巴在空气中咔咔乱咬。它闻见了四人的气息,猛地抬起头,空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窝,膝盖与手肘着地,要往他们身边爬来。 林醉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轻啊了一声往子衿身边挨去,吓得像只小鹌鹑。宋诗脸一下子就黑了,把胳膊伸得长长的推了她一把,让她离子衿远一些。 子衿彻底不懂了:“你怎么回事?!你跟人家小姑娘有仇么?”说完便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宋诗,脸色从难以置信到果然如此再到朽木不可雕也,啧啧了两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把林醉回护得更紧,最好一眼都不要给宋诗看到。 乔桓在一旁安慰林醉道:“小醉姐姐,你不用怕。你别看这个水鬼好像很可怕的模样,它根本走不动路。”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49 子衿听到“走不动路”四个字,心间猛地一震。 十年前…… 走不动路…… 他再细看那水尸的模样,心下凛然:那水尸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所以才做不到四脚着地,要用膝盖与手肘支撑,爬行姿势才会那么古怪。 刘青山捉了越来越多的水鬼上岸,俱是跟虾蟹一般,贴地爬行。几个人随便用剑一赶,就能将它们赶在一处。 乔桓去逗林醉:“我就说没什么关系的吧。” 林醉心下稍安,却见身旁的子衿脸色发青,浑身上下打着寒颤,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子衿哥哥这是怎么了? 正说话间,水里传出一声:“有了!”只见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闪如星耀。 宋诗道:“真的斩到了一柄名剑?!” “作祟的不是它。”子衿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宋诗不服气道:“别说大话了!隔了那么老远,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的剑!” 他话音刚落,几人就望见天外一个身形风行火掠。行到近处足尖一点,正是云中君涉水而来。 刘青山解下斗篷覆上刚刚出水的长剑,迎上去吊儿郎当道:“云中君好雅意,大晚上的出门散步啊?” 纪明尘看都不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刘青山松了口气,却听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道:“让你找的人,你找见没有?” “云中君还真当我是你纪家的家奴吗?”刘青山哑着嗓音闷笑,“我奉高阳君之命前来斩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纪明尘扫了一眼地上那几个水尸,一拍腰间真煌。剑气出鞘,穿入水尸中间,所行之处流焰遍布。水尸身上跳起青绿色的火焰,鬼哭狼嚎,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纪明尘单膝跪地,将水尸的骨灰涂抹在真煌剑上,低声吟诵:“以剑以身,平天下事。”他显然认出这些人生前是剑修,便用灵剑道上的规矩葬了他们。他说的那句话是剑祖嬴左的训言,如今仍然刻在灵剑道第一门派“御剑门”的山门上。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对刘青山拔剑:“把我弟弟交出来。” 刘青山嬉皮笑脸道:“云中君,我看你处事周详,怎么碰上你那个宝贝弟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认识他是谁,你要追在我屁股后头要人?我看上去很像是有龙阳之癖么?” “你们玉龙台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冲着我来。”纪明尘剑尖点地,“把他放了。” 刘青山心中暗骂纪明尘这个木头脑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咬着他不放:“我可没抓你的人,不信你搜。” “不可能。”纪明尘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白月光。” 刘青山莫名其妙。 大石头背后的宋诗却看了子衿一眼,心说:“白月光?莫非就是那天晚上他使的剑气?哦~我知道了,他的剑上残存他的剑气,就是方才出水时那一道流光。云中君一见白月光就以为是他在求救,这才匆匆赶来。”想到此处,不由得抖落了浑身鸡皮疙瘩,“这两个人好肉麻啊。” 子衿看他俩真要打起来,动了动蹲麻了的腿,打算现身拦一遭。他此时有满腹疑惑,只想叫刘青山解释清楚,这份好奇甚至压过了他心头那份不敢面对纪明尘的心思。十年前他被人挑断筋脉,身上的照夜流白也被凶手搜走。为什么他的剑会沉在清晚镇。刘青山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捞他的剑? 谁想还没等他站直,水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一个黑影被高高抛起,重重落在水边,声嘶力竭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正是方才下水的宋家弟子之一! 刘青山见状,顾不得和纪明尘对峙,赶到那人身旁一看:他的手筋脚筋竟是齐齐震断了! “怎么回事?”刘青山收敛了玩世不恭,问趴在水埠头着急上岸的几人。 “水底下突然有东西窜出来,刺中了他!好像是……好像是一柄剑!” 刘青山定睛一瞧,他腰间有一道贯穿伤,只是伤口太小,他又穿着黑色水靠,黑灯瞎火得看不分明,自然不如四肢上的断口抢眼:“那他这手脚呢?” “不知道,没看清!” “果然另有剑祟!”大石头后面,乔桓崇拜地望向子矜。 子衿却是唇色发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冷汗津津。 河水里黑色涌动,冒起了气泡,刘青山招呼众人结阵:“大家伙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水龙冲天而起,仿佛有形之物,从背后刺穿了一名正在上岸的宋家子弟。那水龙上尖下粗,龙头足有碗口大小,穿透他的肩胛将他高高挑起到半空中。大家只看见他在空中被肆意狂甩,惨叫声忽远忽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刘青山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拔剑斩在水龙处。然而黑色的水一经斩开便重新合拢,还毫无顾忌地攀上他的剑,细看像是无数细小的藤蔓。刘青山连忙弃剑。他救不出那弟兄,不出半刻,那人四肢薄弱处竟噗地爆出了一波血雾!惨叫声蓦然拔高,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股冷香扑面而来,真煌出鞘,一举将水龙断成两截!水龙像是断了腕的触手,在半空中摇摆了几下,坠入河中翻搅起一泼水花,看得乔桓拍手叫好:“师父就是厉害!” 宋诗嫉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就是剑好。就算让纪子矜这个废人拿了真煌剑,一样想砍就砍。” 子衿从刚才开始就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倒是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反驳道:“灵剑识人。若能拿得起名剑,那必定是心怀仁义。没有仁德的人,就算是把不动尊剑给他,也不配用。”不动尊剑是剑祖嬴左的佩剑,封存着他的魂魄,被高高供起在御剑门不动尊殿上,五百年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宋诗猛地转头,狠狠瞪着林醉,半晌冷笑一声:“指桑骂槐的说些什么呢?这么想给纪子矜当老婆?!” 宋诗骂纪子矜,林醉要出言相帮;骂她自己,她却不作声了,只擦了擦眼泪,离他远一点。 乔桓道:“你成天挂在嘴上有意思么!”说着挨到林醉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去哄她了。 宋诗看乔桓将林醉逗得破涕为笑,恨得牙痒痒,心想:“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 后半句话还没骂完,一条水龙咚地一声砸在他脚边,哗啦化作一滩黑水,溅了他满头满脸。乔桓在一边幸灾乐祸:“小醉姐姐,你看宋公子,他好香啊!” 宋诗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别闹!”一直神游天外的子衿喝止吵嘴的二人,带着三个小的躲入背后的老庙。庙里供奉的是土地爷,打扫得还算干净。月光透过门栅栏,将狂魔乱舞的水龙投在墙上。方才纪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0 明尘斩落一条,顷刻间便有几十条探出水面,别说是林醉,就是乔桓也吓得小脸煞白。 门外与水祟直接对垒的宋家众人更是分外倒霉。顷刻间已是连毙三人,统统是一击透心,筋脉齐断。“果真邪门。”刘青山的眼神落在自己的马褡裢里,而后又不由自主地转到云中君身上。 只见他在半空中腾挪转移,出手既稳且快,真煌出剑、断水截流!此时水面群魔乱舞,宋家众人自保不及,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水龙挑上天,但有云中君出手相帮,没有人再受过筋脉尽断之苦。 “多亏了他……”虽然谁也不曾说出口,但都在心中如此作想。 这时,云中君救下最后一人,轻巧地凌空连踏十几条水龙而不出一剑。身后坠着不知多少魔物,只与他一带相隔,看的众人心拎到了嗓子眼。只见他足尖一点,踏过那条咬得最凶的水龙,嘴里呼哨一声,冲天而起。剑灵化形,顺着他方才所过之处流光溢彩地穿身而过,竟是在水龙之间燃起一条火丝带。随着云中君轻巧落地,半空中凤鸣铮然,轰地一声在河面上炸开。老庙前火影重重,水花四溅,众人敛袖遮面,那光芒竟不可逼视。片刻之后,黑色的水夹杂着臭鱼烂虾瓢泼而下,再看湖面,哪里还有水龙的影子! 只是一片白月光洒在遍是涟漪的黑水上。 乔桓忍不住鼓起掌来:“好!好!”神气地向宋诗示意“这是我师父”。 纪明尘耳清目明,朝着土地庙的方向探了一眼。但是因为宋家子弟中也有几个性格直爽的在那里啪啪鼓掌,他便没有多留意,走过去问刘青山:“你既是来斩剑,那你知不知道水底里沉的是哪一把名剑?” “不知。” “胡说八道!”纪明尘大怒,“我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刘青山嘿然一笑:“我清楚什么了?云中君,大敌当前,还是不要自相残杀为妙。我看这水里的东西煞气逼人,大家先把它逼出来看看再说,怎样?” 说罢拍拍手,两个宋家子弟抓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从树后走来。她一身红衣嫁妆,脸色苍白,满眼泪痕却连哭叫都不敢,被人提在手上仿佛一只挨了霜的小鸡。纪明尘认出她是早上被迫嫁给河伯的小姑娘,当即把真煌顶出一寸:“你做什么?!” “水祟好色,那就投其所好。” 庙中众人齐齐望向宋诗。 “你们玉龙台好歹也是道上喊得出名头的名门世家,怎么尽干些缺德事?!高阳君是死了么?!”子衿愤愤。 宋诗无所谓道:“刘青山办事自有他的分寸。再说了,只要能擒住水祟,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总比整个镇上都被毁个精光好。” 外头,刘青山对纪明尘笑吟吟道:“云中君息怒。不过是投个人饵,有云中君你坐镇,总不会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出事的,对吧?” “巧言令色。”纪明尘冷冷道,“把人放开!” 话音刚落,月下突然一声怪叫。一个青白色的身影从水底下窜起来,分不出是淤泥还是死水的东西从它脸上缓缓滴落,咆哮声响彻云霄。乔桓头晕目眩,连退三步:“是水犼!” 宋诗好奇地往外张望。那只水犼就算是站在水里,也跟岸上的诸人一般高大,身高何止是九尺!兴奋地弹了弹腰间每啄,心想若是砍了这玩意儿回去玉龙台,孟孙无忌肯定要夸他的,连叔叔也不会追究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 他正要往外闯,却被子衿用力拉住:“别去!” 只一眨眼间,那水犼便猛地跃上了河岸边,落地之处蛛网遍布,竟是把地面砸出了个尘土飞扬的大坑。玉龙台弟子对付水犼自有一套,当下绕着它站成六道封魔阵法,每人一剑刺入它上身,分别洞穿锁骨、琵琶骨、蝴蝶骨,将它牢牢架住。刘青山做了个手势,六人一起施力,直把他压跪在地上。 “不好!”子衿脱口而出。 下一刻,水犼左手一抹,六柄长剑齐齐夺入怀中,仰天长啸。河岸众人只觉得一股气劲排山倒海而来,离它最近的六人当下就像断线的风筝,斜斜飞出。 宋诗看得目瞪口呆:“我叔叔的内劲也不过如此!” “他们手上用的都是灵剑。徒手夺灵剑,这在活人身上几乎闻所未闻!那水犼不但劲大,出招也巧,恐怕生前来头不小。”子衿道。 宋诗问:“他出招哪里巧了?!” 一直安静不语的林醉小声道:“它一直没有用右手,好像攒着什么东西。” 乔桓一拍脑袋:对啊!若是蛮力所为,空手夺剑自然是双手齐出。宋诗蹙起了眉头,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林醉。 “这个水犼可能还留有一丝神识。”子衿道。 四人说话间,那水犼已将几柄长剑惯在地上,朝着小女孩杀奔而去。押送她的两个玉龙台子弟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剩那病怏怏的小姑娘独自倚在树下瑟瑟发抖。她身上罩下一个偌大的黑影,视线中那青白色的皮肤遍布田螺和藤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尸腐之气。她颤颤巍巍抬头,对上了一张满是白毛的脸,张着嘴却叫不出声。 水犼朝她探出右手,五指上尽是长达一寸的黑色利爪。小姑娘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忽而感觉眼前一暗,是挂在东天的满月上被一个小黑点遮蔽了。那黑点顷刻间变得十分巨大,竟然是一个手按佩剑的剪影!水犼猛地回头,那人剑鞘正掼在他胸口,将偌大的怪物生生逼退三步。随即伸手一抄,揽过小姑娘就掠出十丈远。 “是云中君!”有个宋家子弟大声喊道,正是方才鼓掌最响亮的那个。 “小心!”子衿大喊一声! 纪明尘心念一动,条件反射般将小孩推至旁人怀里,而后一个旋身,堪堪避过直刺他心尖的剑锋,只是手臂上已是鲜血淋漓。子衿自悔莫及。以纪明尘今时今日的功力,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背后暗剑。若他没有多此一举,纪明尘从容应对,保得了孩子也保得了自己。 纪明尘却一脸喜色,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不理,落地便往庙中跑了两步,又近乡情怯般在原地停驻,喊了一声“阿檀”。然而河埠头上已是一团乱。玉龙台众人方才捡起地上的灵剑,此时个个比着格挡剑式,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背后。 纪明尘见势不对,翩然飘出两三丈,这才转身。 河底下的剑祟终于浮出了水面。剑身通体裹挟在黑色流水中,云山雾罩,不显真容。 纪明尘再问刘青山:“此为何剑!” 刘青山依旧道:“不知。” 纪明尘道:“你再不说,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里!” 刘青山笑:“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云中君么?纪檀近在咫尺,云中君好自为之!” 窗下,子矜骨节抓得青白:“宋诗!这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1 个刘青山到底是什么人!” 宋诗道:“他是我家一个门客。” “他什么来历?跟我云中阁有何仇怨?!” 宋诗据实以高:“他来我家也有七八年了,武功不怎样,平日里酷爱喝酒赌钱,没听说与云中阁有什么交集。” “那他要明尘死……”子衿怒道。 宋诗看不出来:“他哪有这个意思?” 子衿道:“那柄剑,那个剑主,功力犹在纪明尘之上。刘青山有私心,断不会帮他的!” 宋诗一愣,然后恍然:若是云中君打得过,恐怕刚才就反手一剑,断剑散灵了!他第一反应却是避其锋芒,可见一剑交手,已知高下。 而乔桓从方才开始便惴惴不安:他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水犼和剑祟!然而他一直觉得自己师父是当世最厉害的剑仙,这点惴惴不安深藏于心间不曾说出来。此时见师叔断言真煌不如那魔剑,一口气泄了大半。 “真煌在《天下名器谱》上排名第七,云中君的修为也配得起真煌剑,若是此剑犹在真煌之上,那该是……”两人俱是在心中默背《天下名器谱》,想要识出个子丑寅卯。 子衿却走到土地公前,找了个蒲团盘腿坐下。这一出借刀杀人如何收场还不好说,清晚镇上生灵涂炭却是一定的!他无论如何也得想点办法,不能没有半点作为! “宋诗,你守住庙门。小乔,你守着我。一刻钟之内保住我的肉身。” 乔桓:“啊?” 说罢他师叔竟是睁着眼睛不动了。 宋诗凑过来在子衿眼前一挥手:“这种时候玩木头人?” “不对,这是……”乔桓拦下他,“灵魂出窍!” 说着感到有魂体穿身而过,呕了一声,弯腰便吐。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惨叫,是那柄魔剑刺中一名宋家子弟。“被他刺中就废了!”有人惊恐地大喊一声,弃剑想跑,纪明尘喊了声“别动”,却为时已晚,魔剑转瞬之间又连毙三人。 “准备镇剑!”他大喊道。 众人原本慌乱不已,见云中君神色冷静,犹自发号施令,不由得吃了颗定心丸。镇剑的流程他们都熟记于心,此时剑尖点地,顷刻间在地上画好封灵阵。云中君驱使真煌与魔剑相斗,不进反退。魔剑毕竟没有人的心智,被他勾引得飞入封灵阵之中。只见他一个翻身,自上往下用力一拍,魔剑直直插入阵眼。九名宋家子弟等的就是这一刻,同时将佩剑插入白地,唱诵《封灵》。封灵人手中光华大盛,九把灵剑的剑灵现形,组成九道灵链,齐齐锁住阵眼魔剑。魔剑用力挣扎,然而九道封灵阵已是嬴左所创最强封印,任世间何种魔剑都无法逃脱,黑水眼看着就要退去。纪明尘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云山雾罩的剑柄,只等着露出可以识别的铭文或纹样。 就在这时,一名封灵人突然“诶呀”一声,竟是连人带剑飞了出去。九道封灵阵破,黑水重新涌上剑柄,魔剑发出一声沉吟,脱离阵眼。众人只望见一道残影快如闪电,又暗如无星之夜,还未看清它的剑路,封灵人已是一个接一个倒下,俱是腋下洞穿伤。一时间白地被染上了狰狞血色,剩下的人早已面白如雪。他们已经不够祭起九道封灵阵,恐怕今晚统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当众人灰心丧气之时,忽闻头顶金铁相交,一道剪影被月光投影在河上。若不是满地血色,真不知是何方剑仙雅兴甚好,对着水天花月独自舞剑;然而细看,他身近有一道光影,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无人执剑,剑自出招,招招致命,怀的是必杀之心。 众人心道:纪明尘竟然跟魔剑对招?这要打到什么时候?!人会累、会倦,剑也会累也会倦么?明明知道赢不了,还要强上,蠢材!一人封剑,真是痴心妄想! 却又都仰着头痴痴看着,看到精彩处还要拍手叫好。 他们得意忘形地叫出了声响,魔剑立即从天而降。宋家子弟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匆忙举剑相迎。魔剑以一当十,若不是云中君紧跟其后缠住魔剑,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丧身剑下。一时间水埠头的剑修四散崩逃,慌乱间弃剑之人都有。 云中君将他们喝住:“我们跑了,谁来除祟?!拿起剑来,结阵!” 宋诗一直在旁观战,早就心痒难耐了。此时听他一言,心道:“云中君这个人虽然讨厌,我却是愿意跟他一起斩剑的!”见能战之人越来越少,转身对乔桓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也出去帮云中君!” 乔桓吓得抖三抖:“师叔不让我们出去!” 宋诗朝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吧——诶?”他四下一扫,柳眉倒蹙,“小醉呢?!” 乔桓亦是一愣,眼神搜掠着空荡荡的庙堂:“我一直陪着师叔,小醉姐姐不是你照顾着的么?” 宋诗连骂他都来不及,连忙凑到窗棂上找寻她的身影。子衿给林醉买了一身新衣,林醉平日里总是很小心翼翼,不敢也不舍得在上面留下半点污垢。此时却在满地尸身中边走边爬,弄得脏兮兮,手搭凉棚假装看不见魔剑,魔剑也看不见她。比之周围又跑又叫的众人,不要太淡定! “找死!”宋诗话没骂完,人已是冲了出去。 外头林醉好不容易爬到白地中央,偷偷抱起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就往回跑。方才云中君将小姑娘交给了一个宋家子弟,现在那人已经死了,小姑娘坐在死尸身边哇哇大哭,周围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一人顾得上她。 林醉往回走了没几步,谁想那个骄傲的宋公子突然站在庙门前喊了她一声:“小醉!” 她不是习武之人,又十分怕他,当下就愣住了。头顶笼罩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她转头往上瞧瞧,立刻捂住了怀中小女孩的眼睛。 是水犼! 方才还有几个宋家子弟分得出心来对付它,现在所有人都被那柄魔剑撵得鸡飞狗跳,哪里还有人顾得了它。 眼看水犼朝她伸出右手,林醉吓得抱紧了小姑娘,没想到一道凌厉剑气劈空斩来,宋公子的身影随即掠到,用肩膀狠狠撞开了那怪物,然后迅捷地转换身位踩着它的胸膛踢踏两步,将它蹬开。宋诗翻身落地,也不恋战,拽起林醉就往庙中跑,嘴里还不耐烦地喊着:“跑快点跑快点你是猪么孩子给我!” 两人把小姑娘一抛一接别提有多顺手了。 宋诗胸口吊着个孩子,手上牵着个林醉,心想:我他妈是被人追杀拖家带口疯狂逃难的老公么? 两人一冲进庙中就掩上大门,插上木栓。水犼大步流星朝庙中走来,每迈出一步都震天动地。林醉吓得面白如纸,突然之间低叫了一声,望着宋诗肩上一道三指爪印说不出话来。他显然是方才为自己挡了一爪,此时肩头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2 血淋淋的,衣袍都被浸成了褐色! 宋诗嫌弃地看她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一个女人逞什么英雄!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醉默默颠了颠怀中的孩子,也不说话,就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的伤口瞧。 乔桓刚吐完,忙不迭地用手帕捂着嘴走到两人身边,婆婆妈妈、有气无力地挥手相劝:“你们不要吵架了……不要吵架了……” 宋诗切了一声,偷瞄了一眼担心却又不敢接近的林醉,扯裂了自己的袖子,用嘴叼着在肩膀上胡乱一缠,问乔桓道:“怎么杀水犼?” “这么大一只,我们杀不了啊。”乔桓光是听到水犼二字就呕得一声又吐了。 “少废话,”宋诗抖出每啄,迎着庙门,将三人护在身后,“试一试!” 外头纪明尘望见水犼大步往土地庙中去了,心下一凛:子衿在里面! 然而魔剑似有神识,他一动身,就往他身近纠缠。纪明尘心急如焚,剑路也比方才浮躁了几分,竟不知道如何才能镇压眼前这剑祟。 正当这时,底下众人突然喊道:“我的妈又来一柄!” 纪明尘心道“什么又来”,定睛细看,却是神为之夺。 死去的乌蹄踏雪旁,一柄长剑缓缓升起,刘青山的披风滑落,露出通体洁白、皎洁如月的剑身。这剑摇摇晃晃,忽高忽低,光芒也忽明忽暗,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才不要别人用过的灵剑呢,真煌你拿去,我要自己铸一把剑,说不定以后比真煌更有名气也说不准!”纪明尘脑海里响起稚童顽皮的声音。 宋家子弟一开始从水里捞出这柄剑,见它只散出一道白月光就偃旗息鼓了,并不把它放在心上。因为这剑上除了残存的剑气以外,一点灵气都没有,显然未曾请过剑灵,只是一把做工精美、用料上等的普通长剑罢了。此时见它竟然腾空而起,剑身上漫漫清辉,宝光内敛,仿佛天悬二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灵剑,却能凌空自走、剑散明光,这是什么邪门的路数! 这时候,白剑拔地而起,往云中君身上刺去,云中君却悬停在竹叶间,一动不动。 “小心啊!”众人忍不住出言相告。 刹那间白剑期近他的胸口,半空中铮然一声! “云中君!”底下惊呼一片。 然而已有站位恰巧之人鼓起掌来:“漂亮!” 原来那白剑自云中君胁下穿过,帮他荡开了背后魔剑凛然一击。 纪明尘低头望着那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柄上有日月双明的纹样。日月之中守一青凤,是云中纪氏的家徽。 “照夜流白……”他每一个字都念得极慢,仿佛那些极漫长的时光。 照夜流白撤剑,悬停在他的对面。纪明尘负手在背,真煌亦是挺立在半空中。在众人看来,仿佛是两个剑仙相对而立。只是白剑的主人看不见罢了。 纪明尘唇边突然绽开一个微笑:“考校考校这些年你还记得多少。” 说罢转身,照夜流白亦是转了个角度,一人一剑,对准了黑雾汹涌的魔剑!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我这篇文就应该叫《白月光》。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四) 窗外,一红一白两色剑光将漆黑的月夜斩得四分五裂。金铁交鸣,老凤扬声,间或有两声惨叫,却是叫好的时候多一些。云中君是当世高手,以这些剑修的修为,一生之中也没有什么机会亲眼看他出手。他们又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厉害的剑祟?还有一柄不知从何而来、却伴随云中君身侧左冲右突的神秘白剑。名剑对决,不是一柄,不是两柄,而是三柄,简直是大甩卖啊! “死前也算是开了眼界!”众人不免心中暗叹。 庙中几个小的就没有这种热闹可看了。水犼怪力无穷,不一会儿就一拳砸破了庙门,堪堪在半尺厚的朱红木门上砸出一个窟窿。青白的巨掌探入门中,摸到了门栓,从容拨开,看得宋诗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好聪明!还会开门!” 水犼猛地将门推开,矮身进门,头顶几乎要触到房梁。宋诗早就蹲在房梁上等他了,伸手一拍它的脑袋:“看这儿!”手上拿着一副捆仙绳,跟个猴子似的在房梁间上蹿下跳。水犼原本在找东西,只抚了抚肩膀,想把这跳蚤似得玩意儿扫走,却不想他荡着绳子下来,绕着它转了几圈,将那细小的捆仙绳弄得它满身都是。宋诗一落地便就地一滚,倒退着拉紧捆仙绳,绳索烙进水犼的皮肤中,立刻烧出红黑的灼痕。 水犼吃痛,暴吼一声,仰天长啸绷紧了身上肌肉,竟然将捆仙绳绷断了!宋诗刚骂了句“死小乔你到底会不会做捆仙绳啊”,那水犼就拽住断绳猛地一挥。宋诗还没来得及放手,整个人都飞起拍在墙上,惊天动地一声“咚”,白垩与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乔桓不服气道“我当然是会做的”,贴地一滚滚到水犼脚边,往他左脚背啪得贴了张符:“定!” 水犼顺势想把他踩扁,却发现左脚抬不起来了。 乔桓又是故技重施,将他右脚也定住,水犼被困在庙中央,暴跳如雷。一旁的宋诗已经将自己从灰尘堆里挖了出来,见水犼动弹不得,立刻拔出每啄飞身而上。水犼虽不能动,两只手却虎虎生风,朝他拍去,争斗间打断了两根庙柱。林醉抱着小女孩躲在神龛前,吓得几次捂住了眼睛,只想着:宋公子现在还没死也是命大。 乔桓却看得眼花缭乱。他发现宋诗出手一百余招,竟没有一招是重复的,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云中阁的剑招,一时间满心泛酸地心想:他功夫确实比我好。连水天花月都比我熟练,我还算什么云中君亲传弟子。低头呕了一声,吐得更起劲了。 水犼虽然力大,却不防宋诗身轻如燕,剑路猥琐。短短半刻间,宋诗已是出手如电在它命门处连捅十三刀。然而水犼不是活物,伤口处不见血,只流出一些黑水。而且它吃痛了以后力气更大,越战越勇,宋诗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想点办法!”宋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他妈这种时候在捏泥巴?” “你什么眼神啊你是不是瞎!”乔桓放下刻刀,拎起粗糙的木铎,猛地一摇。 他摇第一声,水犼楞了一下,血红双瞳目光涣散,眨了眨眼睛。 他摇第二声,水犼动作慢了下来,原本必然袭中宋诗的一击陡然转慢,只拍中了他的脊背。虽然如此,也将他整个打翻了出去。 他摇第三声,水犼静在原地,浑身打颤,不动了。 宋诗呕出一口血,压低声音道:“他是死了么?” 乔桓满头大汗,整个人看上去好像虚脱了,跌坐在地,朝他比了个嘘:“睡着了。” “你们风神引确实有两下子。”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3 宋诗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躺了回去。正觉得丢人,身近突然传来一阵皂树香,是林醉从神龛后头跑出来,要将他捡回去。 “你怎么什么都捡?”宋诗意味深长地探她一眼。 一旁闭目养神的乔桓突然睁开眼睛:“完了!” 同一时间,堂中水犼亦是睁开眼睛,彤彤炬目投向宋林二人!它暴吼一声,突然大步上前。乔桓心道“怎么可能”,却见地上留下了一双被生生撕裂的脚皮! 外头,宋家子弟三三两两站在河埠头,相互递了个眼色,再度站到九道封灵阵中。云中君有那柄白剑相帮,眼看是渐渐压了上风。两剑进退之间十分有度,剑路仿佛预先演练过无数遍,包夹、腾挪、变招都一一对应,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柄白剑使得也是云中阁的功夫么?”有一名宋家子弟好奇问道,“这套剑法好像本就是双人所用。” 众人纷纷点头。单人演剑,讲究快、狠、多变,屡屡能有奇招。而真煌此时看起来却比云中君独自迎战时暗淡不少,宝光内敛,剑招也更简单。虽然如此,却逼得魔剑节节倒退,真可谓大音希声。能用最简单的招数发挥出最强的剑意,云中君是高手是其一,与他共剑之人深得剑道,又是其一。一红一白,竟是谁也不曾抢了谁的风头。 “无双。”刘青山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水天花月的其他招式他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但第五层剑法“无双”,却是如雷贯耳。云中阁由一对侠侣所创,最初就是靠着无双剑法声名鹊起,在苍梧之地斩得老凤铸成真煌,跻身《天下名器谱》前十,最后携手隐退孤竹城。后来据说两人双双踏入仙门,如今已是灵剑道上的又一个传说。此后两百年间,云中阁中能修得俱神宗境的高手,实有不少,但是无双剑法,却再不见于江湖。 无双剑法的剑招其实平平无奇,但对剑修要求极高。将最简单的招数发挥出最强的剑意,原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才能修炼到的境界。而心意相通,你来我往,却互不争风,这种心境又很少有人达到。所以世人又戏称无双剑法是夫妻剑法。如若不是夫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彻底托付,心念无私。一般的剑修,女弱男强,打成平手已是世所罕见,即使云中阁主代代与妻子双修,也未曾重现祖上那惊鸿共舞。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黝黑的死水倒映出天光云影。天上,三道剑光回绕云中君身侧,皓皓长空我独一人;地上却有两个人影,穿花拂柳,与共徘徊。 原本云中君以肉身迎战魔剑,吃了不少亏。他可以杀得伤得,魔剑却没有这种负累,除非有机会斩剑,否则根本无法将剑祟打败。然而此时有白剑与他左冲右突,云中君身上再也没有添一道伤。 “什么声音?”魔剑被压制,宋家子弟便分心听出了背后的动静。几人转身,刚巧土地庙中传来可怕的怒吼,老庙竟是要被拆了一般,屋顶瓦片簌簌摔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众人望见一连串硕大的脚印从水边通到庙中,心下大喊一声“不好”,他们竟然忘了还有个水犼!当下便有两三个胆子大的进去看看。 玉龙台众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剑修,但投在宋家门下,还是想办点实事的,怕水犼对村民不利,纷纷执剑赶到了庙中。几人走到门前,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少主!” 他们的少主正狼狈驾着每啄,在狭小的庙中来回腾挪。他蹲在剑上努力御剑,背后还坐着一个少女,抱着他的腰吓得把脸埋在他背上。水犼身上遍是剑眼,却红着一双鬼目。少主屡屡想要冲出门外,但是他的所有去路都仿佛被看穿,不论身法如何之快,水犼的巨掌总会出现在他眼前,冲来冲去逃不过它的手掌心。 “快看!这只水犼使得是御剑门的步法!”有人指着满地凌乱的黑色脚印道。 众人定睛一瞧,被月光照亮的庙堂中,果然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太极八卦。八卦百错步,怪不得少主逃不出水犼的阻拦!这步法虽然简单,但很猥琐,御剑门中人人使得,但其他剑修别说会用,连一窥堂奥都不得! “这水犼生前竟然是御剑门子弟……”众人思量间,却听其中一人言,“庙里还有人!”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坐在神龛前,一动不动,让人忍不住心叹一声“大侠好定力”。一个小姑娘坐在漂亮男人脚边哇哇直哭,身穿喜服,正是方才刘青山绑来的人饵。 “刘青山尽出馊主意!”宋家子弟心想,“看!这水犼哪里喜欢女娃娃了!他明明喜欢咱们少主!” 他们少主却对这份喜欢敬谢不敏,此时出言催促:“你还要多久!” “好了好了!”一个声音从墙角传来。“你快过来!”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和一个木铎。 “乔天师!”众人惊呼出声。 天底下天师千千万万,唯独风神引的天师会用虎骨酒与木铎除祟。只是乔家以神鬼道入剑,鬼气沾染太多,身体都不大好。现今的乔家嫡系已是八代单传,八代了!能在江湖上撞见,也是运道很好。 “有天师助阵,想来吃不了什么大亏!”众人纷纷点头。 果不其然,他们少主听闻此言,立即调转剑路朝乔家小天师扑去。他摆尾太急,偏生他的每啄又短,身后坐着的那个少女一不小心就掉到神龛前那个漂亮男人的怀里。那水犼当即丢下他,往少女肩上抓去。 “水犼不喜欢咱们少主!他喜欢的是那个姑娘!嗯,这比较说得通——不过那男人也真邪门啊,从进门开始他真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莫非是已经圆寂了?!——诶呀!”众人心中百转千回。 原来他们少主回身救人,剑路太快,堪堪要在半空中撞到那巨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主口中突然喊了一声“倒”!每啄剑身翻转,他整个人倒挂在剑上,一把抄起少女的腰,从水犼掌下夺下人来。众人忍不住奋力鼓掌:“好!好!”果然是咱们玉龙台的少主,这一招“吴钩钓月”,实在是漂亮!漂亮! 水犼紧跟着向他抓去,乔家小天师顺势将那打坐的男人和小新娘一并拖走。 “那漂亮男人还活着!”众人心道。 他们哪里知道,那人不但活着,还跟外面魔剑战得正酣。眼看云中君与白剑双双架住魔剑剑身,将它往残存的九道封灵阵中葬去,河埠头一片欢欣鼓舞,除了刘青山,人人祭出手中灵剑,就等着他们下来。 庙中几个小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宋诗一招“吴钩钓月”后御剑不稳,水犼瞅准时机,竟然徒手抓住每啄,剑锋削下他半个手掌,宋诗和林醉也双双摔倒在地。林醉还没飞出去就被水犼出手一挡,抱落在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4 身前,宋诗拖着摔折的胳膊爬起来:“小醉!” 水犼站定,把长剑丢在一边,胸膛起伏着。 乔桓就地一滚捡起每啄,啪地将制作好的符纸贴在剑身上,含了口虎骨酒往上一喷,丢还给宋诗:“给!” 宋诗接剑! 门外,六名剑修站成六角插剑于地,口诵《封灵》,灵链六道朝空中锁去。魔剑不断颤动着想要挣脱,却被两柄名剑架住,动弹不得。 庙中,水犼伸出右手,朝林醉探去。林醉仰视着他的脸,脸上的恐惧慢慢被别样的情绪所替代。 窗外光芒大盛,纪明尘握着真煌与照夜流白同时落地,停落在封灵阵中。一赤一白两道光流缠上魔剑,黑水洗去。 “看剑!”宋诗腾空而起,一个落花挽月,将每啄刺于水犼左肩,尽数全没! 水犼身体中爆发出一道熔岩般炽热的光亮,青白色的皮肤上裂纹游走,仿佛体内有烈日在燃烧!他一直紧攥的右掌直到此时才在林醉面前摊开,一截坠着银质小酒葫芦的红头绳飘然落在地上。 “叮铃——” 清风夜,水岸边,一剑如水,盈盈立在剑阵间。 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老剑修回过神来,颤抖着道:“这是……枯流剑?” “枯流剑?!” “竟然是一剑雪枯啊……”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云中君却像没听见一般,丢掉真煌,跌跌撞撞走到照夜流白身边,将它从泥地里拔出来,抹干净剑身上的尘土。他抱着剑坐在那里,姿势很是珍重,像是抱着心上人。只是剑上明光莹润,不似刚才明亮。 云中君执剑,放到嘴边轻轻一吻:“一刻钟快到了。” 那柄剑仿佛听得见一般,光芒退去。 同一时间,子衿回魂,从功德箱后头艰难地爬出来,庙堂中一室凌乱,地上躺着一具硕大的尸骨,正在熊熊燃烧。 窗外有年轻的剑修问:“枯流剑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嬴却天么?” “你当我傻啊!” 御剑门第四十三代掌门人嬴却天,不动尊剑剑主,当世天下第一。 “那你知不知道,御剑门上任掌门起先不想将掌门之位传给嬴却天,他心目中另有人选。只是嬴却天是嬴氏嫡系,那掌门大弟子要与嬴却天结了道侣,才能继位。他心中另有所爱,最终拒了唾手可得的权位,浪游江湖。那位掌门大弟子的佩剑,就是枯流剑。水魄精华所锻,至柔至坚。” 众人回想起那水犼一身的御剑门功夫,恍然大悟:竟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师兄沉在水里,我们打不过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原是要做御剑门掌门的人呐! 又有人好奇道:“那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过他。” “他叫林事心,久已不在江湖。”云中君单膝跪地,将枯流剑剑柄上缠着的铁制铭牌摘下来。他看着这铁牌眼熟,猛地想起林醉胸口的奇怪项链,“竟是她……” 子衿望着眼前的林醉。 她的手里握着一截红头绳,绳子上坠着一枚小酒葫芦。 “爹爹,你去哪里啊?” “爹爹去昌州一趟置办年货。你乖乖在盐津渡等着,爹爹三天就回来,陪你过年。” “那爹爹记得给我带条好看的头绳,好不好呀?” “好。” “一言为定,拉钩!” “一言为定。”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一) 他们打完了,李逸芝恰到好处地出现,带了几个大夫为众人诊治,时机不要掌握得太好。 午夜的土地庙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宋诗占了一个蒲团,盘腿坐在神龛前,一个老大夫小心翼翼给他接手骨。老大夫不住道:“你忍一忍!忍一忍哦!”宋诗只不耐烦道“你快点”。乔桓捧着功德箱在他身侧不住呕吐,宋诗还有余裕抬脚把他踹到一边,“你埋不埋汰啊!” 纪明尘坐在子矜身边,脱了半边上衣,裸露着满身剑创。大夫不够用,纪明尘让与他人,子衿不愿意他挨着,问大夫借用了药酒绷带等物,亲自为他疗伤。好在除了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其他地方都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纪明尘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子衿忍不住要去问他:“痛不痛?” 纪明尘把脸转开了,灯影下睫毛很长,轻微地颤抖着。 “他果然生我的气,理都不肯理睬我。”子衿心中发堵。“我要不应了他,是不是以后他就不认我这个弟弟了?” 过了一会儿,纪明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塞给他。 “这是什么?《云汉双雄传》?”子衿匪夷所思。 “‘一本道’的新书。”纪明尘道,“刚刚付梓。” 子衿心中五味杂陈,捏着烫手。 耳畔纪明尘轻声问道:“你呢?你痛不痛?” 子衿情知他在问附魂于剑的事,低头躲开他的视线道:“还好。” 照夜流白不是铁剑,是非常罕见的月魄打造,本身属灵石类材料,对灵体没有损伤。他这一路上买了两三把铁剑想要附魂,却一次都不成功,不想在照夜流白剑上,一次便成。也不知道该说是缘分,还是他当时太心急想要帮纪明尘的忙。 “怎么可能还好。”纪明尘握住他的手,灯下轻叹。附魂于剑,魂魄外只包裹着一层剑身。他手执真煌与枯流剑乱战,尚且虎口酸麻,几次被剑气震出内伤。子衿却是以身相迎,每一次对撞都很辛苦吧? “先睡一觉。”纪明尘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 子衿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拂去了。 李逸芝领着大夫过来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他还看得牙酸:“这两个人刚舞过夫妻剑,就下来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一点忌讳都不讲!”又紧接着撞破纪明尘求欢遭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满眼受伤的表弟,骂纪子矜一句不知好歹;还是该站在进退两难的纪子矜一边,骂表弟一句死断袖的。 李逸芝左右两难,最后胡乱一挥手,当做没看见:“大夫,你帮他缝个伤吧。” 细针在灯上炙烤,扎入红肿外翻的皮肉里。纪明尘赤裸着左肩坐在那厢一声不吭,子衿和李逸芝却看得眼皮直跳。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要说些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 李逸芝先开的口:“子衿,你说事有蹊跷、出门详查,是要查什么?” 子衿没有防备他上来就问的这个,一时间汗如雨下。他哪里有要查什么?他出门完全是因为无意中撞破青梅竹马同父异母的哥哥苦恋他十年甚至更久的事实好么?!只要一想他和纪明尘拥抱、接吻甚至于颠鸾倒凤……呃他为什么要想这个?!心中愤愤:都怪李逸芝!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中波澜壮阔,脸上波澜不惊,将出门之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5 后的事与他们细细说了一遍:“几日之前,宋家有人千里迢迢去孤竹给我娘扫墓。清晚镇上又出现了我的剑。” “当初伤你的人恐怕是林事心。”李逸芝道。 子衿赶紧比了个虚,朝林醉的方向看了一眼。林醉坐在一旁握着两块铁制铭牌发呆,灯火下看不清神色。子衿朝他俩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在为人子女面前提起她父亲的名讳。 早在水鬼上岸的时候,子衿便觉得清晚镇的怪事跟他有很大的渊源。十年前出现的“河伯”,被断筋的剑修……听起来跟他的经历很像。枯流剑还不曾出现、只是在水底下驭使水龙的时候,他就确定这就是当年伤他之剑在犯祟。一剑刺入身上要穴,引得周身血脉紊乱,冲入手脚薄弱处引起自爆,这正是他在十年前的雪夜里经历的惨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蒙面人看着他时,那双充满怜悯的眼睛…… “诶你别动啊……诶!”大夫眼看着云中君身形一动,连忙放开了缝了一半的针脚,任那枚针在他胳膊上荡来荡去。他以为云中君有什么大事,然而他只是转身,将身旁那个突然流泪的男人小心揽进怀里,吻着他的发,轻轻拂去他的眼泪:“都过去了。” 李逸芝看他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无话可说,扭头看风景。 大夫看李先生如此情态,便知道自己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撑着膝盖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 坐在这两人身边,每一刻都是煎熬,明明这庙中前后通风,两人却还是觉得热,很热啊!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突然轻呀了一声:“你胳膊上怎么都是血——你这个大夫怎么治的?!” 大夫:“……” 李逸芝见两人总算分开了,清了清嗓,继续说道:“子衿是被林……那人用枯流剑所伤。枯流剑既是水魄精魂,驭血如驭水,因此当日冲断了他的筋脉。他伤了子衿,又掠走了照夜流白剑,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晚镇?” 纪明尘道:“杀人灭口。” 子衿点头附议:“我们云中阁与御剑门素无瓜葛,我跟他更是无冤无仇。他恐怕是被买通了来伤我。他带走我的剑回去复命,不想被人杀死在清晚镇中沉河,怨气冲天。枯流剑因此犯剑,但凡有剑修下水,就操纵他们体内的血气震断经络。”他没说的半句话是:林事心也因此成了水犼,从此握着一截红头绳,四处找他的女儿。 “为什么偏偏是你?”纪明尘轻声道。 子衿也千万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除了大太太,有什么人非得让他做个废人?现在却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其实这场凶案很奇怪。若说幕后黑手想取我性命,以他能买通这样的高手,杀我易如反掌;但若说他不想我死……”子衿回想起林事心震断他筋脉后,俯身三次阖上他的眼睛,似是要叫他安息。后来他也确实差点死在林醉家的床上。 “幕后黑手不在乎你死不死,你的死活不是他的目的。”李逸芝一敲折扇,“他只想让你尝尝断筋之苦——什么人会这样行凶?” “复仇之人。”纪明尘沉声道。 此时林事心的尸身已经被乔桓的真火烧尽了,只剩下一具偌大的骨架。骨架被水泡的发白,却在胸骨处有一段奇异的乌金色。 子衿扫了一眼:“这是……” “雀蓝?”纪明尘道。 两兄弟目光一碰,心中俱是“怎么会”三个大字。 “雀蓝怎么会在这里?”李逸芝走到骨架旁,用手帕裹起那段小小的尖刺。刺尖流金华彩,漂亮得好像女人头上的金步摇,却比步摇小几分。仿佛是从刺尖流出许多色彩,整副胸骨已经被乌金色染透了。 雀蓝统共十二枚,是用苍梧老凤的十二翎羽所做,剧毒无比,用一柄特质机皇弹射而出。在纪明尘继位之时,雀蓝机皇已经失传。父亲只用一句语焉不详的“被人带走”带过,对去路讳莫如深。从此他们云中阁只留下一枚雀蓝,纪明尘觉得颜色漂亮,插在花瓶里做观赏用,毒死了好多嘴馋的麻雀。 却不想在这里撞见。 “是我纪家人所为。”纪明尘与子衿同时心想。若是被人偷盗,父亲肯定会直言相告,只说“带走”,恐怕是他也不好说那个人是偷,那一定是他们本家无误了。 三人沉默一阵后,子矜歉疚地对李逸芝道:“之前误会了李兄。”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武功尽废后另有隐情。 李逸芝哈哈一笑:“当年也是我没用,大人面前说不上话。”他们李氏虽然富可敌国,却是穷养儿子富养女,他看着是个贵公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当真没几两。戚氏母子被逐出云中阁,他再是嫉妒纪子矜,亦有些伤感了。互相看不顺眼那么多年,哪晓得这个自己怎么都比不上的小公子会这样黯然退场,连夜问自己的酒肉兄弟凑了一百两银子塞在他的包裹里,后来省吃俭用了好一阵才还上。 子衿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神情中亦是感慨万千,苦笑着纪明尘道:“其实……李兄当年挺照顾我的,每个月给我送点例钱补贴家用。” 李逸芝一愣:“我没有啊!我就是你走的时候给你凑了一百两银子。” 三个人眼光一碰,李逸芝将他们一路上所见所闻捡要紧的与子衿关说。三人交换了一下各自情报,理出了来龙去脉,只待要去玉龙台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心性不会伺候人指的是在床上不会迎合男人,我回去改一下,说的更清楚一点。 八岁就会照顾纪子矜的救人狂魔林醉,本来就是贤惠人设的。 面黄肌瘦是因为吃不好喝不好,被云中君喂了两个月的满汉全席,目前已经成功增肥到了96斤。 至于少年爱上少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天经地义的事么。 有句俗语“浪子回头,婊子从良”,话虽然难听,但表示这种人设天生会戳爆异性的g点。再加上调教出来的妖媚,无形勾引,最为致命。 所以我觉得这对cp还是蛮合理的。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二) 几人又在清晚镇多养了几日,埋葬了林事心,马不停蹄启程赶去玉龙台。 “我不去了。”河埠头,林醉捧着枯流剑,突然与众人告别。 前日里纪明尘和子衿将枯流剑交还给她,帮她与名剑结契。她是林事心后人,按照灵剑的传承,当是枯流剑主。 “当年打伤子衿哥哥的,是我父亲吧?”林醉头上扎着红头绳,怀中抱剑,弱柳扶风。“他不是什么跑商,是御剑门掌门弟子。他也不是去昌州置办年货,他在弄玉亭伤了你,来清晚镇向大恶人复命,结果命丧于此。” 子衿原本不想告诉她真相,怕小姑娘心里难过,此时只能暗地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6 里叹了口气。 林醉摇摇头:“我以为是你我有缘,未曾想是一报还一报。” 纪子矜因她父亲前尘尽毁,而她为救纪子矜沦落风尘,各自在孤竹城黑暗的角落里讨生活。 十年弹指一挥,如云烟过眼。 往事再度浮出水面,竟是如此不堪。 “你不欠我什么的。”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即使你父亲有做过什么,你为我付出的,也比他欠我的多得多。何况我现在不是还可以从头再来过么?可你……” 林醉抱紧了剑,抬起头来小声争辩:“我也可以。” 子衿一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嗯,是我狭隘了,剑道不分男女,一起加油。” “林姑娘,你身怀名剑,独自在外,不安全的。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李逸芝好心劝道。这几日大家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品性极好,眼看她孤零零一个,也起了怜悯之心。大家因为斩剑,都是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她又是帮大夫照料伤员,又是给大家伙做饭,甚至连各人破损的衣服都补好了,实在是非常贤惠。想到她从小没有母亲,又长在青楼楚馆,这样懂事简朴,实在是大家闺秀都比不了。 “我留在清晚镇陪父亲。”林醉婉拒了他的好意,“父亲在世时,常常与我谈剑。也许有朝一日我可以将枯流剑发扬光大。”说罢回头看看不远处徐家母女。 当日她在街上接下了要被送去投河的小姑娘,将她送回家;后来玉龙台的人又将小姑娘抢来作饵,她将人藏在土地庙后面,第二日还给了徐嫂。徐嫂对她和云中君千恩万谢,特意前来相送。 “要发扬枯流剑,那你最好嫁给一个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宋诗吊着右手道,“你又不会使剑,光是能说又能怎样。找个好夫婿,让他帮你继承你父亲的剑道,我看这样最好!” “嗯。”林醉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无甚表示了。 宋诗在一旁干着急:“那你可要抓紧了!你今年都十八岁了,再过几年年老色衰,不值钱了,越发没人要!” 林醉毕竟是小姑娘,莫名其妙被他说嫁不出去,委屈得都有些想哭了。这时候纪明尘都不用子衿教的,干脆利落一声“滚”,一把揪住宋诗的领子把他丢上了船,有多远丢多远。 子衿对林醉道:“你别理他。男孩子就是这样,越喜欢谁,越要欺负谁。你就冷着他,看他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林醉一愣,其他人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待船开了,乔桓靠在船舷上打趣宋诗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子衿倚在宋诗另一侧,狠狠一推他的脑袋:“你是怎么想的。你既喜欢她,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哄哄人家姑娘家?就会话中带刺,恶语伤人!” “我哪里喜欢她了!”宋诗红着脸怒道。谁知一群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瞧,脸上都是一副“编、你继续编”的模样,宋诗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好没好气地回头盯了纪明尘一眼,“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又何止是我!这件事跟会不会好好说话,有什么关系么?!”说话间紧紧攥着林醉为他缝补的那一小片针脚。 他嗓门太大,引得纪明尘往这边看过来。子衿被宋诗反将了一军,清了清嗓踱到纪明尘身边:“宋家你还是别去了。” 纪明尘用眼神询问他为何。 “斩得枯流剑当晚,刘青山便带人回去了,这人十分可疑。”子衿回想起当日战况,蹙起了眉头,“当时九道封灵阵明明可以将枯流剑封印,却突然出了状况,你记得么?” 纪明尘点点头,有一位宋家子弟被连人带剑被弹出封灵阵。 “当时不是枯流剑,也不是水犼,是他。他不想枯流剑被封印。后来打斗中也一直不出手。我猜他是想借刀杀人。” 纪明尘哼了一声。 子衿又道:“而且他最初来清晚镇,是为了从河中启出我的剑。” 纪明尘道:“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知道内情。” “不止。”子衿循循善诱,“刘青山带队外出斩剑,手下有二三十人之众。人人或好或坏都配了一把灵剑。而他用的是什么剑?” 纪明尘回想了一遍:“铁剑。” 子衿道:“一个用铁剑且拒绝出手的人,你想到了谁?” 纪明尘恍然大悟:“那个偷袭林醉、杀死薛神医的高手。” 子衿点点头:“没错。他一开始从东边进镇,那根本不是玉龙台的方向,而是孤竹方向。他这次外出,是为了一路掩盖当年真相,不想让我们查清楚。我去玉龙台后要试试他的深浅。他若真是那个入了俱神宗境的高手,当与我纪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纪明尘突然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玉龙台?” 子衿苦笑道:“刘青山要置你于死地,我怕幕后黑手是冲着你来的。若是我们的猜测没错,光是一个刘青山,身手就可与你匹敌,别提还有个高阳君。这龙潭虎穴,你何必硬闯。” “你知道我为何要硬闯。”纪明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 子衿心道“又来”,走到一边靠着船舷吹风去了。 想不到纪明尘一不做二不休,亦是走到了他身边,背靠在船舷上,直直盯着他的脸。 子衿当看不见。 但是比耐心,他从小比不过纪明尘,没过多久便侧过身去,留他一个背影。这回纪明尘直接绕到他身前,面对着他斜倚着船舷上,视线一瞬不瞬地,盯—— “你看我做什么?”子衿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虚之下,倒像是嗔怪。 纪明尘非但没有吓退,竟然抬手撩起他的下巴:“好看。” 子衿简直要疯了:“这是在外头!” “那就进去。”纪明尘从善如流,拽过他的手就往船舱里头走去。 子衿脸都红了,一把挣开他:“干什么你!” 纪明尘抚上他的脸:“你走那么久,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们重逢都两个多月了!”子衿扭头,却躲不开他的手心。 “你又跑了三天。”纪明尘逼他与自己对视,似乎丝毫觉察不到他的窘迫,脸上一片痴态,“我要多看几眼,补回来。” “有什么好看的!”子衿连耳朵尖都红了。 “你不是天天说你长得可俊了么?”纪明尘淡笑,“我当然看不够。” “这个人坏掉了……”子衿心道,“坏掉了!” 纪明尘凑近他,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你不声不响偷跑出去,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说着竟是略微偏过头,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你做什么!”子衿彻底懵了,抬着袖子挡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像极了遇到登徒子的大家小姐。 “你跟我说过,喜欢就直接用亲的。”纪明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7 尘说罢,竟然扣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子衿慌了,忙不迭地推开他就往船舱里躲。 纪明尘没有防备,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一双黑眼睛变得又深又沉。 子衿低头走进船舱,转身贴在门边,就算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纪明尘一定追着他的背影。他平复了一下跳得飞起的心脏,敏锐地发现纪明尘跟之前不一样了。在云中阁的时候,纪明尘虽然荒唐,至少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即使偶尔搂搂抱抱,也要藏着掖着,引他往兄弟情那边想,日日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现在,他简直像个强抢民女的臭流氓! “怎么回事!”子衿怒发冲冠,“光天化日的挨挨碰碰吃我豆腐!一点礼数都不讲!我是他结婚七年的老婆么?想亲就亲!脸皮恁厚!不知羞!”原本他成日捉摸着:如果纪明尘跟他挑破天窗说亮话怎么办?结果纪明尘直接跳过“挑破天窗说亮话”这一步,单方面跟他好上了!子衿满腹忠言毫无用武之地,憋得胃疼;又觉得寻常人家娶妻,三媒六聘总要的吧?纪明尘连知会他一声都没有!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乔桓闲着没事干,正兴致勃勃地在船尾看师父和师叔搞断袖。刚才师父耐心哄着师叔,哄到后来两个人凑得越来越近,辗转着要亲上,他看得整个人都酥了,站在那厢直傻笑。他心想:翁故凡没来真是可惜!凑合着推他舅舅一起来瞧热闹。谁想师叔竟然恼羞成怒地跑了!乔桓没看成两人缠缠绵绵亲小嘴,脸上遗憾之色比纪明尘有过之而不及。纪明尘觉察到他的视线,冷冷扫他一眼,乔桓赶紧转身,跟他舅舅窃窃私语:“诶呀,师父不是都不锁着他了么?师叔怎么还跟师父闹别扭。” 李逸芝早就没眼看了:“闹掰了才好!像什么样子。”然后郑重警告乔桓,“乔桓,你们家八代单传,你可记清楚了——千万别学你师父!” 乔桓忍不住偷偷回头瞧师父一眼,堂堂云中君什么时候当过反面例子了?却又不得不承认,师父近来变了很多。 师叔没来的时候,师父冷情冷面,高不可攀;后来师叔回了云中阁,师父与他两个亲亲昵昵,成日斗嘴,像是突然间活过来了,有了许许多多人情味,叫他感叹原来师父也有七情六欲;现在……现在,师父的七情六欲太多了吧!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喜怒哀乐都隐隐有些疯狂。 就像方才,师父与师叔说着情话,不要太柔情似水;师叔拂袖而去后,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然面无表情,可身上戾气满满,眼光冷冷的,叫他瞧着害怕。 “师父这是怎么了?”乔桓不明白,“师叔也没跑多远的。” “是没跑多远,可是那层纱已经捅穿了。遮羞布遮不住,索性全扔到一边。”李逸芝摇着折扇轻描淡写道,“更何况你师叔当年变成一个废人,眼见跟我们李家没有关系了,他不欠着你师叔的,哪里还能忍?自然要可劲造作。” 别说乔桓听得云里雾里,就算是子衿,也未必这么懂纪明尘的心思。他虽然聪明,但碰上亲哥哥死缠烂打这种事,一时间阵脚大乱,成日里心想:“这是怎么地?这又是怎么地!”倒是李逸芝惯会体察人心,对纪明尘这个表弟又了解得很,一个局外人反倒看得门清。 作者有话要说: 嗯,至于纪明尘凭什么爱惨了纪子衿?纪子衿做了什么他哥哥爱他爱的死去活来?这段感情中一直是哥哥在付出,弟弟为什么可以让这个钻石王老五捧出真心? 目前为止子衿方面的付出确实还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还没抖出来,哈哈。 剧透一下吧:纪子衿确实担得起纪明尘的深爱。这段感情很对等。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三) 子衿这一躲,躲了整整小半日,闲来无事翻那一本道的新书《云汉双雄传》,才看了个开篇就大骂岂有此理。故事讲名门云氏的一对亲兄弟,因为理念不一相爱相杀——真的是相爱!兄弟相奸,缠缠绵绵。也真的是相杀!毁他丹田逐出家门,送与他人淫辱。“这肯定是根据我俩的事改编的……连姓氏都在指桑骂槐。”子衿气得七窍生烟。“我们俩房里的事到底谁捅出去的,这都给人写成小说瞎编排了,有什么衙门能管管么?!”忙着写诉状,连吃饭都差点没赶上。 他紧赶慢赶赶上午膳,纪明尘自然给他留了座。 这艘船并不是什么游船,吃食也简陋,唯一的肉食就是几块零碎排骨。宋诗原本看不太上,任乔桓在那边吃得欢实,还心想:风神引连个好厨子都没有么?这玩意儿都咽得下去!后来尝过其他菜色,才知道乔桓老聪明了,这桌上除了这玩意儿就没别的能下筷的,这才朝最后一块排骨扭扭捏捏夹去。然而他满心不乐意,有的人却是出手如电。一双筷子从天而降,从他眼皮底子下抢了肉去,夹进子衿碗里。动作无比流畅,将他宋小公子视若无物。 宋诗这几日心情正不好呢,有点眼力价地都统统避着他走,就这个云中君!大事小情统统与他作对!年纪比他大了十岁,成日里就可劲欺负他!连块肉都要抢,认识他之后真是一件好事也没有! 宋诗当下就把筷子一拍,饭也不吃了,阴阳怪气道:“人家又不稀得,献什么殷勤,也不怕难看的!” 宋诗虽然打打不过纪明尘,使得阴谋诡计又统统不能奏效,堪称一路倒霉。但他这张嘴真是厉害得很,一出口,就将纪明尘的痛处戳得又狠又准。纪明尘端着饭碗,整个人都不动了,视线慢慢挪到他脸上,一双眼又深又沉,说不出得吓人。乔桓只觉得他下一秒窜起来把宋诗捅个对穿,他也不会太意外。 没想到纪明尘还没说话,子衿就忍不住帮腔了:“谁说我不稀得了?”夹起排骨当着宋诗的面咬得喀拉喀拉响。 宋诗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纪子矜!我看你还没荒唐到他那份上,好心助你一臂之力,现在你反过来帮着他对付我!” “什么他?他是谁?他是我的兄长!”子衿把筷子往桌子上不轻不重一拍,鲜有的怒容满面,“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跟他说话的。” 一旁纪明尘早就不见一身戾气,低头拿手帕帮子衿擦筷子,看上去比那摇橹的船夫还要老实。宋诗看着他装模作样就恨得牙痒痒。 子衿又是生气又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大个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数的?你迟早要在这上头吃大亏的你知不知道!” 宋诗饭也不吃了,一推桌子转身就走。子衿闷坐了一会儿,也吃不下了,下到船舱里拿了点心去找他。宋诗正趴在船舷上看风景,余光扫到他就哼了一声。 “高阳君到底怎么教的你?”教得那么人憎狗嫌。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8 “要你管!”宋诗的回答也是不出他所料。 “你追不到姑娘关云中君什么事?你要把邪火洒在他身上。” “他抢我的肉吃!”宋诗刚一张嘴,嘴里就塞进了一块绿豆糕。宋诗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着绿豆糕味道还不错的份上,继续任他拎着耳朵喋喋不休。 “谁叫你自己不要吃的。”子衿道,“他吃你一块肉了么?你要这么骂他。还不是都省下来给你们小的了!一点没良心。我伤没好他心疼我给我夹块肉怎么你了,你还想着要嫁给他啊?!” 宋诗被他连珠炮似得一顿怼,嗤了一声:“你们怎么一天一变的?你不是不要他了么,管那么牢!” “他是我哥!”子衿大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哥!你再对他没大没小,你看我饶不饶你!”说道后面咬牙切齿。 宋诗缩了缩脖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你还挺喜欢他的啊。” “难不成喜欢你?”子衿反问。在他心里,纪明尘的人品哪里是宋诗之流可以相比。“我对他心里有愧,你还尽在他伤口上撒盐。”因为钟情于自己,纪明尘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但是试问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取笑他求而不得!因为他们是亲生兄弟,所以他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一往情深,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起纪明尘,更不代表旁人能嘲笑他的一片痴心。他纪子矜都不敢,谁他妈敢说纪明尘痴心妄想、落魄难看? “我看你从了他得了。”宋诗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反正你这么心疼他,又觉得他好得不得了,捅一下就捅一下呗。” “这是捅一下的事么!”子衿将这倒霉孩子踹走。 纪明尘这时候上到甲板,显见饭都没吃完便过来寻他,子衿赶紧躲进了船舱里,不敢面对他。 其实方才宋诗大大咧咧的话,子衿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他总想:要是我和纪明尘没有血缘,凑合着过也没什么不好。 纪明尘待他体贴入微,心里只他一个,望着自己时,眼里不知道有多少温柔缱绻。纵然是个男人,也颇为动人了。 只可惜他们是亲兄弟啊!南风已为世人所不齿,再加个乱伦,他又不是没听说世人怎么传纪明尘的。捕风捉影尚且如此,若是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那还得了。而且他身为男子,又不能为纪明尘生儿育女,到时候云中阁真如刘青山所言,断了香火,他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我是不打紧,但他还是娶妻生子比较好。”子衿心道。“他不是走不出来,我应该坚决一点。” 只是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纪明尘待他怎样,他都看在眼里;他要做个无情人,心里也很难受,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重话,也做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能躲。想着不论如何,两兄弟不要撕破脸,伤了和气。当真躲不过了,人前人后都与纪明尘兄友弟恭着,帮他撑住场面。短短几日的路程,竟生生瘦了一圈。 待到昌州,李逸芝看着眼底青黑、死死盯着他背影的纪明尘,摇了摇折扇:“纪子矜倒是个明白人,只是拿这一套对付我这个表弟,恐怕没有用。” 玉龙台坐落在昌州城郊,地势险峻。一行人上山后,大路两边尽是悬崖峭壁。行了半个时辰,依稀望见云烟缥缈的山中庄园。山道上亦是立了一块白石牌坊,上书“玉龙台”三个大字。子衿正端详块牌坊,纪明尘突然对他道:“你过来。”说完便往小径走去。子衿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来了”,叫众人稍作休息,自与纪明尘往无人处行去。 乔桓大喇喇要跟,李逸芝赶忙揪住他的领子:“看什么看!不怕长针眼啊你!”而宋诗眼看走到家门口了,这对断袖兄弟还要去野战一场,不耐烦得很,心想有什么不能到他家了再说么?他家又不是不给床。 “上了玉龙台,可能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些话,所以趁早说了。”纪明尘领着子衿走到悬崖边上,逆着晨光,“我想你做我的妻。” 子衿早已明白他的心意,纪明尘心系于他,哪里是用说的。 只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一震,苦笑道:“做兄弟不好么?” “既做兄弟,也做夫妻。”纪明尘认真道,“我看这悌道和妻道也都差不多。我爱你护你,你也从小帮扶我、关切我,像个细心的小妻子,我们做兄弟和寻常人做夫妻有什么两样?恐怕只比他们更贴心。想来想去也就差个洞房了。我想做你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和你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子衿听前面还好,听到后面就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大白天的你说什么呢?水乳交融是个什么鬼?亏你说得出来。都快三十的人了你不嫌臊得慌啊?” 纪明尘本就站在悬崖边上,被他一推,脚下石子哗啦啦地响,半晌没有落地声传来。子衿连忙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身近,纪明尘软绵绵地在他手里。 “你做什么?”子衿蹙眉,“这地方那么险,一点力不使。” 纪明尘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微颤,半晌小声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翘着,仿佛小孩子赌气嘟嘴。 子衿登时垮了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有你这样的……谈情说爱还要死要活,像话么?你这样威胁我,做什么你?” “我不是故意威胁你。”纪明尘此时十分平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只想和我做兄弟。我这个哥哥对你动了情,你不肯领受……也无可厚非。我也知道我这一说破,我们恐怕连兄弟都做不成。”他说到此,低沉的嗓音中竟有些不合他年龄的沧桑,“但我总归不甘心,偏要说出来叫你知道。更何况我不说,你也知道。我魂里梦里都是你,言行举止哪里藏得住。你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子衿想过有一天纪明尘会跟他摊牌。依纪明尘的性情,也许会暴跳如雷骂他不知好歹,也许会霸王硬上弓将他锁床上,就是没有想到他会凄凄哀哀地对他说些款款的情话,小心讨好着。他是男人,没被人这样疼爱过,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红着脸,心底里却很疼。他哥哥一辈子没有向人低过头,现在这样苦求他。 “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你会慢慢淡了……”子衿内疚道。“我不回来,你与宋诗恐怕早就在一起了。” “李逸芝背着我向玉龙台递了婚帖,这件事我很恼火,原本就要退婚的。”纪明尘与他解释。 子衿笑笑:“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听人说,你近年来都不怎么给我写信。” 纪明尘的表情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沉默着低下头,似乎不愿意辩解。可最终还是哑声道:“……我从前,的确什么事都想告诉你。但是十年过去,我能与你谈起的事,越来越少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十五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59 岁的你,可我呢?我已经十年没有你了啊……不论我如何想记住你,你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既轻且慢,明明也没有声嘶底里,只不过说到最后有些语调哽咽罢了,却透着一股无处可说的悲意,仿佛一个人将自己胸膛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剖出来给人看一样。子衿只觉得心里被针扎一样疼,他明明有所察觉,却还逃避,他本不该这样去轻贱纪明尘的真心的。 “你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纪明尘想去拽他的手,手伸一半又不敢,攥紧了收回来,“我想过不要越界,不要叫你知道,就让你舒舒服服的对你好。可我也是人,我也会有私欲,原本想着你回来就好,我依旧把你当弟弟宠着;但你回来了,我就想亲亲你的眉眼。你不依着我,我就想把你锁起来,藏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知道的地方,日日夜夜翻云覆雨,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子衿讶然地看着他,耳朵尖都变红了。 “我当然要想的,我又不是圣人。”纪明尘正色道,“但我也只是想想。若我真那样做,你也不是你了。我不是只想跟你行房,你同我在一道做的其他事我也都喜欢。修道、看书、斩剑,每一桩每一件。你在我身边同我说话我就欢喜,看到你我就高兴。更何况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我不想你受这种委屈。我弟弟是云中阁的二公子,照夜流白纪子矜,御剑如白鹤过境。我锁住他,他就不会飞了。” 说着他抽出真煌剑,牵过子衿的手握紧,抵在了自己胸口:“但是我对你有情难抑,迟早要伤你。我会成日里缠着你,不许你跑出半步,把你身边的人都打跑,把你喜欢的人都杀掉,把你和其他人生的孩子拗断了脖子丢进河里,让你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我脾气不好,哪天发起火来强要了你,也不是不可能。你今天杀了我,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甘愿的。” 子衿撤剑,眼圈发红。纪明尘死死盯着他,背后日已西沉,染得他玄衣如火。 “听起来也没什么要紧。”半晌,子衿避开他的视线,说得轻巧,“除了你身边,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纪明尘道:“小醉小醒之流找你算命,能从城西排到城东,女人们都喜欢你,她们会跟你有个家。” 子衿一抬下巴:“我被天字第一号金龟婿这样深爱过,其他人的三心两意逢场作戏,我才看不上呢!” “她们若是真心爱你呢?” “若我今生有幸,再逢一人对我如此痴情,我手上早已经捧着一颗真心,却腾不出来收她的。” 纪明尘又道:“可总有一天,你会对其他人动心。” “那就埋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比你聪明多了,我藏东西你从来都找不见。” “你何必为我求而不得,你不知道那有多苦。”纪明尘纠缠着他的视线。 “我哥哥能为我熬过十几二十年,我也能为他熬过十几二十年。哪天他熬不下去,娶了媳妇,我也熬出头啦!”子衿笑着,擦了擦眼泪。 “那如果我一辈子心中都只你一个呢?你不成家了么?”纪明尘仿佛跟他较劲,一声高过一声地逼问。 子衿收敛了笑意,亦是坚定的回望着他,发誓道:“我哥哥是云中仙,我已经欠他一笔情债,不敢让他再受这种委屈伤心。纪明尘此生没有纪子矜,其他人也别想有。” 纪明尘看他半晌,眼中突然泪珠滚落。 “好了……”子衿帮他拭掉眼泪,柔声哄着,“今生做了亲兄弟,做不成夫妻啦,我下辈子投胎成一个漂亮小丫头,胸有那么大,十五岁就嫁给你生儿育女,好不好呀?”却是越说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纪明尘被他哄得重新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现在我们身边没有旁人,没有人伦。阿檀,你告诉我,你爱我么?” 两人那样近,呼吸牵缠着,一个叩着眼前人的心门,另一个也叩着自己的心门。 子衿想到那十年前的雪夜里,他有多想够上纪明尘的手,让纪明尘带他回家,良久,低声与他道:“悌道和妻道原本也都差不多。我心中再不会有比你更爱重的人。从前没有,今后更不可能有。” 纪明尘笑。 他没有输给谁,他只是输给了命。 子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泪痕阑珊地与他一同笑:“小时候,爹爹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做,要犯爹爹的忌讳;长大了,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小时候是故意为之,长大了是情难自禁,不一样的。” 两个人说完都沉默了。 “你们有完没完啊!”李逸芝在小径尽头压低声音喊道,“要亲热以后回家去不行么!天要塌了是怎的,这么心急火燎?!” 子衿回过神来,喊了句“来了来了”,转身朝众人所在处走去。 纪明尘突然抄住他的小臂:“我能……亲你一回么?” 子衿原本半转过身,此时身形一僵,纪明尘的手指忐忑地在他胳膊上动了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手心里的胳膊软下来了。子衿温顺地任他牵着手倚到他怀里,略微有些紧张地瞧着他形状好看的唇,与线条流利的下颔。纪明尘珍重地扶住他的腰凑近,他也轻轻搭住了纪明尘的肩膀。 两唇相触,暗香扑鼻。 是很温柔的吻,像那从一开始就注定错过的一生里,却没有谁会怨憎会、爱别离。 只是求不得。 求不得。 一吻终了,太阳终于彻底落下了地平线,只留下云上几缕淡淡的烟霞在密不透风的黑夜里。两人化作一片黑色的、相拥的剪影,有金子般的线条。 “喜欢你真好。”纪明尘抵着他的嘴唇,无声喃喃。 子衿颤抖着。 他竟是颤抖着,泪如雨下,任纪明尘的气息在风中飘散。 被你喜欢真好。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一) 两人肩并肩回到大路上。 宋诗嚷嚷:“你们好磨叽啊!把人丢半道上,自己去寻风流快活,害得我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你再胡言乱语。” 子衿一发话,宋诗就缩缩脖子,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闷闷想着:我干嘛要怕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乔桓看师父和师叔仿佛哭过,不由得担心他们又吵架了。但看两人神情轻松,不再你追我躲,师叔警告宋诗时,师父还站在他身旁同仇敌忾地瞪宋诗,这才放下心来:他们那么好,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看,果然床头打架床尾合,哈哈! 一旁的李逸芝却端详着表弟和他那宝贝弟弟,蹙起了眉头。要说他们好上了,可不大像——他表弟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要对他那宝贝弟弟动手动脚,此时却规矩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0 得很,一派长兄如父的风范;可要说他们俩没好上……他表弟的性情他了解得很,倔强,牛顽,爱钻牛角尖。他认定了今生今世是纪子矜,就断然没有回头路可走,受不得半点将就,没有再退回去与他只做兄弟的道理。 因此现在看他俩兄友弟恭,亲密无间,心里只道:这个纪子矜,真有能耐啊!把他表弟制得服服帖帖的!若是换做其他随便什么人,这段孽情都是没法善了,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把纪明尘拿捏得如此听话。这个人真是不容小觑。 五人又走了两刻钟,终于抵达玉龙台。 虽然天已将晚,十三道白玉步阶前却车水马龙,眼看半个灵剑道都来了,人人手执请帖,却是来参加斩剑大会的。剑修外出斩得名剑,势必要庆贺一番;有些名剑年岁久远,剑灵认不出来,请其他同修一同参详参详剑灵的属性,也是一种集思广益。 “你家最近斩了什么名剑?搞得那么隆重?”子衿问宋诗。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么?”宋诗翻了个白眼。 一位广襟博带、两袖盈风的贵公子带着家仆在外迎客,望之如玉山将倾。那么多剑修来来往往,或英气或雄爽或秀美,一行人的眼光却都统统落在那人身上,只觉得满庭剑修不及那人半点风姿。其实他的眉目疏淡清朗,乍一眼望去并不抢眼,只是神情气质太过出尘,恍惚不如人间所有。 偏生他与谁都那样好,谁迈进玉龙台的门,他都能叫出那人的名字,谈话间客气又不失亲近。众人却不敢对他有半分轻亵,平日里嗓门最大的人也软下声来与他说话;最性急的人都慢下了脚步,小步趋近他的身侧;最桀骜不驯的人也都恭恭敬敬,仿佛矮他一辈似的,用敬语与他对答。只有他从头到尾含着笑意立在那里,如青竹凌风,虽然体态消瘦柔弱,却自有风骨。 “这是谪仙人么……”乔桓喃喃道。 “什么仙人,那是我世叔!”宋诗自从出了门,处处都被云中阁的人比下去,此时见他们望着自家人干瞪眼,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他三两步迈上台阶,大喊一声:“孟孙先生!” “原来他就是孟孙无忌。”子衿眼光一沉,终于明白为什么高阳君连宗主都不做了,拱手让人。“这样的样貌风度,叫人拿什么东西给他都是甘愿的。一个玉龙台算什么。只会担心这钱财名利配不上他的人,将他染俗气了。我看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愿意豁出性命给他摘去的,也大有人在。” 孟孙无忌听到宋诗的声音,又惊又喜,走下步阶相迎:“诗儿回来了——怎么走得一身汗?”叫婢子拿来一方白帕,亲手替他擦着脸上的汗,神情手势俱是温柔宝贝。宋诗道:“诶呀你别这样了,我都十八了,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眯着眼睛任他搓揉,像一只被侍弄舒服了的猫。“我这次出门,杀了一只很大的水犼!” “不错!可以年少显名。”孟孙无忌抓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替他把手指缝也弄干净。谪仙一样的人,伺候起人来倒也做得得心应手。 “他是林事心变的!你知道林事心么?他以前是御剑门掌门大弟子!”宋诗兴致勃勃道。 孟孙无忌刮了下他的鼻子:“任是谁,碰上我们诗儿,都要被比下去的。” 子衿看着这两人如此亲昵,心中只想到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在孟孙无忌这里得了无限纵容,宋诗颇为得意,又很感慨:“还是孟孙先生对我好……”说罢瞪了纪明尘一眼,“哪像某些人,天天与我作对!” “云中君大驾光临,真是令我玉龙台蓬荜生辉。”孟孙无忌与云中君在斩剑会上见过几面,与李逸芝更是不用说,自家表舅爷,只是看到两人身边的年轻剑修,视线多多停驻了一会儿。他大概与云中君差不多年纪,白衣白剑,五官精致得不逊女子。一双琥珀瞳子亮如琉璃,清如浅水,仿佛什么人、什么事都映不进眼中,快活得一点烦心事没有。眼光对上人时,嘴边就浮起一缕笑,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俏皮话,看着就叫人心生亲近。 “这位想必就是云中阁二公子了。”孟孙无忌看了他许久,对他似乎格外青眼相加。“我家诗儿年纪还小,日后去玉龙台做了掌家人,还请二公子多多帮扶。” “孟孙先生!”宋诗抢上前一步,眼光愤愤地在纪家兄弟身上一转,“这个婚,我不结了!” 云中君名头响,最近灵剑道上又四处是他的艳闻,他一出现,原本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瞧。宋诗嗓门又是个大,喊了这一声后,即使是最不理凡俗的剑修都竖起了耳朵,心想:来观名剑,还有纪宋两家的好戏看!好划算的买卖! 李逸芝一听风头不对,上前笑道:“宋诗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呢?孟孙先生,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孟孙无忌亦是一手搭在宋诗的肩膀上,望着纪明尘好言相劝:“你舅舅说的没错,这哪里是你说了算的。云中君的人品家世没得挑。你跟了他结了道侣,得他指点一二,修为一定一日千里。” 李逸芝看他们俩再聊下去就不对了,上前去抢宋诗,想不到宋诗气哼哼推开他的手,当场就要说出几句下流话。只不过他望见阶下的子衿,想起船上那天他是怎么教训的自己,不由得把污言秽语通通咽了下去,只愤愤道:“云中君眼界可高着呢,根本就看不上我!我看他要结婚,就找小纪先生结好了!普天之下谁能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 宋诗话说得好听了些,意思可是一点没差。此言一出,满庭哗然。李逸芝简直头大,孟孙无忌则来来回回看了纪家兄弟好几眼,意味深长地问:“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显然他是听说过那些传言,但并不放在心上,此时被自家子侄一提,受了很大的惊吓。 李逸芝拉开折扇掩面,满心大势已去的绝望。当初纪宋联姻是他一手操办的。宋家势大,他虽然顶着一个表舅爷的高帽子,但有孟孙无忌当家,有他没他一样。他这才想把宋诗许配给纪明尘。毕竟宋家就这一根独苗苗,纪明尘又是他自己人,等高阳君和孟孙无忌百年之后,云中阁与玉龙台就都是他李家的后院了。 谁知中间杀出个纪子矜! 宋诗的嘴巴还很大! 他表弟还巴不得领了这乱伦的罪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跟他宝贝弟弟有染!说不定还盼着八抬大轿把他迎进门,当掌家主母呢! 李逸芝肠子都悔青了,这下子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他。 谁想阶前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道:“是啊!所以还怎么结婚?宋小公子可不要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了!” 正是纪子矜! 李逸芝松了口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1 气,可算纪子矜有点眼力价,没把脖子往刀口上撞。不过即使他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也忍不住腹诽:纪子矜当真好不要脸啊!该做的全都做了居然还撇得干净!天底下竟然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罢了罢了,云中阁他也掌不住了。 李逸芝尚且如此作想,宋诗更是目瞪口呆、大为光火:“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明尘平静道:“我心中有人,表兄替我递了婚贴,我出面拒婚不太妥当,请我这亲弟弟与我演一场戏,好叫宋小公子知难而退,互相不伤了体面。” 子衿笑道:“如果是别人与他你侬我侬,恐怕到最后要牵扯不清了。我想我俩亲兄弟,总不会有这种麻烦。谁知道还是太年轻,有些人啊,生怕我们云中阁不够出名,四处拿这说事,好冤枉啊!” 李逸芝小时候最厌恶他们俩一唱一和,此时听在耳朵里,却有如天籁。现在就算是纪子矜要他跪下磕头,他也甘愿——能将他表弟调教得这样懂事,纪子矜实在是个人才啊! 而宋诗皱着眉头嘀咕:“是这样么?”仔细回想自己这一路,怀疑自己被骗了,又怀疑自己是被骗被骗了,只觉得这两个月仿佛大梦一场——自己还不是主角,操。 孟孙无忌见他们如此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阶下有一名剑修哼了一声:“世上哪有什么空穴来风!一有流言蜚语,便是有心人害你们家的,有心人怎么不害别人?!怕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吧!” 此言一出,又有一小撮人跟着起哄,只是更多的人选择闭口不言。此次斩剑会,玉龙台是东家,云中君又是能与高阳君分庭抗礼的当世高手,他们哪一边都得罪不起,还是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为妙。不过即使他们嘴上不说,十有八九也觉得纪家兄弟巧言令色,欲盖弥彰,毕竟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云中君年幼时就与弟弟私通,气得老阁主一命呜呼;与弟弟相隔十年后再见面,一朝碰面就干柴烈火,还把人锁在床上来个金屋藏娇……总之十分不堪便是了。 虽然如此,也有那么几个与纪家相熟的厚道人相信兄弟俩所言,凑过来祝贺他们家人团聚。子衿惯会说话,与他们相谈甚欢。但是他想不到纪明尘应付这种场面竟然也得心应手,心想:他可真是长进了! 纪明尘虽然长着一副去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打小有一个致命弱点:怕生。一起出门游历的时候,但凡有问路之类的活,纪明尘都打发他和李逸芝去。差不多年纪的剑修跟兄弟俩搭讪,也是子衿出面与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纪明尘在一旁梗着脖子凶悍莫名,爱答不理。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是口拙又害怕,你叫他一声,他都能飞也似地窜到弟弟身后躲起来。 “这十年他果然变了很多。”子衿不免心疼了。做了一家之主,生生被撵鸭子上架,此时走在李逸芝身边,竟然也看不出不善交际。 眼看众人簇拥着纪明尘和李逸芝往花厅去了,子衿转头对孟孙无忌说道:“孟孙先生,我想求见高阳君,不知可否?” 孟孙无忌为难道:“高阳君一直在闭关,久不见客。这次斩剑会,他也不出席。” 子衿道:“实在是云中君和我碰到一些棘手事,不得不找高阳君相问。” “莫非云中阁的棘手事,与我们玉龙台有关系么?”孟孙无忌问。 他看子衿讳莫如深,识时务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好言安慰:“那你先不要着急,容我通报一声。既然是云中君有求,高阳君自当知无不言。请随我来。”带他在亭台楼阁间穿梭。 宋氏是近百年崛起的剑修世家。先祖宋吟乡野出身,孤身闯荡江湖,斩得名剑。第一次召开斩剑会时,宋家上下竟翻不出一把像样的剑架配那名剑,于是在木制剑架外刷了一层金粉,撑个门面。不幸被人看破,讥嘲他们是“金粉世家”,明明没有这个家底还想与打肿脸充胖子,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可怜宋吟一代开山立派的人物,纵然武功盖世,还是被人笑了一辈子囊中羞涩。此后这“金粉世家”的名头一冠多年,在上一任高阳君时仍旧没摘掉。宋家往来江湖,总要被人背地里笑话是“乡下剑修”,言下之意是不承认他们的世家身份。只是高阳君年少成名,气质高华,他们这话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罢了。 可如今再看这玉龙台,屋宇鳞次,檐牙高啄,庭院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于幽微处栽一本昌州海棠,何等低调古雅,一股大家气象。乍一眼看去,与剑道传了累世经年的云中阁亦在伯仲之间。 “玉龙台近几年经营有方,家底殷实,便扩建、装修了一遍,装修得还很有品味。主持之人该是极富贵的出身,才能有这般清雅的格调。”子衿想起山门前的白石牌坊,眼光往身前那个背影望去,开口问道:“孟孙先生不佩剑?” “我不是修道之人,只是玉龙台的管家。”孟孙无忌坦率道。 “孟孙先生过谦了。宋诗很敬爱先生,说您是这玉龙台的代宗主。” “承蒙高阳君与少主看得起。”孟孙无忌落落磊磊,既不自夸,也不谦虚。 “哪里哪里,玉龙台在灵剑道上威望日重,与孟孙先生的苦心经营分不开。我记得高阳君兄嫂掌家之时,玉龙台还没有今日的势头。”算一算,高阳君接替兄长继任宋家家主,大概也是在十年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孟孙无忌提起故去之人,神色恭敬。 “孟孙先生这样的人才为高阳君所得,高阳君真是慧眼识珠——他是如何请得你出山的?我们云中君可没有这个本事。孟孙先生你快传授一二,我让他回去好好学学。”子衿不动声色地打探着这个人的来路。 修道之人结丹之后就不会老,只在死前短短几个月中会经历天人五衰,所以他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孟孙无忌的年龄,也听不出他的乡音——孟孙无忌说一口流利的雅言。子衿只能旁敲侧击。 孟孙无忌负手笑道:“我本就是宋家人,有什么出不出山的。” 两人往来几句,话头转到子衿身上:“小纪公子从前是出远门了么?倒是不曾见你同云中君一起来过。” 子衿回道:“近日才归家。” “你们俩兄弟关系真好。”孟孙无忌赞许道,“方才你跟着我来,云中君还多看了你几眼,生怕你走丢了。” “我和我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身体不好,他才多照应着我一些。其他地方与普通人家的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同。”子衿心虚,就多解释几句。 还好孟孙无忌没有继续多问,只道:“兄弟阋墙的事要多不少,你们这样和睦,云中阁的事业一定蒸蒸日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2 上。” 他往来应对真诚从容,即使知道是客套,子衿也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托您吉言了。” 两人行到“静夜思”。孟孙无忌喊他先坐一坐:“这是高阳君居处,不过他平日里都在后山闭关,小纪公子尽请随意。我去通报一声。”说着招呼婢子为他端茶倒水。刚走出一步,又回头与他商量,“小纪公子方才说云中君也想求见高阳君,要不要把他也请来?” “有劳先生。” 孟孙无忌便差了个人去叫纪明尘。 “孟孙无忌行止有度,待人周到,确实是个做掌家人的材料,高阳君把玉龙台交托给他,倒也不只是因为他的样貌姿容。原本我觉得指使宋诗偷书、吩咐刘青山杀人灭口、废掉我手脚筋络的人有可能是他,但若说他是幕后黑手,他又怎么待我这样和气亲热?要说他是装出来的,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默念《灵梦武笃》出窍诀,刹那间魂魄离体,追上孟孙无忌跟去后山。人前可以装,人后不知怎样,先去瞧瞧再说。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二) 玉龙台依山而建,越往深了走,越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子衿跟随他走到一处林间空地,却见东面有瀑布悬潭,西面有个天然洞府。地势左高右低,四围有修竹红枫,三伏天里也爽飒阴凉。“高阳君闭关的地方风水倒是很好。” 孟孙无忌并不拜见,直接走了进去。子衿心道:“他与高阳君很亲密,没有那么多的尊卑礼数。” 洞天里头悬着珠帘。依稀可见有一男子在石台上打坐练功,垂落的衣衫洁白如雪。里头传出孟孙无忌的声音:“高阳君,云中纪氏求见,说是碰到了一些棘手事,想与你相询。” “不见。”高阳君的声音如寒潭秋水,冷冷的,平静无波。 子衿暗地里啧了一声:“高阳君性格冷清是出了名的,过了这许多年,脾气倒是越发古怪。”他又想起纪明尘左右逢迎的模样,一时间倒觉得高阳君这样也很有福气,想不见人就不见人,想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是跟他齐名的云中阁主,也想拒就拒,一点面子也不给,反正孟孙无忌都会替他打点。 他原本还防着孟孙无忌不给他传话,谁能想传是传了,待他们不客气的是高阳君。难道幕后黑手不是孟孙无忌,想要对云中阁发难的人是高阳君? 孟孙无忌将他的话带到,又与高阳君禀告了斩剑会的事:“此次共有三十七个门派,共计二百四十三名剑修前来……”详详细细,一丝不苟。末了又道,“诗儿也十八岁了,该是独当一面的时候,这次盟会我想叫他来主持,高阳君觉得如何?” “随你。” “跟他说话真没意思。”一旁的子衿都听不下去了。世人憧憬高阳君雪冷冰清,赞叹他品性高洁,皑皑如天上雪。但是这大冰坨子放在身边,却是谁捂谁知道。任你说什么都嗯、啊、随便,孟孙无忌好忍性。换做他可受不了。 刚夸完孟孙无忌,不想他便上前两步,低低喊了一声:“宋铭……”他寻常说话雍容有度,很是端庄,此时却饱含着痛苦、渴求、依赖。隔着珠帘,子衿看到他将手轻轻搭在了高阳君的手臂上。 “宋铭好像正是高阳君的名讳!”子衿心道。“他们比我想象的更亲密。” 下一刻,孟孙无忌在宋铭面前跪了下来,石室中有些暧昧的吻弄声。高阳君却依旧是端坐在那里,似是不为所动。孟孙无忌又唤了一声“宋铭”,这次越发热烈,高阳君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良久,那只手终于落在孟孙无忌腰上,肤白如玉,骨节分明,蓦然收紧了,死死握着他的腰,似乎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子衿整个人都懵了,刚好一刻钟快到,他赶紧飘回静夜思,回到自己体内,发现纪明尘正推门而入。 “你出窍了?”纪明尘有些责怪之色,“你这几天头痛还没好,做什么那么拼?” “孟孙无忌与高阳君有私!” 纪明尘也是一愣,然后亦是一脸尴尬地道了句“非礼勿视”。 “孟孙无忌藏得很深,我怎么套他的话,他都三敛其口,我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他与高阳君肌肤相亲时肯定会说些什么。” 纪明尘知道他肯定有非做不可的道理,不再阻拦:“若是身体受不了,不要逞强。我守着你。” 子衿蹙起长眉:“你人怎么了?”纪明尘说话间气息有些紊乱,按照他的境界,实属不该。 纪明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走了一阵,有些热。” 子衿不再多说,再度出窍。短时间内两度魂体剥离,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他强忍着痛意回到后山洞天,石室里依旧很安静,若不是压抑的喘息声,并不能想到高阳君正在此处与孟孙无忌苟且。 子衿毕竟不是小孩子,没有偷窥人家情事的兴趣,只是站在外边倾听。可惜他是魂体,没有五官,想闭眼都做不到。再是想避,珠帘背后的春情也堪堪撞入了眼帘。高阳君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衣衫齐整,孟孙无忌也穿着与他同行时那一身,只是外袍和亵裤都零落在一边,从开衩处露出纤细又修长的腿。他果真不是习武之人,脚腕细得吓人,腿上肌肤亦是苍白得有些病态,只有膝盖处是红的。那片红印在苍白的腿上,说不出得淫靡,想来方才跪着伺候过高阳君。再往下是一双浅口的软底鞋,在高阳君身下用力支撑着自己站稳,看上去有一种模糊性别的软弱与美丽。 “高阳君痴迷于他,也是应当。”子衿心想。 他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抓住了孟孙无忌赤裸的右腿,挂到了自己腰上。孟孙无忌在他身上胡乱盘绕,仿佛是丝萝绕树,随后一挺腰,整个人僵了一僵。他们的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只听得见一声痛苦的低吟。 过了一阵,则是衣衫摩擦的细碎声响。 “宋铭……”孟孙无忌又一次叫他,话一出口就被撞得支离破碎。高阳君背后垂下一双手,是他有气无力地挂在高阳君颈上。那双手和他的腿一样,修长而苍白,腕子纤细得不正常,只是指尖带着一点红,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淫靡,似乎在勾引人含弄。 他的声音中满含着痛苦,甚至隐隐有些哭腔,高阳君停了下来,等他把话说完。 孟孙无忌软弱无力地倚在墙上,微微偏过头不去看他,只落下一把鸦青的发,看上去颇有些凄清:“宋铭,我与你成亲……有快三十年了。” “他竟是高阳君的道侣!”子衿心头一震,“高阳君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都没有听人说起过?!” “我为你掌家,为你养育诗儿,没有一句怨言。不论当年你父母兄嫂怎么对的我,我也没有麻烦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3 过你,叫你为难。只是这次……我想求你一桩事……” “他嫁到玉龙台,还受了欺负。”子衿心道,“只是他好像说的没有什么怨气,轻描淡写的,想来生性很是高傲,不屑于拿这种陈年往事装可怜。但他与高阳君之间有隔阂,这次不得不与他算个恩怨,求他相帮……他到底要高阳君帮他做什么?” 石室里沉默了一阵,高阳君颤抖着唤了声“玉儿”。这一声哪里还有什么雪冷冰清,明明炽烈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孟孙无忌温驯地攀上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子衿没有听见,应当是密音术。想不到孟孙无忌竟如此缜密警觉,与高阳君亲热时也生怕被人听了去。 里头高阳君突然高声说了一句:“你想都别想!” 石室里气氛凝滞了。 孟孙无忌脸侧落下一滴泪,挂在颔下。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不愿意让高阳君看到他哭泣,再一次安安静静地偏过头:“宋铭,你休了我吧。”说罢推开了他,苍白的腿间染着些许白浊,跌跌撞撞去捡地上的衣物。 “玉儿……阿玉儿……”高阳君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带,“阿玉儿你听我说……” 孟孙无忌束起了发:“高阳君请自重。” 一刻钟又到,子衿顾不得他俩是要再争执还是再同房,赶紧飘回静夜思,将脑海中的碎片一片一片拼凑起来。孟孙无忌就是三十年前薛神医所救的废人,他是嫁到宋家给高阳君做道侣的,而薛神医说他本是纪家人…… “他姓纪,可能叫纪玉。”他脑海里电光石火地回忆起他刚回云中阁时,翻到族谱上那一片污渍,“他是我父亲那一辈人,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更奇怪的是,纪宋两家在三十年前有过联姻,当时玉龙台还不能与我云中阁相提并论,纪玉应当是下嫁才对,为什么灵剑道上一点风声没有?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他穿墙而过,正待附体,却望见纪明尘捉着他的一双腕子按倒在竹榻上,用力咬着他的嘴唇。 子衿一连两度撞破艳情,其中一场还是他自己的,简直当场就要魂飞魄散。但是他再不附体,魂飞魄散还当真不是说说而已,硬着头皮进去,一时间天旋地转,身上沉沉压着一个纪明尘。 纪明尘原本眯着眼睛,痴痴望着他的脸,见他回魂,吓得蓦然间把他推开:“我……我……” 子衿看出来他有些不大正常。纪明尘的黑眼睛亮得像是高烧病人,衣襟挣开的颈间一片血红。子衿伸手要搭他的脉,纪明尘躲了几下,被他喝止了抢过手来,一探,果然跳得跟疯了一样:“纪明尘,你被人下了春药!” 纪明尘眨了眨眼睛,似乎清醒了一瞬,但眼中很快又被情欲氤氲了,凭着最后一丝神识推了他一把:“你走……” 子衿看这药药性了得,大骂一句:“李逸芝在干什么!”一时间六神无主,走是肯定不敢走的。他怕这春药有什么别的功效,一旦把纪明尘丢在这里不管,他纾解不了有损修为。 这时候纪明尘突然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近,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要把我送给别人……求你……” 子衿连忙将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亲吻了一下他的鬓角:“不会的,我在这里,没有别人,别怕。”纪明尘心里爱的人是他,要他亲手把纪明尘推到别人的床上,那未免太过分了,他哪里狠得下心这样伤他! 而且…… 他觉察到自己心中那一丝不为人知的嫉妒与不情愿。 可要是他和纪明尘肌肤相亲,却是乱伦…… “好他妈卑鄙!”他没有想错,玉龙台果真是龙潭虎穴! 他当即吃力地撑起纪明尘的胳膊往门外走去。方才连续出窍两次,太阳穴针扎一般得疼,手脚也比平时更加不听使唤。但不论如何,这个地方不能呆!孟孙无忌将他俩领到静夜思是用计! 然而刚走到门前,纪明尘反身将他推在门上,整个人覆了上来。 “门被锁上了……”他一边与纪明尘亲吻,一边混混沌沌地想。 可他竟然连腾出嘴跟他说句话都做不到。 此时纪明尘用力攥住他的手臂不许他逃脱,贪馋地在他嘴上吻弄,好几次都蛮横地用牙齿咬他柔嫩的唇瓣,可到最后都生生控制住了,只在上头留下一些青白的印子。子衿被他弄得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张嘴,让他的舌滑了进来。纪明尘对于接吻竟然很是生疏,横冲直撞不得要领,子衿很快便占据了主动,缠着他的唇舌教他如何寻欢作乐。 “他不清醒,我却勾引他做这这种事……”意识越是清醒,背德越是让快感加倍。此时此刻他全所未有地快活着,甚至眼中泛着泪意,“反正现在的情形,除了我也没有旁人了,我们是被逼的……” 纪明尘悟性很高,很快就从他那里学的去,尽数还给他。子衿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唇周火辣,用力推开纪明尘的肩膀:“停一停,换个地方再做,什么都给你做的……”纪明尘的手指原本已经慢慢松开了,觉察到他的抗拒,又狠狠将他抓牢了,喘着粗气离开了他的唇,两个人之间勾连出一条银丝。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晦暗氤氲,像是蓄势已久的风暴中终于落下第一滴雨;一个眼中已是蓄满泪意,像是刑徒终于望见落下的铡刀,然而背后人世皆苦,唯有死亡值得啜饮。 下一刻,纪明尘突然握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子衿自门边被抱离,摔上了那张竹榻! “那快一点……”他一个激灵弹起来,一边吻着纪明尘,一边手忙脚乱地解自己的腰带。这里是高阳君的卧室,在人家的床上行房实属不妥,他猜会有人撞破他们的丑事,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纪明尘根本不肯放开他半步,想来半刻都忍不下去了。 他越慌乱,越是解不开腰带。纪明尘原本被他勉强按坐在对面,此时伸手用内力将他的衣服震得纷纷扬扬,握着他的手腕重新按倒在榻上。子衿如一个新生的处子,不着片缕,胸口起伏着,用混杂着期待、恐惧、羞耻、自责的目光看着他,但更多的则是失神。他勃起了,只是和纪明尘深吻一次而已。 纪明尘抓起他的一双腕子,从他的手腕处往下摸,抚遍两条手臂,紧跟着摊开手掌笼住他清瘦的肋骨,继而是窄紧的腰……他确认着弟弟的每一寸肌肤,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子衿在他身下发抖,因为情欲。 他的手落到子衿腰臀处,使力将他侧翻在榻上,然后扒开他柔软的臀瓣,埋头舔了上去。子衿尖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外面有婢子说说笑笑走过,而他哥哥正在吻弄他的后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快感,半撑起身,用左手去推纪明尘的肩膀:“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4 别,脏……” 纪明尘顺势含住了他的指尖,同时将修长的食指埋入他身后。这滋味谈不上好受或者难受,只是怪异。子衿虽然没有与男人交欢的经历,却晓得这是必须,因此将被舔得又湿又痒的手指从他嘴里抽出来,插入身后小穴。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并在一起做扩张,叫他一阵战栗。 他想尽快准备好,纪明尘却没这个打算。见子衿自己开拓谷道,便绕到他身前,将他疲软的性器咬在嘴里。子衿呻吟出声,心中熨帖:都烧的失智了还把我管得那么牢……便曲起一腿,踩到了他胯下。纪明尘早已硬热如铁,被他一碰就发抖,脚下的布料渗出一些湿意。他抓着子衿的脚腕重重按在自己胯下,粗喘了一声,看着那洁白的脚趾陷入自己的玄衣中。明明是明珠美玉般的趾头,却下流淫肆地踩弄着他的阳具。纪明尘忍不住吐出了他的下体,享受又依恋地用脸颊磨蹭着他硬热之物,躲过身下一阵又一阵的燥热。 纪明尘用了春药,身体十分敏感,在子衿脚下泄了两回。子衿亦在他嘴里发了一回:“你进来吧。”手脚瘫软在榻上,毫无防备之力地准备承欢。 纪明尘将他翻过去,对着股间那一点殷红探出舌尖,刺进了谷道。子衿忍不住扭动了一番想要逃脱,却被纪明尘捧起腰臀,摆出跪趴的姿势。他用唇舌模拟着交媾,对着那穴口嫩肉又吸又咬。子衿把脸埋在手心里,只觉得自己做完了一世的下流事,但终究是被他弄得腰膝酸软,身下蓬勃,探手去套弄又一次抬头的欲望。 纪明尘在他穴中灌入足够多的津液才停手,那点殷红变得洇湿,仿佛能感觉到人的视线般一开一阖。他忍不住在上头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子衿翻转过身,然后对着他撩起了前襟。 子衿大敞着两腿,眼看纪明尘爬到自己身上,整个人激动地发抖,眼中不知是哭的还是激动的,早已湿红一片。他没有看到纪明尘的阳具,却感觉他抵在了自己的后穴。 “我要做他的女人了!”子衿心想。“我要做我亲哥哥的女人了!” 然后便感到身下一痛。 火热的,跳动的,满足的。 “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反映:看到“女人”感觉好别扭啊。 针对这句台词,我想说,这是我的心愿和执念。 我写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说出这句羞耻的话。 我就是那么三俗low逼的人。 如果不太能接受,那我只能在这里说句对不起,我死也不会改的,我真的太喜欢这句台词了。 啊,我就喜欢这种舀千万瓢狗血往自己头上浇的感觉。 好爽啊! 总之,如果造成不适非常抱歉。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三) 宋诗一回玉龙台,好好洗去了满身晦气,换上一身月白色水龙纹长袍去后山洞天寻他叔叔。结果高阳君竟然不在那里。他又转回静夜思,听见门里有响动,不免着恼:叔叔出关了?孟孙先生都不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 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头的竹榻有节律地响着,显然是有人在行房。宋诗心中一讶:“我叔叔他是给我寻了个婶婶么?!那孟孙先生怎么办?!孟孙先生这样好!——哪个死不要脸的狐狸精,我非宰了她不可!”说着便用手指在窗格戳了个洞,小心张望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纪先生?!” 此时子衿正侧躺在竹榻上,身上不着片缕,正面朝着窗外的方向。他一条腿高高翘起,架在男人肩膀上,男人的手只是稍稍用力些,洁白的小腿上就留下红指印,光是看着便知那肌肤有多细嫩柔软。子衿的表情很痛苦,不像是在与人寻欢作乐,反倒像是在受刑。脸色青白,大汗淋漓的,连满头青丝都凌乱得纠结在一起,闭着眼睛咬牙不吭。 “他被强暴了么?被我叔叔?”宋诗毕竟才十八岁,突然撞破“云中君被高阳君横刀夺爱”、“孟孙先生被小纪先生抢了男人”这种戏码,倒退了两步,心想这两兄弟他已经弄不懂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他们宋家人?!要谈婚论嫁的不是自己么!为什么上床的全是别人啊! 这时身后的男人俯下身去,托着子衿的颈子作势要去吻他。子衿立刻迎了上去,微微张嘴勾引男人同他欢好。他为人处世向来有分寸,即使是被云中君穷追不舍时,宋诗也看得出他守礼知节,虽然嘴上不正经,却不是什么孟浪之辈。然而此时这一吻欲念横生,相依的双唇间时不时露出纠缠不清的舌头,仿佛两条正在交媾的蛇,穷追不舍地往对方嘴里探去。满室水声津津,子衿情不自禁从鼻尖发出些轻轻的低吟,喘息间极为诱人。 那男人吻了他一会儿,就着相亲的姿势,下半身开始耸动。起先是很慢很慢的抽插。宋诗能看到他又粗又长的孽根在子衿腿间缓缓抽出,又用力插进去。黑与白、嫩与硬的对比,叫他瞳孔一缩,即使不住咽着唾沫,也觉得口干舌燥。 子衿起先被他弄时,一直咬着牙不出一声,此时却发出一连串呻吟。那呻吟沙哑又低沉,轻轻的从鼻端哼出来,有一种不辨男女的撩人。那男人挺腰的动作被勾引得加快了,肉刃在他后穴中快而细碎的进出,将子衿的喘息和呻吟撞得支离破碎。即使不看男人的正脸,宋诗也能感觉到他此刻是极为享受的。他精瘦的腰臀一次次绷紧了,骑在子衿身上,仿佛驰骋一匹牝马。即使子衿是那样的婉顺,他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要去征服他,蹂躏他。 蓦然之间子衿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颤抖起来,说了声“我不要了”,用力往前爬。男人哪里肯作罢,手势急躁地撩起他的发,将他纤细的颈子制住了,问了句“是这里么”,便紧跟一步死死抵住他的胯下,打着旋在里头碾磨起来。一直默默忍受情事的子衿开始“啊啊”交唤,声调极高,表情又极痛苦,似是要大哭一场。然而眼泪还没有流下来,眼角已经飞起了一片桃花色。他就这样横陈于榻,被男人一手架着腿,一手抓着发颈,千丝凌乱着被顶弄着花心,朝着窗外痛苦地哭叫起来。整个人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只瘫软着变作了男人身下的穴,任他予求予取。 只是他身下的欲望却一跳一跳抬起了头。原本玉做一般的人,只身上那一截红彤彤的,笔直,莹润,随着男人的撞击流下一些浑浊的白液,有些直接滴落在了榻上,有些沿着茎身漫下,将那火热的玉茎染得透湿,衬得那片红愈发明丽。男人忍不住伸手攥住了他的下体套弄抚摸,淫秽的水声从房内传来,让宋诗忍不住脸红心跳地想:“他连那孽根也长得那么好看,尽勾引人!” 子衿犹自哭叫了一番,男人见他实在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5 可怜,将他翻过身去摆出跪趴的姿势。他身材清瘦,腰细腿长,但是臀丘上却恰到好处地长了几两肉,浑圆挺翘,雪白丰盈。男人伸手按压在他两瓣臀丘上,稍稍一用力,便能望见五指在臀肉上陷下,底下肌肤绷紧。 “白面馒头。白面馒头。白面馒头。”宋诗脑中浮现出一屉刚出笼的肉包子,热气腾腾。 那男人还掰开他的臀缝看了一会儿,用长指不住来回抚摸了几遍,然后才扶着自己的驴家伙再度插入。子衿原本跪趴在榻上喘着粗气,他一进入,又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错觉,当男人尽根直没时,宋诗觉得子衿腹间微微凸起,似乎有些鼓胀。他抖了两抖:“若是真捅到了肚子里,那还真是很辛苦啊!” 男人还没开始动,子衿就胡乱逃窜:“太深了!”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左边胳膊,俯下身与他接吻,下体欺上,与他死死相连。这个姿势子衿很吃力,更别说男人还一把勾住了他的腰,在他后穴里胡乱捣弄。子衿很快便汗如雨下,整个上身都拉紧了,避开他的嘴唇,绷着背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欢爱。而男人在他嘴边啄弄几遍,顺着他线条秀丽的下颔一直吻到颈边,辗转咬了几口,继续向下,亲遍他的蝴蝶骨与颈椎。直到光滑洁白的背上遍布吻痕,男人才直起腰。虽然宋诗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觉察到他充满独占欲的视线,在身下人的身上不断逡巡着,用更加有力的挺动将他彻底纳为所有物。 子衿到此时已经力竭。他手脚原本就没有什么力气,下半身有男人抄着,勉强跪的住;上半身却没一会儿便软软埋在了榻上。男人见状,分别握住他的左右上臂,将他拖起来。子衿上半身悬空着,与竹榻平齐,双手被制在男人手里,仿佛被吊起双翼的白鸟,又仿佛被架在刑架上的囚徒,只一双白臀高高翘起,绷紧了承受那粗黑男根越来越激烈的奸淫。一时间满室都是“啪啪声”。白臀很快便变得湿红,上头汗水津津,黏腻得蒸起一丝丝白气。 子衿长发如瀑,流在脸边,宋诗只看得见他一点细白的下巴尖,上头殷红嘴唇微张着闭不牢,在男人越来越不知深浅的抽插中发出破碎的凄厉叫喊,脸边竟然流下一道泪水。他哭成这样,不断叫着“不要了”、“不要了”,丝毫听不出任何情欲,反倒是伤心欲绝。可宋诗听着他哭叫讨饶,非但同情不起来,反倒是烦躁不已,心底里升起一股残忍的破坏欲。 男人显然也是如此作想,用力操了几十下,呼吸转重,不论是手势还是挺动都越发粗暴,竟是要把他活活奸死了奸烂了,叫他再跑、再挣!到后来已是让子衿难受得将上半身弯成一道弓,胡乱扭动着逃脱他放肆的蹂躏。然而他哪里逃得出!男人的胯下牢牢制着他的白臀,一次次劈开他、嵌入他,他从身姿到表情俱是被强迫一般,只是身下那一截阳具幅度巨大地随着男人的奸淫前后摇晃,甩出又浓又多的白浊。 “还差一对小乳。”宋诗脑海中浮现起林醉那张逆来顺受的小脸,忍不住腹下抽紧。 “啊——”一高一低两声呻吟自室内传来。 “是云中君!”他虽然喘得低沉,但宋诗绝对不会将他的声音认错。“这两个人!方才还在山上野战一回,现下跑到我叔叔房间里做这种腌臜事!还睁着眼睛说是兄弟情而已!”宋诗简直要气死了。 子衿终于在云中君身下放松下来了,像是死过一回,软弱无力地悬在他手里,仿佛行刑已然结束。他那样疲惫不堪,连动动手都做不到,只有依旧在不停起伏的胸口述说着他还活着。修长的身上遍身是汗,烛光打在上头,水光淋淋,一刀白肉。云中君一收手,他便摔在榻上。云中君领着他掀了个身,他只将上半身转过来,下半身却是动弹不得地交叠在一起,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 “哥……”他沙哑地喊着,股间的小穴根本无法闭紧,翕动着吐出汩汩的精水。 云中君竟是拉开他的双腿,再度卡进他腿间…… “禽兽啊!”宋诗愤然。 原本他还要向他叔叔去告状,但是方才舅舅骂过他一顿,说他再胡乱说话,云中君就声名尽毁了。云中君要毁就毁,他可巴不得,可是小纪公子……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和他哥哥在我叔叔的床上乱搞,他肯定要死要活的!我看是云中君逼他在这么险的地方欢好。他一碰上云中君就没骨气没原则,我可不要管他了!”说着偷偷摸摸推了把门,确认他们没有荒唐到门都没锁,这才气鼓鼓地离去。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四) 一个婢子从静夜思前走过。 静夜思中今夜亮着灯,两个交缠的人影投在窗上,让她有些疑惑:高阳君什么时候从后山洞天回来了?还在静夜思中与人欢好……突然,地上的黑影撞入眼帘。她定睛一瞧,手上的果盘咣地摔在地上:“啊——” “外面、外面有人……”静夜思中有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句话漏出几声呻吟。 婢子敛裾就跑。 “她……嗯……她去……叫人了……”里头,子衿与纪明尘说道。 纪明尘的药性还没有发完,哪里管他,只在他身上纵情欢愉。 “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子衿用仅剩的理智强迫自己腾出手来,攀上桌沿,将蜡烛拧灭。两人刹那间沉默在一片黑暗中。纪明尘燥热且带着湿意的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子衿立刻咬了上去,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没过多久,外头浩浩荡荡涌进来一群人,手中剑光照得庭中亮如白昼。孟孙无忌走在最前,一跨进院门,双目一扫,就痛喊了一声“高阳君”。要不是有旁人搀扶着,简直要瘫软在地,风度尽失。宋诗奔上前,拿手一探叔叔的鼻息,又摸到了他胸口满是鲜血,满眼红光立刻化作泪珠滚落,跪在他身边嚎啕大哭起来。 背后众剑修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说是有个婢子看见静夜思前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还是高阳君!” “世间谁能杀的了高阳君?!” “那边躺着的那人是谁!” “小乔!”李逸芝奔过去,将地上的乔桓抱起。只见他胸口透了个对穿,血流如注,两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更加糟糕的是,他身上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香!伤口处还有灼伤的痕迹,显见是被人用带真火的灵剑伤到的!他赶紧从乔桓怀里摸出一张闭气符,偷偷贴在他手臂与心口齐平处,打横抱起他,与高阳君一同送入偏房。玉龙台的大夫们早已施展拳脚,在一旁拼命抢救高阳君了,李逸芝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一模一样的情状。满室熟悉的冷香,竟熏得他冷汗津津,酒劲全醒了!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6 庭院里尘嚣四起—— “水天花月俱神宗的香味?!竟然是云中君杀的?!” “不可能吧?!他有什么理由要杀高阳君?!他不是还要与宋家结亲的么!还有他那个小徒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玩男人屁股,还玩的是自己亲弟弟,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宋家可真是倒霉……” 宋诗听闻此言,咬着牙走到庭中,面对着静夜思的房门,一手按上了剑柄!院中闹哄哄的,被他杀气所镇,统统静了下来,于是众人统统都听见了方才没有留意的异响。他们随着宋诗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夜思,神情俱是目瞪口呆——这、这里面,好像是有人在行夫妻之礼! 李逸芝听闻那吱嘎作响的摇床声,寒意,彻骨的寒意爬满了周身每一个毛孔——这是要把纪家撕碎了斩尽了杀绝了! 宋诗已是一剑劈开门锁踹了进去! 孟孙无忌脸色苍白地从隔壁偏房出来,见宋诗踹开了静夜思,沉声道:“诗儿,你怎么……”见到房中不堪入目的场面,登时脸色发白,恍若撞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事。庭院里的众人被他那见鬼一般的神情感染,探头探脑地想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宋诗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床上二人说道:“你们就为了藏着掩着自己这点龌龊事,不惜害人性命么?!” 李逸芝枪身上前挡住他:“宋诗!不要意气用事!” “他杀了我叔叔!”宋诗红着眼圈吼道。 两人既进了门,房间里有了光亮,窗上便印出两个交媾的人影。一时间众人哗然,争相往里挤,一群剑修竟然抢破了头要去静夜思里做这场旷世奇案的见证人。 李逸芝回头大吼:“不许进来!”倒是镇住了他的一干表弟表侄,但是其他人可就不卖他这个面子了。高阳君的静夜思素来清静,什么时候来过那么多的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孟孙无忌夹杂在人流中,被冲进了静夜思。最开始的目瞪口呆之后,他便蹙着眉头笼了双袖,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其他剑修则没有他这样的好定力了,一时之间望着床上衣衫不整的那一对,统统都安静了下来——在行房的,正是云中君和他的亲弟弟纪子矜! 他们此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应该是不想让众人发现,此时丑事败露,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放肆!众人以为他们会狼狈逃窜,或者跪地求饶,统统没有!云中君只是衣衫大敞地跪在榻上,捏着他弟弟窄紧的腰肢按在胯下,闭着眼睛继续这场悖论的奸淫! 而他弟弟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了,把手搁在眼前遮挡着众人的视线,呜咽出声。 但是众人根本分不清楚,他哭是因为太绝望还是太欢愉! 两兄弟不知在高阳君的床上苟且了多少次,竹榻上早已遍是肮脏白浊的阳精。而纪子矜在云中君身下,像一个妓女般被他捧着腰胯拖到自己大腿上肆意顶弄。他似是整个人都变作了身下穴,云中君想怎么捣,就把他炮制成什么样子捣,此时被弄得两条腿在半空中胡乱踢踏,一声更比一声浪得大声哭泣。他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快感,一手向上反手抓着床围,想要卸去哥哥施加在他身上的全部劲道。然而云中君只朝着他肉穴深处肆意冲撞,连床都在摇晃。 “你们还只图风流快活!”宋诗一剑刺去! 李逸芝再次相挡:“此事有诈!——纪明尘,你他妈给我停下!” 宋诗还待发作,孟孙无忌伸手拦住宋诗:“诗儿,你舅舅说得没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不可妄动。” “那你倒是让他们都滚出去啊!”李逸芝吼道。 孟孙无忌充耳不闻,只拂袖在背,对纪明尘冷言冷语:“你们还要放肆到什么时候!” “够了……”纪子矜似是被床边争执惊醒,睁开涣散的眼睛伸手去推那云中君,只换来云中君放下他的腰,倾身覆了上来,与他十指相扣。看这架势,却是徒劳无功地想用身体将弟弟遮起来。纪子矜得了他的庇护,立刻抓着他的背躲进他怀里,委屈的放声大哭收敛了,抵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李逸芝回身推搡着众人,然而哪里挡得住那些或淫秽或好奇的视线! 站在床边的人隐约能看见纪明尘的阳具如何发疯般在弟弟股间抽动,粗黑的巨剑每次抽出都带出一截嫩红的肠肉,肠肉退去时则留下浑浊的白液,搅出无比泥泞的水声;而纪子矜大敞着双腿,方便哥哥更深入地玩弄他的穴里。云中君那双沉甸甸的囊袋一次又一次啪啪拍在纪子矜的肉臀上。那肉臀本是莹润白皙,但因为被云中君胯下拍打了很久,泛了红,仿佛是受了虐待。越是往那狭缝中,红色越深,到那后穴,竟是被奸烂了奸透了!湿漉漉得又柔又腻,哪里还像个后穴,倒跟女人的阴户一样撑得褶皱都平,任那男根肆意进出,竟像生来就是给云中君操得一样! “这纪子矜若是卖去南馆,也能做个名穴呢!怪不得云中君对他如此着迷。”众人虽然看不起他们的为人,却俱是如此作想。 说起来这纪家兄弟相貌都不赖,特别是那纪子矜,一头黑亮长发在榻边款款落下,露出的下半张脸根本就是男女莫辩。虽然比起女人来少了一对乳胸,多了一截孽根,可是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美。他穿着衣服时是个性格开朗的漂亮男人,四肢袖长,体格清瘦,看上去玉树临风、惹人喜爱;脱了衣服后却意外得叫人发现他的手脚都这样虚弱无力,裸露的上半身又是如此单薄。他柔弱得不像个男人了,委实容易勾引起其他男人的轻蔑、鄙薄、破坏欲以及征服欲。此时纪子矜浑身上下沾满了汗液与阳精,每一寸肌肤都是湿透的,水灵的,白得泛光,柔得发腻。他用这幅身子在哥哥身下承欢,哭腔被一次次撞得支离破碎,嗓子都喊哑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比青楼里最下贱的妓女都要淫乱祸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云中君,狠狠提枪操他嫩穴,把他活活操死在床上,也好过世上有如此艳媚入骨的男人,惑人心智! 云中君似是觉察到众人所思所想,又冷又狠地扫过众人,惊得几人灵剑出鞘。然而离他最近的人察觉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聚焦,像是化在眼中的一汪浓酽。他看了一圈众人,手中用力,将弟弟十指囚在股掌、钉在榻上,然后慢慢俯首相就,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纪子矜吃痛,哭声蓦然拔高,扬起了头将洁白的颈子拉出好看的弧线,双腿也不自觉地缠在云中君臀侧,仿佛乞求着他更多的怜惜和疼爱。而云中君那双黑眼睛却还是冲着床外诸人。他一边望着众人,一边顺着纪子矜扬起的脖颈舔上去,吻过他的喉结与那漂亮的弧线,一直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7 舔到那细白的下巴尖为止。那种凶狠的表情,活像是一只正在交配中的雄狮!他已经不是个人了,他是个畜生,活生生的畜生,而他的弟弟则是他标记过的雌兽!他居高临下、堂而皇之地叼着他的脖子与他交媾,谁敢踏入一步,他就要谁的命! 众人被他杀气所惊,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纪明尘很满意,抬起了身,蹙着一双剑眉抽紧了背上的肌肉。兄弟俩此时已近高潮,臀肉拍打声越来越飓急。纪子矜嚎啕大哭,几乎崩溃,表情既像是极痛苦,又像是极快活;既像是要挣脱,又像是要沉沦;既像是清醒着,又像是全然疯狂;而云中君却是专注、坚定、沉默的。他闭着眼睛,粗喘着将他弟弟一次又一次贯穿,全力忍受着那濒死的快感,仿佛世上没有更重要的事了。 两人下体相连,组成一符诡异的图腾。明明皮肤都是洁白的,但是相连的地方却泥泞、肮脏、丑陋不堪!那硬热的阳具与不断翕动吞吐的后穴,仿佛此世所有污浊聚集之地,那里若有什么快活,也是自寻死路的快活! 李逸芝脸色铁青地从外头抱来一床锦被,摊开了丢在两人身上。这才有几个心细的发觉,高阳君的居处竟是一床被子都没有,一条毯子都不剩,甚至连蚊帐、帘幕、地毯统统都不见影踪。未免觉得有些奇怪了。但是这种奇怪却在心底一转而逝,又被床上那对兄弟占据了全部心思。 李逸芝捧来的凑巧是条大红锦被,红得刺眼,将两人包裹得云山雾罩,却因为若隐若现,场面越发香艳。两人现下被翻红浪,云中君抬着上身,底下的纪子矜偏头朝里,长发凌乱着只能望见一只白玉般的耳垂。顶弄间偶尔露出一边削肩,锁骨线条是如此地分明,以至于让人回忆起自己洞房花烛夜时与妻子交欢时那种悸动。锦被柔滑,丝缎般又滑下一点,露出他右侧乳尖。 他此时吊在云中君颈子上,胸口微收,明明是清瘦的男人,倒生生挤出了一条肉缝,看上去像是乳胸。上头还掐了小小的尖。乳晕娇小,眼色粉嫩,朝中间拱起一点乳珠,色泽蓦然间浓烈许多,像是鲜血,在灯火下红得透明。而且他的乳珠肿胀得不正常,高高翘起,显见是被他哥哥不知道吃进嘴里,吸吮、舔弄了多少次! 云中君觉察到众人淫邪目光,将锦被往上一提,几乎把弟弟整个头脸罩住。然而,这样,纪子矜的一只足便溜出了锦被。那只足垂在榻边,纤细得一握就断,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子,不断地随着哥哥拱腰的动作颤抖。珠玉般的趾蜷曲作劲,只看得人想上去舔一口。 突然,那足一扬,脚尖痉挛一般在半空中随意踢踏:“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要再弄我了你不要再弄了!” 云中君却是猛地跪坐起来,抱着他的腰臀用可怕的速度上下颠动,双目赤红! 子衿在整场情事里都是清醒的。纪明尘被喂了药性惨烈的春药,可以不管不顾神志尽失一般在他身上纵横驰骋,他却承受着他此生不曾有过的羞耻,好几次都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畜生,被按着头强行交配,而周围火光彤彤,恍如地底黄泉,灵剑道上的剑修化作黑影缭乱在床边,窃窃私语、冷嘲热讽、张扬怪笑—— “看啊!纪子矜和他亲哥哥乱伦通奸!哈哈哈哈哈那是他的亲哥哥!好恶心啊!” “他真不要脸!装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畜生!畜生!一点人伦都不讲!他怎么不去死?!” “他快活着呢!” …… “不行的……不行的……”这一定是个噩梦!他甩着脑袋胡乱想醒来,却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可是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我跟纪明尘一样被喂了春药么?!明明下体被操得火辣辣得疼,但是不想他停下来…… 快活得像是要死掉一样…… 快活得像是要死掉一样…… 在极致的快感中,子衿的所有尊严、自制与他想保护的哥哥的未来,都纷纷崩毁了。 就在所有人盯着兄弟俩行房的时候,孟孙无忌却幽幽地盯着窗。他这种凝重的表情,引得身侧几人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诶!窗户纸上为什么有两个洞眼!”洞眼边缘平整,显见是被真火灵剑快速通过时刺穿的,边沿还有微微的焦黄。 “是纪明尘从屋里放剑,捅死了路过的高阳君和小乔公子,想要掩盖他们的丑事!”登时有人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李逸芝死死盯着孟孙无忌,手按在剑柄上,眼中杀意顿生。 怒火中烧的宋诗闻言,朝窗户的方向探了一眼。突然,他望见角落里自己之前偷窥时用手指头戳开的小洞,只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哪里不太对。 “檀儿!檀儿!”床上云中君猛地提起了精悍的腰,钻出了锦被,在他弟弟身上骑得欲仙欲死!纪子矜的哭声、床榻的摇晃声、抽插时泥泞的水声、胯下拍打肉臀的撞击声以及云中君情不自禁的喘息混在一起,最后被一高一低两声长吟终结。云中君紧闭着眼,蹙着长眉,嘴角却是忍不住往上挑起,嘴里发出禁受不住的低吟,看那表情,却像是要死在他弟弟身上一般!而他身下骑坐着纪子矜那孽根,紧跟着射出了一股有气无力的白浊,显然是被操得根本射不出东西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冷静自持的孟孙无忌突然抄起一把铁钎,冲上去插入了纪明尘的蝴蝶骨!李逸芝想要拔剑而起,却被身后黑手扯了一把!纪明尘正是最放松的时刻,浑身上下一点劲都不使,让他轻而易举捅了个对穿,猛地瞳孔一缩,神志清醒过来! 子衿瘫在哥哥底下,犹自有气无力,忽而望见他胸口突起一点乌黑色的铁尖,随后爆开一篷血花,淋淋漓漓落在自己雪白的肚上,捂着嘴尖叫起来:“哥!” 纪明尘的身形晃了晃,一手撑住了床头。 “纪明尘!我们玉龙台做了什么!你要这样痛下杀手!”子衿越过纪明尘的肩,望见了双目赤红的孟孙无忌。他握着铁钎,整个人又悲又怒,气得发抖,“你们纪家的腌臜事,要高阳君来偿债!” 孟孙无忌谪仙一样的人,有谁见过他如此失态?!见他字字见血,句句落泪,没有一人不是跟着痛极悲极,只想着要床上那对狗男男好作!跑到人家家里,占了主人的卧房乱伦,却杀了窗外经过的主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嚣张丑恶的人! 只有子衿与孟孙无忌面对面,望见他嘴角忍不住地在抽搐,似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了!那种情态,就好像纪明尘在高潮时那般痛苦的疯狂! 孟孙无忌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8 待要拔出再刺,宋诗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孟孙先生!我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大对!我……我方才来过静夜思。” 孟孙无忌一愣。 众人也心想:诶?宋少主一早就抓住了这对狗兄弟行淫?!宋少主不是与云中君有婚约的么,竟然没有把这二人当场砍死,真是好忍性! “我在外面站了半晌,云中君都没有杀我!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宋诗道。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道:“看他这欲仙欲死的模样,漏了一两个也没什么稀奇!那侍女他也没来得及杀么?!” 李逸芝道:“这根本就没道理!杀了高阳君不杀个小侍女,什么人尽捡硬柿子捏?!”他咬牙切齿地环视众人,生生压下心头的怒火,“乔桓是纪明尘心爱的小徒,宋诗却和他起了不知多少次龃龉,两人经过这里,他要杀乔桓却不杀宋诗?!” “你是纪明尘的表哥,你当然向着他!”有人反驳道。 “怎么跟我表哥/表弟/表舅爷说话的?!”房间里竟有大半的人站出来狠狠斥责那人出言无状。 孟孙无忌缓缓松开铁钎,满面苍白地倒退两步,被宋诗扶着搀扶着堪堪站稳:“高阳君就在隔壁生死不明,云中君却……”他朝着窗外扭过了头,言尽于此。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床上的人不堪入目,就是要将他们的丑事说出来,也怕脏了嘴! 然而他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向李逸芝笼袖行了一礼:“我方才急火攻心,李先生教训得是。” “你还跟他客气什么!”众人不由得都佩服孟孙无忌的品性操守,纷纷为其打抱不平。 然而李逸芝与他面对面,却望见他弓着身徐徐抬眼,眼中长刀出鞘般的冰冷锋芒! 李逸芝怒火攻心! 带走纪子矜,将他调开,再用纪子矜引得纪明尘来到静夜思这个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修罗场;安置恰巧倒毙在外的高阳君;再领着半个灵剑道上的名门世家观摩纪家兄弟的活春宫,倒打一耙……他情知这事是个套,但是对手滴水不漏、滴水不漏! 他孟孙无忌只是一个可怜人!因为高阳君被害所以神思不定的可怜人!从一开始他就不往人堆里凑,可是仔细想想,这一出好戏哪一次起程转折不是他煞费苦心、悉心引导!他一声惊呼引来众人,扯住宋诗不叫他立即痛下杀手,让大家看尽纪明尘与纪子矜的丑态!又恰到好处地发现了纪明尘行凶的铁证,即使捅他一刀也是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人会怪罪他的!此时就坡下驴地站在他这一边,泪水涟涟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他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大慈悲,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 此时孟孙无忌对着他赔完罪,请来婢子将两人分开:“带云中君去隔壁疗伤。”说着示意宋诗给他上捆仙锁。 纪明尘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坐在床边冷声道:“你敢。”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纪明尘你不要太过分!”有人站出来道,“我们是给你面子,才纵容你们丢人现眼到现在!” “丢人现眼?”纪明尘冷哼一声,“你没跟人上过床?” “我总没跟我亲弟弟上过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纪明尘不说话了,但眉宇间尽是不屑,只在瞧见子衿时眸色转深,眼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痴爱。他现下被婢子扶着喂水,眼角含春,娇弱无力。都是自己弄的。 他知道自己被喂了春药,可他不愿意去找别人,只想和子衿耳鬓厮磨。子衿不但在他控制不住的时候折回身来任他发疯,上床之后还依从他了,他哪里还忍得了,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抱着他纾解十年情苦。后来众人闯入门中,他混混沌沌有些意识,可他的身体不听他使唤,旺盛的情欲支配了他的四肢百骸。 更可怕的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就要叫所有人知道纪子矜是我的人。他不止是我弟弟,还与我行夫妻之礼。” 他素来我行我素,此时被人捅醒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只想带着子衿远离是非到无人处,问他:你是被逼无奈么?你只是为了救我么?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转念之间,几个宋家门客欺近了要去缚他,纪明尘抬手招来真煌,几人对视一眼,扑上前去跟他缠斗。他们虽然忌惮纪明尘的名头,但是看他此时胸口插着把铁钎,腰间只围了一块遮羞布,哪里有什么高能大手的模样,纷纷动了杀念:我要是能拿下他,也就名扬天下了! 然而纪明尘内力深厚,单手执剑便应付得了这几个虾兵蟹将。几个人被他一次一次震开,又一次一次扑上前去,嘴中喊着:“捆仙索一定要锁的,不然怎么查清此事!你若是清白的,你怕什么?!” “我说人是你杀的,锁你一下要不要?”纪明尘高傲道。 “这个纪明尘,果然戾气十足!他已在宋家犯下如此杀孽,竟还口出狂言,对玉龙台众人大下杀手!” “对啊对啊!我原本还觉得他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看他这幅凶神恶煞的样——杀高阳君的除了他又有谁!” 李逸芝听得身后窃窃私语,头顶七窍生烟,心道:“若他要大开杀戒,这里谁人拦得住他!还容宋家门客一次又一次上前挑衅!”但这话他说不得,只能两边拉扯,“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查清楚!问明白!捆仙索什么的都是小事,不要去管这种细枝末节!” 话音刚落,一个站在后排看热闹的剑修竟是突然斜斜飞起,撞在了纪明尘的真煌剑上! 他脖颈卡着剑身,滋滋冒出几簇血花,挠着咽喉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 纪明尘眉间一蹙,和李逸芝对了个眼色,李逸芝赶忙回头,却见一个黑影溜出了房门外。 好毒!两人心中俱是如此作想。 “他杀了人!他杀了人!”宋家人这回得了理,疯狂地朝纪明尘涌去!李逸芝被这接二连三的连环套弄得方寸大乱,只能招呼自己的其他老表上前劝架。然而他们刚见识过纪明尘跟他弟弟的乱伦丑事,对他心怀芥蒂,此时又见他他毫不留情杀掉看过不去出手相阻的别派剑修,哪里肯出手相帮!他一不盯着,转瞬间又有三个剑修莫名其妙死在纪明尘的剑下。 宋诗在一旁又气又急:“纪明尘!你疯了么!你真的以为天底下就没有人制得住你了么!” 孟孙无忌见他连毙四人,怒吼道:“来人,六道封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知道此事已是无法善了。六道封魔,封的是魔,纪明尘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云中君堕落成魔,人人得而诛之! 李逸芝吼道:“孟孙无忌!你敢!” 孟孙无忌淡淡地朝他点点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怒火:“先压下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69 他再说。” “快走!”李逸芝再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对着纪明尘放声大吼。 纪明尘情知落在孟孙无忌手里,恐怕凶多吉少,伸手向子衿抓去。但谁想中途身形一顿,丹田中运行滞塞,一下子露出个大破绽来。宋家子弟见这个宝贝弟弟是他死穴,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冲到两人之间阻他去路。 “别管纪子矜了!”李逸芝看出他运功不济,心道人家能给你下春药,就能给你下其他乱七八糟的药,让你一身神功使不出来! 可纪明尘哪里肯听!情急之下将真煌当大刀连斩三人,生生杀出一条通往子衿的血路! 就在他将要握住的子衿的手时,玉龙台精英刚巧赶到,掷出灵剑,堪堪刺穿了爱他的另一面蝴蝶骨,将他整个人斜钉在地上! 纪明尘痛呼一声、单膝点地,胸口透着两柄利刃,竟还想要起身,朝子衿伸出手去。子衿裹在一身锦被中,挣开几个服侍的婢子探出手去,两人指尖只差一寸。 “啊!”纪明尘又是一声仰天惨叫,手终于落下去了。 这一剑钉穿的是他的锁骨! 五人围着他站成六道封魔阵法,每人一剑刺入他上身,分别洞穿锁骨、琵琶骨、蝴蝶骨。纪明尘修长劲瘦的上半身已是彻底被封死,再有绝世武功也使不出来了。 孟孙无忌连声称好:“押下去细细审问。” 说着上前,对着犹在震惊当中的子矜说道:“二公子,我看你之前与他一道前来玉龙台,言行举止兄友弟恭,不像是这种龌龊的关系。这次是不是纪明尘他强迫得你?我们玉龙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却也绝不连累一个好人。你若是受了委屈,说出来不要怕,我替你做主。” 众人心道孟孙先生真是好心胸,若是换做自己,早把纪家人通通捅死了,还问得这么清楚细致,不肯误伤一人! 子衿微张了嘴,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眼里泪珠像断线一般滚落。纪明尘胸膛起伏着,勉强抬起头来,与他隔着众人对望。他那双深沉的黑眼睛里氤氲起水雾,既像是狂怒,又像是悲哭。 “是我强他的……”纪明尘避开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甘愿的……我甘愿的!”子衿抢在他之前截断他的话,“我们的确是清白的!可我虽然是他的弟弟,我也愿意当他的妻!” 纪明尘整个人都愣在原地,眼中悬而未决的泪水却是终于落下来了,染了他眼中的色,让人有眼泪殷红如血的错觉。 子衿说完这一句,忽而抬头,坚毅冷峻地对孟孙无忌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孟孙先生心里清楚得很!我们是当着整个灵剑道被下了药、按了头、成了亲!你还嫌不够么?!你到底还想怎样!” 众人窃窃私语—— “他在说些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赶着要给另一个男人当女人!真他妈不要脸的骚货!” “孟孙先生好心帮他开罪,他还倒转矛头,妖言惑众!” “他们俩兄弟没一个好东西!要我说,统统杀了!让他们去黄泉道上做他们的夫妻去!” 孟孙无忌怜悯地望着他。 “你没必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孟孙无忌似是有些迷惑不解,又似是对他极为心疼,“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 “不……”子衿望着被众人强按在地上的纪明尘,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边哭泣一边摇头,“我们分不开的……我们从来都分不开的……” 孟孙无忌闻言,藏起了那点温柔,恢复了他清冷高贵的模样:“纪子矜既是同党,将他押去刑房。至于纪明尘,天亮了上祭剑台。” 众人皆大欢喜。 李逸芝和子衿俱是面白如纸。 孟孙无忌要纪明尘死!他竟是要纪明尘死! “李先生没什么意见吧。”孟孙无忌指着满地尸身道,“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加上我宋家上至高阳君下至门客弟子十多条性命!我们算个干干净净。” 李逸芝手按在剑上,扫过一张张冷漠的脸,终究松开了。若只是宋家也倒罢了,灵剑道上三十六个名门正派眼睁睁看着呢。 然而他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孟孙先生,您请随意。就是一笔一笔,千万别落下了什么。” 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冷若刀锋。 人人直道晋阳李氏处事圆滑、惯会逢迎,此时此刻倒是从这个不善使剑的人眼中,看到了锋芒毕露的剑意! “笃——” 窗外打更。 子时。 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四个男人里面肯定有一个gay。 纪澜、纪玉:我们喜欢同一个女人。 刘青山:我喜欢奶子大的。 纪澜、纪玉、刘青山同时看向高阳君。 高阳君:…… 第十九章 斩剑(一) 李逸芝抓起照夜流白剑,率先跨出了房门。宋家请来的人有不少都是他的亲戚,原本堵在门口,此时哗啦啦跟他走了大半。李逸芝看孟孙无忌押解纪明尘和纪子矜,一时半刻回不来,领着这一群表亲冲到隔壁。高阳君和乔桓并排躺在榻上,伤口都处理好了,只是大夫悲痛的与他传话:“李先生,我们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小乔公子他……他……”满脸遗憾。 李逸芝当场扑在乔桓身上大哭起来,儿啊宝啊胡乱叫着。一旁跪在叔叔身边的宋诗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相拥,一日前还互相打着嘴仗的小伙伴顷刻间没了性命,他忍不住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叔叔死了、乔桓死了、云中君要上祭剑台。宋诗虽然总是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却总归只有十八岁大,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与大家弄得仇怨难解,一时间没了主意。 一帮人被李逸芝哭得心都揪了起来:“李兄,节哀顺变啊……” 李逸芝道:“乔桓是我大师兄与燕妹的独子,我带他出来,没把人带回去,我都不知道如何与他两人交代!”说罢点选了两个人,打横抱起乔桓,“我先将他尸首送回风神引去——我对不起大师兄啊!”捶胸捣足地走了。 走到半路上,他抱着人闪进一处清冷院落,扯掉了乔桓身上的闭气符。乔桓倒吸一口凉气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叫了声“舅舅”又晕死了过去。李逸芝那两个表兄弟吃了一惊:“他不是死了么?” “乔家人会在身上纹一枚退煞符,邪祟不能近身。剑灵说到底也是祟物,退煞符能帮他卸去了灵剑上的八成剑气,没那么容易死。”李逸芝把外甥放平了,擦了擦他额上的虚汗。 “那我们还要送他回风神引么?” “当然要。若是孟孙无忌知道他没死,那这个孩子恐怕就要折在玉龙台了!”李逸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0 芝咬牙切齿道。 方才一走进静夜思,他就知道此事有诈。高阳君什么人物,纪明尘一边跟他弟弟上床,一边还能胡乱杀了他?未免也太看轻高阳君的身手了吧! 后来他借故抱着乔桓大哭时,仔细将高阳君周身扫览一遍,他袍角上有泥,还沾着昌州海棠的花瓣,静夜思门前的白地里可没有这种东西。果然,他不是在静夜思被人袭击的,他是在别处被杀后挪到了静夜思,故意栽赃纪明尘。而杀人凶手用的剑从形制到属性与真煌一般无二,想来是模仿真煌打造,绝对是出自云中阁的仿剑;凶手能杀得高阳君,恐怕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功夫犹在明尘在上,就是此前杀薛冰、林醉的那个神秘高手! 请云中阁的大能高手设计栽赃纪明尘,这个计谋到这里,就已经很完美了,没必要连乔桓都弄死。乔桓是不完美的地方。 所以乔桓为什么变成被害者? “因为他撞破了什么。”李逸芝在发现乔桓和高阳君躺在一起的刹那间,就将这一层理清。 乔桓撞破了那个大能高手行凶,这才会被杀人灭口! 所以李逸芝当机立断翻出闭气符骗过玉龙台的人,让大家都以为乔桓死了。只是他不能把外甥放在那么凶险的地方,匆匆就要将他送走,恐怕已经让孟孙无忌起了疑心。 “那我们还走么?”他两个表亲问道。 “时间紧迫啊。”李逸芝抬头望着那一片清辉,“与其送他,不如叫他爹自己来接人。” 说着翻出乔桓的乾坤袋,找到了一张传音符,在手心里燃尽了。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对两个表亲道:“兄弟啊,老哥我有一事相求。” “表哥你尽管吩咐!” “六个时辰之内,保我外甥不被宋家人发现。他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乔天师到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那两人一抱拳:“好说!” “希望大师兄来得快点儿。”李逸芝迈出院落时,在心中默想。“孟孙无忌显见是豁了出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没几个灵剑道上的强人,还当真按不住他!” 李逸芝对玉龙台牢房轻车熟路,很快便端着食盘赶到了那里。宋家子弟想拦他,李逸芝一人扇了一耳光:“什么东西!滚!” 就算云中君把高阳君捅死了,李逸芝毕竟还是玉龙台的舅老爷,眼看着宋诗继承了我闻剑,还不知要怎么仰仗这位舅舅,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动摇了。 “纪明尘又不关在这里!一个纪子矜都有你们怕的,看看你们那怂样!真给玉龙台丢人!”他大骂道。 宋家子弟吃了他一顿骂,心想我们哪里怕的是他,是怕舅老爷你把人放跑了!但是反正犯下恶行的是纪明尘,纪子矜一个给他哥哥操的玩意儿跑了就跑了呗,到时候说起来也是舅老爷强迫他们开的门,此时再不让开,倒显得他们没眼力价了,于是赶紧让他进去了。 李逸芝一走到关押子矜的地方,子衿便扑上来掰住了木头栏杆:“李逸芝!纪明尘是你表弟,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我……” “行了行了!”李逸芝看到他就烦,“你们是傻的么!在高阳君床上行房!有那么急的么!回家造作去不行?!” “他被下了春药,我怕他出事,以为他泄了就好。我不知道药性那么大,他……他要得根本停不下来。”子衿惨白着一张俊脸说道。 李逸芝用脚趾头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只是想起来就要骂他俩人五迷三道。下半身二两肉的事都管不住!他不信他们俩被关在静夜思里、下了春药,还会全然猜不出是谁要下黑手。保准是这两兄弟情难自禁、干柴烈火,一看有人撮合,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先脱裤子亲热了再说。 “孟孙无忌心性刻毒、手段狠辣,你们还不知死活,敢在他面前心存侥幸!”李逸芝伸手对他指指点点,不知有多恨铁不成钢。 子衿乖乖低着头听训。 李逸芝训完人,终于平静下来:“现在看来,跟你们纪家有仇的是孟孙无忌。”把他俩亲热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子衿越听越是后怕,手里便渗出冷汗,孟孙无忌好歹毒的心!“小乔现在怎么样?” “无妨。”李逸芝瞟他一眼,“你先管好你们自己的事!” 子衿整理了一下心绪,把在后山看到的事告诉他:“孟孙无忌本名可能叫纪玉,三十年前从云中阁嫁到玉龙台,是高阳君的道侣。只是他们关系并不融洽。”当然,床还是上的。 李逸芝自以为是灵剑道上八卦第一人,各家家谱研究得比谁更通透,此时竟然大惊失色:“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两人把现有的情报拼凑起来,连成了一条线索。 “明天怎么办?”子衿眼下最着急的还是纪明尘。 纪明尘要上祭剑台! 什么剑修上祭剑台?!大魔头、大恶人! 剑祖嬴左在时立下的规矩,只要一等世家主持、灵剑道上三分之二门派到场、生杀票投过多半,祭剑台上除魔就是天经地义!而如今灵剑道上的名门正派,录在《天下名器谱》上的正是五十三家!孟孙无忌广发英雄帖的时候,已经算准了这个斩剑会将要变成除魔大会!他们要是当场劫人,就是公然挑衅整个灵剑道! 而纪明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说孟孙无忌要怎么炮制他,光是被这三伏天的太阳晒上一日,就要晒脱一层皮。 “恐怕恶战难免。”李逸芝坐在那厢叹了口气,用扇子敲手心三下,“高阳君死了,明尘伤了,玉龙台中第一高手极有可能是入了俱神宗境的刘青山。再加上这么多宋家弟子门客,不好对付。”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当场翻案。这样,其他门派的高手大能才有可以被策动,施以援手。” 李逸芝点点头:“眼下这件事我去做比较合适。只可惜,我手上一件证据都没有。” “刘青山本身就是证据。只要他使出水天花月俱神宗,就可以洗脱我哥哥的冤屈。雀蓝机皇也是。雀蓝机皇是被纪玉带走的,他身体废了没有武功,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带在身边防身。如果可以逼他们动手,我们就有机会翻盘。” 李逸芝嗯了一声:“我尽量。”说着将照夜流白丢给他,“我拖住他们,你救明尘!就算明日我们统统被打入邪门外道,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但是明尘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子衿接剑,干脆利落诺了一声。只要剑在身侧,他附魂御剑打出牢狱易如反掌。 但是李逸芝却有点担心地扫了他下身一眼,然后取出一瓶从乔桓的乾坤袋里借来的金疮药。 子衿:“……” 李逸芝:“这种时候还装什么不好意思!再羞耻的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1 事都做了!” 子衿一把抢过:“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李逸芝又把食盘往他那里一推,尽是些稀粥果蔬:“现在可以依仗的只有你我二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第二天一清早,众人早早赶到宋家祭剑台。祭剑台立在一面山壁下,上书“玉龙台上玉龙游”七个大字,是宋家先祖宋吟铸出“我闻”剑后兴之所至,以剑书得。山壁下是方两百步的广场,四方镇鼎,中间摆一玄铁祭坛,上圆下方,圆坛中央开凿一五尺水槽承满弱水,正是嬴左所创铸剑引魂之阵。 只是此时台下九道步阶上剑立如林,台上却是一把剑都不曾立起,只缚着一个以六道封魔阵法刺穿了锁骨、琵琶骨、蝴蝶骨的人。他身上剑钎横斜,跪倒在地,身上铁索与四鼎相连,即使在初升的朝阳里依旧钢清铁冷,让人怀疑是怎样的肉体可以忍受这样的刀剑加身。 再铁石心肠的人不免也要对他动几分怜悯之心,可那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挺着脊背跪在那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纪明尘到现在还端着他那身傲骨!”有人看得磨牙,“哼,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不错。这狗东西马上就硬气不起来了,听说今天宋家的斩剑大会,要换一把剑来斩。” “什么剑?” “真煌。” “真的假的?!那可是云中阁镇派之宝!天下排名第七的凤灵神剑!” “孟孙先生要斩得真煌为高阳君殉葬。” “想不到他看上去如此柔弱,对付仇人却如此雷厉风行。孟孙先生做得好!” “他杀纪明尘杀得好,斩真煌剑却有些可惜了。” …… 看台上四处是窃窃私语。太阳升起来了,宋家婢子在檐下支起长两百步的绸缎。大家昨天来看这祭剑台还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现下在南北两面布下几百张案桌与坐席,供上酒水瓜果,这会儿又周到仔细地帮忙遮阳,一时半刻众人都在感慨:宋家哪里还是百年前的“乡下剑修”!在孟孙无忌的经营下,昌州玉龙台变作了真真正正的金粉世家!今日纪明尘一死,纪子矜名声扫地,恐怕云中阁将在灵剑道上一落千丈,哪里还能与玉龙台匹敌。 待各派剑修差不多都到齐了以后,宋诗和孟孙无忌姗姗来迟。孟孙无忌双目红肿,精神不济,显然是从昨夜忙到今日。他说道:“高阳君昨天夜里……”说到此处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眼中强忍泪意。 众人义愤填膺—— “高阳君就这么陨落了!” “真可惜啊……” “纪明尘这个贼人,他一定是心里妒忌高阳君名声比他更盛,特意下的杀手。” “快杀了他,让他以命抵命!” 这其中有少数人是真心相信邪不胜正,要替天行道;却有不少人心中打着小九九:高阳君和云中君一起陨落了才好!若压着这两座大山,我们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台上孟孙无忌收拾好了心情,继续说下去:“高阳君身上的剑伤有灼伤痕迹,是真火之剑所刺。伤口宽一寸八分,与真煌剑宽相吻合。昨日我与大家一起到静夜思,闻到了一股暗香。我虽不是习武之人,却也晓得,天下只有练了水天花月、入了俱神宗境的高手才会有这种特殊的体香。再加上静夜思窗上的孔洞,我想高阳君为谁所杀,已经昭然若揭了。至于动机……”孟孙无忌凝视了一会儿纪明尘,一字一顿道,“兄、弟、相、奸。” “没错!”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个门派昨日也在纪明尘手中折了人,此时纷纷站出来大加斥责。“纪明尘被色欲冲昏了头脑,一念成魔,今日我们不除掉他,明天不知道他又要杀多少剑修!” “你们不来杀我,我犯得着杀你们?”纪明尘冷哼。 “你少强词夺理!我们拦你是为你好!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了乱伦淫事,造下如此杀孽,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纪澜先生么!”一位年纪稍长的剑修出言斥道。 纪明尘不再与他多说,沉默不语。 孟孙无忌道:“纪明尘不止是我们玉龙台的祸端,也是诸位的祸端。玉龙台不敢独报私仇,刚好各家剑修齐聚昌州,便将此穷凶极恶之徒押上祭剑台,听从诸位发落。” “杀!”那位年长剑修干脆利落道。 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诸人跟着道:“血债血偿。” 孟孙无忌询问看台上众剑修:“那大家就投生死票吧。” 底下三十六大门派二百余剑修在席间窃窃私语,过了半晌,过半的人拔出腰间灵剑,剑尖指地。是除魔的意思了。李逸芝虽然早已猜到这种情形,但还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家的亲戚,还是不够多! 孟孙无忌温柔地抚着宋诗的背,将他往御剑台上推了一把:“诗儿,行刑。你杀了他,就一战成名了。” 宋诗执拗:“我不。” 孟孙无忌端详他一会儿,无奈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了,你与他相处两月,不愿害他性命。” “才不是这样!”宋诗立刻反驳,犹豫了一阵,说出了心里话,“我还是觉得我叔叔不是他杀的。他没有杀我。”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可是他杀了我们的客人,这却是你亲眼所见。现在大家希望我们主持公道,我们若是不肯,非但不是以直报怨,反而是助纣为虐。”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宋诗冷冷地扫过众人。云中君虽然讨厌得很,四处与自己作对,但是他光明磊落,根本不避讳他和小纪先生有私情,宋诗怎么想都觉得欠了他家命债的不会是他。而且云中君功夫好,他还想留着他的性命,等以后变强了向他去挑战。这么在祭剑台上一剑结果了他,跟杀猪有什么两样,“我才不屑下这个杀手。”他想。 孟孙无忌意有所指道:“诗儿,云中阁和我玉龙台明里暗里相争数十年,从前都是我玉龙台落了下风。我是怎么教你的?” 宋诗道:“但求一胜!” “不错。但求一胜。今日云中君若没有死在这里,明日他杀上门来,我拦他还是你拦他?”孟孙无忌望着祭剑台,“你不知道人心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举世修剑,杀性凛冽,连最亲近的人之间都是你死我活。只有不断赢下去,才能得活。为了赢,什么事都可以去做,明白吗?” 宋诗想了想,道:“这两个月我出门在外,小纪先生他们不与我讲输赢。” “是啊,小纪先生是个好人。”孟孙无忌道,“所以他输了,一无所有。”说罢抬起右手,将拇指上的玄铁扳指对着众人说道,“来人,行刑。” “慢——”李逸芝从席间起立,哗啦打开折扇,摆在胸前款款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2 摇着,一派公子从容的派头。众人都知道李逸芝和纪明尘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不会什么也不干地任由表弟去死,所以从斩剑会一开始就在等他高论。此时他这一声喊,众人都忍不住摸了几颗瓜子,心想好戏终于上演了。 李逸芝敛襟走到祭剑台上:“孟孙先生,我们纪宋两家原本是要说亲的,现在闹到如此田地,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若没有昨天晚上这一出,云中阁与玉龙台,说不定可要成就秦晋之好。” 他废话连篇,扯东扯西的,孟孙无忌道了句:“覆水难收。” “那可不一定。孟孙先生,如果我可以帮玉龙台找出杀害高阳君的真凶,你同不同我好啊?”他折扇一收,在孟孙无忌怀里轻轻一点,狎昵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不知道李逸芝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关于高阳君一案,若是凶手换作旁人,可能还有些查取的余地。可是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冷香却是铁证如山,根本想都不用想,准是纪明尘没错。 “大家一定都在想,天底下就纪明尘一人练到俱神宗境,杀人的一定是他对不对?!”李逸芝仿佛众人肚子里的蛔虫,“那我若告诉你们,纪家在俱神宗境的高手,不止他一人呢?!” 众人议论纷纷—— “难道昨晚那个纪子矜也这么厉害么?” “看不出来啊!” 聪明人已经纷纷在猜测:“李逸芝想把黑锅丢给纪家庶子,保他表弟!千万别上他的当!” 却不想李逸芝接下来的话比这更劲爆:“而且这个人啊,还就藏在这玉龙台中,做你宋家的门客。孟孙先生为高阳君掌家,一定认得此人。” 孟孙无忌哦了一声:“你在说谁啊?” 李逸芝道:“刘青山。” 众人乍一听,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只觉得是李逸芝胡诌出来哄人的。宋诗更是莫名其妙:“舅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开玩笑。刘青山他酒囊饭袋一个,成日里喝酒赌钱,他要是俱神宗境的高手,那我还是天下第一呢!”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这人武功是很不济。” “但他好像很得你重用嘛!”李逸芝放肆地打量着孟孙无忌,“我们路过清晚镇时,刚刚好就碰上他带着人斩剑除祟呢。武功不济还让他节制子弟,孟孙先生是不拘一格挑的人才么?!” “我们玉龙台事务繁多,刘青山的确是我手下一位要员。他去清晚镇的事,改天我把叫来问问。”孟孙无忌四两拨千斤道。 “怎么能改天!你说纪明尘是凶手,就将他六道封魔押上祭剑台;我说刘青山是凶手,你竟然包庇他!你对得起高阳君么?”李逸芝伸出食指对着他指指点点,“哦……怎么,你难道是怕了?你怕把刘青山叫来,把你自己也牵扯进去么?” “住口!”宋诗看他越说越不像样,言辞间对孟孙无忌半点不尊重,忍不住痛斥他。随即转向孟孙无忌道,“孟孙先生,舅舅既然这么说了,就把刘青山传来吧。反正大家一看到他,就真相大白了。”他是跟刘青山朝夕相对的人,知道这个人每天吃喝打屁,嘴里没个正经,绝不相信他有什么过人的武艺,因此当下拍了拍手叫人去传他。 孟孙无忌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底下众人听李逸芝说的天花乱坠,都不禁正襟危坐了,要瞧瞧这个传说中的大能到底怎么一副尊荣。 刘青山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人高腿长,走路有些罗圈腿,一步一步蹒跚走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大能高手。走到近前,他妈的眼睛还瞎了一只,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子,简直就是隔壁家的张三李四。他见到李逸芝,没大没小抬手喊了声“哟”。 “舅老爷说你昨日杀了高阳君。”孟孙无忌负手而立,和他并肩站着。 “厉害了!”刘青山身上一股酒气,浓烈得让坐在最前头的剑修纷纷捂鼻。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山下赌钱了?”宋诗没好气地问他。 “什么赌钱,这还没到月底呢,工钱都没发。”刘青山搔搔头,“在我相好的那里宿了一宿,记在少主你账上了——所以孟孙先生,你这个月到底什么时候发工钱啊?” 众剑修:“……” 大家听他三句话就是吃喝嫖赌,浑浑噩噩领一份奉例,越发不信李逸芝的胡扯。 想不到李逸芝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离骚”:“刘先生吃喝嫖赌依旧修成俱神宗境,果真是我们云中阁第一高手。后辈不才,想要讨教几招,先生以为如何?” 刘青山哈哈一笑:“道上抢着做爹的不少,赶上门来当孙子的倒少见。我喝多了,舅老爷你也喝多了?” 他讲话粗俗无礼,要换作其他人,恐怕当即就要拔刀相向,然而李逸芝是什么人,依旧皮笑肉不笑:“刘青山啊,别说是爹了,今天我巴不得你是我祖师爷!” 刘青山也不客气,拔出腰间铁剑:“来来来。” 李逸芝正色比了个起手式:“云中阁第八代弟子李逸芝请教了。” 刘青山吐掉了嘴里的草茎子,简单利落报出自己的名号:“刘青山!” 座下众人见一向能动嘴不动手的表哥/表弟/表舅爷来真的,一时间正襟危坐,眼神落在刘青山身上,想要从他的对招中观瞻大能高手的痕迹,结果…… 这他妈是他们此生所见最难看的对招了! 李逸芝当年拜在上一任云中君门下,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与人相搏时猥猥琐琐,十分胆小,一剑还没刺出往往人先跑了。那个刘青山,比李逸芝还不如!全程就是躲、滚、满地乱跑,还要抓了地上沙子去丢李逸芝的眼睛,十分不入流。两人嘴里“呼”、“嗬”乱叫,手中两剑叮叮当当,舞得又轻又慢,众人心中想着:这比我刚认的小弟子猫在一起打架还不如!关键是两人打得还十分起劲,手上打不够,嘴里还要喋喋不休地打着嘴仗。 “你就这么点能耐么?太让人失望了。”李逸芝看刘青山比他还猥琐,鼓起勇气朝他猛攻。 “打赢舅老爷,我哪儿敢呢?少主和孟孙先生找我算账呢。”刘青山嘴上厉害,手上却左支右绌,似乎抵受不住他的进攻。 “哦?那你没杀得林醉、没缴得照夜流白,孟孙先生找你算账么?”李逸芝说着,分神瞥一眼孟孙无忌。孟孙无忌对上他的目光,目不曾有一瞬,脸上一点表情也无。李逸芝心中啐了一口: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 对面刘青山跳起来躲过他一剑,嬉皮笑脸地聒噪:“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逸芝也不敢打包票玉龙台那个神秘高手就是刘青山,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事那么不干净,看把你家先生都给连累的!你这一通胡搞,你家先生十年前加害纪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3 子矜的事不就败露了么?林事心,林醉,薛神医……你以为把当年的知情者都除掉,把照夜流白剑藏起来,你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孟孙无忌十年前加害过纪二公子?!还将枯流剑主林事心、薛冰薛神医都牵扯进来了?这两个人还都被杀了?!怪不得近年来江湖上久久没有听闻两人的近况,不由得吓得连嘴里的瓜子都掉了。他们原本以为玉龙台斩剑真煌就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好戏在后头!原本看李逸芝和刘青山斗剑十分无聊,此时巴不得他们再打一天一夜才好,再多讲些内情听听嘛! 宋诗在一旁听得又气又急:“舅舅,你不要血口喷人!孟孙先生怎么可能是害的小纪公子筋脉尽断的凶手!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 李逸芝横他一眼:“你问我不如问他自己!” 宋诗八岁失怙,是被孟孙无忌养大的,对他的感情比对高阳君还要深厚,从来就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一脸崩溃地望着他,想问又问不出口。孟孙无忌递给他一个眼神,略微朝他点了点头:“沉住气。” 宋诗心中大石头落了地,用力嗯了一声,转而对李逸芝发难:“舅舅,你又是污蔑孟孙先生,又是说刘青山是杀我叔叔的高手,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就是嘛!”刘青山滚过他一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要被打死了!” 李逸芝第一次恨自己武功如此不济,不能逼刘青山发挥一成功力:“行啊,那就来试试你死不死得了吧!”急火攻心间一出水天花月舞得越来越流畅,倒真是动了杀心。 刘青山照旧是满场乱躲,嘴里叫着“杀人啦”、“救命啊”,还冲进看台抓着剑修求爷爷告奶奶,十分滑稽。 孟孙无忌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先生,你也够了吧。” 李逸芝执剑瞥他一眼,冷笑:“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他话音刚落,天外就飞来一道白光,低低掠过孟孙无忌头顶,飞上祭剑台,当地一声敲在纪明尘身上的锁链上! “来了!”李逸芝心下叫了一声好。 第十九章 斩剑(二) 金铁相交,剑鸣铮然,从锁链传到四鼎之上,一时间如黄钟大吕,绵绵不绝,传彻玉龙台! 这一出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呆地仰望着一人一剑。 宋诗惊喜道:“是小纪先生的照夜流白!”随后又费解,“不过他的剑不是没有剑灵的么?” 孟孙无忌闻言蹙起了眉。 纪明尘身上的锁链粗如儿臂,寻常剑是绝对斩不断的。但是照夜流白剑有子衿生魂附在上头做剑灵,骤然一击,在上头留下了一道寸长的豁口,铁屑四溅。 “不……不……”纪明尘脸上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此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别撞了!你会死的!” 照夜流白仿佛没听见一般,剑光如风,片片朝他身上锁链斩去! 孟孙无忌再次抬手指天,祭出玄铁指环,沉声道:“宋家子弟听命!纪子矜想劫纪明尘。将他的剑抓起来,一同斩了!” 一时间脚步纷纷,原本护卫在他身侧的玉龙台众人齐齐带着灵剑赶赴广场,朝祭剑台上潮水般涌去。他们登上九层步阶后山手握剑柄,将一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那原先苦啄铁链的白剑冲天而起,悬停在半空中,微微侧转了剑身,玉龙台弟子竟有一种与人对视的错觉,脚步停驻。 “这什么邪门路数?剑主呢?”大家下意识四下一扫,御剑台上除了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纪明尘,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还等什么?”台下孟孙无忌催促。 宋家子弟互相递了个眼色,虽然这剑古怪,但这么多人还怕它不成!大吼着冲上前去。那白剑亦是飞身迎上。 众剑修在底下,只瞧见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道白光左冲右突,皎然如月。月光所掠,剑断人飞! “好武功!只是御剑之人在哪里?”剑祖嬴左创灵剑道时,断言剑修离剑十丈远已是极限。距离越远,感应越弱,十丈之外,剑与人彻底失去联系。五百年来,再是高能大手,也逃脱不了这条铁律。换句话说,远距离御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祭剑台十丈之内,除了纪明尘和宋家子弟,再无旁人! “莫不成是犯剑祟了?”众人心想,“这犯剑犯的也太古怪了吧,不害人,偏救人!倒像是纪明尘养的狗一样乖巧,怪了怪了。” 祭剑台上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各色剑光不断显现,然而根本制不住那道白月光。白月光上下腾挪,以一敌十,快得仿佛同时出现在左右东西,生生将这么多人拦在台阶上,不让他们靠近纪明尘一步。 纪明尘望着眼前的乱战,心急如焚:“你走!别管我了!” 白月光闻言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悬停一瞬后,骤然落下,直插在他眼前。一股剑气以照夜流白为中心,翻江倒海往四周席卷,宋家子弟被剑气所击,纷纷跌下祭剑台! “飞花渡月!”看台上有人准确叫出了这一剑式的名称,不由得拍手叫好,忘了他们方才还要将纪明尘弄死。其他人在心中暗道:原来是水天花月第七层。这个人……不,这把剑,厉害啊。 白月光将众人逼退,反身继续斩纪明尘的铁链。 “你很着急啊。”底下李逸芝不知什么时候逼近了刘青山,一剑朝他肩头刺去。刘青山望着祭剑台的方向,下意识旋身一躲。身近几位剑修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个人刚才还哭天抢地躲在我们身后,现在躲招的身形却甚是迅捷,不太像个酒囊饭袋。 李逸芝这下却是心中透亮,嘴角绽开一丝冷笑:“来,我们继续斗剑啊!” 宋诗听见身近孟孙无忌冷哼了一声:“田忌赛马。” “田忌赛马?”宋诗读过这个典故,是以自家下马对阵对手上马的计谋。他眼看舅舅与刘青山相斗,照夜流白对云中君相救,心道,“这跟现在的场面有关系么?” 余光中孟孙无忌袍角一动,上前对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派请到:“纪明尘帮手众多,晋阳李氏又胡搅蛮缠,我玉龙台不能相敌。烦请诸位出手弹压。” 这三派是在纪明尘手中折了人的,看李逸芝絮絮叨叨要跟孟孙无忌算账,早他妈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玉龙台这个东家的颜面才没有杀上前去,斩了那魔头。此时孟孙无忌话一出口,纷纷道了句“好说”。三派众向祭剑台掠去,混着宋家玉龙台的好手,重整旗鼓,势必要斩真煌剑于当下。 纪明尘眼看照夜流白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撞着身上锁链,火花四溅,剑光时明时暗,显然是快要力竭。他呵斥道:“不要再撞了!快走!”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4 白月光冲天而起,如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纪明尘松了口气。而正待往台上来的四家之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有人来了!”有剑修望见东面有人迎着烈日走来。 起先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随后在长日中越来越清晰了。他长身玉立,一身白袍,手中照夜流白点地。 正是那纪子矜! 众人昨天只当他是个在他兄长身下辗转承欢的贱货,但看刚才千里之外御剑以一敌百的架势,哪里还敢这么看轻他! 子衿走过孟孙无忌身边,脚步一顿,两人余光相接,俱是脸色一沉,错身而过。 四家在祭剑台下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原本想要冲上去结果了纪明尘,但是此刻纷纷调转了剑尖对准了纪子衿。子矜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地走入他们当中。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立刻空出一片。 “他只是个筋脉尽断的废人,不要被他诈唬。”背后孟孙无忌提点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长剑如林,躁动起来,试探着朝他身上点去。 纪子矜不动如山,握着剑冷冷扫了一眼。 众人被纪子矜气势所弹压,哪里还敢再做出头鸟!心中只想着:这要是个废人,那我连人都算不上了! 一时间千军万马避白袍。 子衿旁若无人地登上祭剑台。纪明尘跪在地上仰望着他,看着回过神来的众人重新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又何必……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纪明尘闭上了眼睛,极为不忍。 子衿举剑,手起剑落,劈断了早已千疮百孔的铁链! 一只冰凉的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你小时候哪一次挨父亲的骂,不是我与你一道领罚?” 纪明尘瞳孔紧缩。 “叫你不许去后山贪玩,你偏要去!”众人的喊杀声渐渐远了,变成了父亲的严厉的斥责。“越讲越讲不理,你是故意与我作对么!你这个执拗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爹爹!是我要哥哥去的,他原本是要和李逸芝下山进城……”身边的弟弟小声辩解。 父亲的视线扫过两人,最后依旧停落在他身上:“原本罚你跪一个时辰也就罢了,结果你自己叛逆不够,还敢怂恿带坏阿檀!给我跪满一天一夜,好好反省反省怎么为人兄长!” 他冷冷地瞪着父亲,不回不避,父亲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拂袖便走。 过不了多久,身边传来衣襟摩挲的声音。 “你做什么?”他没好气地瞥了弟弟一眼。 “还能干什么?”子衿跟他一样梗着脖子跪在雪地里。 “他又没罚你。”纪明尘愤愤然。弟弟嘴甜人又乖,父亲喜欢他是理所当然,从来不罚他的。 “我陪你不行么?”弟弟跪在他身边,手臂挨着手臂,手背贴着手背,“算我赔给你的好了。” …… 纪明尘眼中仿佛春雪化尽:“这次你要把自己赔给我了么?” 子衿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明尘已经一把扫开他,拔出胸口铁钎狠狠掷出!背后奋刀的宋家子弟猛地一震,眼见方才还在纪明尘身上的铁钎现下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脸难以置信,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跌下了祭剑台。 纪明尘身形晃了晃,子衿小心扶住他。 纪明尘摇摇头,将他推开,昂首挺立在祭剑台上。随即握住了锁骨上的灵剑,一点一点往外拔。 灵剑咣当落在地上,血水泼在地上。 然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他一边拔剑,一边扫视一众人,高声问道:“想杀我么?!” 所有人都被他徒手拔剑镇住了!他仿佛不知道疼似得,把诸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刑罚统统除去! 当第六柄剑落在地上的时候,纪明尘整个人都往上窜高了一尺!他点住周身大穴,向前伸手,祭剑台中央的五尺水槽瞬间白气缭绕!在沸腾不已的水面下,一柄剑,一柄烈火般的剑缓缓显形,然后冲破弱水的封印飞身而起,天衣无缝地被他握在手中。 纪明尘抬眼,真煌剑身上映出一双雪亮的黑眼睛。 “呵,就凭你们。”他冷笑一声,视线居高临下地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对上了孟孙无忌的眼睛! 子衿耳语道:“不能轻易杀他,要留他翻案。” “我心里有数。”纪明尘朝他略微一点头。 子衿跟上一步,朗声对众人说道:“这是云中阁与玉龙台之间的陈年恩怨,与诸位无关。若是诸位想要帮门人弟子报仇,不妨等我们纪宋两家清算之后再上云中阁讨还。不然刀剑无眼,强自出头,可别怪旁人再造杀孽。” 他软硬兼施,听得三家众气得七窍生烟。然而纪明尘的强悍他们是亲眼见过的,此时六道封魔阵除,他长发散乱,浑身是血,恍如地狱修罗,谁敢上去找他的不痛快!还有纪子矜……看着像个女人,打起来也是一片马煞人飞的,纪家是拿什么喂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长成这样! 底下李逸芝见状,一剑荡开刘青山的剑锋,轻飘飘掠后数丈:“不打了不打了,我武功不济,让我表弟来讨教几招吧,刘、先、生。” 刘青山看了眼高台上飞身而下的纪明尘,略一沉吟,嘴角带笑道:“你们追着我做什么?” “你四处假扮我行凶,我不追着你,又能追谁?我不是我表哥,你不拿出点真本事,可真是要死的!”纪明尘说罢,真煌出鞘,一剑刺出! 玉龙台西侧的一处偏僻院落里,忽而传出一声巨响。李逸芝的两个老表对了个眼色,长剑出鞘。他们被嘱咐在六个时辰里看顾风神引少主乔桓。此时所有人都赶到祭剑台去了,整个玉龙台静悄悄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偏院,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两人被委以重任,不敢怠慢,闪身隐在门扉左右两侧,透过门缝去瞧:只见来人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袍,一头俏皮的栗色短发,只在脖颈上方留了一根尾巴似的长辫子,行走间在他身后左右摇摆。还没彻底看清楚来人的样貌,他已经一把推开了门。那人背着光,手执长剑踏入门中,腰间悬着一个大酒葫芦,却是逆着光也看得出来。 灵剑道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作这样打扮的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执剑为礼:“乔天师!” 乔灵钧一心顾着床榻上躺着的儿子,被他俩吓了一跳,心急火燎地与他们见了礼,就冲到儿子身边,伸手叹他鼻息。乔桓迷迷糊糊间闻到熟悉的虎骨酒味,睁眼叫了声“阿爸”,委屈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乔灵钧心疼得连叫“小乔”,一边抱着儿子翻看乾坤袋,一边询问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赶忙取出李逸芝留下的手信交给他,乔灵钧粗略一扫,只觉得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劲爆:纪明尘和纪子矜这两人果不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5 其然上床啦!高阳君走过路过被戳死啦!纪明尘被绑上祭剑台啦!乔桓这个傻小子估计是看到了什么被人暗算啦!乔灵钧叹了口气:“我的这群师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说着摘下腰间木铎摇了三声。乔桓原本一直半睡半醒,此时被他一摇铃,眼中有了几许清明。 “小乔,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说出来给阿爸听,不要怕。阿爸和师父、师叔都会为你报仇!” 乔桓回想起昨晚的事,就吓得眼泪直往下掉:“宋诗说好要和我投骰子玩的,可是人跑得没影了。我四处找不见他,有个婢子给我指路后山,说他找他叔叔去了。我越走越偏,就撞见孟孙无忌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那男人一身白衣,俊美无铸,乔桓并不晓得他是谁,猫在草丛里不敢动。 他和孟孙无忌似有争执,一路追到这里,终于拽住了孟孙无忌的手,却被他瞪了一眼,又松开了:“阿玉儿,我知道你恨他。可他已经死了。你有什么冤屈,冲着我来,不要跟小辈过不去。” “那你是不肯帮我了?”孟孙无忌定定盯着他的脸,脸上虽然带着两行清泪,眼睛却是冷冷的。 “我当然不能杀他。这根本就没道理。他与当年之事有什么相干,你要他以命相偿?”那男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你在这个时候广发英雄帖、召开斩剑大会是为了什么?” 孟孙无忌避开了他的眼光。 “阿玉儿,把铁龙环给我,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那男人朝他伸手。 孟孙无忌的视线拉到他脸上,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来人:“宋铭,来不及了。” 下一刻,乔桓就看到一黑衣剑客从背后一剑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啊!”他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跌坐在地。 孟孙无忌和黑衣剑客当即朝他的方向看来。 乔桓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前跑,黑衣剑客拔剑要追。 那男人捂着胸口一把将他扯住:“你们……你们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孟孙无忌给黑衣剑客使了个眼色,黑衣剑客将剑掷出,乔桓只觉得背后传来撕裂般的痛苦,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很快,一双靴子落在眼前,在他背上拔出剑去,还待补上一剑。 “等等。”他听到远处传来孟孙无忌的声音,“他好像是乔家小儿,搜一搜他的乾坤袋。” “我可提醒你一句,他都看到了,会坏事。” 孟孙无忌静了一会儿:“走到这一步,再坏又坏得到哪里去?由他自生自灭吧。” …… 乔灵均听儿子讲完,追问道:“那黑衣剑客你可认得?” “他遮遮掩掩的,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声音我耳熟。好像……好像是一个叫刘青山的玉龙台弟子,我在清晚镇上遇见过他。” 乔灵均听闻这个名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高阳君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李逸芝的两个表兄弟对视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高阳君?他不是死了么?” “闭气符被用掉了两张。”乔灵钧望着东天那灿若红霞的剑光,意有所指道。 祭剑台下。 “纪明尘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追着那刘青山做什么?” “李逸芝不是说了么,刘青山才是杀人凶手……” “我以为这是他们胡乱瞎诌的缓兵之计,原来他们竟是当真!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刘青山都快要被打死了啊!” “再看看吧……” 看台上议论纷纷。 孟孙无忌的眼神捉着纪明尘,对优哉游哉的李逸芝说道:“你们还真当要为了自己的谎话乱杀无辜么?” 李逸芝眼见纪子矜救下纪明尘,底气足了七成:“是谎话不是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即使不是刘青山,也必定藏着一个张青山、顾青山之流,做你的底牌!”李逸芝将扇子收拢,凌空一指他的鼻尖。 孟孙无忌负手在背,瞟了一眼远在百步之外的纪明尘:“来人,舅老爷被晒得神志不清了,将他送回静夜思休息。” 李逸芝呵呵一笑,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子衿兄弟,靠你了。” “好说。”子衿原本就在地上打坐养神,此时把腰间照夜流白推出一寸。 “要不要打,随你们啊!”李逸芝把手一摊,不要太得意。 宋家子弟凝视着纪子矜打坐的背影,驻步不前。如果说纪明尘是地狱修罗,一刀一人头的话,那这道白月光真是叫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纪明尘还算是个人,这白月光辗转腾挪,却是活人都不见一个,实在不知道从何招架,又从何制服。 “你们不打么?不打,我可就说了。这事得从多久前讲起呢?”李逸芝绕着纪子矜缓缓踱步,哗啦抖开折扇,“十年前,我这子衿兄弟,可倒了一场血霉!在盐津渡弄玉亭附近,被枯流剑主林事心一剑入体,冲断手脚筋脉。” 满座哗然—— “林事心是谁?” “你老糊涂了!嬴却天的师兄啊!” “哦哦哦!御剑门第一奇才!差点做了掌门的那个对不对?他的剑原来这么霸道?!” “枯流剑能御水,御血冲破筋脉,也不是不可能……” 而有一些人却听得手脚冰凉,目光不由得向照夜流白投去,心道:“纪子矜当真是个废人,那他的灵剑是怎么搞的?” 李逸芝很满意挑起的轩然大波:“后来啊,子衿被一个小丫头救了。那个小丫头,名字叫小醉,不知道孟孙先生识不识得她?” 宋诗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人。 孟孙无忌淡然道:“我怎么会认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 “她的来头可不小,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小姑娘——她是林事心的女儿,若不是机缘巧合,现在可该在御剑门上做大师姐呢!”李逸芝不急不缓道,“林事心当年伤了纪子矜,回去向幕后主使复命,叫女儿在盐津渡等他归来,她好巧不巧遇上了动弹不得的子衿兄弟,将他带回家好心照料。然而她遇人不淑,求到了一个眼中只有孔方兄的大夫,那大夫眼见救不好我这兄弟,就开了些安神镇痛的药高价卖给她。小姑娘懂什么呀,以为这能救人,不断地把钱投在这无底洞里。钱花完了,就被那庸医引去借高利贷。这利滚利的还不出,在高利贷上按了血手印,从此就被丢进了青楼窑子里,做了瘦马,一做就是十年。” “是这样么……”宋诗失神道。 “少主,你怎么哭了?”玉龙台子弟忍不住大惊小怪。 宋诗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自己也很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哭泣。 他听得身近孟孙先生鼓掌道:“好故事。” “不是故事,也一点都不好。”宋诗的声音仿佛从嗓眼里传出来的,低沉,带着压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6 不住的戾气。 孟孙无忌看他一眼:“你与林醉相熟?” 宋诗咬牙不说话,半晌对李逸芝道:“舅舅,你继续说。” 外甥捧场,李逸芝颇为欣慰了,指着子矜道:“但是你看,小纪先生今天好手好脚,看不出来身体抱恙吧?这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物了。虽然林醉为子衿兄弟请了个庸医,但是,这玉龙台中有人替他寻了个神医!” “是薛冰薛神医么?”看台上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这位兄台好记性!”李逸芝赞赏道,“有人延请薛神医为我子衿兄弟治病,薛神医擅长金针之术,果真将他筋脉复位,这才能与常人无异——这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孟孙先生,你领不领?” 孟孙无忌道:“我若害他,又何必救他?” 李逸芝眯着眼睛端详他半晌,道了声“不错”:“我看也不像你救的。说不准是高阳君救的。不过害薛神医和林醉的人,却一定是你。两个月前,我子衿兄弟寻到了当年救他一命、沦落风尘的小醉姑娘,两人团聚,不知有多高兴。然而没过几天,你就派刘青山刺杀了她。要不是当时我在场,恐怕小醉姑娘早就被他一剑刺死了——孟孙无忌啊,若不是你杀人灭口掩盖当年真相,我子衿兄弟也不会上云中阁求一本莫菩提,生出之后一系列事端,将十年前的旧案追查下去。孟孙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孟孙无忌不动如山:“我的确不够聪明。表舅爷说的,我闻所未闻,云里雾里。” 宋诗低声道:“孟孙先生,刘青山那个时候的确带人出门斩剑,往孤竹方向去了。” “哦,你闻所未闻,那就是刘青山一个人做的咯?”李逸芝朝着远处的刘青山大喊一声,“刘先生!你别装了!孟孙无忌这个畜生要把黑锅全都丢给你了!你可别只顾着躲身前的剑,忘了躲背后的暗箭。”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孟孙无忌掏出雀蓝机皇,不声不响把刘青山给弄死了。最好能逼得刘青山反水,那一切自当尘埃落定。 想不到刘青山连滚带爬躲过真煌的剑锋,大声嚷嚷起来:“诶呀!你们要往孟孙先生身上泼脏水,就追着我说我是绝世高手么!你们是不是要弄死我才甘心,我死了,好叫随便你们瞎掰?!——各位剑修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李逸芝咬牙切齿:刘青山和孟孙无忌两人当真坚如磐石!怎么撬都撬不动!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强压下怒火,继续拖时间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刘青山刺杀小醉不成,料想她成不了大事,就去杀了知情人薛神医。随后赶到清晚镇启出一柄剑,不想叫任何人发现。那柄剑,就是林事心伤了子衿兄弟以后,从他身上搜走的照夜流白!” 宋诗身形一震。 “而这把剑之所以会沉在清晚镇上,就是因为当年林事心带着照夜流白来此向你复命!你一不做二不休,用雀蓝机皇杀了他,将枯流剑与照夜流白一同沉河!林事心死后怨气极大,化作水犼,枯流剑也年年犯剑,想必诸位有所耳闻。这么大的水祟,就在玉龙台眼皮底子下,你这个掌家人却不闻不问!因为你知道那里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就算刘青山去也不一定除得掉他,你怕了!与其倾玉龙台之力除祟,不如就让秘密沉在水里。但我们开始查小醉、查薛神医,你怕事情败露,就让刘青山将照夜流白偷出来,准备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好,永远不让人发现。谁知,刚巧被我们撞破! “你知道我们上玉龙台已经无可避免,索性叫上三十六家来参加斩剑大会。你到底要斩哪柄剑,心中早就一清二楚!你差使刘青山杀了高阳君,嫁祸纪明尘,还下了药叫所有人撞破他们的好事,将他打成魔头。你宋家人上前讨伐他不够,你还叫人把人往他刀口上扔!你好歹毒的心肠!”李逸芝义愤填膺、唾沫四溅、声如洪钟,仔细观察着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众人的表情。果不其然,他们互相递着眼色,开始商讨起当时的细节。 “舅老爷说书说的不错,可是凡事得讲证据的。”孟孙无忌四两拨千斤道。“我执掌玉龙台十年,如何为人处世,大家都亲眼所见。舅老爷急于解救纪明尘,编个故事栽赃我,这罄竹难书的罪名我可不敢擅领。林事心与薛神医我略有耳闻,小醉姑娘从未相识,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杀人凶手。而刘青山启出照夜流白不过就是个巧合。舅老爷也说了,清晚镇是我玉龙台御下,我们除水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如今高阳君一死,甚至于谋杀他的罪名,你们都敢安在我头上!”孟孙无忌说到此处,痛极悲极,声音哽咽。 原本大家听李逸芝说得口若悬河,都不免要对他有所想法。此时孟孙无忌红着眼圈一通陈情,又让他们蓦然想起:昨天夜里高阳君新死。高阳君将铁龙环交予孟孙无忌,让他执掌玉龙台,这么多年两人都好好的,甚至于道上都在猜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如此说来,孟孙无忌怎么可能去害高阳君呢?此间最难受的人就应该是他了。 “你有什么证据么?”宋诗上前一步逼问舅舅。 李逸芝被戳中了痛脚,眼神朝刘青山追去:“我与刘青山在妓院里对过一招,他使内力时有暗香。薛神医死时与他缠斗,现场亦是留有暗香,那是俱神宗境的高手才有的功夫!用来栽赃纪明尘再好不过!”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人他就是不出手!就算云中君差点没把祭剑台拆了,他也不管不顾,满地乱跑! 宋诗的眼神亦追着刘青山起落。 “他若不是你说的那个高手,孟孙先生就是清白了的,对不对?!”宋诗问道。 孟孙无忌和李逸芝还未回过神来,宋诗已经飞身而起,朝刘青山递出一剑! 刘青山的眼中倒映出宋诗的身影,然而他没有像面对纪明尘一样躲闪,反而眼睁睁看他袭来。 每啄铮然破空,恍若龙吟! “诗儿!”孟孙无忌大喊! 不少人都避过了脸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惨叫没有传来。众人回头时,只望见宋诗的长剑抵在刘青山胸口,堪堪刺破了他的外衣。 刘青山欣慰一笑,继而嬉皮笑脸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吓死我了少主!我当你真要杀我!” 宋诗收剑,对李逸芝道:“舅舅,若刘青山诚如你所言,是个高手,万万不可能死到临头站在这里任人宰杀!我知道你想救云中君,但你不可以这样诬陷我的家人!” 烈日当空,李逸芝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然而对面当真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就在这里,纪明尘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杀不得你,也情知宋诗不会杀你,对不对!那好——”纪明尘将剑尖对准了两人,脸色一沉,“统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7 统给我去死!” 满座哄然,大骂纪明尘不是东西,有几个剑修甚至于气得把桌子一拍,拔剑而起! 李逸芝却是眼睛一亮! 方才的交锋已让他清楚一件事:刘青山不畏死!他为了保孟孙无忌,是肯豁出命去的!所以虽然与他对招的人换做了纪明尘,也于事无补。他料定纪明尘为了洗脱罪名不敢杀他,只能千方百计逼他出招,所以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有恃无恐! 但是,他万万想不到,纪明尘不按常理出牌! ——你说我是魔头,好,我就屠你宋家满门! 除了他们身近几个人了解纪明尘的城府,其他人都觉得纪明尘杀性酷烈、肆意妄为,刘青山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一定会被他诈唬、露出马脚! 李逸芝连连以扇击掌:“妙!妙!” 然而还不等他松口气,刘青山已经飞奔而来,一个滑铲扑倒在地,将剑架上纪子矜的脖子。纪子矜原本在打坐养神,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出。此时只听得刘青山在耳边胡乱叫着:“纪明尘你好不要脸呐!栽赃陷害不成,就要杀人啦!——纪二公子你借我挡挡!不然你哥哥他要来杀我了喂!” 一众剑修忍不住为刘青山捏了把汗:劫谁不好你劫纪子矜!你不知道他有多能打么!再看刘青山手里那把哆哆嗦嗦的铁剑,不由得纷纷扶额,这实在是不忍卒睹、不忍卒睹啊! 宋诗急得直跺脚:“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把剑放下!——舅舅,纪家逼人太甚!你都不管的么!” 李逸芝心下哀叹:哪里是纪家逼人太甚,是你们宋家一个个都是戏精! 他们晓得刘青山的深浅,看他以纪子矜做质,哪里还敢逼他! 正当这时,刘青山怀中一软,身近的照夜流白突然明光大盛,向孟孙无忌刺去! 李逸芝电光石火间想通了:“纪明尘!杀孟孙无忌!快杀孟孙无忌!” 纪明尘愣了一瞬,但身形极快,丢下刘青山朝孟孙无忌攻去! 满场哗然! 宋诗整个人都懵了:“孟孙先生!” 这时,余光中有什么迅雷烈风般闪过,视野里那个劫持纪子矜的人却是不知去向了!宋诗猛地抬头,只见百步之外,孟孙无忌腰间配剑铮然出鞘。 “他什么时候配剑了?!”宋诗瞪大了眼睛,渗出一身冷汗。 那柄剑红如赤玉,又如鲜血,在半空中悬停一瞬,在青白的太阳里红得发黑,恍如神魔降世!真煌与照夜流白齐齐斩到,那柄剑却是不急不缓地开始下降,越坠越快。正当众人以为它要咣当砸在地上的时候,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过孟孙无忌身前,反手抄起血剑横陈身侧! “铮——” 悠悠扬扬的金石相击,传彻天际!三道剑锋划过,火花四溅,剑气对击,狂风杀起四境! 待得尘埃落定。 只见真煌与照夜流白全力一击,对上血剑,统统停落在孟孙无忌眉间三寸! 而反手执剑之人,赫然是方才一直猥猥琐琐的刘青山! 第十九章 斩剑(三) “逆鳞!”看台上有人喊道,“水天花月第十四式剑招逆鳞!他真的是云中阁弟子!” “呵,围魏救赵。”孟孙无忌冷哼一声,“大师兄,他们本不敢杀我,只是要试你。” 刘青山抬头,用余光打量一番纪家兄弟:“狡猾的小东西。”说罢弹剑四声! 泻山雨! 纪明尘和照夜流白同时掠后,避开了他的剑风。 李逸芝心下大慰,哈哈大笑着朝刘青山执了个弟子礼:“前辈啊前辈,你终于忍得破功了啊!你是我云中阁第几代弟子,师从何人,又是什么辈分啊?你说出来,也好叫我们小辈有个叫法嘛!” 刘青山执剑护在孟孙无忌身旁,努了努嘴:“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此时他的真实实力告破,看台上已是喧哗不断。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中商量了一会儿,派出一人上前质问:“孟孙无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孙无忌淡然道:“我代高阳君执掌玉龙台,身边养几个死士,又有什么稀奇?” “又有什么稀奇?”宋诗早已满眼泪痕,手按在每啄剑柄上,却颤抖着无论如何拔不出来,“孟孙先生,我就问一句,我叔叔究竟是不是刘青山杀的!” “不是。”孟孙无忌坚决道。 “那是不是你!” 孟孙无忌依旧还是那句话:“不是。”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宋诗又怒又悲地盯着他。 “宋诗,你在跟谁说话!”孟孙无忌淡淡扫他一眼,就像从前他做错事那样,满含不怒自威的斥责。 宋诗的薄唇打颤,目光于凶狠中增添了几许伤感,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那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孟孙无忌道:“宋诗,我不欠你们姓宋的。” “他对你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图谋。”子衿看此时场上并没有人再妄自动手,魂魄入体,借着纪明尘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他是冲着我们纪家来的。谋害高阳君嫁祸纪明尘,他从头到尾要对付的人就是云中君。” “我有什么理由要跟纪明尘过不去?还要为了他谋害我家高阳君。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孟孙无忌斥道。 “三十年前云中阁上有一对兄弟。兄长为了云中君之位,将弟弟废去了手脚筋脉,送给高阳君淫辱。他设计让家中众人撞破这件丑事,弟弟前途尽毁,被草草打发给高阳君。他的名字叫纪玉。”子衿与孟孙无忌隔着众人遥遥相望,不忍心去看他脸上错愕的表情,闭上了眼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无稽之谈!”孟孙无忌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矢口反驳,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在家谱上,你的名字被从父亲旁边抹掉了。但是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抹杀不掉的。你小时候爱看书,写一手漂亮的飞白书,我跟着你留下的墨宝练过字。宋诗是你一手带大的,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山门处的白石牌坊是你掌家后新修的,上头的’玉龙台’题字,可以拿去与我家的字书比照。” 纪明尘和宋诗两个站在一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台上更是一片哗然。 “你对父亲怀恨在心。但父亲在时,玉龙台由高阳君的兄嫂掌家,你跟他云泥有别,报不得仇。待父亲死后,你便想叫他的儿子父债子偿。十年前在盐津渡,你差使林事心向我行凶。但是后来你与林事心想必有一番争执,情急之下你用雀蓝机皇杀了他。” 纪明尘望着子衿单薄的身影,心脏像是纠紧了一样疼。而孟孙无忌在炙热的阳光下打了个寒噤,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男人的剑,和他勃然大怒的神情:“你叫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8 我去杀的根本不是什么仇人!他只是个孩子!” “你以为你诹出些陈年旧事,我就会认账?不论你们怎样攀援,我都跟你们纪家毫无关系。”孟孙无忌将袖子一甩,“我不姓纪,我也不是云中阁的人。” 子衿从怀里掏出一本《云汉双雄传》,擒在手里:“不知道叔叔你有没有看过《神龙传奇》。《神龙传奇》的作者一本道写了本新书,刚刚付梓,我想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听说过。” 看台上的众剑修倒有大半从怀中掏出簇新的《云汉双雄传》第一册,互相打量着,一时间都是“哦原来二师兄你也是书友”、“啊师父你也看啊”,连冤家都加了一层亲善。 “我刚读到《云汉双雄传》,就觉得很不对劲。里面的云家兄弟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但为了权位之争,哥哥设计挑断弟弟手脚筋脉,再将他送给仇人公开淫辱。我起先以为这个桥段是我和我哥哥的事传到民间,被一本道写到了书中,为了情节的矛盾冲突,做了一番夸张,将当初害我的人写成了我哥哥。当我经历了昨夜之事,我才惊觉一本道先生算得真准啊!这岂不是给我和我哥哥卜了一卦?可我仔细一想,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里面只有互生情愫这一点是取材于我和哥哥。其他的,都是你和父亲的过往。”子衿将《云汉双雄传》丢过去,扔在他脚下,书页在风中哗啦啦翻过,孟孙无忌看着那字字句句,整个人都懵了。 “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薛神医的后人,就是传奇作者一本道。薛神医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想必酒酣之际对一本道有所透露。一本道并不知道这具体是纪家哪一代发生的事,加之民间有我和哥哥的流言蜚语,便统统捏作一起,写成了《云汉双雄传》——这个流言蜚语还是你放出去的。你尽力想要隐瞒的东西,早就随着新书的付梓,传遍了灵剑道了。” 纪玉定定盯着脚下白纸黑字,良久,脸上浮起苍凉的悲意。也不是被人戳穿、大势已去的懊恼,而是一种更刻骨、更久远的,不见天日的绝望。 “孟孙无忌,春秋时鲁国人。仲为嫡之长,孟为庶之长。鲁国孟孙氏势大,八佾舞于庭,与鲁宫室相抗。你取这个名字,是想说你终有一天以庶出之身,将云中阁纳入鼓掌吧。”子衿猜道。 “所以你才允了我与纪明尘的婚事!”宋诗双目通红,几乎是从嗓眼里挤出自己的声音。“我去云中阁掌家,跟你把持云中阁没有两样,对不对?!” 纪玉仿佛没有听闻,没有应他。 从来骄矜的少年脸上终于褪去了愤怒,被深重的难过所取代了。宋诗年幼失怙,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幸,只因为得到了孟孙无忌的悉心抚养,对他怀有很深厚的孺慕之情。未曾想最珍而重之的长辈竟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恍若被人狠狠一耳光从美梦中打醒。 而李逸芝眼见真相大白,朝着众剑修张开双手,恍若一只斗赢了的花孔雀迫不及待要开屏:“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纪玉在上一代云中君手中吃了大亏,便用同样的法子炮制云中君,什么筋脉尽断啊、公开行淫啊,都是被逼的!还给他加上一条谋杀高阳君的罪名,好狠的心啊!”他转身面朝纪玉,痛心疾首道,“世叔啊世叔,好歹高阳君跟你做了三十年道侣,你要报仇便报仇,何必连他都杀!那你这不是谋杀亲夫么?” 刘青山横他一眼,嘴角微挑:“李家小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纪明尘上前问道:“你又与我家什么仇什么怨?” “我瞎,你他妈眼睛也瞎?!”刘青山不客气道,“恐怕你们还不知你们爹是个什么人物吧?好,我来告诉你!当年我们三人一同拜在你爷爷座下学剑,阿玉才是最强的那一个!你父亲就日防夜防,防阿玉夺了他的宗主之位。眼见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就下毒计害了他。挑断筋脉、被逼行淫,前途与声名毁个一干二净,是不是很恨啊?他妈的事情不犯在你们身上,你们永远不晓得痛!” 纪明尘蹙起了眉。虽然他从小与父亲不和,但是一瞬间还是想要为他辩驳几句。可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叔叔与大师伯为何三十年后还心心念念要复仇,总不会是他们胡诌。更何况有一本道的白纸黑字,维护父亲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任由他骂。 “所以你们今天遭的罪,全他妈是报应!报应!”刘青山气得在原地团团战,“纪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们俩修习无双剑法的时候,你和纪檀还不知在哪儿呢!纪檀变成废人,你咽得下这口气,嗯?你他妈还不是疯了一样要打上玉龙台来报仇雪恨?!那我他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被逐出师门时,我在外斩剑,听闻消息,要回云中阁替他讨个公道,你爹却栽赃我偷窃《俱神宗》心法!我被他劈瞎了一只眼睛赶下山来,纪家势大,我在江湖上躲藏了二十多年!你说,我他妈找不找你们算帐!” “大师兄……”纪玉死水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亮,显见是从深重的回忆里清醒过来了,万幸还有好兄弟依旧在自己身侧维护着。 刘青山上前一勾手:“纪明尘,拔剑!” 子衿赶忙拦在纪明尘身前:“叔叔,大师伯,如果父亲有什么欠你们的,我也已经还清了。我哥哥上过祭剑台,求你们今天放他一马。” 刘青山气得跺脚:“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大房占尽了!你傻不傻!他们嫡长子是生来就高人一等么?!想作贱人家就作贱人家,作贱完了还有你这种傻子站出来帮他挡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住手”。 刘青山和纪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俱是一惊。刘青山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来人,而纪玉身形一僵,连转身都做不到。 宋诗大喜过望,跑到高阳君面前,激动得手足无措:“叔叔!你没事!” 高阳君淡淡点了点头,虽然唇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红白双色长袍的剑修,身高不到六尺,背负长剑,腰悬葫芦。他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衬得那一张娃娃脸十分年轻,不过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倒有几分男儿的英俊之气了。 李逸芝、子衿见到这两人,都像是见到了救星:“高阳君!大师兄!” 乔灵钧连忙迎上去,在纪明尘身上拍了一张止血符,然后按住子衿的双肩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中泪光涌动:“阿檀,这十年你受委屈了……” 子衿虚弱道:“马马虎虎。” 李逸芝佯装不满:“大师兄,你来得怎么这么晚?”说着偷偷望那高阳君,“高阳君又是怎么回事?” “大舅哥,你有所不知,高阳君是诈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79 死。”乔灵钧因为娶了李逸芝的从妹,管这个四师弟叫“大舅哥”,“他们偷了我家小乔的闭气符。大概是小师叔不忍害他性命。” “我说呢,高阳君怎么这么容易就陨落了,不可能,不可能。”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李逸芝宽心地摇了摇折扇。 倒是乔灵钧捏紧了拳头,回过头指责纪玉与刘青山:“自家人是人,别家的孩子就不是人了么!你们行凶被小乔撞见,就对他痛下杀手!他才十五岁,你们也做得出来!”乔灵均是云中阁大弟子,年幼时曾与刘青山这个大师伯有一面之缘,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残害自家子侄。 纪明尘按住了他的肩膀:“高阳君定会为你讨还公道。” 高阳君在灵剑道上威望极高。他虽然跟纪明尘一样寡言少语、不理俗物,但不像纪明尘那样戾气缠身,待人处事也没有半分骄矜之色,大家佩服他的修为,更佩服他的人品。此时高阳君拔出腰间“我闻”剑,对着刘青山和纪玉道:“够了。” 纪明尘亦是上前封住他们后路。 刘青山眼神在他俩身上转圜:高阳君与云中君两大高手一前一后阻路,虽然两人身上都带伤,可是他没有把握能在真煌与我闻剑下讨到好。当下心念一转,揽过纪玉跳上血剑,往玉龙台后山飞去! “不好!他要跑!”李逸芝脱口而出。 纪明尘和高阳君赶忙追上。可他们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御剑飞行,却是棋差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从东天来,堪堪将血剑打落! 刘青山落下来时,胸口插着一柄白剑! 宋诗倒吸一口凉气。纪玉在地上灰头土脸滚了两滚,惨叫了一声“大师兄”,爬到刘青山身边,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这时祭剑台东面脚步纷沓,有上百剑客翩然而来。他们着白衣,戴银冠,到了玉龙山壁下,齐刷刷分列两边,露出一顶八人所抬的步辇。步辇四周垂着厚重的玄色帷幕,打头阵的少男少女信步而出,站在步辇之前。宋诗见到少女,整个人都惊呆了:“林醉……” “御剑门的人。”李逸芝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子衿与纪明尘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心知肚明:“林事心为纪玉所杀,嬴却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说话间对上了林醉的眼光。林醉朝子衿微微颔首,神色间颇为无奈,子衿笑笑,安慰她没事。想来林醉留在清晚镇上另有奇遇,被嬴却天领回了御剑门。 “她本来就该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小公主。”子衿这样想着,心中倒颇欣慰了。 林醉身边的少年不过跟宋诗一般年纪,眉目温和,就是为了赶路方便,将袍角拈进了裤腰里,看起来不太规矩。他与高阳君见礼也很洒脱不羁,拱了拱手便当是打了招呼,让人觉得这个小辈举止轻慢:“御剑门听闻高阳君在玉龙台清理门户,特来相助。” 高阳君道:“这件事,我会给御剑门一个交代。” 那少年伸手一挥,刘青山怀中剑蓦地挣出,飞回他腰间剑鞘中。纪明尘蹙起了眉。方才那天外一剑,击落刘青山不说,还将他打伤。纪明尘与刘青山交过手,知道这个大师伯功力犹在自己之上。他看刘青山像个刚学御剑的毛头小伙,被人轻易打落,以为出手的人必是嬴却天无疑,然而对面竟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后生…… “御剑门上下都是些什么怪物?”他能想到的,子衿当然也想到了,在他身边喃喃自语。 高阳君经御剑门催促,上前道:“纪玉,你可知罪?” “我有什么罪?!”纪玉怒目而视,“我只恨我心不够狠!做得不够绝!当初就该把林醉、薛冰之流通通杀了,也好过今日落得这步田地!” “那你是不是后悔昨天晚上没有连我一起杀了?”高阳君问。 纪玉看他半晌,蓦地一哂,神情讥诮,偏生眼里却是空空荡荡:“我杀不杀你,都一样。反正你醒来,我也早已不在了。我报完了仇,了无牵挂,走个干净。”说着便垂下头去,不愿看他。 宋诗愕然。叔叔小时候跟他说过一次,孟孙先生有死志,叫他多缠着他一点儿,缠着他落到这凡尘中来,原来不是假话。 “你要报仇,为何残害无关人的性命?”那武艺高强的少年摇摇头,无法赞同。 “你懂什么?!我曾经就是个被残害的无关人!可见这个世道,不讲道理,只讲弱肉强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报仇,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纪玉理直气壮。 少年朗声道:“我懂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纪玉起先低低笑起来,随后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状似癫狂,“纪澜害我武功尽废、委身人下,这三十年来我就跟行尸走肉没有两样!可当年害过我的人、负过我的人,他们偿命了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纪玉攥紧了拳头,眼圈泛红,“他们全都功成名就,一个个做了大剑侠、大名士,声明远扬,家门兴旺!可是我呢!我爱的人全都死了,我的孤鸿剑在剑架上生出铁锈,而我忍辱负重为我的仇人操持家业,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下……我做了什么要被人这么践踏?!”他明明眼中泛着湿意,表情却是恶狠狠的,用尽最后的坚强要与此世为敌。 “你有冤屈,为何不早早揭穿他们,求灵剑道上的名门正派给你个公道,反而要向更弱小的人拔刀相向?”少年问。 “公道……我不是没有求过你们御剑门主持公道!”纪玉目恣欲裂,“数九寒天我一个废人在御剑门外跪了七天七夜,你们说要上下打点,榨干我身上最后一点银钱,然后告诉我天下第一的嬴却天闭关修道,不理凡尘中事……你们当初为何不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寻我?!当初我走投无路之时,你们为何看不见我!” 少年一时语塞。他师父是个剑痴,双耳不闻江湖事,御剑门中弟子想见他一面都难,何况是一个外姓之人。他作为掌门弟子,也听说门中上下有许多藏污纳垢之事,纪玉说的倒极有可能是真话。 “我父亲欠你的,我纵使把云中阁拱手奉上,也是应当。只是你既吃过这种苦头,你还去害阿檀,要他过你的一生……”纪明尘听他诉说他的平生遭际,就联想到自己的弟弟也是这样求告无门,一时之间又悲又怒,“敢问阿檀何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阿檀何辜,阿檀何辜!”纪玉眼里终于滚下一串滚烫的热泪,然后瘫坐在那厢,恍恍惚惚自言自语,“他是少柳的儿子,我宠他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去害他呢?我怎么舍得害他呢……”他说道此处,突然之间又朝纪明尘狞笑起来,“所以阿檀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废人,这要问你自己啊纪桐!十年前纪澜新死,我一心只想让你还了你父亲的债,奈何你母亲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0 把你锁在家里足不出户!我托云中阁一个叫王洛君的小管事无论如何约你出门,然而林事心赶到盐津渡的时候,等在那里的人怎么会是阿檀!你告诉我怎么会是阿檀!” 纪明尘整个人都怔住了,往后退了两步:“那天……那天明明是阿檀找的我……” 一只温暖又纤细的手握住他:“这不是你的错,全是天意弄人。” 纪明尘看他半晌,轻轻握着子衿的手腕摩挲,对纪玉理论道:“不论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该这样对他。” “不要再说了。”子衿悲戚道。“叔叔与我母亲有旧。” “少柳”是他母亲名讳,他从纪玉口中听闻这个名字,心中已然澄明一片:“当年我们被赶出云中阁,每月托人给我们送银钱的人,是他。三十年过去,他也依然记得母亲喜欢海棠花,叫刘青山扫墓时为她带一束。我是她的后人,他自然……对我不同寻常。所以当年他知道林事心伤的人是我之后,又请来薛神医为我诊治,想来他心里也很难过的吧。算了。” 纪明尘望着他消瘦的侧脸,心中更是不忍,凭什么他仁善的弟弟要替父亲偿这份债:“我宁可这一切都报应在我身上,那十年我替你去过。” 纪玉听闻此言,痴痴地望着他俩:“你看,我跟阿檀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有你宠着……”他想到自己,又仿佛从一个美梦中苏醒,望着眼前干干净净一片白地,眼神涣散无焦,“可我呢?这么多年有谁心疼过我?” 高阳君手执我闻剑,缓步走到他面前。 “宋铭!你敢!”一旁的刘青山捂着胸口,捉起地上的佩剑就要冲上去与他拼命。然而他还没走出一步,就被那少年剑客压住了肩头。少年手中剑似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纪玉望见视线中那一袭雪白的袍角,心中终于凉透了:“宋铭,我就知道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帮我的。”说罢从袖子里抖出雀蓝机皇,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叮——”高阳君一剑打落了杀器。 纪玉一愣,随即跪在他面前吼道:“你竟连这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我么?!” 说罢闭上眼睛,已是万念俱灰。 然而他等了半日,我闻剑都没有落下,反倒是身近传来衣襟摩挲的声音,睁眼时,高阳君敛襟跪倒在他身侧。 少年奇怪道:“高阳君这是做什么?” 高阳君捧起我闻剑,双指从头到尾拭过银亮的剑身,随后倒转剑尖,抵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一边执剑往自己心窝里送,一边沉声道:“这一剑,是赔给枯流剑主林事心的。” 纪玉愣住了:“宋铭,你做什么?!” 宋诗亦是奔到他身边用力扯他的手臂:“叔叔!” 高阳君推开他,一捅到底,又干净利落地拔出来,在地上洒下淋淋漓漓的一泼血。他眉心微蹙,又将剑尖抵住了自己的腹部:“这一剑,是赔给御剑门掌门弟子林醉的。” 林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诶”了一声,伸手想要去阻拦他,然而高阳君已经将自己再一次捅了个对穿。 “这一剑,是赔给薛冰薛神医的。” 宋诗道:“叔叔!薛家没人在这里!他们不知道的!”他已看出叔叔这是要为孟孙先生赔罪! “你是个剑客,不论有没有旁人在侧,你的言行举止要始终如一。何况这不是小事,是欠了人命债。”高阳君虽然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却掷地有声,坚毅果决。 宋诗哭着点点头,这次,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手。 高阳君再度抬剑:“这一剑,是赔给云中阁二公子纪檀的。” 子矜忙道:“高阳君,我这里就不必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看出来高阳君不闪不避,剑剑对准自己命门,一时间心急如焚。可是高阳君充耳不闻,只是优雅而坚定地重复着自残的动作。 “这一剑,是赔给风神引乔少主的。” 乔灵均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热泪滚滚,用袖子不住擦着。 “这一剑,是赔给云中君的。” …… 祭剑台下,时不时传来高阳君淡然的话语。 与他的从容截然不同的,是纪玉的歇斯底里。他一开始声色俱厉地喝道“宋铭,要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到后来却是一声更比一声惨烈地哭叫着说:“宋铭!你给我停下!你快停下来!” 地上渐渐汇成了一个血洼,两个人一同并肩跪倒在血泊里,俱是面白如纸,衬得地上的那汪血越发鲜红刺眼。高阳君转头问他:“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你又各自欠了多少人命?” 三派众只觉得惨不忍睹,哪里还能兴师问罪,只抱剑道:“高阳君高义。刀剑无眼,争斗中死伤在所难免,高阳君不必挂心。” “这不是斗剑,这是滥杀无辜。”高阳君只捉着纪玉的视线,“多少人命,你自己说。” 纪玉不住摇头,仿佛挨了骂的孩子,怎么都不敢告诉自家长辈自己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他不说话,高阳君便自戕,待再刺三剑,纪玉忙道:“三个!就三个!” 高阳君屏着一口气硬抗,听闻此言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宋诗赶忙将他扶住。 他此时身前身后遍布剑伤,一身白袍被染得比喜服还要红,却还端端正正跪稳了,对着那尊步辇磕了个头:“内子犯下杀孽,罪在我掌家无方。早知今日,我不会授他权柄,肆意纵容。枯流剑主的仇怨,我来替他偿还,还请嬴先生饶他性命。” 宋诗愣了一下,一把抱住叔叔的腰嚎啕大哭:“不要!不要!”而纪玉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时之间只望着高阳君洁白如玉的侧脸发呆。他蓦然之间觉得过去三十年间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待他重新执剑,纪玉大梦初醒,怕来不及般突然拽住他的袖子问:“既然……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何要串通纪澜一道害我?!” 高阳君苦笑:“我不喜纪澜为人,有什么串通可言?” “你胡说八道!”纪玉虽是嘴硬,却是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废我那一晚,你偏偏就来淫辱我,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高阳君轻声道:“那晚我无知无觉。” 纪玉其实猜中一些,可他迁怒宋铭,始终不敢去相信,此时听他亲口承认,不禁越发慌乱了:“那你不是……最看不起我的么?!你总是看到我扭头就走!” “我醒来只道我害你武功尽废、声名尽毁,你又恨我入骨,我自然……不敢见你。”高阳君说到此处,闭上了眼睛,“后来你每每寻我,也不过是为了算计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只是我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你的。”他颇为自嘲地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有料到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1 ,你想要的,不是我给的。” 纪玉的瞳孔猛地一缩,三十年的光阴像是流水一样滑过眼前。小出亭初见的那一场雪。听花院那一晚颤抖的灯烟。静夜思中点起的熏香。一个人读书的夜晚,庭前彻夜不停的我闻剑。熬到玉龙台尽归于股掌,他退隐江湖,留宋诗在自己身边侍剑读书,过了十年清净日子。 男人总是离他不近不远。那一袭雪白长袍静静地立在眼角余光中,不显山不露水,然而但凡有求,又总是出现得刚刚好。 “宋铭!”纪玉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十指用力陷入了他的白衣里,却不敢求他旁的。他求过宋铭许多,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唯一一次真心实意想求他好好的,却无论如何求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宋铭!” 高阳君摘下他的手,交到宋诗手上:“以后你就是玉龙台的主人了,世叔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的玉儿……他一辈子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宋诗哽咽得应了一声:“嗯!” 高阳君交代完一切,带血的手抚上纪玉的侧脸,帮他擦去眼泪,眼中俱是温柔。随即那只手离了那温软如玉的肌肤,执起了我闻剑,横在颈间,朝他笑道:“玉儿,也不是没有人疼过你。” 第十九章 斩剑(四) 正当这时,斜拉里递出一管又细又长的鎏金烟杆,架住了我闻剑! 子衿抬眼望去,却是个御剑门中人。 他身着黑白长袍,裹束银甲,装束打扮与普通弟子一般无二,只是发髻上戴的不是银冠,而是一顶通天冠。 子衿依稀记得这人好像一直倚在步辇边上抽烟,虽然看不清面貌,却颇有一股落拓削拔、散漫不羁的意态,心中觉得甚是奇怪。之后他被天才少年吸引了目光,便没有过多地在意男人。此时见男人忽然出手,又快又准地阻了高阳君赴死,便不由得细细打量他。男人皮肤微黑,剑眉斜飞入鬓,底下一双细长凤眼白多黑少,生就一张杀性凛冽的俊脸。 “高阳君,我若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他的性命呢?”男人说着,咧嘴一笑,眼神散漫地朝纪玉一递,却是杀气毕露。 高阳君脸色煞白,奈何我闻剑被他金烟杆架着,无论如何斩不下去。僵持半刻,我闻剑咣当落地。高阳君身负重伤,气力早已用尽,只靠着心中那一点微渺的希冀支撑着,想替心爱之人赴死,保他一条性命。此时被男人一声冷喝,心下悲凉,当即昏死在纪玉怀里。 宋诗扶着叔叔小臂,抬头对男人怒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我叔叔自戕了才说!” “高阳君要做他的情圣,我何必拦他。但是想为纪玉赎命,却想都别想!”男人收回烟杆,吞云吐雾间吩咐那天才少年,“高阳君包庇罪人,下不了手,那就由我御剑门来将这恶贯满盈之人就地正法——李鹤。” 子衿忍不住上前一步求道:“这位先生,我叔叔犯下滔天大罪,云中阁、玉龙台与御剑门都有推脱不开的责任。此事皆因家父而起,我云中纪氏不敢擅辞其咎,势必理清个来龙去脉,教他沉冤昭雪。你御剑门可否彻查当日阻他求告之事,还我叔叔一个公道,之后再论刑罚。” 纪明尘紧跟一步,将剑推出半寸,警觉地护在他身侧,浑身都绷紧了。 两人情知云中阁有今日辉煌、两代云中君有今日声望,全都是踩着纪玉的骨血铸成。纵使他罪恶滔天,于理应当以死谢罪,他们纪家人却是欠他的,岂能稀里糊涂送他上黄泉路,任那一笔成年老账烂在那里。 “呵,你的意思是我欠他的么?他是我的谁,我修炼到紧要关头,还要顾他。”男人的眼锋在他们身上一转而过,“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只要他项上人头。” 李逸芝赶紧拽住纪明尘:“算啦,算啦!姑父欠下的债,你们又不是没还过,还洗白脖子往前凑做什么!”说罢又与子衿耳语,“你跟那人讲什么道理!不要命了!他是嬴却天!” 子衿懵了——这个人就是御剑门掌门、现如今的天下第一嬴却天?怪不得灵剑道上说他乖戾强横,今日一见,果真半分都没有说错。只是他并非软弱之人,骨子里不惧强横,还待要为纪玉请托几句,却见纪玉回头,幽幽望了他一眼,道了声“不必了”。说罢他垂下头去,纤长的手指轻抚过高阳君的眉眼,低声嘱咐,“你们要好好的。” 嬴却天抽了口烟,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李鹤,你还等什么?” 李鹤应了句是。 他话音刚落,宋诗就拔剑而起,手执每啄朝李鹤刺去。 “宋公子!”林醉捂住了嘴。 “当”得一声! 他整个人都被李鹤挑飞到半空中,重重摔到纪玉身前。 纪玉喊了一声“诗儿”,扑上前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宋诗甩开他的手,继续上前强攻李鹤。 李鹤剑身不离刘青山的肩膀,只在原地左右闪避,宋诗急火攻心朝他斩去,却被他反震打飞。 宋诗不说话,只是跳起来:“再来!”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统统都是一剑秒杀。 虽然方才那天外一剑,已让众人明了这李鹤武功了得,但看此时他一边押着刘青山,一边与宋诗刀剑相拼……不,这连对招都说不上,只是单方面碾压,实在看得人心惊胆战。众剑修起先都心说“后生可畏”,越看到后面越是惊惧,只觉得在座之人比起他来都是垃圾。天底下竟然有此等天才,他们这剑修得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李鹤颇为怜悯地望着再一次倒地的宋诗:“宋少主这是何苦。” 宋诗伤痕累累,以剑撑地勉强爬起来,挡在纪玉身前吼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李鹤摇摇头:“你赢不了我的。” 宋诗坚决地横剑在前:“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赢!” 纪玉脸上仿佛冬雪春融,伤心欲绝的表情渐渐崩裂了,变作一个难看的哭相。 宋诗听到他在背后低声说:“诗儿……我佯装应下李逸芝的提亲,只是想叫你去云中阁帮我盗一本《灵梦武笃》。” 宋诗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红着眼圈硬气道:“你想要的话,就算是《俱神宗》,我也会偷给你的!” 李鹤对着这样泪眼婆娑的对手,进退两难:“宋少主,你世叔杀了我大师伯,一命抵一命,烦请相让。” 就在此时,嬴却天一把抽出林醉腰间的枯流剑,劈头盖脸地朝前斩去:“你跟他废什么话!” 剑锋凌厉霸道,却是冲着宋诗纪玉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宋诗把纪玉往边上一推! 下一刻,一泼热血飞溅到了纪玉脸上!只见一条断臂腾空而起,然后闷声落地,血淋淋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2 地滚到他面前! 林醉尖叫着捂住了嘴。 纪玉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诗跪在他面前,一双凤眼牢牢锁着他,嘴里涌出大片大片的血,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不就是……父债子偿么……我赔就是了……” 说罢轰然倒地,腾起一波尘土! 半晌,纪玉才回过神来,搂住疼得抽搐的宋诗,坚定又执拗地将他往怀里带。宋诗的断臂呲呲往外飙着血,他也不去管,只是手打颤地紧紧抱着他,拿脸颊贴着他的额头,眼神四下游移:“嘘……不要哭……不要哭……” 恍惚间还是十年前,他从清晚镇归来的那一天,他站在玉龙潭边,只觉得万念俱灰。少柳死了,他还错把檀儿废了,他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复仇都显得像个笑话,不如人死剑朽!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听见了孩童的哭声。 他喜欢小孩子。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他甚至连少柳的孩子都失去了。一想到这里,他便直勾勾看着潭水。纵身一投,世间事了无牵挂,可偏偏潭水里印出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委委屈屈朝着他哭。 “叔叔,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呀?” 他识得这个胖小子。他是宋铭兄嫂的独子,玉龙台的少宗主,前几日刚没了爹娘。小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成日里只怕他不苟言笑的小叔叔把他丢掉,干什么都很驯顺怯懦的模样。此时不知怎么跑到后山上来,好不容易撞上个活人,怯生生哭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牵住了他的手,大概是觉着他面善。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小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计较,即使他是爹娘口中的瘟神,还是愿意依赖他。 纪玉定定盯着那幽深的潭水,半晌,终于将目光挪到他脸上,蹲下身来抹掉了他的眼泪:“嘘……不要哭,不要哭。叔叔带你回家。” …… 然而此时,纪玉哄着哄着,却觉得怀中的宋诗有什么不一样了。 “诗儿,你的手呢!你的手到哪里去了!”他惊骇莫名地放开了疼晕过去的大孩子,费解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一时之间目下游移、四处搜寻。待他望见不远处的那只断手,登时尖叫了一声,四脚着地爬了过去,将那条断臂吃力地拖了回来。但是他拼不回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去了。“薛神医……我要去请薛神医,薛神医可以把我的诗儿治好……”他喃喃自语着,然后在某一瞬间电光石火地想起——薛神医已经死了,已经被他杀掉灭口了!于是眼前的断臂在他眼里化作一条猩红的长河,河上漂着薛神医、林事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记不得名字的人。然后,他望见了两具熟悉的尸体,越漂越近,越漂越近……待对上他们空洞的眼睛,他蓦然发现——那是宋铭和宋诗! 众人只望见纪玉抱着那条断手,跪在青天白日下,仰天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长啸既不像是哭,也不像是笑,更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只是一些连不成句的单字,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有不少胆小之人被他吓得肝胆俱丧,云中阁诸人却是听懂了其中难以言说的悲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过不了多久,突然有人喊道:“天人五衰!” 子衿猛地从哥哥怀里挣起头来,却见纪玉容貌依旧,但那一头青丝已经在转瞬之间变作了白发。他抱着那条断臂,身形一晃,伏倒在了宋家叔侄身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宋家三口层叠在一处,鲜血漫过白石地墁,烈日下有如一尊罪恶又圣洁的图腾。 林醉当即晕了过去,被御剑门中人担到一边,悉心诊脉。 而嬴却天啧了一声,道了句“螳臂当车”,流露出烦躁的神色,振剑朝纪玉走去。 宋诗仿佛覆巢之下觉察到了危险的幼兽,拼尽气力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用仅剩的左手揽住了身上的纪玉,但是一步都躲不动了。这时候,他的头顶笼罩下一个阴影,紧接着,一道符文拍在自己肩头,钻心的疼痛消失,叫他陷入昏睡之中。 “还有救么?”子衿从纪玉怀里抱出宋诗的上半身,再要拉扯,纪玉却是佝偻着脊背死也不肯放手了。他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嘴唇不停翕动,子衿凑得近,听见他嘴里颠来倒去地喃喃自语,“报应……全都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 乔灵均在一旁利索地拿绷带包扎宋诗的断口,听子衿发问,苦笑一声:“人大概是保得住,就是这手……”摇了摇头。他处理完宋诗的伤,又往高阳君身上连贴三道符,保他性命。 十步之外,嬴却天长剑点地,望着拦在身前的纪明尘,冷笑一声:“怎么,云中君也想学宋家小儿?” 子衿大步流星赶到兄长身前,愤慨道:“嬴先生,犯下错事的人是我叔叔,我表弟却是无辜的!”宋诗过继在高阳君名下。纪玉既是高阳君的道侣,又对宋诗有养育之恩,有这一层关系,算起来的确应该是他们俩的老表。 “挡我者死。”嬴却天言简意赅。 李逸芝眼见局势收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与嬴却天打马虎眼:“今日嬴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令玉龙台蓬荜生辉。大家难得一聚,不要为了一些陈年旧事伤了和气嘛!您看,高阳君都自罚十一剑替纪玉赎罪,宋诗也已经刀剑加身、断过一臂了,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吧,啊?” “我大师兄沉在清晚镇,怎么揭过?!今日不是我让高阳君替纪玉谢罪的,也不是我要对付宋家小儿的。自始至终,我只要纪玉杀人偿命!” 李逸芝诶了一声:“我小师叔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玉龙台宗主与少宗主齐齐为他请命,再行生杀……难免会叫人说御剑门不近人情啊!” “我嬴某人怕你们说三道四?!”嬴却天眼中精光湛然,扫视一众剑修,“他杀我师兄,岂是一句事出有因、做了错事可以弥补得了的。滚开!” 李逸芝见嬴却天一点也不肯松口,灰溜溜地闪到一边,朝子衿挥了挥手,意思是叫他准备后事吧。 子衿心知纪玉杀林事心一事另有蹊跷,不退反进:“那我表弟这条胳膊怎么算?!” 嬴却天哦了一声:“什么怎么算?” “嬴门主今日来玉龙台不是为了替天行道,只是为了徇私报仇。我叔叔杀枯流剑主,你要他以命相抵,这本无可厚非。但你无缘无故砍掉我表弟一条胳膊,是不是也要赔他一条胳膊?!” 嬴却天这一回终于拿正眼瞧他了。他上下打量纪子矜一番,忍不住挑高唇角,倨傲道:“哦?你要报仇,那就来报啊。” 子衿脸色铁青,猛地拔剑! 李逸芝赶忙按住他的手:“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3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命了都跟你说了他是嬴却……赢门主!”急得说话都不敢喘气。 不想这边纪子矜还没有按住,那边厢纪明尘已然真煌出窍,与子衿并肩而立。 李逸芝目瞪口呆,拽着乔灵均的手:“大师兄!大师兄!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你快拦一把啊诶哟——要他们强出头!”这两个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谁料乔灵均拿白绢布擦干净了手上的血,亦是拔出了腰间“天问”。 “大师兄!”李逸芝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乔天师行走江湖,素来只与人在酒桌上斗技,从来也没有人和谁红过脸的。要他上阵见仗,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我家小乔被刺一剑时,我心想,就算拼上风神引,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然而宋诗是被人活生生砍掉一只手。今日宋诗是你外甥,他日若是轮到你家凤举,你怎么办?!你敢跟他说——因为对面是嬴却天,爹不敢为你出头么!”乔灵均目沉如水地问他。 “你们!你们!”李逸芝急得连声诶诶,红着脸跺了跺脚,“完了!我们三家今天全都要完了!”说罢做了几次深呼吸,最终磨磨蹭蹭拔出了腰间长剑。 众剑修中有与他们年龄相当者,见到此情此景,脱口而出:“云天四剑!” 天问,真煌,照夜流白,离骚! 席间议论纷纷—— “纪澜的四名亲传弟子,倒是来齐了。” “可是对上嬴门主,恐怕终归无用!” “也不好说,他们人多嘛……” “要我说,何必为个纪玉闹到如此田地!昨日他还心心念念要把云中君送上祭剑台呢。我若是纪家人,我才不管他的死活!” …… 嬴却天望着迎风而立的四人,脸上流露出倦怠的神色。他拔出自己的烟杆嘬了一口,随即对自己的小徒一抬手道:“李鹤,纪家有人要送死,你送他们一程——乔天师留着别打死。” 李逸芝吃了一惊,与纪明尘窃窃私语:“嬴却天要我们与一个毛头小伙对招,我们岂不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纪明尘并不敢因为李鹤年纪小便看轻他:“先打赢他再去愁这不是那不是。” 李鹤对满场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放下刘青山,执剑走到四人面前,神情泰然自若,并不在乎对面是四位成名已久的前辈。 刘青山得了空,三两步窜到子衿后头,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的武功是个稀罕玩意儿,别让嬴却天看到——我来。” 子衿与纪明尘对视一眼,情知大师伯说得有道理,便退到纪玉身边打坐养神。 乔灵均虽然记恨大师伯,但是这要紧要慢关头,还是放下了宿怨,帮他处理了一下剑伤。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纪明尘张望了两眼那柄仿剑。 刘青山咬了咬剑身,嘿然一笑:“将血。” 话音刚落,对面李鹤比了个请:“得罪了。” 第二十章 天下制剑(一) 云天四剑以四对一、以大欺小,已经很没有风度了,此时与李鹤行了剑礼之后便让他先手。李鹤也不客气,提剑便朝乔灵钧攻去。 子衿心想:这个小后生未免太不把纪明尘和刘青山放在眼里了。乔灵钧精于道术却不擅剑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身边有同伴,一定会倾其所能保护他。李鹤直取乔灵钧,却是一点不顾忌俩人俱神宗境的身手。 纪明尘哪里会让他得逞,身形一晃闪到他身前,长剑扫过,剑气如虹! 李鹤不慌不忙往左一飘忽,脚下几乎没有停顿地避开了剑气,看得子衿面色凝重。少年天才他见过不少,他也曾经是其中之一,但这个李鹤恐怕不仅仅是天才,他的对战经验也相当丰富。他对纪明尘的剑气范围了如指掌,闪避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只是用最简单的动作堪堪躲过剑气而已,不会多花半分力气。他不禁扪心自问:我能做到像他一样干脆利落么? 然而不远处的李鹤却瞳孔一缩,迎面还是一道剑气! 子衿心中一喜:是无双剑法! 原来刘青山从小在云中阁与纪玉修习无双,纪明尘的经历也与他一般无二。无双剑法讲究均一平衡、泯灭忘我,换句话说,只要练得好,搭档是谁都一样!所以即使刘青山和纪明尘此前素不相识,此时却互相迁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一前一后打出的招式名叫“双流”,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以两人剑气一左一右封李鹤去路而已。但如果出招间隔太短,容易被一次闪避;太长,又没有克敌的效果。刘青山的剑气自然是卡在李鹤躲闪纪明尘的瞬间,一出手便封住了他的攻势! 李鹤前有虎后有狼,心道无双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脚一踏地冲天而起,在掠过刘青山头顶时翩然转身,一招出云破月当空斩下! 纪明尘与刘青山同时举剑相迎。 铮得一声,三剑相交。云中阁二人立刻抖腕反转真煌、将血,三剑擦身而过,发出清越的长吟。 子衿心道不对。刘青山的对剑风格他不晓得,可是以纪明尘的性格,绝对不会在交剑的时候退让,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乔灵钧。“除非李鹤的剑很重。真煌和将血都是轻剑,吃不住他的重量。”这样想着,便不由得细细打量李鹤的剑了。明明也不是重剑制式,比真煌长不少倒是真的,只是也更为细窄,给人的观感是很容易折断,看不出有太大的分量。 纪明尘、刘青山二人察觉到了李鹤的剑重,便齐齐撤剑,双双打出一个向上的挑击。李鹤人在半空中,动作却丝毫不见慌乱地提剑横封。三人剑意激扬,齐齐被对方的劲道所击退,掠后数丈。待李鹤将要落地时,一旁提剑观战的李逸芝已然忍不住叫了声好。 原来,背后乔灵均已经天问插地,默念颂词,地面上一丈见方的“地缚灵阵”业已成形! 座上众剑修不禁冷汗津津,心道:难道纪明尘和刘青山从一开始,就并非想要杀伤,而是想要将李鹤击飞?!他们非常清楚只要用双流封李鹤去路,李鹤便只能浮空躲招,二人又在他身后,李鹤毫无疑问会在半空中转换身位对敌,失去背后的视野!两人再诱使他以剑劲相拼,借他泄劲时身位飘后,将他顺势送入乔灵钧的阵中——方才乔灵均就在两人身后布阵! 这一套配合实在称得上天衣无缝。从让李鹤先手开始,少年的所有应对都被纪、刘两人猜中了!李鹤之前被两人相挡、之后又被两人相引,完全被卡在一个看不到乔灵钧的视觉死角!此时眼看就要被他们四两拨千斤地送入了陷阱之中! 乔灵钧抽出天问急急后退,阵中翻江倒海、泥泞不堪!李鹤还未落地,地上已有不少泥手拼命往他鞋子上抓去!这地缚灵阵通常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4 是来对付魔物的,看着不大,却深不见底!一旦陷入其中,便会动弹不得。虽然乔天师从来不拿来对付人,但众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极其恶心。 不想李鹤不慌不忙以剑插地,整个人身形一转,笔直倒立在剑上!那柄细白长剑没入地缚灵阵中,顷刻间漫出四条地龙,以他为中心飞快地拱土爬行,却是冲着云中四剑去的! “他的剑灵是什么东西?!”一直在旁看戏的李逸芝望着那破土而出的巨大地龙瞠目结舌,下一瞬间就被卷住腰飞到了半空中,“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轰地一声被摔到了玉龙山壁上,趴在“游”字间,仿佛一只壁虎。 乔灵均一蹙眉:李鹤的剑灵属土!品阶还相当之高! 李鹤既能御土,地缚灵阵就对他毫无用处,泥手四下逃窜,原本能困得人动弹不得的泥泞也化作坚实平地。 乔灵均这边可就狼狈了。他就地一滚躲过地龙攻击,快速在天问上画了个符文。地龙冲他咆哮而来,乔灵均举剑相迎,只听见“咔”得一声! 整条地龙从剑击之处开始冰冻,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透明冰龙,停在了他眼前! 再然后,剑尖处漫出一条细纹,然后是三条、四条,咔咔传遍了整条龙身!地龙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被冰冻的土渣子! “好!”席上众剑修平生第一次见乔天师出手,不由得大开眼见!他们从小就听说乔家天师剑是一把无定型之剑,天师写什么符,剑灵就放什么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齐齐喊道:“不好!” 乔灵均抬头,眼里倒映出了李鹤从天而降的身影!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顾着他了,纪明尘和刘青山躲地龙尚且不及,他却是避无可避! 李鹤知道乔天师不擅剑技,撤剑出掌一把打在他胸口,将他打出三丈之外,随即从容地抱剑一比:“得罪了。” “是把好剑,叫什么名字?”乔灵均呕了口血,捡起被打落的天问,撑着剑勉强站了起来。 李鹤弹了弹清亮的剑刃:“鹤声。” “你的剑灵不可能是灵鸟。”纪明尘终于斩碎地龙,狼狈来到他身后。他修真煌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鹤哈哈一笑:“的确不是,是东岳泰山。” 此言一出,满座喧哗。 泰山山神名东岳,是存在于传说典籍中的上神。不要说见过的人寥寥,大部分人信它有没有都难说。而这个李鹤,却堂而皇之地说他将上神请作了剑灵,这实在是…… 令人无话可说! 众人心中嘀咕:云天四剑还想打嬴却天呢,光是遇上李鹤这种对手,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子衿亦是知道情形不容乐观,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低头问纪玉:“叔叔,当年你杀林事心,究竟为何?” 纪玉恍恍惚惚说着“报应”,充耳不闻。 子衿路过清晚镇时打听到,林事心死的那晚,清晚镇上沿河十多户人家惨遭屠戮。这些人总不会是纪玉杀的,所以这才追问隐情。 然而纪玉疯疯癫癫,显然已是被一连串的打击击溃了心智。子衿见祭剑台下的纪明尘和刘青山辛苦对阵李鹤,一时间心急如焚。这个少年实在深不可测,现下两人身负重伤,又没有乔灵均的支援,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子衿想到这里,一把抓住了纪玉,将他从宋铭身上拖起来:“叔叔!因果有报,事已至此,追悔莫及!只是我等还在为你挣一个公道,你若是什么都不说,不要说你死不瞑目,我们也死不瞑目!今天就算不为了我们,你也想想宋诗,他废了一条胳膊,你想他废得毫无意义么!” 纪玉被他猛地一喝,眼中清醒了几分,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肩膀:“对……对……御剑门要找诗儿报仇,我却是死不瞑目的……” “你与林事心究竟什么关系?!”子衿逼问。 “他是我的故人……”纪玉谈到林事心,眉目都低垂下来了,神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哀伤,“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愿意为我复仇的人……” 嬴却天沉下了脸,这倒确实是他师兄会做的事。 “只是林事心不知道我的仇人已经死了,他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孩子……而我也恨他废错了人。”纪玉谈及那一场阴差阳错,心中百感交集,神情凄恻,“他来清晚镇找我的那日,我们起了争执。他怨我,我怨他,割席断袍,从此恩怨一笔勾销。” “你什么东西,敢大言不惭说对他有恩!”嬴却天怒道。 纪玉幽幽望着他:“我尚在云中阁时,曾经救过他一命,不然他早就死在你们御剑门手中了。” 嬴却天脸色一白。 他与大师兄情同手足,却不料他有一日突然离开师门,不知所踪。师父告诉他,大师兄是因为追随心爱的女子游历江湖,他半信半疑。后来他隐隐听见一些风声,说事实上是大师兄走火入魔、自绝于江湖,师父还派人追杀他,不过却从来不肯轻信。此时不由得出言呵斥:“荒谬!” 子衿柔声道:“叔叔,你继续说,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我当晚就病倒在客栈里,一病七天。林事心他也没有走……他虽然看不起我的为人,却还是为我寻医问药,每日煎好了药放在门前……”纪玉说到这里,眼中落下两行清泪,“等到第八天,我好转一些,收拾了行李,打算回玉龙台。可我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尖叫连连,河埠头火光冲天……他们都在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回到河边,却看到林事心他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什么走火入魔、大开杀戒,这分明是你强辩之词!” 纪玉痛斥道:“你师兄练的什么武功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受剑灵反噬,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我不信你嬴宗主武功盖世,会什么都不知道!” 嬴却天面露痛色。的确,他的大师兄在御剑门上就有走火入魔的征象,而且最早是反映在眼中的。他目力极差,下山之时已经无法射箭了。 他这一沉默,却是坐实了纪玉所言不虚。 纪玉说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以为我愿意杀他么!林事心是你的兄弟,可他不是我的兄弟么?!我亲哥哥要我死,我大师兄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我身边只他一个患难之交,我做什么要杀他啊!”他眼前浮起那一晚清晚镇上的火光,疯跑过他面前的旅人,以及那些跪在他脚边伏地跪拜的乡民绝望的眼神——“剑仙!你是个剑仙吧!仙人呐,有个大魔头在杀人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儿子吧!” “若我这一生,曾做过一件事……像个剑修,那就是那天晚上,我对着我的兄弟,掏出了雀蓝机皇!”纪玉笔直跪在嬴却天面前,一字一顿道,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5 “嬴却天,我欠了许许多多命债,谁都可以来找我报仇,可唯独你御剑门不行,我不欠你们的!” “住口!”嬴却天目眦欲裂,“谁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都死绝了,随你胡言乱语!说不定我师兄走火入魔,就是你下的手!” “他伤子衿是腊八,他到清晚镇与我绝交是腊月十一,他发作却是腊月十八!那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如何害他走火入魔!” “清晚镇上尚有人证,可以请来对口供。”子衿说道。 嬴却天的神色阴戾逼人:“所以?!我只要知道杀我师兄的人是他就够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 子衿脸色怒而生白:“不要说我跟他都姓纪,就是你今日不论是非曲直强行报仇,我也不能善罢甘休!枯流剑主当日若不死,清晚镇上还要死多少人?!” “贩夫走卒,死了便死了,我师兄却是天纵之才!”嬴却天吼道。 子衿亦是咆哮:“你师兄的性命是性命,那些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如果一个剑修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都是错的,那这世上还有谁敢做剑修!我们修剑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半空中李鹤吃了纪明尘和刘青山一人一掌,剑落人飞。 他被打落在地,抹了口血站起来,朝对面两人施施然一抱拳:“晚辈不才,谢前辈指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才那一场斗剑,云中阁的剑快,李鹤的剑却不但快而且重,水天花月俱神宗的武功路数在他手里吃不到好,就等着看少侠杀败剑仙这种传奇。结果,李鹤他打着打着突然收招,硬生生接了他们一掌! 嬴却天斜眼看他:“真打不过假打不过?” 李鹤收剑入鞘:“真打不过。师父,我们输了,算了吧。” 不想嬴却天抽出他的鹤声就是空天一斩! 纪明尘和刘青山两人原本就身负重伤,已到了强弩之末。此时艰难取胜,不疑有他,被嬴却天一道剑风便掀飞了出去。刘青山倒还勉强能撑着剑站稳,纪明尘却直接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打落。子衿又气又急地叫了一声哥哥,乔灵均赶紧扶着纪明尘的脖颈将他横放在膝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上半身的伤口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卒睹,连嘴唇都苍白无色,显然刚才那一场斗剑已是耗尽了他的最后一点力气。 嬴却天冷笑,眼神在李鹤身上停落一瞬,又转向远处:“我要杀谁,这天下有谁拦得了么?!” 子衿咣当拔剑! 嬴却天挑眉:“哦,就凭你?废人一个!” “就算我是废人,拦不住你,但我总要叫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敢拦你!” 纪玉低着头,白发四散着:“阿檀,你没必要为我做到如此。” 子衿与他温和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当年确实是父亲错得离谱,我们为人子女,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者,就算你与我毫无瓜葛,让我撞见这种事,我也不能不管!”说到最后,眼锋转厉! 嬴却天道:“你倒有种。”说罢将鹤声插入李鹤剑鞘,朝手下吩咐道,“启剑!” 御剑门众人将步辇上的玄色帘幕支起,里面竟然没有坐人,而是供奉着一把巨剑! 嬴却天走到步辇前跪下:“御剑门第四十二代掌门弟子林事心为人所害,为伏诛血仇,因以启剑。”说着上前伸手。 在嬴却天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整个祭剑台广场上所有的灵剑,尽数熄灭! 除了高阳君的我闻、云中君的真煌、刘青山的血将、林醉的枯流以及李鹤的鹤声,其他灵剑完全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而就是前四人的名剑,亦是教平常黯淡许多,剑光时隐时现,似乎在畏惧什么。只有鹤声没有两样,众人此时才明了他的剑确有神格。 可是没有人再去关心他了,大家的眼光,都盯着嬴却天手中的不动尊! 这就是由嬴左亲自打造、占据《天下名器谱》榜首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剑! 剑长六尺五寸,阔一掌,左剑金白,右剑深紫。左右双剑以机扩相扣,中间留着一道狰狞的血槽。只是被人擎在手里,就散发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王霸之气。 眼见嬴却天以不动尊剑拄地,众剑修齐齐离席,拔剑抵在身前:“御剑以身,平天下事!” 这句箴言不但是御剑门的古训,也是整个灵剑道的古训!剑客拔剑是为不平事,而今天御剑门掌门要亲启不动尊剑,杀纪玉! 嬴却天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说,猛地挥剑,对准了拦在纪玉面前的纪子矜! 鸦雀无声中,却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放声大笑,声震寰宇。 嬴却天面沉如水:“纪子矜,你还来得及。” 纪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纪明尘,一齐劝道:“阿檀,我已是将死之身,你们欠我的都已经还清了。你现在让开,我们纪家或许还能留个血脉。” 子衿道:“我今日但凡退后一步,我们云中纪氏才是死绝了!” 嬴却天点点头:“那好,我成全你。” 率先走上祭剑台。 子衿走过纪明尘身边,低声对他说着:“哥哥,我走了。”声音里尽是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留恋。 李逸芝捂着鼻血,心急如焚:“子衿!纪玉他总归是要论罪伏诛的啊!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又能怎样?!死在谁的剑下,又有什么区别么?!” “有。世上有仁义剑,有不义剑。叔叔即使罪大恶极,却也不是什么剑都能胡乱杀他的。” “什么仁不仁义不义,那是不动尊剑,天下第一!你纵使修了那个劳什子魂剑,也是以卵击石,你犯得着赔上自己性命!”李逸芝眼泛泪光。 “御剑以身,平天下事……”子衿看着手中照夜流白,低声念诵,“这个灵剑道上,总要有人不把它当做一句空话!” 纪明尘听闻他二人争执,费力地睁眼看他:“……去吧,阿檀。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子衿在他身边坐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好。” 李逸芝一愣。 他们俩兄弟,不论走多远,最后总是会去到一个地方。 这是他永远不能及的。 子衿“好”字一落,身形一顿,彻底僵住了。 嬴却天原本只道纪子矜是个废物,此时见到他的灵剑凌空飞起,眼神一亮。不动尊剑以剑祖嬴左入剑,对其他灵剑天生克制,在他面前,一般的剑灵根本被弹压得无法发挥半分效力。而这剑不但动了,剑光还流光溢彩,颇为华丽,看不出半分惧意。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嬴却天问子衿。 却是李逸芝抢答:“照夜流白。” 嬴却天嘴角微微一勾:“有意思。” 说罢,一人一剑仿佛心有灵犀般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6 吸。他们统统明白: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有这种机会,亲历天下第一用不动尊剑与人相斗。嬴却天,不动尊剑,光这两个词语,对整个灵剑道来说,都是传说。今天这场对决,一定会载入史册!因此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错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然而,两人的剑路却根本看不清楚! 三色剑光在玉龙山壁下一簇簇炸开,仿佛火树银花。照夜流白与不动尊剑攻势凌厉、守势如山!而穿梭其中的人,却只有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黑影! “好快!”众剑修看得都痴了。 不到五十招,只听见半空中“咔嚓”一声响! “嬴却天四十七年,不动尊王斩望帝于昌州之野。” ——《天下名器谱·望帝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武侠社会 血亲复仇是法律是情理是常态 不然怎么可能有父债子偿这一出 高阳君要保纪玉 纪子矜他什么身份他要他说我不干? 他是个受害者 同时他父亲欠了人家天大的债 他还跟人家是亲眷 他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其他受害者全都点头的情况下 他要怎么说得出口我不干 在嬴却天这里他才是不相干的人 他才有立场说不可以 还有高阳君 他一直以为最爱的人被他害了 然后发现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隐情 而他的爱人已经覆水难收 人家都逼上门来了 什么时候了啊 他还要像你说的大家先坐下来谈一谈? 纪玉杀乔桓杀纪明尘他亲眼所见 这还用谈么 当然是先帮他讨一条命啊! 小说人物的行为动机除了合理还要合情 你们的评论是极致的理性 完全抛弃了合情的那一面 一味拿现代法理要求武侠人物一点意思都没有。 第二十章 天下制剑(二) 子衿整个人被打出剑外,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身下的照夜流白。长剑白光熄灭,断成两截! “阿檀——” 纪明尘的声音在他耳里变低变沉,子衿落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祭剑台广场上了。周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砂砾地,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没有围观的各大门派,只有地平线上几座死气沉沉的荒山。天悬烈日,整个天空都是血色弥漫,仿佛傍晚时分的云霞,却有三伏天的高热。热气蒸得空间扭曲,让子衿觉得一切都是幻象。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背后有人声传来。 子衿回头,发现有个剑客挽着裤腿,歇坐在一块顽石上。 “这是什么地方?”子衿反问。 那剑客哈哈一笑:“我先问的你,你倒好,反要我作答。罢了罢了,我好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我告诉你,你可要多陪我一会儿。” 子衿心急如焚:“我方才还在与人对剑,恐怕不能久留,先生请告诉我此处的玄机,我好回去分个输赢。你若想人陪你,我把手头的事解决完就再带着酒菜过来,好不好?” 那剑客愣了半晌,这回笑得更起劲了:“你这小子,嘴倒是甜,恁会哄人!你是不是骗了很多小娘子啊?” 子衿心说小娘子没骗到几个,倒是给自己哄了个亲哥哥回来。他见这剑客脾气不错,再次央求他告知离开的方法。 “要走,也行啊。打赢我俩,就能出去。” 子衿心道:你俩?什么你俩?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口中求道:“我的剑折在外面,恐怕没有办法与你对招。” “你的剑是这把么?”那剑客说着,手中轻而易举幻化出了一把长剑丢给他。子衿接住仔细一瞧,正是他的照夜流白!连剑上的豁口都一模一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子衿被他凭空造剑的能力所震慑,敏锐地望向四周。他看了那么多侠奇小说,明白自己恐怕遇上了奇遇。 “这里嘛,是不动尊境。”剑客脸上笑意不改,“我嘛,姓嬴,名左,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子衿当即要给他跪下了:“祖、祖师爷!” 嬴左看了他半晌,似乎也不是太意外,闲闲地哦了一声:“看来灵剑流还是在修真道上屹立不倒嘛——你是我御剑门中人么?” 子衿摇摇头:“我是云中纪氏子弟。” 嬴左又是哦了一声,看起来倒是有所耳闻:“纪双忻是你什么人?那小子有两下子。” “呃……”子衿算了算辈分,“是我太爷爷的爷爷。” 嬴左道了句:“那你可比他好看太多了。他是个大麻子脸。想来他给你找了个很漂亮的太太太奶奶,哈哈!”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一提起时间,子衿又要着急:“祖师爷,我在外面正与你第四十三代传人比剑,我再不出去,可就糟糕了!” “却天老也不成亲,整天杀这个杀那个,你是该煞煞他的威风。”嬴左提起自家小辈,就拢着袖子很揪心。半晌之后,见子衿急得满脸通红,朝他摆了摆手,“放心吧,不动尊境中,时间停滞。你什么时候出去都一样。” 子衿一愣,然后松了口气,身形一晃,盘腿坐在地上。 嬴左踹他一脚,叫他站起来:“不许坐、不许坐。来都来了,先练两手我瞧瞧。” 子衿自觉失礼,对他解释道:“我接连三次魂魄离体,疲惫不堪,请祖师爷高抬贵手,赐我一座。” 嬴左一愣,道了句“什么”:“你是魂魄离体,不是死了么?” “应该不是……”子衿把自己如何被林事心挑断筋脉、又是如何偶得《云梦武笃》入了魂剑流的事与嬴左一说。 不想嬴左听闻,整张脸孔闪了闪,隐约露出另一张脸。子衿吓退一步,嬴左朝他探手道“你不要怕,是他来了”,话音未落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剑客束着高马尾,将下半张脸埋在领巾中,露出的一双眼又冷又邪,盯着子衿隐隐有些疯意。 “《云梦武笃》,你见过《云梦武笃》?”那剑客冷声道。 子衿应是。 “练到哪一层?” 子衿如实相告:“刚学会出窍入剑。” 话音刚落,那剑客突然高高跳起,化作一道光影抹过他的脖子:“魂刺,来,跟我做一遍。” 子衿喉间剧痛,但是手摸了摸脖颈,却没有受伤流血,想来大家都是魂体,在不动尊境中死不掉。魂刺这个招式名他很耳熟,是《云梦武笃》的第三篇。只是他匆忙入剑,使的还是云中阁家学功夫,没有接触过魂剑流的其他变化。此时见那冷面剑客使出魂刺,不由得心下一震:“《云梦武笃》可是先生所著?” 那剑客并不说话,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7 只朝他招招手。 子衿记性极好,魂刺篇的要诀看过一遍早已记熟,又有剑客演绎,当下便化作光流攻了过去。然而还未近身,那冷面剑客却变回了嬴左,手持不动尊剑挡开了他的进攻,笑道:“诶呀呀,照哥,拿魂刺就想打赢我啊?——小鬼,你看好了!这是八卦百错步,躲偷袭正好!” 子衿手上与他胡乱对招,被他撵鸭子上架,踩出了一个八卦阵。 待子衿刚消化了百错步,嬴左便朗声道:“照哥,现在你的魂刺可不管用了!” 话音刚落,站在子衿眼前的人,又变成了那个被嬴左称作“照哥”的冷面剑客。他哼了一声,身形一晃便从他眼前瞬间消失,随后子衿胸口一痛,却是被他绕身在后、一剑刺入了命门,“分魂第三式,阴阳晓,来!” 《云梦武笃》第四篇阴阳晓。 子衿与他演练百遍,才学会了分魂之术。冷面剑客勉强点点头:“嬴左视弱,你在远处发动当能赢他。”说罢便掠出数丈,一个旋身变作了嬴左。 子衿按照剑客嘱咐,使出阴阳晓绕身其后,嬴左却刺出九九八十一剑,没有回头便护住了周身:“对付近身,碎山剑法最得当。” 子衿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又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学碎山剑法…… 他渐渐明白过来,嬴左与剑客因为魂体归一,明明是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人,却无法面对面对招,所以要将毕生武学传给他,借他的手与对方决出胜负! 分魂第三式阴阳晓…… 御剑门第五层心法碎山…… 分魂第四式鬼夜哭…… 御剑门第六层心法焚川…… 分魂第五式天遮地影…… 御剑门第七层心法蚀日…… 分魂第六式百川归海…… 御剑门第八层心法生息…… 分魂第七式南天北斗…… 御剑门第九层心法天下制剑! 分魂第八式万宗归一! 子衿不知道自己在不动尊境中究竟待了多久,只知道他手中的照夜流白从来没有停下过!嬴左与剑客不知疲惫、连番与他对招,一次次将他击杀又一次次叫他再来。那年月有一生这么长,烈日炙烤下赤红色寸草不生的世界里,他们三人不吃不睡,入耳只有击剑声! 而当他终于用万宗归一制住嬴左的那一刹那,他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檀——” 他看到嬴左冲他笑了一下,道了句“小子可也”,然后整个人都被抛出了不动尊剑境! 盛夏,晴空,玉龙山壁,祭剑台广场。子衿俯视着纪明尘,又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嬴却天,只觉得恍如前世之事,大梦一场。 嬴却天见打断了照夜流白,飞身而下。而纪明尘爬起来接住了断剑,用力握着照夜流白熄灭的残片看了半晌,突然架上了自己颈间。 李逸芝:“明尘!” 纪明尘回头幽幽看他一眼:“表哥,替我将真煌剑带回去,交给小凡。” 就在这时,看台上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众剑修齐齐低头看剑,发现自己那柄被不动尊剑吓成破铜烂铁的灵剑正在剑鞘中蠢蠢欲动,剑上白光温润如玉。有不少人心中狐疑:我的剑光什么时候变成了白月光?! 他们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众剑的剑振却变得越发激昂!成百上千把灵剑齐齐飞离剑鞘,而后整齐划一地悬停在半空中,恍如无数陨星降世,遮天蔽日! “闹鬼啊!”有人吓得尿了裤子,但更多人却意识到,这是有人练成了不世出的御剑法门! 纪明尘抬头仰望着漫天白月光,眼中重新燃起光亮,扑回子衿身边守住了他的身体,仿佛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嬴却天握紧了不动尊剑,隐隐流露出兴奋之意:“纪子矜,你还有多少惊喜要送与我?” 话音刚落,剑雨如林,朝嬴却天倾泻而去!千万把灵剑几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嬴却天双手持剑,在剑雨中左冲右突,剑光生生不息! 李鹤蹙眉——人真的可以到达这种境界么? “我听人说,你们御剑门心法不止有八层。”刘青山仿佛读出他心中所想。 “天下制剑。”李鹤亦是听说过这种传闻,准确地报出了第九层心法的名字。“但藏经阁中没有任何记载。祖师爷也不曾使出过这招数。终归只是个传说。” “现在不是了。”刘青山得意洋洋。 剑雨现在汇合成一个白色银球,将嬴却天整个包裹起来,众人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只觉得天上同时挂着日与月,堪称奇景! 但是很快,这严丝合缝的围堵中突然迸溅出一道道炽烈的光芒,随后轰得一声巨响! 万剑陨落,众剑修纷纷上前找自己的剑,半空中只剩下披头散发的嬴却天! “不错。”嬴却天的胸膛略微喘息着,长剑点地,望着依旧沉睡在纪明尘怀中的人,“纪子矜,虽然不知你从哪儿学来的功夫,但放眼天下,也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痛快一搏。今日你身体抱恙,我险胜一招,胜之不武,以后我们挑个吉日再战。” 李逸芝大喜。嬴却天言辞间很看得起纪子矜,他今日恐怕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纪明尘却对此充耳不闻,只抱着子衿的身体使劲摇了摇他:“阿檀,阿檀,醒醒,阿檀……”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抚着弟弟的脸,“你听见了么?哥哥在这里,你看我一眼……” 子衿毫无反应。 纪明尘慌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心将他托付给李逸芝,混进人流里,趴在地上一同找剑。他翻了几把,统统是破铜烂铁,又抢过旁人的剑翻看,说了句“不是”便丢在一边。那人骂了句“神经病啊”,云中君充耳不闻。 人群散开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灵剑,可是他没有。 不是,不是,哪一柄都不是他的阿檀。 纪明尘站在空旷的祭剑台广场上,环顾四下左右,眼神失焦,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可是眼圈却是越来越红了。 林醉方才醒转,见此情景,垂着泪小声上前询问:“师父,那纪先生这桩事……” “与纪玉何干?!”嬴却天说罢,提剑上前。 纪玉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贪心地盯着林醉半晌。他知道林事心有个遗孤尚在人世,在江湖上找了十年无果,却不知她恰巧就是当日救下子衿的风尘女子,还差点被自己杀人灭口。他做错的事太多,索性这些小辈人各有命,如今见她有了好的前程与归宿,也聊以自慰。 他收回目光,将手上的铁龙环套在宋诗仅剩的左手上,轻声与他说道:“你小纪先生说的是对的。把我说的都忘了吧。” 宋诗听见了他的话却醒不过来,眼球微转,眼角滑下一串眼泪。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8 嬴却天走到纪玉身前,双指一抹剑锋。 有山风席卷而来。 一股清幽的暗香。 是沧州海棠。 海棠花瓣在地上翻滚着,乘风而起,倏然不顾祭剑台下的人间血色,芳菲如春。 那花瓣飘过纪明尘身前,款款印上了他的额头。 众人只见失魂落魄的云中君突然安静下来了,他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的静谧里,云中君神情寒华哀婉,眉间一朵海棠百转千回,想叫那个名字,却终究只说了一句——“去吧”。 海棠花脆弱地抖动了两下,承着他的眼泪离开了他,在风中飘向了纪玉。纪玉此时微微倾转了脖颈,将一头银发掠在脸侧,用青玉簪挑起,干脆利落地挽成士子髻,又对嬴却天请到:“请允我传人取来我的孤鸿剑。” 嬴却天看了眼他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何必那么麻烦。” 纪玉面露遗憾,望见一花过身,嘴角微翘,却是自嘲,低头露出了修长洁白的脖颈。 嬴却天高高擎起了不动尊剑,眼神却从纪玉身上,转到了那闯入眼帘的花瓣。 花瓣柔弱无骨,在风中翻滚几下,然而他感到了一股剑气。 一股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剑气! 下一秒,最柔软的花变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流光一闪! “咣当——” 花落。 一同落下的,是天下第一的不动尊剑! 李鹤望着手腕滴血的嬴却天,冲上前去扶住了他:“师父!” 不想嬴却天低笑起来:“……三十年了,三十年没人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万宗归一,传说中以万物为剑的武功,我输得不亏!” 话音刚落,一骑白马绝尘,闯入祭剑台广场。 一位宽袍广袖、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从马背上跃下。他腰间佩玉,佩君子剑,整个人说不出得雍容华贵,与一众剑修一比,倒像个出来郊游的贵胄子弟。只是他胸前斜挂一枚金算盘,却不知是什么打扮。 这年轻男子从马背上取下一把残破的旧伞,朝嬴却天含笑走去。 “周先生座下门客步思议,见过嬴掌门。”那贵胄公子震了震袖,朝嬴却天行了个剑礼。 此言一出,底下一众剑修瞬间炸开了锅—— “周先生,哪个周先生?” “你真是糊涂!除了那个周先生,还有哪个周先生!” “王谢都他妈来人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李逸芝的眼神捕捉着那贵公子,整个人都精神一震。嘴中所道,却是周家家训。 江左周氏,十世公卿,以权臣入剑道。家宅吴郡,其名“王谢”。灵剑道上人人皆知周家势大,可是究竟有多势大,却谁都说不清楚。因为周家子弟几乎从不露面,也不与各家交游,家族中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剑客,似乎隐逸世外,刻意把自己从灵剑道上隐去了。凡人只道剑仙虚无缥缈,而对剑仙来说,周家才是虚无缥缈。然而,每一任天下第一背后,都隐隐可以看到周家家主的身影。与其说周家家主只挑天下第一结交,不如说,只有与周家家主结交之人,才能有幸做得天下第一。 嬴却天显见与周家门人相熟,见到步思议手中的破伞,脸当即一黑。但他还是负手微微颔首,算是跟他打过照面。 他不过几个眼神流转,座中就有人猜出步思议手上拿着的,是聚义伞! “一见聚义,万剑伏诛!”刘青山喃喃道。 聚义伞,灵剑道上仅次于不动尊剑的传奇。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何时所造,伞中究竟有何机关门道。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周家家主拿出那把破伞,就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但凡拒绝,就是与整个灵剑道为敌! 这个习俗,同样没有人知道从何而来,只是五百年来惯例如此,各门各派都要遵守。 上一回聚义伞现世,还是一百三十年前。不知这次周家又要谁做什么。 “我家先生听说纪宋两家有一桩三十年奇案,牵扯众多,还与御剑门中旧事有所瓜葛。嬴门主是枯流剑主的亲眷,恐怕不好主持公道,我家先生特意差遣在下代劳。”步思议的神情轻松自在,言辞飒爽,一点儿不像是在对天下第一发号施令。 嬴却天眉心一簇,显见是一股煞气没有地方发泄。李逸芝立刻上前与步思议周旋:“有天算子给我们理清这笔陈年旧账,我们纪宋两家都是服气的!先生请请请!” “有你说话的份!”嬴却天骂了他一句,却是就着他的台阶挥了挥手,“你算吧。” 步思议取下金算盘,上前一步对纪玉道:“纪玉山,你三十年前为纪澜、宋铭所害,远嫁玉龙台。宋铭当日为人利用淫辱你,但是成亲之后爱你护你,掌家后将玉龙台拱手相送,甚至将子嗣交予你抚养。今日你刺他一剑,他为你自创十一剑,你可还记恨他么?” 纪玉摇摇头:“是我欠他良多。” 步思议拨掉几子。 他又道:“纪澜罪恶滔天,周先生酌令我将其从剑侠中除名,于今于后,他都不会在灵剑道上留下名字。他的一双子嗣已亲身尝遍他当日施加于你的苦楚,今日也拼下性命为你挣得公道,这笔恩仇至此了结,你可还满意?” 纪玉点点头:“我这两个侄子,确是芝兰玉树。” 步思议又拨掉几子。 “你沉冤昭雪,接下来我们来算算你欠的债吧。”步思议开始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拨子,“你杀林事心,是一笔;你差使刘青山伤林醉姑娘,是一笔;杀薛冰薛神医,是一笔;伤风流引少主,又是一笔;玉龙台下,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家折人,再是一笔。这其中唯有林事心,你是有功……” “你说什么?”嬴却天打断道。 步思议笑眯眯地对他重复:“我来之前去过一趟清晚镇,事情经过确如纪玉所言。枯流剑主走火入魔是因为当天是百年一见的血月之日,血月与枯流剑气相引,与纪玉无关。纪玉杀林事心,可以将功折罪。” 嬴却天脸都青了,手猛地按上了剑柄,但是步思议也同时将手按上了聚义伞柄。嬴却天与他对视片刻,转头问林醉道:“你怎么说?”顿了顿又道,“不用顾忌姓周的!你要杀,我便杀。” 林醉看了眼血泊中昏睡着的宋诗,含泪摇了摇头:“不必了。” 嬴却天诶了一声,有诸多恨铁不成钢的叹惋,却终究差人将不动尊剑请了回去。 步思议见状,拔出聚义伞,上前压在纪玉肩头:“——然而!纪玉,你铸下大错,杀孽无数,终究死罪难逃。极北龙渊,你且去吧。” 众人一听,都是面色惨白。 极北龙渊,有孽龙现世,百姓苦龙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89 久已。有志屠龙的剑侠前仆后继,却是无人来归。剑客北离,等同于只身受死。 纪玉亦是双目圆睁,并不敢想竟有如此好运。 步思议接过玉龙台中人呈上的孤鸿剑,插入纪玉的剑鞘,低声与他道:“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注)。玉先生,你生来是个剑侠,却阴差阳错没做过一天剑侠,那么就请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剑侠吧。” 纪玉心中一轻,终于淌下两行清泪,簪缨佩剑,伏地跪拜:“是!” “这是高阳君、宋少主、云天四剑为你拼了性命争来的,也是你的果报。我等来得太迟,不敢受玉先生这一拜。”步思议搀扶起他,语带慈悲道。 纪玉襟上原本攀附着一朵海棠花,此时终于安心被风吹去了,轻转上云霄。 步思议处置完了纪玉,转身问三派众:“罪魁祸首如此发落,你们觉得如何?” 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刚好皆是北境门派,别家屠龙是情分,他们屠龙是本分,死伤无数,苦不堪言。虽然纪玉不会武功,去了也是送死,但毕竟有一个算一个,万一高阳君也陪着一起去了呢?此时纷纷抱拳道:“天算子总是不会算错的!”其实他们压根不认识这个人,此前也从未听说过灵剑道上有劳什子天算子。只是看他与嬴却天谈笑风生,言辞间也把一笔糊涂账算得清清楚楚,这句场面话说得颇为真心实意了。 步思议笑道:“玉龙台家大业大,死者家属的抚恤,就让宋家出吧。” 他说罢,走到刘青山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噙着一丝笑,仿佛与他是故交好友:“将血剑主刘青山,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做了别人手中刀呢?纪玉还有一笔债没有还清,你可想明白你的归处?” 刘青山嗯了一声:“我已经明白了。” 步思议便以聚义伞在他肩上一敲:“你也且去吧。” 他大功告成,与嬴却天谢了礼:“我家先生说,改日请嬴掌门到王谢一叙。他寻了两坛归云香,要请嬴掌门吃洞庭秋蟹。” 李逸芝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中钦羡:“周先生果真权势滔天。”周家家主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权术,是李逸芝毕生的向往,此时不免自惭形秽了。 嬴却天却不吃周家这一套,想杀的人没在自己手里杀成,懊恼得拂袖便走。 步思议送走了御剑门,踱到了云中阁众人身边。 纪明尘抱着纪子矜的身体不肯放,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哪里还有一代剑仙的风姿。只恍恍惚惚搂着没有醒转迹象的弟弟,时不时亲吻他的长发,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的手上都是脏污,身边有一捧海棠花瓣。步思议即使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到方才不可一世的云中君是怎样发疯般拢着满地海棠花瓣,想在其中找回自己的弟弟。 乔灵钧屡次三番扯不开他,终于怒道:“他虽然魂魄四分五裂,但也不是没救了!” 纪明尘仿佛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猛地抬起头来:“真的么?你……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乔灵钧急了,去抢他怀里的纪子矜,“你赶紧把他给我看看!” 纪明尘这才放手。李逸芝将他搀到一边躺着,让玉龙台的大夫赶紧处理处理他的伤口。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惨不忍睹。 步思议上前对他躬身一礼:“在下周先生做下门客步思议,久仰云中君大名。” 纪明尘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李逸芝看到周家人,兴奋得不得了,说话都结巴:“我我我……我老表他刚受了刺激,有点神志不清……” “可是为了二公子的事?”步思议叫得十分亲切,说话间将算盘端到眼前,“云中君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将二公子的寿数算给你,如何?” 纪明尘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纯黑的眸子里有了一星半点的光亮,几乎是想要从地上一跃而起,却终究碍于伤势起不了身,被李逸芝强行按倒:“不用告诉我他的寿数!你只要告诉我阿檀能不能平安归来,哪怕你要云中阁,我都拱手奉上。” “你这说的什么疯话……”李逸芝赶忙把他的话堵回去。 “云中阁倒是不必。我讨要的东西,并不贵重。”步思议说完便拿着算盘手指如飞地拨弄算子,看得李逸芝目瞪口呆:天底下还能用算盘算卦?! 不多久,步思议恭喜纪明尘,“祖上虽不积德,但二位却是铁骨铮铮的仁强之辈——二公子长命百岁,生前身后名扬天下。” 纪明尘躺回去用手挡着额头,脸上哭得乱七八糟,人却是咧着嘴傻笑起来。 李逸芝还是不放心,眼神闪烁着问:“周先生到底想问我云中阁要什么啊?” 步思议四下一找,将照夜流白的两截残片小心包了起来:“月魄晶石恐怕不是随便找个剑匠就能弥合得了的,我家先生叫我带回去修理。云中君请放心,修理完毕后一定完璧归赵,只是三十年后,我周家再来取用,还请云中君与二公子忍痛割爱。” 纪明尘客气道:“无妨,按周先生说的做。” 步思议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件事来,回头与纪明尘笑言:“对了,我家先生说,这照夜流白剑的名号,也得改一改。二公子一战封神,与嬴门主分庭抗礼,手中玉龙该有个响亮的名头。” 李逸芝大喜过望:“还请先生赐名。” 步思议眼波流转,语气郑重道:“望帝。” “望帝……望帝……”李逸芝一咀嚼,唇齿留香,以扇骨击掌,“好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就这么改!——诶明尘你听见了没有啊?!” 纪明尘正忙着听乔灵均安排:“我要带子衿回风神引秘境好生休养。他的魂魄散入众剑中,后来聚魂归流不畅,所以才醒不过来。我慢慢回去弥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风神引秘境除了乔家人以外,不许旁人进去,乔灵钧肯网开一面,已经是给了极大的情分。纪明尘不敢稀求更多,只道:“我等过十年,再等几年也没什么。” 乔灵钧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李逸一回头,步思议却早已不在身后。 极目远眺,依旧是白衣白马,一骑轻尘。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乘除加减,上有苍穹。——《红楼梦》中词曲《留余庆》 —— 明天完结。大结局我觉得大家可以自带bgm姜育桓的《梅花三弄》,就听着很搭。 另外,已经不想看评论区掐三观掐法律掐道德了,你非要掐,你等我连载完了再来掐。我一本书写到结尾,想安安静静看点跟我有共鸣的评论,这点愿望不为过吧? —— 至于这个周家 怎么说呢 是我为了抖世设硬塞进去的 灵剑道的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90 世界设定我是做给另外一本书的 主角是乔桓的儿子、李鹤的徒弟、周家二公子 他们的佩剑分别是斩立决、逆龙鳞、望帝 斩立决是纪明尘送给乔桓的 逆龙鳞是纪玉和高阳君将要去屠的那条龙铸的剑 望帝是三十年后周家从纪家取来传给二公子的 所以我这整本书其实就是个补充世界设定的前传 这个家族出不出场都一样 我就是强行带他混个脸熟 我说那么多的意思就是你说的非常对我写的太快没来得及铺垫非常糙你们就将就着看看吧。 第二十一章 尾声 晋阳李家。 “阿爸你回来了!”粉雕玉琢、一身红棉的小公子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走廊,迈门槛时绊了一跤,恰好扑出去抱住了父亲的裤腿。身后追着的几个乳母猛地拎起一颗心,看老爷一双女人样的手宝宝贝贝地将少爷举起来,将他安在自己脖颈上,又松了口气。老爷虽然笑眯眯得成天算计人,待下人倒是极宽厚的,养儿子也不讲究。跌了就跌了吧,站起来拍两下没死就成。 “走,跟阿爸见爷爷去!”李逸芝托着李凤举的肉呼呼的小手亲了两口,喜气洋洋地走进了祠堂。 他把儿子放下,父子俩动作一致地点上香,对面前的牌位拜了三拜。 牌位上书:显考李公讳谨言府君之神主。 “父亲,我今次出门一遭,干了一票大的!”李逸芝得意洋洋,对着牌位絮絮叨叨,“儿子我跟那嬴却天打了一架,保下了纪宋二家!只可惜……”他神色愁苦地叹了口气,“只可惜那高阳君,三十年前就与那纪玉成了亲。我那个表弟,也断了袖子。断了袖子也罢了,他跟他亲弟弟断了袖子,结了道侣!那么纪子矜那里,我也说不上媒了——还有阿诗。”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他虽然跟我一样,是个铁骨铮铮的儿郎,但他看上了林事心的女儿。等于说纪宋两家两代之内,都不可能迎娶我李家的女儿。难办啊,我的老父亲,难办啊!”说着把手一拍一摊,头疼得不得了。 “我还有个二表叔么?”李凤举虽然年纪小,口齿还不灵清,辈分已是算得准极了。“他和大表叔成亲了么?那他们会有宝宝么?” “对啊!”李逸芝拿起折扇一敲脑袋,恍然大悟,“对啊!他们没有孩子,那我就应当从你的堂姐里挑一个,嫁给翁故凡嘛!” 李凤举少年老成地嗯了一声。 李逸芝心下大慰,连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抱着李凤举的小脸狠狠亲了两口:“好儿砸,聪明儿砸。”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河东狮吼:“李逸芝——” 李逸芝一听这声儿,一张俊脸血色全无,拔腿就跑。跑了两步退回来把食指放在儿子嘴上:“咱们可是好兄弟,千万别告诉你娘我去哪儿了。” 李凤举探出了一只白胖小手,手上五个窝窝。 李逸芝怒而解荷包:“五两!拿去!” 李凤举缩回了手,笼着袖子望着别处趾高气昂:“我是晋阳李家的嫡长子!我爹是灵剑道上的大财主李逸芝!区区五两,本少爷才看不上!” 李逸芝“哎呀”一声,连说“我儿子被养坏了”、“我儿子被养坏了”,愤然把荷包堆在他手里。李凤举这才冲着亲爹嘿嘿一笑,迈着小短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堂地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妈,阿爸往后院去了。” “那你手上拿的什么?!”李夫人厉声喝问,抓过儿子对着他屁股一阵猛抽,“叫你财迷!叫你财迷!” “哇——”李凤举大哭起来。 “嗯,管教有方,管教有方,我儿子还有救!”李逸芝心下大慰,随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知道今日终逃不过一顿打,所以打算被打死之前先去搓几圈麻将。他算准了,等十天半个月后养好了伤也刚巧能赶上过年走亲戚,嗯,他们李家的亲戚,可得从正月初一,走到五月端午呢! 孤竹月盘山。 “刘四!刘四!你怎么跑着跑着就没影了啊!”薛意如背着竹箧从山坡上滑下来,看到仆人腿上插着一支断箭,急得直跺脚,“诶呀!你受伤了!”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刘四倚坐在枯木底下叫得哭天抢地,手上却不紧不慢抽出腰间匕首,淋了一泼烈酒剜掉了腿间箭簇。“小主人,你怎么钻出来了?不是让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么?” 薛意如气道:“还不是你!跑得那么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你眼睛都瞎了一只,跑路都要撞树!——咦,那伙山贼呢?” 刘四哦了一声:“方才一个剑仙走过路过,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呢!” 薛意如面露惊讶,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雪地里蔓延出凌乱的马蹄与血迹,那伙追着他要打要杀的山贼却是不见影踪了。 他赶紧跪在雪地里拜了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贵人相助。”说罢神色复杂地打量刘四几眼:自从收了这个家仆,总有这种好事发生。 爷爷过世以后,薛意如一人住在城郊,生活诸多不便。于是去城里托人寻个照顾起居的仆从——最好是婉顺的女子,连带枕席一起照顾了。 结果来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酒鬼。 薛意如当即表示:不要,不要,我不要。 刚好当天又有剑修前来闹事——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来他家闹事的剑修特别多,薛意如隐隐感觉他的笔名暴露了。这些剑修读了他的书、想要个签名也就罢了,可颇有些人因为对剧情、人物不满,要跟他拔刀相向。薛意如实在打不过这伙强人,迫于淫威被按头改文,苦不堪言。 想不到那剑修一撞上酒鬼,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是灵剑道上的人?”薛意如好奇道。 酒鬼搔搔头:“不是啊。不过有人说过,我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酒鬼严肃道:“刘青山。” 薛意如一拍大腿:“这个人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将血剑主!很厉害的!你快快快给我站到门口去撑个场面。” 薛意如原本只想刘四做个稻草人,不想他虽然成日里嘻嘻哈哈,生火做饭、洗衣拖地、养猪喂鸡都很勤快,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就差侍奉枕席了。薛意如总算能心无旁骛地看书写字,倒把买漂亮小丫头的事抛在脑后。只可惜,他的《云汉双雄传》因为偏好南风,广受诟病,薛意如一时烦闷,便背上竹箧云游四海,采风散心。 这不,还没走出孤竹境内,遭了三回偷,被狐狸精骗去挖了两回心,今次还遭了山贼,差点被砍成一滩肉泥。 只是,每每逢凶化吉。 不过他是逢凶化吉了,他这仆人可是倒霉得很,总是弄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91 “你说,怎么每次都是路过的剑仙出手?剑仙们成天闲着没事干,就来路过我么?”薛意如心中犯了嘀咕,指着自己的鼻子去问那刘四。 “你问我,我问谁啊?——诶呀我好痛啊!”刘四用酒清洗着伤口,痛得受不了,就赶紧喝一口压压惊。 薛意如拿胳膊肘碰了碰刘四:“诶,你不会真是将血剑主刘青山吧?” 刘四横他一眼:“我要是他,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刷马桶?!” 薛意如涨红了脸:“……说得也是。” 刘四怒了:“你什么意思!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刷马桶,我就比不上那刘青山了么?” 薛意如:“……” 薛意如:“你这个人,怎么比村里小芳还难说话。” 昌州玉龙台。 宋诗和李鹤坐在廊下。 天下着雪,宋诗却光着半边膀子。他的身体已经褪去了少年的轻稚,显露出成年男人的精悍,但是右肩下却是一条机铠。 李鹤校了几个小固件:“好了。” “这么快?”宋诗安了义肢,之前便听说半年校检一次,不想来的人是李鹤。 李鹤敲了敲机铠,发出了当当的金属回响:“这条机铠,我是找一个姓照的朋友做的。他在机关术上造诣很高,你这半年都安养在家里,当然没什么问题。” “姓照?”宋诗按着肩膀抡了抡义肢,又操纵五个铁指轮流张开,调试着机铠的灵敏度,“没听说过。” “人外有人。”李鹤言简意赅。 宋诗沉默了一阵:“你来玉龙台到底做什么?总不会专门为我修机铠来的。”言下之意是你混吃混喝可有十天半个月了。 李鹤从两人中间的果盘中拿了个青团,细嚼慢咽,不紧不慢:“你不知道么?我被我师父派到云中阁学武。我现在是云中阁的挂名弟子。” 宋诗:“哈?” “我师父说纪二公子会我御剑门的’天下制剑’,就派我去拜师学艺。”李鹤解释。 “云中君还真能答应?” “乔桓要拜入我师父门下。”李鹤朝他眨了个眼睛,“云中君不答应让我进云中阁,乔桓也进不得御剑门。” 宋诗倒是知道这件事:“他到底为什么转学?”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两个年轻人沉默着并肩坐了一会儿。而后,宋诗披上了衣服,抓起了每啄,走向一匹不安分的马。那是匹骏马,就是性子野,一直在院子里跳腾决荡。 “你还没说你上我家干什么呢。”宋诗安抚着马儿,突然回头问。 “没什么,就是云中君让我跑个腿。”李鹤温吞地吃着青团,“他让我把《灵梦武笃》的抄本送给纪玉先生。” 宋诗一愣,然后嘴边浮起一丝淡笑:“这个人!” “还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的。” “给我?谁?” 李鹤并不明言:“她说:我师兄天赋异禀。师父不执不动尊剑,与师兄对阵,胜负在五五开。所以,还请宋公子不要灰心丧气了。人外有人,剑道不是只比高下的。” 宋诗这次愣得更久,回神之后的笑容却是真得明亮了。他的眉目原本有些忧郁,此时越笑越高兴,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似乎变回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傻气少年。最后,他红着脸嗔怪地横了眼李鹤:“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吹牛逼?” 神采飞扬。 李鹤终于吃完了那枚青团,抬头问他:“去哪儿?” “长阳山有剑作祟。”宋诗言简意赅。 李鹤将鹤声负在背上,闲庭信步踱到他身边:“一起。” 宋诗倨傲一抬头:“随你。” 有门客见少主牵马出门,神色惶急。 宋诗道:“有话就说。” 门客躬身:“高阳君差我过来问一声,很快就过年了,过了年节他们便要去极北龙渊……”说到此处,语调转低,似是极为不忍。顿了顿,又劝道,“少主您这时候出门斩剑……” “斩剑还挑日子么?”宋诗走了几步,停住了,略微侧头,“你回去告诉玉先生,我回家过年。” 门客被他拆穿了问话之人,却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 而宋诗则回头看了一眼细雪飘飞的玉龙台。 玉龙台深处,传来剑声铮然。 我闻一孤鸿。 少年笑。 随后乘上马,与同伴对视一眼,于铺天盖地的细雪中,纵马离去。 御剑门南苑。 乔桓配着“斩立决”坐在栏杆上晃着腿,想家想师父。 往常过年都是在云中阁吃了腊八粥,然后与父亲一起御剑飞回风神引。但是从玉龙阁回来不久,父亲就上云中阁,说要让他拜入御剑门下学艺。 父亲按着他的头与师父道歉:“二师弟啊……我对你和子衿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真的,可是我们风神引已经八代单传了!八代!你看我家小乔现在都开始看这个东西了!” 师父看着父亲掏出来的那本南风艳情小说,义愤填膺:“乔桓,你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父亲痛心疾首地翻开首页:“二师弟,你也不用装了,这扉页上明明白白签着你的章子!你怎么能把这种东西放在孩子摸得着的地方!” 师父面对这铁证如山,终于不再抗辩,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心如死灰。 乔桓知道父亲一定要让自己转学了,忍不住跑到师兄那里,抱着他大哭起来。师兄亦是舍不得他,两个男孩子紧紧相拥在一起,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乔灵均脸都绿了,上前将他俩扯开:“小凡,你、你们什么关系?!” 翁故凡尴尬:“我不是,我没有……” 一番鸡飞狗跳后,师父为他践行,临走叫他挑一把云中阁藏剑带走。乔桓兴奋极了,纪氏可有不少霸道的名剑。 然而父亲说:“就挑斩立决吧。只斩恶人,不伤好人。” 乔桓颇有些不高兴了,然而师父却说好,将斩立决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还摸了摸他的头:“记得自己为什么修剑。” 乔桓摸到古老的传剑,那点小别扭全然变作了兴奋,仰起头来朗声道:“平天下不平事!” …… 此时他来御剑门已有两月,成日里就是扎马步,连嬴却天的鬼影都没见到一个,就索性天天偷懒。说起他这个天下第一的便宜师父,乔桓可是满腹牢骚。听说他在二师叔手里吃了憋,就跑到风神引,天天吵着要二师叔出关打架,然后被父亲支走,闷闷地去终南山看雪去了。 他正发着闲愁,不远处有人齐声诵道:“枯雪真人!”随后便有一名少女牵马从小径尽头走来。她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量不高,长发挽作武士髻,作御剑门中打扮,胸口坠着两枚铁牌。 “小醉姐姐!”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92 乔桓见到熟人,兴奋地蹦下栏杆,冲她跑去。林醉依旧是未语人先笑,虽然腼腆,却比从前大方开朗许多。 “你去哪里了呀?!”乔桓抓着她的袖子一阵猛晃。 林醉道:“我随师父在外游历,还在你家呆了一阵子。师父要去看雪,便命我先回来了。” “喵——” 乔桓瞄见马褡裢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大喜过望,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小醉姐,你又哪里捡的宝贝?!” 林醉说起她捡来的东西,便乐呵呵的,笑得像个弥勒佛:“在终南山忘音窟捡的。” 终南山忘音窟邪祟可不少啊,乔桓哇了一声,心中有些焦急:林醉姐都能在外斩剑除祟了,他一个男孩子,可不要被她比下去了! 这时候,有其他弟子来找林醉接风洗尘,乔桓突然想起来桩事,从怀里掏出玉龙佩,递给她:“这个给你!” 林醉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东西,不免脸红了,连连推脱贵重不肯要。 乔桓丢到她怀里转身就跑:“我来的时候宋少主心心念念要我带上的!我交给你,就大功告成啦!其他事我才不管呢!你自己跟他说去!” 林醉呆呆地握着那枚清得像水的玉龙佩,最后拴在了小黑猫的脖子上。 黑猫坏脾气地喵地一声叫,在褡裢边上不满地扒拉前腿。 只一条。 江左吴郡王谢庄。 一个身披洁白大氅的人坐在亭中,身前一尊木案,一鼎香炉。手中执一管狼毫,笔下是素色五云笺,手指纤长如玉,食指上戴着一枚羊脂扳指,上头雕着叶上卧蝉。 步思议侍坐在一旁手抚长琴,面前的小火炉里翻滚着洞庭鲈鱼。 他抚完一曲,嗯了一声,笑道:“好香啊——先生,咱们还等嬴宗主么?” 那人笑道:“不等了吧,他不会来的。” 步思议哈哈一笑:“他那个牛脾气,若是对先生存了芥蒂,以后可就麻烦了。” 那人摇摇头:“嬴却天强横,纪子矜强仁,治他刚好——纪子矜在民间现下声名如何?” 步思议道:“嬴却天慕强,想与他联姻双修,被云中君三番四次拒绝,便跑到风神引去堵人。多亏了这事,才将他与他兄弟的艳情压了下去。灵剑道上的剑修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敢乱嚼口舌。”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林醉的功课如何?” “林事心的女儿,又会差到哪里去。” 那人长长地嗯了一声:“不论是林醉还是李鹤继位,灵剑道上都会太平个几十年。” 步思议很是赞同:“这两个后辈,人品确实都很不错。” “算算日子,纪子矜也该出关了吧。”那人放下手中狼毫,起身眺望浩阔洞庭。 步思议上前收拢他的长卷。 只见上头写着—— “嬴却天四十七年,不动尊王斩望帝于昌州之野。纪子矜以魂入剑,败;再以一花过境,去其剑。嬴却天曰:天下剑修,唯吾与君也(注)。” ——《天下名器谱·望帝本纪》 腊月里,天寒地冻,盐津渡口却屡有行人。 “这个亭子,原本叫小出亭。因为你看这个地方像是河边的一个小峡角。”徐嫂牵着一匹驴子往渡口走去。驴子上驮着一堆年货,年货里坐着她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她们这是最后一次来云中阁找薛大夫,小姑娘的病根已经拔除,接下来只需要巩固调养就好了。薛大夫还送了他们一堆东西过年,真是好人。 “那为什么牌匾上写着弄玉亭?”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 “据说是高阳君年轻时在此处遇见了他的道侣,一见钟情。但他那时候是个口吃,并不敢上前搭话,回玉龙台后含着石子苦练一年,再回到这里,这才与他互换了名姓,最终抱得美人归。他的道侣名字里有一个’玉’字。当时有个书法家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就在这上头提了字。从那以后,小出亭就改叫弄玉亭了。”徐嫂爱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绕过弄玉亭正要往盐津渡口去,却见亭中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袍,目如点漆,眉如墨裁。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一把赤红长剑,手中是《云汉双雄传》第二卷 ,正在静心读书。 “云中君在这里用功啊?”徐嫂见到恩人喜出望外,又有些心疼他坐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外面这还下雪呢。 云中君朝她微微颔首:“等人。”眼光挪到小姑娘身上,“病好了?” 徐嫂推了她一把:“快谢谢云中君。” 小姑娘看他冷冷的模样,怯怯地不敢出声。 “这孩子,怕生!”徐嫂不好意思道。 云中君嗯了一声:“过了年就该上学了。到时候找到同修就好。”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角噙了一丝笑。 徐嫂又与他寒暄几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她还要赶回昌州过年。 纪明尘目送他们远去,弄玉亭里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色渐渐晚了。 繁忙的渡口也将息。 纪明尘阖上了书,带上了剑,提了那壶酒,打算回家。 这个时候,河上传来摇橹声。 纪明尘回头。 乌篷从远远的一片墨色,变得越来越清晰。 大雪纷飞里,有人撑着紫竹伞站在船头。慕白色的伞面,月白色的长剑,像是水墨画中的留白。 他披着一件纯白的大氅,一张脸埋在毛茸茸的围子里,浅若琉璃的眼睛里清凌凌倒映着纪明尘,嘴角噙着一丝笑,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几句俏皮话。 船到渡口,他伸手搭在纪明尘的手上,跳上了岸。 “他们说,你一直等在这里。” “因为我十五岁那年没有等到你。” “你说从那之后,纪明尘十年都没有纪子衿,你猜后来怎样?” “我猜不着。” “后来,纪明尘一生一世,每一日都有纪子衿。” 一双剑,一壶酒,一册书。 两人肩并肩,衣襟摩挲间,手牵在了一起。 纪子矜回头。 隔着雪幕,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正焦急地在弄玉亭后等哥哥。 母亲故去,他写了信想要托人交给哥哥,问他借钱葬母。 云中阁上下没有人敢接这桩差事,唯独一个姓王的小管事欢天喜地,答应帮他传话。 信上约在盐津渡,黎明。 天色未明,是最黑的时候,不易被人察觉。 而哥哥也果真来了。 正当山道上出现哥哥的影子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后来,他埋在雪堆里,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但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哥哥在弄玉亭中枯坐了一天一夜。 他想去够他温暖的手,叫他带自己回家,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了。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分卷阅读93 …… “怎么了?”纪明尘轻声叫唤他。 纪子矜回神,对他摇摇头。 “跟我回家。”纪明尘握得更紧了。 纪子矜凝视着他,慢慢笑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弄玉亭,把那尘封在大雪中的两个少年抛在脑后。 往事千里雪,我拥白秋月。 【全文完】 注:化用曹操对刘备的煮酒论英雄典故。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1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纪子矜将他往墙上一推:“来来来把裤子脱了。”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三) “别说你,我都后悔了!没完没了了你……”纪子矜翻了个白眼,“这次可不帮你了!快找女人玩儿去。” 纪明尘一直抱着他磨磨蹭蹭,他又不是和尚,此时也有些想要了。他好久都没有与人欢好过,越想越不能想,只想找个人泄泻火,盼望着纪明尘出去叫人,也能分他一个乖巧的。 纪明尘跟他贴的严丝密缝,他身体的每一点变化都了如指掌,此时出手如电、攥住了小子衿:“我帮你。” 子衿不好意思了,忙道不用不用。现如今纪明尘的这双手多尊贵啊,要他做这种事太委屈他了,又不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 纪明尘遭拒,手拢得更紧,紧得子衿都发疼了,半勃的性器蓦然萎成一团软肉,严严实实包在纪明尘的五指山里。子衿嘶了一声,连连拍他的手背:“干什么呢,你弄疼我了……” 想不到纪明尘单膝点地,从小腿处往上撩起他的袍摆,交到他手里:“拿好。” 子衿脑子转不过弯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明尘随即对着那袍间若隐若现的软肉就衔了过去。 要紧的地方被人用唇舌侍弄,子衿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身体上的感觉倒在其次,这个在给他口的人是纪明尘!云中君!他的亲哥哥!他吓得一哆嗦,就算有感觉,也不敢有反应,只目瞪口呆地低头看着。 只见纪明尘双眼紧闭,衔着他的东西来回吮吸,卖力吞吐。一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上依旧是冷,剑眉微蹙,乍一眼望去似乎很不情愿。可是他连吞带咬实在太疯,子衿一退,他就握着他的男根凑头跟上,恨不能整张脸埋入他私处。子衿羞得满脸通红,再不敢看,慌乱地四处乱瞥,心想: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虽然不看,但他可以感觉到纪明尘的舌头胡乱舔着自己的性器,甚至从他顶端小眼中戳进去,卖力吸吮,倒像是……饿了很久,要从他那管孽根中觅食。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子衿的想象,再这样下去可得了,按着他的脑袋想将他推开:“纪明尘!你干什么!你疯了么!”素来平静带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极力想掩饰的惊慌失措。 纪明尘掐着他的腰将他制在墙上,喘着粗气用脸依偎着他的性器,自顾自问:“怎么硬不起来?” “我怎么可能硬的起来!”子衿一脚就踹过去了。 他俩凑得极近,纪明尘就挨在他大腿根上,他一抬脚,非但踹不到他的头脸,反倒被他顺势抗上了肩。纪明尘再无所顾忌地欺入他双退之间,在他大腿内侧安抚似得一舔,又刁住他的性器继续吻弄。 宋诗来剑室的时候,刚巧就撞见这一幕。 第七章 要打去床上打嘛(四) 原本他只是来找《灵梦武笃》,不想剑室内外一个人都没有,心想这云中阁是要倒闭了么?!谁知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屋子里传出压抑的喘息声,双指将竹围张开一条缝隙,眼睛一扫。我操又是这两个奸夫淫夫!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真是欲求不满呐! 只见云中君穿着云中阁掌门黑白相间的长袍,衣衫齐整地跪在子衿腿间,对着他私处不断吞吐。而子衿本就穿着开衩的袍子,一条腿架在他肩上,登时暴露无遗,不知有多修长白皙。此时他扭捏着细腰款款迎送,当真和女人一般妖娆。那云中君光看背影便知饿得厉害,吞吃声不绝于耳,辗转着脑袋埋在他私处十分起劲,叫宋诗瞠目结舌:“咬男人下面咬得那么有滋有味?!很好吃么?” 子衿起先推着他的脑袋不住聒噪。一会儿是“纪明尘你要死啊”,一会儿是“云中君你饶了我吧”,后来大概是被伺候的舒服了,放在他头顶的手变得不知在推还是在往胯下按,架在他肩膀上的腿也甩脱了木屐,洁白的脚趾不断地蜷曲作劲。另外一只手无力地贴在墙上,想要抓住什么卸劲却不得,整个人便胡乱扭起来:“哥哥!哥哥!”叫得极其凄惨。 宋诗心道:这奸夫淫夫偷情还哥哥弟弟地乱叫,好淫荡好不要脸呐!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扭得是很好看,两条修长笔直的双腿之间偶尔露出一截红彤彤的男根,被云中君反反复复吃进嘴里,竟也没让他觉得恶心,这个子衿果然天赋异禀!是生来就该挨操的货色啊! 突然间子衿身形一顿。两只手都插进云中君的发间,尖叫了一声,一条腿垫着脚尖,将身子拉成弓状,断断续续抖了几抖,竟是再站不住了,贴着墙滑坐在在地。 纪明尘亦是跪坐在地,喉结一动,清晰的吞咽声。 子衿心慌得一塌糊涂,抬手抹掉他嘴边的一点污渍:“你做什么你!这么脏的东西!” “好甜。”纪明尘望着他,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子衿慌乱避开了他的目光。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纪明尘他为什么……他双手插入发间,将乱发捋到脑后,脑海中一片浆糊。 他还没想明白,纪明尘就朝他身上压来,抱着他滚倒在地板上。子衿已是惊弓之鸟,羞愤难当:“你干什么!” 纪明尘拿自己的顶了顶他:“刚才只是你舒服了。” 子衿彻底糊涂了。他们年少无知之时,确实时常厮混在一起狎戏。可现在他们两人都快而立了!纪明尘真的只是要泻火么?! 然而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方才也是纪明尘更吃亏一些,他提出要一来一回,他贸然拒绝倒显得他小心眼了:“你想怎样?!” 纪明尘用行动告诉了他。 他将袍角一撩,把自己滚烫的阳具和他的捏在一道。子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刚泄过,敏感得不像话,被他粗糙的大家伙磨磨蹭蹭,又痛又爽。纪明尘拢着两人的玩意儿圈弄了一会儿,见他又颤颤巍巍精神了起来,便整个人覆上了他,用两人的下腹夹着相并的性器碾磨戏耍。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牵缠。子衿脸上写满了情欲,羊脂一样白嫩的脸颊红成一片,特别是双眼四周,靡丽得有如春日桃花。他大概知道自己此时很是失态,闭上眼睛别开脸,手搁在额上,咬着嘴唇努力不作声。 头顶传来纪明尘压抑的喘息。子衿听得心浮气躁,一出口也是低吟:“嗯……” 纪明尘撑起身,用硕大的阳具去顶他囊袋中央,子衿蓦然间攀上他的肩膀,双腿也自然而然分开一丝缝隙。纪明尘顺势沉腰,跟他耳语道:“夹紧。”将阳具插入他腿间,在那凉白嫩肉间模仿着交媾的姿势进出抽插。子衿眯着眼不悦地瞪他,他便探手向下,不住抠他顶端小眼。子衿情不自禁呜咽了起来,手指深陷在他衣服里。 两个人这一番耳鬓厮磨,直到天黑才都泄了。纪明尘抱着他翻了个身,叫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 剑室中一片情事后的淫靡味道。 子衿贴在他胸口,听他心跳渐渐沉缓,把弄着他襟口:“你好无聊。” 纪明尘呼吸一滞。 “我不过在你徒弟面前调戏你几句,你就这样欺负我。”子衿话中有说不出的委屈。 纪明尘抬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既不敢抓牢,又不敢松开:“不喜欢么?” “有什么可喜欢的,又不是小时候,寻这种快活。” 纪明尘低头,从他的角度只能望见他长长的睫羽,随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上下微翕。 “不舒服?” 子衿叹了口气:“这哪里是舒服不舒服的事。” 他回复了一点力气,撑着纪明尘的胸口坐了起来,神情淡淡道:“下不为例。” 第八章 说吵就吵,说好就好(一) 子衿离开剑室,纪明尘没有跟来。 他郁闷地来到闲池阁,果不其然见到小醉乖乖躺在塌上。今早他就打听了,纪明尘将这姑娘安置在湖中水榭。闲池阁四面环水,只有一座九曲十八弯的人工浮桥连通岸边,极其难走。纪明尘为了防着他俩,也是费尽心机。 小醉原本望着窗外发呆,此时见到他,巴掌大的小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子衿哥哥。” 子衿在她塌边坐下,将她最宝贝的铁牌项链塞进被窝里:“这里好不好?” 小醉发着烧,说着胡话:“我是不是死了,在天宫里?” 她是穷人家出生的苦孩子,母亲早逝,父亲是个跑商,在她七岁那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年冬天她急着借钱,年纪小不懂事借了高利贷,等春天雪化的时候便被卖入了青楼抵债。纪明尘说她是风尘女子,一点不假。只是她十七岁的年纪,还没十五岁的姑娘个子高,看上去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澄明清澈,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心性,在床上不会伺候人,也不懂怎么逢迎恩客,在青楼里也是最低贱最卑微的妓女,哪里见过这样富丽清雅的房间。 子衿温柔地将她汗湿的额发拨开:“说什么混话。你死了,我也死了么?” 小醉嗯了一声:“我死了,也不会让哥哥死。” 别人说这话,子衿都不会往心里去,唯独小醉这么说,他不但信且怕,心中泛酸,自知欠她良多。他探进被窝里握住她湿热的小手:“都过去了。你以后跟着我,我会照顾你。” 小醉面露欣喜:“哥哥你真好。” 子衿与她两相对看,俱是温柔,不久想起正事:“你还记得那天要杀你的是什么人么?” 小醉吃力地回忆了一会儿:“那人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身材很高,我没看清他的模样。” “他用什么剑?”子衿又问。 灵剑根据剑中生灵的禀赋,各有神通,普通刀剑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灵剑出鞘自有异象,极易辨认。 小醉道:“普通铁剑。” 子衿点点头:“有备而来。” 他刚想问小醉可有什么仇家,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小醉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因为日子太苦,见谁都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怕生,怕人,要说她不小心得罪了谁,使得对面起杀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么大费周章藏起自己的剑光去行刺一个青楼女子,还是低贱的青楼女子,实在太古怪了。问小醉,八成也是白问。 “你不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从闲池阁出来,他不知不觉回到了听花院。他小时候和母亲一道住在这里,阔别十年回家,一时间摸着门前老树十分叹惋。月下两个婢子捧花经过,嘴里说个不停―― “我们听花院怎么住进人了呀?不是不让住的么?” “是不让住的。宗主青梅竹马的恋人曾经住在这里。后来她走了,宗主便为她留着这屋,怕她回来以后物是人非,要伤心了。” “宗主好痴情啊!――那姑娘为什么要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她啊,有病,我们宗主这般人物看不上,不是瞎就是傻。” “就是就是!可是姐姐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今天这院子里搬进来那个男人,还叫我们把好端端的花都扔出去。” “宗主等啊等,等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就有了新欢呗。要不然他怎么把王管事杀了。王管事似乎是因为从前对宗主那青梅竹马有恩,宗主才格外青眼相待的。现在便人走茶凉了。” “啊,我好像听说了……是个男人,是不是叫什么子衿?我还道宗主喜欢的人一定是个翩翩佳公子,没想到眼高于顶,看不起人,进了我们听花院还这不好那不好的。” “你可小声点儿,被他听见,要骂你呢。” …… 两个婢子怨声载道地走远了。子衿从树后踱出来,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云中阁的老人都死绝了么,不过十年罢了,都传成什么样了。后来转念一想,是不是他走之后,这听花院里真的住过纪明尘的什么相好?虽然他一直打马虎眼,把自己的情史遮得云山雾罩,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堂堂云中君怎么可能身边没人。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心中烦闷,走进了听花院,宋诗正在指使着几个婢子栽花。 “你这个地方,根本没好好打理过。花种得乱七八糟,一点章法没有,这白石地幔铺得也不好,改天铲了换成武康石,再不济也得是碎石子、碎瓦片。你看现在白突突的一片,俗气!――我操你怎么还在树下垒了个小坟包!你不嫌不吉利啊!”宋诗一脚踢飞坟包前供奉的几根肉骨头,撸起袖子抓起铲子,就要把那看不顺眼的小坟包铲平了。 子衿也奇怪自己的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坟,但是他只道这里住过其他人,留下了一些痕迹,只搭了宋诗的肩膀阻拦道:“云中君的院子,不要乱动。” 宋诗听他拿云中君压自己,心道这个男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把铲子一丢要跟他吵架:“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就仗着他喜欢你么,用得着成天拿出来说道。” 要放在平常,他自己送上门来,子衿保准要嫖他几句。可今天,他被下午那一场情事弄得心神不宁,没空搭理他,转身就走。宋诗还絮絮叨叨要追,不想“啪”得一声,门扉在他面前阖上,子衿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宋诗什么时候给人吃过这种脸色,当下一脚踹进去了。 第八章 说吵就吵,说好就好(二) 子衿坐在灯前瞟了他一眼,脸上无悲无喜,细看,魂不守舍的。 宋诗的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看他怪怪的,心道:“刚才在剑室里不是还和纪明尘风流快活着么?一转眼就这副模样……哦,我晓得了,一定是被那人抛弃了!啧啧。”转身关上了门,坐到了他身边。 “你既然知道以色侍人必不长久的道理,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宋诗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心说我安慰他做什么?但是说都说了,不让他讲几句,他又闷得慌,索性絮絮叨叨讲了几句肺腑之言,“你要继续干这皮肉生意,这种事还能少得了?大不了找个新的重新再来,一副怨妇的模样做给谁看?就算原本喜欢你的人,都要吓跑了。” 子衿回神听了几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诗挣扎了几番,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怀里的荷包拍在桌上:“纪明尘不要你,你跟我走吧。” 子衿看着这半大小子,柳眉一挑:“什么?” 宋诗道:“什么什么,这点眼色都不会看么?我要包了你!”说罢冷着一张眼端坐在那边,就等着子衿扑过来缠着他的胳膊叫大爷。 不想子衿干脆利落道:“滚犊子!” 宋诗生气了:“少他妈给脸不要脸,给谁操不是操。快,你怎么伺候纪明尘的,一模一样给我做一遍。” 宋诗暗地里跟纪明尘较着劲。纪明尘跟子衿不清不楚,这种管不住下半身二两肉的东西,宋诗已经不要和他好了。但是纪明尘给自己戴了好大一顶绿帽,还叫他长了针眼,当然要如数奉还! 宋诗年纪小,花眠柳宿的事做得可不少,就是没尝过男人的滋味。这几日连续撞破两场情事,主角都是眼前这位,宋诗对子衿的观感终于从“难不成你比小爷我美么”,变作了“行,算你比小爷美,快过来给我抱一抱,气死那个纪明尘”。 子衿哪里知道他肚子里的九曲十八弯,虎躯一震,心中一虚:“你他妈说什么?” “呵呵。”宋诗轻轻在剑上扣了两下。 子衿一张老脸终于忍不住涨红了,抄起木屐高高扬起了手:“你这死孩子!学什么不好!学什么不好!”却死也问不出口他到底有没有撞破他们的好事,只揪着他的袖子要打。 宋诗哪里被人这样打过,要是换做别人,早一巴掌拍死了。但是子衿不一样,这男宠是他要留待床上哄的,宋小公子自然忍让一些:“好你个死断袖,你还顺杆爬了你,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我真还手了啊!” 子衿还要发疯,被他一把抱了腰按在床上。子衿身上没什么脂粉气,脸蛋看上去像羊脂一样柔软。宋诗心道一个男人,皮肤那么滑嫩,立刻便发情了:“快,把衣服脱了让我摸摸你!”说着便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神经病啊!”子衿觉得一阵恶心,踹开他夺门而去。 宋诗被他推了个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床头,却没有骂人也没有追,只愣愣地瘫在那里,陷入了沉思: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亲一个男人?虽然他皮肤不错,但是亲起来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而且他个子也太大了吧!一只手根本抱不过来,呃……这么回味一下突然好想吐啊! 正当他满室找痰盂时,外头子衿脚步一顿:“……云中君。” 宋诗听到这个名号就气得牙痒痒,但是他们俩的墙角,倒是百听不厌。登时缩在窗边偷看:来来来,让小爷我看看你们俩还有什么奸情可捉。 纪明尘听子衿这样生疏地叫自己,心头火起,眼里只有他恭敬冷漠的脸:“你去见了那女人。” 子衿摁了摁眉心:“问些事。” “谁准你见她的!”纪明尘的戾气根本想藏都藏不住,“你再与她私会,我就杀了她,你下黄泉跟她去不清不楚!” 子衿气得狠狠推他一把:“你做什么!你到底做什么!你今天吃错药了么!我犯着你了啊!” 宋诗连声啧啧:这男宠真是虎了吧唧的。云中君这通邪火,他碰上他都怕啊,这男宠二话不说就连推带搡的,厉害厉害。又想起刚才他抄起木屐揍人的英勇绝伦,心想现在做皮肉生意的都这样了? 纪明尘被推退一步,攥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放开……你放手!你要拉我去哪儿!” “回去睡觉!” “我不去!” “你以为这家里谁说了算!” “我跟你不是一家的!” “作,继续作!你就非得让我把你锁在床上不可!” …… 两个人一路大声争吵着,拉拉扯扯往清秋院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宋诗和子衿,这两个确实都是直男……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一) 纪明尘把人掼在床上,子衿跳起来就要跑。纪明尘抄起他又是一摔,这回大概是摔疼了他的腰,子衿好一会儿爬不起来,气势上就输了。 他瞥了眼纪明尘,委屈得不能自已:“我今天不想跟你吵。” 纪明尘站在床边,胸膛起伏着。他劳师动众去听花院,就是为了把人捉回自己身边。现在看他好端端躺在自己的床上,心尖又轻又软,纵使是天大的火也消了,嗯了一声,在他身边躺下:“睡了。” 一场争执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当事人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吵起来。总之说吵吵,那就吵吵上了;说好上,那又好上了。和小孩子一样。 子衿吵得肚饿,爬起来找东西吃。纪明尘听他翻箱倒柜,吃了有小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还不睡?” “我不开心。”子衿道。 纪明尘一言以蔽之:“作。” “都是你。”子衿轻轻踹了他一脚,“你作弄我,还凶我,带着你的小老婆合起伙来欺负我。” 纪明尘坐起来问他怎么。 子衿自然不敢明言。宋诗那个死小孩!真是气死他了。可是要怪也怪他们自己不小心。“总之以后不能再这么狎戏了,传出去不好听。” 纪明尘道管他啊。 子衿知道他速来我行我素,心急如焚:“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认回我?等大家都把我认作你的男宠,你再站出来澄清说我是你弟弟,那一准闹得满城风雨。我都想好人家会怎么说了。要不说你云中君耽于色相,寻了个上不来台面的男宠,娶不过门,就索性结了契兄弟;要不说你睡了你亲弟弟!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纪明尘还是那句话,管他啊。 “那你管我不管?你要是不想管我,就早点说,我不想被你当猴子耍。”子衿冲他诉说着满腹委屈。 纪明尘双手捧起他的脸:“我什么时候丢下你不管了?” 此此时两个人穿着亵衣钻在一个被窝里,帘子一放隔绝了内外,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座拔步床,子衿便觉得他离他很近,亦觉得他很可亲。此时见他眼中深邃,神情坚决,便嗯了一声,千叮咛万嘱咐,“那你可快点儿把我认回来……” 纪明尘抚着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心,好像哄孩子。 “一个个都把我认作男宠,气死我了。你还不帮我……”子衿嘟囔着,在他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听到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在帘外响起:“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诶呀云中君,想不到你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昏君!起床了喂!” 说罢,那人便毫不客气地将帘子一掀。 然后便是一阵死寂。 子衿睁眼,只见床前立着个手执折扇的贵公子,正是那李逸芝。他原本容貌清贵,脸上时时刻刻带着三分笑意,跟谁都哥俩好的模样,从来没和谁红过脸,此时却是面如死灰、怒气横生,一副恨不能扑上来掐死自己的模样。子衿懒得理他,推了推纪明尘:“你表哥来了。”说罢卷了被子翻身朝里,顾自睡觉。 纪明尘随意披了件外袍起身:“外面说去。” 一走到厅中,李逸芝就发起火来:“你怎么回事!找了个男宠竟然是……” 纪明尘道:“不是你送给我的么?” 李逸芝气的牙痒痒,恨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以为不过就几个男宠,交代下人去办了,结果整出这么个幺蛾子:“这个纪子矜,好重的心机!为了回云中阁,当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他不是这种人。” 李逸芝回身按住他的肩膀:“什么不是这种人?十年不见,你知道现在他是哪种人?明尘,你可把招子放亮了。你们俩是嫡亲的兄弟,他连你都勾引,可见是臭不要脸又狠得下心的。他这次连自己的清白都顾不上,是豁出去要抢你的家产!” 纪明尘听见勾引二字,垂下了眼睛看着别处,沉默半晌说道:“他要他便拿走。云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有他一半。” “你他妈是傻的么!”李逸芝面色铁青,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嫡他是庶,什么一半一半?!你在这厢把人当兄弟看,好心与他分家,他转身一剑捅死你,独吞了云中阁,岂不快活!” 纪明尘不耐烦道:“他要杀便杀!命给他了事!” 李逸芝一惊。 “当初你闹得还不够,十年过去,你竟还对他……”李逸芝说都说不下去了,嫌脏了自己的嘴。 当初姑妈趁明尘外出,将那女人和她儿子赶出云中阁,明尘回来找不到弟弟,发疯一样胡闹,什么情啊爱啊要死要活的,什么混话都说得出来。要不是把他锁在家里,老早跑到那随园去,丢人现眼了!姑母费了多大功夫才叫他死心,谁知这个纪子矜竟然阴魂不散,在这个要紧要慢的关节回来。 李逸芝心道:“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把人杀了?!事情做得这么不干净!女人呐女人,到底还是为了争一时之快坏了大事!把人赶出去受穷,你是做了你的老夫人,她也做了她的穷寡妇,但她还有个儿子!儿子!这个儿子还很漂亮,跟她一样擅媚。真是后患无穷!”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表弟,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他表弟看起来牛逼哄哄,杀伐决断,事实上心思单纯得叫人不忍卒睹,人情事故一窍不通,跟个傻狍子根本没两样。纪子矜要骗得他团团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要不帮他看着点儿,哪天叫人骗的连底裤都不剩下!”李逸芝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纪子矜是什么人?是纪明尘心尖上的白月光、朱砂痣!为了人家命都可以不要的,被骗点钱算得了什么。 怎么办? “看来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李逸芝心道。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二) 子衿起床去花厅里用早膳的时候,李逸芝也在。他笑着坐在一旁打招呼:“子衿回来了啊?”仿佛刚才想在纪明尘的床上手刃他的是别人一样。 子衿从小就打心眼里讨厌李逸芝,此时更是恨他入骨。 晋阳李氏富可敌国,人世间的富贵享腻了,就想修仙求长生。然而李家人不是根骨很差,是根本没根骨。 李家的祖上也很有想法:我天资不行,那我就娶个有天资的老婆,我儿子就比我有天资一些;我儿子再娶一个有天资的老婆,我孙子就会比我儿子有天资一些……子子孙孙无穷匮矣!我们晋阳李家总有一天会出个大能,成为灵剑道上数一数二的世家! 但是剑修怎么会无缘无故把女儿嫁到李家去呢? 李家的祖上又有了一个很棒的想法:我把女儿嫁过去嘛!大家做了亲家,亲上加亲就很容易了嘛! 这种联姻被贯彻得非常彻底,以至于几世几代过后,半个灵剑道上的世家家主看到李逸芝,都要叫他一声大表哥。 然而李逸芝还是根骨不佳,笑死人了。 李逸芝倒也无心修道。半个灵剑道上都是他家亲戚,今天这个斩了那个的剑,明天那个睡了这个的老婆,最后都得他出面调停。李逸芝这么功于心计、钻研经营,晋阳李氏威望日重。但他最重要的靠山,还是云中君纪明尘。 纪明尘的母亲就出自李氏一族,是李逸芝父亲的胞妹,他的嫡亲姑妈。李逸芝这么多表哥表弟里,论血缘就数纪明尘最亲。纪明尘又是云中阁的主人,一把真煌剑在《天下兵器谱》上排名第七,是与高阳君并称的当世高手。李逸芝于公于私,都与他十分亲近,把纪家的事当自己的事在操心。 所以,自己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李逸芝从小就防着他,生怕他这个庶出抢纪家的家业,背后没少给他下小绊子,还成天耳提面命纪明尘离他远一点。幸亏纪明尘一心修剑,一听这种家长里短就头大,什么乱七八糟的,滚犊子。 不过别看李逸芝恨他入骨,在他面前就亲亲热热,子衿长子衿短的。子衿领教过他的手段,对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真要敬而远之。只是他从前是纪家二少爷,自然有这个资本见到他扭头就走,现在自己算什么东西?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他李逸芝是纪明尘的大表哥,云中阁的表舅爷,他得罪不得罪得起? 可是他终究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与仇人强颜欢笑。此时见李逸芝主动找自己搭腔,也只冷淡地嗯了一声:“李先生。” 李逸芝道:“什么李先生,怎么叫得这么生疏了。小时候不是叫逸芝哥哥的么?” 纪明尘替子衿夹了一块鱼籽:“你跟着我叫好了。” 李逸芝狠狠瞪他一眼。明尘管自己叫表哥,纪子矜也跟着叫,有这个道理么?!他什么东西,能跟李家沾亲带故?除非……李逸芝脸色一白,突然回过神来。跟着他叫,这是新媳妇进门啊! 李逸芝看纪明尘心心念念把纪子矜当纪家主母养着,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纪明尘武功练到这份上,腿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缩得不要太快,于是这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子衿腿上。 三个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子衿何等聪明。李逸芝这种人,别人想一步他能想三步,看自己躺在纪明尘床上,就能想到一出兄弟相奸的禁断戏码,恐怕心中把他想得十分不堪。此时纪明尘无心一句,可不坐实了他们的奸情!要放在平常,他保准打个哈哈揭过去,不动声色地解释清楚。可对上李逸芝,他生怕气不死他,抬头就甜甜地叫了一声“表哥”。 李逸芝心道这个小畜生,当真一点脸面也不要了! 纪明尘还在一旁催促道:“子衿叫你呢。” 李逸芝诶了一声,和颜悦色地同子衿笑道:“你一回来,明尘话都多了,平常嗯嗯啊啊的,惜字如金。”私底下白了他一眼,叫他赶紧闭嘴,少给他惹事。 纪明尘非但没闭嘴,还说道开了:“你既应了这一声,做舅爷的,怎么没点表示。” 李逸芝一愣:“什么表示?” 纪明尘严肃道:“见面礼,改口钱。” “什么?”李逸芝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还见面礼,他小时候看纪子矜的那张女人脸还没看够么?改口钱……我操他妈的!这两个小畜生真做得出来! 纪明尘不等他回神来就自顾自往下讲:“我看城西那个馨园就挺好的,你也不常来孤竹。”说罢转头对子衿道,“那馨园我去过几次,确实是孤竹园林之最。表哥对花木水石很有研究,当年花大价钱问原主人盘下,这些年又费心装点,料想不比随园差。” 子衿原先云里雾里,此时越听越想笑。他随园的产业是大太太克扣的,这件事估计李逸芝不是掺了一脚,就是知情人,大太太死后,他还瞒着纪明尘叫王洛君打理。纪明尘虽然杀了王洛君,但心中有愧,那日对他承诺“必定给他个交代”,现在就硬生生从李逸芝身上挖块肉下来,补偿他。 子衿看李逸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笑得差点憋不住,脸上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这样啊,那我改天去瞧瞧,不知表哥肯不肯。” 纪明尘把手覆在他手背上:“你都改口叫表哥了,他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肯――你快谢谢表哥。” 子衿:“谢谢表哥,呵呵。”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三) 李逸芝吃了餐饭,就赔了处园子,好不肉痛!看两个小畜生亲亲热热挨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去馨园消夏,差点没气晕过去,赶紧的把纪明尘叫到外面:“你怎么回事你?!胳膊肘朝外拐!帮着外人坑表哥!” “阿檀是我弟弟,中间可不带表的。”纪明尘冷冷道。 李逸芝听他这样讲,心里不免酸楚:“我这么多年怎么对你的?在你心里就一文不值!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纪明尘到底重情,看他气的眼圈都红了,慢慢踱到他身边:“他是我的人,你们这么欺负他,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总之你就别再跟他做对了,我疼他都来不及,尽给我惹是生非。” 李逸芝痛心疾首:“你疼他?你疼他疼到床上!这种事……这种事你还不让我们管?!那你岂不是要上天了!” 纪明尘登时冷了一张俊脸:“我想和谁好,就和谁好,谁都管不着!” “你就是这样!心里只想着自己,自私透顶!”李逸芝再管不了什么风度分寸,破口大骂,“你别忘了当年姑母是怎么活生生被你气死的!你再一意孤行,对得起她么!你不怕她半夜回魂在你面前哭么!” 纪明尘拂袖道:“母亲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半夜回魂看到子衿躺在我床上,哭倒是要哭一下子的。不过她跟姨母争了一辈子,看到子衿在下,我在上,她想想’反正事情在也在了,终归还是我儿子压了他儿子一头,是我赢了!’心中不要太快活。” 李逸芝一惊,看纪明尘负手站在那厢,面有得色,就恨手边没个鸡毛掸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纪明尘扬着下巴越发倨傲了。 “你这样做,传出去是滑天下之大稽你知道么?!兄弟相奸,多少糊涂!你走在外面都会被人戳脊梁骨!人家说起云中阁,就是乱伦淫窟!祖宗基业被你这么糟蹋!” 纪明尘终于被戳到了的痛处,低头默不作声。 “况且你问过你那好弟弟愿意么?!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敢跟着你一道么!” 纪明尘神色一厉:“有他说话的份?!在家从兄,出嫁从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意思么?!”李逸芝道。“寻常夫妻哪对是按着头成亲的!” 纪明尘六神无主,眼神四下游移:“……操几顿就老实了。” 李逸芝冷笑:“老实是老实,跟你,我看他也是愿意得很!这样的冤大头可哪里找!只是不知道他是要你的人,还是另有图谋!” “那又怎样,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就是了。”纪明尘一脸“多大点儿事”。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什么都想要,唯独不想要你!”李逸芝笑得讥诮。“你什么都给了他,他就弃你而去了。” 纪明尘果然蹙起了眉头。 纪子矜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李逸芝其实并不知情,但他不可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好上。纪明尘倾心于自己的弟弟,就好比一只脚踏入悬崖,离身败名裂不远了。纪子矜可以身败名裂,可纪明尘不行!他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弟,是他李家的大靠山,无论如何不能叫他误入歧途。所以他今日丑话说在前面,纪明尘显见是听进去了,心中存了芥蒂。就算两个人再好,心魔已生,他假以引诱,不怕除不掉这个祸水。 “你真非他不可,就将他藏起来,锁在床上,别让任何人看见。他那么漂亮,又不是只有你喜欢他,你将他藏起来,就没人跟你抢了。不过他从小就比你聪明,恐怕到时候还会想着要跑,你就将他的腿打断。”李逸芝怂恿道。 让纪子矜滚床上做他的禁脔去!谁都不会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纪明尘日日和他弟弟颠鸾倒凤,世人提起云中君,也不过是风流罢了。 纪明尘凝视他良久,缓缓道:“我打断你的腿锁床上,你要不要试试?寻常夫妻哪对是按着头成亲的。十三点。”说罢转身就走,不再与他废话。 李逸芝大吃一惊:小逼崽子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是不是纪子矜那小畜生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哥哥基本上是一只骄傲护崽的大公鸡了。 什么忠犬攻,我家哥哥是公鸡攻。 第九章 表舅爷的见面礼(四) 人逢喜事精神爽。子衿喜气洋洋地跟李逸芝的管家交接馨园的地契,见纪明尘回来,几乎是一步一跳地蹦到他身前站定:“谢谢哥哥。” 纪明尘对他好,他心里是知道的。他又是极为内明之人,这就打算收拾收拾就滚到馨园那里,做他的清闲阔少。李逸芝就怕他给纪明尘使坏,他有这么不知好歹么?纪明尘是他的表兄弟,那还是自己的亲兄弟呢!谁跟谁一家的呀。 “你叫我什么?”纪明尘一挑眉。 子衿疑惑不解。那日王洛君院中初见,纪明尘也声色俱厉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当时碍着身份有别,叫了他一声云中君,纪明尘嫌生疏了。可他现在刚刚得了便宜,嘴甜得不得了,一声哥哥叫得不知道有多亲热,他还嫌不够,是想怎的。 纪明尘道:“表哥的随礼你都收了,还叫哥哥?” 子衿回过神来,飞起一脚就是“去你妈的”:“你还当真!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纪明尘严肃道:“我不是拿你寻开心,从今往后,在外人面前你不能再这样叫我。” 子衿一愣:“为什么?” 纪明尘道:“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子衿干脆利落一声“滚”:“什么乱七八糟的。” “表哥不许我认你。”纪明尘面带歉意,“他说你此次来,是图谋云中阁主之位,他无论如何容不下你。” 子衿心道这个李逸芝成天就会挑拨离间,怕纪明尘对他心生嫌隙了,走近一步道:“我打又打不过你,云中阁里也没个认识的,我没这个心思,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正想着呢,我搬去馨园住,避避嫌。” “即使你一退再退,他也要猜忌你。何况你是我纪家的二公子,避人避到馨园去,我怎么能让你受这种委屈。” 子衿心想:李逸芝你机关算尽,我哥还是我哥,哈哈。 纪明尘继续说道:“我和他争执不下,他就提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怎么说?” “他怕你我手足相残,除非我俩不做手足,他才心安。” 子衿一愣:“什么意思?亲生的兄弟,他还能把我们塞回娘胎里重来一遍么?” 纪明尘张口就来:“他的意思是你嫁给我。我成了你的夫君,他就不怕你再算计我;云中阁也还有你一半,两全其美。”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神色。 子衿脱口而出:“他十三点啊!” 纪明尘微微垂了眼。 子衿不死心:“哥哥,他们姓李的手伸那么长,连我们云中阁的家事都要管,哪有这种道理!你真就为了他不认我了么?” 纪明尘沉吟良久,摁了摁眉心,很头痛的模样:“他手里有我的把柄。” 子衿恍然大悟。料想李逸芝这种人,机关算尽,哪里会不留后招,竟然连纪明尘都算计。他受了纪明尘很多恩惠,自然不会再不知轻重地给他添麻烦,反而心疼道:“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 纪明尘凝视着他,淡淡笑道:“是啊,一辈子受制于人。” 子衿急死了:“看把你笨的!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你就是太老实了,一个个都来骗你。” 纪明尘嗯了一声:“以后你帮我顾着点。” 云淡风轻。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一) 子衿对李逸芝又恨又怕,他在云中阁中,便不敢离开纪明尘半步。李逸芝好不容易差人将纪明尘请走,单独见上他一面:“我一来云中阁,你就一副生怕我把你哥哥叼去了的模样。” 子衿看到他迈入月门,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抬手就是一道白光往墙外去了。李逸芝眼角一抽。纪子矜和纪明尘一起修的剑道,剑气清净,他们俩兄弟经常隔着十里地以剑气相闻,他小时候打趣他们一个是“白月光”,一个是“赤风煞”。他这才刚进门,子衿就着急忙慌地使白月光叫纪明尘过来,李逸芝甚是无奈:“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防我。” 子衿面如寒霜:“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逸芝还真不清楚。 李逸芝从小母亲早逝,姑母心疼他,经常接他来云中阁小住,让他与纪明尘一道读书习剑。李逸芝没有别的兄弟姐妹,自然对这个表弟心生亲近。 然而纪明尘身边有个纪子矜。 一开始李逸芝并不把纪子矜当回事――纪明尘成天跟他吵架,还要揍他。然而姑母教训纪明尘说:“你就是个小傻子,一点心机也没有,他妈抢你妈的男人,他抢你的爹爹,你还跟他这样好。”李逸芝心想哪儿好了?成天揍他的好?他觉得纪明尘待纪子矜,还不如待自己好。他跟纪明尘吵架,纪明尘大方得很,隔天就忘了,从不放在心上;可是纪子矜跟纪明尘吵架,他就要记仇,一点点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都要翻出来跟他没完没了的念叨。 但后来他渐渐感觉到了,姑母说的没错。纪明尘虽说对他也不赖,但跟纪子矜没法比。纪子矜对纪明尘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早半个月跟纪明尘约好去逛集市,到了时候,人都骑上了马,纪子矜跑来说后山捉蚂蚱去不去呀,纪明尘就忙不迭地跟着人家跑了。 他督促纪明尘念书,纪明尘脚下生风,跑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但是纪子矜往门前一站,跟他说楚夫子明日默书,他来督纪明尘复习,纪明尘就乖乖把屁股落在垫子上,拿着青柳枝在纪子矜书上扫来扫去,托着腮帮子眯着眼睛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们俩兄弟根骨奇佳,从小就一道练剑,他自己却是起步晚、进展慢。姑父教的剑招学不会,就求纪明尘等等他。纪明尘一口回绝:“我怎么等你?我可不想被他比下去。”但是有一回纪子矜生了病,几天都没来剑室,他问纪明尘为什么不练剑,他闷闷不乐道:“我练那么快干什么?他都没来。” 大抵就是这样。 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心心念念,只觉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纪明尘眼中就只有纪子矜一人。纪明尘记性这样差,根本就万事不经心,唯独纪子矜的事,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很羡慕,便总使点小坏,挑拨他俩吵架,然而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无时不刻不在吵架,吵翻天了一转身,就又勾肩搭背地好上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兄弟之情,纪明尘是真的喜欢纪子矜,那种喜欢。 回过神来的李逸芝抖了三抖:这实在是令人……寒毛倒竖啊! 他年少时候还觉得他们俩特别蠢,原来人家在搞断袖、乱伦、兄弟相奸,就他一个人在纯洁地愁着谁跟谁更好,蠢的人是他才对啊!他要是早知道,肯定避得远远的,搞得自己也像是个死断袖一样,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 “我就算不是死断袖,也还是要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谁叫我是纪明尘他大表哥。”李逸芝望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纪子矜,脸上挤出七分笑。 “子衿回来后受委屈了。”李逸芝客客气气道,“好端端的二少爷,变成了男宠,真是活见鬼。” “不是托你的福么?”子衿冷冷道。 “我给他寻男宠是有原因的,万万没想到你也在里面――你可知道明尘他与宋公子……” “不结了。”子衿不耐烦地截断了他的话,“就宋诗那个性子,搁谁谁倒霉。你给他挑也挑个好的,光挑家世不挑人品,你想害他一辈子么?赶紧把宋家那边退了,改日让纪明尘自己去向高阳君赔礼道歉。”他料想纪宋联姻是李逸芝的主意。成天联姻联姻,李家人都嫁的嫁娶的娶,闲着没事儿做,来管他们纪家的婚事,结婚结出瘾头来了还! 李逸芝心道这纪子矜果然掌家主母的派头!连醋都不喝一坛,直接把人打发走,不由得呵呵一笑:“那你莫非从今往后就想这么与他过下去了?” “你不乐意?”子衿横他一眼,“你不还出了个馊主意,想叫我俩百年好合的么?” 他说的纯粹是字面意思,李逸芝却听得冷汗津津:纪明尘这个小畜生!转头就把他卖了!锁床上打断腿那种事能跟他的好弟弟说么!连连以扇遮面,这个好人他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李逸芝,我知道你容不下我,但你若再穷追不舍,我也不会跟你客气的。我今天是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才不与你翻脸,你好自为之。” 李逸芝十分委屈:“好也是你们自己好上的,我就提点几句,你还跟我杠上了……” “你少他妈在这里跟我装蒜!”子衿狠狠一拍桌,声色俱厉地望着他,“你给我滚。你再敢到我面前装模作样、油嘴滑舌……” 李逸芝听这几句话,终于感觉不对头,沉下了脸:“纪子矜,好歹一起长大的,我什么时候得罪了你,你要把话说得那样难听。” 子衿失笑:“李逸芝,你的演技是越来越高了。十年前你怎么对的我?!你这里长的是心么!”他狠狠戳着李逸芝的胸口,“做了这种亏心事,你半夜想起来不会睡不着觉么?!” 李逸芝也火了:“当年那事又不是我拿的主意,冲我发火有什么用?你也不想想,你走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是谁在你包裹里塞了一百两银子?!” 子衿笑得都哭出来了:“你毁了我一辈子,以为每月接济几个银钱就能打发我?!你当我是什么东西!要饭的么?!” 正巧纪明尘快步走到门前,神情慌张地叫了一声:“子衿!” 见庭中李逸芝与子衿两相对坐,脸色一僵。 子衿哼了一声甩袖便走,纪明尘瞪了李逸芝一眼,心急火燎地追了进去。 李逸芝无辜道:“瞪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莫名其妙一顿臭骂好不好!”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二)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卧房。 纪明尘道:“他说什么你都别理,他嘴里没一句真话。” “这我还不知道么?”子衿怒道。 纪明尘试探地问了一句:“他跟你说什么?” 子衿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别跟他走动了,他这个人心术不正!” 纪明尘想他是因为被吞了遗产,嫉恨上了李逸芝,暗地里松了口气:“别气了,我都帮你讨回来了。” “你不知道他欠了我……”子衿话说一半,生生憋了回去。 纪明尘面露疑惑:“欠了你什么?” 子衿爬到床上嗑瓜子去了。 话说一半最是勾人,纪明尘紧跟着在床边坐下:“你们到底什么仇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么怨?” 子衿哪能跟他说实话,看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脱口而出:“我恨他跟我抢你!” 纪明尘一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子衿东拉西扯:“你还记得那年你和他两人去鳌山那件事么?” 纪明尘嗯了一声:“记得。我取了鳌山灵芝回来。” “那你还记得原本父亲是我俩一起去的么?” 纪明尘点点头。 子衿愤愤道:“这个李逸芝!生怕我抢了他的灵芝,给我下了泻药,叫我好些天起不来床。等我好了,你们早就走了!” 其实这只是一桩陈年旧事,不刻意想,根本想不起来。然而他必须编个缘由给纪明尘听,倒是越说越生气了。他原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纪明尘和他表哥出门斩剑,他才无所谓呢。只是那鳌山灵芝听说对内功有助力,他们三个一开始都想要的。 谁知临行前那一天,纪明尘踩在他的捕兽夹上,伤到了脚踝。李逸芝骂得他狗血淋头:“你不就是怕他抢了你的灵芝么,你直说就是了!小小年纪心肠那么歹毒!”纪子矜只是想抓小兔子玩,凭空被泼了一盆脏水,呸了一声,“我怕他抢么?!谁知道到了鳌山谁能采的!”他说得硬气,回去后却吓得要死,生怕纪明尘和李逸芝去告状。父亲那边倒还好说,大太太可不知道要怎么炮制他了。结果大太太的责罚没有等到,当天夜里却病得上吐下泻,等他好不容易下床,纪明尘和李逸芝早就走了。 那半个月他心里难过极了。 纪明尘和李逸芝回来后,大太太为两人大办接风宴。她将李逸芝视如己出,到处吹嘘他这次出门,斩了两柄名剑回来,如何如何了不起。他们在清秋院里热热闹闹,请都没有请他。 又过了两天,纪明尘躺在床上,突然听到窗外有脚步声。他一瘸一拐下床推开了门,望见纪子矜捧着一个捕兽夹站在月光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不是故意的。”他拽着衣袖抹了抹眼睛,“我也给你夹一下好了。” 纪明尘把弟弟领进门,两个人一道爬到他的木板床上,肩并着肩。 “你脚还疼不疼?”纪子矜伸出手指抚了抚他的伤处。 “你夹一下就知道疼不疼了。”纪明尘冷冷道。 纪子矜犹豫了一番,还是把捕兽夹摆在床上拉开,然后撩起裤腿,闭着眼睛把脚伸进去,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突然之间脚腕一热,纪子矜吓得人一抖,尖叫了起来:“啊――” “哈哈哈!” 一睁眼,却是纪明尘用手牢牢握着他细细的脚腕。 纪子矜被他吓了一遭,却不敢像往常一样朝他发脾气:“你不生气了么?” “我可生气了!”纪明尘弹他脑门,“我早就跟你说捕兽夹不要到处乱放。” “我没有放在那里。”纪子矜捧着脑袋委屈道,“不是我做的。” “那就是别人放的呗。”纪明尘满不在乎,“你怎么哭成这样?你是女人么?” 纪子矜抹了抹眼睛:“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都没有等我就走了。” “我表哥说你吃坏了肚子,好了以后自己会来找我们的。你自己不来找我,还怨我不等你。” “我不来你就不等我了么?”纪子矜推了他一把,“李逸芝那么厉害,以后你跟他一起斩剑去好了。” “我表哥才不厉害,你听我妈吹牛。”纪明尘爬到床边,从抽屉里摸出一个木盒子,打开以后塞到他怀里,“给。” “什么东西啊……诶,鳌山灵芝!”大太太只字不提灵芝,纪子矜以为他们没有采到。 “嘘――”纪明尘捂住他的嘴,“我表哥不知道,我妈也不知道,你赶紧吃了,能多接我三招。” “你不给你表哥么?”纪子矜瞥了他一眼,长长的眼睫上还悬着一滴眼泪。 “给他做什么?”纪明尘翻了个白眼,“他吃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还不是废物一个。你赶紧的,我为了采这个,脚都差点断了。” 第十章 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三) 纪子矜听了又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啃了一口干巴巴的灵芝,难吃得呸一声吐掉,纪明尘连连骂他不是个男人。然而纪子矜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对骂,只是低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纪明尘手撑着床低头看弟弟,只觉得月光下的他很乖巧的模样。 不一会儿哭声渐悄,纪明尘问:“你吃完了没有?” “好难吃啊,我不要吃了。” “那你这么久在干嘛?”纪明尘坐直了一看,发现纪子矜在抠鼻孔,一把将他推开,“埋汰!” 纪子矜嘿嘿笑着刮在他衣服上。 “你想死么!” 两个人又打了起来。 打着打着纪子矜“诶呀”一声,纪明尘住手:“又怎么了?” 他跪坐起来,翻箱倒柜:“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么?” “没有。” “我想嗑瓜子了。” “滚。” …… 纪明尘也记得:“这么点小事你也记仇?还说我小心眼。” “那半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愁!”子矜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气鼓鼓道,“我愁死你跟李逸芝好上了。他那么坏,你跟他在一道,就被撺掇得不理我。” 纪明尘失笑。 “你以前都是跟我一起出门游历,带个李逸芝这样的拖油瓶,我已经很不乐意了。结果他还把我给挤兑走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纪子矜盘腿坐在床上,嗑着瓜子喋喋不休,“而且你这气性可真大,回了云中阁也不来找我玩。你们在清秋院里好吃好喝,我在听花院里听你们那边唱戏文,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么?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啊!”说着拿瓜子壳丢他。 “我白天要装成没事一样四处走动,已经很累了。”他脚的伤一看就是捕兽夹夹出来的,不敢叫家里的大夫看。 “你就是故意的!我会不知道你!”子矜哼了一声,“你就等着我去找你认错服软。不然你有一百个办法跟我说上话。” “兵不厌诈。”纪明尘靠在床头,明明是该得意的事,他却凝视着子衿一脸认真,“你明知道,还是来了。” “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你现在要再冷着我你试试,我才不理睬你呢!” 纪明尘嗯了一声:“我每天缠着你,同你说话。” 子衿掀起他的裤管去摸他的脚踝。脚踝上有一道伤疤,即使过去了十多年,看上去依旧极其狰狞。子衿不知道他当初如何带着伤去鳌山采的灵芝。如果是自己,可做不到这样。 “还痛么?”子衿用拇指抚摸着他凹凸不平的伤痕处,话问出口自己却笑了。 想不到纪明尘不要脸道:“痛,给我吹吹。” 子衿拧了他一把。 他将下巴支在他膝上,歪着脑袋,笑得极温柔:“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哥哥是真的对我好。” 纪明尘伸手,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你知道就好。”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一) 李逸芝闲来无事,打算回城外馨园去看看。他大好的园子拱手送人,心下凄凉,打算趁夜去旧居一趟,把能拿的都拿走,什么古玩器具山石花鸟,一件都不能落在纪子矜手里。这个小畜生此时不知道又在床上耍什么花样勾引他表弟……想到此处,李逸芝虎躯一震,浑身恶寒,赶紧想点别的,不然往龙阳三十六式想去可大为不妙。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他后悔道,“怎么当时就没看出来呢?” 他小时候,一年有四个月住在云中阁,成天和纪明尘纪子矜两个泡在一块儿。有一回他俩打架,纪子矜打不过就要跑,纪明尘一把将他制在怀里:“你服不服?!” 纪子矜当然不服,张嘴就咬,叼住了他的腮帮子。 纪明尘将他往树上一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埋首咬在他脖子上。 李逸芝抱着剑坐在不远处,看纪子矜吓得哇哇大叫,啧了一声:“明尘,你可别把你弟咬死了,差不多就得了。”话音刚落就望见姑母提着食盒从门外走来。平日里姑母从不来剑室,她看到纪子矜就恨得牙痒痒,看到自己那便宜儿子也没好气,谁叫他成天跟个猴似得到处乱窜,弄得脏兮兮的,哪里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十六岁了,还屁事不懂,讲也讲不理。她只宝贝李逸芝。这几日他在云中阁,她才纡尊降贵来剑室看他习剑。 李夫人走到门前,却听见纪子矜在里头又笑又叫:“诶呀你别呀!痒!痒!哈哈!” 李逸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看俩人一眼。他们打着打着又玩上了,纪明尘用胸膛将纪子矜压在身下,抓着他腰侧胡乱呵他痒痒,脑袋依旧凑在他脖子上辗转撕咬。纪子矜又是疼又是痒,脸都笑红了,说了句“你干什么呢”,捧着他的脑袋要将他推开。 “无聊。”李逸芝不理这两人,起身去迎自己的姑妈。 然而李夫人脸色煞白,看也不看他一眼,抄起鞭子径自朝两人走去。 他们俩犹自玩闹,不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斥:“你们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鞭子已经抽下来了。 “啪”得一声! 纪明尘一下子跳起来,正要发作,回头见是母亲,满脸不耐烦。他母亲因了常年与戚氏争宠,不许他落后于人,对他十分严厉。此时纪明尘见她柳眉倒竖,声色俱厉,想来又不知哪里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正当叛逆,人高马大的,哪里怕她。正玩得高兴无缘无故被抽了一鞭子,张口就是:“你做什么?!” 李夫人顾不上训儿子,指着纪子矜就骂:“你娘是个狐媚子,就知道勾引男人,你倒好,好样不学,也学着她的样勾引男人!明尘是你亲哥哥,你心里有没有数!要卖屁股就去寮子里卖,别招惹明尘!” 李逸芝抱着剑看好戏,心道勾引男人?什么玩意儿。他们不都是男的么。 纪子矜却听懂了。李夫人说到他母亲就没好话,这次却是一口气骂了他们母子俩,一时间气的眼睛都红了,顶了一句“你说什么”。 纪明尘也有样学样:“你说什么?!”比他更凶。 李夫人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你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帮个小妾生的吼你妈!” 纪明尘被打得措手不及,捂着脸有点懵。母亲虽然私下里管教他很严厉,但在外人面前,从来都小心维护他少宗主的尊严,即使要打骂,也是关起门来的。 李夫人把儿子制服帖了,上前一步,抖了抖鞭子,依旧是冲着纪子矜:“你娘不知道管教你,我来管教你!当云中阁是什么地方!今天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说罢就劈头盖脸地朝纪子矜抽去。 然而纪明尘眼疾手快,劈手攥住了鞭尾:“妈!” 李夫人大怒:“你急什么!又不是没你的份!” 纪明尘索性把衣服一脱:“那你打我吧。” 李夫人杏目圆睁:“纪桐!” 纪明尘转身撑着树干,将纪子矜护在身下,看着他的脸道:“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淘气。” 李夫人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怒容竟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住了一般,抬手就是“啪啪啪”三下抽在纪明尘背上。这三鞭极毒,看的李逸芝打了个冷战。他这个姑母虽然平日里对表弟不假辞色,那也都是望子成龙,心底里还是很疼爱他的。只是这三鞭,她像是根本不管不顾了,往他身上狠狠泄愤,只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纪明尘撑在纪子矜身前挨了三下,看他眼泪都流下来了,惨白着一张俊脸笑道:“没事,下次多给我咬几口。” 他说者无心,纪子矜却是个伶俐的,越过他的肩膀狠狠瞪了眼李夫人:“嗯,反正你是我相好的,随便你怎么咬!” 李逸芝心说相好?什么相好?他们俩竟然背着他偷偷好上了么?!怎么都不带他的!操!真不讲义气。 纪子矜还嫌不够,抢过他的胳膊,用肩膀支撑着他道:“不过你可别再当着大太太的面对我动手动脚了!忍一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我们的天资悟性,定能将龙阳三十六式拓展到七十二式!” 纪明尘此时当然不能拂他的面子,下巴一抬:“好说!” 李夫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直说“留不得”、“留不得”。然而纪明尘见她又要扬鞭,扑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叫了声“快跑”。纪子矜哪里用得着他教,早跳上了墙头跑得没影了。 当晚戚夫人就上观雨阁来向李夫人赔罪。李夫人原本雷霆大怒,要跟她你死我活,戚夫人一句话就将她制住了:“姐姐,子衿都跟我说了的,明尘他喜欢胸大的姑娘。” 李夫人总算颜色稍舒。戚夫人又将两个年轻懂事的婢子推上:“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也到了该晓得人事的时候。” 李夫人原本生怕纪明尘玩物丧志,有了女人后连剑道都输给了纪子矜,现在看女人算什么?再这样下去连人都要赔给纪子矜了!忙不迭把女人往儿子床上送。纪明尘因祸得福,白得了两个通房丫头。 第二天一早,李逸芝就去调笑他:“你可总算长大成人了。怎么样,女人的滋味好吧?”说罢拿手肘顶顶他,满心“我家有子初长成”的快慰,打算以后再教他喝酒赌钱。 “就那样。”纪明尘依旧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满腹心事,抱着剑就往剑室里去了。 李逸芝大感佩服。他刚开荤的时候可根本不想从床上下来的!他这个表弟果然心志坚刚,一心向道,是要成大事的人啊! 剑室里,纪子矜刚练完了剑要走。李夫人防着他俩,不准他们再在一道练剑,让纪明尘和李逸芝两个对招。纪明尘老大不乐意了:“他一剑都接不住。”此时见了纪子矜,立刻丢下李逸芝迎了上去,叫他喝了好大一坛醋。 纪子矜满面春风的,看到他便挤眉弄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你背上伤好点了没?肯定好了!就怕一伤未平一伤又起,被小姑娘抓伤了,哈哈!” 纪明尘道:“我不喜欢她们,你帮我弄弄。” 纪子矜一愣,看了眼背后的李逸芝,轻声道:“你有病啊。你妈非弄死我不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李逸芝不知道他们俩神神秘秘说些什么,反正他表弟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后来没过多久,他姑父便过世了,纪子矜和戚夫人亦是离开了云中阁,他表弟如姑母所愿,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他原本话就少,只在跟纪子矜吵嘴时活泼一些,自那以后便越发的沉默寡言,眼里除了剑什么也没有。现在想来,却是他眼里唯一的那个人,不在了。 “那时候他替纪子矜挡了三鞭,倒是动了情窍。后来不近女色,大概是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李逸芝叹了口气。 他正回忆前尘往事,迎面看见翁故凡和乔桓两个神色慌张地走来,看样子是去清秋院找他们师父。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二) “李先生。” “舅舅!” 乔桓出生世家,很不幸地,他母亲也姓李。虽然在家谱上跟李逸芝隔了好几页,但因为乔仲先拜在云中阁门下,说起来算是李逸芝的大师兄,两家就亲上加亲了。李逸芝总是来云中阁中走动,这个便宜外甥对他很是亲热。翁故凡也跟他很熟,看见他便执了弟子礼。 李逸芝笑道:“那么晚了,还不休息么?” 乔桓哇哇大叫:“舅舅,剑室里遭贼了!” 翁故凡道:“来人趁我们用晚膳,潜进剑室里,将剑谱翻得乱七八糟,剑器倒是一把未动。” 李逸芝嗯了一声:“冲着武功秘籍来的。那里没什么要紧东西,不碍事,今晚别去吵你们师父了,他没空。”话一出口,翁故凡便面红耳赤,乔桓则笑得猥琐。 李逸芝吃了一惊:“连孩子们都晓得了!这两个人!当真一点也不避讳!以为是什么好事么?!荒唐!”心中又骂起纪子矜这个狐狸精来。 纪子矜倒没他想得那么忙,在纪明尘的床上安睡到天明,压了他的袖子还不自知,纪明尘推他两把才睁眼:“几时了?” “早着,你再睡一会儿。” 纪子矜翻身朝里,继续睡觉。他在外面讨生计的时候,可从来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这几日回云中阁享清福,每每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纪明尘可就没他好命了,他就算不练剑,也有偌大的家业要管。轻手轻脚起身穿戴齐整,还要回身将他被子捻好。 他走之后,子矜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听闻屋子里有脚步声,心想谁啊,这么不懂规矩,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不知道我几时才起的么?后来听到屋子东侧传来低沉的移门声,便知是纪明尘折回来取东西了。清秋院是历代云中阁主宿处,屏风后面有个密室,藏些珍奇异宝,要挪动多宝阁上的玉蟾蜍才能打开。这秘密只有他兄弟二人知道,连大太太和母亲都不晓得,当日父亲故去前亲自演示给他们看的,所以除了纪明尘不作他想。 子衿道了句“丢三落四”。那人脚步一顿,并不作声。见他沉沉阖上了眼,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去。 谁知子矜刚想坠入梦中,门外就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子矜从床上翻身而起,赤着脚跑到走廊中:“哪里?” 侍者指着墙外道:“跑了!” 子矜冷汗津津。刚才进来的人难道不是纪明尘?那他可就罪过了!眼睁睁把人放进了他纪家的藏宝室! 李逸芝刚巧也过来清秋院。他想了个馊主意,要给纪子矜说门亲事,特地挑了纪明尘去理事的空挡来堵人,没想到撞到这么一出。 李逸芝立即就想到昨天夜里剑室中遭窃,忙道一声“不好”:“恐怕是要偷《俱神宗》!” 《俱神宗》是纪家内功心法的最后一层,除了族中子弟不传他人,辅以剑法“水天花月”,可以发挥出极大威力。纪明尘也才刚刚开始步入俱神宗的境界。子衿心想这要是被人把秘籍偷走了,那他不单单是纪家的千古罪人,还把纪明尘的前途耽搁了,一时间满面愁容。他差人把纪明尘叫来点选可有丢了东西,自己则与李逸芝一道出门捉那贼人。 他问侍者:“那贼人长什么模样?往哪里去了?” 侍者说道:“他红彤彤的,飞过院墙,往剑室的方向去了!” 李逸芝心道:“红彤彤是什么鬼?”转念一想,红纱曼妙,可不是他给纪明尘寻得男宠么?!没想到里头混了个纪子矜也就算了,还混了个剑修,要来偷纪家的家传心法!他打开折扇遮面,只觉得这回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倒霉得很呐! 而子衿知道这云中阁里的“男宠”就剩下一人了,心中暗道:“宋诗?这小兔崽子又整哪一出?”当下与李逸芝一齐赶到剑室。 他们俩人还未到,就听见里面乔桓大声吹着牛逼:“……我师母比你厉害多了!就你这样的,他脚趾头一动,你就连人带剑飞到天边,老半天都回不来!” 原来昨天夜里剑室被人翻动,翁故凡、乔桓两个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们自打来了云中阁以后,便成天在剑室中上课修习,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被人走空穴自然生气得很。师兄弟两个当晚在剑室中打了地铺,守着这里,念着贼人再来就一举擒获。 结果等到天明,一夜无事。 眼见天已大亮,想来师父再是“君王从此不早朝”也该起了,他们俩收拾收拾,正待要去寻师父,不料墙头突然飞进来个少年。他大概只比他们大两三岁的模样,一身轻衫薄纱,原本极为曼妙,但他眼高于顶地俯视着他俩,神情轻蔑,讨人厌得很,谁管他好不好看。 翁故凡抱了剑向他行了个礼:“公子何事?” “能有什么事,寻师父来的呗!献媚!”乔桓快人快语。 他们俩鬼灵精,消息不知有多灵通,怎么会漏掉“师父的红衣男宠”这种劲爆艳情!只是翁故凡做人规矩,师父的男宠,那怎么说也比他高一辈,恭敬一点准没错的。而乔桓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嫡长子,于位份尊卑看得很重,男宠就是爬床的,连小妾都算不上,言辞中满是看不起。 那男宠跟他半斤八两:“喂,小鬼,《灵梦武笃》在哪里,怎么上哪儿都找不到啊。” “谁是小鬼!”乔桓没好气道。 翁故凡蹙了蹙眉:“我云中阁的武功秘籍,公子应该问我师父云中君去求取。” “谁理他个死断袖!”那男宠嗤了一声,“我问你们呢,提纪明尘做什么,快说!” 乔桓伸手一指,气得跳脚:“你骂谁死断袖!你想死么?!” 那男宠冷笑一声:“想死的人恐怕是你吧!”飞身而下,身形极快。翁故凡和乔桓同时拔剑攻去,他却在半空中旋身一躲,伸手就拍在乔桓屁股上。乔桓向前扑出,要不是翁故凡伸手拦了他一把,可要摔个屁股朝天。 “你……你打我屁股!”乔桓气得要吐血,“我爹都不曾打过我的!” “这招叫’子不教,父之过’,你可记住了!”那男宠依旧坐上了树,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是我爹!”乔桓二话不说提剑攻去。 他在风神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来了云中阁,也是风风光光备受宠爱的小徒。他师父是个话少的,骂起人来也没什么劲道,他师兄更是木讷嘴拙,哪里说得过他。乔桓靠着一张碎嘴纵横两大宗派,哪里吃过这样大的亏,被人骂的毫无还嘴之力!当下就要用手上功夫洗刷嘴上的耻辱。 原本他贸然出手,翁故凡铁定要拦一拦。不过这个红衣少年提及什么《灵梦武笃》,想来是为了武功秘籍潜入云中阁,昨天傍晚把剑室翻得乱七八糟的肯定就是他。就算他没有得罪乔桓,翁故凡也要将他拿下。更何况他举止嚣张,一点儿礼数也不讲,言辞间对师父诸多侮辱,翁故凡这么好脾气的人也被他惹毛了,当下提剑加入了战局。 那男宠连声说好:“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你们最好一起上,省的耽误我时间。”从腰间抽出一把流光溢彩的三尺长剑来,铮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声,与翁故凡两剑相击。 “好强!”两人同时心想。 乔桓此时亦是已经与他对了两三招,与师兄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师父从哪儿找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男宠,他真是厉害了! 子衿与李逸芝在墙外听得那一声,正是他们三人打完之后。 那宋诗不知怎么的,对水天花月的招式了如指掌,乔桓和翁故凡即使联手,也堪堪落了他下风。宋诗得寸进尺,打晕了翁故凡后,揪着乔桓按倒在地:“我还倒云中君教了你们什么好功夫,就这么点厉害么?刚才不是骂得很欢实么?你再骂啊!骂得好说不定我高兴了,教你两招。”恶劣地拍了拍他的脸蛋。 乔桓挣扎着掰他的手,只觉得和铁钳一样挣脱不开:“你少得意了!谁要你教!” 宋诗自尊很强,什么事情都要压人家一头才高兴:“你怎么不要我教?你知道我是谁么?我是你师父没过门的道侣,是你师母!” 乔桓脱口而出“可拉倒吧”:“师父才看不上你!” 宋诗面色一沉。他正是好斗的年纪,被他一声说,就想起了他在这门婚事中如何屡战屡败,只觉得打赢了这两个小崽子也很没意思,要打得云中君跪下叫爹,那才舒爽。 乔桓看戳到他痛处,料想这是个想争宠爬床的,当下揪着这话头说个没完:“我师母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你在他身边一站,根本没得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宋诗丹凤眼中杀意毕露。当日子衿和云中君在剑室中苟且,想想他嘴里说的“师母”也没有别人了。宋诗好不容易接受了“子衿比我长得好看”这个事实,现在乔桓说他俩差了一千倍、一万倍,他当下就重新恨上了那男宠。他心想这两个不长眼力价的东西!谁是真师母、谁是假师母看不出来么! 乔桓初生牛犊不怕虎,宋诗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他还添油加醋、火上浇油:“你打赢我俩又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打我师父去!哦!我师父如何与你这种人对阵,太掉身价了。对付你这种无名小卒,我师母出手就够了!” “无名小卒?!”宋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把将乔桓掀翻在膝上,扒下他的裤子狠狠抽他屁股。 乔桓被打疼了也只觉得羞辱难当,嘴里骂个不停:“……我师母比你厉害多了!就你这样的,他脚趾头一动,你就连人带剑飞到天边,老半天都回不来!” 话音刚落,便看到子衿与李逸芝从外面匆匆进来。 “师母!舅舅!”这个是乔桓。 “……舅舅?!”这个是宋诗。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光天化日怎么裤子都脱了你们,诶!”这个是李逸芝。 “他们怎么都喊你舅舅?你们李家到底嫁出去了多少女儿?”这个是子衿。 宋诗一见子衿,登时有如见了杀父仇人,将乔桓随手一丢,拔出配剑:“听说你功夫很厉害,嗯?敢情是在我面前成天扮猪吃老虎!我要好好讨教讨教,出剑吧。” 乔桓翻身一滚拎起了裤子:“师母!打他!打死他!”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三) 李逸芝一手拦在子衿面前:“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子衿啊,诗儿还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怎么?你也觉得他比我强么!”宋诗双目赤红,拔剑而起,大吼一声“让开”便向子衿攻来。李逸芝是个不顶事儿的,胆子小得很,他自己根骨不佳、武功不济,见到剑光便闪到一边,心想:纪子矜虽然在情事上荒唐了点,但处事却比我那蠢表弟圆滑清通,知道分寸,不会为难小辈。纪氏兄弟在他年少时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使宋诗再出众,他都下意识地觉得――和纪子矜没法比。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让开之后,子衿面色惨白、跌跌撞撞退了三步,撞上了剑架。宋诗早已杀到:“看剑!”朝他命门刺去。这一剑荡到他胸口,宋诗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他怎么……连躲都不躲!可他已无法收剑,眼睁睁看着剑光没入他心口。 “啊!”子衿惨叫一声,握住了剑身。胸口霎时间被染得一片通红。 乔桓坐在一边,眼睁睁看师母被捅了个对穿,脸上得意之色还没来得及收敛,眼里已倒映着透身而出的那截剑身上滴落的殷红血珠。他回过神来,充上前将宋诗推倒在地,高高提起了拳头:“你做什么!” 宋诗接下他毫无章法的攻击,脸上亦是慌乱:“我不知道他没有武功!” 李逸芝扶着子衿在长椅上坐下。他胸口插着一把剑,满头冷汗,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在发抖。李逸芝连道糟糕,回头朝两个小的吩咐道:“乔桓,你去找你师父;宋诗,叫大夫去!” 乔桓和宋诗一前一后掠出了剑室。 “等等!”李逸芝将自己的折扇丢给宋诗,嘱咐道,“叫说是舅老爷说的。”他看宋诗一身风尘装扮,猜到他是跑云中阁当男宠来了,人家驻在阁中的名医哪里会卖他这个面子! 他们走了没多久,纪明尘便飞奔入院中。见到弟弟这幅模样,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轻声喊了句“阿檀”,从李逸芝手里接过了他。子衿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指尖攀上他的衣襟,似是有话要说。纪明尘俯下身去,却听见他说了一个字:“疼。” 纪明尘哪里还忍得了,眼圈都红了,将他搂进怀中:“哥哥在这里,没事的,不要睡。” 不一会儿几个大夫带着药箱鱼贯而入,纪明尘擦干净了眼泪道:“在这里拔剑么?要摆成什么姿势?”大夫交代什么就是什么。李逸芝则把一旁的翁故凡弄醒,两个人一道去外头叫来成群的婢子,把拔剑需要的热水干布统统带到剑室,给几个大夫打下手。前前后后忙到天黑,纪明尘终于送几个大夫出来,口中称谢:“大恩大德,我纪某人记在心上。请与李先生去库房支取一点薄礼。” 纪明尘平日里待人大方,几个大夫也都识相,忙说不急,留下两个在剑室中陪夜,就怕那伤患有什么差池。他们也听说云中君有个男妾,十分宠爱,今日一见,果然是如珠如玉地捧在心上,自然小心诊治。 子衿要在剑室养伤,自有婢子去里头布置寝卧。纪明尘看他睡下了,踱到院子里,与人秋后算账。 “哪个捅的。”他拔出真煌,扫视眼前几人。 翁故凡、乔桓自不必说,他这两个徒弟见过子衿,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他。 他眼光掠到李逸芝,李逸芝很是无奈:“你听我说……” 纪明尘将剑扬起两寸,对准了他的咽喉,李逸芝登时摆了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这时候,宋诗从他背后站出来,惨白着一张脸,却依旧挺着脊背道:“我刺的。” 纪明尘出手就朝他胸口刺去! 李逸芝这一回却不敢躲,将宋诗牢牢护在身后,纪明尘刺到他胸口,从容停驻:“我数到三。” 李逸芝连连跺脚:“这是宋诗!宋家小公子!高阳君的侄子!高阳君的哥哥早逝,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 “我管他是谁!他伤了阿檀,我就要他的命!”纪明尘大声吼道。 他一整天除了最开始进到剑室中有所失态,之后就一直极其冷静地配合着大夫的诊治。方才送走大夫,甚至连礼金都想到了,李逸芝以为他已经冷静了下来。然而此刻他站在庭院里,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真煌剑上煞气汹涌,看上去不像个人,倒像个要吃人的恶鬼。 李逸芝真不知道今晚这事儿如何能善了。纪明尘手一抖,就要将他和宋诗串成一串了。索性回身一个耳光扇在宋诗脸上:“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不跪下给云中君赔礼!”用眼神示意他服个软。 宋诗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是他骨头硬,素来敢作敢当,跪是不肯跪的,只昂首道:“你是我的男人,你却宠爱他,我本来就不服气!听乔桓吹嘘他武艺高强,就想和他比剑。谁知道他一点武功都没有,错手伤了他。你要怎么罚我都随便你!” “胡说八道!”纪明尘怒道,“什么一点武功都没有?分明就是你们联手害他!” 李逸芝见纪明尘状若疯癫,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赶紧示意乔桓站出来说句实话。乔桓犹豫了半晌,小声道:“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师母站在剑架前,一下都没挡。” 纪明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乔桓吓退两步,躲在翁故凡身后。 纪明尘对宋诗道:“拔剑!” 宋诗照做。 李逸芝看两人是要对招的阵势,连道这怎么行,纪明尘一心想为纪子矜报仇,宋诗的小命说不准就要赔在这里。刚想上去劝,宋诗将他推开:“能与云中君对招,我不亏!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输了我也无话可说!” 纪明尘一句废话也没有,上前就开打。一时间庭院里虎啸龙吟,剑光飒飒,冷香浮动月下,若不是杀气太盛,恐怕要熏得人飘飘然了。纪明尘已入俱神踪境,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值得他拼命,与人对阵总是切磋为主,提点为辅,从不恃强凌弱、随意伤人性命。此时翁故凡和乔桓头一回见他全力以赴,剑意铺天盖地而来,舞得剑室前一片清光,只庆幸自己不是宋诗。 两人拆了五十余招,宋诗的佩剑“每啄”就铮得一声被打飞了。长剑在空中转了几圈,噗地一声斜插入李逸芝脚边。 李逸芝心惊胆战地抬头,就望见纪明尘单手擒住了宋诗,将他整个人举到了眼前! “明……”他话说到一半,就被接下来的事情惊住了! 只见纪明尘抬手将真煌刺入宋诗腹中,烈火缭绕的剑身极慢极慢地一寸寸没入宋诗体内。不多时剑身从背后穿出,血流如注!纪明尘依旧是不住手,只到尽柄直没! 宋诗硬是一声不吭,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纪明尘! “谁告诉你我是你男人?!”纪明尘阴狠道,“我是他的男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宋诗憋着一口气道。 纪明尘说了句“很好”:“那现在知道痛了么?” 宋诗咬着牙不说话。不是他不想答,而是纪明尘此时松开了他的肩膀,任他整个人的重量落在剑柄上,他痛得根本开不了口。 “你伤他心口,比这更痛一千倍,一万倍!我也……”纪明尘说到此处,极悲极痛,声音轻得听不见了。转瞬之间又变作冷酷无情的模样,撤了剑将宋诗掼在脚下,“滚!” 第十一章 他是个废人了(四) 李逸芝赶紧接住了宋诗,将他抱进了剑室中。剑室此时被隔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无疑是子衿修养之处,外面全当做厅堂,有个大夫坐在那里打盹。他们在外面打得乒乒乓乓,想来他没睡着。看了一整出好戏,早已准备好救人了。 “云中君心里有数的。”他不慌不忙地帮宋诗清理着伤口,“要紧的地方全都避开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明尘抱剑倚在一边,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你来……一下……试试看……”宋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挤兑那大夫。 “小伙子很精神嘛。”大夫乐呵呵地说,“死不了死不了。” 乔桓看在眼里,心说这个宋家公子虽然讨厌得要死,倒是硬气得很。要是自己摊上师父发这样大的火,一准尿裤子了。 “你……要把我……治好!我还要去争……天下第一的……” 李逸芝就恨手里头没个鸡毛掸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争天下第一!你是还没死够么!” 这个大夫也十分话多:“诶呀,天下第一嘛,要跟剑修去争的,随便伤人,那可算不上天下第一。” “我没……随便伤人……他说他很厉害……”宋诗伸手一指乔桓。 纪明尘冷眼便扫过去了。 乔桓生怕引火上身:“我师母确实很厉害的!他指点我几句,我就打得过我师兄了,我又没有胡讲。是你自己都不给他时间让他准备就出手,你偷袭还有礼了!” 他虽然是对着宋诗说,却是辩解给纪明尘听的。今日之事起于他们俩之间的口角,他很怕师父找他算账。 不想纪明尘还没说话,大夫却说话了:“呵呵,他全身筋脉尽断,厉害什么呀。” 此话一出,剑室中诸人皆是一愣。 李逸芝、乔桓、翁故凡:“你说什么?” 纪明尘呆呆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那大夫心也是大,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呵呵,他全身筋脉尽断,厉害什么呀。” 只见纪明尘快步冲进了里间。很快,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号。那哭声几乎不像是人可以发出来的,仿佛孤狼丢了幼崽,让一干人毛骨悚然。 李逸芝看两个小的吓得面无人色,招呼他们先回去休息:“你们师父家里头出了事……” 话音刚落,就见纪明尘提着真煌走出来,直扑宋诗。 “我操,又来!”宋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李逸芝赶紧抱住他的腰:“明尘!你冷静一些!” 纪明尘这一下全凭本能,被他一抱,竟真的倒退了三步。他一把推开李逸芝:“我怎么冷静!”颤手指着宋诗道,“阿檀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下这种黑手!” 乔桓和翁故凡又是惊恐又是心疼。他们师父平日里话很少,在灵剑道上地位又高,往来应对都是一派宗师的威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想来是真的很伤心很伤心了。 “他只刺了一剑,怎么断他全身筋脉!”李逸芝怕他真的一怒之下铸下大错,挡在了宋诗身前。 “他一定是用了别的办法!”纪明尘眼圈都红了,可是眼神锋利若刀,恨不能将宋诗千刀万剐,“你给我让开!” “不是这位小公子。”那大夫按着宋诗的伤口微笑道,“他的筋脉是陈年旧伤了,少说也有七八年。那时候这位小公子大概才刚够得着剑呢,呵呵。” 纪明尘闻言,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突然狠狠将李逸芝推倒在地。他踉跄了几下,把真煌剑尖对准了李逸芝的咽喉:“所以是你……是你对不对?” 李逸芝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轮到自己反倒分外冷静。这大夫说纪子矜的伤是陈年旧伤,纪明尘怀疑是当初他和戚夫人被逐出云中阁时,他派人给废掉的。李逸芝凝视着纪明尘的眼睛摇摇头:“这件事我不知道,等他醒了你可以自己问纪子矜!” 纪明尘恍若行尸走肉一般逼上前:“你一直就生怕子衿抢我的宗主之位……抢我这云中阁……就索性把他废掉了,斩草除根是不是!”他说到这里,眼里倏然落下一串泪水,继而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子衿这么怕你!你们怎么就待我这么好?!” “我要是斩草除根,你今天还见得到他么!”李逸芝吼道。 见纪明尘动容,紧跟着就是一句:“我要斩草除根,他十年前就挫骨扬灰了!” “你说什么!”纪明尘横剑在他颈侧。 “杀了我啊!”李逸芝声色俱厉,目眦欲裂,“你杀了我,你们俩就当大仇得报,高高兴兴过下去!岂不知真凶逍遥法外,笑你们云中阁上一对蠢材!” 纪明尘不动了。真煌剑抵着李逸芝的脖颈不住颤抖。乔桓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一边是师父,一边是舅舅。然而他刚想窜出去劝架,翁故凡便拽住了他,摇了摇头。不多时,纪明尘放下了剑。 李逸芝捡回一条命,松了口气:“这件事我的确毫不知情,我那年也只有十八岁大。只不过我虽然不知情,但是姑母……” “你住口!”纪明尘狠狠呵斥了一句。 李逸芝闭上了嘴。 其实他俩心里都明镜一样,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纪明尘的母亲李夫人。 李逸芝当初还觉得女人做事不干净,为了争一时之快坏了大事,没想到李夫人做的更绝,人是没杀,筋脉尽断!连干重活都不行,更别提执剑了。绝,真是绝。李夫人为了让儿子坐稳云中阁主的位置,真是费尽心机。 纪明尘拔剑四顾,却连一个能怪罪的人都没有,仰天长啸。那一声长啸凄恻至极,闻者落泪。 最后他咣当一声将剑砸在脚下,说了句“我纪明尘修剑是为了什么”,夺门而出。月下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一) 子衿睡得忽冷忽热。他听见有很多人来来回回在身边走动,按着他疼痛的胸口吆喝;又感觉嘴里被灌下了浓浓的汤药,苦不堪言。紧接着就是寂静,大片大片的寂静。他闭上眼睛不知睡了多久,唇上突然传来濡湿的感觉。他正口渴,微微张开嘴想讨点水喝,然而探进来的不是水流,而是更柔软、更温热的……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恍惚中回到了年少时,清秋院。 父亲的病日渐重了,那个年节,云中阁里愁云惨淡。因了不久前剑室里那一出,大太太遇见母亲总是恶言恶语,如今只是脚步匆匆,绕开他们径自领着哥哥去清秋院。只有他一个还时常缠着大夫问些蠢问题,比如父亲什么时候能好,他得的只是普通的风寒对么。 他小时候聪明伶俐,一张巧嘴会说话,父亲最喜欢他了。他骑过父亲的脖颈,坐过他的膝盖,骑马射箭都是父亲手把手亲自教他的。哥哥比他大半岁,却没有这个待遇。父亲宠爱自己的母亲,自然冷落正房,不论是大太太还是哥哥,心中都是有怨气的。等父亲意识到大儿子与自己不亲近,父子之间的间隙已经难以弥合了。哥哥性格倔强深沉,跟父亲不亲,就不服他的管教。父亲骂他,他从来都是梗着脖子跪在地上,不认错,也不知道讨巧,父亲看着他那双又深又黑的眼睛就发憷,平日里看见他就要训斥几句,把他赶走,眼不见为净。哥哥也不改,遇上他愈发的两眼朝天,出言不逊,俩父子倒处得跟仇人似的。 只是到了要紧要慢的关头,还是哥哥留在清秋阁里陪父亲的时间多一些。 他也很想陪床,一想到那些风言风语,他就难过得睡不着觉,一边想着“我爹才不会有事呢,走着瞧”,一边想着“我还是守在他边上好了,万一……”。可是母亲说,别去了,爹爹已经把真煌剑传给了你明尘哥哥,他才是下一任云中阁主。爹爹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他,你当避嫌。 他哭着说,我为什么要避嫌啊,他是我爹啊!他病得快要……我都不能在他床头多看他两眼么? 母亲温顺怯懦,只会抱着他一起流泪。 腊月廿七那天,父亲突然传他到清秋阁。他看上去大好了,坐在床边喝药,数九寒天穿着一件矜衣,还一点不冷,脸上气色红润。哥哥坐在窗边,闲极无聊似乎在发呆,看到他来眼睛一亮。他也顾不上许多,扑进父亲怀里,只觉得这些天做了好长一个噩梦。 “你年纪大了,要像个男子汉,以后可不能再这样缠人。总是一哭鼻子就扑进爹爹怀里,爹爹若是不在了呢?你难道跑你哥哥怀里哭么?看他不打你。”父亲笑说。 “哭就哭,我打他做什么。”哥哥道。 父亲瞪了他一眼。不论他说什么,父亲都觉得是在顶嘴,只是现在打不动他了。 “你们随我来。”父亲走到多宝格前,转动玉貔貅,屏风后面传来沉重的移门声。两兄弟皆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父亲房中还藏着这样的机关。 父亲提着一盏灯走进密室里:“这是我们纪家藏宝的地方,历代家主的名剑、各色珍奇都囤在这儿。这是’斩立决’,剑灵是狴犴,这把剑只杀恶人,若是拿去对付好人,一点用都没有。这是’春心’,用这把剑同时刺伤的两人,会一辈子难舍难分……”两兄弟打量着神龛上一把把名剑,只觉得长明灯看上去阴嗖嗖的。 冷不丁的,纪子矜指着一个空荡荡的神龛问道:“这里本来是什么?” “这里本来存放的是雀蓝机皇,但是被人带走了。”父亲说着,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古卷,封面篆书写着《俱神宗》。他交给哥哥道,“这就是我们纪家最上层的内功心法。我这辈子没有练到俱神宗境,以后也不可能了,你要勤加练习,一刻都不得耽误。” 哥哥傲然应是。 “檀儿也不能偷懒,知道么?”父亲揉揉他的脑袋,“你这个孩子,小聪明多,沉不下心来,这一点不如阿桐。阿桐,你要看好你弟弟,督促他好好练功。檀儿也是一样,如果你哥哥偷懒,你就拿剑抽他屁股。修剑道枯燥无聊,两个人你追我赶,谁也不服气谁,那才有劲。”说到此处,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脸上怅惘。 两人这回一起抱拳应是。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坚毅冷峻,一个风神秀朗,隐隐都有剑侠的器量风度,父亲那点怅惘被快慰驱散了,连声说好:“都是我纪家的好儿郎……咳咳。” “爹爹!”他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哥哥也难得面露忧色。 父亲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躺回床上。他要去叫大夫,父亲说了句免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他们俩垂手侍立在一旁。 “你们俩还小,母亲们之间的龃龉,跟你们没有关系,知道么?你们俩是亲兄弟,都是纪家人,没人比你们更亲了……”父亲说着又咳嗽起来,捂着的帕子上血迹斑斑,“阿桐没什么心机,檀儿你要多帮衬着他,别叫他被外姓之人骗了去。同样的,阿桐功夫高些,要护着檀儿,旁人若是欺负他,要记得自己是哥哥。” 明尘应得爽快:“好说,我心里有数。” 倒是子衿不服气道:“我自己也能护着自己!” 父亲慈爱地揉揉子衿的脑袋。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来,郑重对两兄弟道:“你们要小心昌州宋氏。”不等细说,却是咳嗽连连。外头大夫进来,父亲挥了挥手,叫他们下去用午膳,不想叫他们看见自己的没用模样。 两人在外头心事重重地用完午膳,他执意不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要守在父亲身前,哥哥很高兴地将他留下了。不多久困意袭来。父亲知道他素来有午觉的习惯,叫人拿了一床小毯子,让他在贵妃榻上打个盹。哥哥就坐在他脚边翻着那本《俱神宗》。 然后……然后似乎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有什么在唇上辗转吮吸,湿湿软软的。呼吸牵缠间,不知有多缠绵……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惊雷,竟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话语。他声色俱厉地连呼孽子,一边呕血,一边叫来大太太。他只听见大太太不住哭着,说着“随园”、“分开”之类的。他一脸懵懂地望向哥哥,用眼神示意这是怎么了,然而只直视着自己的父母,紧抿着唇脸色泛白。 …… 子衿夜深忽梦少年事,梦见的还是父亲过世,心中又闷又堵,渐渐清醒了。他缓缓睁眼,看到剑室的墙壁上跳动着纪明尘的影子,不觉松了口气。那人坐在榻边,支颐闭目,眼下青黑。原本就瘦的人,此时半边脸被灯火照亮,脸颊愈发深陷,叫他看着心疼。他十六岁就承了家业,挑了大梁,云中阁主说出去风光无限,其实很难很难的。 子衿不舍得吵醒他,望着小几上的水,轻轻动了动手指。只这一点动作,就把纪明尘惊醒了,视线扫到他脸上,那痛苦、绝望又疲惫的眉目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睡多久了?”出口喑哑,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十八天。” 子衿对着茶杯使了个眼色,纪明尘托着他的脖子给他喂水。他心口缠着厚厚一层纱布,一动就疼,起不了身,这水倒有一大半灌进他鼻孔里了。子衿忍不住笑道:“宋小公子咳咳……刺我一剑,没死成……倒是要被你淹死了……” 纪明尘起身又斟了一杯茶,自己饮了一口。 子衿道:“你把那个壶嘴塞我嘴里……唔……” 截断他的话的,是纪明尘的吻。 纪明尘俯首相就,紧紧贴上了他的嘴唇,将嘴里的水哺给了他。 子衿心道不会吧,什么情况!然而纪明尘在极近处眯着眼睛盯着他瞧,眸光细碎,大有他不咽下就不走之意。两人唇齿相依,僵持半刻,子衿喉结一动,终究还是将含得温热的一口水过了下去。 “纪明尘你让我吃你的口水唔嗯……” 他一句话都没骂完,纪明尘第二口已经哺过来了。 三盏茶过完,来来回回吻了十多遍。纪明尘起身,两人嘴唇间荡开银丝:“还渴不渴?” 子衿脸都羞红了,气急败坏道:“我还敢渴么?” 纪明尘转身又要饮茶,子衿抬了抬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角:“不要了不要了……” 纪明尘淡笑。 子衿嘀咕:“就知道欺负我。” 想不到纪明尘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 他探进被窝里,用拇指细细抚着他的手腕:“怎么都不告诉我。” 子衿一愣,随即苦笑:“你都知道了。”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二) “什么时候的事。” “挺久了。”子衿不愿意多谈。 纪明尘却不依不挠:“具体是什么时候?” 子衿沉默良久:“我离开云中阁后,有一回叫你到弄玉亭来见我,你还记得么?” 纪明尘浑身一震:“那天……那天……”却是说不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跳动。 过了一阵,纪明尘缓缓开口:“是谁伤的你?” “我不认识那个人。”子衿道,“蒙着脸,看不清。” 纪明尘不说话,子衿安慰他道:“都过去很久了,算了吧。也没什么的。” 一滴水落在他脸上。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子衿抬头,发现是纪明尘竟然哭了。 “怎么能算了……”他攥紧了他的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这十年,三千七百七十六天,他日日不敢懈怠,勤加修炼,辛苦读书。因为他想,阿檀也在随园里上进。阿檀很聪明,就是于剑道还不怎么上心,若是沉心修炼,不会差他太多。有生之年再相见,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输给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赢过,每一次都很不甘心,回去之后独自一个人难过很久。我现在已经闯出了一些声名,我与他交手,就故意输给他,叫他高兴高兴。”他又想。 竭尽全力去输,比竭尽全力去赢还难,不能叫他看出来。阿檀也很好强的,他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生气很久。那他起码也要练到俱神宗境才行:水天花月,有如神行。输得得心应手,输得不留痕迹。 是以他日日练剑到深更半夜。 有时候也会觉得苦,觉得撑不下去。但是一旦坐在剑室前的台阶上,怀中抱剑看那一轮圆月,心底里就会澄明一片,并不觉得孤单。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话的意思呢,是说: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抬头望见的是同一轮月亮,那么再远,都好像依旧在一起。”耳边响起少年清脆的声音。仿佛那个人还坐在自己身边,抱着剑,肩并肩,密不可分。 随园虽然远在琼州,可阿檀现在大概也刚练完剑,擦着汗倚在门边。也闲来无事,看着月亮。 纪明尘便觉得手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 成年累月,磨成剑茧。 世上从此便有了云中君。 “可世上怎么还没有纪子矜?”纪明尘总是想。“他就算住得偏僻了一些,也不该这样籍籍无名。” 他怎么能想得到,这世上早已容不下纪子矜了。 脑海中那些无意间略去的蹊跷之处,此时尽数有了答案:照夜流白去了哪里?怎么连王洛君都打不过?为什么剑气如此微弱、飞不了半里地?怎么贫寒至此?怎么一直不拔剑?怎么连宋诗浮躁的一击都避不开! 筋脉尽断啊! 筋脉尽断…… 连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了! 不然以他的天资,或拜入其他门派做个客卿,或游历江湖做个逍遥散仙,又有什么难的呢?却是连卖力气都做不到,在孤竹城里摸爬滚打求一口热饭吃,整整十年。 那是他的阿檀啊! 年少轻狂、风神俊朗的云中阁二公子,照夜流白纪子矜。 就这么没了。 活生生没有了…… 纪明尘埋首在他颈间,紧紧攥着他的手,却因为整个人都在颤抖,显得如此无能为力,似乎什么东西都握不住了。他没有嚎啕大哭,他甚至没有出声,但子衿的肩颈迅速地湿透了。子衿不用去看,只消揽住身上人那具颤抖的身体,就能感觉到一股肝肠寸断的悲意沁入骨髓。 “都过去了。”子衿轻抚着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安慰着他,“我没事。我在。” 眼中是星星点点的泪光。 他刚变成废人一个的时候,也哭过、怒过、恨过、绝望过……可有什么办法呢,日子还是要过的。“我做算命先生也很不赖,还赚了一幢小楼呢!我还会说书。小醉没出事前,我正往孤竹城最有名的书楼里毛遂自荐。要不是要来你这当男宠,我说不准早就火了。” 纪明尘沉默了一阵,整理好了心绪,撑起身,修长的食指抚摸着他胸前绷带:“有没有弄痛你?” 子衿笑着对他摇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那时候刚满十五岁,平日里没怎么出过云中阁的门,除了李家人,没谁会对他抱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得废了他才安心。但是他心里清楚,纪明尘对此毫不知情。那天他呆呆地坐在弄玉亭中等了自己一天一夜,还觉得被骗了。他什么都不懂,心思纯明,一点坏心也无。 所以他瞒着纪明尘,不想他内疚。 现在看他如此痛苦,心也紧跟着纠了起来:“诶,我应该早点走的……” “我再也不许了。”纪明尘抚上他的脸,声音低哑,说的话却依旧霸道,“我一不在,你就被人欺负。” 但是想到欺负他的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母家,不由得又放软了声调:“现在云中阁我说了算,没人再敢动你。” “那宋小公子是怎么回事?”子衿调笑他道。 “我这就去做掉他。”纪明尘二话不说要冲去草菅人命。 “喂!我开玩笑的!”子衿用力拽住他的袍角,“笨死了,玩笑话也听不出来。” 纪明尘被他拉躺在榻上,与他四目相对:“嗯,是我太笨。”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子衿哦了一声:“你怎么血债血偿?”李夫人都过世了,他还能把李逸芝给杀了么? “不管是动手的人,还是幕后主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若是还在世,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已经过世的,父债子偿。” 子衿胆战心惊:“我不要你偿还!” 纪明尘垂了眼:“也不定就是我妈……如果是,我陪你一起做个废人,不过要将动手的人统统送去阎王殿里以后。” “别说傻话了,你想想你这么练剑是为了什么?” “我连你都护不了,我要剑有什么用?”纪明尘抚着他的眉眼。 子衿心口猛地一跳,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尖。纪明尘太古怪了。就算是他们李家欠他天大的债,有他痛哭一场,他也早已释怀。可是现在纪明尘却真的要彻查的模样,还说什么练剑是为了护他、要陪他做个废人…… 他别过了脸,望着头顶。剑室旁有个小水池,此时水光月光一齐倒映在天花板上,空明清澈。 他忽而道:“那时候是小醉救了我。” 身旁的纪明尘身体一僵。 “我全身筋脉尽断,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被人扔在雪地里,原本活不了多久。是小醉发现了我,把我拖回了家。她很良善,为了给我治病,去借了不该借的钱,沦落了风尘。我近日才与她相认。” 纪明尘过了很久才开口:“那……那真该好好谢谢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子衿嗯了一声:“我欠她良多,想找到行刺他的凶手报仇,然后把她带在身边照顾。” “我们可以将她认做妹妹!”纪明尘惶急道,“叫她做我们云中阁的大小姐……日后帮她寻一个乘龙快婿,风风光光出嫁。” 子衿浅若琉璃的眼珠子转到眼角,将他大祸临头、手足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 “纪明尘,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罢不忍再看,闭上眼睛背过身去。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三) “舅舅,你到底会不会教啊。”乔桓收了剑,狐疑地挑着一边眉毛,“你不是一直吹嘘你是师公的关门弟子的么?这剑路怎么比我还生疏?” 李逸芝头疼。 自从纪明尘得知他那个好弟弟筋脉尽断,这几日就没从剑室中出来过。婢子们可清闲坏了,每日只是端汤端药,想来纪明尘是亲自伺候着。即使是擦身这种事也不肯假人之手,还要将侍女赶出来,生怕她们看了去。 恰好王洛君也死了,偌大一个云中阁中竟无人主事。李逸芝原本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算搬空了馨园就回晋阳,现在倒好,纪明尘两手一甩,什么事也不管了。他每日帮纪明尘处理门中事务,还要帮他带两个小徒。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里头传来纪明尘的声音:“进来。” 李逸芝松了口气,赶紧把乔桓和翁故凡往剑室里一推,脚底抹油就开溜:“你们师父叫你们呢!” 乔桓和翁故凡快步走进剑室。几日不来,剑室里布置大变,他们平日里打盹的小榻改成了带有围子的长榻,他们师母躺在上面,虽然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却明亮,想来身体已经大好了。他原本惴惴不安,仿佛在担惊受怕,见到他俩进来松了口气:“在习剑么?” 两人抱剑称是。 “李逸芝功夫不济,跟着他也学不到东西――我没事了,你出去教吧。”师母对师父道。 乔桓一颗心拎了起来。他年纪小,喜欢偷懒,巴不得师父再也不要回来了呢。此时眼巴巴地看着师父,就希望他说些“你身体还没好,我怎么走”之类的肉麻话。师父盘腿坐在师母身侧,依旧是不苟言笑、云淡风轻的模样,手里捧着一本书,肉麻话倒是没说,只道了句:“放假。” 乔桓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眼睛便好奇地四处乱飘,去瞅师父手里拿的书。大概又是那些又长又难读的经书典籍吧,像他这样勤于修道也好读书的剑修真是难得。 然而……这本书怎么越看越眼熟? 见到封面上的《神龙传奇》四个大字,呃……这不是自己刚买的那本么?! 他明明好端端藏在剑室的梁上他师父是怎么找见的啊那他的春宫还在么他的珍品春宫!喂呀那是一男一女的合欢术啊求师父放过! 乔桓的心在流血。 更让他悲痛欲绝的是,师母对师父放假的决定很有异议:“人家把儿子送到你这里,就是让你这样耽搁的么?” 乔桓深知师父是个耙耳朵、妻管严。虽然他这个师母来了没几日,但是他已经将师父看穿!师父爱师母极深,那可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垂头丧气地拿了剑就要往外走。 不想师父不慌不忙翻了页书:“第二百九十八回 讲的是……” “你不要说了!”师母着急忙慌地将他喊住,“我自己会看的!你要耽搁就耽搁吧!”说罢赌气地想要转身背对着他,结果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嘶声连连。师父赶忙俯下身,拢着他肩膀悉心问道:哪里疼,要不要紧,要你乱动之类的话……乔桓瞧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模样,与翁故凡对了个眼色。翁故凡自从进了剑室就低着头,不看,不说话,此时听温言细语从塌上传来,也不免脸红了。 “孝子贤孙。”乔桓轻声点评师父道。 翁故凡狠狠瞪了他一眼,严厉中带着警告,乔桓轻轻吐了吐舌头。翁故凡示意他离开,乔桓也觉得傻站在这儿不妥,跟着他要退出去。 没想到师母忙道:“诶诶诶别走啊,来,坐!” 两人摸不着头脑。坐,哪里坐?放眼剑室中只要那张长塌能坐,坐他脚边上么?! 师父冷声道:“出去。” 这一下,即使老成如翁故凡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傻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乔桓算是听出来了,两口子这是闹别扭了么? “不要!我躺着没意思,要跟他们说话解闷。” “跟我说。” “纪明尘!” 师母又是撒娇又是撒泼的,师父终于松了口:“上来。”小心扶着他起身,往他背后塞了两个靠垫。 乔桓和翁故凡胆战心惊地爬到塌上,盘坐在师母脚后。师母赶紧差师父把瓜子花生桂花糕拿给他们吃。 乔桓嘴甜,有了好吃的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谢谢师母!” 男人脸色一僵:“你这孩子,都说了我是你师叔。什么师母,我跟你师父是两兄弟,嫡亲的。” 乔桓诶了一声,看看师父,又看看他:“是么?” 师父阴沉着脸不说话。 “这还能有假的么?我也姓纪,纪子矜,这下明白了么?” 乔桓哦了一声,不知有多遗憾:“我还倒你是师父的心上人。”他看这个人能降得住他师父,两人之间行为举止异常亲密,便往风月上头想了。没想到竟然是亲兄弟。 翁故凡早就猜到了,此时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师叔”,却仍旧不敢抬头看两人。 “那你为什么说是师父的男宠?”乔桓没心没肺的,吃了人家东西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事逼从权嘛。” 乔桓哦了一声,道了句“原来如此”。可是……可是好像也不对啊,他们俩当日可是说“要打去床上打的”呢!后来搂搂抱抱进了剑室,相拥在一起,师父骑坐在他身上,发疯一样扯他的腰带。回想起那一幕,乔桓脸都红了!当时他还想着,看不出师父平日里冷若冰霜的,私底下竟然如此龙精虎猛、欲求不满呐! “亲兄弟上床?”乔桓想到这一层,冷汗都出来了,跟翁故凡一样埋下了头,只是忍不住好奇,要偷眼看他们俩。 两人并肩坐在榻上,纪明尘坐在子衿右手边看书,左手却莫名出现在他的左腰上。子衿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拍开,用力过猛,身体摇晃,被纪明尘勾到怀里:“坐不稳便躺下。” 子衿面红耳赤地想要爬起来:“你别……” 纪明尘让他枕在自己肩上,将他凌乱的发勾到耳后,用侧脸贴了贴他的脸颊。他还要再挣,纪明尘制住他的双手道了声“别动”,竟然将嘴唇都贴上去了,看上去像是在……亲吻他的额头。 “烧好像退了。大夫说烧退了就没事。”纪明尘松开他后面色如常,手中不住抚摸着他那头柔顺的长发,仿佛方才做的只是很平常的事。 乔桓心道:“难道亲兄弟都是这样的么?!”用眼神询问翁故凡。翁故凡拈着一颗瓜子,低眉顺目目不斜视宝相庄严一如老僧入定,只是连耳朵尖都是红的,一脸当即、立刻、马上就要圆寂了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的是,子衿也在问这个问题。 兄弟间难道可以这样的么?! 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很珍惜这份兄弟之情。虽然纪明尘这个人蛮横是蛮横了点,一言不合就要揍他,但子衿并不因此厌恶他。大概是因为都是练家子,他吃不了什么大亏,纪明尘也手下有数,玩闹居多的缘故。除此之外,纪明尘这个人心里只有练剑,没什么花花肠子,子衿对他的人品很敬重。他十年间遍历人世,见过那么多人,还是最愿意与纪明尘结交。所以即使他被李家人迫害至此,恨他们入骨,也不愿意苛责纪明尘,甚至觉得这场恩怨中,他最无辜。 纪明尘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份坚信。一边是庶出弟弟,一边是一心为他的舅家,他能说一句公道话,哪怕一句,子衿都觉得可以释怀了。 而纪明尘给他又哪里仅仅是一句公道话。 子衿从沉冤昭雪,到受宠若惊,到胆战心惊,全在一夜之间。 纪明尘给他的太多,又对他太好。 好到了他不能不作他想。 因为他而痛哭流涕,因为他衣不解带、日夜不离,因为他要弃剑与共,因为他千方百计要将小醉从他的生命中赶出去。 一旦有了怀疑,再回想这几日的相处,简直越想越不能想。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他是不是…… 是不是…… 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第十二章 你在想什么,你又在躲什么(四) 当日他脱口而出,问纪明尘在想些什么,纪明尘没有回答。他当时头一回对纪明尘的心意有所察觉,下意识觉得该狠狠敲打。可是纪明尘呢?非但没有收敛,甚至在孩子们面前也…… 子衿听着他胸膛里隆隆的心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他们俩是亲兄弟啊!可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他的手被牢牢包裹在哥哥温热的大手中,靠在他的胸口,任他将下巴抵在自己头顶,只消看两个孩子不忍卒睹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看上去有多不堪…… 子衿用力抽出了手,撑着锦被起身。纪明尘顺势放开了他,嗯了一声:“看来是好多了。” 又是这样! 每当他觉得两人逾距,纪明尘就会云淡风轻地抽身,叫他挑不出错处。就好像刚才,他的确只是担心他发烧,想要确认一下而已。留自己怀疑这些暧昧与缱绻都是幻想中的镜花水月,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次两次,他还可以对自己说,是自己下作无聊。 可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呢?! 是他太敏感小器,还是纪明尘分明就是踩着伦常的底线,在引着他往粉身碎骨处一头栽进去呢? 他原本以为他的警告会让纪明尘害怕,避走。然而事实上害怕的人却变成了自己。纪明尘究竟在想什么呢?事到如今他却是不敢知道了。 就像他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在他眼睛里看到不该存在的许多东西。 子衿推开他坐好,顾自去与两个小的聊天,问他们身家年岁。他心中有事,谈话也提不起兴致,倒是乔桓尴尬了一会儿,就兴头冲冲地展现出话痨的本色,一下午倒有大半时间是他在倒豆子般往外说。他人活络,又惯爱耍宝,子衿本来没有谈兴,也被他逗得开心起来。 日头西斜,纪明尘道:“天色不早,你们下去吧。” 乔桓表演了一下午,也有点乏了,哦了一声就要跟翁故凡一起走。子衿连忙叫住他们:“诶诶诶,饭在这里吃了吧。” 纪明尘道:“你喝粥,让他们也一道跟着喝粥?” “我吃粥,你又不吃,一起用餐饭怎么了。我还有话要问他们呢。” 乔桓高兴:“师叔就是喜欢我!” 子衿就坡下驴:“你们师兄弟,我哪一个都喜欢!” 纪明尘拗不过他,将两个小徒留饭。天光彻底暗下来了,婢子将火烛点亮。然而剑室空旷,只亮了这一角,其他地方更显黑沉。乔桓道:“哇,乌漆墨黑的,这是要讲鬼故事么?” “好好好,讲鬼故事!”子衿配合地说。 “你不是有事要问他们么。”纪明尘淡淡道。 子衿呃了一声,思虑半晌,终于想起来个由头:“你们当日怎么跟宋小公子吵起来了?”说到这里,他佯装幸灾乐祸地去吓两个小的,“你们知道他是谁么?你们师父可是与他递了婚书的!第一回 见师母,就得罪了人家,你们完了!” 哪知纪明尘道:“谁是师母,你们自己心中有数。” 乔桓、翁故凡:“……” 心中同时大声嘶吼:“我们没有数!这不是你亲弟弟么!我们才十五岁啊!” 子衿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轻得像是被拎到了嗓子眼,一张嘴就要跳出来了――被宋诗捅了个对穿后怎么老是这样? 他咳嗽了一声,说了句“别听你们师父瞎说八道”,当个笑话一带而过:“到底怎么回事?” 翁故凡道:“宋公子来剑室偷武功秘籍。他说到处找不到,捉了我俩问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是他?”纪明尘蹙起了长眉。 “他似乎对水天花月的招式很熟识,我和小乔并不是他的对手。”翁故凡惭愧地低下了头。作为云中阁首席大弟子,在自家地盘上给师父丢脸,他心里很难受。原本按照他的性格,是不会给自己找理由的,只是宋诗偷学了他家的武功,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叫师父知道。 不想师父淡淡道:“他十八岁,你才十五岁,没有一两岁可以差的。” 翁故凡一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是!” “你的意思是那日来清秋院密室的人也是他?云中阁倒确实只有他一个穿成那样了。”子衿原本只是瞎问几句,没想到真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紧追着刚才的话头追问了下去。 纪明尘面色凝重。 “你不知道么?”子衿觉得奇怪。照理说半个月过去,这眼皮底下的偷经贼,纪明尘不该放任。 纪明尘却摇摇头。 乔桓道:“师父这十好几天,都没出过剑室的门!” 子衿越来越心慌,强迫自己不去看身边人,只就事论事:“想不到堂堂宋家公子,来我们云中阁偷书。他叔叔高阳君是教不了他是怎的,还要学我家的水天花月俱神宗。” “宋公子好像不是为了《俱神宗》而来。”翁故凡心细,回忆了一番后说,“他问我们讨要《灵梦武笃》。” “什么东西?”子衿身为纪家二公子,居然连这个名都没听说过。 纪明尘娓娓道来:“说是剑谱,不如说是道术。非为正道,不值一提。” 乔桓好奇心重:“道术?能借我看看么?”他家祖上都是天师,没什么道术是他没听说过的,但是《灵梦武笃》却头一回听闻,被勾得心痒难耐。 纪明尘道:“不是普通灵剑道的道术,书中自名’魂剑流’。卷首写着活人练不成此功。” “死人才能练啊!”乔桓咂舌,“那我不要看了。” 子衿费解:“宋诗要这么生僻的邪书做什么?总不会是贪玩。快问问他。” 乔桓和翁故凡都忽地沉默了,看看他,又看看师父。 子衿望向纪明尘:“你做什么了?” 纪明尘淡淡道:“血债血偿。” “你疯了!”子衿对他的做法不能苟同,“他又不是故意的。我筋脉尽断,他哪里会知道?那一剑不是要取我性命,只是想跟我分个胜负。再说了,他是小孩子啊,又与你谈婚论嫁的,你这样怎么向高阳君交代?!我们两家要是因此结仇可怎么办?” “你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纪明尘定定地盯着他。 “你……”子衿一时气绝,说不出话来。 “不要生师父的气了!”乔桓看他俩吵起来,就心急火燎地窜出来劝架,恨不能一手拉一个把他俩捏一块儿亲亲抱抱,“师叔你都不知道,你被捅了一剑师父有多伤心。他实在气不过,就和宋公子比武,避开他要害捅了一剑回来,宋公子才没事呢!他在听花院养了这十天半个月,已经大好了,我昨天给他送饭去,他还嫌无聊,约我和师兄打牌。” 子衿又闭上了嘴,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眉头紧皱。 “那天师父知道你筋……身体不好了,都不知道有多难受,哭了好几回,师叔你不要怪师父了。” 纪明尘道:“好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两个小的也觉得困得慌,乖乖下榻。 子衿哀嚎道:“等一下!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还讲啊……”即使是乔桓,也有些经受不住了。 “把宋小公子约来打牌也好啊!”子衿满脸写着不要丢下我。 乔桓和翁故凡两个终于看出来,师叔好像不想让他们走,不想和师父单独呆在一起。但是两人之间又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只是师叔对师父有些生疏了,不像往日里那么亲密无间,师父倒黏他更紧。 纪明尘又道了句“好了”,不怒自威,乔桓与翁故凡不敢再磨蹭,赶紧告退。 剑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子衿一溜烟钻进了被子里:“睡了。”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人安静了很久,也跟着躺下,不多久,身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纪檀,你又究竟在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尘檀cp粉小乔:你们再不he我要死了!(つД)??? 误入圈中翁故凡:这是怎么回事?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的是修真文怎么变成了耽美文? 第十三章 灵梦武笃(一) 子衿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剑室毕竟不是住人的地方,纪明尘将他抱回了清秋院。 第二日醒来,子衿发现脚上拴着一个阔四指的纯金脚环,雕琢精致,花纹细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脚环另一头锁在床尾,纪明尘已不知去向。 他又怒又气,晚上待纪明尘归来,将被子一掀,露出不盈一握的脚踝与那纯金的锁镣:“你什么意思?”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纪明尘什么意思,他已是不做他想。但他心底里到底存着对纪明尘的期望,想他给出别的解释。若是纪明尘真的说……说些不该说的话,他就严词拒绝。他要是用强,把自己当男宠禁脔,只图鱼水之欢,那他们俩之间不能善了。 却不想纪明尘在床边坐下,掏出一本旧书递给他,封面上是《灵梦武笃》四个篆书。 子衿接过去翻看,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名堂。 “我去藏经楼找出了这本书。” 藏经楼是他家中的书斋。普通的剑谱存放在剑室,像俱神宗那般要紧的内功心法,则保存在清秋院密室当中。其他不打紧的诗书礼易之类,才会存放在藏经楼。纪家是几世几代的大家族了,收藏的书数以万计,汗牛充栋。那藏经楼平日里去的人少,子衿小时候,因为喜欢家中那位不知名的前辈的字书,常去那里翻他批过的书看,每回都要吃一肚子灰。《灵梦武笃》竟然塞在那种地方,可见真的很不要紧,纪明尘是纯粹当杂书收着的,指不定哪天就要喊收破烂的拿去卖钱。 “我细细看了看,这秘籍或许有那么点意思。” 子衿翻到扉页,看着那句阴阳怪气的“欲练此功,必先身死”,狐疑地看他一眼:“不是说只有死人才能练么?” “《灵梦武笃》将自己的剑法归于’魂剑流’,是因为需要人以生魂入剑。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不是濒死,魂魄极难离体。” “以魂入剑?”子衿唬了一跳,“真的有可能做到?” “灵剑道是以灵物入剑,比如说真煌剑灵本是苍梧老凤。如果灵物可以入剑,人为万物之长,没有不能入剑的道理。天下第一名剑不动尊剑,即是以御剑门祖师爷嬴左的魂魄做剑灵。” “嬴左是死了以后才入剑的,活人怎么入剑?” 纪明尘翻到其中一页:“如何灵魂出窍,如何以魂入剑,这里都写明了。” 子衿自言自语:“若是这样,身体是死是活,有没有筋脉尽断,倒是不要紧……”他想到这里,猛地一震,抬头望向纪明尘,心中百感交集,“你是要我……修魂剑道?” “筋脉尽断,能恢复到你这样,已经是个奇迹了。再要修剑道,却是不能。”纪明尘的声音变得既低且沉,“但是魂剑流对身体禀赋没有任何要求,你试一试,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再度御剑。” 子衿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连说三个好字,捧着《灵梦武笃》,激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他小时候修剑道始终比不上纪明尘,但除了哥哥以外,却是谁都不服气的。灵剑道讲究天赋与家学,他生是纪家人,天资又会差到哪里去。父亲亲手领他上路,悉心调教,他也曾经是让同辈望而生畏、望而生羡的天才少年。 可是年少时有多风光,打落凡尘后,就有多痛苦、多绝望。原本唾手可得所以不加在意的剑,此时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不甘心。 死也不甘心。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一双手,连养家糊口都很难的。握剑,却是想都不敢想。 那点不甘心,便与那许多的痛苦、绝望一起,随着时间的消逝,烟消云散了。 他认了。 认自己是个废人,从此与纪明尘云泥有别。 此时捧着这本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武功秘籍,那点不甘心又争先恐后地从心底里冒出来:魂剑流!修真界还没有人试过的!不但可以重新成为一个剑修,说不定哪天连纪明尘都打败了,也犹未可知!纪明尘再厉害,也不过拼个天下第一,而自己要是修得好,那可是一派宗师!像嬴左那样,五百年后大家提起他的名字,都是咱们灵剑道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天下剑修共同的老师! 子衿捧着《灵梦武笃》,做着白日梦,竟是激动得整个人都发抖。 一边做白日梦,一边用濡湿的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纪明尘,倒是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模样。 半晌他突然回过神来:“咦?这跟你把我锁床上有关系吗?” 纪明尘淡然道:“魂剑流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出窍。阿桓说很少有人做得到生魂离体,就算是他们乔家,一代中也只有那么一两个能做到。” “那怎么办?”子衿被他说得神色焦急,“我这辈子都没有出过窍,做梦都很少做的。” “《灵梦武笃》里倒是有详细的要诀。扉页上说只给死人练,大概是因为活人极少有这个心气,可以忍受魂体相剥离带来的疼痛。” “我可以。”子衿笃定道。“我是个废人了。只要能让我再御剑,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纪明尘点点头,眼中透露着赞许:“阿桓说,生魂离体后,有三难一防。一难是行路难,即离体不远;二难是久留难,生魂离体容易散溢,最多一刻钟,不能再久待;三难是整全难,在人看来普普通通的东西,也极有可能伤到魂魄。” “一防又是什么?”子衿细细询问。 纪明尘沉声道:“夺舍。” 子衿咽了口口水。 孤魂野鬼,妖魔鬼怪,甚至于作祟剑灵侵夺人的身体,不是没有的事。 纪明尘蹲身握住他的脚踝,用拇指轻抚脚环纹路:“这上头是乔家的退煞符。” 子衿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瞥他一眼。 绕了那么一大通,锁他竟是为了…… “辟邪啊。”子衿闲闲地摸了一颗瓜子,塞到齿缝中间,清脆地一声嗑,“退煞符拍我身上不行么?” 装。 就知道装。 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你懒散放赖,父亲临终前要我督你修道。你已经荒废了十年,再不好好练出个门道,就别想踏出这道门去逍遥快活。”纪明尘义正言辞地说完,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翻到《灵梦武笃?出窍篇》,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无视书边页无名前辈“胡说八道”的批注。 说罢自己打坐练功,竟是开始修炼内力。 子衿白了他一眼,心说:“神经病啊!把我锁在床上,竟是要一起用功!”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心中却熨帖得很。 在他都放弃了自己的时候,纪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尘没有放弃他。 他也从来没有看轻过自己,做出践踏他自尊的事。 不久,纪明尘听到他凑到耳边,轻声说:“谢谢哥哥。”轻轻软软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爱娇。 纪明尘攥紧了手指。 七日后,子衿第一次魂魄出窍。 他站在床前,看着自己和纪明尘肩并肩盘坐在床上,心叹果然是亲兄弟啊,连打坐的姿势、表情都一般无二,乐不可支。他绕着自己转了三圈,心叹“老子长得真俊啊”,然后凑到纪明尘身前喊他:“纪明尘!纪明尘!” 纪明尘依旧闭着眼睛顾自运功,不理睬他。 “好绝情啊!我的魂魄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我。”子衿玩心呼起,伸手一弹他的额头。 纪明尘猛地睁开了眼睛。 扑面一阵风来,子衿轻飘飘被扇到一丈开外,感觉头晕晕的:“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灵压?”大能高手,正气充沛,不管生灵死灵都不易靠近。 “好凶啊!看来以后碰见你,要有多远离多远了!”子衿笑道。 纪明尘自然是听不见的,眼光却定定地看着他的方向。子衿低头看看自己,难道他现在不是透明的么?正当他怀疑他这个哥哥什么时候开了天眼,纪明尘的目光滑向左右,最后推了推自己的身体:“阿檀。” 他的身体现在就是具空壳,一摇就直挺挺栽倒下去。纪明尘将他搂进怀里,叫了两声,用手指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抬头四下一扫:“你在哪里?听到就赶紧回来。” 子衿乖乖附体。纪明尘还在东张西望,他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看哪儿呢,我在这里。” 四目相对,他才觉得此时的姿势相当暧昧。他枕在纪明尘的腿上,手还捏着他的下巴,纪明尘眼中漆黑如夜。 “我……”纪明尘才说了一个字,怀里的人又一次眼珠朝上,只剩眼白。 纪明尘:“……” 子衿的魂魄冲出门外。 刚才不妙,很不妙!纪明尘似乎要说些什么难以追回的话,所以他下意识就跑了。 来到室外,他很快就被前所未有的体验所震惊。他的五感无限扩张,他能感觉到头顶明月朦胧,清风流过身体,螽斯振翅、地鼠奔行都是如此明晰,一时间忘乎所以,在云中阁中飘来荡去。不知怎么飘到了听花院中,宋诗、翁故凡、乔桓以及李逸芝四个正在打牌九,碰来碰去的。原本翁故凡和乔桓是很讨厌宋诗的,但是有李逸芝从中斡旋,倒也不打不相识。何况三个人年纪都还小,打起牌来还管什么“你捅了我师母一刀”、“你师父捅了我一刀”,胡了再说啊!成天闲着没事干,就玩到了一块儿。 此时子衿甫一进门,乔桓就猛地转过头看着他,脸色惨白。 “你看得到我啊?”子衿亲亲热热地飘进去,正想拍拍他的肩膀,还没触及就被一道光弧弹开,疼得他大叫一声,翻滚着落到院中。 “呕――”乔桓弯腰便吐。 宋诗把牌一推:“清一色,十八台,来来来给钱给钱――输了就输了呗,装什么病啊!又不要你掏钱。” 乔桓面色惊恐地抱住替他抚背的翁故凡:“师兄!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李逸芝正摸钱给宋诗,闻言一抖:“别……别瞎说!” 不干净的东西被电得头昏脑涨的,飘回了清秋院里。纪明尘依旧将他摆在腿上,焦急得等着他归来,见他缓缓醒转,却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快到一刻钟了。”手边的沙漏即将漏完。 子衿扶着脑袋:“我以后要离乔家人远一点,他们真的随身带退煞符。” 他话音刚落,翁故凡就跑来求见纪明尘。侍从不让进,等闲拦不住他,径自冲进卧房里。见两人又抱在一块儿,赶紧低头,把刚才听花院中的事一说。他们还在习剑,没有出门游历过,不论是斩剑还是除祟,都只有纸上功夫。李先生又不顶事,只好来找师父。 “已经没事了。”纪明尘轻描淡写道。 翁故凡心中纳闷,师父怎么像是未卜先知?但是师父说没事,那就肯定没错,满心狐疑地回去。 后来据说乔桓上吐下泻了大半夜,还连发了三天高烧。子衿啧啧称奇:“小乔这体质,当真和大乔一模一样!大乔当年好歹有我俩,小乔要是下山,能指望谁?翁故凡和宋诗么?我看你还是把他藏好,别让他到处瞎跑了。” 纪明尘道:“你离他远一些。” 第十三章 灵梦武笃(二) 子衿出窍容易,但是附魂于剑,却一直不成功。 他要附魂,必然选择没有剑灵的普通铁剑。但是铁这个东西,本身就是退灵的。子衿每次碰到铁剑就痛得直发抖。纪明尘反而安慰他不急于一时。他却耽于修道,不肯自拔。屡战屡败,弄得成日里闷闷不乐。纪明尘叹了口气,便拿钥匙解了他的锁链,带他去外头散散心。 子衿确实也是个不能关的性子,到外面走了半天,就心情大好了。两人不知不觉又转到听花院。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碰啊、扛啊,不知道以为是哪家的赌坊,生意兴隆。 三个小的打牌九打得热火朝天。因为李逸芝不在,没有人付钱,脸上贴着厚厚一叠字条,什么大王八、老色胚、死变态。子衿一看这字就十分欣慰:“谁写的?很有我的风骨啊!” 宋诗得意地撩开眼睛上的两片字条,把“天天倒霉”和“屡战屡败”举高高:“你少臭不要脸了!我是跟着我家孟孙先生练的字,他可比你厉害多了!” 翁故凡和乔桓见子衿来,俱是欢喜,招招手道:“来来来啊三缺一。” 待看他身后转出一个面如寒霜的云中君,三人立刻垮了脸,齐齐面色一白。翁故凡、乔桓是吓的,宋诗还是吓的。 纪明尘问两个小徒:“今天的一百遍练完了没有?” 翁故凡、乔桓现在都养成了习惯,师父说话不算数了,师母……哦不,师叔才是最后拍板的人。此时齐齐望向子衿。 子衿却道:“我卧病在床,你们倒好,挨了一顿打骂就跟放假一样。去外面骑马射箭倒也罢了,赌钱是怎么回事?这次是你们师父在理!” 两个小的总算是心死,灰溜溜地溜下牌桌,去剑室用功了。 纪明尘回头冷冷地打量着宋诗。 宋诗不知道他在剑上动了什么手脚。他被真煌所伤,虽然不在要害,但日日疼痛灼烧。所以子衿都能下床了,他还在养病,每日端坐床上,面前一张牌桌,等着四方人来陪他解闷。 此时见纪明尘又来找他算账,身体往后缩了缩,眼神却依旧嚣张挑衅:“你看我做什么?!刺一剑还没完了?你还想怎样啊!以大欺小就算了,现在还要恃强凌弱!”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跟他这样没大没小。”子衿一拍他的后脑勺,用眼神示意纪明尘先别忙着打孩子,只反问宋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你没少做么?”他指的是宋诗欺负翁故凡、乔桓的事。 宋诗道:“我打赢了他们,可没在他们身上扎个窟窿。” 子衿装模作样捂着胸口:“诶呀,我的心好痛啊!” 宋诗想起他当日失手误伤子衿,也忍不住有点脸红了。原本纪明尘捅他一刀,他很愤愤不平,可是子衿既不打他、也不骂他,他心里别扭,觉得欠了子衿的情。只是道歉的话,宋小公子万万说不出口,只梗着脖子红着脸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的云中君不是帮你讨回来了么!” 子衿翘着二郎腿在他床边坐下:“只是比武而已,下手有必要那么狠么?” “我一心取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子衿啧了一声:“比武都是切磋为主,谁像你,上来就是杀招。” 宋诗显得很不耐烦:“赢了就好了呗!”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遇上我还好,你遇上他呢?”子衿一指纪明尘,“被捅的下不来床还不知教训。”宋诗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教出来的,一点道理都不讲。 “那我要是有一天比纪明……”宋诗说到此处,看到子衿脸色一寒,心虚地改口道,“……比云中君还厉害了,那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怕别人报复我。” 子衿哦哟一声:“那你岂不是要上天?你这样蛮横不讲理,什么事都要争胜,把别人统统打跑了,你看小凡和小乔还陪不陪你打牌。” 宋诗被戳到了痛脚:没人打牌那还得了?!面露惊恐。 子衿看他那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就忍不住失笑:“输赢是一码事,但有些事比输赢还要紧。输了可以再来,知道么?” 宋诗哼哼唧唧良久:“反正输了我就不高兴。” “那你就喊上小凡小乔再多打上几圈。”子衿也不欲多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三言两语哪里能让宋诗转了性子,一步一步来吧。此时亲昵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来,捅哥哥一刀,快给哥哥道个歉。” 宋诗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他这个人根本激不得,一听就炸毛:“云中君也刺了我一剑,他怎么不对我道歉啊!” “云中君做的也不对,我已经说过他了。”子衿笑着去喊纪明尘,“喂,你这个大哥哥也要向宋小公子道歉的。”纪明尘有些地方跟宋诗很像,一样得倔强,一样得不肯服软。 “可以。”纪明尘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见子衿喊他做个了结,便淡淡道,“宋公子若给子衿赔个不是,我也愿意给宋公子赔个不是。” 宋诗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云中君给他赔礼道歉!向他服软!那不是别人,那可是云中君啊!忙不迭地朝子衿道:“对不起,当日伤了你。”虽然猴急,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他觉得子衿脾气真好。若是别人无缘无故捅了自己一刀,那自己可不会跟他这样和颜悦色,说不定一辈子都不要理睬他了。 “不碍事的。只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子衿笑着摸摸他的头。 “诶呀你怎么老摸我的头,男人的头是可以随便摸得么……”宋诗眯着眼睛絮絮叨叨,像一只被呼噜得舒服的猫。眼神却黏在纪明尘身上,心中雀跃地要看他低声下气来认错。子衿也催:“宋小公子都改邪归正了,你也讨个好吧,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想不到纪明尘看了宋诗半晌,冷冷道:“你再敢碰子衿一根毫毛,我就杀了你,说到做到。” 子衿懵了。 手底下的宋诗已经按不住了:“你不是说云中君会向我赔礼道歉的么!他怎么说话不算话!”冲下床就要跟纪明尘拼命。 “呵呵。”纪明尘自顾自捧起茶盏,呷了口茶。 一时间听花院里鸡飞狗跳。 眼见宋诗不依不挠地要闹,把子衿弄得疲惫不堪,纪明尘突然开口问道:“你偷《灵梦武笃》做什么?”声色俱厉,把宋诗吓得不敢动弹。他倒是忘了自己还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不过宋诗人又不蠢,总不会跟他说是我家里人要我偷的,他们玉龙台可丢不起这个脸:“我听说是本厉害的功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夫,想借来看看!你不借么?”说得理直气壮。 纪明尘可不吃他这一套:“你哪里听说的?” 宋诗瞎扯:“斩剑的时候一个耄耋老者跟我说的!” “瞧把你厉害的!我都不晓得家里有这本书――你知道么?”子衿去问纪明尘。 纪明尘点点头。 子衿吓了一跳:“你竟然知道!” “藏经楼的书,我都翻过一遍。” “厉害啊……”子衿嘀咕。他这个哥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是突然开窍了么?他想想自己最近一本看的书是《神龙传奇》,又气短几分,想着现如今竟然连诗文也被他比下去了,惭愧惭愧。 宋诗耍无赖,纪明尘也不气馁:“那老者有没有跟你说这本书上记着什么厉害功夫?” 宋诗瞎吹:“他跟我说,练了《灵梦武笃》上的武功,上天入地,天下第一!” 纪明尘一呻:“那谁告诉你清秋院主卧是密室所在,如何进得?!” 若是他平常这样凶蛮地与小辈说话,子衿肯定要出来相帮,熄熄他的火。然而这回他却没有开腔。那日宋诗趁他睡回笼觉,摸到了密室中,得亏他要找的是《灵梦武笃》,要找的是《俱神宗》心法,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宋诗长长地嗯了一声:“……我前几日跟踪你的时候,看你进去过。” “前几日是哪日?” 宋诗彻底编不下去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记得你是哪日!”掀了被子翻身就睡。 纪明尘负手而立,看着床上的那一坨东西,面上平淡无波:“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不得你。” “好了好了,怎么一碰上面就是打打杀杀的,你们是八字不合么?戾气那么重。”子衿说着,将纪明尘拽出门外。“宋诗这性子谁差使得动他?保准是高阳君――莫不成高阳君想修魂剑?” “太巧。”纪明尘说了两个字。 两人眼神相碰,彼此都心知肚明。高阳君叫宋诗跑来偷《灵梦武笃》,而《灵梦武笃》刚巧可以救子衿的道途。虽然两桩事说不出有什么干系,但隐隐叫人觉得不安。 子衿胡思乱想,纪明尘摸摸他的脑袋:“别怕,我在。” 说着又把他锁回床上去了。 “喂,你就是这么‘我在’的嘛?!”子衿踹了踹腿脚,金链子叮叮当当响起好听的声音。 “那’我不在’好了。”纪明尘说罢,转身就走。“我出门一趟,你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来,不许跑。” 子衿觉得这个人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这半个月来,他们真的只是在床上各修各的,除了点到即止的相拥与踩着那根红线的抚触,别无其他。以至于他怀疑纪明尘真的只是心中愧怍,锁他在床上,也真的只是为了辟邪。 ……怎么会这样? 真的是他误会? “我们小时候的确亲密无间、勾肩搭背。积年累月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了,也没什么。”子衿心说,“他这个人脑子里缺根筋,经常做一些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举措。为了监督我用功,故意把我锁在床上,倒也像他做得出来的事。” 他想到这里,已经是被自己说服了。 “他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自言自语,手指在锦缎上打着圈圈,“不然的话,他早就亲我、抱我了……”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一) 小醉坐在镜前,被婢子伺候着梳头发。她在云中阁过上了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富贵日子,原本的一头枯黄焦发变得像黑色瀑布一般又柔又亮。吃好喝好,还不用伺候人,模样也精神了不少,与婢子两个说说笑笑。湖中水榭只有她和一些婢子朝夕相伴,她不把自己当主子,婢女们也愿意跟她交好,此时低声说些胭脂、发髻之类的事,言笑晏晏。 不防突然有男客来。 婢子率先回过神,跪下就喊了一声“阁主”。小醉从镜子里望见一个身穿黑袍、腰裹白束的男子,连细看都不敢,跟着她扑通跪倒。她虽然不善逢迎,却不是愚笨之人,知道这几日是享了云中阁的清福,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云中君了。 男人将她搀扶起来:“小醉姑娘身体可还好?”视线停留在她颈间。小醉情知自己的项链模样古怪,也不介意,只小声回答:“好多了。” “下人们可有照顾不周之处?” “没、没有。” 男人嗯了一声,径自在水榭中央坐下:“我是子衿的……道侣。你救他一命,就是我们云中阁的大恩人,不必这么拘束。” 小醉猛地抬头,显然是受了惊吓,眼圈迅速的红了。虽然到云中阁后,子衿哥哥只见了她一回,什么也没有与她说,但是府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云中君耽于色相,与一个叫子衿的男人日日欢好,连偌大的云中阁也不管了。这种风言风语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但现在云中君亲口告诉了她,她不信也得信了。 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掉下来的馅饼!怎么她病得快死了,就有个云中君好心救她一命,她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好在这里当大小姐。一定是……一定是子衿哥哥为了她,叫云中君做了他的入幕之宾!作为交换,她才能在云中阁锦衣玉食。她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子衿哥哥卖身赚来的! 小醉愧疚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子衿哥哥他……好像不喜欢男人的。” “确实不喜欢。”男人虽然无甚表情,但小醉还是从他脸上读出了阴沉、嫉妒与不悦,“他只喜欢我。” 小醉红着脸,“哦”了一声。 这个云中君凶是凶了一点,不过长得确实还蛮好看的,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子衿哥哥温柔可亲,比花魁娘子长得都漂亮,但比起他来,也少了点男子气概。他是云中阁主,家财万贯,又是当世大能,子衿哥哥喜欢他,也是理所当然。说不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只是这种事可不应该拿出来说呀。”云中君一脸理直气壮,小醉却替他臊得慌。 若是其他人,一早要腹诽他不要脸,但是小醉待人温和良善,即使是腹诽也不愿意太过苛责。 云中君对她逆来顺受的态度很是满意:“子衿说他当初为人所害,是你在雪地里发现了他。是怎么一回事?” 小醉心想云中君这要为子衿哥哥报仇啊!他倒确实是个好夫君……擦了擦眼泪,回忆道:“我是在盐津渡弄玉亭附近的雪地里发现得他。他不能动也不会说话,我把他拖回家中,请了马大夫来诊治。马大夫说他是筋脉尽断,除了他,旁人治不好。” “这个马大夫确实治得很好。”云中君赞许地点点头,“子衿现在行为举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手脚软弱无力,薛神医出手,也不过如此。想不到孤竹城中有这样的杏林妙手。” 小醉哼了一声:“什么杏林妙手……马大夫这个人,心肠很坏的。他每日里只开些乱七八糟的药,也不肯过来把脉。后来还是有一次子衿哥哥半夜流血,我去问人借了钱补足了他的出诊金,他才来家中看了他一遭。我看子衿哥哥八成是自己好的。” 纪明尘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总之人救回来就好了:“你当时在现场,可有发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 小醉摇摇头。她那时候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是把凶手戳她眼皮底子下,也大多都忘了。她答不出来,生怕云中君怪罪她。 云中君倒也没说什么,转而询问她的事:“你家住在盐津渡?” “我爹是个跑商,那时候我们正巧在渡口附近租了间屋子。” “你将子衿带回家,你爹竟没说什么么?” 小醉被问到伤心事,低下了头:“那年冬天,我爹去昌州置办年货,叫我在弄玉亭等他几日,他去去就回。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你爹姓什么?” 小醉道:“姓林。” 云中君低头思量了良久,话锋一转,转到另外一件事上:“林姑娘,你这次被人暗算,可是什么宿敌寻仇?” “我……我也不知道。”小醉每天见的也都是那么几个人,那些恩客只是在她身上胡乱发泄,没有什么情仇,哪里知道谁要对她痛下杀手。 “那人既是个剑修,你可有看清他的剑光?” 这个问题子衿哥哥也问过,小醉依旧答不上来,只能将那天的事尽量描述给云中君。不过她突然想起一桩事:“当时救我的那位先生与他交过手,他可能晓得。” “救你的先生?谁?” “不、不知道。” 她一问三不知,生怕云中君发脾气,不想云中君反而安慰她:“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小醉赶忙称谢。 “不用谢我,是子衿一直在为这件事挂心,我不想他伤神。”云中君说到此处,神情不怎么自在,朝她略微一躬身,离开了湖心小榭。小醉平日里在青楼被人呼来喝去,除了子衿哥哥,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和颜悦色,此时在心中想着:“云中君看上去凶,人倒是很不错的。子衿哥哥好福气。” 纪明尘从湖心小榭出来,便去找李逸芝一起进城。 “去哪儿?” “铜雀台。” 李逸芝摩拳擦掌:“好你个纪明尘!怎么,吃腻了你那个好弟弟,还是觉得女人好了?我就说,男人怎么比得上女人!女人又香又软,还有那么大的胸!……” 纪明尘一言不发。 他们来得早,铜雀台上清清冷冷。大门倒是开着,徐娘半老的鸨母在指示小仆打扫厅堂。见到李逸芝,立刻笑脸相迎:“李相公今儿个这么早啊?小如姑娘都还没起呢!我叫她起来陪你用膳如何?” 李逸芝不好意思地看纪明尘一眼:“不用,让她睡吧,我陪人过来的。” “这位爷是……” 方才这人一进门,她就眼睛一亮:好俊的男人!剑眉星目,目如点漆,五官轮廓深邃得像是刀削一般,身上一股生人勿进的凛冽气质。“姑娘们都好这一口,越冷越好。纵你是百炼钢,也要叫你化作绕指柔――就是不知道是真冷还是装冷。”她想,“这幅好皮相若是冷情冷心,那倒不知道要叫多少女人伤心了。” 不过她们做的是底下生意,管什么心不心的。但看他举止打扮,分明是个世家大族的剑修,有钱得很。李逸芝跟大半个灵剑道都有亲戚关系,在孤竹,他带来的人莫不是…… “云中君?!”鸨母纵横风月场多年,此时也忍不住要在心里头尖叫了。纪家势大时,纪家家主甚至被人尊称为“孤竹君”,是他们这一方城池中身价最高的男人。 此任云中君又是什么人?真煌剑主,当世大能! 高手大能也有食色性也,但眼前这位,以禁欲闻名。 物以稀为贵。这个满身镶金的单身汉,铜雀台的姑娘若能睡上一遭,那别说姑娘身价倍涨,就是整个铜雀台,也要在风尘道上声名鹊起了。 鸨母想着,便要亲切地去拐他胳膊。 纪明尘伸手拒绝:“有家室了。” 李逸芝诶了一声,笑得暧昧:“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什么装,又不是没来过。” 而鸨母心道:什么家室?云中君打光棍都二十七八年了!她们帮他数着呢! 只是这又不是什么美事,鸨母自然不会挑破:“来我们这儿的,十个里有八个都是有家有业的,怕什么!男人在外寻些风流快活,出了这扇门,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若是家婆懂事,也都不会怪罪的。”鸨母指了指铜雀台的门。 “我内子是个男人,跟了我已经很委屈了,受不得这些闲气。”纪明尘言辞虽然恳切,但神色却异常骄傲自矜,看得李逸芝恨不能塞上他的嘴,省得他无时不刻不向纪子矜表钟情。 而鸨母“啊”了一声,心道原来云中君竟然真是个走后门的!她以为纪宋联姻只是为了争权夺利的权宜之计,谁想云中君真的好龙阳这口!这是天生的,逼也逼不得,只可惜他们铜雀台没有小倌。眼见放走这么大一条鱼,鸨母简直气得跺地:“早就该在隔壁开个男馆的!我就知道!――云中君断什么不好断了袖子!” 但毕竟心有不甘:“男人嘛,也不是没有……”云中君若是想要,她掘地三尺,也给他找几个好看柔顺会伺候人的。 结果云中君负手道:“那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内子一根手指头。”面有得色。 李逸芝赶紧扯了他一把:“你是来砸场子的么?你宝贝纪子矜你回家自个儿宝贝去!来铜雀台吹什么牛皮!” 纪明尘总算是闭嘴了。 李逸芝却不依不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他花眠柳宿惯了,在铜雀台还有个相好,只把铜雀台也当做自己别院在操心。原本还想着好好招待纪明尘一番,给他这榆木脑袋开开窍。谁知道纪明尘到了青楼也三句话不离他那个宝贝弟弟,李逸芝看着就来气。这么忠贞不二,忒不给人家烟花女子面子了! “上个月初七,你们这儿有个叫小醉的姑娘差点被人杀了,有这回事么?”纪明尘终于拿正眼瞧那鸨母了。 李逸芝闻言,脸色一讶。 鸨母说起这事儿就心有余悸:“有有有!小醉是我们这儿的小丫头,平日里除了服侍萍、芙二位姑娘之外,就待在后院里。那天晚上她正接客,有人破窗而入就是一剑。客人正巧伏在她身上,她倒是捡回一条命来,客人却当场就死了,我们还赔了一大笔钱呢!”她看云中君没有什么要寻欢作乐的意思,显见是要来查案子,怕这起事件牵扯到灵剑道上的恩怨,不等他细问便一股脑全说了。 “小醉说当时有人出手相助,那个恩客是谁?” 李逸芝哗啦打开折扇,挡着颜面。 “不就是李相公么?!”鸨母也奇怪起来,心说这对表兄弟出门前都不互相通一下气的么? 纪明尘:“……” 纪明尘:“上月初七,你竟然在孤竹。” 纪明尘:“我都不知道。” 李逸芝:“你听我解释……” 纪明尘:“小如?” 李逸芝:“别告诉你嫂子求你了她武功那么高我被她扇一巴掌就死了我跟她说我是来找你的……” 纪明尘:“呵呵。” 李逸芝看他置身事外,满脸嫌弃,忍不住怒道:“装什么清高,那天你不也在吗?!” “我?”纪明尘挑眉。 李逸芝亦是挑眉:“为小醉姑娘争风吃醋进而痛下杀手的不就是你么?!” 纪明尘一惊,李逸芝亦是一惊,两人面面相觑,统统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东西。 “等等。你说来杀小醉的人,是我?为什么?我听小醉道,那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还拿着一柄普通铁剑。你如何知道是我?” 李逸芝道:“他虽然使得是铁剑,但一旦运功,就是你身上那股冷香!” 原来那日李逸芝和小如寻欢作乐,半夜出门解手,听到小醉房里的动静,第一时间就冲进去与那人缠斗。他虽然胆怯,但很是怜花惜玉,有人欺负风尘女子,他总要管上一管的。此时喝酒喝上了头,一套水天花月行云流水,比姑父盯着他时还要熟练上几分。那人将床上人刺成一串还嫌不够,推开恩客,正待在小醉身上补上一剑,突然被他打断。见李逸芝不是寻常的酒囊饭袋,也不恋战,用内力振开他的剑,跳窗便走。 李逸芝正待要追,突然闻见一股冷香,心下大骇:“怎么会是明尘?他跑来杀一个妓女?!”登时脑补了十七八种艳情。后来铜雀台赔了那客人两万贯钱,他心中有愧,私底下把钱补给了鸨母。 纪明尘理清了来龙去脉,摇摇头:“那天我不在孤竹。” 李逸芝道:“那还能有谁?你这个味道,我化成灰都认得。” 鸨母在一旁看他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这一出可真精彩啊!忍不住摇着扇子插嘴:“会不会是那人身上喷了香精?” 李逸芝道:“房中本来没有味道,内力一激才香气扑鼻,应该就是他那身功夫的缘故。” “除了水天花月俱神宗,天底下还有练了能体透寒香的武功么?”纪明尘问。 他自己博学广识,李逸芝又有半个灵剑道的亲戚,谁家的武功都了如指掌。两人一同想了想,还真没有。 “那人会我家的武功。而且到了俱神宗境。”纪明尘下了结论。 “怎么可能!四代以内,纪家只你一人。况且灵剑道上,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高手。” “没听说过,不意味着不存在。”纪明尘说得淡然,实则心烦意乱。最近发生的事,零零碎碎,都让他闻见一股阴谋的味道。他与子衿刚刚相聚,实在不想再生事端。 “你要不赶紧回家查查家谱,你们纪家有没有什么旁支。”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李逸芝跨上了马背。 纪明尘嗯了一声,倒不急着回去:“城里有个姓马的大夫,在哪儿?” “你说马应啊!就在城西曲梁街上――你找他干嘛?” “子衿的筋络是他续上的。我想当面谢谢他。”说着将小醉的事情与李逸芝一说,指了指身后那一车的礼金。 李逸芝莫名其妙:“不可能。就马应那点手艺,治得好你弟弟?你是不知道,他就是个庸医,水平没多少,眼里只有孔方兄,名声稀烂得很。我是不信他能续筋,要不然你找个人来打断全身筋络丢他面前,看他治得好治不好。” 纪明尘想到小醉谈及此人时厌恶的态度:“去瞧瞧。”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二) 两人甫一走到马应的医馆前,就见里头丢出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一名黄衫女子随后被两个壮汉驾出来,嘴里哭喊着:“你们做什么!我闺女病着,你们要摔死她么!” “没钱看大夫,横竖是个死,摔死了倒还便宜!”那壮汉嗤笑道。 黄衫女子扑到孩子身上大叫了几声幺儿,看她哆哆嗦嗦,浑身打颤,闭着眼睛人事不省,又跪在地上打了个转,抱住了其中一名壮汉的腿:“老爷!老爷您行行好吧!叫马大夫给我宽限几日!我这就去筹钱!我这就去筹钱!我闺女这个病,一天都断不得药!” “马大夫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开的慈善堂。你有钱就给药,没钱就走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可罗里吧嗦的。宽限几日,马大夫没给你宽限过么?!三天!整整三天了!少他妈不知好歹。”壮汉说到此处,伸腿一踢,将黄衫女子踹开。 黄衫女子又气又悲,对着门内大哭:“马应!你说三个月能治好我幺儿,如今已经快满一年了,她仍是不见好!”她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放软了声调,“马大夫!钱的事好说!砸锅卖铁我们也干了,还怕什么?求您多宽限几日。” 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干瘪精瘦的男子:“这位大姐,你是想借钱么?” 李逸芝对纪明尘轻声私语:“这个马应,牛逼吹得响,什么人上他这儿来,他都满口能治,赚的就是绝户钱。他把病人的家产榨光,放高利贷的就出来接着榨。这女人要是真从他们手里借了钱,那利滚利上去,一辈子也别想还清了,到时候往窑子里一卖――呵。马应和这放高利贷都是一伙的,杀人放火一条龙啊。” 他话音刚落,纪明尘就排众而出,走到那黄衫女子身边道:“马应这种人,你应该离远一点。” 黄衫女子看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腰间悬着一把赤色长剑,就知道这是个名门世家的剑修。她没有见过这等贵人,他说什么便小心翼翼地答:“我闺女这个病,问遍了人,也只有马大夫说能治。” 纪明尘对李逸芝道:“带她们去让殷采瞧瞧。”殷采便是那天晚上在剑室中为宋诗治疗剑伤的大夫。 人群里响起一声低呼。殷采原本游历江湖,悬壶济世,在民间也颇有些声名。后来年事已高,无意再卷入道上的纷争,便在云中阁中养老。众人见这人随随便便就让殷采为贫妇看病,就有几个聪明的窃窃私语:“他不会是云中君吧?”“看他这剑,就是真煌!”“天呐我在孤竹呆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云中君出阁!” 李逸芝看纪明尘旁若无人地走入医馆之中,笑着上前,请黄衫女子抱着孩子去云中阁一趟。云中君行侠仗义全靠一张嘴,他这个做表哥的在背后办了好事不留名,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纪明尘进了医馆,便见一个富绅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后给人看病。他胖得很,一张脸上汗水津津,对着病人吆来喝去的,还不停支使四个漂亮的婢子对着他扇风。那风竟然是有颜色的,乳白缥缈,触之生寒,仔细一瞧,却是从房间四角的大冰块上散发出来,被扇子一刮,齐齐涌到中年男子身上。他连声大喊“凉快”,吩咐少女们扇得更起劲些。 “有钱人啊!”李逸芝一进来就哟呵一句。冰块贵得很,他晋阳李氏富可敌国,他都舍不得往自己脚边胡乱堆着。 纪明尘上前:“看病。” 马应一看到他,就换上一副笑脸。他虽然看不出眼前这人是谁,但看他衣着打扮,就知道他很有钱,立马让手头上的病人让到一边,请纪明尘落座:“先生哪里不适。” 纪明尘一字一顿道:“筋脉尽断。” 马应微讶,不过很快就诶呀一声:“可以治可以治!我十年前治过一人。那个人后来能跑能跳,还来谢过我一次呢!” 纪明尘身形一僵:“他那时候……怎样?伤得很重么?” “那是当然!我可是头一回见到那么惨的病人!”马应道,“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身边只有个小丫头照顾,连喝药都做不到,只能给他塞个漏斗通到喉咙里强灌。有一回小丫头说他流了好多血,半夜请我去看,那个床单上又红又黄,全是脓水和血水!我将他翻了个身一瞧,嘿――他在床上躺久了,长了疮,下半身烂得一塌糊涂!估计是疼了好久,就是说不出来。” 纪明尘的眼圈瞬间就怒红了,用力抓着剑,指节青白,连手都在微微发抖。李逸芝看着他太阳穴上青筋暴跳的模样,心道这个马应谎话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篇,这下可要倒霉了。 “后来你怎么治好他的?”纪明尘道,“有这样的本事,在孤竹城开个小小的医馆,太委屈先生了吧?!” 马应抚着胡须十分得意:“这个嘛,就不能细说了。我这是家传的手艺,呵呵。” “我这儿有人筋脉尽断,想叫先生看看。” 马应喜上眉梢,像这种能拖得天长日久的重病怪病,他最喜欢了:“是来我这儿看,还是上你那儿看?出诊和门诊费用不一样的。” 纪明尘拔剑,抵在他的手腕上:“那要看你打算先挑左手的筋脉,还是右手的筋脉?” 马应唬了一跳:“这位剑仙,你什么意思?” “我就想听真话!”纪明尘厉声道,“当初究竟是不是你医好的阿檀!” 马应想起那个废人似乎真的叫这名儿,不由得脸色转白:“是啊!他的小丫头跑来找我,我就给他开了药……” “他的病是只用汤剂就可以治好的么?!”纪明尘手上使力,在他手腕上压出一道血痕,“如果你真的悉心诊治过他,他怎么可能身上长疮!” 剑痕处传来烧灼感,马应一辈子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下惨叫:“我说!我说!我只是给他开了几副止痛安神的药……”他说完便面红耳赤地诡辩,“他那个样子!哪里治得好!任是华佗在世也半点没办法!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我给他止痛安神,让他临死前少受点罪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纪明尘却已是双目赤红地一剑挑断了他的手筋:“你什么东西,敢咒他死!” 一时间美貌的婢子四下逃窜,马应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李逸芝一把按住纪明尘的手:“有事说事,别在言语上跟人相争!”说着向身后递了个眼色,外头看热闹的人可是里三圈外三圈。 纪明尘闭上眼睛强自镇定,再睁眼时勉强压住了杀性。 李逸芝看他冷静下来,啧啧两声,扬声道:“就这么几幅安神止痛的药,你要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去借高利贷,害她卖身青楼!马应啊马应,你还算是个人么!” 他说罢,私底下朝纪明尘比了个手势,纪明尘手起剑落,将马应另一只手的手筋也挑断了。 马应鬼哭狼嚎,翻身想跑,手却根本使不上力。他拖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躲进椅子下面,华袍底下一片焦黄,却是吓得屎尿齐出。纪明尘毫无怜悯地踩住他的大腿,将他一双脚腕通通废了。 他抓起马应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也尝尝卧在榻上、遍身长疮的滋味吧!” 纪明尘砸了马家医馆出来,外头看热闹的竟通通给他鼓掌。有大胆的年轻女子拢着手高喊:“云中君我要嫁给你!”其中不乏男的。可见马应此人不得民心,人人得而诛之。 李逸芝频频抱拳,给他做足了架势,只是走到没人处对他说:“这个庸医,杀了也便杀了。改天我将那些卖高利贷的也一并除去,乐得干净。到时候也算是你的功业一桩。” 纪明尘骨节攥得青白。 李逸芝但看马应的行事作风,便猜出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体。马应明明知道纪子矜的伤他治不了,还用那些安神止痛的汤剂骗小醉的钱。那时候纪子矜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日日夜夜受断筋之痛,马应却连瞧他一眼都不肯,任他在那里等死――光这一桩,纪明尘就能捅死他十七八回了。加之后来纪子矜身上发疮,小醉为了请马应出诊,被他骗着去借了高利贷,沦落了风尘。纪子矜似乎因此对小醉念念不忘,纪明尘自然心中窝火。 李逸芝看他一脸戾气,叹了口气:“你啊,一碰到你这个好弟弟的事,就不管不顾了。这回幸好马应本来就人憎狗嫌,若是换做旁人得罪了你的好弟弟,你也这么打么?” 纪明尘道:“子衿这事背后有隐情,我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逸芝倒也明白。远的不说,今天纪明尘拉着一车子好礼,要送人,送不出去揣着烫手。不是马应把纪子矜治好的,那总得有个人把他治好的吧? “天底下谁能续筋?”果不其然,纪明尘问他这个问题。 李逸芝伸出了一根手指头:“薛神医。据我所知只有薛神医。三十多年前,他治好过一例手筋脚筋尽数被斩断的人。” “谁?”纪明尘紧跟着问了一句。 “具体是谁我倒是不记得了,但应该是宋家的人。因为延请薛神医的,是高阳君。” “高阳君?怎么又是他?”纪明尘提到宋家就没好气。 前几天刚差宋诗偷《灵梦武笃》;现在进城送礼,又听闻他二十多年前请薛神医救过一个废人……纪明尘突然电光石火间想通了,脱口而出:“高阳君有个亲眷,身体被废,所以他要偷《灵梦武笃》,助他修魂剑。” 李逸芝点点头:“说得通。只是高阳君怎么知道《灵梦武笃》这么生僻的书?又怎么知道《灵梦武笃》在你们纪家,还对密室机关一清二楚?这事要详查。” 两人一合计,现在只能尽快找到薛神医,盘问清楚十年前纪子矜受伤的来龙去脉。 薛神医比殷采声名更胜,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盐津渡救纪子矜性命。当时纪子矜才十五岁,又被赶出云中阁,无权无势,薛神医迎面碰上都不会知道他是谁,更别提为他跑一趟。必定是受人所托,才特地来诊治他。 而请得动薛神医的人,一定是灵剑道上极有权势之人,消息还很灵通。毕竟纪明尘这个做哥哥的,都只是最近才得知他吃了这种苦头。哪家长辈暗地里救了纪子矜一命?他会不会知道是谁对纪子矜痛下杀手? 纪明尘问李逸芝:“薛神医在哪里?” 李逸芝拉开折扇,得意洋洋:“这你就问对人了。薛神医就在孤竹境内。” 原来三年前,薛神医带着他的孙子逃难来到孤竹,刚巧纪明尘外出斩剑,李逸芝替他掌家。李逸芝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就算整个灵剑道都在截杀薛神医,这种人才他也要留他一命,以后万一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还能救得回来。大手一挥,将他藏在了馨园附近的一处农庄里。 “但是这个薛冰,年纪越大越喜欢酗酒,喝得中风了,一双手抖得根本捏不住针。每回我去看他,他都大着舌头,话都讲不清楚。他以金石针灸为长,不能捏针了还能干什么。” “金石针灸……”纪明尘默念。确实,缝合断开的筋络需要一双巧手。子衿应该的确是为他所救不假。“走吧,我们去见见薛神医。” 李逸芝抬头看了眼天色,调笑他道:“那个农庄离这可不算近,现在走,今天晚上就要宿在馨园了。你舍得?” 纪明尘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眉头紧蹙,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疲惫与无奈:“我还有颜面回去么?” 李逸芝跟纪明尘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心里想什么,能大约摸猜到七八分。 纪子矜今天会变成一个废人,极有可能是他姑母所为。明尘是个好哥哥,总以为他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护着纪子矜的人,然而竟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他至此。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小醉,在纪子矜落难时陪在他身边,为了他沦落风尘。 明尘心里很妒忌她的吧? 听说明尘把《灵梦武笃》送给了纪子矜,圆他重修剑道的梦想。现在又为了他四处奔波,把当年伤过他害过他的人统统揪出来,为他报仇。明尘大概想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纪子矜面前,说:我把欠你的都还清了,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我是你哥哥,我很爱你。 李逸芝知道他这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钻了牛角尖,此时也不免有些心疼:“这事跟你没半点关系,他要因为这事迁怒你,是他不懂事。” “你不懂。”纪明尘一句话就噎死他了。 “我是不懂。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也不断袖,哈哈。”李逸芝不以为杵,反倒要去打趣他,“不过呢,他若真的心怀芥蒂,也不会回来跟你恩爱。” 纪明尘脸一黑。 李逸芝多少聪明,登时又猜到了七八分:“你们俩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你们是演戏给我看!” “闭嘴。”纪明尘从嗓眼里挤出一句话。 “诶呀明尘,在我这里牛逼哄哄地放狠话,到了纪子矜面前,怕是手都没有牵过吧!”李逸芝忍不住要去取笑他。 纪明尘在他马屁股上甩上一鞭:“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题目就是胡邹的,这篇文正经还是叫《白月光》,大家如果在别处讨论也请叫他的大名《白月光》。 因为白月光不仅仅是指那个心头好的意向,更重要的是指纪子衿的剑。 我改名主要是为了骗人进来看。 像我这样日更5000的作者,大家都应该帮我打call并且陪我一起骗嘛! 来来来,骗坑团伙诚招知音体/震惊标题党,因为我昨天胡诌的狗血标题被扫黄了_(:3」∠)_ 第十四章 云中君顺藤摸瓜(三) 纪明尘和李逸芝踏着月色来到馨园外的农庄。里头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院子里晒着成排的草药,都晒成干了也没人收,似乎神医已经弃屋而去。 “院子外面有鸡,肥得很,屋里肯定有人。”李逸芝嘴上说着,身体却不动,因为他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有股杀气。 纪明尘武功比他高,自然也觉察到了。但他毫不挂心,径自上前敲了敲门:“在下纪明尘,求见薛神医,有事相问。” 没有动静。 他敲门三次,都不见有人理睬,一脚踹开了门。 不想里头有人大叫一声:“姓纪的!滚!”一股粉末扑面而来。纪明尘反应奇快,屏息静气大袖一挥,把粉末扇了回去。同时真煌出剑,劈碎了当头打下的一棒。这一击内力迸发,真煌中老凤啼鸣,满室幽香,然而等他将木棒击碎了才知道,那真就是普普通通一木棒,操使的人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一击不成,拔腿就跑,纪明尘足尖一点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窗框上拉下来。背后李逸芝挑着灯笼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李逸芝一见那人,大惊失色:“薛兄弟!”看看他又看看纪明尘,“你怎么与云中君打起来了?” 纪明尘打量着手中这人。只见他一身书生打扮,身着青衣,头戴纶巾,想来就是薛冰的孙子。他手无缚鸡之力,看着自己时却一脸凶狠之相。从刚才开始,他就身上不舒服似的,一直在用手乱抓。 纪明尘想到那些奇怪的粉末,赶紧将他放开。薛生诶呀一声,红着脸在墙上蹭了几下,噗嗤笑出了声。 李逸芝问:“薛兄弟,你笑什么?” 薛生笑得更厉害,一边笑一边往自己身上抓,抓得脖子上一条条血痕触目惊心:“痒!哈哈哈哈!痒!药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纪明尘心下了然:“估计是些不入流的痒痒药,想用来对付我,结果自己中了招。” 李逸芝诶哟一声,去问那薛生:“药在哪里?” “卧、卧房哈哈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哈哈哈……第三格……抽屉里哈哈哈哈哈哈,那个水晶瓶……” 李逸芝一通翻箱倒柜把解药拿出来喂给他,薛生总算是平复下来了。此时纪明尘已经老大不客气地在厅堂落座,怀中抱剑,只冷眼瞅着他瞧。薛生与他对视几眼,竟然再一次拔腿就跑,要去跳窗。 纪明尘这次连人都没动,一道剑光煞地钉在他眼前,把他吓得半死。 薛生虽然胆子小,倒是有几分文人的气节:“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不用诈唬我!” 李逸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与薛神医关系亲近,和这个薛生也打过几个照面。薛生每日关在家里舞文弄墨,薛神医要他学医他也不感兴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以何谋生。李逸芝和纪明尘是表兄弟的事,薛生是知道的。孤竹又是纪家辖地,他与薛神医谈话,言谈间偶尔会提到纪明尘,薛生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怎么现在一见面,搞得像是仇人似的。 李逸芝连忙做和事老:“薛兄弟,这位便是我经常提到的云中君,是我老表。你与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薛生嗤笑一声,“他杀了我爷爷!有什么可误会的!” 纪明尘心念一动:“薛神医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薛生又是火冒三丈要跟他拼命,李逸芝连忙将他拦住:“薛兄弟!这真的有可能是场误会,云中君作甚要来杀薛神医?” 薛生道:“我爷爷知道纪家一些丑事!” “什么丑事?”纪明尘忙问。 “呵,他人已经作古了,你下黄泉去问他吧!” 李逸芝看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免在心中大骂不知好歹。然而他脸上仍旧是一副笑模样:“实不相瞒,有人假扮云中君四处行凶,我们正在追查此事。那人上个月还杀了铜雀台一个嫖客呢!有个小姑娘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舍弟,被请到云中阁吃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想起来是记错了。薛兄弟你看,你栽赃了云中君事小,放过了杀害薛神医的凶手,可就让他老人家泉下难安了。” 薛生被他吓了一遭,却是不好再撒泼了。 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让李、纪两人有口难辩:“我爷爷亲口说的!” 纪明尘沉声道:“死人怎么说话?” “我赶到的时候,我爷爷还留着口气呢!”薛生对他不恭不敬的态度大为光火,“他说他救了两个姓纪的废人,最后却害了自己!” “两个姓纪的?”纪明尘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要说薛神医救的筋脉尽断之人,一个是子衿,那另一个就应当是高阳君的亲眷,姓宋才对。怎么会是两个姓纪的? 纪明尘想到薛生方才道薛神医知道他家一些丑事,开口问道:“薛神医留下这句话就死了?” 薛生简直扑上去要咬死他。 李逸芝连忙岔开话题:“怎么遭难的?被歹人捅了一剑?有人目击么?” 薛生怒道:“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还有谁?” “那你看得出那人的招式路数么?” 薛生梗着脖子脸一红。 李逸芝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根本没看见!” “我当时去了趟本衙书坊,刚赶回来!我爷爷遇害前并没有疯着,还跟凶手纠缠了几招,不过我赶到的时候,爷爷他、爷爷他……”他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时,“要知道是谁下的毒手,我一定写死他!” 纪明尘冷不丁问:“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 “有。”薛生抬头嗅了嗅,“你们一进来这屋子里就净是这股味道――你们喷香精了么?” 李逸芝:“……” 李逸芝:“他是问你薛神医遇害的那天,你闻到这股味道了么?” 薛生思索了一番:“还真有!我还倒是哪家小娘子路过――所以果真是你!”他朝着纪明尘怒目而视,倒是凭空生出几分与秀气脸庞并不相符的杀气腾腾了。 “那人跟我是一路功夫,一旦运功就会体生寒香。”纪明尘辩解几句,紧跟着求道,“他可能跟我纪氏有些渊源,你方才说薛神医知道我家一些陈年秘辛,能否透漏一二。” 薛生心生恐惧,嘴上却立刻回道:“我怎么知道!”他爷爷已经因为知道得太多死了,他是嫌命不够长么! 纪明尘将剑顶出一寸:“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真不知道!”薛生摊手,“我爷爷就临死前跟我说了这么一句!” 李逸芝赶忙拦下他的剑:“他应该没有说谎。”如果薛生晓得来龙去脉,就断然不会见到纪家人就砍。 纪明尘收剑。奔走一天,线索竟然断了。 薛生见他们要问的都问完了,没好气道:“你们没事就赶紧走吧!我还要赶稿。” 原来他生怕纪家人杀了他爷爷不够,再杀个回马枪杀人灭口,这几日胆战心惊,晚上都不敢挑灯赶稿。现在事情弄清楚了,他便点起了油灯,坐到了桌子前。 “走吧。”李逸芝拽了下纪明尘,却见他盯着墙角一堆的《神龙传奇》。 《神龙传奇》自问世以来出了统共三个版本,现在在这里塞得乱七八糟。纪明尘最近几日差人买齐全套,下人回说,最早的版本在黑市上一本难求,花费千金终于购得两三残本,收齐却是不能。而在这处荒郊野外的农庄里,却一点不珍惜地就地堆着。 纪明尘的眼神重新落在薛生的背影上:“你是‘一本道’?” 薛生讶然,面色尴尬又隐隐有些自得:“云中君也看这书?” “跟着内子随便看看。” 李逸芝翻了个白眼,听都听不下去了:什么内子内子,喊得倒是亲热,有本事跑到人家跟前去叫啊! 纪明尘走到墙角拎起一扎,卸去捆绳,翻开书页摆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薛生抬着头一脸迷惑不解。 纪明尘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扉页:“签个名。” 李逸芝:“……” 薛生倒是懵了。 他生在杏林世家,却从小无心悬壶济世,只想着弃医从文。但是他读书不怎么样,屡考不第,眼看着连生计都成问题,这才拾起笔墨,写起了传奇小说。没想到《神龙传奇》一经问世,立刻火遍了大江南北!一本道的名字亦是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为世人所熟知。 只是写传奇小说,终究算不上什么正经营生。他爷爷才不管他有多火,每天只当他是个废物:“白天睡觉、晚上熬夜写字,非得早死了!跟我学扎针去!” 薛生才不听劝:“学医救不了世人。” 他既不肯继承老爷子的衣钵,又走了旁门左道,爷爷心中苦闷,日日酗酒。他的稿酬倒有大半给爷爷买了酒喝。爷爷后来中风,扎不动针了,薛生看他每天坐在庭院里闷闷不乐的模样,终于有了些惭愧之心。刚想着改掉日夜颠倒的作息,多陪陪他,没想到他竟是被人害死了…… 薛生想起爷爷每日骂骂咧咧为自己熬安神补气汤,不免恨上了自己:“做什么不好!非要写书!非要写书!” 然而此时,云中君竟然低声下气求自己的墨宝! 薛生心中豁然开朗:“我写的书,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提笔签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一本道。 纪明尘觉得不够:“赠纪子矜。” 薛生心想:他必是要借花献佛,去讨好他的夫人。云中君看似冷厉,倒也是个多情种子――等一下,为什么纪夫人也姓纪?难道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 心里嘀嘀咕咕,“赠纪子矜”四个字却是大手一挥,依言而就。 纪明尘又道:“要不你给他提几句诗吧。‘世上人无双’之类的。” 薛生:“……” 李逸芝:“你够了。” 纪明尘还不肯走:“你现在在写什么?” 薛生赶忙将书坊送来的样本拢到怀里:“没什么!”他的《神龙传奇》已经完结,新书的第一卷 也即将付梓。他对书坊老板打了包票,会比《神龙传奇》更火。 “《云汉双雄传》。”纪明尘读出了书名。 “人家已经送你一套了!你怎么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李逸芝冷不丁踹他一脚。 纪明尘这才拎着一套《神龙传奇》初版辞别了薛生,临走前将一车珠宝留给了他。 薛生吓了一跳:“没这么贵,都是有些商人炒起来的,我收着也没什么用,你要你就拿去。” “薛神医对云中君有恩,这些本来就是为了答谢他的,你就替你爷爷收着吧。”李逸芝客气道。 薛生原本对纪家人恨之入骨,知道是误会一场后,觉得云中君这个人接触下来倒还可以:“只是……他对自己弟弟做出那种事,未免太不合常理……” 两人离开农庄,月已中天。李逸芝奔波了一日,连连打着哈欠:“想不到拔出萝卜带出泥,你这个宝贝弟弟背后,谜团不少。” 纪明尘嗯了一声:“高阳君身侧有个筋脉尽断之人,可能与我们纪家有关系,三十年前为薛神医所救。” “十年前,薛神医又受人所托,救了筋脉尽断的子衿,现如今反而遭致了灾祸。”李逸芝与他一唱一和,将线索理清。 “杀薛神医的那个人,与要杀小醉的,是同一个。他使的是我们纪家的武功心法,起码也是俱神宗境的高手。” 李逸芝与他眼神一碰:“小醉是十年前唯一到过现场的人,薛神医则是知道内情的人。杀这二位灭口,凶手很怕我们查子衿落难的真相啊。” 纪明尘眼神一厉:“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两人顾自消化了一阵,李逸芝哎呀哎呀叫唤了起来:“今天已经所获颇丰了,现在去馨园宿夜吧。” “你自己去,我回云中阁。” “你赶回去天都亮了!” 纪明尘拍了拍马褡裢里挂着的一套《神龙传奇》,依稀可见里头夹着一本偷来的《云汉双雄传》,马不停蹄地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逸芝切了一声摇摇头:“就有这么想么?一天不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到这里,才真正觉得云中君是好老公。 一个好老公,是会为你撬大大硬盘,还要他签名的。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一) 子衿在床上打坐练功,直到太阳下山。今天纪明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整天都没个人影,把小仆叫来一问,才晓得他和李逸芝一道出门去了。 子衿不免黯然,纪明尘果然只对自己是年少时的情谊,若出了什么大事小情,他头一个想到的还是李逸芝:“我果然就是个废人,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他胡思乱想一阵,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思练功了,坐在床头找东西吃。吃了个底朝天,又觉得很无聊:“我来这里好久,都没翻过他的房间,真是失策,让我看看云中君藏了什么好宝贝。” 一打开床头的抽屉,迎面就是一本翻了过半的《俱神宗》,似乎主人家看着看着就困了,就这么敞着放下,自去睡觉。子衿哈哈一笑:“谁能想得到天下剑修都想要的宝贝,云中君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就丢床头,抽屉上连个锁都不加。纪明尘这个懒散的性子,我看是改不了了。” 《俱神宗》底下则是一本《左传》。除了内页的黑字以外,还有朱红色的批注。 “看书很用功嘛。”子衿扫了一眼,却吓了一跳,这批注看起来竟是自己从前的字迹。只是现在手筋断了,再也写不出这样风神磊落的字了。 “他看我看过的书……”子衿心尖飘忽,又强压下那阵悸动,“不不不,他说过他把藏经楼里的书全都扫了一遍。一定是翻到我的批注,觉得有可取之处,所以闲来看看。” 定睛再瞧,又发现这批注不似一人所作。 他从前喜欢家中前辈的字书,有意找他翻过的书看,总在他批过的地方再作批,而纪明尘似乎也在步他后尘。仿佛三个人同看一本书,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对答,很有意思。 比如《郑伯克段于鄢》一则,讲不被母亲喜欢的庄公如何与受尽母亲宠爱的弟弟争权夺位,最后将他逐出国境的故事。庄公胜利后发誓:地下黄泉,永远不与拉偏架的母亲再见面。后来又后悔了。有谋士替他出主意,挖条隧道,最后母子俩在隧道里相见、和好如初,应了地下黄泉之语。 前辈的点评非常简短:“克己。”引用了孔子的话,意思是如果三人都能做好自己就不会有这样的惨案发生,是个严谨周全的人。 小时候的他写道:“父母的恩情难以斩绝,春秋微言书孝道,好结局。” 纪明尘写道:“什么狗屁的和好如初?有好过么?帮着对手要你性命,就算是至亲也不能放过!” 子衿笑着抚上他的批注:“这个人啊,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沉稳了一些,内里还是这么戾气满满的――不过话糙理不糙,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他果然还是介意小时候父亲喜欢我多一些。诶呀,李逸芝要是又给他刮什么耳旁风,他是不是要把我也想成庄公他弟弟了?” 再看下去,纪明尘又写道:“庄公和段叔两个,不兄不弟;武姜也不是什么好母亲,统统不是好东西。长辈怎样另说,兄弟之间不能相亲相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互相算计,品行有问题。” 子衿笑倒在床上:“那个’长辈怎样另说’,分明就在指咱们爹没有一碗水端平嘛!看他小心眼的,都快十年了还借着典故指桑骂槐。不过他对我倒是很讲义气。”子衿想到这里,捧着书心里很是熨帖,“这么相信我啊,不怕我骗你?吃死了我不会欺负你!” 他将《左传》合拢,又去翻第二个抽屉。 那里存着一些信件。 纪明尘平日里处理事务都在前堂书房,不在卧室,想来不会有什么机要。“倒有可能是送给相好的红笺!”子衿兴奋道,“快来让我瞧瞧情诗写得好不好。” 他挑了一张闲闲拆了,确实是纪明尘的字迹:“诶呀,这么一看完全就是按着我的字练的嘛,只是他手劲大,比我更加遒劲有力。”心里颇为欣慰,“他从前那一手字跟鸡爪爬出来似的,如今能写成这样,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练的。” 信里头的内容,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开篇没有写抬头,只是语气平淡地交代着自己的近况:“修炼有所突破,年后修到俱神宗境不成问题,你呢?” “这个信他是写给一个剑修看的。”子衿扫了眼落款,没有自称,只有“元贞五年十月十七”字样,掐指一算是三年前。他又去找信封,也没有找见。 子衿耐着性子读下去:“盐津渡的摆渡人过世了,他的那条狗我带了回来。” 子衿想起了听花院中的那个小坟包。 他们小时候下山斩剑,每一回都要过盐津渡。摆渡人无儿无女,身边就这么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不是什么名种,但很聪明,经常跳下水去救落水的旅人。他原本想问摆渡人讨来养着,可是父亲爱洁,云中阁里不让养宠物,子衿就经常偷偷去看狗子,喂他好鱼好肉。去得多了,狗子就与他很熟,总是钻在他脚下盘成一团舔他的裤脚,不知道有多粘人。他那日看到自己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里竟然有个小坟包,还放着一些肉骨头作贡品,还很诧异。 原来竟是它。 “我长大了,狗子也老死了。”子衿不免有些伤感。“还好哥哥给它养老。” 小时候纪明尘总是嫌弃狗子长得乱七八糟,摸都不肯摸一下,明明心里这么惦记着呢。 “口是心非。”子衿忍不住失笑。 他心里暖融融的,打了个滚,继续翘着脚看信。 “拂柳生了第二个儿子,她丈夫开了个酒馆,生意很好。我是听照花说的。” “拂柳……照花……”他一下子坐了起来。 这是在听花院里伺候他的小丫鬟!他以前一直觉得他会把她们俩纳入房中的呢,竟然就这么被嫁出去了么! “与其说被嫁出去了,不如说这么多年是他照拂着……”子衿这时候身上汗如浆出,手心都是冷的,只一颗心在胸口砰砰直跳。“他是和谁交代着这些事?他这个信……他这个信……是不是……” 子衿猛地把信拍在案上,用手掌捂着,不敢再看一眼。这一刻他仿佛看的不是一页纸,而是纪明尘的心。 但他终于还是想知道。 他心里是不是藏着…… 只有一行字了。 子衿松手,翻开。 “我又去了一趟小汀州。” 只这一行字。 信笺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但看在子衿眼里,眼前却是小汀州上纷纷扬扬的桃花。 那一年春天,他和纪明尘第一回 下山斩剑,路过小汀州。小汀州上有株老槐树,据说就是韦固遇月下老人处,后人在这里供奉起了庙宇。有情人不远万里也要来这里系上红绳,求千生万世在一起;而心上人求不得者,则在月圆之夜讨一盏铜花铃祈愿。 老树开花,一年一度。道人采花浇铜,铸成花铃,铃下悬一木刻名牌。在铜花铃上刻下心上人的名字,月老便会看到你的心意。 他们小时候求过一次,拿到手却都不知该写谁。 他和纪明尘一同跪在槐树下,手中握着刻刀犯难:“一次只能写一个么?照花和拂柳我两个都写行不行?……你怎么写的那么快?你写谁了?” 纪明尘坦率地给他看。 他张望了一眼,只见上头四仰八叉三个大字――“胸大的”。 “纪明尘!你这样要遭报应的我跟你讲!我要是月老我就给你个平胸的臭婆娘,气不死你!” “我有写错么?” “不行的!不要胡闹了!”他拿过来用自己的磕刀将“胸大的”三个字刨平。 “那我写谁?” “等你有喜欢了的人再写――快把你的借我用用,我要写照花、拂柳两个呢。” “你写两个月老都给,为什么我写胸大的月老就要生气?你找打啊!” “……” 脑海里曾经的笑闹还未远去,窗棂下就传来清脆的响铃。有风穿堂而过,让他模糊了彼时与如今。他一步一步走到窗下,在清如水的白月光里,找到了那十枚小小的铜花铃。铜花摇摇晃晃,在寂天寞地的夜里,虽然响得细碎,却从不停息。 他伸手,捉住了铜花铃下的名牌。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纪子矜。 全是纪子矜。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二) 身后突然传来打翻汤药的声音。 子衿回头,发现是服侍他用药的婢子。 “诶呀,你怎么翻宗主的信了呀?宗主不准人动的。”她将信放回了抽屉,好好整理好,回头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他总是写信么?”子衿轻声问。 “从前的时候,一两个月总要写一封的。” “写给谁啊?” “据说是一位故人,我也不晓得的。” “他写了,怎么也不寄啊?” “我听云中阁的老人说,以前也是寄的。只是寄出去了跟石沉大海一样,就不寄了。”婢子似乎有些气恼,“那人真是……也不知道回一封。不过也不好说,万一是死了。诶,死活也没个消息。” 子衿道:“既然这么想……为什么不去找呢?” “找过呀,怎么没有找过?宗主去了琼州好几趟呢!只是每次去,那故人都不在家中。让他什么时候在家就回个音信,也不肯回。每一次都碰壁,每一次都碰壁,哪有这样子的呀!我们宗主是什么人,叫他这么作践!” “他不在随园啊……”子衿脸上泪水滚落,“他不在的……” 婢子终于想起正事来:“哎,你怎么哭了呀!你心口疼么?我去给你找大夫去。” 子衿摆摆手,长叹了口气勉强收拾了情绪:“我啊,是有仇不报,有情难偿。” “想不到你这个人说话还文绉绉的。”婢子笑道,“其实你也不用太在意的,宗主已经快忘了那位故人了。他写信的间隔越来越久,这不?又是要娶宋公子,又是和你……” “是么?”子衿怔忪了一会儿,随即轻笑,“那他早点放下才好。都是些过去很久的事了。” “对啊。他很宠爱你呢,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子衿嗯了一声:“请你帮我传一声听花院的宋公子,请他过来一趟。” “诶?” “去吧。” 第十五章 纪子矜落荒而逃(三) 宋诗不久便满脸起床气地赶过来了。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诶你怎么哭了!纪明尘欺负你了?”他满脸幸灾乐祸。 子衿一动,脚踝上的金链子丁玲作响。 “什么鬼!”宋诗目瞪口呆,脱口就是一句,“金屋藏娇!” 子衿曲着腿在踏脚上坐下,看上去心事重重:“没你想的这么不堪。他把我锁在这里督我练功。” “你编个这样的理由,指望我能信你?” 子衿啧了一声,把脚往他那边伸了伸:“随你怎么想,快给我弄开。” 平日里子衿与他说话都是笑吟吟的,即使是斗嘴,也你一言我一语有趣的很。但是今天,他却心不在焉,眼里显然是没有他这个宋小公子,宋诗就嫌他态度不够好:“我凭什么要听你差遣?” “你希望我留在他身边么?”子衿反问,“云中君宠爱禁脔,拒了宋小公子的婚事,传出去可不好听――说不定他已经在退婚的路上了。” 宋诗被他一激就炸毛:“不错!纪明尘捅我一刀,还害我丢脸,我也得给他找点不痛快。”说罢拔出配剑“每啄”,一剑斩断了黄金锁链。 “谢了。”子衿起身,凉薄地抖了抖衣袖,“那宋小公子就此别过。”说罢就怀揣着馒头蜡烛和笔墨,迈出了清秋院。 想不到宋诗一把将他拽到了身边:“跟我回玉龙台。” 子衿蹙起了眉:“我跟你回去做什么?” “我要娶你。”宋诗突然来这么一出。 子衿头都大了,这孩子怎么跟个搅屎棍似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里不顺捅哪里:“你怎么想的你?” “他为了你,让我蒙此大辱,我就把你抢走,退婚还要抢在他前头!这样旁人说起来,就是宋公子为了个男宠把云中君拒婚了。我还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厉害不厉害!”说到后来还要狞笑几声。 子衿也算是大开眼界:“你为了报复纪明尘,还真做得出来。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不可惜么?” “我睡够了,就把你休了――这样更好!他求而不得的人,我睡完了就扔!”宋诗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简直要抚掌大笑了。 子衿在一旁看着,再一次心说:高阳君怎么教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他一点儿也不怕宋诗得逞,这熊孩子的阴谋诡计就没有不落败的,反正一时半刻甩不掉他,便跟他一同行到了湖中小榭。子衿让宋诗等等,不一会儿就带着睡眼惺忪的林醉出来。 他给两个半大孩子作介绍:“这是小醉姑娘。这是宋小公子。” 小醉福了福身:“宋公子。” 宋诗不料他还带个女人,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来,竟也老老实实向她颔首为礼。 “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一行人赶到马厩。 宋诗打晕了守夜人,跳上了一匹马,子衿则带着林醉钻进了一辆马车:“我身体不好,骑不了马。” 宋诗气道:“这三更半夜我上哪儿给你找个马夫?” “你不会御车么?” “我给你御车?!”宋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 子衿想起宋诗方才的孟浪之语,就讥讽道:“你不是要娶我么?嫁妆都没有的,至少拿出点诚意来啊。” “我操!”宋诗在马背上纠结了半晌,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做起了马夫,“真他妈麻烦。” “结婚可不是个麻烦事儿么?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子衿给小醉覆了条薄毯,忍不住挑起车帘回望了清秋院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靠着车厢闭上眼睛。 一旁的林醉热泪盈眶:子衿哥哥为了她,竟是二嫁之身了,嘤!就是这个宋小公子不如云中君像个夫君,竟然连为子衿哥哥御车都不肯,不靠谱。 “年纪也小了点。”她心中低叹。“子衿哥哥显见是喜欢云中君多一些,这样依依不舍。” 马车没行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宋诗,你鬼鬼祟祟又要干什么?!” 宋诗假模假样一抱拳:“这几日多有叨扰,我家里出了点事,这就要赶回玉龙台去。乔公子不会不放人吧?” “你少骗我了!你哪里是一个人回去,你还偷了我小师叔!”乔桓跳脚,“好你个宋诗,我们云中阁客客气气招待你,你打不过我师父,就使这等阴险卑鄙的手段!――你说,你在牌桌上是不是也天天这么作弊?!” 宋诗听到他说自己“使阴险卑鄙的手段”,心中还颇为自得;然而听到“牌桌上天天作弊”,就拔出每啄要跟他拼命。 这时候背后子衿掀帘而出:“是小乔啊。” 乔桓见他竟不是五花大绑着,亦是糊涂了:“师叔?” 子衿道:“我和宋小公子下山斩剑,你去不去啊?”他怕乔桓纠缠,又怕他回去告状,有意拉他入伙。 “师父吩咐过我和大师兄,不要让你踏出云中阁一步。”今天轮到乔桓值夜,师父特意嘱咐他将人看牢了。可他正是贪睡的年纪,在子衿身上拍了一张追索符就回去睡觉。子衿一出云中阁,符纸燃尽,他就蓦然醒转,出门追人。他满心以为是宋诗劫持了师叔,不想他竟是自愿的。月前宋诗刚刚将师叔捅了个对穿,怎么这么快就好成一个人了? “他是你们师父。他吩咐你们的,你们当然得听。他要关着我,我却不听他的。”子衿道。 “你们果然吵架了!”乔桓扼腕,“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的么?师父这么疼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平常乔桓这样满嘴胡言乱语,子衿保准要纠正他的奇怪幻象,然而此时只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诗突然发话:“为什么你叫他师叔?” “别……” 他话还没出口,乔桓已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说了:“他是我师父的亲弟弟,云中阁的二公子,我当然叫他师叔啊。” “他竟然姓纪?!”宋诗听到了这惊天秘闻,目瞪口呆,“那他和纪明尘还搞在一起?!兄弟乱伦啊我操!”一脸“看我撞破了什么”的兴奋劲。 乔桓虽然也这么怀疑过,但见宋诗口无遮拦,上前就是一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诗拔剑相抵,连打他都忘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去过清秋院没有?你家云中君将他锁在床上,用金链子!连衣服都不给他穿的!” 乔桓:“我的妈!” 林醉嘤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子衿抱着林醉,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连衣服都没得穿了?都说了他是督促我练功!督促我练功!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伸手将乔桓拎进了车厢里,“快走快走!” 乔桓挨在他身边,五味杂陈:“如果是这样,师叔你要离开师父,也情有可原……” “我也是会打人的。”子衿横他一眼。“睡觉!” 乔桓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我支持你!” 子衿啧了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到孤竹城外,天还未明,子衿叫宋诗停一停,将身上斗篷摘下来给他覆上:“睡一觉。” “我不困。”宋诗清醒得很。 子衿心道小伙子就是身体好。他昨夜在车厢里搂着两个小的一路颠簸,都觉得是要了老命。宋诗赶了一夜的车,竟然还这么精神。 “在这儿停着干什么?”宋诗扫了一眼眼前的乱坟岗,“你要挖坟么?” 子衿也不与他多说,从车厢里拆了一块木板,自行提着车上的风灯往墓地深处走去。不久之后,他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宋诗跟来了。 子衿找到了一株河塘柳,在树下的老坟丘前跪下,将怀里的馒头掏出来垒好,又将蜡烛点燃了固定在坟前。紧接着他掏出笔墨,旁若无人地研墨。 宋诗蹲在他身边替他提着风灯:“这里埋的是谁?” “我母亲。” “怎么连个墓碑都没有!” “怕人掘墓。” 子衿说着,在那块带来的木板上写下:纪戚氏之墓。子纪檀立。 “原来他叫纪檀。”宋诗心想。 子衿写字相当慢,一手隶书四平八稳,写完之后将木牌插在坟前。那个位置看得出来以前也立过木牌,只是被雨打风吹去了。 “怕人掘墓是其一,穷也是其一吧。”宋诗心道。 “我有些话要与母亲说,宋小公子可否避避?” 宋诗哦了一声:“那我四处转转。”竟然风灯也不带,一个人逛进浓雾重重的墓地里去了。 子衿跪在母亲面前,半晌苦笑了一声:“我回了云中阁一趟。” “云中阁很好,哥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 “大太太也过世了。哥哥待我很好,云中阁没人欺负我。” “只是……他对我……”子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过我和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用情很深,可我们不该。天底下除了我,他谁都可以爱,唯独我不行。”他说到此处,想起纪明尘的冷,纪明尘的诗书,纪明尘的信字,纪明尘的狗,纪明尘的铜花铃,心底里又疼又酸,“我不想害他。如果他可以放下,那我就不该出现。” 他出神地抚摸着木牌:“所以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再回孤竹了……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十年了,他原本就快释怀。我绝情一些,他反倒更容易走出来。” “母亲也不用担心我。我入了魂剑道,不再是个废物了。游历江湖,斩剑除祟,原本就是剑修的本分。四海为家做个浪子,说不定能闯出些名声,母亲哪天在孤竹也能听到大家谈论我。” 话尽于此,他磕了三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 正当这时,宋诗跑过来跟他说:“你娘是什么人?” 子衿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掩去:“我娘就是我娘,我爹的二夫人。” “她跟我玉龙台有关系么?” 子衿一头雾水:“没有。我娘从小长在云中阁,是侍奉我爹的使女,没有这么显赫的亲戚。” “你过来瞧。”宋诗领着他转到坟墓另一面。 坟丘背面竟然也有供奉,甚至还烧掉了一大堆纸钱。 子衿吓了一跳:“谁来为我母亲扫过墓?” 纪明尘么?不可能。他不知道他把母亲葬在此地。如果他来,不会那么低调,肯定要迁坟或者重修一遍。 宋诗却道:“是我宋家的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束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你确定?” 宋诗点头:“我家玉龙台的花,我化成灰都认识。” “奇怪了。你家有什么人,会为我母亲扫墓?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坟址?”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满心狐疑地回车上。此时路边有早起的小摊小贩开始卖起了烧饼油条,子衿买了一点丢给宋诗,叫他去里头休息,驾了车自往昌州方向行去。 高阳君府上,看样子是一定要走一遭了。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一) 过了几日,一行人路过清晚镇。小镇子里只有一条大道,此时锣鼓盈天,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这是庙会吧。”子衿见乔桓和林醉好奇得很,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叫他们下车去玩耍。“小乔,你是男孩子,要把小醉姐姐照顾好。” “什么小醉姐姐。”宋诗哧了一声,“不就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下贱货么。” 子衿蹙起了眉。 林醉是风尘女子的事,他没有与任何人讲过,只当寻常人家的女孩带在身边,不知宋诗怎么看出来的。 宋诗见子衿瞪他,抬高了声调:“我有说错么?她走起路来腰扭得那么骚,说话又那么嗲,一看就是青楼里调教出来的,不知道被多少人骑过。” 乔桓讶然,却见身旁林醉红了眼圈,咬着嘴唇垂头,恨不能把自己躲没了。 “你这张嘴!”子衿伸手指指宋诗。 “她自己做婊子,还不准人说?” “你还胡言乱语!”子衿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扇到一半,就打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纪明尘,动辄对小辈动手。 宋诗见他高高扬起了手,一时之间竟真有些心虚。但看他打不下来,又心说他算老几,敢教训我:“我胡言乱语什么了?我堂堂玉龙台少主,难不成还要对一个娼妓和颜悦色,姐姐长姐姐短的么?你们风神引、云中阁要叫便叫,我们玉龙台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子衿脸色越来越黑。子衿平素性情温和,见人三分笑,此时沉着脸站在那里,浑身上下的戾气却与纪明尘一般无二。等宋诗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子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他从马车上拽下来,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明是筋脉尽断的手,却如铁钳一般难以挣脱。他还没站稳,子衿就把他往人堆里一推:“滚!” 宋诗没有准备,被推得趔趄几步,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自己上回刺了他一剑,他也不记仇,此时竟会为了林醉和自己翻脸!他年幼失怙,防人心本来就重,与子衿相处两月,好不容易卸下心房,把他当自己人,现下被胡乱丢弃,气得把手一挥:“你不用赶我,我还不稀得跟你们一块儿呢!”说着红着眼圈钻入人群之中,把乔桓吓得不敢喘气。 “人的际遇,很多时候是自己把握不了的。小醉遭难全然是为了救我。以后我也不会再叫她……受辱。”子衿收拾了一会儿情绪,缓缓说道。这番话他虽然说给乔桓听的,却一直留意着小醉的神色。她依旧低着头,但咬着嘴唇,似乎是哭了。子衿心中有愧,原本想去揉她脑袋的手,却悬在半空中无论如何落不下去。 乔桓出生世家,论身份地位与宋诗不相上下,但毕竟年纪小,性子也不似宋诗那么刻薄骄矜。他与林醉相处几日,觉得这位小姐姐很是温柔可亲。此时子衿教他这些道理,他也听得进去:“我不会看不起她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以出生论人。” “好孩子。”子衿赞许地点点头,眼神却时不时瞥几眼人流。林醉是他的救命恩人,宋诗侮辱她,他是无论如何忍不了的。只是刚才宋诗那孩子走的时候好像很伤心。 “师叔你去找宋公子吧,我带着小醉姐姐在附近逛逛。”乔桓自告奋勇。 “随他去。”子衿嫌弃地说着,却是与他们俩分头混入了人流中。 子衿很快发现这镇上举行的不是庙会,而是一场婚礼。不知哪个大户嫁女儿,一顶步辇抬着招摇过市。新娘子裹在满身旧红妆中,看上去小小的一个,大概不会超过十岁。更加奇怪的是,这婚礼虽然万人空巷,锣鼓喧天,但一点也不喜气。 身近两个人小声讨论着:“这次是谁家的女娃?” “徐嫂家的。” “她家的女娃娃,不是病得快死了吗?” “几日前她去孤竹,好运道地遇到了云中君。云中君开了方子,说是能救。她欢天喜地带着女儿回家休养。” “诶,这云中君虽说私事荒唐,和他弟弟乱伦通奸,但比咱们昌州地界这个什么都不管的高阳君可要高明得多。” 子衿心里咯噔一下,连连以手抚面,心说怎么回事?!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他才刚知道纪明尘的心思,怎么一眨眼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谁传的?!明明云中阁里晓得的人也不多的……诶,要怪就怪纪明尘太有名,年纪轻轻就入了俱神宗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等着他犯错,好肆意中伤。 罢了罢了,他及时抽身,流言也会不攻自破的吧。 此前那人又说道:“……幸亏云中君出手。不然送个快夭折的孩子给河伯,恐怕河伯不会高兴的。” 子衿只觉得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转身问那人:“这孩子是送给河伯的?你们清晚镇没人读过《河伯娶妻》么?” 那人一见他是个外乡人,连声诉苦:“我们有什么办法?你看这河水。” 清晚镇被一条河脉贯穿,主街就在河边上。子衿顺着他手指望去,发现这竟是一汪死水,臭气熏天,鱼虾翻肚,阳光下凝固般得黑暗。 “这还算好的呢!我还看到过河水倒流!”那人叹气,“镇上都靠这条河养着,水变成这样,让人怎么活。” “没有找剑修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作祟么?” “找了不知多少!要我说,那些剑仙全都是酒囊饭袋!”那人呸了一声,“钱财拿了不少,没一个有用的!” 另外一人看了看子衿,叫他小心点说话:“除祟的剑仙,下水全死了。后来来的都是些骗钱的。” 子衿心说这都是些什么:“剑修死了,你们就往河里丢女孩子?你们倒确实读过《河伯娶妻》。” “我们不丢,他自己也要来抓的呀!”那人道,“前几天才上岸来偷了一个,可惜争夺中死了。这才给他送个新的下去,不然这河水不会变清。” 子衿道了声“怪了”。一个喜欢幼女的邪祟,这癖好可真淫秽啊。 正思量间,一个身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红色步辇上:“镇上有邪祟,竟还以人血喂它,你们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正是宋诗! 他本就长得出挑,此时单膝跪在软轿上,说不出的气势逼人,竟把一干人都给镇住了。 锣鼓一停,一位缙绅模样的人排众而出:“请问这位剑仙是……” 宋诗一拍腰间每啄,拽下了他从不离身的玉龙佩,眼神冷冷扫过众人:“玉龙台少主宋诗!” 众人哗然。 人群中有人大声道:“我们这儿闹了十年水祟,高阳君都不闻不问,现在你们姓宋的赶来做什么好人!” 宋诗拔剑,头也不回指向了他的方向:“昌州地界,我们宋家想管就管,想不管就不管!我叔叔自有分寸,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不想呆,就给我滚!” 众人看他年纪轻轻,气焰却甚是嚣张,待人处事连高阳君的一半都没有,一时间都不敢触他的霉头。那缙绅连连道歉:“宋少主请息怒!请息怒!实在是乡党为水祟所苦……玉龙台若肯出面,那是最好不过。” 此时天外突然有一道赤红剑气斩来,清晚镇上空响彻着凤鸣之声,风中有若有若无的暗香。宋诗旋身一躲,脚下的步辇已经被堪堪斩成了两半。那七八岁的小女孩落入人群之中,立刻就被一个姑娘抱着躲开了。众人抬头看剑来的方向,却见楼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黑袍白束、佩剑如火的剑仙。宋诗身上虽然有一股子我行我素的悍勇,但是比起他来,却显得青嫩有余、气势不足。那人站在房顶,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弯弓,杀意铺天盖地。 他只问了一句话:“你把阿檀藏在哪儿?” 人群中的子衿亦是看到了这一幕。纪明尘出现那一刹那,他的心跳便不听使唤地加快了,忙道不好。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听到此言却猛地一震:怎么倒霉的又是宋诗?! 宋诗原本就嚣张,这是在昌州地界,哪里还怕纪明尘,眉毛一挑:“云中君想知道?那你以为,小纪先生想不想你知道!” 纪明尘出手又是一剑斩来! 宋诗轻巧往后一跳,嘴边浮起邪笑:“看来你很清楚小纪先生的心思。” 有看客道:“这个云中君怎么器量如此狭小。宋少主还是个半大孩子,他居然偷袭!一次不成,还两次!果然是个眼中没有人伦的人。” 身旁的白衣男子横他一眼:“云中君是什么境界?宋诗是什么境界?他若真心要偷袭,宋诗还能站在那里大声嚷嚷么?” 周围的人仔细一想,都频频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想再去听白衣男子点评几句,云中君竟是飞身而下,与宋少主两个打起来了! “诶呀!光天化日以大欺小,欺得还是玉龙台少主,这个云中君好不要脸啊!果然,能做出兄弟乱伦这种事,人品就是低劣!”那看客本就不满意白衣男子反驳他的话,此时战况有变,大声嚷嚷起来,这回站他的人多一些。 “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哪个会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统统避到了茶馆里开始下注,将一整条大街出让。 子衿没空跟他们打嘴仗,逆着人流跑到街口,果不其然,李逸芝正满头大汗地骑着马赶来。看到远处两道翩然相斗的身影,忍不住哎呀一声。 “李逸芝!” 李逸芝循声望见纪子衿,松了口气:“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没事人一样傻站着!明尘找你都找疯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为是宋诗带走的我,要跟他拼命!” 李逸芝跟他的反应一模一样:“怎么倒霉的总是宋诗?!”说罢挥挥手,“你快去拦一把啊!明尘发起疯来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子衿站在那里,神色很是焦急,却岿然不动:“李兄,我实在是不敢去啊!” “贤弟,宋诗他是要被打死的啊!”他们俩个大难临头倒是称兄道弟起来。 “打死倒不至于!”子衿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更何况我哥他要捅我屁股!” 李逸芝:“……” 子衿撕下一片袖子,写下一行字:“你去!你去拦他!” 李逸芝一看,上头写道:事有蹊跷,出门详查,宋家玉龙台汇合。心道也算是个缓兵之计。 “你会去玉龙台的吧?”李逸芝问。 “去!” 李逸芝正色道:“那你迟早是要挨捅的,你初一挨十五挨得了几时啊?不过早捅晚捅的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有意思么?” 子衿:“……” 子衿:“我捅你一下你试试?!” 不远处,宋诗情知打不过纪明尘,根本不与他拆招,只靠着好轻功在屋顶上跳来跳去地躲他,嘴比脚快:“好你个云中君!弟弟跑了来找我!我跟你弟弟认识么?你自己留不住他的心,怪旁人做什么!” “闭嘴!”纪明尘吼道,出招竟然出现了个破绽。 宋诗一剑刺出,将他逼退半个身位,猥琐得转身就跑,嘴上更加幸灾乐祸:“你把他用金链子锁在房里,你是想做什么,嗯?你是不是想操他?还是扒光了压在身下往死里操的那种!他是你亲弟弟诶!强奸自己的同胞兄弟,你是人还是畜生?!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他哭着抱着求我,我就放他走了。我这是替天行道,你追着我做什么?!” 他满心以为只要他多说几句,云中君就会方寸大乱。然而他骂得越卑鄙下流,云中君的剑路反而更快、更凌厉,没有再向方才一样出现破绽。宋诗回头一想就明白了:“他只在我说他留不住纪先生的心时动过怒。” 然而他明白得太晚,纪明尘已经一把擒住了他的肩头。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人。”纪明尘将他抓到身近,眼神是那样冷,但宋诗却有那双黑眼睛在燃烧的错觉,“所以,你若想活,就把阿檀还给我!不然,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二) “明尘!”正当这时,李逸芝从屋檐底下冒出来个脑袋,“刚才你那好弟弟托人给我带了个口信!”说着把那半截袖子飞给他,“你快把宋小公子给放了!正事要紧!” 纪明尘接过手书,一瞧便知:“他让你送的?” 李逸芝:“……” 纪明尘:“你怎么不将他扣下,你傻么?!” 正说话间,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长街另一头赶来。马是清一色的乌蹄踏雪,人是清一色的青袍戴笠,腰间两片软甲坠着银片头尾相衔,咬合成云龙纹样。李逸芝心道不好,玉龙台的人!那边厢宋诗已经熟门熟路地叫开了:“刘青山!” 当先那人勒马驻步,仰起头来。他左眼上一道狰狞刀疤,劈了他半张脸,覆着一只灰蒙蒙的瞽目,乍一眼望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很是骇人。但看他那完好无损的右眼,又不禁让人感叹:从前没瞎的时候倒也是个美男子,可惜,可惜了!再加上他挑着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竟然还挺讨喜。 他光看外表与纪明尘差不多年纪,见到被纪明尘擒在手中的少主,当街大喊:“少主,你什么地方得罪云中君了?” 宋诗傲然道:“我抢了他老婆!” 刘青山诶呀一声,面露诧异:“你是宋家的独苗苗,怎么好端端的玩起了男人?!像他们云中阁一般断了香火,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无妨!我睡够了就扔。” 纪明尘眼中戾气陡生,横剑抵在了宋诗脖子上,压出了一条血痕。 “闭嘴吧!”李逸芝恨不得给这两个祖宗跪下了。他终于爬上了房顶,冲上前去阻拦,“误会!都是误会!哪里来的老婆,只是我家二公子赌气出门了而已!――纪明尘,你把宋少主放下!” 纪明尘看也不看他,居高临下道:“想要你们少主,就拿纪子矜来换!” 刘青山诶呀一声,含讽带刺地唤了声“云中君”:“听舅爷的意思,你家弟弟是自己跑的,与我们玉龙台有什么相干?” “是没什么相干。”纪明尘淡淡道。“只是昌州地界,你们宋家势大,我借个东风罢了。寻到我的人,就来福禄客栈换你们的人。” 说罢便抓着宋诗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别说刘青山,就算是李逸芝也懵了。 刘青山率先回过神来:“我素来听说云中君性格霸道,不讲道理,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讲道理――果然是纪澜的儿子,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逸芝心说这个刘青山,骂纪明尘顺道连他爹一起骂,怎么从前没发现他这样牙尖嘴利。 此时也不待细想,连忙打圆场:“我外甥此去云中阁,可把云中君得罪坏了。又是偷经,又是挑事,还差点把纪家二公子给捅死了。云中君心里恼他,又奈何他是小辈没办法,这次大概是气晕了头才说些混话,还望刘先生多多包涵。我这就去叫他把宋诗这小子放了。”他把宋诗造的孽说在前头,又抬出舅老爷的身份弹压刘青山,既表示是你们玉龙台没理在先,又旁敲侧击地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帮纪明尘把姿态做足了,这才往福禄客栈的方向追去。 玉龙台众人都知道自己家这个便宜少主肯定没少惹事生非,但是出门在外,总归护短。此时议论纷纷,全都在骂纪明尘忒不把人放在眼里:“他自己爱捅他弟屁股,还要搞得我们不得安生,什么东西!” “要我说,我们把少主偷出来,然后把那个什么纪子矜杀了,煞煞他的威风!” “我看还是回去奏禀孟孙无忌先生吧!” 众人七嘴八舌,刘青山却一直不说话。有人问他:“刘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是来斩剑的。”他勒马往镇外走去。 “那少主呢?” “拿纪子矜去换。” “真要帮云中君找他相好的?!” “找,怎么不找?”刘青山嘴角扬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不但要找,还要毫发无损地送还到他手里,让他们好好恩爱去!” 子衿看众人都走散了,才敢从小巷子里踱出来,头大如斗。他也没料到他能搞出那么大阵仗。他只是单纯不敢见纪明尘而已,竟然挑起了纪宋两家的恩怨…… 这个刘青山也是,怎么一点不通事理。宋诗在纪明尘手上,非但不好言相劝,反而对着纪明尘指桑骂槐。宋诗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不晓得轻重么?生怕气不死纪明尘。要是纪明尘手一抖,那玉龙台真要绝后了。 刘青山行事作风不但古怪,言辞间还提到了父亲。父亲素来行止有度、温和笃厚,被人交口称赞有名士之风,刘青山哪儿听说的他性格霸道? “高阳君手下尽是些说话没轻没重的嘴毒之人。”子衿心道。 他看纷争告一段落,也不为宋诗愁苦。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李逸芝从中斡旋,纪宋两家想结仇就难,说不准到时候先结个婚热闹热闹……他想到此处,心中烦闷,心道关我什么事,我还是去帮清晚镇人除祟要紧。 刚问了路,迎面就遇到了大摇大摆的宋诗。 两个人都唬了一跳。 子衿简直像是白日撞鬼:“你是狗么?逃得那么快!” “你还有空骂我?!”宋诗抱着胸,很不客气地看着他道,“我带你出奔,你竟然眼睁睁看着纪明尘揍我,救都不救一下!你讲不讲义气啊!” “我救过了。”子衿坦率道,“我们又不是什么爱侣,演什么’你为了救我被纪明尘抓起来,我为了救你继续往纪明尘脸上凑’的戏码。傻不傻?” 两人正吵嘴,从宋诗背后窜出来一个乔桓:“快走快走――师叔,我师父来清晚镇了!”很是担心地瞅他两眼。 “管他啊。”子衿学了纪明尘的口头禅,说罢自己倒先笑了。 “别理他,”宋诗狠狠瞪子衿一眼,与乔桓说道,“他一早就知道了,故意装不知道,站在一边看好戏!” “师父要是一直追着你怎么办?”乔桓担心地直跺脚。 子衿看到他,倒是不愁了:“你不是有能耐从你师父眼皮底子下救人的么?” “不是他,”宋诗道,“是我舅舅。” 原来纪明尘押着宋诗回到福禄客栈,乔桓就缩着尾巴去拜见师父了。没等纪明尘开骂,乔桓就赶紧扑在他膝头辩解:“师父!那天晚上我发现师叔要和宋小公子私奔,想拦他们,却被拖上了贼船,这几天身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想给师父打信号!” 纪明尘:“……” 纪明尘:“你的信号呢。” 乔桓:“没打着!” 子衿听得哈哈大笑。纪明尘估计被他这个小徒弟弄得头都大了。得亏是自己养的,不然非得给他吃两个巴掌不可。 “巴掌没给我吃,骂倒是骂了我几句的。”乔桓皮糙肉厚,一点也不见伤心,“我师父正骂我呢,舅舅在窗外大喊一声:纪子矜!站住别跑!师父就屁股着火一样窜出门去了。舅舅赶紧让我救了宋诗出来。” 他和宋诗两人绘声绘色地描绘纪明尘出奔的窘态,乐不可支,子衿却是笑不出来。 “做什么呀,这个人。”他轻道。 三个人既碰了头,乔桓却是不敢再回去了:“我师父非打死我不可。”说着吐了吐舌头,“你身边也不安全。小醉姐姐刚才钻进人堆里不见了,我还是去找她好啦。”脚底抹油地开溜。 子衿催促宋诗去找他家里人,他也赖着不走:“我才不要和刘青山一道呢!他肯定又喝大了。要是来的人是我叔叔,怎么会任由我被云中君抓来丢去的。” 子衿也管不了他,只叫他给刘青山捎个口信,免得到时候他们宋家人找纪明尘的麻烦。宋诗不耐烦地应下,嘀咕谁找谁的麻烦。 两人说话间,按着路人的指点行到一户农家。一对夫妇正在院子里哭泣,门前吊着黑白两色的麻帐,显然是家中死了人。子衿说明来意,两人倒也淳朴,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前天深夜里,农夫听见女儿的哭声,拿着锄头窜出门外,却见一个身高九尺的庞然大物正夹着女儿往外走,当即上前一锄头砸在他背上。那邪物行走虽然笨重,却力大无穷,劈手将他打飞。农夫自然不肯将息,冲上去拽住女儿的双腿往外拔。 “我若知道他勒着小女的脖子……”农夫泣不成声,农妇在一旁安慰着丈夫。 两相角力之下,小女孩活生生被勒死了。那邪物一见小姑娘断气,就毫无怜悯地丢在地上,大步走到水埠头,跳进了河里。 “他除了高大笨重以外,还有什么特点?”子衿问道。 “身上滑溜溜的,有一股水腥味。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具体的看不清。” 农妇又拿出一块腐臭难闻、颜色发青的东西,递到子衿和宋诗眼下:“外子从他背上刨了块肉下来,我留着……心想万一哪天有剑仙路过,能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好为小女报仇。”她强颜欢笑地讨好着二人,神情姿态俱是卑微。 宋诗扇了扇鼻子:“拿开点!你想熏死我么?” 子衿道:“可否让我们看看令爱的尸身。” 两人将他们带到停灵的棚子下。 正巧乔桓带着林醉找来。子衿想他是风神引出生的小天师,鬼祟妖魔是家学,不禁招招手:“小乔,过来看。” 乔桓看得多了,倒也不怕;宋诗是个胆子奇大的,亦是无所谓。就是林醉怯生生站在院子里,宁可晒着太阳也不敢进去。 “你们觉得这是什么东西?”子衿问道。 宋诗拔出发簪,从姑娘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挑出一根白毛:“水辏不用说了。”水炅成铣ぐ酌,与刚才农夫说的情状也全都吻合。 乔桓却不能苟同:“水晔窃蛊极强的水鬼所化,一般不上岸,以落入水中的生人为食。但是这个姑娘是被勒死的。”他两指一探她的颈间,“而且是用丝带之类的东西勒死的。这太奇怪了。” 子衿道了声“不错”。水晷惺伦鞣缑荒敲次钠,都是抱着人直接拿嘴啃的。 宋诗蹲下身望着那道伤口:“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伤口一指来宽,但是咽喉处却有两处铜钱大小的圆印子。 “是头绳。”林醉在外头怯生生地答道,“中间那个印子,是头绳上的小坠子。” “一个娼……”宋诗刚说了一个字,见到子衿蓦然转冷的神情,又生生把脏话咽了下去,含糊道,“女人懂什么?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林醉缩了缩脑袋。 “女人又怎样?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小醉心细,这点就比你强。”子衿教训道。 “对对对!我看也像头绳。”乔桓帮腔。 宋诗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子衿看完尸体,又问农人:“河水异变、河伯抓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年前。”农人说起来就瑟瑟发抖,“十年前有个妖邪之物在一夜之间屠了十几户人家,得亏有个大剑仙刚巧路过清晚镇,将他杀死。只不过从那以后,这条河边就灾祸不断。” “我看镇民为它娶的妻子不到十岁,令爱也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它是只抓小女孩么?” “是,它只挑七八岁的小女孩拖进水里。” 子衿细想一番,问乔桓:“你见过这样的水昝挥校俊 乔桓摇摇头:“闻所未闻。” “确实奇怪。但依旧是只十年前方才尸变的水臧樟耍没道理这么多剑修有去无回。”子衿望着院外的死水,飞鸟不停,鸡鸭不戏,连昆虫都不敢停留,一整片水域死气沉沉地凝固着。 “师叔觉得是什么?” 子衿道:“犯剑。” 他话音一落,宋诗和乔桓都是眼睛一亮。 自剑祖嬴左铸出第一把灵剑后,灵剑道席卷修真界,各式各样的灵剑像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然而剑主会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灵剑不会。五百年过去,除了名门正派世代相传的镇派之宝,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传着传着传丢了的无主之剑,时不时便会侵扰世人,倒比寻常妖魔鬼怪还多。世人将这换作“犯剑祟”,又作“犯剑”。这些无主之剑,当然由剑修来铲除,灵剑道上亦将这称作“斩剑”。 斩剑的斩有两个意思:一是斩断;二是斩获。 虽说是为先人擦屁股,斩剑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有时候作祟的灵剑声名赫赫,降服剑灵后纳为自己的佩剑,倒比自己铸剑来得轻松便宜。对于一个小门小派的剑修来说,纳先人之剑,日后吹嘘起来,也有身家传承。 即使收纳不了,斩断一把名剑,也够一个默默无闻的剑修挣得声名了。 所以剑修出门游历,十次里面有九次是在斩剑。 但凡哪里传出有剑灵作祟,幺蛾子越大,花头越多,各门各派越是挤破了头要抢,谁知道会撞见什么失传已久的厉害宝贝。 宋诗和乔桓都还是少年,乔桓更是头一回下山。听子衿说此处有剑,看样子还能使河水凝滞乃至倒流,一时之间都兴奋起来。 “我下水去看看。”宋诗转身就往外走。 子衿连连叫住他:“没听说下去的剑修都死了?” “听他们瞎说。乡下人知道什么。再说,我跟他们一样么?”宋诗扬了扬下巴骄傲道。 刚走出门外,正撞见刘青山一行正穿着全幅水靠下水。 子衿赶紧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三个小的也紧跟着他一起躲在大石头后面。 乔桓忍不住问子衿:“师叔,你躲什么?” “他们万一抓了我送去给你师父怎么办?”子衿说完,转头问宋诗,“你躲什么?这不是你家里人么?” “我爱躲就躲,你管得着么?”宋诗说完,转头呵斥林醉,“你碰我干什么?少勾引人了。” 林醉小声辩解:“我没有。” 宋诗像是要吃人一样盯着她,她只好低头认错:“对不起。” 子衿朝小醉招招手:“到我这儿来,别搭理他!成天做白日梦,哪个姑娘瞎了眼能看上他。” 说罢偷偷摸摸看刘青山到底干什么。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评论中有各式各样的不满。 首当其冲是对宋诗的不满。对此我只能说他这个人就是很讨厌,哈哈。 不过喷子衿对于宋诗、小醉二人的态度不妥当,是有道理的,我看了看的确崩人设。所以我在前两章中修改了三个小细节,让人物的行为逻辑更合理。 我这篇文写的实在太快了,很多细节处理得很不到位,谢谢大家提意见。 玉龙台的人下水以后,水中不时传来些打斗声,俱是转瞬即逝。不多久,他们推了一个水尸上岸。水尸身上半烂,一身衣服却依稀看得出是剑修打扮。子衿道:“这恐怕是那些前来斩剑却丧命于此的剑修。” 宋诗嗤之以鼻:“没用。” 子衿摇摇头:“若是玉龙台早点出手,那什么事也没有了。你家高阳君是怎么了?混事不理。” “我叔叔闭关修炼,哪有空对付这种琐事。孟孙先生没顾着吧。” “孟孙无忌……”子衿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了,据说他很受高阳君器重,帮他打理一些琐事,“他是你家管家么?” 宋诗脸上浮现出怒气:“什么管家?他是我世叔,玉龙台代宗主!” “玉龙台还有代宗主?”子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了,“你家高阳君怎么比我们云中君还懒。” 纪明尘再不愿意打理俗务,至少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出门斩剑一年总有个两三趟。可是高阳君,他是真的很多年没有出门了,想想都憋得慌。 若是玉龙台早已大权旁落,那宋家高高挂起的行事作风就讲得通了。高阳君品行高洁,任侠仗义,肯定不会放任水祟扰民。 子衿看了宋诗一眼。他这副性子,大概也跟孟孙无忌的抚养有关。当下对这个人看得十分低劣,不知道高阳君看上他什么了。 子衿试探着问宋诗:“你偷跑都云中阁来,孟孙无忌不急么?” “有什么可急的,我又不会吃亏。” 子衿嗯了一声:“说的也是。”看来宋诗的去向,孟孙无忌是知道的。授意宋诗偷《灵梦武笃》的,莫非也是他? “这人与我家莫非有什么渊源……”子衿心中暗道。 不远处,刘青山对手下吩咐:“继续找剑。”那水尸竟是无人问津,趴在地上,一张嘴巴在空气中咔咔乱咬。它闻见了四人的气息,猛地抬起头,空着两个黑洞洞的眼窝,膝盖与手肘着地,要往他们身边爬来。 林醉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轻啊了一声往子衿身边挨去,吓得像只小鹌鹑。宋诗脸一下子就黑了,把胳膊伸得长长的推了她一把,让她离子衿远一些。 子衿彻底不懂了:“你怎么回事?!你跟人家小姑娘有仇么?”说完便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宋诗,脸色从难以置信到果然如此再到朽木不可雕也,啧啧了两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把林醉回护得更紧,最好一眼都不要给宋诗看到。 乔桓在一旁安慰林醉道:“小醉姐姐,你不用怕。你别看这个水鬼好像很可怕的模样,它根本走不动路。” 子衿听到“走不动路”四个字,心间猛地一震。 十年前…… 走不动路…… 他再细看那水尸的模样,心下凛然:那水尸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所以才做不到四脚着地,要用膝盖与手肘支撑,爬行姿势才会那么古怪。 刘青山捉了越来越多的水鬼上岸,俱是跟虾蟹一般,贴地爬行。几个人随便用剑一赶,就能将它们赶在一处。 乔桓去逗林醉:“我就说没什么关系的吧。” 林醉心下稍安,却见身旁的子衿脸色发青,浑身上下打着寒颤,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子衿哥哥这是怎么了? 正说话间,水里传出一声:“有了!”只见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闪如星耀。 宋诗道:“真的斩到了一柄名剑?!” “作祟的不是它。”子衿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宋诗不服气道:“别说大话了!隔了那么老远,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我的剑!” 他话音刚落,几人就望见天外一个身形风行火掠。行到近处足尖一点,正是云中君涉水而来。 刘青山解下斗篷覆上刚刚出水的长剑,迎上去吊儿郎当道:“云中君好雅意,大晚上的出门散步啊?” 纪明尘看都不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刘青山松了口气,却听他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问道:“让你找的人,你找见没有?” “云中君还真当我是你纪家的家奴吗?”刘青山哑着嗓音闷笑,“我奉高阳君之命前来斩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纪明尘扫了一眼地上那几个水尸,一拍腰间真煌。剑气出鞘,穿入水尸中间,所行之处流焰遍布。水尸身上跳起青绿色的火焰,鬼哭狼嚎,不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纪明尘单膝跪地,将水尸的骨灰涂抹在真煌剑上,低声吟诵:“以剑以身,平天下事。”他显然认出这些人生前是剑修,便用灵剑道上的规矩葬了他们。他说的那句话是剑祖嬴左的训言,如今仍然刻在灵剑道第一门派“御剑门”的山门上。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对刘青山拔剑:“把我弟弟交出来。” 刘青山嬉皮笑脸道:“云中君,我看你处事周详,怎么碰上你那个宝贝弟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我认识他是谁,你要追在我屁股后头要人?我看上去很像是有龙阳之癖么?” “你们玉龙台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冲着我来。”纪明尘剑尖点地,“把他放了。” 刘青山心中暗骂纪明尘这个木头脑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咬着他不放:“我可没抓你的人,不信你搜。” “不可能。”纪明尘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白月光。” 刘青山莫名其妙。 大石头背后的宋诗却看了子衿一眼,心说:“白月光?莫非就是那天晚上他使的剑气?哦~我知道了,他的剑上残存他的剑气,就是方才出水时那一道流光。云中君一见白月光就以为是他在求救,这才匆匆赶来。”想到此处,不由得抖落了浑身鸡皮疙瘩,“这两个人好肉麻啊。” 子衿看他俩真要打起来,动了动蹲麻了的腿,打算现身拦一遭。他此时有满腹疑惑,只想叫刘青山解释清楚,这份好奇甚至压过了他心头那份不敢面对纪明尘的心思。十年前他被人挑断筋脉,身上的照夜流白也被凶手搜走。为什么他的剑会沉在清晚镇。刘青山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捞他的剑? 谁想还没等他站直,水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一个黑影被高高抛起,重重落在水边,声嘶力竭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正是方才下水的宋家弟子之一! 刘青山见状,顾不得和纪明尘对峙,赶到那人身旁一看:他的手筋脚筋竟是齐齐震断了! “怎么回事?”刘青山收敛了玩世不恭,问趴在水埠头着急上岸的几人。 “水底下突然有东西窜出来,刺中了他!好像是……好像是一柄剑!” 刘青山定睛一瞧,他腰间有一道贯穿伤,只是伤口太小,他又穿着黑色水靠,黑灯瞎火得看不分明,自然不如四肢上的断口抢眼:“那他这手脚呢?” “不知道,没看清!” “果然另有剑祟!”大石头后面,乔桓崇拜地望向子矜。 子衿却是唇色发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冷汗津津。 河水里黑色涌动,冒起了气泡,刘青山招呼众人结阵:“大家伙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水龙冲天而起,仿佛有形之物,从背后刺穿了一名正在上岸的宋家子弟。那水龙上尖下粗,龙头足有碗口大小,穿透他的肩胛将他高高挑起到半空中。大家只看见他在空中被肆意狂甩,惨叫声忽远忽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刘青山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拔剑斩在水龙处。然而黑色的水一经斩开便重新合拢,还毫无顾忌地攀上他的剑,细看像是无数细小的藤蔓。刘青山连忙弃剑。他救不出那弟兄,不出半刻,那人四肢薄弱处竟噗地爆出了一波血雾!惨叫声蓦然拔高,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一股冷香扑面而来,真煌出鞘,一举将水龙断成两截!水龙像是断了腕的触手,在半空中摇摆了几下,坠入河中翻搅起一泼水花,看得乔桓拍手叫好:“师父就是厉害!” 宋诗嫉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就是剑好。就算让纪子矜这个废人拿了真煌剑,一样想砍就砍。” 子衿从刚才开始就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倒是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反驳道:“灵剑识人。若能拿得起名剑,那必定是心怀仁义。没有仁德的人,就算是把不动尊剑给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不配用。”不动尊剑是剑祖嬴左的佩剑,封存着他的魂魄,被高高供起在御剑门不动尊殿上,五百年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 宋诗猛地转头,狠狠瞪着林醉,半晌冷笑一声:“指桑骂槐的说些什么呢?这么想给纪子矜当老婆?!” 宋诗骂纪子矜,林醉要出言相帮;骂她自己,她却不作声了,只擦了擦眼泪,离他远一点。 乔桓道:“你成天挂在嘴上有意思么!”说着挨到林醉身边,姐姐长姐姐短地去哄她了。 宋诗看乔桓将林醉逗得破涕为笑,恨得牙痒痒,心想:“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 后半句话还没骂完,一条水龙咚地一声砸在他脚边,哗啦化作一滩黑水,溅了他满头满脸。乔桓在一边幸灾乐祸:“小醉姐姐,你看宋公子,他好香啊!” 宋诗气得浑身发抖:“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别闹!”一直神游天外的子衿喝止吵嘴的二人,带着三个小的躲入背后的老庙。庙里供奉的是土地爷,打扫得还算干净。月光透过门栅栏,将狂魔乱舞的水龙投在墙上。方才纪明尘斩落一条,顷刻间便有几十条探出水面,别说是林醉,就是乔桓也吓得小脸煞白。 门外与水祟直接对垒的宋家众人更是分外倒霉。顷刻间已是连毙三人,统统是一击透心,筋脉齐断。“果真邪门。”刘青山的眼神落在自己的马褡裢里,而后又不由自主地转到云中君身上。 只见他在半空中腾挪转移,出手既稳且快,真煌出剑、断水截流!此时水面群魔乱舞,宋家众人自保不及,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水龙挑上天,但有云中君出手相帮,没有人再受过筋脉尽断之苦。 “多亏了他……”虽然谁也不曾说出口,但都在心中如此作想。 这时,云中君救下最后一人,轻巧地凌空连踏十几条水龙而不出一剑。身后坠着不知多少魔物,只与他一带相隔,看的众人心拎到了嗓子眼。只见他足尖一点,踏过那条咬得最凶的水龙,嘴里呼哨一声,冲天而起。剑灵化形,顺着他方才所过之处流光溢彩地穿身而过,竟是在水龙之间燃起一条火丝带。随着云中君轻巧落地,半空中凤鸣铮然,轰地一声在河面上炸开。老庙前火影重重,水花四溅,众人敛袖遮面,那光芒竟不可逼视。片刻之后,黑色的水夹杂着臭鱼烂虾瓢泼而下,再看湖面,哪里还有水龙的影子! 只是一片白月光洒在遍是涟漪的黑水上。 乔桓忍不住鼓起掌来:“好!好!”神气地向宋诗示意“这是我师父”。 纪明尘耳清目明,朝着土地庙的方向探了一眼。但是因为宋家子弟中也有几个性格直爽的在那里啪啪鼓掌,他便没有多留意,走过去问刘青山:“你既是来斩剑,那你知不知道水底里沉的是哪一把名剑?” “不知。” “胡说八道!”纪明尘大怒,“我看你心里清楚得很!” 刘青山嘿然一笑:“我清楚什么了?云中君,大敌当前,还是不要自相残杀为妙。我看这水里的东西煞气逼人,大家先把它逼出来看看再说,怎样?” 说罢拍拍手,两个宋家子弟抓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从树后走来。她一身红衣嫁妆,脸色苍白,满眼泪痕却连哭叫都不敢,被人提在手上仿佛一只挨了霜的小鸡。纪明尘认出她是早上被迫嫁给河伯的小姑娘,当即把真煌顶出一寸:“你做什么?!” “水祟好色,那就投其所好。” 庙中众人齐齐望向宋诗。 “你们玉龙台好歹也是道上喊得出名头的名门世家,怎么尽干些缺德事?!高阳君是死了么?!”子衿愤愤。 宋诗无所谓道:“刘青山办事自有他的分寸。再说了,只要能擒住水祟,死个把人算得了什么。总比整个镇上都被毁个精光好。” 外头,刘青山对纪明尘笑吟吟道:“云中君息怒。不过是投个人饵,有云中君你坐镇,总不会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出事的,对吧?” “巧言令色。”纪明尘冷冷道,“把人放开!” 话音刚落,月下突然一声怪叫。一个青白色的身影从水底下窜起来,分不出是淤泥还是死水的东西从它脸上缓缓滴落,咆哮声响彻云霄。乔桓头晕目眩,连退三步:“是水辏 宋诗好奇地往外张望。那只水昃退闶钦驹谒里,也跟岸上的诸人一般高大,身高何止是九尺!兴奋地弹了弹腰间每啄,心想若是砍了这玩意儿回去玉龙台,孟孙无忌肯定要夸他的,连叔叔也不会追究他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 他正要往外闯,却被子衿用力拉住:“别去!” 只一眨眼间,那水瓯忝偷卦旧狭撕影侗撸落地之处蛛网遍布,竟是把地面砸出了个尘土飞扬的大坑。玉龙台弟子对付水曜杂幸惶祝当下绕着它站成六道封魔阵法,每人一剑刺入它上身,分别洞穿锁骨、琵琶骨、蝴蝶骨,将它牢牢架住。刘青山做了个手势,六人一起施力,直把他压跪在地上。 “不好!”子衿脱口而出。 下一刻,水曜笫忠荒ǎ六柄长剑齐齐夺入怀中,仰天长啸。河岸众人只觉得一股气劲排山倒海而来,离它最近的六人当下就像断线的风筝,斜斜飞出。 宋诗看得目瞪口呆:“我叔叔的内劲也不过如此!” “他们手上用的都是灵剑。徒手夺灵剑,这在活人身上几乎闻所未闻!那水瓴坏劲大,出招也巧,恐怕生前来头不小。”子衿道。 宋诗问:“他出招哪里巧了?!” 一直安静不语的林醉小声道:“它一直没有用右手,好像攒着什么东西。” 乔桓一拍脑袋:对啊!若是蛮力所为,空手夺剑自然是双手齐出。宋诗蹙起了眉头,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林醉。 “这个水昕赡芑沽粲幸凰可袷丁!弊玉频馈 四人说话间,那水暌呀几柄长剑惯在地上,朝着小女孩杀奔而去。押送她的两个玉龙台子弟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剩那病怏怏的小姑娘独自倚在树下瑟瑟发抖。她身上罩下一个偌大的黑影,视线中那青白色的皮肤遍布田螺和藤壶,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尸腐之气。她颤颤巍巍抬头,对上了一张满是白毛的脸,张着嘴却叫不出声。 水瓿她探出右手,五指上尽是长达一寸的黑色利爪。小姑娘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忽而感觉眼前一暗,是挂在东天的满月上被一个小黑点遮蔽了。那黑点顷刻间变得十分巨大,竟然是一个手按佩剑的剪影!水昝偷鼗赝罚那人剑鞘正掼在他胸口,将偌大的怪物生生逼退三步。随即伸手一抄,揽过小姑娘就掠出十丈远。 “是云中君!”有个宋家子弟大声喊道,正是方才鼓掌最响亮的那个。 “小心!”子衿大喊一声! 纪明尘心念一动,条件反射般将小孩推至旁人怀里,而后一个旋身,堪堪避过直刺他心尖的剑锋,只是手臂上已是鲜血淋漓。子衿自悔莫及。以纪明尘今时今日的功力,怎么可能感觉不到背后暗剑。若他没有多此一举,纪明尘从容应对,保得了孩子也保得了自己。 纪明尘却一脸喜色,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不理,落地便往庙中跑了两步,又近乡情怯般在原地停驻,喊了一声“阿檀”。然而河埠头上已是一团乱。玉龙台众人方才捡起地上的灵剑,此时个个比着格挡剑式,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背后。 纪明尘见势不对,翩然飘出两三丈,这才转身。 河底下的剑祟终于浮出了水面。剑身通体裹挟在黑色流水中,云山雾罩,不显真容。 纪明尘再问刘青山:“此为何剑!” 刘青山依旧道:“不知。” 纪明尘道:“你再不说,今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里!” 刘青山笑:“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云中君么?纪檀近在咫尺,云中君好自为之!” 窗下,子矜骨节抓得青白:“宋诗!这个刘青山到底是什么人!” 宋诗道:“他是我家一个门客。” “他什么来历?跟我云中阁有何仇怨?!” 宋诗据实以高:“他来我家也有七八年了,武功不怎样,平日里酷爱喝酒赌钱,没听说与云中阁有什么交集。” “那他要明尘死……”子衿怒道。 宋诗看不出来:“他哪有这个意思?” 子衿道:“那柄剑,那个剑主,功力犹在纪明尘之上。刘青山有私心,断不会帮他的!” 宋诗一愣,然后恍然:若是云中君打得过,恐怕刚才就反手一剑,断剑散灵了!他第一反应却是避其锋芒,可见一剑交手,已知高下。 而乔桓从方才开始便惴惴不安:他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厉害的水旰徒k睿u欢他一直觉得自己师父是当世最厉害的剑仙,这点惴惴不安深藏于心间不曾说出来。此时见师叔断言真煌不如那魔剑,一口气泄了大半。 “真煌在《天下名器谱》上排名第七,云中君的修为也配得起真煌剑,若是此剑犹在真煌之上,那该是……”两人俱是在心中默背《天下名器谱》,想要识出个子丑寅卯。 子衿却走到土地公前,找了个蒲团盘腿坐下。这一出借刀杀人如何收场还不好说,清晚镇上生灵涂炭却是一定的!他无论如何也得想点办法,不能没有半点作为! “宋诗,你守住庙门。小乔,你守着我。一刻钟之内保住我的肉身。” 乔桓:“啊?” 说罢他师叔竟是睁着眼睛不动了。 宋诗凑过来在子衿眼前一挥手:“这种时候玩木头人?” “不对,这是……”乔桓拦下他,“灵魂出窍!” 说着感到有魂体穿身而过,呕了一声,弯腰便吐。 此时窗外传来一声惨叫,是那柄魔剑刺中一名宋家子弟。“被他刺中就废了!”有人惊恐地大喊一声,弃剑想跑,纪明尘喊了声“别动”,却为时已晚,魔剑转瞬之间又连毙三人。 “准备镇剑!”他大喊道。 众人原本慌乱不已,见云中君神色冷静,犹自发号施令,不由得吃了颗定心丸。镇剑的流程他们都熟记于心,此时剑尖点地,顷刻间在地上画好封灵阵。云中君驱使真煌与魔剑相斗,不进反退。魔剑毕竟没有人的心智,被他勾引得飞入封灵阵之中。只见他一个翻身,自上往下用力一拍,魔剑直直插入阵眼。九名宋家子弟等的就是这一刻,同时将佩剑插入白地,唱诵《封灵》。封灵人手中光华大盛,九把灵剑的剑灵现形,组成九道灵链,齐齐锁住阵眼魔剑。魔剑用力挣扎,然而九道封灵阵已是嬴左所创最强封印,任世间何种魔剑都无法逃脱,黑水眼看着就要退去。纪明尘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云山雾罩的剑柄,只等着露出可以识别的铭文或纹样。 就在这时,一名封灵人突然“诶呀”一声,竟是连人带剑飞了出去。九道封灵阵破,黑水重新涌上剑柄,魔剑发出一声沉吟,脱离阵眼。众人只望见一道残影快如闪电,又暗如无星之夜,还未看清它的剑路,封灵人已是一个接一个倒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俱是腋下洞穿伤。一时间白地被染上了狰狞血色,剩下的人早已面白如雪。他们已经不够祭起九道封灵阵,恐怕今晚统统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当众人灰心丧气之时,忽闻头顶金铁相交,一道剪影被月光投影在河上。若不是满地血色,真不知是何方剑仙雅兴甚好,对着水天花月独自舞剑;然而细看,他身近有一道光影,忽大忽小、忽远忽近,无人执剑,剑自出招,招招致命,怀的是必杀之心。 众人心道:纪明尘竟然跟魔剑对招?这要打到什么时候?!人会累、会倦,剑也会累也会倦么?明明知道赢不了,还要强上,蠢材!一人封剑,真是痴心妄想! 却又都仰着头痴痴看着,看到精彩处还要拍手叫好。 他们得意忘形地叫出了声响,魔剑立即从天而降。宋家子弟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匆忙举剑相迎。魔剑以一当十,若不是云中君紧跟其后缠住魔剑,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丧身剑下。一时间水埠头的剑修四散崩逃,慌乱间弃剑之人都有。 云中君将他们喝住:“我们跑了,谁来除祟?!拿起剑来,结阵!” 宋诗一直在旁观战,早就心痒难耐了。此时听他一言,心道:“云中君这个人虽然讨厌,我却是愿意跟他一起斩剑的!”见能战之人越来越少,转身对乔桓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也出去帮云中君!” 乔桓吓得抖三抖:“师叔不让我们出去!” 宋诗朝他翻了个白眼:“那你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吧――诶?”他四下一扫,柳眉倒蹙,“小醉呢?!” 乔桓亦是一愣,眼神搜掠着空荡荡的庙堂:“我一直陪着师叔,小醉姐姐不是你照顾着的么?” 宋诗连骂他都来不及,连忙凑到窗棂上找寻她的身影。子衿给林醉买了一身新衣,林醉平日里总是很小心翼翼,不敢也不舍得在上面留下半点污垢。此时却在满地尸身中边走边爬,弄得脏兮兮,手搭凉棚假装看不见魔剑,魔剑也看不见她。比之周围又跑又叫的众人,不要太淡定! “找死!”宋诗话没骂完,人已是冲了出去。 外头林醉好不容易爬到白地中央,偷偷抱起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就往回跑。方才云中君将小姑娘交给了一个宋家子弟,现在那人已经死了,小姑娘坐在死尸身边哇哇大哭,周围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一人顾得上她。 林醉往回走了没几步,谁想那个骄傲的宋公子突然站在庙门前喊了她一声:“小醉!” 她不是习武之人,又十分怕他,当下就愣住了。头顶笼罩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她转头往上瞧瞧,立刻捂住了怀中小女孩的眼睛。 是水辏 方才还有几个宋家子弟分得出心来对付它,现在所有人都被那柄魔剑撵得鸡飞狗跳,哪里还有人顾得了它。 眼看水瓿她伸出右手,林醉吓得抱紧了小姑娘,没想到一道凌厉剑气劈空斩来,宋公子的身影随即掠到,用肩膀狠狠撞开了那怪物,然后迅捷地转换身位踩着它的胸膛踢踏两步,将它蹬开。宋诗翻身落地,也不恋战,拽起林醉就往庙中跑,嘴里还不耐烦地喊着:“跑快点跑快点你是猪么孩子给我!” 两人把小姑娘一抛一接别提有多顺手了。 宋诗胸口吊着个孩子,手上牵着个林醉,心想:我他妈是被人追杀拖家带口疯狂逃难的老公么? 两人一冲进庙中就掩上大门,插上木栓。水甏蟛搅餍浅庙中走来,每迈出一步都震天动地。林醉吓得面白如纸,突然之间低叫了一声,望着宋诗肩上一道三指爪印说不出话来。他显然是方才为自己挡了一爪,此时肩头血淋淋的,衣袍都被浸成了褐色! 宋诗嫌弃地看她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一个女人逞什么英雄!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林醉默默颠了颠怀中的孩子,也不说话,就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他的伤口瞧。 乔桓刚吐完,忙不迭地用手帕捂着嘴走到两人身边,婆婆妈妈、有气无力地挥手相劝:“你们不要吵架了……不要吵架了……” 宋诗切了一声,偷瞄了一眼担心却又不敢接近的林醉,扯裂了自己的袖子,用嘴叼着在肩膀上胡乱一缠,问乔桓道:“怎么杀水辏俊 “这么大一只,我们杀不了啊。”乔桓光是听到水甓字就呕得一声又吐了。 “少废话,”宋诗抖出每啄,迎着庙门,将三人护在身后,“试一试!” 外头纪明尘望见水甏蟛酵土地庙中去了,心下一凛:子衿在里面! 然而魔剑似有神识,他一动身,就往他身近纠缠。纪明尘心急如焚,剑路也比方才浮躁了几分,竟不知道如何才能镇压眼前这剑祟。 正当这时,底下众人突然喊道:“我的妈又来一柄!” 纪明尘心道“什么又来”,定睛细看,却是神为之夺。 死去的乌蹄踏雪旁,一柄长剑缓缓升起,刘青山的披风滑落,露出通体洁白、皎洁如月的剑身。这剑摇摇晃晃,忽高忽低,光芒也忽明忽暗,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才不要别人用过的灵剑呢,真煌你拿去,我要自己铸一把剑,说不定以后比真煌更有名气也说不准!”纪明尘脑海里响起稚童顽皮的声音。 宋家子弟一开始从水里捞出这柄剑,见它只散出一道白月光就偃旗息鼓了,并不把它放在心上。因为这剑上除了残存的剑气以外,一点灵气都没有,显然未曾请过剑灵,只是一把做工精美、用料上等的普通长剑罢了。此时见它竟然腾空而起,剑身上漫漫清辉,宝光内敛,仿佛天悬二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灵剑,却能凌空自走、剑散明光,这是什么邪门的路数! 这时候,白剑拔地而起,往云中君身上刺去,云中君却悬停在竹叶间,一动不动。 “小心啊!”众人忍不住出言相告。 刹那间白剑期近他的胸口,半空中铮然一声! “云中君!”底下惊呼一片。 然而已有站位恰巧之人鼓起掌来:“漂亮!” 原来那白剑自云中君胁下穿过,帮他荡开了背后魔剑凛然一击。 纪明尘低头望着那剑。 剑长三尺三寸,剑柄上有日月双明的纹样。日月之中守一青凤,是云中纪氏的家徽。 “照夜流白……”他每一个字都念得极慢,仿佛那些极漫长的时光。 照夜流白撤剑,悬停在他的对面。纪明尘负手在背,真煌亦是挺立在半空中。在众人看来,仿佛是两个剑仙相对而立。只是白剑的主人看不见罢了。 纪明尘唇边突然绽开一个微笑:“考校考校这些年你还记得多少。” 说罢转身,照夜流白亦是转了个角度,一人一剑,对准了黑雾汹涌的魔剑!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我这篇文就应该叫《白月光》。 第十六章 照夜流白枯雪夜(四) 窗外,一红一白两色剑光将漆黑的月夜斩得四分五裂。金铁交鸣,老凤扬声,间或有两声惨叫,却是叫好的时候多一些。云中君是当世高手,以这些剑修的修为,一生之中也没有什么机会亲眼看他出手。他们又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厉害的剑祟?还有一柄不知从何而来、却伴随云中君身侧左冲右突的神秘白剑。名剑对决,不是一柄,不是两柄,而是三柄,简直是大甩卖啊! “死前也算是开了眼界!”众人不免心中暗叹。 庙中几个小的就没有这种热闹可看了。水旯至ξ耷睿不一会儿就一拳砸破了庙门,堪堪在半尺厚的朱红木门上砸出一个窟窿。青白的巨掌探入门中,摸到了门栓,从容拨开,看得宋诗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好聪明!还会开门!” 水昝偷亟门推开,矮身进门,头顶几乎要触到房梁。宋诗早就蹲在房梁上等他了,伸手一拍它的脑袋:“看这儿!”手上拿着一副捆仙绳,跟个猴子似的在房梁间上蹿下跳。水暝本在找东西,只抚了抚肩膀,想把这跳蚤似得玩意儿扫走,却不想他荡着绳子下来,绕着它转了几圈,将那细小的捆仙绳弄得它满身都是。宋诗一落地便就地一滚,倒退着拉紧捆仙绳,绳索烙进水甑钠し糁校立刻烧出红黑的灼痕。 水瓿酝矗暴吼一声,仰天长啸绷紧了身上肌肉,竟然将捆仙绳绷断了!宋诗刚骂了句“死小乔你到底会不会做捆仙绳啊”,那水昃妥e《仙猛地一挥。宋诗还没来得及放手,整个人都飞起拍在墙上,惊天动地一声“咚”,白垩与梁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乔桓不服气道“我当然是会做的”,贴地一滚滚到水杲疟撸往他左脚背啪得贴了张符:“定!” 水晁呈葡氚阉踩扁,却发现左脚抬不起来了。 乔桓又是故技重施,将他右脚也定住,水瓯焕г诿碇醒耄暴跳如雷。一旁的宋诗已经将自己从灰尘堆里挖了出来,见水甓弹不得,立刻拔出每啄飞身而上。水晁洳荒芏,两只手却虎虎生风,朝他拍去,争斗间打断了两根庙柱。林醉抱着小女孩躲在神龛前,吓得几次捂住了眼睛,只想着:宋公子现在还没死也是命大。 乔桓却看得眼花缭乱。他发现宋诗出手一百余招,竟没有一招是重复的,里头甚至还夹杂着云中阁的剑招,一时间满心泛酸地心想:他功夫确实比我好。连水天花月都比我熟练,我还算什么云中君亲传弟子。低头呕了一声,吐得更起劲了。 水晁淙涣Υ螅却不防宋诗身轻如燕,剑路猥琐。短短半刻间,宋诗已是出手如电在它命门处连捅十三刀。然而水瓴皇腔钗铮伤口处不见血,只流出一些黑水。而且它吃痛了以后力气更大,越战越勇,宋诗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想点办法!”宋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他妈这种时候在捏泥巴?” “你什么眼神啊你是不是瞎!”乔桓放下刻刀,拎起粗糙的木铎,猛地一摇。 他摇第一声,水昀懔艘幌拢血红双瞳目光涣散,眨了眨眼睛。 他摇第二声,水甓作慢了下来,原本必然袭中宋诗的一击陡然转慢,只拍中了他的脊背。虽然如此,也将他整个打翻了出去。 他摇第三声,水昃苍谠地,浑身打颤,不动了。 宋诗呕出一口血,压低声音道:“他是死了么?” 乔桓满头大汗,整个人看上去好像虚脱了,跌坐在地,朝他比了个嘘:“睡着了。” “你们风神引确实有两下子。”宋诗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躺了回去。正觉得丢人,身近突然传来一阵皂树香,是林醉从神龛后头跑出来,要将他捡回去。 “你怎么什么都捡?”宋诗意味深长地探她一眼。 一旁闭目养神的乔桓突然睁开眼睛:“完了!” 同一时间,堂中水暌嗍钦隹眼睛,彤彤炬目投向宋林二人!它暴吼一声,突然大步上前。乔桓心道“怎么可能”,却见地上留下了一双被生生撕裂的脚皮! 外头,宋家子弟三三两两站在河埠头,相互递了个眼色,再度站到九道封灵阵中。云中君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那柄白剑相帮,眼看是渐渐压了上风。两剑进退之间十分有度,剑路仿佛预先演练过无数遍,包夹、腾挪、变招都一一对应,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柄白剑使得也是云中阁的功夫么?”有一名宋家子弟好奇问道,“这套剑法好像本就是双人所用。” 众人纷纷点头。单人演剑,讲究快、狠、多变,屡屡能有奇招。而真煌此时看起来却比云中君独自迎战时暗淡不少,宝光内敛,剑招也更简单。虽然如此,却逼得魔剑节节倒退,真可谓大音希声。能用最简单的招数发挥出最强的剑意,云中君是高手是其一,与他共剑之人深得剑道,又是其一。一红一白,竟是谁也不曾抢了谁的风头。 “无双。”刘青山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水天花月的其他招式他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但第五层剑法“无双”,却是如雷贯耳。云中阁由一对侠侣所创,最初就是靠着无双剑法声名鹊起,在苍梧之地斩得老凤铸成真煌,跻身《天下名器谱》前十,最后携手隐退孤竹城。后来据说两人双双踏入仙门,如今已是灵剑道上的又一个传说。此后两百年间,云中阁中能修得俱神宗境的高手,实有不少,但是无双剑法,却再不见于江湖。 无双剑法的剑招其实平平无奇,但对剑修要求极高。将最简单的招数发挥出最强的剑意,原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才能修炼到的境界。而心意相通,你来我往,却互不争风,这种心境又很少有人达到。所以世人又戏称无双剑法是夫妻剑法。如若不是夫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人能彻底托付,心念无私。一般的剑修,女弱男强,打成平手已是世所罕见,即使云中阁主代代与妻子双修,也未曾重现祖上那惊鸿共舞。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黝黑的死水倒映出天光云影。天上,三道剑光回绕云中君身侧,皓皓长空我独一人;地上却有两个人影,穿花拂柳,与共徘徊。 原本云中君以肉身迎战魔剑,吃了不少亏。他可以杀得伤得,魔剑却没有这种负累,除非有机会斩剑,否则根本无法将剑祟打败。然而此时有白剑与他左冲右突,云中君身上再也没有添一道伤。 “什么声音?”魔剑被压制,宋家子弟便分心听出了背后的动静。几人转身,刚巧土地庙中传来可怕的怒吼,老庙竟是要被拆了一般,屋顶瓦片簌簌摔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众人望见一连串硕大的脚印从水边通到庙中,心下大喊一声“不好”,他们竟然忘了还有个水辏〉毕卤阌辛饺个胆子大的进去看看。 玉龙台众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剑修,但投在宋家门下,还是想办点实事的,怕水甓源迕癫焕,纷纷执剑赶到了庙中。几人走到门前,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少主!” 他们的少主正狼狈驾着每啄,在狭小的庙中来回腾挪。他蹲在剑上努力御剑,背后还坐着一个少女,抱着他的腰吓得把脸埋在他背上。水晟砩媳槭墙q郏却红着一双鬼目。少主屡屡想要冲出门外,但是他的所有去路都仿佛被看穿,不论身法如何之快,水甑木拚谱芑岢鱿衷谒眼前,冲来冲去逃不过它的手掌心。 “快看!这只水晔沟檬怯剑门的步法!”有人指着满地凌乱的黑色脚印道。 众人定睛一瞧,被月光照亮的庙堂中,果然浮现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太极八卦。八卦百错步,怪不得少主逃不出水甑淖枥梗≌獠椒ㄋ淙患虻ィ但很猥琐,御剑门中人人使得,但其他剑修别说会用,连一窥堂奥都不得! “这水晟前竟然是御剑门子弟……”众人思量间,却听其中一人言,“庙里还有人!” 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坐在神龛前,一动不动,让人忍不住心叹一声“大侠好定力”。一个小姑娘坐在漂亮男人脚边哇哇直哭,身穿喜服,正是方才刘青山绑来的人饵。 “刘青山尽出馊主意!”宋家子弟心想,“看!这水昴睦锵不杜娃娃了!他明明喜欢咱们少主!” 他们少主却对这份喜欢敬谢不敏,此时出言催促:“你还要多久!” “好了好了!”一个声音从墙角传来。“你快过来!”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和一个木铎。 “乔天师!”众人惊呼出声。 天底下天师千千万万,唯独风神引的天师会用虎骨酒与木铎除祟。只是乔家以神鬼道入剑,鬼气沾染太多,身体都不大好。现今的乔家嫡系已是八代单传,八代了!能在江湖上撞见,也是运道很好。 “有天师助阵,想来吃不了什么大亏!”众人纷纷点头。 果不其然,他们少主听闻此言,立即调转剑路朝乔家小天师扑去。他摆尾太急,偏生他的每啄又短,身后坐着的那个少女一不小心就掉到神龛前那个漂亮男人的怀里。那水甑奔炊下他,往少女肩上抓去。 “水瓴幌不对勖巧僦鳎∷喜欢的是那个姑娘!嗯,这比较说得通――不过那男人也真邪门啊,从进门开始他真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莫非是已经圆寂了?!――诶呀!”众人心中百转千回。 原来他们少主回身救人,剑路太快,堪堪要在半空中撞到那巨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主口中突然喊了一声“倒”!每啄剑身翻转,他整个人倒挂在剑上,一把抄起少女的腰,从水暾葡露嵯氯死础v谌巳滩蛔》芰鼓掌:“好!好!”果然是咱们玉龙台的少主,这一招“吴钩钓月”,实在是漂亮!漂亮! 水杲舾着向他抓去,乔家小天师顺势将那打坐的男人和小新娘一并拖走。 “那漂亮男人还活着!”众人心道。 他们哪里知道,那人不但活着,还跟外面魔剑战得正酣。眼看云中君与白剑双双架住魔剑剑身,将它往残存的九道封灵阵中葬去,河埠头一片欢欣鼓舞,除了刘青山,人人祭出手中灵剑,就等着他们下来。 庙中几个小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宋诗一招“吴钩钓月”后御剑不稳,水瓿蜃际被,竟然徒手抓住每啄,剑锋削下他半个手掌,宋诗和林醉也双双摔倒在地。林醉还没飞出去就被水瓿鍪忠坏玻抱落在身前,宋诗拖着摔折的胳膊爬起来:“小醉!” 水暾径ǎ把长剑丢在一边,胸膛起伏着。 乔桓就地一滚捡起每啄,啪地将制作好的符纸贴在剑身上,含了口虎骨酒往上一喷,丢还给宋诗:“给!” 宋诗接剑! 门外,六名剑修站成六角插剑于地,口诵《封灵》,灵链六道朝空中锁去。魔剑不断颤动着想要挣脱,却被两柄名剑架住,动弹不得。 庙中,水晟斐鲇沂郑朝林醉探去。林醉仰视着他的脸,脸上的恐惧慢慢被别样的情绪所替代。 窗外光芒大盛,纪明尘握着真煌与照夜流白同时落地,停落在封灵阵中。一赤一白两道光流缠上魔剑,黑水洗去。 “看剑!”宋诗腾空而起,一个落花挽月,将每啄刺于水曜蠹纾尽数全没! 水晟硖逯斜发出一道熔岩般炽热的光亮,青白色的皮肤上裂纹游走,仿佛体内有烈日在燃烧!他一直紧攥的右掌直到此时才在林醉面前摊开,一截坠着银质小酒葫芦的红头绳飘然落在地上。 “叮铃――” 清风夜,水岸边,一剑如水,盈盈立在剑阵间。 人群中有见多识广的老剑修回过神来,颤抖着道:“这是……枯流剑?” “枯流剑?!” “竟然是一剑雪枯啊……”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云中君却像没听见一般,丢掉真煌,跌跌撞撞走到照夜流白身边,将它从泥地里拔出来,抹干净剑身上的尘土。他抱着剑坐在那里,姿势很是珍重,像是抱着心上人。只是剑上明光莹润,不似刚才明亮。 云中君执剑,放到嘴边轻轻一吻:“一刻钟快到了。” 那柄剑仿佛听得见一般,光芒退去。 同一时间,子衿回魂,从功德箱后头艰难地爬出来,庙堂中一室凌乱,地上躺着一具硕大的尸骨,正在熊熊燃烧。 窗外有年轻的剑修问:“枯流剑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嬴却天么?” “你当我傻啊!” 御剑门第四十三代掌门人嬴却天,不动尊剑剑主,当世天下第一。 “那你知不知道,御剑门上任掌门起先不想将掌门之位传给嬴却天,他心目中另有人选。只是嬴却天是嬴氏嫡系,那掌门大弟子要与嬴却天结了道侣,才能继位。他心中另有所爱,最终拒了唾手可得的权位,浪游江湖。那位掌门大弟子的佩剑,就是枯流剑。水魄精华所锻,至柔至坚。” 众人回想起那水暌簧淼挠剑门功夫,恍然大悟:竟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师兄沉在水里,我们打不过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原是要做御剑门掌门的人呐! 又有人好奇道:“那他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说过他。” “他叫林事心,久已不在江湖。”云中君单膝跪地,将枯流剑剑柄上缠着的铁制铭牌摘下来。他看着这铁牌眼熟,猛地想起林醉胸口的奇怪项链,“竟是她……” 子衿望着眼前的林醉。 她的手里握着一截红头绳,绳子上坠着一枚小酒葫芦。 “爹爹,你去哪里啊?” “爹爹去昌州一趟置办年货。你乖乖在盐津渡等着,爹爹三天就回来,陪你过年。” “那爹爹记得给我带条好看的头绳,好不好呀?” “好。” “一言为定,拉钩!” “一言为定。”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一) 他们打完了,李逸芝恰到好处地出现,带了几个大夫为众人诊治,时机不要掌握得太好。 午夜的土地庙里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宋诗占了一个蒲团,盘腿坐在神龛前,一个老大夫小心翼翼给他接手骨。老大夫不住道:“你忍一忍!忍一忍哦!”宋诗只不耐烦道“你快点”。乔桓捧着功德箱在他身侧不住呕吐,宋诗还有余裕抬脚把他踹到一边,“你埋不埋汰啊!” 纪明尘坐在子矜身边,脱了半边上衣,裸露着满身剑创。大夫不够用,纪明尘让与他人,子衿不愿意他挨着,问大夫借用了药酒绷带等物,亲自为他疗伤。好在除了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其他地方都不过是些皮肉之苦。 纪明尘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子衿忍不住要去问他:“痛不痛?” 纪明尘把脸转开了,灯影下睫毛很长,轻微地颤抖着。 “他果然生我的气,理都不肯理睬我。”子衿心中发堵。“我要不应了他,是不是以后他就不认我这个弟弟了?” 过了一会儿,纪明尘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塞给他。 “这是什么?《云汉双雄传》?”子衿匪夷所思。 “‘一本道’的新书。”纪明尘道,“刚刚付梓。” 子衿心中五味杂陈,捏着烫手。 耳畔纪明尘轻声问道:“你呢?你痛不痛?” 子衿情知他在问附魂于剑的事,低头躲开他的视线道:“还好。” 照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流白不是铁剑,是非常罕见的月魄打造,本身属灵石类材料,对灵体没有损伤。他这一路上买了两三把铁剑想要附魂,却一次都不成功,不想在照夜流白剑上,一次便成。也不知道该说是缘分,还是他当时太心急想要帮纪明尘的忙。 “怎么可能还好。”纪明尘握住他的手,灯下轻叹。附魂于剑,魂魄外只包裹着一层剑身。他手执真煌与枯流剑乱战,尚且虎口酸麻,几次被剑气震出内伤。子衿却是以身相迎,每一次对撞都很辛苦吧? “先睡一觉。”纪明尘抚上他的脸,轻轻摩挲。 子衿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拂去了。 李逸芝领着大夫过来的时候,撞见的就是这一幕。 原本他还看得牙酸:“这两个人刚舞过夫妻剑,就下来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一点忌讳都不讲!”又紧接着撞破纪明尘求欢遭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心疼满眼受伤的表弟,骂纪子矜一句不知好歹;还是该站在进退两难的纪子矜一边,骂表弟一句死断袖的。 李逸芝左右两难,最后胡乱一挥手,当做没看见:“大夫,你帮他缝个伤吧。” 细针在灯上炙烤,扎入红肿外翻的皮肉里。纪明尘赤裸着左肩坐在那厢一声不吭,子衿和李逸芝却看得眼皮直跳。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要说些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 李逸芝先开的口:“子衿,你说事有蹊跷、出门详查,是要查什么?” 子衿没有防备他上来就问的这个,一时间汗如雨下。他哪里有要查什么?他出门完全是因为无意中撞破青梅竹马同父异母的哥哥苦恋他十年甚至更久的事实好么?!只要一想他和纪明尘拥抱、接吻甚至于颠鸾倒凤……呃他为什么要想这个?!心中愤愤:都怪李逸芝!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中波澜壮阔,脸上波澜不惊,将出门之后的事与他们细细说了一遍:“几日之前,宋家有人千里迢迢去孤竹给我娘扫墓。清晚镇上又出现了我的剑。” “当初伤你的人恐怕是林事心。”李逸芝道。 子衿赶紧比了个虚,朝林醉的方向看了一眼。林醉坐在一旁握着两块铁制铭牌发呆,灯火下看不清神色。子衿朝他俩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在为人子女面前提起她父亲的名讳。 早在水鬼上岸的时候,子衿便觉得清晚镇的怪事跟他有很大的渊源。十年前出现的“河伯”,被断筋的剑修……听起来跟他的经历很像。枯流剑还不曾出现、只是在水底下驭使水龙的时候,他就确定这就是当年伤他之剑在犯祟。一剑刺入身上要穴,引得周身血脉紊乱,冲入手脚薄弱处引起自爆,这正是他在十年前的雪夜里经历的惨痛。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蒙面人看着他时,那双充满怜悯的眼睛…… “诶你别动啊……诶!”大夫眼看着云中君身形一动,连忙放开了缝了一半的针脚,任那枚针在他胳膊上荡来荡去。他以为云中君有什么大事,然而他只是转身,将身旁那个突然流泪的男人小心揽进怀里,吻着他的发,轻轻拂去他的眼泪:“都过去了。” 李逸芝看他两人旁若无人地相拥,无话可说,扭头看风景。 大夫看李先生如此情态,便知道自己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撑着膝盖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 坐在这两人身边,每一刻都是煎熬,明明这庙中前后通风,两人却还是觉得热,很热啊!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突然轻呀了一声:“你胳膊上怎么都是血――你这个大夫怎么治的?!” 大夫:“……” 李逸芝见两人总算分开了,清了清嗓,继续说道:“子衿是被林……那人用枯流剑所伤。枯流剑既是水魄精魂,驭血如驭水,因此当日冲断了他的筋脉。他伤了子衿,又掠走了照夜流白剑,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晚镇?” 纪明尘道:“杀人灭口。” 子衿点头附议:“我们云中阁与御剑门素无瓜葛,我跟他更是无冤无仇。他恐怕是被买通了来伤我。他带走我的剑回去复命,不想被人杀死在清晚镇中沉河,怨气冲天。枯流剑因此犯剑,但凡有剑修下水,就操纵他们体内的血气震断经络。”他没说的半句话是:林事心也因此成了水辏从此握着一截红头绳,四处找他的女儿。 “为什么偏偏是你?”纪明尘轻声道。 子衿也千万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除了大太太,有什么人非得让他做个废人?现在却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其实这场凶案很奇怪。若说幕后黑手想取我性命,以他能买通这样的高手,杀我易如反掌;但若说他不想我死……”子衿回想起林事心震断他筋脉后,俯身三次阖上他的眼睛,似是要叫他安息。后来他也确实差点死在林醉家的床上。 “幕后黑手不在乎你死不死,你的死活不是他的目的。”李逸芝一敲折扇,“他只想让你尝尝断筋之苦――什么人会这样行凶?” “复仇之人。”纪明尘沉声道。 此时林事心的尸身已经被乔桓的真火烧尽了,只剩下一具偌大的骨架。骨架被水泡的发白,却在胸骨处有一段奇异的乌金色。 子衿扫了一眼:“这是……” “雀蓝?”纪明尘道。 两兄弟目光一碰,心中俱是“怎么会”三个大字。 “雀蓝怎么会在这里?”李逸芝走到骨架旁,用手帕裹起那段小小的尖刺。刺尖流金华彩,漂亮得好像女人头上的金步摇,却比步摇小几分。仿佛是从刺尖流出许多色彩,整副胸骨已经被乌金色染透了。 雀蓝统共十二枚,是用苍梧老凤的十二翎羽所做,剧毒无比,用一柄特质机皇弹射而出。在纪明尘继位之时,雀蓝机皇已经失传。父亲只用一句语焉不详的“被人带走”带过,对去路讳莫如深。从此他们云中阁只留下一枚雀蓝,纪明尘觉得颜色漂亮,插在花瓶里做观赏用,毒死了好多嘴馋的麻雀。 却不想在这里撞见。 “是我纪家人所为。”纪明尘与子衿同时心想。若是被人偷盗,父亲肯定会直言相告,只说“带走”,恐怕是他也不好说那个人是偷,那一定是他们本家无误了。 三人沉默一阵后,子矜歉疚地对李逸芝道:“之前误会了李兄。”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武功尽废后另有隐情。 李逸芝哈哈一笑:“当年也是我没用,大人面前说不上话。”他们李氏虽然富可敌国,却是穷养儿子富养女,他看着是个贵公子,一个月的零花钱当真没几两。戚氏母子被逐出云中阁,他再是嫉妒纪子矜,亦有些伤感了。互相看不顺眼那么多年,哪晓得这个自己怎么都比不上的小公子会这样黯然退场,连夜问自己的酒肉兄弟凑了一百两银子塞在他的包裹里,后来省吃俭用了好一阵才还上。 子衿想起这些陈年往事,神情中亦是感慨万千,苦笑着纪明尘道:“其实……李兄当年挺照顾我的,每个月给我送点例钱补贴家用。” 李逸芝一愣:“我没有啊!我就是你走的时候给你凑了一百两银子。” 三个人眼光一碰,李逸芝将他们一路上所见所闻捡要紧的与子衿关说。三人交换了一下各自情报,理出了来龙去脉,只待要去玉龙台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心性不会伺候人指的是在床上不会迎合男人,我回去改一下,说的更清楚一点。 八岁就会照顾纪子矜的救人狂魔林醉,本来就是贤惠人设的。 面黄肌瘦是因为吃不好喝不好,被云中君喂了两个月的满汉全席,目前已经成功增肥到了96斤。 至于少年爱上少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天经地义的事么。 有句俗语“浪子回头,婊子从良”,话虽然难听,但表示这种人设天生会戳爆异性的g点。再加上调教出来的妖媚,无形勾引,最为致命。 所以我觉得这对cp还是蛮合理的。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二) 几人又在清晚镇多养了几日,埋葬了林事心,马不停蹄启程赶去玉龙台。 “我不去了。”河埠头,林醉捧着枯流剑,突然与众人告别。 前日里纪明尘和子衿将枯流剑交还给她,帮她与名剑结契。她是林事心后人,按照灵剑的传承,当是枯流剑主。 “当年打伤子衿哥哥的,是我父亲吧?”林醉头上扎着红头绳,怀中抱剑,弱柳扶风。“他不是什么跑商,是御剑门掌门弟子。他也不是去昌州置办年货,他在弄玉亭伤了你,来清晚镇向大恶人复命,结果命丧于此。” 子衿原本不想告诉她真相,怕小姑娘心里难过,此时只能暗地里叹了口气。 林醉摇摇头:“我以为是你我有缘,未曾想是一报还一报。” 纪子矜因她父亲前尘尽毁,而她为救纪子矜沦落风尘,各自在孤竹城黑暗的角落里讨生活。 十年弹指一挥,如云烟过眼。 往事再度浮出水面,竟是如此不堪。 “你不欠我什么的。”男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即使你父亲有做过什么,你为我付出的,也比他欠我的多得多。何况我现在不是还可以从头再来过么?可你……” 林醉抱紧了剑,抬起头来小声争辩:“我也可以。” 子衿一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嗯,是我狭隘了,剑道不分男女,一起加油。” “林姑娘,你身怀名剑,独自在外,不安全的。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李逸芝好心劝道。这几日大家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品性极好,眼看她孤零零一个,也起了怜悯之心。大家因为斩剑,都是灰头土脸,分外狼狈,她又是帮大夫照料伤员,又是给大家伙做饭,甚至连各人破损的衣服都补好了,实在是非常贤惠。想到她从小没有母亲,又长在青楼楚馆,这样懂事简朴,实在是大家闺秀都比不了。 “我留在清晚镇陪父亲。”林醉婉拒了他的好意,“父亲在世时,常常与我谈剑。也许有朝一日我可以将枯流剑发扬光大。”说罢回头看看不远处徐家母女。 当日她在街上接下了要被送去投河的小姑娘,将她送回家;后来玉龙台的人又将小姑娘抢来作饵,她将人藏在土地庙后面,第二日还给了徐嫂。徐嫂对她和云中君千恩万谢,特意前来相送。 “要发扬枯流剑,那你最好嫁给一个名门世家的贵公子!”宋诗吊着右手道,“你又不会使剑,光是能说又能怎样。找个好夫婿,让他帮你继承你父亲的剑道,我看这样最好!” “嗯。”林醉敷衍地应了一声,就无甚表示了。 宋诗在一旁干着急:“那你可要抓紧了!你今年都十八岁了,再过几年年老色衰,不值钱了,越发没人要!” 林醉毕竟是小姑娘,莫名其妙被他说嫁不出去,委屈得都有些想哭了。这时候纪明尘都不用子衿教的,干脆利落一声“滚”,一把揪住宋诗的领子把他丢上了船,有多远丢多远。 子衿对林醉道:“你别理他。男孩子就是这样,越喜欢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越要欺负谁。你就冷着他,看他能神气到什么时候。” 林醉一愣,其他人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待船开了,乔桓靠在船舷上打趣宋诗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子衿倚在宋诗另一侧,狠狠一推他的脑袋:“你是怎么想的。你既喜欢她,就不会说些好听的,哄哄人家姑娘家?就会话中带刺,恶语伤人!” “我哪里喜欢她了!”宋诗红着脸怒道。谁知一群人齐刷刷地盯着他瞧,脸上都是一副“编、你继续编”的模样,宋诗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好没好气地回头盯了纪明尘一眼,“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又何止是我!这件事跟会不会好好说话,有什么关系么?!”说话间紧紧攥着林醉为他缝补的那一小片针脚。 他嗓门太大,引得纪明尘往这边看过来。子衿被宋诗反将了一军,清了清嗓踱到纪明尘身边:“宋家你还是别去了。” 纪明尘用眼神询问他为何。 “斩得枯流剑当晚,刘青山便带人回去了,这人十分可疑。”子衿回想起当日战况,蹙起了眉头,“当时九道封灵阵明明可以将枯流剑封印,却突然出了状况,你记得么?” 纪明尘点点头,有一位宋家子弟被连人带剑被弹出封灵阵。 “当时不是枯流剑,也不是水辏是他。他不想枯流剑被封印。后来打斗中也一直不出手。我猜他是想借刀杀人。” 纪明尘哼了一声。 子衿又道:“而且他最初来清晚镇,是为了从河中启出我的剑。” 纪明尘道:“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知道内情。” “不止。”子衿循循善诱,“刘青山带队外出斩剑,手下有二三十人之众。人人或好或坏都配了一把灵剑。而他用的是什么剑?” 纪明尘回想了一遍:“铁剑。” 子衿道:“一个用铁剑且拒绝出手的人,你想到了谁?” 纪明尘恍然大悟:“那个偷袭林醉、杀死薛神医的高手。” 子衿点点头:“没错。他一开始从东边进镇,那根本不是玉龙台的方向,而是孤竹方向。他这次外出,是为了一路掩盖当年真相,不想让我们查清楚。我去玉龙台后要试试他的深浅。他若真是那个入了俱神宗境的高手,当与我纪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纪明尘突然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去玉龙台?” 子衿苦笑道:“刘青山要置你于死地,我怕幕后黑手是冲着你来的。若是我们的猜测没错,光是一个刘青山,身手就可与你匹敌,别提还有个高阳君。这龙潭虎穴,你何必硬闯。” “你知道我为何要硬闯。”纪明尘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 子衿心道“又来”,走到一边靠着船舷吹风去了。 想不到纪明尘一不做二不休,亦是走到了他身边,背靠在船舷上,直直盯着他的脸。 子衿当看不见。 但是比耐心,他从小比不过纪明尘,没过多久便侧过身去,留他一个背影。这回纪明尘直接绕到他身前,面对着他斜倚着船舷上,视线一瞬不瞬地,盯―― “你看我做什么?”子衿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虚之下,倒像是嗔怪。 纪明尘非但没有吓退,竟然抬手撩起他的下巴:“好看。” 子衿简直要疯了:“这是在外头!” “那就进去。”纪明尘从善如流,拽过他的手就往船舱里头走去。 子衿脸都红了,一把挣开他:“干什么你!” 纪明尘抚上他的脸:“你走那么久,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们重逢都两个多月了!”子衿扭头,却躲不开他的手心。 “你又跑了三天。”纪明尘逼他与自己对视,似乎丝毫觉察不到他的窘迫,脸上一片痴态,“我要多看几眼,补回来。” “有什么好看的!”子衿连耳朵尖都红了。 “你不是天天说你长得可俊了么?”纪明尘淡笑,“我当然看不够。” “这个人坏掉了……”子衿心道,“坏掉了!” 纪明尘凑近他,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你不声不响偷跑出去,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说着竟是略微偏过头,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你做什么!”子衿彻底懵了,抬着袖子挡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滚滚的眼睛,像极了遇到登徒子的大家小姐。 “你跟我说过,喜欢就直接用亲的。”纪明尘说罢,竟然扣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子衿慌了,忙不迭地推开他就往船舱里躲。 纪明尘没有防备,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一双黑眼睛变得又深又沉。 子衿低头走进船舱,转身贴在门边,就算不用看,他也知道此时纪明尘一定追着他的背影。他平复了一下跳得飞起的心脏,敏锐地发现纪明尘跟之前不一样了。在云中阁的时候,纪明尘虽然荒唐,至少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即使偶尔搂搂抱抱,也要藏着掖着,引他往兄弟情那边想,日日唾弃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现在,他简直像个强抢民女的臭流氓! “怎么回事!”子衿怒发冲冠,“光天化日的挨挨碰碰吃我豆腐!一点礼数都不讲!我是他结婚七年的老婆么?想亲就亲!脸皮恁厚!不知羞!”原本他成日捉摸着:如果纪明尘跟他挑破天窗说亮话怎么办?结果纪明尘直接跳过“挑破天窗说亮话”这一步,单方面跟他好上了!子衿满腹忠言毫无用武之地,憋得胃疼;又觉得寻常人家娶妻,三媒六聘总要的吧?纪明尘连知会他一声都没有!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乔桓闲着没事干,正兴致勃勃地在船尾看师父和师叔搞断袖。刚才师父耐心哄着师叔,哄到后来两个人凑得越来越近,辗转着要亲上,他看得整个人都酥了,站在那厢直傻笑。他心想:翁故凡没来真是可惜!凑合着推他舅舅一起来瞧热闹。谁想师叔竟然恼羞成怒地跑了!乔桓没看成两人缠缠绵绵亲小嘴,脸上遗憾之色比纪明尘有过之而不及。纪明尘觉察到他的视线,冷冷扫他一眼,乔桓赶紧转身,跟他舅舅窃窃私语:“诶呀,师父不是都不锁着他了么?师叔怎么还跟师父闹别扭。” 李逸芝早就没眼看了:“闹掰了才好!像什么样子。”然后郑重警告乔桓,“乔桓,你们家八代单传,你可记清楚了――千万别学你师父!” 乔桓忍不住偷偷回头瞧师父一眼,堂堂云中君什么时候当过反面例子了?却又不得不承认,师父近来变了很多。 师叔没来的时候,师父冷情冷面,高不可攀;后来师叔回了云中阁,师父与他两个亲亲昵昵,成日斗嘴,像是突然间活过来了,有了许许多多人情味,叫他感叹原来师父也有七情六欲;现在……现在,师父的七情六欲太多了吧!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喜怒哀乐都隐隐有些疯狂。 就像方才,师父与师叔说着情话,不要太柔情似水;师叔拂袖而去后,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虽然面无表情,可身上戾气满满,眼光冷冷的,叫他瞧着害怕。 “师父这是怎么了?”乔桓不明白,“师叔也没跑多远的。” “是没跑多远,可是那层纱已经捅穿了。遮羞布遮不住,索性全扔到一边。”李逸芝摇着折扇轻描淡写道,“更何况你师叔当年变成一个废人,眼见跟我们李家没有关系了,他不欠着你师叔的,哪里还能忍?自然要可劲造作。” 别说乔桓听得云里雾里,就算是子衿,也未必这么懂纪明尘的心思。他虽然聪明,但碰上亲哥哥死缠烂打这种事,一时间阵脚大乱,成日里心想:“这是怎么地?这又是怎么地!”倒是李逸芝惯会体察人心,对纪明尘这个表弟又了解得很,一个局外人反倒看得门清。 作者有话要说: 嗯,至于纪明尘凭什么爱惨了纪子衿?纪子衿做了什么他哥哥爱他爱的死去活来?这段感情中一直是哥哥在付出,弟弟为什么可以让这个钻石王老五捧出真心? 目前为止子衿方面的付出确实还没有,不过那是因为我还没抖出来,哈哈。 剧透一下吧:纪子衿确实担得起纪明尘的深爱。这段感情很对等。 第十七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三) 子衿这一躲,躲了整整小半日,闲来无事翻那一本道的新书《云汉双雄传》,才看了个开篇就大骂岂有此理。故事讲名门云氏的一对亲兄弟,因为理念不一相爱相杀――真的是相爱!兄弟相奸,缠缠绵绵。也真的是相杀!毁他丹田逐出家门,送与他人淫辱。“这肯定是根据我俩的事改编的……连姓氏都在指桑骂槐。”子衿气得七窍生烟。“我们俩房里的事到底谁捅出去的,这都给人写成小说瞎编排了,有什么衙门能管管么?!”忙着写诉状,连吃饭都差点没赶上。 他紧赶慢赶赶上午膳,纪明尘自然给他留了座。 这艘船并不是什么游船,吃食也简陋,唯一的肉食就是几块零碎排骨。宋诗原本看不太上,任乔桓在那边吃得欢实,还心想:风神引连个好厨子都没有么?这玩意儿都咽得下去!后来尝过其他菜色,才知道乔桓老聪明了,这桌上除了这玩意儿就没别的能下筷的,这才朝最后一块排骨扭扭捏捏夹去。然而他满心不乐意,有的人却是出手如电。一双筷子从天而降,从他眼皮底子下抢了肉去,夹进子衿碗里。动作无比流畅,将他宋小公子视若无物。 宋诗这几日心情正不好呢,有点眼力价地都统统避着他走,就这个云中君!大事小情统统与他作对!年纪比他大了十岁,成日里就可劲欺负他!连块肉都要抢,认识他之后真是一件好事也没有! 宋诗当下就把筷子一拍,饭也不吃了,阴阳怪气道:“人家又不稀得,献什么殷勤,也不怕难看的!” 宋诗虽然打打不过纪明尘,使得阴谋诡计又统统不能奏效,堪称一路倒霉。但他这张嘴真是厉害得很,一出口,就将纪明尘的痛处戳得又狠又准。纪明尘端着饭碗,整个人都不动了,视线慢慢挪到他脸上,一双眼又深又沉,说不出得吓人。乔桓只觉得他下一秒窜起来把宋诗捅个对穿,他也不会太意外。 没想到纪明尘还没说话,子衿就忍不住帮腔了:“谁说我不稀得了?”夹起排骨当着宋诗的面咬得喀拉喀拉响。 宋诗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纪子矜!我看你还没荒唐到他那份上,好心助你一臂之力,现在你反过来帮着他对付我!” “什么他?他是谁?他是我的兄长!”子衿把筷子往桌子上不轻不重一拍,鲜有的怒容满面,“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跟他说话的。” 一旁纪明尘早就不见一身戾气,低头拿手帕帮子衿擦筷子,看上去比那摇橹的船夫还要老实。宋诗看着他装模作样就恨得牙痒痒。 子衿又是生气又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大个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数的?你迟早要在这上头吃大亏的你知不知道!” 宋诗饭也不吃了,一推桌子转身就走。子衿闷坐了一会儿,也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不下了,下到船舱里拿了点心去找他。宋诗正趴在船舷上看风景,余光扫到他就哼了一声。 “高阳君到底怎么教的你?”教得那么人憎狗嫌。 “要你管!”宋诗的回答也是不出他所料。 “你追不到姑娘关云中君什么事?你要把邪火洒在他身上。” “他抢我的肉吃!”宋诗刚一张嘴,嘴里就塞进了一块绿豆糕。宋诗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看着绿豆糕味道还不错的份上,继续任他拎着耳朵喋喋不休。 “谁叫你自己不要吃的。”子衿道,“他吃你一块肉了么?你要这么骂他。还不是都省下来给你们小的了!一点没良心。我伤没好他心疼我给我夹块肉怎么你了,你还想着要嫁给他啊?!” 宋诗被他连珠炮似得一顿怼,嗤了一声:“你们怎么一天一变的?你不是不要他了么,管那么牢!” “他是我哥!”子衿大声道,“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哥!你再对他没大没小,你看我饶不饶你!”说道后面咬牙切齿。 宋诗缩了缩脖子,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你还挺喜欢他的啊。” “难不成喜欢你?”子衿反问。在他心里,纪明尘的人品哪里是宋诗之流可以相比。“我对他心里有愧,你还尽在他伤口上撒盐。”因为钟情于自己,纪明尘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但是试问这些人有什么资格取笑他求而不得!因为他们是亲生兄弟,所以他没有办法回应他的一往情深,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起纪明尘,更不代表旁人能嘲笑他的一片痴心。他纪子矜都不敢,谁他妈敢说纪明尘痴心妄想、落魄难看? “我看你从了他得了。”宋诗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反正你这么心疼他,又觉得他好得不得了,捅一下就捅一下呗。” “这是捅一下的事么!”子衿将这倒霉孩子踹走。 纪明尘这时候上到甲板,显见饭都没吃完便过来寻他,子衿赶紧躲进了船舱里,不敢面对他。 其实方才宋诗大大咧咧的话,子衿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他总想:要是我和纪明尘没有血缘,凑合着过也没什么不好。 纪明尘待他体贴入微,心里只他一个,望着自己时,眼里不知道有多少温柔缱绻。纵然是个男人,也颇为动人了。 只可惜他们是亲兄弟啊!南风已为世人所不齿,再加个乱伦,他又不是没听说世人怎么传纪明尘的。捕风捉影尚且如此,若是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那还得了。而且他身为男子,又不能为纪明尘生儿育女,到时候云中阁真如刘青山所言,断了香火,他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我是不打紧,但他还是娶妻生子比较好。”子衿心道。“他不是走不出来,我应该坚决一点。” 只是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纪明尘待他怎样,他都看在眼里;他要做个无情人,心里也很难受,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重话,也做不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只能躲。想着不论如何,两兄弟不要撕破脸,伤了和气。当真躲不过了,人前人后都与纪明尘兄友弟恭着,帮他撑住场面。短短几日的路程,竟生生瘦了一圈。 待到昌州,李逸芝看着眼底青黑、死死盯着他背影的纪明尘,摇了摇折扇:“纪子矜倒是个明白人,只是拿这一套对付我这个表弟,恐怕没有用。” 玉龙台坐落在昌州城郊,地势险峻。一行人上山后,大路两边尽是悬崖峭壁。行了半个时辰,依稀望见云烟缥缈的山中庄园。山道上亦是立了一块白石牌坊,上书“玉龙台”三个大字。子衿正端详块牌坊,纪明尘突然对他道:“你过来。”说完便往小径走去。子衿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来了”,叫众人稍作休息,自与纪明尘往无人处行去。 乔桓大喇喇要跟,李逸芝赶忙揪住他的领子:“看什么看!不怕长针眼啊你!”而宋诗眼看走到家门口了,这对断袖兄弟还要去野战一场,不耐烦得很,心想有什么不能到他家了再说么?他家又不是不给床。 “上了玉龙台,可能再没有机会对你说这些话,所以趁早说了。”纪明尘领着子衿走到悬崖边上,逆着晨光,“我想你做我的妻。” 子衿早已明白他的心意,纪明尘心系于他,哪里是用说的。 只是亲耳听到,心中还是一震,苦笑道:“做兄弟不好么?” “既做兄弟,也做夫妻。”纪明尘认真道,“我看这悌道和妻道也都差不多。我爱你护你,你也从小帮扶我、关切我,像个细心的小妻子,我们做兄弟和寻常人做夫妻有什么两样?恐怕只比他们更贴心。想来想去也就差个洞房了。我想做你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和你亲密无间、水乳交融。” 子衿听前面还好,听到后面就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大白天的你说什么呢?水乳交融是个什么鬼?亏你说得出来。都快三十的人了你不嫌臊得慌啊?” 纪明尘本就站在悬崖边上,被他一推,脚下石子哗啦啦地响,半晌没有落地声传来。子衿连忙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身近,纪明尘软绵绵地在他手里。 “你做什么?”子衿蹙眉,“这地方那么险,一点力不使。” 纪明尘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羽微颤,半晌小声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形状好看的嘴唇微微翘着,仿佛小孩子赌气嘟嘴。 子衿登时垮了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哪有你这样的……谈情说爱还要死要活,像话么?你这样威胁我,做什么你?” “我不是故意威胁你。”纪明尘此时十分平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我知道你只想和我做兄弟。我这个哥哥对你动了情,你不肯领受……也无可厚非。我也知道我这一说破,我们恐怕连兄弟都做不成。”他说到此,低沉的嗓音中竟有些不合他年龄的沧桑,“但我总归不甘心,偏要说出来叫你知道。更何况我不说,你也知道。我魂里梦里都是你,言行举止哪里藏得住。你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子衿想过有一天纪明尘会跟他摊牌。依纪明尘的性情,也许会暴跳如雷骂他不知好歹,也许会霸王硬上弓将他锁床上,就是没有想到他会凄凄哀哀地对他说些款款的情话,小心讨好着。他是男人,没被人这样疼爱过,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红着脸,心底里却很疼。他哥哥一辈子没有向人低过头,现在这样苦求他。 “我以为只要我不在,你会慢慢淡了……”子衿内疚道。“我不回来,你与宋诗恐怕早就在一起了。” “李逸芝背着我向玉龙台递了婚帖,这件事我很恼火,原本就要退婚的。”纪明尘与他解释。 子衿笑笑:“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我听人说,你近年来都不怎么给我写信。” 纪明尘的表情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沉默着低下头,似乎不愿意辩解。可最终还是哑声道:“……我从前,的确什么事都想告诉你。但是十年过去,我能与你谈起的事,越来越少了。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个十五岁的你,可我呢?我已经十年没有你了啊……不论我如何想记住你,你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既轻且慢,明明也没有声嘶底里,只不过说到最后有些语调哽咽罢了,却透着一股无处可说的悲意,仿佛一个人将自己胸膛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剖出来给人看一样。子衿只觉得心里被针扎一样疼,他明明有所察觉,却还逃避,他本不该这样去轻贱纪明尘的真心的。 “你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纪明尘想去拽他的手,手伸一半又不敢,攥紧了收回来,“我想过不要越界,不要叫你知道,就让你舒舒服服的对你好。可我也是人,我也会有私欲,原本想着你回来就好,我依旧把你当弟弟宠着;但你回来了,我就想亲亲你的眉眼。你不依着我,我就想把你锁起来,藏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知道的地方,日日夜夜翻云覆雨,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子衿讶然地看着他,耳朵尖都变红了。 “我当然要想的,我又不是圣人。”纪明尘正色道,“但我也只是想想。若我真那样做,你也不是你了。我不是只想跟你行房,你同我在一道做的其他事我也都喜欢。修道、看书、斩剑,每一桩每一件。你在我身边同我说话我就欢喜,看到你我就高兴。更何况你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我不想你受这种委屈。我弟弟是云中阁的二公子,照夜流白纪子矜,御剑如白鹤过境。我锁住他,他就不会飞了。” 说着他抽出真煌剑,牵过子衿的手握紧,抵在了自己胸口:“但是我对你有情难抑,迟早要伤你。我会成日里缠着你,不许你跑出半步,把你身边的人都打跑,把你喜欢的人都杀掉,把你和其他人生的孩子拗断了脖子丢进河里,让你过不得一天安生日子。我脾气不好,哪天发起火来强要了你,也不是不可能。你今天杀了我,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甘愿的。” 子衿撤剑,眼圈发红。纪明尘死死盯着他,背后日已西沉,染得他玄衣如火。 “听起来也没什么要紧。”半晌,子衿避开他的视线,说得轻巧,“除了你身边,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纪明尘道:“小醉小醒之流找你算命,能从城西排到城东,女人们都喜欢你,她们会跟你有个家。” 子衿一抬下巴:“我被天字第一号金龟婿这样深爱过,其他人的三心两意逢场作戏,我才看不上呢!” “她们若是真心爱你呢?” “若我今生有幸,再逢一人对我如此痴情,我手上早已经捧着一颗真心,却腾不出来收她的。” 纪明尘又道:“可总有一天,你会对其他人动心。” “那就埋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我比你聪明多了,我藏东西你从来都找不见。” “你何必为我求而不得,你不知道那有多苦。”纪明尘纠缠着他的视线。 “我哥哥能为我熬过十几二十年,我也能为他熬过十几二十年。哪天他熬不下去,娶了媳妇,我也熬出头啦!”子衿笑着,擦了擦眼泪。 “那如果我一辈子心中都只你一个呢?你不成家了么?”纪明尘仿佛跟他较劲,一声高过一声地逼问。 子衿收敛了笑意,亦是坚定的回望着他,发誓道:“我哥哥是云中仙,我已经欠他一笔情债,不敢让他再受这种委屈伤心。纪明尘此生没有纪子矜,其他人也别想有。” 纪明尘看他半晌,眼中突然泪珠滚落。 “好了……”子衿帮他拭掉眼泪,柔声哄着,“今生做了亲兄弟,做不成夫妻啦,我下辈子投胎成一个漂亮小丫头,胸有那么大,十五岁就嫁给你生儿育女,好不好呀?”却是越说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纪明尘被他哄得重新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现在我们身边没有旁人,没有人伦。阿檀,你告诉我,你爱我么?” 两人那样近,呼吸牵缠着,一个叩着眼前人的心门,另一个也叩着自己的心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衿想到那十年前的雪夜里,他有多想够上纪明尘的手,让纪明尘带他回家,良久,低声与他道:“悌道和妻道原本也都差不多。我心中再不会有比你更爱重的人。从前没有,今后更不可能有。” 纪明尘笑。 他没有输给谁,他只是输给了命。 子衿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泪痕阑珊地与他一同笑:“小时候,爹爹不让你做什么,你偏做,要犯爹爹的忌讳;长大了,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小时候是故意为之,长大了是情难自禁,不一样的。” 两个人说完都沉默了。 “你们有完没完啊!”李逸芝在小径尽头压低声音喊道,“要亲热以后回家去不行么!天要塌了是怎的,这么心急火燎?!” 子衿回过神来,喊了句“来了来了”,转身朝众人所在处走去。 纪明尘突然抄住他的小臂:“我能……亲你一回么?” 子衿原本半转过身,此时身形一僵,纪明尘的手指忐忑地在他胳膊上动了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手心里的胳膊软下来了。子衿温顺地任他牵着手倚到他怀里,略微有些紧张地瞧着他形状好看的唇,与线条流利的下颔。纪明尘珍重地扶住他的腰凑近,他也轻轻搭住了纪明尘的肩膀。 两唇相触,暗香扑鼻。 是很温柔的吻,像那从一开始就注定错过的一生里,却没有谁会怨憎会、爱别离。 只是求不得。 求不得。 一吻终了,太阳终于彻底落下了地平线,只留下云上几缕淡淡的烟霞在密不透风的黑夜里。两人化作一片黑色的、相拥的剪影,有金子般的线条。 “喜欢你真好。”纪明尘抵着他的嘴唇,无声喃喃。 子衿颤抖着。 他竟是颤抖着,泪如雨下,任纪明尘的气息在风中飘散。 被你喜欢真好。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一) 两人肩并肩回到大路上。 宋诗嚷嚷:“你们好磨叽啊!把人丢半道上,自己去寻风流快活,害得我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你再胡言乱语。” 子衿一发话,宋诗就缩缩脖子,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闷闷想着:我干嘛要怕他?!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乔桓看师父和师叔仿佛哭过,不由得担心他们又吵架了。但看两人神情轻松,不再你追我躲,师叔警告宋诗时,师父还站在他身旁同仇敌忾地瞪宋诗,这才放下心来:他们那么好,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呢?看,果然床头打架床尾合,哈哈! 一旁的李逸芝却端详着表弟和他那宝贝弟弟,蹙起了眉头。要说他们好上了,可不大像――他表弟一天有十二个时辰要对他那宝贝弟弟动手动脚,此时却规矩得很,一派长兄如父的风范;可要说他们俩没好上……他表弟的性情他了解得很,倔强,牛顽,爱钻牛角尖。他认定了今生今世是纪子矜,就断然没有回头路可走,受不得半点将就,没有再退回去与他只做兄弟的道理。 因此现在看他俩兄友弟恭,亲密无间,心里只道:这个纪子矜,真有能耐啊!把他表弟制得服服帖帖的!若是换做其他随便什么人,这段孽情都是没法善了,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把纪明尘拿捏得如此听话。这个人真是不容小觑。 五人又走了两刻钟,终于抵达玉龙台。 虽然天已将晚,十三道白玉步阶前却车水马龙,眼看半个灵剑道都来了,人人手执请帖,却是来参加斩剑大会的。剑修外出斩得名剑,势必要庆贺一番;有些名剑年岁久远,剑灵认不出来,请其他同修一同参详参详剑灵的属性,也是一种集思广益。 “你家最近斩了什么名剑?搞得那么隆重?”子衿问宋诗。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么?”宋诗翻了个白眼。 一位广襟博带、两袖盈风的贵公子带着家仆在外迎客,望之如玉山将倾。那么多剑修来来往往,或英气或雄爽或秀美,一行人的眼光却都统统落在那人身上,只觉得满庭剑修不及那人半点风姿。其实他的眉目疏淡清朗,乍一眼望去并不抢眼,只是神情气质太过出尘,恍惚不如人间所有。 偏生他与谁都那样好,谁迈进玉龙台的门,他都能叫出那人的名字,谈话间客气又不失亲近。众人却不敢对他有半分轻亵,平日里嗓门最大的人也软下声来与他说话;最性急的人都慢下了脚步,小步趋近他的身侧;最桀骜不驯的人也都恭恭敬敬,仿佛矮他一辈似的,用敬语与他对答。只有他从头到尾含着笑意立在那里,如青竹凌风,虽然体态消瘦柔弱,却自有风骨。 “这是谪仙人么……”乔桓喃喃道。 “什么仙人,那是我世叔!”宋诗自从出了门,处处都被云中阁的人比下去,此时见他们望着自家人干瞪眼,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他三两步迈上台阶,大喊一声:“孟孙先生!” “原来他就是孟孙无忌。”子衿眼光一沉,终于明白为什么高阳君连宗主都不做了,拱手让人。“这样的样貌风度,叫人拿什么东西给他都是甘愿的。一个玉龙台算什么。只会担心这钱财名利配不上他的人,将他染俗气了。我看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愿意豁出性命给他摘去的,也大有人在。” 孟孙无忌听到宋诗的声音,又惊又喜,走下步阶相迎:“诗儿回来了――怎么走得一身汗?”叫婢子拿来一方白帕,亲手替他擦着脸上的汗,神情手势俱是温柔宝贝。宋诗道:“诶呀你别这样了,我都十八了,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眯着眼睛任他搓揉,像一只被侍弄舒服了的猫。“我这次出门,杀了一只很大的水辏 “不错!可以年少显名。”孟孙无忌抓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替他把手指缝也弄干净。谪仙一样的人,伺候起人来倒也做得得心应手。 “他是林事心变的!你知道林事心么?他以前是御剑门掌门大弟子!”宋诗兴致勃勃道。 孟孙无忌刮了下他的鼻子:“任是谁,碰上我们诗儿,都要被比下去的。” 子衿看着这两人如此亲昵,心中只想到一句话:慈母多败儿。 在孟孙无忌这里得了无限纵容,宋诗颇为得意,又很感慨:“还是孟孙先生对我好……”说罢瞪了纪明尘一眼,“哪像某些人,天天与我作对!” “云中君大驾光临,真是令我玉龙台蓬荜生辉。”孟孙无忌与云中君在斩剑会上见过几面,与李逸芝更是不用说,自家表舅爷,只是看到两人身边的年轻剑修,视线多多停驻了一会儿。他大概与云中君差不多年纪,白衣白剑,五官精致得不逊女子。一双琥珀瞳子亮如琉璃,清如浅水,仿佛什么人、什么事都映不进眼中,快活得一点烦心事没有。眼光对上人时,嘴边就浮起一缕笑,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俏皮话,看着就叫人心生亲近。 “这位想必就是云中阁二公子了。”孟孙无忌看了他许久,对他似乎格外青眼相加。“我家诗儿年纪还小,日后去玉龙台做了掌家人,还请二公子多多帮扶。” “孟孙先生!”宋诗抢上前一步,眼光愤愤地在纪家兄弟身上一转,“这个婚,我不结了!” 云中君名头响,最近灵剑道上又四处是他的艳闻,他一出现,原本就有不少人盯着他瞧。宋诗嗓门又是个大,喊了这一声后,即使是最不理凡俗的剑修都竖起了耳朵,心想:来观名剑,还有纪宋两家的好戏看!好划算的买卖! 李逸芝一听风头不对,上前笑道:“宋诗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呢?孟孙先生,我们进去说,进去说!” 孟孙无忌亦是一手搭在宋诗的肩膀上,望着纪明尘好言相劝:“你舅舅说的没错,这哪里是你说了算的。云中君的人品家世没得挑。你跟了他结了道侣,得他指点一二,修为一定一日千里。” 李逸芝看他们俩再聊下去就不对了,上前去抢宋诗,想不到宋诗气哼哼推开他的手,当场就要说出几句下流话。只不过他望见阶下的子衿,想起船上那天他是怎么教训的自己,不由得把污言秽语通通咽了下去,只愤愤道:“云中君眼界可高着呢,根本就看不上我!我看他要结婚,就找小纪先生结好了!普天之下谁能在他们俩中间横插一脚?!” 宋诗话说得好听了些,意思可是一点没差。此言一出,满庭哗然。李逸芝简直头大,孟孙无忌则来来回回看了纪家兄弟好几眼,意味深长地问:“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显然他是听说过那些传言,但并不放在心上,此时被自家子侄一提,受了很大的惊吓。 李逸芝拉开折扇掩面,满心大势已去的绝望。当初纪宋联姻是他一手操办的。宋家势大,他虽然顶着一个表舅爷的高帽子,但有孟孙无忌当家,有他没他一样。他这才想把宋诗许配给纪明尘。毕竟宋家就这一根独苗苗,纪明尘又是他自己人,等高阳君和孟孙无忌百年之后,云中阁与玉龙台就都是他李家的后院了。 谁知中间杀出个纪子矜! 宋诗的嘴巴还很大! 他表弟还巴不得领了这乱伦的罪名!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跟他宝贝弟弟有染!说不定还盼着八抬大轿把他迎进门,当掌家主母呢! 李逸芝肠子都悔青了,这下子裆里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他。 谁想阶前突然冒出一个声音道:“是啊!所以还怎么结婚?宋小公子可不要平白无故污人清白了!” 正是纪子矜! 李逸芝松了口气,可算纪子矜有点眼力价,没把脖子往刀口上撞。不过即使他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也忍不住腹诽:纪子矜当真好不要脸啊!该做的全都做了居然还撇得干净!天底下竟然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罢了罢了,云中阁他也掌不住了。 李逸芝尚且如此作想,宋诗更是目瞪口呆、大为光火:“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纪明尘平静道:“我心中有人,表兄替我递了婚贴,我出面拒婚不太妥当,请我这亲弟弟与我演一场戏,好叫宋小公子知难而退,互相不伤了体面。” 子衿笑道:“如果是别人与他你侬我侬,恐怕到最后要牵扯不清了。我想我俩亲兄弟,总不会有这种麻烦。谁知道还是太年轻,有些人啊,生怕我们云中阁不够出名,四处拿这说事,好冤枉啊!” 李逸芝小时候最厌恶他们俩一唱一和,此时听在耳朵里,却有如天籁。现在就算是纪子矜要他跪下磕头,他也甘愿――能将他表弟调教得这样懂事,纪子矜实在是个人才啊! 而宋诗皱着眉头嘀咕:“是这样么?”仔细回想自己这一路,怀疑自己被骗了,又怀疑自己是被骗被骗了,只觉得这两个月仿佛大梦一场――自己还不是主角,操。 孟孙无忌见他们如此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阶下有一名剑修哼了一声:“世上哪有什么空穴来风!一有流言蜚语,便是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人害你们家的,有心人怎么不害别人?!怕是苍蝇不叮无缝蛋吧!” 此言一出,又有一小撮人跟着起哄,只是更多的人选择闭口不言。此次斩剑会,玉龙台是东家,云中君又是能与高阳君分庭抗礼的当世高手,他们哪一边都得罪不起,还是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为妙。不过即使他们嘴上不说,十有八九也觉得纪家兄弟巧言令色,欲盖弥彰,毕竟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云中君年幼时就与弟弟私通,气得老阁主一命呜呼;与弟弟相隔十年后再见面,一朝碰面就干柴烈火,还把人锁在床上来个金屋藏娇……总之十分不堪便是了。 虽然如此,也有那么几个与纪家相熟的厚道人相信兄弟俩所言,凑过来祝贺他们家人团聚。子衿惯会说话,与他们相谈甚欢。但是他想不到纪明尘应付这种场面竟然也得心应手,心想:他可真是长进了! 纪明尘虽然长着一副去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模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打小有一个致命弱点:怕生。一起出门游历的时候,但凡有问路之类的活,纪明尘都打发他和李逸芝去。差不多年纪的剑修跟兄弟俩搭讪,也是子衿出面与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纪明尘在一旁梗着脖子凶悍莫名,爱答不理。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他是口拙又害怕,你叫他一声,他都能飞也似地窜到弟弟身后躲起来。 “这十年他果然变了很多。”子衿不免心疼了。做了一家之主,生生被撵鸭子上架,此时走在李逸芝身边,竟然也看不出不善交际。 眼看众人簇拥着纪明尘和李逸芝往花厅去了,子衿转头对孟孙无忌说道:“孟孙先生,我想求见高阳君,不知可否?” 孟孙无忌为难道:“高阳君一直在闭关,久不见客。这次斩剑会,他也不出席。” 子衿道:“实在是云中君和我碰到一些棘手事,不得不找高阳君相问。” “莫非云中阁的棘手事,与我们玉龙台有关系么?”孟孙无忌问。 他看子衿讳莫如深,识时务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反而好言安慰:“那你先不要着急,容我通报一声。既然是云中君有求,高阳君自当知无不言。请随我来。”带他在亭台楼阁间穿梭。 宋氏是近百年崛起的剑修世家。先祖宋吟乡野出身,孤身闯荡江湖,斩得名剑。第一次召开斩剑会时,宋家上下竟翻不出一把像样的剑架配那名剑,于是在木制剑架外刷了一层金粉,撑个门面。不幸被人看破,讥嘲他们是“金粉世家”,明明没有这个家底还想与打肿脸充胖子,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可怜宋吟一代开山立派的人物,纵然武功盖世,还是被人笑了一辈子囊中羞涩。此后这“金粉世家”的名头一冠多年,在上一任高阳君时仍旧没摘掉。宋家往来江湖,总要被人背地里笑话是“乡下剑修”,言下之意是不承认他们的世家身份。只是高阳君年少成名,气质高华,他们这话不敢当着他的面说罢了。 可如今再看这玉龙台,屋宇鳞次,檐牙高啄,庭院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于幽微处栽一本昌州海棠,何等低调古雅,一股大家气象。乍一眼看去,与剑道传了累世经年的云中阁亦在伯仲之间。 “玉龙台近几年经营有方,家底殷实,便扩建、装修了一遍,装修得还很有品味。主持之人该是极富贵的出身,才能有这般清雅的格调。”子衿想起山门前的白石牌坊,眼光往身前那个背影望去,开口问道:“孟孙先生不佩剑?” “我不是修道之人,只是玉龙台的管家。”孟孙无忌坦率道。 “孟孙先生过谦了。宋诗很敬爱先生,说您是这玉龙台的代宗主。” “承蒙高阳君与少主看得起。”孟孙无忌落落磊磊,既不自夸,也不谦虚。 “哪里哪里,玉龙台在灵剑道上威望日重,与孟孙先生的苦心经营分不开。我记得高阳君兄嫂掌家之时,玉龙台还没有今日的势头。”算一算,高阳君接替兄长继任宋家家主,大概也是在十年前。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孟孙无忌提起故去之人,神色恭敬。 “孟孙先生这样的人才为高阳君所得,高阳君真是慧眼识珠――他是如何请得你出山的?我们云中君可没有这个本事。孟孙先生你快传授一二,我让他回去好好学学。”子衿不动声色地打探着这个人的来路。 修道之人结丹之后就不会老,只在死前短短几个月中会经历天人五衰,所以他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孟孙无忌的年龄,也听不出他的乡音――孟孙无忌说一口流利的雅言。子衿只能旁敲侧击。 孟孙无忌负手笑道:“我本就是宋家人,有什么出不出山的。” 两人往来几句,话头转到子衿身上:“小纪公子从前是出远门了么?倒是不曾见你同云中君一起来过。” 子衿回道:“近日才归家。” “你们俩兄弟关系真好。”孟孙无忌赞许道,“方才你跟着我来,云中君还多看了你几眼,生怕你走丢了。” “我和我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身体不好,他才多照应着我一些。其他地方与普通人家的兄弟也没有什么不同。”子衿心虚,就多解释几句。 还好孟孙无忌没有继续多问,只道:“兄弟阋墙的事要多不少,你们这样和睦,云中阁的事业一定蒸蒸日上。” 他往来应对真诚从容,即使知道是客套,子衿也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托您吉言了。” 两人行到“静夜思”。孟孙无忌喊他先坐一坐:“这是高阳君居处,不过他平日里都在后山闭关,小纪公子尽请随意。我去通报一声。”说着招呼婢子为他端茶倒水。刚走出一步,又回头与他商量,“小纪公子方才说云中君也想求见高阳君,要不要把他也请来?” “有劳先生。” 孟孙无忌便差了个人去叫纪明尘。 “孟孙无忌行止有度,待人周到,确实是个做掌家人的材料,高阳君把玉龙台交托给他,倒也不只是因为他的样貌姿容。原本我觉得指使宋诗偷书、吩咐刘青山杀人灭口、废掉我手脚筋络的人有可能是他,但若说他是幕后黑手,他又怎么待我这样和气亲热?要说他是装出来的,那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默念《灵梦武笃》出窍诀,刹那间魂魄离体,追上孟孙无忌跟去后山。人前可以装,人后不知怎样,先去瞧瞧再说。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二) 玉龙台依山而建,越往深了走,越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子衿跟随他走到一处林间空地,却见东面有瀑布悬潭,西面有个天然洞府。地势左高右低,四围有修竹红枫,三伏天里也爽飒阴凉。“高阳君闭关的地方风水倒是很好。” 孟孙无忌并不拜见,直接走了进去。子衿心道:“他与高阳君很亲密,没有那么多的尊卑礼数。” 洞天里头悬着珠帘。依稀可见有一男子在石台上打坐练功,垂落的衣衫洁白如雪。里头传出孟孙无忌的声音:“高阳君,云中纪氏求见,说是碰到了一些棘手事,想与你相询。” “不见。”高阳君的声音如寒潭秋水,冷冷的,平静无波。 子衿暗地里啧了一声:“高阳君性格冷清是出了名的,过了这许多年,脾气倒是越发古怪。”他又想起纪明尘左右逢迎的模样,一时间倒觉得高阳君这样也很有福气,想不见人就不见人,想不说话就不说话。就算是跟他齐名的云中阁主,也想拒就拒,一点面子也不给,反正孟孙无忌都会替他打点。 他原本还防着孟孙无忌不给他传话,谁能想传是传了,待他们不客气的是高阳君。难道幕后黑手不是孟孙无忌,想要对云中阁发难的人是高阳君? 孟孙无忌将他的话带到,又与高阳君禀告了斩剑会的事:“此次共有三十七个门派,共计二百四十三名剑修前来……”详详细细,一丝不苟。末了又道,“诗儿也十八岁了,该是独当一面的时候,这次盟会我想叫他来主持,高阳君觉得如何?” “随你。” “跟他说话真没意思。”一旁的子衿都听不下去了。世人憧憬高阳君雪冷冰清,赞叹他品性高洁,皑皑如天上雪。但是这大冰坨子放在身边,却是谁捂谁知道。任你说什么都嗯、啊、随便,孟孙无忌好忍性。换做他可受不了。 刚夸完孟孙无忌,不想他便上前两步,低低喊了一声:“宋铭……”他寻常说话雍容有度,很是端庄,此时却饱含着痛苦、渴求、依赖。隔着珠帘,子衿看到他将手轻轻搭在了高阳君的手臂上。 “宋铭好像正是高阳君的名讳!”子衿心道。“他们比我想象的更亲密。” 下一刻,孟孙无忌在宋铭面前跪了下来,石室中有些暧昧的吻弄声。高阳君却依旧是端坐在那里,似是不为所动。孟孙无忌又唤了一声“宋铭”,这次越发热烈,高阳君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良久,那只手终于落在孟孙无忌腰上,肤白如玉,骨节分明,蓦然收紧了,死死握着他的腰,似乎是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子衿整个人都懵了,刚好一刻钟快到,他赶紧飘回静夜思,回到自己体内,发现纪明尘正推门而入。 “你出窍了?”纪明尘有些责怪之色,“你这几天头痛还没好,做什么那么拼?” “孟孙无忌与高阳君有私!” 纪明尘也是一愣,然后亦是一脸尴尬地道了句“非礼勿视”。 “孟孙无忌藏得很深,我怎么套他的话,他都三敛其口,我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他与高阳君肌肤相亲时肯定会说些什么。” 纪明尘知道他肯定有非做不可的道理,不再阻拦:“若是身体受不了,不要逞强。我守着你。” 子衿蹙起长眉:“你人怎么了?”纪明尘说话间气息有些紊乱,按照他的境界,实属不该。 纪明尘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走了一阵,有些热。” 子衿不再多说,再度出窍。短时间内两度魂体剥离,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他强忍着痛意回到后山洞天,石室里依旧很安静,若不是压抑的喘息声,并不能想到高阳君正在此处与孟孙无忌苟且。 子衿毕竟不是小孩子,没有偷窥人家情事的兴趣,只是站在外边倾听。可惜他是魂体,没有五官,想闭眼都做不到。再是想避,珠帘背后的春情也堪堪撞入了眼帘。高阳君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衣衫齐整,孟孙无忌也穿着与他同行时那一身,只是外袍和亵裤都零落在一边,从开衩处露出纤细又修长的腿。他果真不是习武之人,脚腕细得吓人,腿上肌肤亦是苍白得有些病态,只有膝盖处是红的。那片红印在苍白的腿上,说不出得淫靡,想来方才跪着伺候过高阳君。再往下是一双浅口的软底鞋,在高阳君身下用力支撑着自己站稳,看上去有一种模糊性别的软弱与美丽。 “高阳君痴迷于他,也是应当。”子衿心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他们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抓住了孟孙无忌赤裸的右腿,挂到了自己腰上。孟孙无忌在他身上胡乱盘绕,仿佛是丝萝绕树,随后一挺腰,整个人僵了一僵。他们的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只听得见一声痛苦的低吟。 过了一阵,则是衣衫摩擦的细碎声响。 “宋铭……”孟孙无忌又一次叫他,话一出口就被撞得支离破碎。高阳君背后垂下一双手,是他有气无力地挂在高阳君颈上。那双手和他的腿一样,修长而苍白,腕子纤细得不正常,只是指尖带着一点红,看上去有一种别样的淫靡,似乎在勾引人含弄。 他的声音中满含着痛苦,甚至隐隐有些哭腔,高阳君停了下来,等他把话说完。 孟孙无忌软弱无力地倚在墙上,微微偏过头不去看他,只落下一把鸦青的发,看上去颇有些凄清:“宋铭,我与你成亲……有快三十年了。” “他竟是高阳君的道侣!”子衿心头一震,“高阳君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都没有听人说起过?!” “我为你掌家,为你养育诗儿,没有一句怨言。不论当年你父母兄嫂怎么对的我,我也没有麻烦过你,叫你为难。只是这次……我想求你一桩事……” “他嫁到玉龙台,还受了欺负。”子衿心道,“只是他好像说的没有什么怨气,轻描淡写的,想来生性很是高傲,不屑于拿这种陈年往事装可怜。但他与高阳君之间有隔阂,这次不得不与他算个恩怨,求他相帮……他到底要高阳君帮他做什么?” 石室里沉默了一阵,高阳君颤抖着唤了声“玉儿”。这一声哪里还有什么雪冷冰清,明明炽烈得像是要死去一般。 孟孙无忌温驯地攀上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子衿没有听见,应当是密音术。想不到孟孙无忌竟如此缜密警觉,与高阳君亲热时也生怕被人听了去。 里头高阳君突然高声说了一句:“你想都别想!” 石室里气氛凝滞了。 孟孙无忌脸侧落下一滴泪,挂在颔下。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不愿意让高阳君看到他哭泣,再一次安安静静地偏过头:“宋铭,你休了我吧。”说罢推开了他,苍白的腿间染着些许白浊,跌跌撞撞去捡地上的衣物。 “玉儿……阿玉儿……”高阳君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带,“阿玉儿你听我说……” 孟孙无忌束起了发:“高阳君请自重。” 一刻钟又到,子衿顾不得他俩是要再争执还是再同房,赶紧飘回静夜思,将脑海中的碎片一片一片拼凑起来。孟孙无忌就是三十年前薛神医所救的废人,他是嫁到宋家给高阳君做道侣的,而薛神医说他本是纪家人…… “他姓纪,可能叫纪玉。”他脑海里电光石火地回忆起他刚回云中阁时,翻到族谱上那一片污渍,“他是我父亲那一辈人,可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更奇怪的是,纪宋两家在三十年前有过联姻,当时玉龙台还不能与我云中阁相提并论,纪玉应当是下嫁才对,为什么灵剑道上一点风声没有?像是被刻意遗忘了。” 他穿墙而过,正待附体,却望见纪明尘捉着他的一双腕子按倒在竹榻上,用力咬着他的嘴唇。 子衿一连两度撞破艳情,其中一场还是他自己的,简直当场就要魂飞魄散。但是他再不附体,魂飞魄散还当真不是说说而已,硬着头皮进去,一时间天旋地转,身上沉沉压着一个纪明尘。 纪明尘原本眯着眼睛,痴痴望着他的脸,见他回魂,吓得蓦然间把他推开:“我……我……” 子衿看出来他有些不大正常。纪明尘的黑眼睛亮得像是高烧病人,衣襟挣开的颈间一片血红。子衿伸手要搭他的脉,纪明尘躲了几下,被他喝止了抢过手来,一探,果然跳得跟疯了一样:“纪明尘,你被人下了春药!” 纪明尘眨了眨眼睛,似乎清醒了一瞬,但眼中很快又被情欲氤氲了,凭着最后一丝神识推了他一把:“你走……” 子衿看这药药性了得,大骂一句:“李逸芝在干什么!”一时间六神无主,走是肯定不敢走的。他怕这春药有什么别的功效,一旦把纪明尘丢在这里不管,他纾解不了有损修为。 这时候纪明尘突然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身近,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不要把我送给别人……求你……” 子衿连忙将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亲吻了一下他的鬓角:“不会的,我在这里,没有别人,别怕。”纪明尘心里爱的人是他,要他亲手把纪明尘推到别人的床上,那未免太过分了,他哪里狠得下心这样伤他! 而且…… 他觉察到自己心中那一丝不为人知的嫉妒与不情愿。 可要是他和纪明尘肌肤相亲,却是乱伦…… “好他妈卑鄙!”他没有想错,玉龙台果真是龙潭虎穴! 他当即吃力地撑起纪明尘的胳膊往门外走去。方才连续出窍两次,太阳穴针扎一般得疼,手脚也比平时更加不听使唤。但不论如何,这个地方不能呆!孟孙无忌将他俩领到静夜思是用计! 然而刚走到门前,纪明尘反身将他推在门上,整个人覆了上来。 “门被锁上了……”他一边与纪明尘亲吻,一边混混沌沌地想。 可他竟然连腾出嘴跟他说句话都做不到。 此时纪明尘用力攥住他的手臂不许他逃脱,贪馋地在他嘴上吻弄,好几次都蛮横地用牙齿咬他柔嫩的唇瓣,可到最后都生生控制住了,只在上头留下一些青白的印子。子衿被他弄得浑身发烫,不由自主张嘴,让他的舌滑了进来。纪明尘对于接吻竟然很是生疏,横冲直撞不得要领,子衿很快便占据了主动,缠着他的唇舌教他如何寻欢作乐。 “他不清醒,我却勾引他做这这种事……”意识越是清醒,背德越是让快感加倍。此时此刻他全所未有地快活着,甚至眼中泛着泪意,“反正现在的情形,除了我也没有旁人了,我们是被逼的……” 纪明尘悟性很高,很快就从他那里学的去,尽数还给他。子衿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唇周火辣,用力推开纪明尘的肩膀:“停一停,换个地方再做,什么都给你做的……”纪明尘的手指原本已经慢慢松开了,觉察到他的抗拒,又狠狠将他抓牢了,喘着粗气离开了他的唇,两个人之间勾连出一条银丝。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晦暗氤氲,像是蓄势已久的风暴中终于落下第一滴雨;一个眼中已是蓄满泪意,像是刑徒终于望见落下的铡刀,然而背后人世皆苦,唯有死亡值得啜饮。 下一刻,纪明尘突然握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子衿自门边被抱离,摔上了那张竹榻! “那快一点……”他一个激灵弹起来,一边吻着纪明尘,一边手忙脚乱地解自己的腰带。这里是高阳君的卧室,在人家的床上行房实属不妥,他猜会有人撞破他们的丑事,可是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纪明尘根本不肯放开他半步,想来半刻都忍不下去了。 他越慌乱,越是解不开腰带。纪明尘原本被他勉强按坐在对面,此时伸手用内力将他的衣服震得纷纷扬扬,握着他的手腕重新按倒在榻上。子衿如一个新生的处子,不着片缕,胸口起伏着,用混杂着期待、恐惧、羞耻、自责的目光看着他,但更多的则是失神。他勃起了,只是和纪明尘深吻一次而已。 纪明尘抓起他的一双腕子,从他的手腕处往下摸,抚遍两条手臂,紧跟着摊开手掌笼住他清瘦的肋骨,继而是窄紧的腰……他确认着弟弟的每一寸肌肤,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子衿在他身下发抖,因为情欲。 他的手落到子衿腰臀处,使力将他侧翻在榻上,然后扒开他柔软的臀瓣,埋头舔了上去。子衿尖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外面有婢子说说笑笑走过,而他哥哥正在吻弄他的后穴。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强烈的快感,半撑起身,用左手去推纪明尘的肩膀:“别,脏……” 纪明尘顺势含住了他的指尖,同时将修长的食指埋入他身后。这滋味谈不上好受或者难受,只是怪异。子衿虽然没有与男人交欢的经历,却晓得这是必须,因此将被舔得又湿又痒的手指从他嘴里抽出来,插入身后小穴。两个人的手指紧紧并在一起做扩张,叫他一阵战栗。 他想尽快准备好,纪明尘却没这个打算。见子衿自己开拓谷道,便绕到他身前,将他疲软的性器咬在嘴里。子衿呻吟出声,心中熨帖:都烧的失智了还把我管得那么牢……便曲起一腿,踩到了他胯下。纪明尘早已硬热如铁,被他一碰就发抖,脚下的布料渗出一些湿意。他抓着子衿的脚腕重重按在自己胯下,粗喘了一声,看着那洁白的脚趾陷入自己的玄衣中。明明是明珠美玉般的趾头,却下流淫肆地踩弄着他的阳具。纪明尘忍不住吐出了他的下体,享受又依恋地用脸颊磨蹭着他硬热之物,躲过身下一阵又一阵的燥热。 纪明尘用了春药,身体十分敏感,在子衿脚下泄了两回。子衿亦在他嘴里发了一回:“你进来吧。”手脚瘫软在榻上,毫无防备之力地准备承欢。 纪明尘将他翻过去,对着股间那一点殷红探出舌尖,刺进了谷道。子衿忍不住扭动了一番想要逃脱,却被纪明尘捧起腰臀,摆出跪趴的姿势。他用唇舌模拟着交媾,对着那穴口嫩肉又吸又咬。子衿把脸埋在手心里,只觉得自己做完了一世的下流事,但终究是被他弄得腰膝酸软,身下蓬勃,探手去套弄又一次抬头的欲望。 纪明尘在他穴中灌入足够多的津液才停手,那点殷红变得洇湿,仿佛能感觉到人的视线般一开一阖。他忍不住在上头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子衿翻转过身,然后对着他撩起了前襟。 子衿大敞着两腿,眼看纪明尘爬到自己身上,整个人激动地发抖,眼中不知是哭的还是激动的,早已湿红一片。他没有看到纪明尘的阳具,却感觉他抵在了自己的后穴。 “我要做他的女人了!”子衿心想。“我要做我亲哥哥的女人了!” 然后便感到身下一痛。 火热的,跳动的,满足的。 “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反映:看到“女人”感觉好别扭啊。 针对这句台词,我想说,这是我的心愿和执念。 我写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说出这句羞耻的话。 我就是那么三俗low逼的人。 如果不太能接受,那我只能在这里说句对不起,我死也不会改的,我真的太喜欢这句台词了。 啊,我就喜欢这种舀千万瓢狗血往自己头上浇的感觉。 好爽啊! 总之,如果造成不适非常抱歉。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三) 宋诗一回玉龙台,好好洗去了满身晦气,换上一身月白色水龙纹长袍去后山洞天寻他叔叔。结果高阳君竟然不在那里。他又转回静夜思,听见门里有响动,不免着恼:叔叔出关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孙先生都不告诉我!害我白跑一趟! 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里头的竹榻有节律地响着,显然是有人在行房。宋诗心中一讶:“我叔叔他是给我寻了个婶婶么?!那孟孙先生怎么办?!孟孙先生这样好!――哪个死不要脸的狐狸精,我非宰了她不可!”说着便用手指在窗格戳了个洞,小心张望起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小纪先生?!” 此时子衿正侧躺在竹榻上,身上不着片缕,正面朝着窗外的方向。他一条腿高高翘起,架在男人肩膀上,男人的手只是稍稍用力些,洁白的小腿上就留下红指印,光是看着便知那肌肤有多细嫩柔软。子衿的表情很痛苦,不像是在与人寻欢作乐,反倒像是在受刑。脸色青白,大汗淋漓的,连满头青丝都凌乱得纠结在一起,闭着眼睛咬牙不吭。 “他被强暴了么?被我叔叔?”宋诗毕竟才十八岁,突然撞破“云中君被高阳君横刀夺爱”、“孟孙先生被小纪先生抢了男人”这种戏码,倒退了两步,心想这两兄弟他已经弄不懂了,为什么还要牵扯上他们宋家人?!要谈婚论嫁的不是自己么!为什么上床的全是别人啊! 这时身后的男人俯下身去,托着子衿的颈子作势要去吻他。子衿立刻迎了上去,微微张嘴勾引男人同他欢好。他为人处世向来有分寸,即使是被云中君穷追不舍时,宋诗也看得出他守礼知节,虽然嘴上不正经,却不是什么孟浪之辈。然而此时这一吻欲念横生,相依的双唇间时不时露出纠缠不清的舌头,仿佛两条正在交媾的蛇,穷追不舍地往对方嘴里探去。满室水声津津,子衿情不自禁从鼻尖发出些轻轻的低吟,喘息间极为诱人。 那男人吻了他一会儿,就着相亲的姿势,下半身开始耸动。起先是很慢很慢的抽插。宋诗能看到他又粗又长的孽根在子衿腿间缓缓抽出,又用力插进去。黑与白、嫩与硬的对比,叫他瞳孔一缩,即使不住咽着唾沫,也觉得口干舌燥。 子衿起先被他弄时,一直咬着牙不出一声,此时却发出一连串呻吟。那呻吟沙哑又低沉,轻轻的从鼻端哼出来,有一种不辨男女的撩人。那男人挺腰的动作被勾引得加快了,肉刃在他后穴中快而细碎的进出,将子衿的喘息和呻吟撞得支离破碎。即使不看男人的正脸,宋诗也能感觉到他此刻是极为享受的。他精瘦的腰臀一次次绷紧了,骑在子衿身上,仿佛驰骋一匹牝马。即使子衿是那样的婉顺,他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要去征服他,蹂躏他。 蓦然之间子衿尖叫了一声,整个人颤抖起来,说了声“我不要了”,用力往前爬。男人哪里肯作罢,手势急躁地撩起他的发,将他纤细的颈子制住了,问了句“是这里么”,便紧跟一步死死抵住他的胯下,打着旋在里头碾磨起来。一直默默忍受情事的子衿开始“啊啊”交唤,声调极高,表情又极痛苦,似是要大哭一场。然而眼泪还没有流下来,眼角已经飞起了一片桃花色。他就这样横陈于榻,被男人一手架着腿,一手抓着发颈,千丝凌乱着被顶弄着花心,朝着窗外痛苦地哭叫起来。整个人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只瘫软着变作了男人身下的穴,任他予求予取。 只是他身下的欲望却一跳一跳抬起了头。原本玉做一般的人,只身上那一截红彤彤的,笔直,莹润,随着男人的撞击流下一些浑浊的白液,有些直接滴落在了榻上,有些沿着茎身漫下,将那火热的玉茎染得透湿,衬得那片红愈发明丽。男人忍不住伸手攥住了他的下体套弄抚摸,淫秽的水声从房内传来,让宋诗忍不住脸红心跳地想:“他连那孽根也长得那么好看,尽勾引人!” 子衿犹自哭叫了一番,男人见他实在可怜,将他翻过身去摆出跪趴的姿势。他身材清瘦,腰细腿长,但是臀丘上却恰到好处地长了几两肉,浑圆挺翘,雪白丰盈。男人伸手按压在他两瓣臀丘上,稍稍一用力,便能望见五指在臀肉上陷下,底下肌肤绷紧。 “白面馒头。白面馒头。白面馒头。”宋诗脑中浮现出一屉刚出笼的肉包子,热气腾腾。 那男人还掰开他的臀缝看了一会儿,用长指不住来回抚摸了几遍,然后才扶着自己的驴家伙再度插入。子衿原本跪趴在榻上喘着粗气,他一进入,又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不是错觉,当男人尽根直没时,宋诗觉得子衿腹间微微凸起,似乎有些鼓胀。他抖了两抖:“若是真捅到了肚子里,那还真是很辛苦啊!” 男人还没开始动,子衿就胡乱逃窜:“太深了!” 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左边胳膊,俯下身与他接吻,下体欺上,与他死死相连。这个姿势子衿很吃力,更别说男人还一把勾住了他的腰,在他后穴里胡乱捣弄。子衿很快便汗如雨下,整个上身都拉紧了,避开他的嘴唇,绷着背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欢爱。而男人在他嘴边啄弄几遍,顺着他线条秀丽的下颔一直吻到颈边,辗转咬了几口,继续向下,亲遍他的蝴蝶骨与颈椎。直到光滑洁白的背上遍布吻痕,男人才直起腰。虽然宋诗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觉察到他充满独占欲的视线,在身下人的身上不断逡巡着,用更加有力的挺动将他彻底纳为所有物。 子衿到此时已经力竭。他手脚原本就没有什么力气,下半身有男人抄着,勉强跪的住;上半身却没一会儿便软软埋在了榻上。男人见状,分别握住他的左右上臂,将他拖起来。子衿上半身悬空着,与竹榻平齐,双手被制在男人手里,仿佛被吊起双翼的白鸟,又仿佛被架在刑架上的囚徒,只一双白臀高高翘起,绷紧了承受那粗黑男根越来越激烈的奸淫。一时间满室都是“啪啪声”。白臀很快便变得湿红,上头汗水津津,黏腻得蒸起一丝丝白气。 子衿长发如瀑,流在脸边,宋诗只看得见他一点细白的下巴尖,上头殷红嘴唇微张着闭不牢,在男人越来越不知深浅的抽插中发出破碎的凄厉叫喊,脸边竟然流下一道泪水。他哭成这样,不断叫着“不要了”、“不要了”,丝毫听不出任何情欲,反倒是伤心欲绝。可宋诗听着他哭叫讨饶,非但同情不起来,反倒是烦躁不已,心底里升起一股残忍的破坏欲。 男人显然也是如此作想,用力操了几十下,呼吸转重,不论是手势还是挺动都越发粗暴,竟是要把他活活奸死了奸烂了,叫他再跑、再挣!到后来已是让子衿难受得将上半身弯成一道弓,胡乱扭动着逃脱他放肆的蹂躏。然而他哪里逃得出!男人的胯下牢牢制着他的白臀,一次次劈开他、嵌入他,他从身姿到表情俱是被强迫一般,只是身下那一截阳具幅度巨大地随着男人的奸淫前后摇晃,甩出又浓又多的白浊。 “还差一对小乳。”宋诗脑海中浮现起林醉那张逆来顺受的小脸,忍不住腹下抽紧。 “啊――”一高一低两声呻吟自室内传来。 “是云中君!”他虽然喘得低沉,但宋诗绝对不会将他的声音认错。“这两个人!方才还在山上野战一回,现下跑到我叔叔房间里做这种腌h事!还睁着眼睛说是兄弟情而已!”宋诗简直要气死了。 子衿终于在云中君身下放松下来了,像是死过一回,软弱无力地悬在他手里,仿佛行刑已然结束。他那样疲惫不堪,连动动手都做不到,只有依旧在不停起伏的胸口述说着他还活着。修长的身上遍身是汗,烛光打在上头,水光淋淋,一刀白肉。云中君一收手,他便摔在榻上。云中君领着他掀了个身,他只将上半身转过来,下半身却是动弹不得地交叠在一起,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 “哥……”他沙哑地喊着,股间的小穴根本无法闭紧,翕动着吐出汩汩的精水。 云中君竟是拉开他的双腿,再度卡进他腿间…… “禽兽啊!”宋诗愤然。 原本他还要向他叔叔去告状,但是方才舅舅骂过他一顿,说他再胡乱说话,云中君就声名尽毁了。云中君要毁就毁,他可巴不得,可是小纪公子……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和他哥哥在我叔叔的床上乱搞,他肯定要死要活的!我看是云中君逼他在这么险的地方欢好。他一碰上云中君就没骨气没原则,我可不要管他了!”说着偷偷摸摸推了把门,确认他们没有荒唐到门都没锁,这才气鼓鼓地离去。 第十八章 玉龙台上玉龙游(四) 一个婢子从静夜思前走过。 静夜思中今夜亮着灯,两个交缠的人影投在窗上,让她有些疑惑:高阳君什么时候从后山洞天回来了?还在静夜思中与人欢好……突然,地上的黑影撞入眼帘。她定睛一瞧,手上的果盘咣地摔在地上:“啊――” “外面、外面有人……”静夜思中有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句话漏出几声呻吟。 婢子敛裾就跑。 “她……嗯……她去……叫人了……”里头,子衿与纪明尘说道。 纪明尘的药性还没有发完,哪里管他,只在他身上纵情欢愉。 “千万不能叫他们发现……”子衿用仅剩的理智强迫自己腾出手来,攀上桌沿,将蜡烛拧灭。两人刹那间沉默在一片黑暗中。纪明尘燥热且带着湿意的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子衿立刻咬了上去,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没过多久,外头浩浩荡荡涌进来一群人,手中剑光照得庭中亮如白昼。孟孙无忌走在最前,一跨进院门,双目一扫,就痛喊了一声“高阳君”。要不是有旁人搀扶着,简直要瘫软在地,风度尽失。宋诗奔上前,拿手一探叔叔的鼻息,又摸到了他胸口满是鲜血,满眼红光立刻化作泪珠滚落,跪在他身边嚎啕大哭起来。 背后众剑修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说是有个婢子看见静夜思前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还是高阳君!” “世间谁能杀的了高阳君?!” “那边躺着的那人是谁!” “小乔!”李逸芝奔过去,将地上的乔桓抱起。只见他胸口透了个对穿,血流如注,两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更加糟糕的是,他身上缠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香!伤口处还有灼伤的痕迹,显见是被人用带真火的灵剑伤到的!他赶紧从乔桓怀里摸出一张闭气符,偷偷贴在他手臂与心口齐平处,打横抱起他,与高阳君一同送入偏房。玉龙台的大夫们早已施展拳脚,在一旁拼命抢救高阳君了,李逸芝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一模一样的情状。满室熟悉的冷香,竟熏得他冷汗津津,酒劲全醒了! 庭院里尘嚣四起―― “水天花月俱神宗的香味?!竟然是云中君杀的?!” “不可能吧?!他有什么理由要杀高阳君?!他不是还要与宋家结亲的么!还有他那个小徒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玩男人屁股,还玩的是自己亲弟弟,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宋家可真是倒霉……” 宋诗听闻此言,咬着牙走到庭中,面对着静夜思的房门,一手按上了剑柄!院中闹哄哄的,被他杀气所镇,统统静了下来,于是众人统统都听见了方才没有留意的异响。他们随着宋诗的眼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静夜思,神情俱是目瞪口呆――这、这里面,好像是有人在行夫妻之礼! 李逸芝听闻那吱嘎作响的摇床声,寒意,彻骨的寒意爬满了周身每一个毛孔――这是要把纪家撕碎了斩尽了杀绝了! 宋诗已是一剑劈开门锁踹了进去! 孟孙无忌脸色苍白地从隔壁偏房出来,见宋诗踹开了静夜思,沉声道:“诗儿,你怎么……”见到房中不堪入目的场面,登时脸色发白,恍若撞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事。庭院里的众人被他那见鬼一般的神情感染,探头探脑地想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宋诗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床上二人说道:“你们就为了藏着掩着自己这点龌龊事,不惜害人性命么?!” 李逸芝枪身上前挡住他:“宋诗!不要意气用事!” “他杀了我叔叔!”宋诗红着眼圈吼道。 两人既进了门,房间里有了光亮,窗上便印出两个交媾的人影。一时间众人哗然,争相往里挤,一群剑修竟然抢破了头要去静夜思里做这场旷世奇案的见证人。 李逸芝回头大吼:“不许进来!”倒是镇住了他的一干表弟表侄,但是其他人可就不卖他这个面子了。高阳君的静夜思素来清静,什么时候来过那么多的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孟孙无忌夹杂在人流中,被冲进了静夜思。最开始的目瞪口呆之后,他便蹙着眉头笼了双袖,闭上眼睛不闻不问。其他剑修则没有他这样的好定力了,一时之间望着床上衣衫不整的那一对,统统都安静了下来――在行房的,正是云中君和他的亲弟弟纪子矜! 他们此前刻意压低了声音,应该是不想让众人发现,此时丑事败露,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放肆!众人以为他们会狼狈逃窜,或者跪地求饶,统统没有!云中君只是衣衫大敞地跪在榻上,捏着他弟弟窄紧的腰肢按在胯下,闭着眼睛继续这场悖论的奸淫! 而他弟弟此时已经清醒过来了,把手搁在眼前遮挡着众人的视线,呜咽出声。 但是众人根本分不清楚,他哭是因为太绝望还是太欢愉! 两兄弟不知在高阳君的床上苟且了多少次,竹榻上早已遍是肮脏白浊的阳精。而纪子矜在云中君身下,像一个妓女般被他捧着腰胯拖到自己大腿上肆意顶弄。他似是整个人都变作了身下穴,云中君想怎么捣,就把他炮制成什么样子捣,此时被弄得两条腿在半空中胡乱踢踏,一声更比一声浪得大声哭泣。他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快感,一手向上反手抓着床围,想要卸去哥哥施加在他身上的全部劲道。然而云中君只朝着他肉穴深处肆意冲撞,连床都在摇晃。 “你们还只图风流快活!”宋诗一剑刺去! 李逸芝再次相挡:“此事有诈!――纪明尘,你他妈给我停下!” 宋诗还待发作,孟孙无忌伸手拦住宋诗:“诗儿,你舅舅说得没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不可妄动。” “那你倒是让他们都滚出去啊!”李逸芝吼道。 孟孙无忌充耳不闻,只拂袖在背,对纪明尘冷言冷语:“你们还要放肆到什么时候!” “够了……”纪子矜似是被床边争执惊醒,睁开涣散的眼睛伸手去推那云中君,只换来云中君放下他的腰,倾身覆了上来,与他十指相扣。看这架势,却是徒劳无功地想用身体将弟弟遮起来。纪子矜得了他的庇护,立刻抓着他的背躲进他怀里,委屈的放声大哭收敛了,抵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李逸芝回身推搡着众人,然而哪里挡得住那些或淫秽或好奇的视线! 站在床边的人隐约能看见纪明尘的阳具如何发疯般在弟弟股间抽动,粗黑的巨剑每次抽出都带出一截嫩红的肠肉,肠肉退去时则留下浑浊的白液,搅出无比泥泞的水声;而纪子矜大敞着双腿,方便哥哥更深入地玩弄他的穴里。云中君那双沉甸甸的囊袋一次又一次啪啪拍在纪子矜的肉臀上。那肉臀本是莹润白皙,但因为被云中君胯下拍打了很久,泛了红,仿佛是受了虐待。越是往那狭缝中,红色越深,到那后穴,竟是被奸烂了奸透了!湿漉漉得又柔又腻,哪里还像个后穴,倒跟女人的阴户一样撑得褶皱都平,任那男根肆意进出,竟像生来就是给云中君操得一样! “这纪子矜若是卖去南馆,也能做个名穴呢!怪不得云中君对他如此着迷。”众人虽然看不起他们的为人,却俱是如此作想。 说起来这纪家兄弟相貌都不赖,特别是那纪子矜,一头黑亮长发在榻边款款落下,露出的下半张脸根本就是男女莫辩。虽然比起女人来少了一对乳胸,多了一截孽根,可是这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美。他穿着衣服时是个性格开朗的漂亮男人,四肢袖长,体格清瘦,看上去玉树临风、惹人喜爱;脱了衣服后却意外得叫人发现他的手脚都这样虚弱无力,裸露的上半身又是如此单薄。他柔弱得不像个男人了,委实容易勾引起其他男人的轻蔑、鄙薄、破坏欲以及征服欲。此时纪子矜浑身上下沾满了汗液与阳精,每一寸肌肤都是湿透的,水灵的,白得泛光,柔得发腻。他用这幅身子在哥哥身下承欢,哭腔被一次次撞得支离破碎,嗓子都喊哑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是比青楼里最下贱的妓女都要淫乱祸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云中君,狠狠提枪操他嫩穴,把他活活操死在床上,也好过世上有如此艳媚入骨的男人,惑人心智! 云中君似是觉察到众人所思所想,又冷又狠地扫过众人,惊得几人灵剑出鞘。然而离他最近的人察觉到他的眼神根本就没有聚焦,像是化在眼中的一汪浓酽。他看了一圈众人,手中用力,将弟弟十指囚在股掌、钉在榻上,然后慢慢俯首相就,一口咬住了他的颈侧!纪子矜吃痛,哭声蓦然拔高,扬起了头将洁白的颈子拉出好看的弧线,双腿也不自觉地缠在云中君臀侧,仿佛乞求着他更多的怜惜和疼爱。而云中君那双黑眼睛却还是冲着床外诸人。他一边望着众人,一边顺着纪子矜扬起的脖颈舔上去,吻过他的喉结与那漂亮的弧线,一直舔到那细白的下巴尖为止。那种凶狠的表情,活像是一只正在交配中的雄狮!他已经不是个人了,他是个畜生,活生生的畜生,而他的弟弟则是他标记过的雌兽!他居高临下、堂而皇之地叼着他的脖子与他交媾,谁敢踏入一步,他就要谁的命! 众人被他杀气所惊,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纪明尘很满意,抬起了身,蹙着一双剑眉抽紧了背上的肌肉。兄弟俩此时已近高潮,臀肉拍打声越来越飓急。纪子矜嚎啕大哭,几乎崩溃,表情既像是极痛苦,又像是极快活;既像是要挣脱,又像是要沉沦;既像是清醒着,又像是全然疯狂;而云中君却是专注、坚定、沉默的。他闭着眼睛,粗喘着将他弟弟一次又一次贯穿,全力忍受着那濒死的快感,仿佛世上没有更重要的事了。 两人下体相连,组成一符诡异的图腾。明明皮肤都是洁白的,但是相连的地方却泥泞、肮脏、丑陋不堪!那硬热的阳具与不断翕动吞吐的后穴,仿佛此世所有污浊聚集之地,那里若有什么快活,也是自寻死路的快活! 李逸芝脸色铁青地从外头抱来一床锦被,摊开了丢在两人身上。这才有几个心细的发觉,高阳君的居处竟是一床被子都没有,一条毯子都不剩,甚至连蚊帐、帘幕、地毯统统都不见影踪。未免觉得有些奇怪了。但是这种奇怪却在心底一转而逝,又被床上那对兄弟占据了全部心思。 李逸芝捧来的凑巧是条大红锦被,红得刺眼,将两人包裹得云山雾罩,却因为若隐若现,场面越发香艳。两人现下被翻红浪,云中君抬着上身,底下的纪子矜偏头朝里,长发凌乱着只能望见一只白玉般的耳垂。顶弄间偶尔露出一边削肩,锁骨线条是如此地分明,以至于让人回忆起自己洞房花烛夜时与妻子交欢时那种悸动。锦被柔滑,丝缎般又滑下一点,露出他右侧乳尖。 他此时吊在云中君颈子上,胸口微收,明明是清瘦的男人,倒生生挤出了一条肉缝,看上去像是乳胸。上头还掐了小小的尖。乳晕娇小,眼色粉嫩,朝中间拱起一点乳珠,色泽蓦然间浓烈许多,像是鲜血,在灯火下红得透明。而且他的乳珠肿胀得不正常,高高翘起,显见是被他哥哥不知道吃进嘴里,吸吮、舔弄了多少次! 云中君觉察到众人淫邪目光,将锦被往上一提,几乎把弟弟整个头脸罩住。然而,这样,纪子矜的一只足便溜出了锦被。那只足垂在榻边,纤细得一握就断,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子,不断地随着哥哥拱腰的动作颤抖。珠玉般的趾蜷曲作劲,只看得人想上去舔一口。 突然,那足一扬,脚尖痉挛一般在半空中随意踢踏:“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要再弄我了你不要再弄了!” 云中君却是猛地跪坐起来,抱着他的腰臀用可怕的速度上下颠动,双目赤红! 子衿在整场情事里都是清醒的。纪明尘被喂了药性惨烈的春药,可以不管不顾神志尽失一般在他身上纵横驰骋,他却承受着他此生不曾有过的羞耻,好几次都恨不得自己就此死去!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畜生,被按着头强行交配,而周围火光彤彤,恍如地底黄泉,灵剑道上的剑修化作黑影缭乱在床边,窃窃私语、冷嘲热讽、张扬怪笑―― “看啊!纪子矜和他亲哥哥乱伦通奸!哈哈哈哈哈那是他的亲哥哥!好恶心啊!” “他真不要脸!装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畜生!畜生!一点人伦都不讲!他怎么不去死?!” “他快活着呢!” …… “不行的……不行的……”这一定是个噩梦!他甩着脑袋胡乱想醒来,却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可是我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我跟纪明尘一样被喂了春药么?!明明下体被操得火辣辣得疼,但是不想他停下来…… 快活得像是要死掉一样…… 快活得像是要死掉一样…… 在极致的快感中,子衿的所有尊严、自制与他想保护的哥哥的未来,都纷纷崩毁了。 就在所有人盯着兄弟俩行房的时候,孟孙无忌却幽幽地盯着窗。他这种凝重的表情,引得身侧几人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诶!窗户纸上为什么有两个洞眼!”洞眼边缘平整,显见是被真火灵剑快速通过时刺穿的,边沿还有微微的焦黄。 “是纪明尘从屋里放剑,捅死了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的高阳君和小乔公子,想要掩盖他们的丑事!”登时有人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李逸芝死死盯着孟孙无忌,手按在剑柄上,眼中杀意顿生。 怒火中烧的宋诗闻言,朝窗户的方向探了一眼。突然,他望见角落里自己之前偷窥时用手指头戳开的小洞,只觉得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哪里不太对。 “檀儿!檀儿!”床上云中君猛地提起了精悍的腰,钻出了锦被,在他弟弟身上骑得欲仙欲死!纪子矜的哭声、床榻的摇晃声、抽插时泥泞的水声、胯下拍打肉臀的撞击声以及云中君情不自禁的喘息混在一起,最后被一高一低两声长吟终结。云中君紧闭着眼,蹙着长眉,嘴角却是忍不住往上挑起,嘴里发出禁受不住的低吟,看那表情,却像是要死在他弟弟身上一般!而他身下骑坐着纪子矜那孽根,紧跟着射出了一股有气无力的白浊,显然是被操得根本射不出东西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冷静自持的孟孙无忌突然抄起一把铁钎,冲上去插入了纪明尘的蝴蝶骨!李逸芝想要拔剑而起,却被身后黑手扯了一把!纪明尘正是最放松的时刻,浑身上下一点劲都不使,让他轻而易举捅了个对穿,猛地瞳孔一缩,神志清醒过来! 子衿瘫在哥哥底下,犹自有气无力,忽而望见他胸口突起一点乌黑色的铁尖,随后爆开一篷血花,淋淋漓漓落在自己雪白的肚上,捂着嘴尖叫起来:“哥!” 纪明尘的身形晃了晃,一手撑住了床头。 “纪明尘!我们玉龙台做了什么!你要这样痛下杀手!”子衿越过纪明尘的肩,望见了双目赤红的孟孙无忌。他握着铁钎,整个人又悲又怒,气得发抖,“你们纪家的腌h事,要高阳君来偿债!” 孟孙无忌谪仙一样的人,有谁见过他如此失态?!见他字字见血,句句落泪,没有一人不是跟着痛极悲极,只想着要床上那对狗男男好作!跑到人家家里,占了主人的卧房乱伦,却杀了窗外经过的主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嚣张丑恶的人! 只有子衿与孟孙无忌面对面,望见他嘴角忍不住地在抽搐,似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了!那种情态,就好像纪明尘在高潮时那般痛苦的疯狂! 孟孙无忌待要拔出再刺,宋诗上前按住了他的手:“孟孙先生!我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大对!我……我方才来过静夜思。” 孟孙无忌一愣。 众人也心想:诶?宋少主一早就抓住了这对狗兄弟行淫?!宋少主不是与云中君有婚约的么,竟然没有把这二人当场砍死,真是好忍性! “我在外面站了半晌,云中君都没有杀我!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宋诗道。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道:“看他这欲仙欲死的模样,漏了一两个也没什么稀奇!那侍女他也没来得及杀么?!” 李逸芝道:“这根本就没道理!杀了高阳君不杀个小侍女,什么人尽捡硬柿子捏?!”他咬牙切齿地环视众人,生生压下心头的怒火,“乔桓是纪明尘心爱的小徒,宋诗却和他起了不知多少次龃龉,两人经过这里,他要杀乔桓却不杀宋诗?!” “你是纪明尘的表哥,你当然向着他!”有人反驳道。 “怎么跟我表哥/表弟/表舅爷说话的?!”房间里竟有大半的人站出来狠狠斥责那人出言无状。 孟孙无忌缓缓松开铁钎,满面苍白地倒退两步,被宋诗扶着搀扶着堪堪站稳:“高阳君就在隔壁生死不明,云中君却……”他朝着窗外扭过了头,言尽于此。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床上的人不堪入目,就是要将他们的丑事说出来,也怕脏了嘴! 然而他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向李逸芝笼袖行了一礼:“我方才急火攻心,李先生教训得是。” “你还跟他客气什么!”众人不由得都佩服孟孙无忌的品性操守,纷纷为其打抱不平。 然而李逸芝与他面对面,却望见他弓着身徐徐抬眼,眼中长刀出鞘般的冰冷锋芒! 李逸芝怒火攻心! 带走纪子矜,将他调开,再用纪子矜引得纪明尘来到静夜思这个一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修罗场;安置恰巧倒毙在外的高阳君;再领着半个灵剑道上的名门世家观摩纪家兄弟的活春宫,倒打一耙……他情知这事是个套,但是对手滴水不漏、滴水不漏! 他孟孙无忌只是一个可怜人!因为高阳君被害所以神思不定的可怜人!从一开始他就不往人堆里凑,可是仔细想想,这一出好戏哪一次起程转折不是他煞费苦心、悉心引导!他一声惊呼引来众人,扯住宋诗不叫他立即痛下杀手,让大家看尽纪明尘与纪子矜的丑态!又恰到好处地发现了纪明尘行凶的铁证,即使捅他一刀也是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人会怪罪他的!此时就坡下驴地站在他这一边,泪水涟涟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不知道的真要以为他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大慈悲,怎么会有这么阴毒的人! 此时孟孙无忌对着他赔完罪,请来婢子将两人分开:“带云中君去隔壁疗伤。”说着示意宋诗给他上捆仙锁。 纪明尘面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坐在床边冷声道:“你敢。”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纪明尘你不要太过分!”有人站出来道,“我们是给你面子,才纵容你们丢人现眼到现在!” “丢人现眼?”纪明尘冷哼一声,“你没跟人上过床?” “我总没跟我亲弟弟上过床!”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纪明尘不说话了,但眉宇间尽是不屑,只在瞧见子衿时眸色转深,眼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痴爱。他现下被婢子扶着喂水,眼角含春,娇弱无力。都是自己弄的。 他知道自己被喂了春药,可他不愿意去找别人,只想和子衿耳鬓厮磨。子衿不但在他控制不住的时候折回身来任他发疯,上床之后还依从他了,他哪里还忍得了,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抱着他纾解十年情苦。后来众人闯入门中,他混混沌沌有些意识,可他的身体不听他使唤,旺盛的情欲支配了他的四肢百骸。 更可怕的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就要叫所有人知道纪子矜是我的人。他不止是我弟弟,还与我行夫妻之礼。” 他素来我行我素,此时被人捅醒也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只想带着子衿远离是非到无人处,问他:你是被逼无奈么?你只是为了救我么?你心里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转念之间,几个宋家门客欺近了要去缚他,纪明尘抬手招来真煌,几人对视一眼,扑上前去跟他缠斗。他们虽然忌惮纪明尘的名头,但是看他此时胸口插着把铁钎,腰间只围了一块遮羞布,哪里有什么高能大手的模样,纷纷动了杀念:我要是能拿下他,也就名扬天下了! 然而纪明尘内力深厚,单手执剑便应付得了这几个虾兵蟹将。几个人被他一次一次震开,又一次一次扑上前去,嘴中喊着:“捆仙索一定要锁的,不然怎么查清此事!你若是清白的,你怕什么?!” “我说人是你杀的,锁你一下要不要?”纪明尘高傲道。 “这个纪明尘,果然戾气十足!他已在宋家犯下如此杀孽,竟还口出狂言,对玉龙台众人大下杀手!” “对啊对啊!我原本还觉得他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但看他这幅凶神恶煞的样――杀高阳君的除了他又有谁!” 李逸芝听得身后窃窃私语,头顶七窍生烟,心道:“若他要大开杀戒,这里谁人拦得住他!还容宋家门客一次又一次上前挑衅!”但这话他说不得,只能两边拉扯,“好了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查清楚!问明白!捆仙索什么的都是小事,不要去管这种细枝末节!” 话音刚落,一个站在后排看热闹的剑修竟是突然斜斜飞起,撞在了纪明尘的真煌剑上! 他脖颈卡着剑身,滋滋冒出几簇血花,挠着咽喉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 纪明尘眉间一蹙,和李逸芝对了个眼色,李逸芝赶忙回头,却见一个黑影溜出了房门外。 好毒!两人心中俱是如此作想。 “他杀了人!他杀了人!”宋家人这回得了理,疯狂地朝纪明尘涌去!李逸芝被这接二连三的连环套弄得方寸大乱,只能招呼自己的其他老表上前劝架。然而他们刚见识过纪明尘跟他弟弟的乱伦丑事,对他心怀芥蒂,此时又见他他毫不留情杀掉看过不去出手相阻的别派剑修,哪里肯出手相帮!他一不盯着,转瞬间又有三个剑修莫名其妙死在纪明尘的剑下。 宋诗在一旁又气又急:“纪明尘!你疯了么!你真的以为天底下就没有人制得住你了么!” 孟孙无忌见他连毙四人,怒吼道:“来人,六道封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知道此事已是无法善了。六道封魔,封的是魔,纪明尘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云中君堕落成魔,人人得而诛之! 李逸芝吼道:“孟孙无忌!你敢!” 孟孙无忌淡淡地朝他点点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怒火:“先压下他再说。” “快走!”李逸芝再也顾忌不了那么多,对着纪明尘放声大吼。 纪明尘情知落在孟孙无忌手里,恐怕凶多吉少,伸手向子衿抓去。但谁想中途身形一顿,丹田中运行滞塞,一下子露出个大破绽来。宋家子弟见这个宝贝弟弟是他死穴,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冲到两人之间阻他去路。 “别管纪子矜了!”李逸芝看出他运功不济,心道人家能给你下春药,就能给你下其他乱七八糟的药,让你一身神功使不出来! 可纪明尘哪里肯听!情急之下将真煌当大刀连斩三人,生生杀出一条通往子衿的血路! 就在他将要握住的子衿的手时,玉龙台精英刚巧赶到,掷出灵剑,堪堪刺穿了爱他的另一面蝴蝶骨,将他整个人斜钉在地上! 纪明尘痛呼一声、单膝点地,胸口透着两柄利刃,竟还想要起身,朝子衿伸出手去。子衿裹在一身锦被中,挣开几个服侍的婢子探出手去,两人指尖只差一寸。 “啊!”纪明尘又是一声仰天惨叫,手终于落下去了。 这一剑钉穿的是他的锁骨! 五人围着他站成六道封魔阵法,每人一剑刺入他上身,分别洞穿锁骨、琵琶骨、蝴蝶骨。纪明尘修长劲瘦的上半身已是彻底被封死,再有绝世武功也使不出来了。 孟孙无忌连声称好:“押下去细细审问。” 说着上前,对着犹在震惊当中的子矜说道:“二公子,我看你之前与他一道前来玉龙台,言行举止兄友弟恭,不像是这种龌龊的关系。这次是不是纪明尘他强迫得你?我们玉龙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却也绝不连累一个好人。你若是受了委屈,说出来不要怕,我替你做主。” 众人心道孟孙先生真是好心胸,若是换做自己,早把纪家人通通捅死了,还问得这么清楚细致,不肯误伤一人! 子衿微张了嘴,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眼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珠像断线一般滚落。纪明尘胸膛起伏着,勉强抬起头来,与他隔着众人对望。他那双深沉的黑眼睛里氤氲起水雾,既像是狂怒,又像是悲哭。 “是我强他的……”纪明尘避开了他的目光,偏过头去。 “我甘愿的……我甘愿的!”子衿抢在他之前截断他的话,“我们的确是清白的!可我虽然是他的弟弟,我也愿意当他的妻!” 纪明尘整个人都愣在原地,眼中悬而未决的泪水却是终于落下来了,染了他眼中的色,让人有眼泪殷红如血的错觉。 子衿说完这一句,忽而抬头,坚毅冷峻地对孟孙无忌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孟孙先生心里清楚得很!我们是当着整个灵剑道被下了药、按了头、成了亲!你还嫌不够么?!你到底还想怎样!” 众人窃窃私语―― “他在说些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赶着要给另一个男人当女人!真他妈不要脸的骚货!” “孟孙先生好心帮他开罪,他还倒转矛头,妖言惑众!” “他们俩兄弟没一个好东西!要我说,统统杀了!让他们去黄泉道上做他们的夫妻去!” 孟孙无忌怜悯地望着他。 “你没必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孟孙无忌似是有些迷惑不解,又似是对他极为心疼,“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 “不……”子衿望着被众人强按在地上的纪明尘,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边哭泣一边摇头,“我们分不开的……我们从来都分不开的……” 孟孙无忌闻言,藏起了那点温柔,恢复了他清冷高贵的模样:“纪子矜既是同党,将他押去刑房。至于纪明尘,天亮了上祭剑台。” 众人皆大欢喜。 李逸芝和子衿俱是面白如纸。 孟孙无忌要纪明尘死!他竟是要纪明尘死! “李先生没什么意见吧。”孟孙无忌指着满地尸身道,“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加上我宋家上至高阳君下至门客弟子十多条性命!我们算个干干净净。” 李逸芝手按在剑上,扫过一张张冷漠的脸,终究松开了。若只是宋家也倒罢了,灵剑道上三十六个名门正派眼睁睁看着呢。 然而他紧接着就笑了起来:“孟孙先生,您请随意。就是一笔一笔,千万别落下了什么。” 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冷若刀锋。 人人直道晋阳李氏处事圆滑、惯会逢迎,此时此刻倒是从这个不善使剑的人眼中,看到了锋芒毕露的剑意! “笃――” 窗外打更。 子时。 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四个男人里面肯定有一个gay。 纪澜、纪玉:我们喜欢同一个女人。 刘青山:我喜欢奶子大的。 纪澜、纪玉、刘青山同时看向高阳君。 高阳君:…… 第十九章 斩剑(一) 李逸芝抓起照夜流白剑,率先跨出了房门。宋家请来的人有不少都是他的亲戚,原本堵在门口,此时哗啦啦跟他走了大半。李逸芝看孟孙无忌押解纪明尘和纪子矜,一时半刻回不来,领着这一群表亲冲到隔壁。高阳君和乔桓并排躺在榻上,伤口都处理好了,只是大夫悲痛的与他传话:“李先生,我们该用的法子都用了,小乔公子他……他……”满脸遗憾。 李逸芝当场扑在乔桓身上大哭起来,儿啊宝啊胡乱叫着。一旁跪在叔叔身边的宋诗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人相拥,一日前还互相打着嘴仗的小伙伴顷刻间没了性命,他忍不住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叔叔死了、乔桓死了、云中君要上祭剑台。宋诗虽然总是一副要咬人的模样,却总归只有十八岁大,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与大家弄得仇怨难解,一时间没了主意。 一帮人被李逸芝哭得心都揪了起来:“李兄,节哀顺变啊……” 李逸芝道:“乔桓是我大师兄与燕妹的独子,我带他出来,没把人带回去,我都不知道如何与他两人交代!”说罢点选了两个人,打横抱起乔桓,“我先将他尸首送回风神引去――我对不起大师兄啊!”捶胸捣足地走了。 走到半路上,他抱着人闪进一处清冷院落,扯掉了乔桓身上的闭气符。乔桓倒吸一口凉气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叫了声“舅舅”又晕死了过去。李逸芝那两个表兄弟吃了一惊:“他不是死了么?” “乔家人会在身上纹一枚退煞符,邪祟不能近身。剑灵说到底也是祟物,退煞符能帮他卸去了灵剑上的八成剑气,没那么容易死。”李逸芝把外甥放平了,擦了擦他额上的虚汗。 “那我们还要送他回风神引么?” “当然要。若是孟孙无忌知道他没死,那这个孩子恐怕就要折在玉龙台了!”李逸芝咬牙切齿道。 方才一走进静夜思,他就知道此事有诈。高阳君什么人物,纪明尘一边跟他弟弟上床,一边还能胡乱杀了他?未免也太看轻高阳君的身手了吧! 后来他借故抱着乔桓大哭时,仔细将高阳君周身扫览一遍,他袍角上有泥,还沾着昌州海棠的花瓣,静夜思门前的白地里可没有这种东西。果然,他不是在静夜思被人袭击的,他是在别处被杀后挪到了静夜思,故意栽赃纪明尘。而杀人凶手用的剑从形制到属性与真煌一般无二,想来是模仿真煌打造,绝对是出自云中阁的仿剑;凶手能杀得高阳君,恐怕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功夫犹在明尘在上,就是此前杀薛冰、林醉的那个神秘高手! 请云中阁的大能高手设计栽赃纪明尘,这个计谋到这里,就已经很完美了,没必要连乔桓都弄死。乔桓是不完美的地方。 所以乔桓为什么变成被害者? “因为他撞破了什么。”李逸芝在发现乔桓和高阳君躺在一起的刹那间,就将这一层理清。 乔桓撞破了那个大能高手行凶,这才会被杀人灭口! 所以李逸芝当机立断翻出闭气符骗过玉龙台的人,让大家都以为乔桓死了。只是他不能把外甥放在那么凶险的地方,匆匆就要将他送走,恐怕已经让孟孙无忌起了疑心。 “那我们还走么?”他两个表亲问道。 “时间紧迫啊。”李逸芝抬头望着那一片清辉,“与其送他,不如叫他爹自己来接人。” 说着翻出乔桓的乾坤袋,找到了一张传音符,在手心里燃尽了。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对两个表亲道:“兄弟啊,老哥我有一事相求。” “表哥你尽管吩咐!” “六个时辰之内,保我外甥不被宋家人发现。他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只要乔天师到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那两人一抱拳:“好说!” “希望大师兄来得快点儿。”李逸芝迈出院落时,在心中默想。“孟孙无忌显见是豁了出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没几个灵剑道上的强人,还当真按不住他!” 李逸芝对玉龙台牢房轻车熟路,很快便端着食盘赶到了那里。宋家子弟想拦他,李逸芝一人扇了一耳光:“什么东西!滚!” 就算云中君把高阳君捅死了,李逸芝毕竟还是玉龙台的舅老爷,眼看着宋诗继承了我闻剑,还不知要怎么仰仗这位舅舅,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动摇了。 “纪明尘又不关在这里!一个纪子矜都有你们怕的,看看你们那怂样!真给玉龙台丢人!”他大骂道。 宋家子弟吃了他一顿骂,心想我们哪里怕的是他,是怕舅老爷你把人放跑了!但是反正犯下恶行的是纪明尘,纪子矜一个给他哥哥操的玩意儿跑了就跑了呗,到时候说起来也是舅老爷强迫他们开的门,此时再不让开,倒显得他们没眼力价了,于是赶紧让他进去了。 李逸芝一走到关押子矜的地方,子衿便扑上来掰住了木头栏杆:“李逸芝!纪明尘是你表弟,你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救他一命,我……” “行了行了!”李逸芝看到他就烦,“你们是傻的么!在高阳君床上行房!有那么急的么!回家造作去不行?!” “他被下了春药,我怕他出事,以为他泄了就好。我不知道药性那么大,他……他要得根本停不下来。”子衿惨白着一张俊脸说道。 李逸芝用脚趾头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只是想起来就要骂他俩人五迷三道。下半身二两肉的事都管不住!他不信他们俩被关在静夜思里、下了春药,还会全然猜不出是谁要下黑手。保准是这两兄弟情难自禁、干柴烈火,一看有人撮合,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先脱裤子亲热了再说。 “孟孙无忌心性刻毒、手段狠辣,你们还不知死活,敢在他面前心存侥幸!”李逸芝伸手对他指指点点,不知有多恨铁不成钢。 子衿乖乖低着头听训。 李逸芝训完人,终于平静下来:“现在看来,跟你们纪家有仇的是孟孙无忌。”把他俩亲热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子衿越听越是后怕,手里便渗出冷汗,孟孙无忌好歹毒的心!“小乔现在怎么样?” “无妨。”李逸芝瞟他一眼,“你先管好你们自己的事!” 子衿整理了一下心绪,把在后山看到的事告诉他:“孟孙无忌本名可能叫纪玉,三十年前从云中阁嫁到玉龙台,是高阳君的道侣。只是他们关系并不融洽。”当然,床还是上的。 李逸芝自以为是灵剑道上八卦第一人,各家家谱研究得比谁更通透,此时竟然大惊失色:“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两人把现有的情报拼凑起来,连成了一条线索。 “明天怎么办?”子衿眼下最着急的还是纪明尘。 纪明尘要上祭剑台! 什么剑修上祭剑台?!大魔头、大恶人! 剑祖嬴左在时立下的规矩,只要一等世家主持、灵剑道上三分之二门派到场、生杀票投过多半,祭剑台上除魔就是天经地义!而如今灵剑道上的名门正派,录在《天下名器谱》上的正是五十三家!孟孙无忌广发英雄帖的时候,已经算准了这个斩剑会将要变成除魔大会!他们要是当场劫人,就是公然挑衅整个灵剑道! 而纪明尘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说孟孙无忌要怎么炮制他,光是被这三伏天的太阳晒上一日,就要晒脱一层皮。 “恐怕恶战难免。”李逸芝坐在那厢叹了口气,用扇子敲手心三下,“高阳君死了,明尘伤了,玉龙台中第一高手极有可能是入了俱神宗境的刘青山。再加上这么多宋家弟子门客,不好对付。” “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当场翻案。这样,其他门派的高手大能才有可以被策动,施以援手。” 李逸芝点点头:“眼下这件事我去做比较合适。只可惜,我手上一件证据都没有。” “刘青山本身就是证据。只要他使出水天花月俱神宗,就可以洗脱我哥哥的冤屈。雀蓝机皇也是。雀蓝机皇是被纪玉带走的,他身体废了没有武功,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带在身边防身。如果可以逼他们动手,我们就有机会翻盘。” 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芝嗯了一声:“我尽量。”说着将照夜流白丢给他,“我拖住他们,你救明尘!就算明日我们统统被打入邪门外道,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可能,但是明尘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子衿接剑,干脆利落诺了一声。只要剑在身侧,他附魂御剑打出牢狱易如反掌。 但是李逸芝却有点担心地扫了他下身一眼,然后取出一瓶从乔桓的乾坤袋里借来的金疮药。 子衿:“……” 李逸芝:“这种时候还装什么不好意思!再羞耻的事都做了!” 子衿一把抢过:“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李逸芝又把食盘往他那里一推,尽是些稀粥果蔬:“现在可以依仗的只有你我二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第二天一清早,众人早早赶到宋家祭剑台。祭剑台立在一面山壁下,上书“玉龙台上玉龙游”七个大字,是宋家先祖宋吟铸出“我闻”剑后兴之所至,以剑书得。山壁下是方两百步的广场,四方镇鼎,中间摆一玄铁祭坛,上圆下方,圆坛中央开凿一五尺水槽承满弱水,正是嬴左所创铸剑引魂之阵。 只是此时台下九道步阶上剑立如林,台上却是一把剑都不曾立起,只缚着一个以六道封魔阵法刺穿了锁骨、琵琶骨、蝴蝶骨的人。他身上剑钎横斜,跪倒在地,身上铁索与四鼎相连,即使在初升的朝阳里依旧钢清铁冷,让人怀疑是怎样的肉体可以忍受这样的刀剑加身。 再铁石心肠的人不免也要对他动几分怜悯之心,可那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挺着脊背跪在那里,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然置之。 “纪明尘到现在还端着他那身傲骨!”有人看得磨牙,“哼,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不错。这狗东西马上就硬气不起来了,听说今天宋家的斩剑大会,要换一把剑来斩。” “什么剑?” “真煌。” “真的假的?!那可是云中阁镇派之宝!天下排名第七的凤灵神剑!” “孟孙先生要斩得真煌为高阳君殉葬。” “想不到他看上去如此柔弱,对付仇人却如此雷厉风行。孟孙先生做得好!” “他杀纪明尘杀得好,斩真煌剑却有些可惜了。” …… 看台上四处是窃窃私语。太阳升起来了,宋家婢子在檐下支起长两百步的绸缎。大家昨天来看这祭剑台还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现下在南北两面布下几百张案桌与坐席,供上酒水瓜果,这会儿又周到仔细地帮忙遮阳,一时半刻众人都在感慨:宋家哪里还是百年前的“乡下剑修”!在孟孙无忌的经营下,昌州玉龙台变作了真真正正的金粉世家!今日纪明尘一死,纪子矜名声扫地,恐怕云中阁将在灵剑道上一落千丈,哪里还能与玉龙台匹敌。 待各派剑修差不多都到齐了以后,宋诗和孟孙无忌姗姗来迟。孟孙无忌双目红肿,精神不济,显然是从昨夜忙到今日。他说道:“高阳君昨天夜里……”说到此处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眼中强忍泪意。 众人义愤填膺―― “高阳君就这么陨落了!” “真可惜啊……” “纪明尘这个贼人,他一定是心里妒忌高阳君名声比他更盛,特意下的杀手。” “快杀了他,让他以命抵命!” 这其中有少数人是真心相信邪不胜正,要替天行道;却有不少人心中打着小九九:高阳君和云中君一起陨落了才好!若压着这两座大山,我们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台上孟孙无忌收拾好了心情,继续说下去:“高阳君身上的剑伤有灼伤痕迹,是真火之剑所刺。伤口宽一寸八分,与真煌剑宽相吻合。昨日我与大家一起到静夜思,闻到了一股暗香。我虽不是习武之人,却也晓得,天下只有练了水天花月、入了俱神宗境的高手才会有这种特殊的体香。再加上静夜思窗上的孔洞,我想高阳君为谁所杀,已经昭然若揭了。至于动机……”孟孙无忌凝视了一会儿纪明尘,一字一顿道,“兄、弟、相、奸。” “没错!”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个门派昨日也在纪明尘手中折了人,此时纷纷站出来大加斥责。“纪明尘被色欲冲昏了头脑,一念成魔,今日我们不除掉他,明天不知道他又要杀多少剑修!” “你们不来杀我,我犯得着杀你们?”纪明尘冷哼。 “你少强词夺理!我们拦你是为你好!你非但不知感恩,还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了乱伦淫事,造下如此杀孽,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纪澜先生么!”一位年纪稍长的剑修出言斥道。 纪明尘不再与他多说,沉默不语。 孟孙无忌道:“纪明尘不止是我们玉龙台的祸端,也是诸位的祸端。玉龙台不敢独报私仇,刚好各家剑修齐聚昌州,便将此穷凶极恶之徒押上祭剑台,听从诸位发落。” “杀!”那位年长剑修干脆利落道。 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诸人跟着道:“血债血偿。” 孟孙无忌询问看台上众剑修:“那大家就投生死票吧。” 底下三十六大门派二百余剑修在席间窃窃私语,过了半晌,过半的人拔出腰间灵剑,剑尖指地。是除魔的意思了。李逸芝虽然早已猜到这种情形,但还是气得咬牙切齿:他家的亲戚,还是不够多! 孟孙无忌温柔地抚着宋诗的背,将他往御剑台上推了一把:“诗儿,行刑。你杀了他,就一战成名了。” 宋诗执拗:“我不。” 孟孙无忌端详他一会儿,无奈道:“你这孩子。我知道了,你与他相处两月,不愿害他性命。” “才不是这样!”宋诗立刻反驳,犹豫了一阵,说出了心里话,“我还是觉得我叔叔不是他杀的。他没有杀我。”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可是他杀了我们的客人,这却是你亲眼所见。现在大家希望我们主持公道,我们若是不肯,非但不是以直报怨,反而是助纣为虐。” “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宋诗冷冷地扫过众人。云中君虽然讨厌得很,四处与自己作对,但是他光明磊落,根本不避讳他和小纪先生有私情,宋诗怎么想都觉得欠了他家命债的不会是他。而且云中君功夫好,他还想留着他的性命,等以后变强了向他去挑战。这么在祭剑台上一剑结果了他,跟杀猪有什么两样,“我才不屑下这个杀手。”他想。 孟孙无忌意有所指道:“诗儿,云中阁和我玉龙台明里暗里相争数十年,从前都是我玉龙台落了下风。我是怎么教你的?” 宋诗道:“但求一胜!” “不错。但求一胜。今日云中君若没有死在这里,明日他杀上门来,我拦他还是你拦他?”孟孙无忌望着祭剑台,“你不知道人心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举世修剑,杀性凛冽,连最亲近的人之间都是你死我活。只有不断赢下去,才能得活。为了赢,什么事都可以去做,明白吗?” 宋诗想了想,道:“这两个月我出门在外,小纪先生他们不与我讲输赢。” “是啊,小纪先生是个好人。”孟孙无忌道,“所以他输了,一无所有。”说罢抬起右手,将拇指上的玄铁扳指对着众人说道,“来人,行刑。” “慢――”李逸芝从席间起立,哗啦打开折扇,摆在胸前款款摇着,一派公子从容的派头。众人都知道李逸芝和纪明尘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不会什么也不干地任由表弟去死,所以从斩剑会一开始就在等他高论。此时他这一声喊,众人都忍不住摸了几颗瓜子,心想好戏终于上演了。 李逸芝敛襟走到祭剑台上:“孟孙先生,我们纪宋两家原本是要说亲的,现在闹到如此田地,真是令人唏嘘不已――若没有昨天晚上这一出,云中阁与玉龙台,说不定可要成就秦晋之好。” 他废话连篇,扯东扯西的,孟孙无忌道了句:“覆水难收。” “那可不一定。孟孙先生,如果我可以帮玉龙台找出杀害高阳君的真凶,你同不同我好啊?”他折扇一收,在孟孙无忌怀里轻轻一点,狎昵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谁都不知道李逸芝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关于高阳君一案,若是凶手换作旁人,可能还有些查取的余地。可是水天花月俱神宗的冷香却是铁证如山,根本想都不用想,准是纪明尘没错。 “大家一定都在想,天底下就纪明尘一人练到俱神宗境,杀人的一定是他对不对?!”李逸芝仿佛众人肚子里的蛔虫,“那我若告诉你们,纪家在俱神宗境的高手,不止他一人呢?!” 众人议论纷纷―― “难道昨晚那个纪子矜也这么厉害么?” “看不出来啊!” 聪明人已经纷纷在猜测:“李逸芝想把黑锅丢给纪家庶子,保他表弟!千万别上他的当!” 却不想李逸芝接下来的话比这更劲爆:“而且这个人啊,还就藏在这玉龙台中,做你宋家的门客。孟孙先生为高阳君掌家,一定认得此人。” 孟孙无忌哦了一声:“你在说谁啊?” 李逸芝道:“刘青山。” 众人乍一听,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只觉得是李逸芝胡诌出来哄人的。宋诗更是莫名其妙:“舅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开玩笑。刘青山他酒囊饭袋一个,成日里喝酒赌钱,他要是俱神宗境的高手,那我还是天下第一呢!” 孟孙无忌嗯了一声:“这人武功是很不济。” “但他好像很得你重用嘛!”李逸芝放肆地打量着孟孙无忌,“我们路过清晚镇时,刚刚好就碰上他带着人斩剑除祟呢。武功不济还让他节制子弟,孟孙先生是不拘一格挑的人才么?!” “我们玉龙台事务繁多,刘青山的确是我手下一位要员。他去清晚镇的事,改天我把叫来问问。”孟孙无忌四两拨千斤道。 “怎么能改天!你说纪明尘是凶手,就将他六道封魔押上祭剑台;我说刘青山是凶手,你竟然包庇他!你对得起高阳君么?”李逸芝伸出食指对着他指指点点,“哦……怎么,你难道是怕了?你怕把刘青山叫来,把你自己也牵扯进去么?” “住口!”宋诗看他越说越不像样,言辞间对孟孙无忌半点不尊重,忍不住痛斥他。随即转向孟孙无忌道,“孟孙先生,舅舅既然这么说了,就把刘青山传来吧。反正大家一看到他,就真相大白了。”他是跟刘青山朝夕相对的人,知道这个人每天吃喝打屁,嘴里没个正经,绝不相信他有什么过人的武艺,因此当下拍了拍手叫人去传他。 孟孙无忌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底下众人听李逸芝说的天花乱坠,都不禁正襟危坐了,要瞧瞧这个传说中的大能到底怎么一副尊荣。 刘青山不一会儿便到了。他人高腿长,走路有些罗圈腿,一步一步蹒跚走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大能高手。走到近前,他妈的眼睛还瞎了一只,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子,简直就是隔壁家的张三李四。他见到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芝,没大没小抬手喊了声“哟”。 “舅老爷说你昨日杀了高阳君。”孟孙无忌负手而立,和他并肩站着。 “厉害了!”刘青山身上一股酒气,浓烈得让坐在最前头的剑修纷纷捂鼻。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山下赌钱了?”宋诗没好气地问他。 “什么赌钱,这还没到月底呢,工钱都没发。”刘青山搔搔头,“在我相好的那里宿了一宿,记在少主你账上了――所以孟孙先生,你这个月到底什么时候发工钱啊?” 众剑修:“……” 大家听他三句话就是吃喝嫖赌,浑浑噩噩领一份奉例,越发不信李逸芝的胡扯。 想不到李逸芝缓缓抽出腰间佩剑“离骚”:“刘先生吃喝嫖赌依旧修成俱神宗境,果真是我们云中阁第一高手。后辈不才,想要讨教几招,先生以为如何?” 刘青山哈哈一笑:“道上抢着做爹的不少,赶上门来当孙子的倒少见。我喝多了,舅老爷你也喝多了?” 他讲话粗俗无礼,要换作其他人,恐怕当即就要拔刀相向,然而李逸芝是什么人,依旧皮笑肉不笑:“刘青山啊,别说是爹了,今天我巴不得你是我祖师爷!” 刘青山也不客气,拔出腰间铁剑:“来来来。” 李逸芝正色比了个起手式:“云中阁第八代弟子李逸芝请教了。” 刘青山吐掉了嘴里的草茎子,简单利落报出自己的名号:“刘青山!” 座下众人见一向能动嘴不动手的表哥/表弟/表舅爷来真的,一时间正襟危坐,眼神落在刘青山身上,想要从他的对招中观瞻大能高手的痕迹,结果…… 这他妈是他们此生所见最难看的对招了! 李逸芝当年拜在上一任云中君门下,不知道学了些什么东西,与人相搏时猥猥琐琐,十分胆小,一剑还没刺出往往人先跑了。那个刘青山,比李逸芝还不如!全程就是躲、滚、满地乱跑,还要抓了地上沙子去丢李逸芝的眼睛,十分不入流。两人嘴里“呼”、“嗬”乱叫,手中两剑叮叮当当,舞得又轻又慢,众人心中想着:这比我刚认的小弟子猫在一起打架还不如!关键是两人打得还十分起劲,手上打不够,嘴里还要喋喋不休地打着嘴仗。 “你就这么点能耐么?太让人失望了。”李逸芝看刘青山比他还猥琐,鼓起勇气朝他猛攻。 “打赢舅老爷,我哪儿敢呢?少主和孟孙先生找我算账呢。”刘青山嘴上厉害,手上却左支右绌,似乎抵受不住他的进攻。 “哦?那你没杀得林醉、没缴得照夜流白,孟孙先生找你算账么?”李逸芝说着,分神瞥一眼孟孙无忌。孟孙无忌对上他的目光,目不曾有一瞬,脸上一点表情也无。李逸芝心中啐了一口: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 对面刘青山跳起来躲过他一剑,嬉皮笑脸地聒噪:“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逸芝也不敢打包票玉龙台那个神秘高手就是刘青山,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事那么不干净,看把你家先生都给连累的!你这一通胡搞,你家先生十年前加害纪子矜的事不就败露了么?林事心,林醉,薛神医……你以为把当年的知情者都除掉,把照夜流白剑藏起来,你做的那些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么?!”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孟孙无忌十年前加害过纪二公子?!还将枯流剑主林事心、薛冰薛神医都牵扯进来了?这两个人还都被杀了?!怪不得近年来江湖上久久没有听闻两人的近况,不由得吓得连嘴里的瓜子都掉了。他们原本以为玉龙台斩剑真煌就是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好戏在后头!原本看李逸芝和刘青山斗剑十分无聊,此时巴不得他们再打一天一夜才好,再多讲些内情听听嘛! 宋诗在一旁听得又气又急:“舅舅,你不要血口喷人!孟孙先生怎么可能是害的小纪公子筋脉尽断的凶手!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 李逸芝横他一眼:“你问我不如问他自己!” 宋诗八岁失怙,是被孟孙无忌养大的,对他的感情比对高阳君还要深厚,从来就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此时一脸崩溃地望着他,想问又问不出口。孟孙无忌递给他一个眼神,略微朝他点了点头:“沉住气。” 宋诗心中大石头落了地,用力嗯了一声,转而对李逸芝发难:“舅舅,你又是污蔑孟孙先生,又是说刘青山是杀我叔叔的高手,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就是嘛!”刘青山滚过他一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要被打死了!” 李逸芝第一次恨自己武功如此不济,不能逼刘青山发挥一成功力:“行啊,那就来试试你死不死得了吧!”急火攻心间一出水天花月舞得越来越流畅,倒真是动了杀心。 刘青山照旧是满场乱躲,嘴里叫着“杀人啦”、“救命啊”,还冲进看台抓着剑修求爷爷告奶奶,十分滑稽。 孟孙无忌实在看不下去了:“李先生,你也够了吧。” 李逸芝执剑瞥他一眼,冷笑:“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他话音刚落,天外就飞来一道白光,低低掠过孟孙无忌头顶,飞上祭剑台,当地一声敲在纪明尘身上的锁链上! “来了!”李逸芝心下叫了一声好。 第十九章 斩剑(二) 金铁相交,剑鸣铮然,从锁链传到四鼎之上,一时间如黄钟大吕,绵绵不绝,传彻玉龙台! 这一出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呆地仰望着一人一剑。 宋诗惊喜道:“是小纪先生的照夜流白!”随后又费解,“不过他的剑不是没有剑灵的么?” 孟孙无忌闻言蹙起了眉。 纪明尘身上的锁链粗如儿臂,寻常剑是绝对斩不断的。但是照夜流白剑有子衿生魂附在上头做剑灵,骤然一击,在上头留下了一道寸长的豁口,铁屑四溅。 “不……不……”纪明尘脸上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此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别撞了!你会死的!” 照夜流白仿佛没听见一般,剑光如风,片片朝他身上锁链斩去! 孟孙无忌再次抬手指天,祭出玄铁指环,沉声道:“宋家子弟听命!纪子矜想劫纪明尘。将他的剑抓起来,一同斩了!” 一时间脚步纷纷,原本护卫在他身侧的玉龙台众人齐齐带着灵剑赶赴广场,朝祭剑台上潮水般涌去。他们登上九层步阶后山手握剑柄,将一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那原先苦啄铁链的白剑冲天而起,悬停在半空中,微微侧转了剑身,玉龙台弟子竟有一种与人对视的错觉,脚步停驻。 “这什么邪门路数?剑主呢?”大家下意识四下一扫,御剑台上除了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纪明尘,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还等什么?”台下孟孙无忌催促。 宋家子弟互相递了个眼色,虽然这剑古怪,但这么多人还怕它不成!大吼着冲上前去。那白剑亦是飞身迎上。 众剑修在底下,只瞧见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道白光左冲右突,皎然如月。月光所掠,剑断人飞! “好武功!只是御剑之人在哪里?”剑祖嬴左创灵剑道时,断言剑修离剑十丈远已是极限。距离越远,感应越弱,十丈之外,剑与人彻底失去联系。五百年来,再是高能大手,也逃脱不了这条铁律。换句话说,远距离御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祭剑台十丈之内,除了纪明尘和宋家子弟,再无旁人! “莫不成是犯剑祟了?”众人心想,“这犯剑犯的也太古怪了吧,不害人,偏救人!倒像是纪明尘养的狗一样乖巧,怪了怪了。” 祭剑台上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各色剑光不断显现,然而根本制不住那道白月光。白月光上下腾挪,以一敌十,快得仿佛同时出现在左右东西,生生将这么多人拦在台阶上,不让他们靠近纪明尘一步。 纪明尘望着眼前的乱战,心急如焚:“你走!别管我了!” 白月光闻言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悬停一瞬后,骤然落下,直插在他眼前。一股剑气以照夜流白为中心,翻江倒海往四周席卷,宋家子弟被剑气所击,纷纷跌下祭剑台! “飞花渡月!”看台上有人准确叫出了这一剑式的名称,不由得拍手叫好,忘了他们方才还要将纪明尘弄死。其他人在心中暗道:原来是水天花月第七层。这个人……不,这把剑,厉害啊。 白月光将众人逼退,反身继续斩纪明尘的铁链。 “你很着急啊。”底下李逸芝不知什么时候逼近了刘青山,一剑朝他肩头刺去。刘青山望着祭剑台的方向,下意识旋身一躲。身近几位剑修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个人刚才还哭天抢地躲在我们身后,现在躲招的身形却甚是迅捷,不太像个酒囊饭袋。 李逸芝这下却是心中透亮,嘴角绽开一丝冷笑:“来,我们继续斗剑啊!” 宋诗听见身近孟孙无忌冷哼了一声:“田忌赛马。” “田忌赛马?”宋诗读过这个典故,是以自家下马对阵对手上马的计谋。他眼看舅舅与刘青山相斗,照夜流白对云中君相救,心道,“这跟现在的场面有关系么?” 余光中孟孙无忌袍角一动,上前对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派请到:“纪明尘帮手众多,晋阳李氏又胡搅蛮缠,我玉龙台不能相敌。烦请诸位出手弹压。” 这三派是在纪明尘手中折了人的,看李逸芝絮絮叨叨要跟孟孙无忌算账,早他妈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玉龙台这个东家的颜面才没有杀上前去,斩了那魔头。此时孟孙无忌话一出口,纷纷道了句“好说”。三派众向祭剑台掠去,混着宋家玉龙台的好手,重整旗鼓,势必要斩真煌剑于当下。 纪明尘眼看照夜流白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撞着身上锁链,火花四溅,剑光时明时暗,显然是快要力竭。他呵斥道:“不要再撞了!快走!” 白月光冲天而起,如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纪明尘松了口气。而正待往台上来的四家之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警惕地停住了脚步。 “有人来了!”有剑修望见东面有人迎着烈日走来。 起先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随后在长日中越来越清晰了。他长身玉立,一身白袍,手中照夜流白点地。 正是那纪子矜! 众人昨天只当他是个在他兄长身下辗转承欢的贱货,但看刚才千里之外御剑以一敌百的架势,哪里还敢这么看轻他! 子衿走过孟孙无忌身边,脚步一顿,两人余光相接,俱是脸色一沉,错身而过。 四家在祭剑台下乌泱泱地聚在一起,原本想要冲上去结果了纪明尘,但是此刻纷纷调转了剑尖对准了纪子衿。子矜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地走入他们当中。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立刻空出一片。 “他只是个筋脉尽断的废人,不要被他诈唬。”背后孟孙无忌提点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片长剑如林,躁动起来,试探着朝他身上点去。 纪子矜不动如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握着剑冷冷扫了一眼。 众人被纪子矜气势所弹压,哪里还敢再做出头鸟!心中只想着:这要是个废人,那我连人都算不上了! 一时间千军万马避白袍。 子衿旁若无人地登上祭剑台。纪明尘跪在地上仰望着他,看着回过神来的众人重新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又何必……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纪明尘闭上了眼睛,极为不忍。 子衿举剑,手起剑落,劈断了早已千疮百孔的铁链! 一只冰凉的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你小时候哪一次挨父亲的骂,不是我与你一道领罚?” 纪明尘瞳孔紧缩。 “叫你不许去后山贪玩,你偏要去!”众人的喊杀声渐渐远了,变成了父亲的严厉的斥责。“越讲越讲不理,你是故意与我作对么!你这个执拗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爹爹!是我要哥哥去的,他原本是要和李逸芝下山进城……”身边的弟弟小声辩解。 父亲的视线扫过两人,最后依旧停落在他身上:“原本罚你跪一个时辰也就罢了,结果你自己叛逆不够,还敢怂恿带坏阿檀!给我跪满一天一夜,好好反省反省怎么为人兄长!” 他冷冷地瞪着父亲,不回不避,父亲流露出嫌恶的表情,拂袖便走。 过不了多久,身边传来衣襟摩挲的声音。 “你做什么?”他没好气地瞥了弟弟一眼。 “还能干什么?”子衿跟他一样梗着脖子跪在雪地里。 “他又没罚你。”纪明尘愤愤然。弟弟嘴甜人又乖,父亲喜欢他是理所当然,从来不罚他的。 “我陪你不行么?”弟弟跪在他身边,手臂挨着手臂,手背贴着手背,“算我赔给你的好了。” …… 纪明尘眼中仿佛春雪化尽:“这次你要把自己赔给我了么?” 子衿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明尘已经一把扫开他,拔出胸口铁钎狠狠掷出!背后奋刀的宋家子弟猛地一震,眼见方才还在纪明尘身上的铁钎现下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脸难以置信,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跌下了祭剑台。 纪明尘身形晃了晃,子衿小心扶住他。 纪明尘摇摇头,将他推开,昂首挺立在祭剑台上。随即握住了锁骨上的灵剑,一点一点往外拔。 灵剑咣当落在地上,血水泼在地上。 然后是第三柄、第四柄…… 他一边拔剑,一边扫视一众人,高声问道:“想杀我么?!” 所有人都被他徒手拔剑镇住了!他仿佛不知道疼似得,把诸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刑罚统统除去! 当第六柄剑落在地上的时候,纪明尘整个人都往上窜高了一尺!他点住周身大穴,向前伸手,祭剑台中央的五尺水槽瞬间白气缭绕!在沸腾不已的水面下,一柄剑,一柄烈火般的剑缓缓显形,然后冲破弱水的封印飞身而起,天衣无缝地被他握在手中。 纪明尘抬眼,真煌剑身上映出一双雪亮的黑眼睛。 “呵,就凭你们。”他冷笑一声,视线居高临下地越过所有人的头顶,对上了孟孙无忌的眼睛! 子衿耳语道:“不能轻易杀他,要留他翻案。” “我心里有数。”纪明尘朝他略微一点头。 子衿跟上一步,朗声对众人说道:“这是云中阁与玉龙台之间的陈年恩怨,与诸位无关。若是诸位想要帮门人弟子报仇,不妨等我们纪宋两家清算之后再上云中阁讨还。不然刀剑无眼,强自出头,可别怪旁人再造杀孽。” 他软硬兼施,听得三家众气得七窍生烟。然而纪明尘的强悍他们是亲眼见过的,此时六道封魔阵除,他长发散乱,浑身是血,恍如地狱修罗,谁敢上去找他的不痛快!还有纪子矜……看着像个女人,打起来也是一片马煞人飞的,纪家是拿什么喂的小孩!怎么一个个都长成这样! 底下李逸芝见状,一剑荡开刘青山的剑锋,轻飘飘掠后数丈:“不打了不打了,我武功不济,让我表弟来讨教几招吧,刘、先、生。” 刘青山看了眼高台上飞身而下的纪明尘,略一沉吟,嘴角带笑道:“你们追着我做什么?” “你四处假扮我行凶,我不追着你,又能追谁?我不是我表哥,你不拿出点真本事,可真是要死的!”纪明尘说罢,真煌出鞘,一剑刺出! 玉龙台西侧的一处偏僻院落里,忽而传出一声巨响。李逸芝的两个老表对了个眼色,长剑出鞘。他们被嘱咐在六个时辰里看顾风神引少主乔桓。此时所有人都赶到祭剑台去了,整个玉龙台静悄悄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偏院,还弄出这么大动静? 两人被委以重任,不敢怠慢,闪身隐在门扉左右两侧,透过门缝去瞧:只见来人一身红白相间的长袍,一头俏皮的栗色短发,只在脖颈上方留了一根尾巴似的长辫子,行走间在他身后左右摇摆。还没彻底看清楚来人的样貌,他已经一把推开了门。那人背着光,手执长剑踏入门中,腰间悬着一个大酒葫芦,却是逆着光也看得出来。 灵剑道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作这样打扮的了。两人齐齐松了口气,执剑为礼:“乔天师!” 乔灵钧一心顾着床榻上躺着的儿子,被他俩吓了一跳,心急火燎地与他们见了礼,就冲到儿子身边,伸手叹他鼻息。乔桓迷迷糊糊间闻到熟悉的虎骨酒味,睁眼叫了声“阿爸”,委屈地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乔灵钧心疼得连叫“小乔”,一边抱着儿子翻看乾坤袋,一边询问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赶忙取出李逸芝留下的手信交给他,乔灵钧粗略一扫,只觉得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劲爆:纪明尘和纪子矜这两人果不其然上床啦!高阳君走过路过被戳死啦!纪明尘被绑上祭剑台啦!乔桓这个傻小子估计是看到了什么被人暗算啦!乔灵钧叹了口气:“我的这群师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说着摘下腰间木铎摇了三声。乔桓原本一直半睡半醒,此时被他一摇铃,眼中有了几许清明。 “小乔,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说出来给阿爸听,不要怕。阿爸和师父、师叔都会为你报仇!” 乔桓回想起昨晚的事,就吓得眼泪直往下掉:“宋诗说好要和我投骰子玩的,可是人跑得没影了。我四处找不见他,有个婢子给我指路后山,说他找他叔叔去了。我越走越偏,就撞见孟孙无忌和一个男人在吵架……” 那男人一身白衣,俊美无铸,乔桓并不晓得他是谁,猫在草丛里不敢动。 他和孟孙无忌似有争执,一路追到这里,终于拽住了孟孙无忌的手,却被他瞪了一眼,又松开了:“阿玉儿,我知道你恨他。可他已经死了。你有什么冤屈,冲着我来,不要跟小辈过不去。” “那你是不肯帮我了?”孟孙无忌定定盯着他的脸,脸上虽然带着两行清泪,眼睛却是冷冷的。 “我当然不能杀他。这根本就没道理。他与当年之事有什么相干,你要他以命相偿?”那男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你在这个时候广发英雄帖、召开斩剑大会是为了什么?” 孟孙无忌避开了他的眼光。 “阿玉儿,把铁龙环给我,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那男人朝他伸手。 孟孙无忌的视线拉到他脸上,然后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来人:“宋铭,来不及了。” 下一刻,乔桓就看到一黑衣剑客从背后一剑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啊!”他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跌坐在地。 孟孙无忌和黑衣剑客当即朝他的方向看来。 乔桓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往前跑,黑衣剑客拔剑要追。 那男人捂着胸口一把将他扯住:“你们……你们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孟孙无忌给黑衣剑客使了个眼色,黑衣剑客将剑掷出,乔桓只觉得背后传来撕裂般的痛苦,眼前一黑,扑倒在地。很快,一双靴子落在眼前,在他背上拔出剑去,还待补上一剑。 “等等。”他听到远处传来孟孙无忌的声音,“他好像是乔家小儿,搜一搜他的乾坤袋。” “我可提醒你一句,他都看到了,会坏事。” 孟孙无忌静了一会儿:“走到这一步,再坏又坏得到哪里去?由他自生自灭吧。” …… 乔灵均听儿子讲完,追问道:“那黑衣剑客你可认得?” “他遮遮掩掩的,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他的声音我耳熟。好像……好像是一个叫刘青山的玉龙台弟子,我在清晚镇上遇见过他。” 乔灵均听闻这个名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高阳君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李逸芝的两个表兄弟对视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高阳君?他不是死了么?” “闭气符被用掉了两张。”乔灵钧望着东天那灿若红霞的剑光,意有所指道。 祭剑台下。 “纪明尘这是什么意思?他老追着那刘青山做什么?” “李逸芝不是说了么,刘青山才是杀人凶手……” “我以为这是他们胡乱瞎诌的缓兵之计,原来他们竟是当真!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刘青山都快要被打死了啊!” “再看看吧……” 看台上议论纷纷。 孟孙无忌的眼神捉着纪明尘,对优哉游哉的李逸芝说道:“你们还真当要为了自己的谎话乱杀无辜么?” 李逸芝眼见纪子矜救下纪明尘,底气足了七成:“是谎话不是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即使不是刘青山,也必定藏着一个张青山、顾青山之流,做你的底牌!”李逸芝将扇子收拢,凌空一指他的鼻尖。 孟孙无忌负手在背,瞟了一眼远在百步之外的纪明尘:“来人,舅老爷被晒得神志不清了,将他送回静夜思休息。” 李逸芝呵呵一笑,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子衿兄弟,靠你了。” “好说。”子衿原本就在地上打坐养神,此时把腰间照夜流白推出一寸。 “要不要打,随你们啊!”李逸芝把手一摊,不要太得意。 宋家子弟凝视着纪子矜打坐的背影,驻步不前。如果说纪明尘是地狱修罗,一刀一人头的话,那这道白月光真是叫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纪明尘还算是个人,这白月光辗转腾挪,却是活人都不见一个,实在不知道从何招架,又从何制服。 “你们不打么?不打,我可就说了。这事得从多久前讲起呢?”李逸芝绕着纪子矜缓缓踱步,哗啦抖开折扇,“十年前,我这子衿兄弟,可倒了一场血霉!在盐津渡弄玉亭附近,被枯流剑主林事心一剑入体,冲断手脚筋脉。” 满座哗然―― “林事心是谁?” “你老糊涂了!嬴却天的师兄啊!” “哦哦哦!御剑门第一奇才!差点做了掌门的那个对不对?他的剑原来这么霸道?!” “枯流剑能御水,御血冲破筋脉,也不是不可能……” 而有一些人却听得手脚冰凉,目光不由得向照夜流白投去,心道:“纪子矜当真是个废人,那他的灵剑是怎么搞的?” 李逸芝很满意挑起的轩然大波:“后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啊,子衿被一个小丫头救了。那个小丫头,名字叫小醉,不知道孟孙先生识不识得她?” 宋诗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人。 孟孙无忌淡然道:“我怎么会认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姑娘。” “她的来头可不小,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小姑娘――她是林事心的女儿,若不是机缘巧合,现在可该在御剑门上做大师姐呢!”李逸芝不急不缓道,“林事心当年伤了纪子矜,回去向幕后主使复命,叫女儿在盐津渡等他归来,她好巧不巧遇上了动弹不得的子衿兄弟,将他带回家好心照料。然而她遇人不淑,求到了一个眼中只有孔方兄的大夫,那大夫眼见救不好我这兄弟,就开了些安神镇痛的药高价卖给她。小姑娘懂什么呀,以为这能救人,不断地把钱投在这无底洞里。钱花完了,就被那庸医引去借高利贷。这利滚利的还不出,在高利贷上按了血手印,从此就被丢进了青楼窑子里,做了瘦马,一做就是十年。” “是这样么……”宋诗失神道。 “少主,你怎么哭了?”玉龙台子弟忍不住大惊小怪。 宋诗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自己也很意外自己为什么会哭泣。 他听得身近孟孙先生鼓掌道:“好故事。” “不是故事,也一点都不好。”宋诗的声音仿佛从嗓眼里传出来的,低沉,带着压不住的戾气。 孟孙无忌看他一眼:“你与林醉相熟?” 宋诗咬牙不说话,半晌对李逸芝道:“舅舅,你继续说。” 外甥捧场,李逸芝颇为欣慰了,指着子矜道:“但是你看,小纪先生今天好手好脚,看不出来身体抱恙吧?这就不得不提另一个人物了。虽然林醉为子衿兄弟请了个庸医,但是,这玉龙台中有人替他寻了个神医!” “是薛冰薛神医么?”看台上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这位兄台好记性!”李逸芝赞赏道,“有人延请薛神医为我子衿兄弟治病,薛神医擅长金针之术,果真将他筋脉复位,这才能与常人无异――这是唯一一件好事了,孟孙先生,你领不领?” 孟孙无忌道:“我若害他,又何必救他?” 李逸芝眯着眼睛端详他半晌,道了声“不错”:“我看也不像你救的。说不准是高阳君救的。不过害薛神医和林醉的人,却一定是你。两个月前,我子衿兄弟寻到了当年救他一命、沦落风尘的小醉姑娘,两人团聚,不知有多高兴。然而没过几天,你就派刘青山刺杀了她。要不是当时我在场,恐怕小醉姑娘早就被他一剑刺死了――孟孙无忌啊,若不是你杀人灭口掩盖当年真相,我子衿兄弟也不会上云中阁求一本莫菩提,生出之后一系列事端,将十年前的旧案追查下去。孟孙先生,你说,你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孟孙无忌不动如山:“我的确不够聪明。表舅爷说的,我闻所未闻,云里雾里。” 宋诗低声道:“孟孙先生,刘青山那个时候的确带人出门斩剑,往孤竹方向去了。” “哦,你闻所未闻,那就是刘青山一个人做的咯?”李逸芝朝着远处的刘青山大喊一声,“刘先生!你别装了!孟孙无忌这个畜生要把黑锅全都丢给你了!你可别只顾着躲身前的剑,忘了躲背后的暗箭。”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孟孙无忌掏出雀蓝机皇,不声不响把刘青山给弄死了。最好能逼得刘青山反水,那一切自当尘埃落定。 想不到刘青山连滚带爬躲过真煌的剑锋,大声嚷嚷起来:“诶呀!你们要往孟孙先生身上泼脏水,就追着我说我是绝世高手么!你们是不是要弄死我才甘心,我死了,好叫随便你们瞎掰?!――各位剑修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李逸芝咬牙切齿:刘青山和孟孙无忌两人当真坚如磐石!怎么撬都撬不动!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强压下怒火,继续拖时间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刘青山刺杀小醉不成,料想她成不了大事,就去杀了知情人薛神医。随后赶到清晚镇启出一柄剑,不想叫任何人发现。那柄剑,就是林事心伤了子衿兄弟以后,从他身上搜走的照夜流白!” 宋诗身形一震。 “而这把剑之所以会沉在清晚镇上,就是因为当年林事心带着照夜流白来此向你复命!你一不做二不休,用雀蓝机皇杀了他,将枯流剑与照夜流白一同沉河!林事心死后怨气极大,化作水辏枯流剑也年年犯剑,想必诸位有所耳闻。这么大的水祟,就在玉龙台眼皮底子下,你这个掌家人却不闻不问!因为你知道那里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就算刘青山去也不一定除得掉他,你怕了!与其倾玉龙台之力除祟,不如就让秘密沉在水里。但我们开始查小醉、查薛神医,你怕事情败露,就让刘青山将照夜流白偷出来,准备找个稳妥的地方藏好,永远不让人发现。谁知,刚巧被我们撞破! “你知道我们上玉龙台已经无可避免,索性叫上三十六家来参加斩剑大会。你到底要斩哪柄剑,心中早就一清二楚!你差使刘青山杀了高阳君,嫁祸纪明尘,还下了药叫所有人撞破他们的好事,将他打成魔头。你宋家人上前讨伐他不够,你还叫人把人往他刀口上扔!你好歹毒的心肠!”李逸芝义愤填膺、唾沫四溅、声如洪钟,仔细观察着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众人的表情。果不其然,他们互相递着眼色,开始商讨起当时的细节。 “舅老爷说书说的不错,可是凡事得讲证据的。”孟孙无忌四两拨千斤道。“我执掌玉龙台十年,如何为人处世,大家都亲眼所见。舅老爷急于解救纪明尘,编个故事栽赃我,这罄竹难书的罪名我可不敢擅领。林事心与薛神医我略有耳闻,小醉姑娘从未相识,不知怎么就变成了杀人凶手。而刘青山启出照夜流白不过就是个巧合。舅老爷也说了,清晚镇是我玉龙台御下,我们除水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如今高阳君一死,甚至于谋杀他的罪名,你们都敢安在我头上!”孟孙无忌说到此处,痛极悲极,声音哽咽。 原本大家听李逸芝说得口若悬河,都不免要对他有所想法。此时孟孙无忌红着眼圈一通陈情,又让他们蓦然想起:昨天夜里高阳君新死。高阳君将铁龙环交予孟孙无忌,让他执掌玉龙台,这么多年两人都好好的,甚至于道上都在猜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如此说来,孟孙无忌怎么可能去害高阳君呢?此间最难受的人就应该是他了。 “你有什么证据么?”宋诗上前一步逼问舅舅。 李逸芝被戳中了痛脚,眼神朝刘青山追去:“我与刘青山在妓院里对过一招,他使内力时有暗香。薛神医死时与他缠斗,现场亦是留有暗香,那是俱神宗境的高手才有的功夫!用来栽赃纪明尘再好不过!”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人他就是不出手!就算云中君差点没把祭剑台拆了,他也不管不顾,满地乱跑! 宋诗的眼神亦追着刘青山起落。 “他若不是你说的那个高手,孟孙先生就是清白了的,对不对?!”宋诗问道。 孟孙无忌和李逸芝还未回过神来,宋诗已经飞身而起,朝刘青山递出一剑! 刘青山的眼中倒映出宋诗的身影,然而他没有像面对纪明尘一样躲闪,反而眼睁睁看他袭来。 每啄铮然破空,恍若龙吟! “诗儿!”孟孙无忌大喊! 不少人都避过了脸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惨叫没有传来。众人回头时,只望见宋诗的长剑抵在刘青山胸口,堪堪刺破了他的外衣。 刘青山欣慰一笑,继而嬉皮笑脸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吓死我了少主!我当你真要杀我!” 宋诗收剑,对李逸芝道:“舅舅,若刘青山诚如你所言,是个高手,万万不可能死到临头站在这里任人宰杀!我知道你想救云中君,但你不可以这样诬陷我的家人!” 烈日当空,李逸芝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然而对面当真铁板一块、滴水不漏! 就在这里,纪明尘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杀不得你,也情知宋诗不会杀你,对不对!那好――”纪明尘将剑尖对准了两人,脸色一沉,“统统给我去死!” 满座哄然,大骂纪明尘不是东西,有几个剑修甚至于气得把桌子一拍,拔剑而起! 李逸芝却是眼睛一亮! 方才的交锋已让他清楚一件事:刘青山不畏死!他为了保孟孙无忌,是肯豁出命去的!所以虽然与他对招的人换做了纪明尘,也于事无补。他料定纪明尘为了洗脱罪名不敢杀他,只能千方百计逼他出招,所以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有恃无恐! 但是,他万万想不到,纪明尘不按常理出牌! ――你说我是魔头,好,我就屠你宋家满门! 除了他们身近几个人了解纪明尘的城府,其他人都觉得纪明尘杀性酷烈、肆意妄为,刘青山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一定会被他诈唬、露出马脚! 李逸芝连连以扇击掌:“妙!妙!” 然而还不等他松口气,刘青山已经飞奔而来,一个滑铲扑倒在地,将剑架上纪子矜的脖子。纪子矜原本在打坐养神,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出。此时只听得刘青山在耳边胡乱叫着:“纪明尘你好不要脸呐!栽赃陷害不成,就要杀人啦!――纪二公子你借我挡挡!不然你哥哥他要来杀我了喂!” 一众剑修忍不住为刘青山捏了把汗:劫谁不好你劫纪子矜!你不知道他有多能打么!再看刘青山手里那把哆哆嗦嗦的铁剑,不由得纷纷扶额,这实在是不忍卒睹、不忍卒睹啊! 宋诗急得直跺脚:“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把剑放下!――舅舅,纪家逼人太甚!你都不管的么!” 李逸芝心下哀叹:哪里是纪家逼人太甚,是你们宋家一个个都是戏精! 他们晓得刘青山的深浅,看他以纪子矜做质,哪里还敢逼他! 正当这时,刘青山怀中一软,身近的照夜流白突然明光大盛,向孟孙无忌刺去! 李逸芝电光石火间想通了:“纪明尘!杀孟孙无忌!快杀孟孙无忌!” 纪明尘愣了一瞬,但身形极快,丢下刘青山朝孟孙无忌攻去! 满场哗然! 宋诗整个人都懵了:“孟孙先生!” 这时,余光中有什么迅雷烈风般闪过,视野里那个劫持纪子矜的人却是不知去向了!宋诗猛地抬头,只见百步之外,孟孙无忌腰间配剑铮然出鞘。 “他什么时候配剑了?!”宋诗瞪大了眼睛,渗出一身冷汗。 那柄剑红如赤玉,又如鲜血,在半空中悬停一瞬,在青白的太阳里红得发黑,恍如神魔降世!真煌与照夜流白齐齐斩到,那柄剑却是不急不缓地开始下降,越坠越快。正当众人以为它要咣当砸在地上的时候,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过孟孙无忌身前,反手抄起血剑横陈身侧! “铮――” 悠悠扬扬的金石相击,传彻天际!三道剑锋划过,火花四溅,剑气对击,狂风杀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境! 待得尘埃落定。 只见真煌与照夜流白全力一击,对上血剑,统统停落在孟孙无忌眉间三寸! 而反手执剑之人,赫然是方才一直猥猥琐琐的刘青山! 第十九章 斩剑(三) “逆鳞!”看台上有人喊道,“水天花月第十四式剑招逆鳞!他真的是云中阁弟子!” “呵,围魏救赵。”孟孙无忌冷哼一声,“大师兄,他们本不敢杀我,只是要试你。” 刘青山抬头,用余光打量一番纪家兄弟:“狡猾的小东西。”说罢弹剑四声! 泻山雨! 纪明尘和照夜流白同时掠后,避开了他的剑风。 李逸芝心下大慰,哈哈大笑着朝刘青山执了个弟子礼:“前辈啊前辈,你终于忍得破功了啊!你是我云中阁第几代弟子,师从何人,又是什么辈分啊?你说出来,也好叫我们小辈有个叫法嘛!” 刘青山执剑护在孟孙无忌身旁,努了努嘴:“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滚一边儿去!” 此时他的真实实力告破,看台上已是喧哗不断。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中商量了一会儿,派出一人上前质问:“孟孙无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孙无忌淡然道:“我代高阳君执掌玉龙台,身边养几个死士,又有什么稀奇?” “又有什么稀奇?”宋诗早已满眼泪痕,手按在每啄剑柄上,却颤抖着无论如何拔不出来,“孟孙先生,我就问一句,我叔叔究竟是不是刘青山杀的!” “不是。”孟孙无忌坚决道。 “那是不是你!” 孟孙无忌依旧还是那句话:“不是。”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宋诗又怒又悲地盯着他。 “宋诗,你在跟谁说话!”孟孙无忌淡淡扫他一眼,就像从前他做错事那样,满含不怒自威的斥责。 宋诗的薄唇打颤,目光于凶狠中增添了几许伤感,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那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孟孙无忌道:“宋诗,我不欠你们姓宋的。” “他对你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图谋。”子衿看此时场上并没有人再妄自动手,魂魄入体,借着纪明尘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他是冲着我们纪家来的。谋害高阳君嫁祸纪明尘,他从头到尾要对付的人就是云中君。” “我有什么理由要跟纪明尘过不去?还要为了他谋害我家高阳君。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孟孙无忌斥道。 “三十年前云中阁上有一对兄弟。兄长为了云中君之位,将弟弟废去了手脚筋脉,送给高阳君淫辱。他设计让家中众人撞破这件丑事,弟弟前途尽毁,被草草打发给高阳君。他的名字叫纪玉。”子衿与孟孙无忌隔着众人遥遥相望,不忍心去看他脸上错愕的表情,闭上了眼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无稽之谈!”孟孙无忌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矢口反驳,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在家谱上,你的名字被从父亲旁边抹掉了。但是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却是无论如何抹杀不掉的。你小时候爱看书,写一手漂亮的飞白书,我跟着你留下的墨宝练过字。宋诗是你一手带大的,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山门处的白石牌坊是你掌家后新修的,上头的’玉龙台’题字,可以拿去与我家的字书比照。” 纪明尘和宋诗两个站在一旁,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台上更是一片哗然。 “你对父亲怀恨在心。但父亲在时,玉龙台由高阳君的兄嫂掌家,你跟他云泥有别,报不得仇。待父亲死后,你便想叫他的儿子父债子偿。十年前在盐津渡,你差使林事心向我行凶。但是后来你与林事心想必有一番争执,情急之下你用雀蓝机皇杀了他。” 纪明尘望着子衿单薄的身影,心脏像是纠紧了一样疼。而孟孙无忌在炙热的阳光下打了个寒噤,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男人的剑,和他勃然大怒的神情:“你叫我去杀的根本不是什么仇人!他只是个孩子!” “你以为你诹出些陈年旧事,我就会认账?不论你们怎样攀援,我都跟你们纪家毫无关系。”孟孙无忌将袖子一甩,“我不姓纪,我也不是云中阁的人。” 子衿从怀里掏出一本《云汉双雄传》,擒在手里:“不知道叔叔你有没有看过《神龙传奇》。《神龙传奇》的作者一本道写了本新书,刚刚付梓,我想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听说过。” 看台上的众剑修倒有大半从怀中掏出簇新的《云汉双雄传》第一册,互相打量着,一时间都是“哦原来二师兄你也是书友”、“啊师父你也看啊”,连冤家都加了一层亲善。 “我刚读到《云汉双雄传》,就觉得很不对劲。里面的云家兄弟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但为了权位之争,哥哥设计挑断弟弟手脚筋脉,再将他送给仇人公开淫辱。我起先以为这个桥段是我和我哥哥的事传到民间,被一本道写到了书中,为了情节的矛盾冲突,做了一番夸张,将当初害我的人写成了我哥哥。当我经历了昨夜之事,我才惊觉一本道先生算得真准啊!这岂不是给我和我哥哥卜了一卦?可我仔细一想,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里面只有互生情愫这一点是取材于我和哥哥。其他的,都是你和父亲的过往。”子衿将《云汉双雄传》丢过去,扔在他脚下,书页在风中哗啦啦翻过,孟孙无忌看着那字字句句,整个人都懵了。 “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薛神医的后人,就是传奇作者一本道。薛神医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想必酒酣之际对一本道有所透露。一本道并不知道这具体是纪家哪一代发生的事,加之民间有我和哥哥的流言蜚语,便统统捏作一起,写成了《云汉双雄传》――这个流言蜚语还是你放出去的。你尽力想要隐瞒的东西,早就随着新书的付梓,传遍了灵剑道了。” 纪玉定定盯着脚下白纸黑字,良久,脸上浮起苍凉的悲意。也不是被人戳穿、大势已去的懊恼,而是一种更刻骨、更久远的,不见天日的绝望。 “孟孙无忌,春秋时鲁国人。仲为嫡之长,孟为庶之长。鲁国孟孙氏势大,八佾舞于庭,与鲁宫室相抗。你取这个名字,是想说你终有一天以庶出之身,将云中阁纳入鼓掌吧。”子衿猜道。 “所以你才允了我与纪明尘的婚事!”宋诗双目通红,几乎是从嗓眼里挤出自己的声音。“我去云中阁掌家,跟你把持云中阁没有两样,对不对?!” 纪玉仿佛没有听闻,没有应他。 从来骄矜的少年脸上终于褪去了愤怒,被深重的难过所取代了。宋诗年幼失怙,却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幸,只因为得到了孟孙无忌的悉心抚养,对他怀有很深厚的孺慕之情。未曾想最珍而重之的长辈竟是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恍若被人狠狠一耳光从美梦中打醒。 而李逸芝眼见真相大白,朝着众剑修张开双手,恍若一只斗赢了的花孔雀迫不及待要开屏:“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纪玉在上一代云中君手中吃了大亏,便用同样的法子炮制云中君,什么筋脉尽断啊、公开行淫啊,都是被逼的!还给他加上一条谋杀高阳君的罪名,好狠的心啊!”他转身面朝纪玉,痛心疾首道,“世叔啊世叔,好歹高阳君跟你做了三十年道侣,你要报仇便报仇,何必连他都杀!那你这不是谋杀亲夫么?” 刘青山横他一眼,嘴角微挑:“李家小儿,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纪明尘上前问道:“你又与我家什么仇什么怨?” “我瞎,你他妈眼睛也瞎?!”刘青山不客气道,“恐怕你们还不知你们爹是个什么人物吧?好,我来告诉你!当年我们三人一同拜在你爷爷座下学剑,阿玉才是最强的那一个!你父亲就日防夜防,防阿玉夺了他的宗主之位。眼见一点毛病挑不出来,就下毒计害了他。挑断筋脉、被逼行淫,前途与声名毁个一干二净,是不是很恨啊?他妈的事情不犯在你们身上,你们永远不晓得痛!” 纪明尘蹙起了眉。虽然他从小与父亲不和,但是一瞬间还是想要为他辩驳几句。可是他转念一想,若不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叔叔与大师伯为何三十年后还心心念念要复仇,总不会是他们胡诌。更何况有一本道的白纸黑字,维护父亲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任由他骂。 “所以你们今天遭的罪,全他妈是报应!报应!”刘青山气得在原地团团战,“纪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们俩修习无双剑法的时候,你和纪檀还不知在哪儿呢!纪檀变成废人,你咽得下这口气,嗯?你他妈还不是疯了一样要打上玉龙台来报仇雪恨?!那我他妈也咽不下这口气!他被逐出师门时,我在外斩剑,听闻消息,要回云中阁替他讨个公道,你爹却栽赃我偷窃《俱神宗》心法!我被他劈瞎了一只眼睛赶下山来,纪家势大,我在江湖上躲藏了二十多年!你说,我他妈找不找你们算帐!” “大师兄……”纪玉死水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亮,显见是从深重的回忆里清醒过来了,万幸还有好兄弟依旧在自己身侧维护着。 刘青山上前一勾手:“纪明尘,拔剑!” 子衿赶忙拦在纪明尘身前:“叔叔,大师伯,如果父亲有什么欠你们的,我也已经还清了。我哥哥上过祭剑台,求你们今天放他一马。” 刘青山气得跺脚:“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大房占尽了!你傻不傻!他们嫡长子是生来就高人一等么?!想作贱人家就作贱人家,作贱完了还有你这种傻子站出来帮他挡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住手”。 刘青山和纪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俱是一惊。刘青山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来人,而纪玉身形一僵,连转身都做不到。 宋诗大喜过望,跑到高阳君面前,激动得手足无措:“叔叔!你没事!” 高阳君淡淡点了点头,虽然唇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红白双色长袍的剑修,身高不到六尺,背负长剑,腰悬葫芦。他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衬得那一张娃娃脸十分年轻,不过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倒有几分男儿的英俊之气了。 李逸芝、子衿见到这两人,都像是见到了救星:“高阳君!大师兄!” 乔灵钧连忙迎上去,在纪明尘身上拍了一张止血符,然后按住子衿的双肩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中泪光涌动:“阿檀,这十年你受委屈了……” 子衿虚弱道:“马马虎虎。” 李逸芝佯装不满:“大师兄,你来得怎么这么晚?”说着偷偷望那高阳君,“高阳君又是怎么回事?” “大舅哥,你有所不知,高阳君是诈死。”乔灵钧因为娶了李逸芝的从妹,管这个四师弟叫“大舅哥”,“他们偷了我家小乔的闭气符。大概是小师叔不忍害他性命。” “我说呢,高阳君怎么这么容易就陨落了,不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不可能。”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李逸芝宽心地摇了摇折扇。 倒是乔灵钧捏紧了拳头,回过头指责纪玉与刘青山:“自家人是人,别家的孩子就不是人了么!你们行凶被小乔撞见,就对他痛下杀手!他才十五岁,你们也做得出来!”乔灵均是云中阁大弟子,年幼时曾与刘青山这个大师伯有一面之缘,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残害自家子侄。 纪明尘按住了他的肩膀:“高阳君定会为你讨还公道。” 高阳君在灵剑道上威望极高。他虽然跟纪明尘一样寡言少语、不理俗物,但不像纪明尘那样戾气缠身,待人处事也没有半分骄矜之色,大家佩服他的修为,更佩服他的人品。此时高阳君拔出腰间“我闻”剑,对着刘青山和纪玉道:“够了。” 纪明尘亦是上前封住他们后路。 刘青山眼神在他俩身上转圜:高阳君与云中君两大高手一前一后阻路,虽然两人身上都带伤,可是他没有把握能在真煌与我闻剑下讨到好。当下心念一转,揽过纪玉跳上血剑,往玉龙台后山飞去! “不好!他要跑!”李逸芝脱口而出。 纪明尘和高阳君赶忙追上。可他们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御剑飞行,却是棋差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从东天来,堪堪将血剑打落! 刘青山落下来时,胸口插着一柄白剑! 宋诗倒吸一口凉气。纪玉在地上灰头土脸滚了两滚,惨叫了一声“大师兄”,爬到刘青山身边,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这时祭剑台东面脚步纷沓,有上百剑客翩然而来。他们着白衣,戴银冠,到了玉龙山壁下,齐刷刷分列两边,露出一顶八人所抬的步辇。步辇四周垂着厚重的玄色帷幕,打头阵的少男少女信步而出,站在步辇之前。宋诗见到少女,整个人都惊呆了:“林醉……” “御剑门的人。”李逸芝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子衿与纪明尘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心知肚明:“林事心为纪玉所杀,嬴却天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说话间对上了林醉的眼光。林醉朝子衿微微颔首,神色间颇为无奈,子衿笑笑,安慰她没事。想来林醉留在清晚镇上另有奇遇,被嬴却天领回了御剑门。 “她本来就该是天下第一门派的小公主。”子衿这样想着,心中倒颇欣慰了。 林醉身边的少年不过跟宋诗一般年纪,眉目温和,就是为了赶路方便,将袍角拈进了裤腰里,看起来不太规矩。他与高阳君见礼也很洒脱不羁,拱了拱手便当是打了招呼,让人觉得这个小辈举止轻慢:“御剑门听闻高阳君在玉龙台清理门户,特来相助。” 高阳君道:“这件事,我会给御剑门一个交代。” 那少年伸手一挥,刘青山怀中剑蓦地挣出,飞回他腰间剑鞘中。纪明尘蹙起了眉。方才那天外一剑,击落刘青山不说,还将他打伤。纪明尘与刘青山交过手,知道这个大师伯功力犹在自己之上。他看刘青山像个刚学御剑的毛头小伙,被人轻易打落,以为出手的人必是嬴却天无疑,然而对面竟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后生…… “御剑门上下都是些什么怪物?”他能想到的,子衿当然也想到了,在他身边喃喃自语。 高阳君经御剑门催促,上前道:“纪玉,你可知罪?” “我有什么罪?!”纪玉怒目而视,“我只恨我心不够狠!做得不够绝!当初就该把林醉、薛冰之流通通杀了,也好过今日落得这步田地!” “那你是不是后悔昨天晚上没有连我一起杀了?”高阳君问。 纪玉看他半晌,蓦地一哂,神情讥诮,偏生眼里却是空空荡荡:“我杀不杀你,都一样。反正你醒来,我也早已不在了。我报完了仇,了无牵挂,走个干净。”说着便垂下头去,不愿看他。 宋诗愕然。叔叔小时候跟他说过一次,孟孙先生有死志,叫他多缠着他一点儿,缠着他落到这凡尘中来,原来不是假话。 “你要报仇,为何残害无关人的性命?”那武艺高强的少年摇摇头,无法赞同。 “你懂什么?!我曾经就是个被残害的无关人!可见这个世道,不讲道理,只讲弱肉强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报仇,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纪玉理直气壮。 少年朗声道:“我懂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纪玉起先低低笑起来,随后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状似癫狂,“纪澜害我武功尽废、委身人下,这三十年来我就跟行尸走肉没有两样!可当年害过我的人、负过我的人,他们偿命了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纪玉攥紧了拳头,眼圈泛红,“他们全都功成名就,一个个做了大剑侠、大名士,声明远扬,家门兴旺!可是我呢!我爱的人全都死了,我的孤鸿剑在剑架上生出铁锈,而我忍辱负重为我的仇人操持家业,连一个名字都不能留下……我做了什么要被人这么践踏?!”他明明眼中泛着湿意,表情却是恶狠狠的,用尽最后的坚强要与此世为敌。 “你有冤屈,为何不早早揭穿他们,求灵剑道上的名门正派给你个公道,反而要向更弱小的人拔刀相向?”少年问。 “公道……我不是没有求过你们御剑门主持公道!”纪玉目恣欲裂,“数九寒天我一个废人在御剑门外跪了七天七夜,你们说要上下打点,榨干我身上最后一点银钱,然后告诉我天下第一的嬴却天闭关修道,不理凡尘中事……你们当初为何不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寻我?!当初我走投无路之时,你们为何看不见我!” 少年一时语塞。他师父是个剑痴,双耳不闻江湖事,御剑门中弟子想见他一面都难,何况是一个外姓之人。他作为掌门弟子,也听说门中上下有许多藏污纳垢之事,纪玉说的倒极有可能是真话。 “我父亲欠你的,我纵使把云中阁拱手奉上,也是应当。只是你既吃过这种苦头,你还去害阿檀,要他过你的一生……”纪明尘听他诉说他的平生遭际,就联想到自己的弟弟也是这样求告无门,一时之间又悲又怒,“敢问阿檀何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阿檀何辜,阿檀何辜!”纪玉眼里终于滚下一串滚烫的热泪,然后瘫坐在那厢,恍恍惚惚自言自语,“他是少柳的儿子,我宠他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去害他呢?我怎么舍得害他呢……”他说道此处,突然之间又朝纪明尘狞笑起来,“所以阿檀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废人,这要问你自己啊纪桐!十年前纪澜新死,我一心只想让你还了你父亲的债,奈何你母亲把你锁在家里足不出户!我托云中阁一个叫王洛君的小管事无论如何约你出门,然而林事心赶到盐津渡的时候,等在那里的人怎么会是阿檀!你告诉我怎么会是阿檀!” 纪明尘整个人都怔住了,往后退了两步:“那天……那天明明是阿檀找的我……” 一只温暖又纤细的手握住他:“这不是你的错,全是天意弄人。” 纪明尘看他半晌,轻轻握着子衿的手腕摩挲,对纪玉理论道:“不论如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该这样对他。” “不要再说了。”子衿悲戚道。“叔叔与我母亲有旧。” “少柳”是他母亲名讳,他从纪玉口中听闻这个名字,心中已然澄明一片:“当年我们被赶出云中阁,每月托人给我们送银钱的人,是他。三十年过去,他也依然记得母亲喜欢海棠花,叫刘青山扫墓时为她带一束。我是她的后人,他自然……对我不同寻常。所以当年他知道林事心伤的人是我之后,又请来薛神医为我诊治,想来他心里也很难过的吧。算了。” 纪明尘望着他消瘦的侧脸,心中更是不忍,凭什么他仁善的弟弟要替父亲偿这份债:“我宁可这一切都报应在我身上,那十年我替你去过。” 纪玉听闻此言,痴痴地望着他俩:“你看,我跟阿檀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有你宠着……”他想到自己,又仿佛从一个美梦中苏醒,望着眼前干干净净一片白地,眼神涣散无焦,“可我呢?这么多年有谁心疼过我?” 高阳君手执我闻剑,缓步走到他面前。 “宋铭!你敢!”一旁的刘青山捂着胸口,捉起地上的佩剑就要冲上去与他拼命。然而他还没走出一步,就被那少年剑客压住了肩头。少年手中剑似是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纪玉望见视线中那一袭雪白的袍角,心中终于凉透了:“宋铭,我就知道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帮我的。”说罢从袖子里抖出雀蓝机皇,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叮――”高阳君一剑打落了杀器。 纪玉一愣,随即跪在他面前吼道:“你竟连这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我么?!” 说罢闭上眼睛,已是万念俱灰。 然而他等了半日,我闻剑都没有落下,反倒是身近传来衣襟摩挲的声音,睁眼时,高阳君敛襟跪倒在他身侧。 少年奇怪道:“高阳君这是做什么?” 高阳君捧起我闻剑,双指从头到尾拭过银亮的剑身,随后倒转剑尖,抵住了自己的胸口。他一边执剑往自己心窝里送,一边沉声道:“这一剑,是赔给枯流剑主林事心的。” 纪玉愣住了:“宋铭,你做什么?!” 宋诗亦是奔到他身边用力扯他的手臂:“叔叔!” 高阳君推开他,一捅到底,又干净利落地拔出来,在地上洒下淋淋漓漓的一泼血。他眉心微蹙,又将剑尖抵住了自己的腹部:“这一剑,是赔给御剑门掌门弟子林醉的。” 林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诶”了一声,伸手想要去阻拦他,然而高阳君已经将自己再一次捅了个对穿。 “这一剑,是赔给薛冰薛神医的。” 宋诗道:“叔叔!薛家没人在这里!他们不知道的!”他已看出叔叔这是要为孟孙先生赔罪! “你是个剑客,不论有没有旁人在侧,你的言行举止要始终如一。何况这不是小事,是欠了人命债。”高阳君虽然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却掷地有声,坚毅果决。 宋诗哭着点点头,这次,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手。 高阳君再度抬剑:“这一剑,是赔给云中阁二公子纪檀的。” 子矜忙道:“高阳君,我这里就不必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看出来高阳君不闪不避,剑剑对准自己命门,一时间心急如焚。可是高阳君充耳不闻,只是优雅而坚定地重复着自残的动作。 “这一剑,是赔给风神引乔少主的。” 乔灵均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热泪滚滚,用袖子不住擦着。 “这一剑,是赔给云中君的。” …… 祭剑台下,时不时传来高阳君淡然的话语。 与他的从容截然不同的,是纪玉的歇斯底里。他一开始声色俱厉地喝道“宋铭,要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到后来却是一声更比一声惨烈地哭叫着说:“宋铭!你给我停下!你快停下来!” 地上渐渐汇成了一个血洼,两个人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同并肩跪倒在血泊里,俱是面白如纸,衬得地上的那汪血越发鲜红刺眼。高阳君转头问他:“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你又各自欠了多少人命?” 三派众只觉得惨不忍睹,哪里还能兴师问罪,只抱剑道:“高阳君高义。刀剑无眼,争斗中死伤在所难免,高阳君不必挂心。” “这不是斗剑,这是滥杀无辜。”高阳君只捉着纪玉的视线,“多少人命,你自己说。” 纪玉不住摇头,仿佛挨了骂的孩子,怎么都不敢告诉自家长辈自己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他不说话,高阳君便自戕,待再刺三剑,纪玉忙道:“三个!就三个!” 高阳君屏着一口气硬抗,听闻此言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宋诗赶忙将他扶住。 他此时身前身后遍布剑伤,一身白袍被染得比喜服还要红,却还端端正正跪稳了,对着那尊步辇磕了个头:“内子犯下杀孽,罪在我掌家无方。早知今日,我不会授他权柄,肆意纵容。枯流剑主的仇怨,我来替他偿还,还请嬴先生饶他性命。” 宋诗愣了一下,一把抱住叔叔的腰嚎啕大哭:“不要!不要!”而纪玉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时之间只望着高阳君洁白如玉的侧脸发呆。他蓦然之间觉得过去三十年间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待他重新执剑,纪玉大梦初醒,怕来不及般突然拽住他的袖子问:“既然……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何要串通纪澜一道害我?!” 高阳君苦笑:“我不喜纪澜为人,有什么串通可言?” “你胡说八道!”纪玉虽是嘴硬,却是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废我那一晚,你偏偏就来淫辱我,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高阳君轻声道:“那晚我无知无觉。” 纪玉其实猜中一些,可他迁怒宋铭,始终不敢去相信,此时听他亲口承认,不禁越发慌乱了:“那你不是……最看不起我的么?!你总是看到我扭头就走!” “我醒来只道我害你武功尽废、声名尽毁,你又恨我入骨,我自然……不敢见你。”高阳君说到此处,闭上了眼睛,“后来你每每寻我,也不过是为了算计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只是我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你的。”他颇为自嘲地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有料到,你想要的,不是我给的。” 纪玉的瞳孔猛地一缩,三十年的光阴像是流水一样滑过眼前。小出亭初见的那一场雪。听花院那一晚颤抖的灯烟。静夜思中点起的熏香。一个人读书的夜晚,庭前彻夜不停的我闻剑。熬到玉龙台尽归于股掌,他退隐江湖,留宋诗在自己身边侍剑读书,过了十年清净日子。 男人总是离他不近不远。那一袭雪白长袍静静地立在眼角余光中,不显山不露水,然而但凡有求,又总是出现得刚刚好。 “宋铭!”纪玉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十指用力陷入了他的白衣里,却不敢求他旁的。他求过宋铭许多,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唯一一次真心实意想求他好好的,却无论如何求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宋铭!” 高阳君摘下他的手,交到宋诗手上:“以后你就是玉龙台的主人了,世叔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的玉儿……他一辈子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宋诗哽咽得应了一声:“嗯!” 高阳君交代完一切,带血的手抚上纪玉的侧脸,帮他擦去眼泪,眼中俱是温柔。随即那只手离了那温软如玉的肌肤,执起了我闻剑,横在颈间,朝他笑道:“玉儿,也不是没有人疼过你。” 第十九章 斩剑(四) 正当这时,斜拉里递出一管又细又长的鎏金烟杆,架住了我闻剑! 子衿抬眼望去,却是个御剑门中人。 他身着黑白长袍,裹束银甲,装束打扮与普通弟子一般无二,只是发髻上戴的不是银冠,而是一顶通天冠。 子衿依稀记得这人好像一直倚在步辇边上抽烟,虽然看不清面貌,却颇有一股落拓削拔、散漫不羁的意态,心中觉得甚是奇怪。之后他被天才少年吸引了目光,便没有过多地在意男人。此时见男人忽然出手,又快又准地阻了高阳君赴死,便不由得细细打量他。男人皮肤微黑,剑眉斜飞入鬓,底下一双细长凤眼白多黑少,生就一张杀性凛冽的俊脸。 “高阳君,我若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他的性命呢?”男人说着,咧嘴一笑,眼神散漫地朝纪玉一递,却是杀气毕露。 高阳君脸色煞白,奈何我闻剑被他金烟杆架着,无论如何斩不下去。僵持半刻,我闻剑咣当落地。高阳君身负重伤,气力早已用尽,只靠着心中那一点微渺的希冀支撑着,想替心爱之人赴死,保他一条性命。此时被男人一声冷喝,心下悲凉,当即昏死在纪玉怀里。 宋诗扶着叔叔小臂,抬头对男人怒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我叔叔自戕了才说!” “高阳君要做他的情圣,我何必拦他。但是想为纪玉赎命,却想都别想!”男人收回烟杆,吞云吐雾间吩咐那天才少年,“高阳君包庇罪人,下不了手,那就由我御剑门来将这恶贯满盈之人就地正法――李鹤。” 子衿忍不住上前一步求道:“这位先生,我叔叔犯下滔天大罪,云中阁、玉龙台与御剑门都有推脱不开的责任。此事皆因家父而起,我云中纪氏不敢擅辞其咎,势必理清个来龙去脉,教他沉冤昭雪。你御剑门可否彻查当日阻他求告之事,还我叔叔一个公道,之后再论刑罚。” 纪明尘紧跟一步,将剑推出半寸,警觉地护在他身侧,浑身都绷紧了。 两人情知云中阁有今日辉煌、两代云中君有今日声望,全都是踩着纪玉的骨血铸成。纵使他罪恶滔天,于理应当以死谢罪,他们纪家人却是欠他的,岂能稀里糊涂送他上黄泉路,任那一笔成年老账烂在那里。 “呵,你的意思是我欠他的么?他是我的谁,我修炼到紧要关头,还要顾他。”男人的眼锋在他们身上一转而过,“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只要他项上人头。” 李逸芝赶紧拽住纪明尘:“算啦,算啦!姑父欠下的债,你们又不是没还过,还洗白脖子往前凑做什么!”说罢又与子衿耳语,“你跟那人讲什么道理!不要命了!他是嬴却天!” 子衿懵了――这个人就是御剑门掌门、现如今的天下第一嬴却天?怪不得灵剑道上说他乖戾强横,今日一见,果真半分都没有说错。只是他并非软弱之人,骨子里不惧强横,还待要为纪玉请托几句,却见纪玉回头,幽幽望了他一眼,道了声“不必了”。说罢他垂下头去,纤长的手指轻抚过高阳君的眉眼,低声嘱咐,“你们要好好的。” 嬴却天抽了口烟,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李鹤,你还等什么?” 李鹤应了句是。 他话音刚落,宋诗就拔剑而起,手执每啄朝李鹤刺去。 “宋公子!”林醉捂住了嘴。 “当”得一声! 他整个人都被李鹤挑飞到半空中,重重摔到纪玉身前。 纪玉喊了一声“诗儿”,扑上前要去查看他的伤势。宋诗甩开他的手,继续上前强攻李鹤。 李鹤剑身不离刘青山的肩膀,只在原地左右闪避,宋诗急火攻心朝他斩去,却被他反震打飞。 宋诗不说话,只是跳起来:“再来!”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统统都是一剑秒杀。 虽然方才那天外一剑,已让众人明了这李鹤武功了得,但看此时他一边押着刘青山,一边与宋诗刀剑相拼……不,这连对招都说不上,只是单方面碾压,实在看得人心惊胆战。众剑修起先都心说“后生可畏”,越看到后面越是惊惧,只觉得在座之人比起他来都是垃圾。天底下竟然有此等天才,他们这剑修得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李鹤颇为怜悯地望着再一次倒地的宋诗:“宋少主这是何苦。” 宋诗伤痕累累,以剑撑地勉强爬起来,挡在纪玉身前吼道:“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李鹤摇摇头:“你赢不了我的。” 宋诗坚决地横剑在前:“这一次,我不是为了赢!” 纪玉脸上仿佛冬雪春融,伤心欲绝的表情渐渐崩裂了,变作一个难看的哭相。 宋诗听到他在背后低声说:“诗儿……我佯装应下李逸芝的提亲,只是想叫你去云中阁帮我盗一本《灵梦武笃》。” 宋诗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红着眼圈硬气道:“你想要的话,就算是《俱神宗》,我也会偷给你的!” 李鹤对着这样泪眼婆娑的对手,进退两难:“宋少主,你世叔杀了我大师伯,一命抵一命,烦请相让。” 就在此时,嬴却天一把抽出林醉腰间的枯流剑,劈头盖脸地朝前斩去:“你跟他废什么话!” 剑锋凌厉霸道,却是冲着宋诗纪玉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宋诗把纪玉往边上一推! 下一刻,一泼热血飞溅到了纪玉脸上!只见一条断臂腾空而起,然后闷声落地,血淋淋地滚到他面前! 林醉尖叫着捂住了嘴。 纪玉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切,整个人僵在原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诗跪在他面前,一双凤眼牢牢锁着他,嘴里涌出大片大片的血,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不就是……父债子偿么……我赔就是了……” 说罢轰然倒地,腾起一波尘土! 半晌,纪玉才回过神来,搂住疼得抽搐的宋诗,坚定又执拗地将他往怀里带。宋诗的断臂呲呲往外飙着血,他也不去管,只是手打颤地紧紧抱着他,拿脸颊贴着他的额头,眼神四下游移:“嘘……不要哭……不要哭……” 恍惚间还是十年前,他从清晚镇归来的那一天,他站在玉龙潭边,只觉得万念俱灰。少柳死了,他还错把檀儿废了,他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连复仇都显得像个笑话,不如人死剑朽!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听见了孩童的哭声。 他喜欢小孩子。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小孩子。他甚至连少柳的孩子都失去了。一想到这里,他便直勾勾看着潭水。纵身一投,世间事了无牵挂,可偏偏潭水里印出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委委屈屈朝着他哭。 “叔叔,我迷路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呀?” 他识得这个胖小子。他是宋铭兄嫂的独子,玉龙台的少宗主,前几日刚没了爹娘。小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成日里只怕他不苟言笑的小叔叔把他丢掉,干什么都很驯顺怯懦的模样。此时不知怎么跑到后山上来,好不容易撞上个活人,怯生生哭了半天,还是鼓足勇气牵住了他的手,大概是觉着他面善。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小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计较,即使他是爹娘口中的瘟神,还是愿意依赖他。 纪玉定定盯着那幽深的潭水,半晌,终于将目光挪到他脸上,蹲下身来抹掉了他的眼泪:“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不要哭,不要哭。叔叔带你回家。” …… 然而此时,纪玉哄着哄着,却觉得怀中的宋诗有什么不一样了。 “诗儿,你的手呢!你的手到哪里去了!”他惊骇莫名地放开了疼晕过去的大孩子,费解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一时之间目下游移、四处搜寻。待他望见不远处的那只断手,登时尖叫了一声,四脚着地爬了过去,将那条断臂吃力地拖了回来。但是他拼不回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拼不回去了。“薛神医……我要去请薛神医,薛神医可以把我的诗儿治好……”他喃喃自语着,然后在某一瞬间电光石火地想起――薛神医已经死了,已经被他杀掉灭口了!于是眼前的断臂在他眼里化作一条猩红的长河,河上漂着薛神医、林事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记不得名字的人。然后,他望见了两具熟悉的尸体,越漂越近,越漂越近……待对上他们空洞的眼睛,他蓦然发现――那是宋铭和宋诗! 众人只望见纪玉抱着那条断手,跪在青天白日下,仰天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长啸既不像是哭,也不像是笑,更不像是人可以发出的声音,只是一些连不成句的单字,断断续续、忽高忽低。有不少胆小之人被他吓得肝胆俱丧,云中阁诸人却是听懂了其中难以言说的悲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过不了多久,突然有人喊道:“天人五衰!” 子衿猛地从哥哥怀里挣起头来,却见纪玉容貌依旧,但那一头青丝已经在转瞬之间变作了白发。他抱着那条断臂,身形一晃,伏倒在了宋家叔侄身上,已是油尽灯枯之态。 宋家三口层叠在一处,鲜血漫过白石地墁,烈日下有如一尊罪恶又圣洁的图腾。 林醉当即晕了过去,被御剑门中人担到一边,悉心诊脉。 而嬴却天啧了一声,道了句“螳臂当车”,流露出烦躁的神色,振剑朝纪玉走去。 宋诗仿佛覆巢之下觉察到了危险的幼兽,拼尽气力睁开了眼睛,惊恐地用仅剩的左手揽住了身上的纪玉,但是一步都躲不动了。这时候,他的头顶笼罩下一个阴影,紧接着,一道符文拍在自己肩头,钻心的疼痛消失,叫他陷入昏睡之中。 “还有救么?”子衿从纪玉怀里抱出宋诗的上半身,再要拉扯,纪玉却是佝偻着脊背死也不肯放手了。他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嘴唇不停翕动,子衿凑得近,听见他嘴里颠来倒去地喃喃自语,“报应……全都是报应……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 乔灵均在一旁利索地拿绷带包扎宋诗的断口,听子衿发问,苦笑一声:“人大概是保得住,就是这手……”摇了摇头。他处理完宋诗的伤,又往高阳君身上连贴三道符,保他性命。 十步之外,嬴却天长剑点地,望着拦在身前的纪明尘,冷笑一声:“怎么,云中君也想学宋家小儿?” 子衿大步流星赶到兄长身前,愤慨道:“嬴先生,犯下错事的人是我叔叔,我表弟却是无辜的!”宋诗过继在高阳君名下。纪玉既是高阳君的道侣,又对宋诗有养育之恩,有这一层关系,算起来的确应该是他们俩的老表。 “挡我者死。”嬴却天言简意赅。 李逸芝眼见局势收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与嬴却天打马虎眼:“今日嬴先生大驾光临,实在是令玉龙台蓬荜生辉。大家难得一聚,不要为了一些陈年旧事伤了和气嘛!您看,高阳君都自罚十一剑替纪玉赎罪,宋诗也已经刀剑加身、断过一臂了,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吧,啊?” “我大师兄沉在清晚镇,怎么揭过?!今日不是我让高阳君替纪玉谢罪的,也不是我要对付宋家小儿的。自始至终,我只要纪玉杀人偿命!” 李逸芝诶了一声:“我小师叔实在是事出有因,这才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玉龙台宗主与少宗主齐齐为他请命,再行生杀……难免会叫人说御剑门不近人情啊!” “我嬴某人怕你们说三道四?!”嬴却天眼中精光湛然,扫视一众剑修,“他杀我师兄,岂是一句事出有因、做了错事可以弥补得了的。滚开!” 李逸芝见嬴却天一点也不肯松口,灰溜溜地闪到一边,朝子衿挥了挥手,意思是叫他准备后事吧。 子衿心知纪玉杀林事心一事另有蹊跷,不退反进:“那我表弟这条胳膊怎么算?!” 嬴却天哦了一声:“什么怎么算?” “嬴门主今日来玉龙台不是为了替天行道,只是为了徇私报仇。我叔叔杀枯流剑主,你要他以命相抵,这本无可厚非。但你无缘无故砍掉我表弟一条胳膊,是不是也要赔他一条胳膊?!” 嬴却天这一回终于拿正眼瞧他了。他上下打量纪子矜一番,忍不住挑高唇角,倨傲道:“哦?你要报仇,那就来报啊。” 子衿脸色铁青,猛地拔剑! 李逸芝赶忙按住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命了都跟你说了他是嬴却……赢门主!”急得说话都不敢喘气。 不想这边纪子矜还没有按住,那边厢纪明尘已然真煌出窍,与子衿并肩而立。 李逸芝目瞪口呆,拽着乔灵均的手:“大师兄!大师兄!你看看他们!你看看他们!你快拦一把啊诶哟――要他们强出头!”这两个小兔崽子,以为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谁料乔灵均拿白绢布擦干净了手上的血,亦是拔出了腰间“天问”。 “大师兄!”李逸芝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乔天师行走江湖,素来只与人在酒桌上斗技,从来也没有人和谁红过脸的。要他上阵见仗,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我家小乔被刺一剑时,我心想,就算拼上风神引,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然而宋诗是被人活生生砍掉一只手。今日宋诗是你外甥,他日若是轮到你家凤举,你怎么办?!你敢跟他说――因为对面是嬴却天,爹不敢为你出头么!”乔灵均目沉如水地问他。 “你们!你们!”李逸芝急得连声诶诶,红着脸跺了跺脚,“完了!我们三家今天全都要完了!”说罢做了几次深呼吸,最终磨磨蹭蹭拔出了腰间长剑。 众剑修中有与他们年龄相当者,见到此情此景,脱口而出:“云天四剑!” 天问,真煌,照夜流白,离骚! 席间议论纷纷―― “纪澜的四名亲传弟子,倒是来齐了。” “可是对上嬴门主,恐怕终归无用!” “也不好说,他们人多嘛……” “要我说,何必为个纪玉闹到如此田地!昨日他还心心念念要把云中君送上祭剑台呢。我若是纪家人,我才不管他的死活!” …… 嬴却天望着迎风而立的四人,脸上流露出倦怠的神色。他拔出自己的烟杆嘬了一口,随即对自己的小徒一抬手道:“李鹤,纪家有人要送死,你送他们一程――乔天师留着别打死。” 李逸芝吃了一惊,与纪明尘窃窃私语:“嬴却天要我们与一个毛头小伙对招,我们岂不是赢也不是,输也不是?” 纪明尘并不敢因为李鹤年纪小便看轻他:“先打赢他再去愁这不是那不是。” 李鹤对满场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放下刘青山,执剑走到四人面前,神情泰然自若,并不在乎对面是四位成名已久的前辈。 刘青山得了空,三两步窜到子衿后头,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的武功是个稀罕玩意儿,别让嬴却天看到――我来。” 子衿与纪明尘对视一眼,情知大师伯说得有道理,便退到纪玉身边打坐养神。 乔灵均虽然记恨大师伯,但是这要紧要慢关头,还是放下了宿怨,帮他处理了一下剑伤。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纪明尘张望了两眼那柄仿剑。 刘青山咬了咬剑身,嘿然一笑:“将血。” 话音刚落,对面李鹤比了个请:“得罪了。” 第二十章 天下制剑(一) 云天四剑以四对一、以大欺小,已经很没有风度了,此时与李鹤行了剑礼之后便让他先手。李鹤也不客气,提剑便朝乔灵钧攻去。 子衿心想:这个小后生未免太不把纪明尘和刘青山放在眼里了。乔灵钧精于道术却不擅剑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身边有同伴,一定会倾其所能保护他。李鹤直取乔灵钧,却是一点不顾忌俩人俱神宗境的身手。 纪明尘哪里会让他得逞,身形一晃闪到他身前,长剑扫过,剑气如虹! 李鹤不慌不忙往左一飘忽,脚下几乎没有停顿地避开了剑气,看得子衿面色凝重。少年天才他见过不少,他也曾经是其中之一,但这个李鹤恐怕不仅仅是天才,他的对战经验也相当丰富。他对纪明尘的剑气范围了如指掌,闪避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只是用最简单的动作堪堪躲过剑气而已,不会多花半分力气。他不禁扪心自问:我能做到像他一样干脆利落么? 然而不远处的李鹤却瞳孔一缩,迎面还是一道剑气! 子衿心中一喜:是无双剑法! 原来刘青山从小在云中阁与纪玉修习无双,纪明尘的经历也与他一般无二。无双剑法讲究均一平衡、泯灭忘我,换句话说,只要练得好,搭档是谁都一样!所以即使刘青山和纪明尘此前素不相识,此时却互相迁就、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一前一后打出的招式名叫“双流”,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以两人剑气一左一右封李鹤去路而已。但如果出招间隔太短,容易被一次闪避;太长,又没有克敌的效果。刘青山的剑气自然是卡在李鹤躲闪纪明尘的瞬间,一出手便封住了他的攻势! 李鹤前有虎后有狼,心道无双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脚一踏地冲天而起,在掠过刘青山头顶时翩然转身,一招出云破月当空斩下! 纪明尘与刘青山同时举剑相迎。 铮得一声,三剑相交。云中阁二人立刻抖腕反转真煌、将血,三剑擦身而过,发出清越的长吟。 子衿心道不对。刘青山的对剑风格他不晓得,可是以纪明尘的性格,绝对不会在交剑的时候退让,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乔灵钧。“除非李鹤的剑很重。真煌和将血都是轻剑,吃不住他的重量。”这样想着,便不由得细细打量李鹤的剑了。明明也不是重剑制式,比真煌长不少倒是真的,只是也更为细窄,给人的观感是很容易折断,看不出有太大的分量。 纪明尘、刘青山二人察觉到了李鹤的剑重,便齐齐撤剑,双双打出一个向上的挑击。李鹤人在半空中,动作却丝毫不见慌乱地提剑横封。三人剑意激扬,齐齐被对方的劲道所击退,掠后数丈。待李鹤将要落地时,一旁提剑观战的李逸芝已然忍不住叫了声好。 原来,背后乔灵均已经天问插地,默念颂词,地面上一丈见方的“地缚灵阵”业已成形! 座上众剑修不禁冷汗津津,心道:难道纪明尘和刘青山从一开始,就并非想要杀伤,而是想要将李鹤击飞?!他们非常清楚只要用双流封李鹤去路,李鹤便只能浮空躲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二人又在他身后,李鹤毫无疑问会在半空中转换身位对敌,失去背后的视野!两人再诱使他以剑劲相拼,借他泄劲时身位飘后,将他顺势送入乔灵钧的阵中――方才乔灵均就在两人身后布阵! 这一套配合实在称得上天衣无缝。从让李鹤先手开始,少年的所有应对都被纪、刘两人猜中了!李鹤之前被两人相挡、之后又被两人相引,完全被卡在一个看不到乔灵钧的视觉死角!此时眼看就要被他们四两拨千斤地送入了陷阱之中! 乔灵钧抽出天问急急后退,阵中翻江倒海、泥泞不堪!李鹤还未落地,地上已有不少泥手拼命往他鞋子上抓去!这地缚灵阵通常是来对付魔物的,看着不大,却深不见底!一旦陷入其中,便会动弹不得。虽然乔天师从来不拿来对付人,但众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极其恶心。 不想李鹤不慌不忙以剑插地,整个人身形一转,笔直倒立在剑上!那柄细白长剑没入地缚灵阵中,顷刻间漫出四条地龙,以他为中心飞快地拱土爬行,却是冲着云中四剑去的! “他的剑灵是什么东西?!”一直在旁看戏的李逸芝望着那破土而出的巨大地龙瞠目结舌,下一瞬间就被卷住腰飞到了半空中,“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轰地一声被摔到了玉龙山壁上,趴在“游”字间,仿佛一只壁虎。 乔灵均一蹙眉:李鹤的剑灵属土!品阶还相当之高! 李鹤既能御土,地缚灵阵就对他毫无用处,泥手四下逃窜,原本能困得人动弹不得的泥泞也化作坚实平地。 乔灵均这边可就狼狈了。他就地一滚躲过地龙攻击,快速在天问上画了个符文。地龙冲他咆哮而来,乔灵均举剑相迎,只听见“咔”得一声! 整条地龙从剑击之处开始冰冻,转瞬之间,变成了一条闪闪发光的透明冰龙,停在了他眼前! 再然后,剑尖处漫出一条细纹,然后是三条、四条,咔咔传遍了整条龙身!地龙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地被冰冻的土渣子! “好!”席上众剑修平生第一次见乔天师出手,不由得大开眼见!他们从小就听说乔家天师剑是一把无定型之剑,天师写什么符,剑灵就放什么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然而下一刻,他们就齐齐喊道:“不好!” 乔灵均抬头,眼里倒映出了李鹤从天而降的身影!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顾着他了,纪明尘和刘青山躲地龙尚且不及,他却是避无可避! 李鹤知道乔天师不擅剑技,撤剑出掌一把打在他胸口,将他打出三丈之外,随即从容地抱剑一比:“得罪了。” “是把好剑,叫什么名字?”乔灵均呕了口血,捡起被打落的天问,撑着剑勉强站了起来。 李鹤弹了弹清亮的剑刃:“鹤声。” “你的剑灵不可能是灵鸟。”纪明尘终于斩碎地龙,狼狈来到他身后。他修真煌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鹤哈哈一笑:“的确不是,是东岳泰山。” 此言一出,满座喧哗。 泰山山神名东岳,是存在于传说典籍中的上神。不要说见过的人寥寥,大部分人信它有没有都难说。而这个李鹤,却堂而皇之地说他将上神请作了剑灵,这实在是…… 令人无话可说! 众人心中嘀咕:云天四剑还想打嬴却天呢,光是遇上李鹤这种对手,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子衿亦是知道情形不容乐观,从刚才开始,就不停地低头问纪玉:“叔叔,当年你杀林事心,究竟为何?” 纪玉恍恍惚惚说着“报应”,充耳不闻。 子衿路过清晚镇时打听到,林事心死的那晚,清晚镇上沿河十多户人家惨遭屠戮。这些人总不会是纪玉杀的,所以这才追问隐情。 然而纪玉疯疯癫癫,显然已是被一连串的打击击溃了心智。子衿见祭剑台下的纪明尘和刘青山辛苦对阵李鹤,一时间心急如焚。这个少年实在深不可测,现下两人身负重伤,又没有乔灵均的支援,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子衿想到这里,一把抓住了纪玉,将他从宋铭身上拖起来:“叔叔!因果有报,事已至此,追悔莫及!只是我等还在为你挣一个公道,你若是什么都不说,不要说你死不瞑目,我们也死不瞑目!今天就算不为了我们,你也想想宋诗,他废了一条胳膊,你想他废得毫无意义么!” 纪玉被他猛地一喝,眼中清醒了几分,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肩膀:“对……对……御剑门要找诗儿报仇,我却是死不瞑目的……” “你与林事心究竟什么关系?!”子衿逼问。 “他是我的故人……”纪玉谈到林事心,眉目都低垂下来了,神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哀伤,“也是第一个站出来愿意为我复仇的人……” 嬴却天沉下了脸,这倒确实是他师兄会做的事。 “只是林事心不知道我的仇人已经死了,他要对付的只是一个孩子……而我也恨他废错了人。”纪玉谈及那一场阴差阳错,心中百感交集,神情凄恻,“他来清晚镇找我的那日,我们起了争执。他怨我,我怨他,割席断袍,从此恩怨一笔勾销。” “你什么东西,敢大言不惭说对他有恩!”嬴却天怒道。 纪玉幽幽望着他:“我尚在云中阁时,曾经救过他一命,不然他早就死在你们御剑门手中了。” 嬴却天脸色一白。 他与大师兄情同手足,却不料他有一日突然离开师门,不知所踪。师父告诉他,大师兄是因为追随心爱的女子游历江湖,他半信半疑。后来他隐隐听见一些风声,说事实上是大师兄走火入魔、自绝于江湖,师父还派人追杀他,不过却从来不肯轻信。此时不由得出言呵斥:“荒谬!” 子衿柔声道:“叔叔,你继续说,接下去发生了什么。” “……我当晚就病倒在客栈里,一病七天。林事心他也没有走……他虽然看不起我的为人,却还是为我寻医问药,每日煎好了药放在门前……”纪玉说到这里,眼中落下两行清泪,“等到第八天,我好转一些,收拾了行李,打算回玉龙台。可我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背后尖叫连连,河埠头火光冲天……他们都在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回到河边,却看到林事心他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什么走火入魔、大开杀戒,这分明是你强辩之词!” 纪玉痛斥道:“你师兄练的什么武功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受剑灵反噬,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我不信你嬴宗主武功盖世,会什么都不知道!” 嬴却天面露痛色。的确,他的大师兄在御剑门上就有走火入魔的征象,而且最早是反映在眼中的。他目力极差,下山之时已经无法射箭了。 他这一沉默,却是坐实了纪玉所言不虚。 纪玉说到此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以为我愿意杀他么!林事心是你的兄弟,可他不是我的兄弟么?!我亲哥哥要我死,我大师兄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我身边只他一个患难之交,我做什么要杀他啊!”他眼前浮起那一晚清晚镇上的火光,疯跑过他面前的旅人,以及那些跪在他脚边伏地跪拜的乡民绝望的眼神――“剑仙!你是个剑仙吧!仙人呐,有个大魔头在杀人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儿子吧!” “若我这一生,曾做过一件事……像个剑修,那就是那天晚上,我对着我的兄弟,掏出了雀蓝机皇!”纪玉笔直跪在嬴却天面前,一字一顿道,“嬴却天,我欠了许许多多命债,谁都可以来找我报仇,可唯独你御剑门不行,我不欠你们的!” “住口!”嬴却天目眦欲裂,“谁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都死绝了,随你胡言乱语!说不定我师兄走火入魔,就是你下的手!” “他伤子衿是腊八,他到清晚镇与我绝交是腊月十一,他发作却是腊月十八!那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着,如何害他走火入魔!” “清晚镇上尚有人证,可以请来对口供。”子衿说道。 嬴却天的神色阴戾逼人:“所以?!我只要知道杀我师兄的人是他就够了!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 子衿脸色怒而生白:“不要说我跟他都姓纪,就是你今日不论是非曲直强行报仇,我也不能善罢甘休!枯流剑主当日若不死,清晚镇上还要死多少人?!” “贩夫走卒,死了便死了,我师兄却是天纵之才!”嬴却天吼道。 子衿亦是咆哮:“你师兄的性命是性命,那些人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如果一个剑修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都是错的,那这世上还有谁敢做剑修!我们修剑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半空中李鹤吃了纪明尘和刘青山一人一掌,剑落人飞。 他被打落在地,抹了口血站起来,朝对面两人施施然一抱拳:“晚辈不才,谢前辈指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才那一场斗剑,云中阁的剑快,李鹤的剑却不但快而且重,水天花月俱神宗的武功路数在他手里吃不到好,就等着看少侠杀败剑仙这种传奇。结果,李鹤他打着打着突然收招,硬生生接了他们一掌! 嬴却天斜眼看他:“真打不过假打不过?” 李鹤收剑入鞘:“真打不过。师父,我们输了,算了吧。” 不想嬴却天抽出他的鹤声就是空天一斩! 纪明尘和刘青山两人原本就身负重伤,已到了强弩之末。此时艰难取胜,不疑有他,被嬴却天一道剑风便掀飞了出去。刘青山倒还勉强能撑着剑站稳,纪明尘却直接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打落。子衿又气又急地叫了一声哥哥,乔灵均赶紧扶着纪明尘的脖颈将他横放在膝上。他的额头烫的吓人,上半身的伤口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卒睹,连嘴唇都苍白无色,显然刚才那一场斗剑已是耗尽了他的最后一点力气。 嬴却天冷笑,眼神在李鹤身上停落一瞬,又转向远处:“我要杀谁,这天下有谁拦得了么?!” 子衿咣当拔剑! 嬴却天挑眉:“哦,就凭你?废人一个!” “就算我是废人,拦不住你,但我总要叫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敢拦你!” 纪玉低着头,白发四散着:“阿檀,你没必要为我做到如此。” 子衿与他温和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当年确实是父亲错得离谱,我们为人子女,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者,就算你与我毫无瓜葛,让我撞见这种事,我也不能不管!”说到最后,眼锋转厉! 嬴却天道:“你倒有种。”说罢将鹤声插入李鹤剑鞘,朝手下吩咐道,“启剑!” 御剑门众人将步辇上的玄色帘幕支起,里面竟然没有坐人,而是供奉着一把巨剑! 嬴却天走到步辇前跪下:“御剑门第四十二代掌门弟子林事心为人所害,为伏诛血仇,因以启剑。”说着上前伸手。 在嬴却天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整个祭剑台广场上所有的灵剑,尽数熄灭! 除了高阳君的我闻、云中君的真煌、刘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山的血将、林醉的枯流以及李鹤的鹤声,其他灵剑完全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而就是前四人的名剑,亦是教平常黯淡许多,剑光时隐时现,似乎在畏惧什么。只有鹤声没有两样,众人此时才明了他的剑确有神格。 可是没有人再去关心他了,大家的眼光,都盯着嬴却天手中的不动尊! 这就是由嬴左亲自打造、占据《天下名器谱》榜首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剑! 剑长六尺五寸,阔一掌,左剑金白,右剑深紫。左右双剑以机扩相扣,中间留着一道狰狞的血槽。只是被人擎在手里,就散发着一股无与伦比的王霸之气。 眼见嬴却天以不动尊剑拄地,众剑修齐齐离席,拔剑抵在身前:“御剑以身,平天下事!” 这句箴言不但是御剑门的古训,也是整个灵剑道的古训!剑客拔剑是为不平事,而今天御剑门掌门要亲启不动尊剑,杀纪玉! 嬴却天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说,猛地挥剑,对准了拦在纪玉面前的纪子矜! 鸦雀无声中,却听得一个清越的声音放声大笑,声震寰宇。 嬴却天面沉如水:“纪子矜,你还来得及。” 纪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纪明尘,一齐劝道:“阿檀,我已是将死之身,你们欠我的都已经还清了。你现在让开,我们纪家或许还能留个血脉。” 子衿道:“我今日但凡退后一步,我们云中纪氏才是死绝了!” 嬴却天点点头:“那好,我成全你。” 率先走上祭剑台。 子衿走过纪明尘身边,低声对他说着:“哥哥,我走了。”声音里尽是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留恋。 李逸芝捂着鼻血,心急如焚:“子衿!纪玉他总归是要论罪伏诛的啊!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又能怎样?!死在谁的剑下,又有什么区别么?!” “有。世上有仁义剑,有不义剑。叔叔即使罪大恶极,却也不是什么剑都能胡乱杀他的。” “什么仁不仁义不义,那是不动尊剑,天下第一!你纵使修了那个劳什子魂剑,也是以卵击石,你犯得着赔上自己性命!”李逸芝眼泛泪光。 “御剑以身,平天下事……”子衿看着手中照夜流白,低声念诵,“这个灵剑道上,总要有人不把它当做一句空话!” 纪明尘听闻他二人争执,费力地睁眼看他:“……去吧,阿檀。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子衿在他身边坐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好。” 李逸芝一愣。 他们俩兄弟,不论走多远,最后总是会去到一个地方。 这是他永远不能及的。 子衿“好”字一落,身形一顿,彻底僵住了。 嬴却天原本只道纪子矜是个废物,此时见到他的灵剑凌空飞起,眼神一亮。不动尊剑以剑祖嬴左入剑,对其他灵剑天生克制,在他面前,一般的剑灵根本被弹压得无法发挥半分效力。而这剑不但动了,剑光还流光溢彩,颇为华丽,看不出半分惧意。 “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嬴却天问子衿。 却是李逸芝抢答:“照夜流白。” 嬴却天嘴角微微一勾:“有意思。” 说罢,一人一剑仿佛心有灵犀般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统统明白: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有这种机会,亲历天下第一用不动尊剑与人相斗。嬴却天,不动尊剑,光这两个词语,对整个灵剑道来说,都是传说。今天这场对决,一定会载入史册!因此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错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然而,两人的剑路却根本看不清楚! 三色剑光在玉龙山壁下一簇簇炸开,仿佛火树银花。照夜流白与不动尊剑攻势凌厉、守势如山!而穿梭其中的人,却只有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黑影! “好快!”众剑修看得都痴了。 不到五十招,只听见半空中“咔嚓”一声响! “嬴却天四十七年,不动尊王斩望帝于昌州之野。” ――《天下名器谱?望帝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武侠社会 血亲复仇是法律是情理是常态 不然怎么可能有父债子偿这一出 高阳君要保纪玉 纪子矜他什么身份他要他说我不干? 他是个受害者 同时他父亲欠了人家天大的债 他还跟人家是亲眷 他不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其他受害者全都点头的情况下 他要怎么说得出口我不干 在嬴却天这里他才是不相干的人 他才有立场说不可以 还有高阳君 他一直以为最爱的人被他害了 然后发现这件事背后有更大的隐情 而他的爱人已经覆水难收 人家都逼上门来了 什么时候了啊 他还要像你说的大家先坐下来谈一谈? 纪玉杀乔桓杀纪明尘他亲眼所见 这还用谈么 当然是先帮他讨一条命啊! 小说人物的行为动机除了合理还要合情 你们的评论是极致的理性 完全抛弃了合情的那一面 一味拿现代法理要求武侠人物一点意思都没有。 第二十章 天下制剑(二) 子衿整个人被打出剑外,悬浮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身下的照夜流白。长剑白光熄灭,断成两截! “阿檀――” 纪明尘的声音在他耳里变低变沉,子衿落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祭剑台广场上了。周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砂砾地,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没有围观的各大门派,只有地平线上几座死气沉沉的荒山。天悬烈日,整个天空都是血色弥漫,仿佛傍晚时分的云霞,却有三伏天的高热。热气蒸得空间扭曲,让子衿觉得一切都是幻象。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背后有人声传来。 子衿回头,发现有个剑客挽着裤腿,歇坐在一块顽石上。 “这是什么地方?”子衿反问。 那剑客哈哈一笑:“我先问的你,你倒好,反要我作答。罢了罢了,我好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我告诉你,你可要多陪我一会儿。” 子衿心急如焚:“我方才还在与人对剑,恐怕不能久留,先生请告诉我此处的玄机,我好回去分个输赢。你若想人陪你,我把手头的事解决完就再带着酒菜过来,好不好?” 那剑客愣了半晌,这回笑得更起劲了:“你这小子,嘴倒是甜,恁会哄人!你是不是骗了很多小娘子啊?” 子衿心说小娘子没骗到几个,倒是给自己哄了个亲哥哥回来。他见这剑客脾气不错,再次央求他告知离开的方法。 “要走,也行啊。打赢我俩,就能出去。” 子衿心道:你俩?什么你俩?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口中求道:“我的剑折在外面,恐怕没有办法与你对招。” “你的剑是这把么?”那剑客说着,手中轻而易举幻化出了一把长剑丢给他。子衿接住仔细一瞧,正是他的照夜流白!连剑上的豁口都一模一样。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子衿被他凭空造剑的能力所震慑,敏锐地望向四周。他看了那么多侠奇小说,明白自己恐怕遇上了奇遇。 “这里嘛,是不动尊境。”剑客脸上笑意不改,“我嘛,姓嬴,名左,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子衿当即要给他跪下了:“祖、祖师爷!” 嬴左看了他半晌,似乎也不是太意外,闲闲地哦了一声:“看来灵剑流还是在修真道上屹立不倒嘛――你是我御剑门中人么?” 子衿摇摇头:“我是云中纪氏子弟。” 嬴左又是哦了一声,看起来倒是有所耳闻:“纪双忻是你什么人?那小子有两下子。” “呃……”子衿算了算辈分,“是我太爷爷的爷爷。” 嬴左道了句:“那你可比他好看太多了。他是个大麻子脸。想来他给你找了个很漂亮的太太太奶奶,哈哈!”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他一提起时间,子衿又要着急:“祖师爷,我在外面正与你第四十三代传人比剑,我再不出去,可就糟糕了!” “却天老也不成亲,整天杀这个杀那个,你是该煞煞他的威风。”嬴左提起自家小辈,就拢着袖子很揪心。半晌之后,见子衿急得满脸通红,朝他摆了摆手,“放心吧,不动尊境中,时间停滞。你什么时候出去都一样。” 子衿一愣,然后松了口气,身形一晃,盘腿坐在地上。 嬴左踹他一脚,叫他站起来:“不许坐、不许坐。来都来了,先练两手我瞧瞧。” 子衿自觉失礼,对他解释道:“我接连三次魂魄离体,疲惫不堪,请祖师爷高抬贵手,赐我一座。” 嬴左一愣,道了句“什么”:“你是魂魄离体,不是死了么?” “应该不是……”子衿把自己如何被林事心挑断筋脉、又是如何偶得《云梦武笃》入了魂剑流的事与嬴左一说。 不想嬴左听闻,整张脸孔闪了闪,隐约露出另一张脸。子衿吓退一步,嬴左朝他探手道“你不要怕,是他来了”,话音未落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剑客束着高马尾,将下半张脸埋在领巾中,露出的一双眼又冷又邪,盯着子衿隐隐有些疯意。 “《云梦武笃》,你见过《云梦武笃》?”那剑客冷声道。 子衿应是。 “练到哪一层?” 子衿如实相告:“刚学会出窍入剑。” 话音刚落,那剑客突然高高跳起,化作一道光影抹过他的脖子:“魂刺,来,跟我做一遍。” 子衿喉间剧痛,但是手摸了摸脖颈,却没有受伤流血,想来大家都是魂体,在不动尊境中死不掉。魂刺这个招式名他很耳熟,是《云梦武笃》的第三篇。只是他匆忙入剑,使的还是云中阁家学功夫,没有接触过魂剑流的其他变化。此时见那冷面剑客使出魂刺,不由得心下一震:“《云梦武笃》可是先生所著?” 那剑客并不说话,只朝他招招手。 子衿记性极好,魂刺篇的要诀看过一遍早已记熟,又有剑客演绎,当下便化作光流攻了过去。然而还未近身,那冷面剑客却变回了嬴左,手持不动尊剑挡开了他的进攻,笑道:“诶呀呀,照哥,拿魂刺就想打赢我啊?――小鬼,你看好了!这是八卦百错步,躲偷袭正好!” 子衿手上与他胡乱对招,被他撵鸭子上架,踩出了一个八卦阵。 待子衿刚消化了百错步,嬴左便朗声道:“照哥,现在你的魂刺可不管用了!” 话音刚落,站在子衿眼前的人,又变成了那个被嬴左称作“照哥”的冷面剑客。他哼了一声,身形一晃便从他眼前瞬间消失,随后子衿胸口一痛,却是被他绕身在后、一剑刺入了命门,“分魂第三式,阴阳晓,来!” 《云梦武笃》第四篇阴阳晓。 子衿与他演练百遍,才学会了分魂之术。冷面剑客勉强点点头:“嬴左视弱,你在远处发动当能赢他。”说罢便掠出数丈,一个旋身变作了嬴左。 子衿按照剑客嘱咐,使出阴阳晓绕身其后,嬴左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却刺出九九八十一剑,没有回头便护住了周身:“对付近身,碎山剑法最得当。” 子衿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又只能硬着头皮跟他学碎山剑法…… 他渐渐明白过来,嬴左与剑客因为魂体归一,明明是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人,却无法面对面对招,所以要将毕生武学传给他,借他的手与对方决出胜负! 分魂第三式阴阳晓…… 御剑门第五层心法碎山…… 分魂第四式鬼夜哭…… 御剑门第六层心法焚川…… 分魂第五式天遮地影…… 御剑门第七层心法蚀日…… 分魂第六式百川归海…… 御剑门第八层心法生息…… 分魂第七式南天北斗…… 御剑门第九层心法天下制剑! 分魂第八式万宗归一! 子衿不知道自己在不动尊境中究竟待了多久,只知道他手中的照夜流白从来没有停下过!嬴左与剑客不知疲惫、连番与他对招,一次次将他击杀又一次次叫他再来。那年月有一生这么长,烈日炙烤下赤红色寸草不生的世界里,他们三人不吃不睡,入耳只有击剑声! 而当他终于用万宗归一制住嬴左的那一刹那,他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檀――” 他看到嬴左冲他笑了一下,道了句“小子可也”,然后整个人都被抛出了不动尊剑境! 盛夏,晴空,玉龙山壁,祭剑台广场。子衿俯视着纪明尘,又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嬴却天,只觉得恍如前世之事,大梦一场。 嬴却天见打断了照夜流白,飞身而下。而纪明尘爬起来接住了断剑,用力握着照夜流白熄灭的残片看了半晌,突然架上了自己颈间。 李逸芝:“明尘!” 纪明尘回头幽幽看他一眼:“表哥,替我将真煌剑带回去,交给小凡。” 就在这时,看台上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众剑修齐齐低头看剑,发现自己那柄被不动尊剑吓成破铜烂铁的灵剑正在剑鞘中蠢蠢欲动,剑上白光温润如玉。有不少人心中狐疑:我的剑光什么时候变成了白月光?! 他们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众剑的剑振却变得越发激昂!成百上千把灵剑齐齐飞离剑鞘,而后整齐划一地悬停在半空中,恍如无数陨星降世,遮天蔽日! “闹鬼啊!”有人吓得尿了裤子,但更多人却意识到,这是有人练成了不世出的御剑法门! 纪明尘抬头仰望着漫天白月光,眼中重新燃起光亮,扑回子衿身边守住了他的身体,仿佛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嬴却天握紧了不动尊剑,隐隐流露出兴奋之意:“纪子矜,你还有多少惊喜要送与我?” 话音刚落,剑雨如林,朝嬴却天倾泻而去!千万把灵剑几乎将他整个笼罩起来,嬴却天双手持剑,在剑雨中左冲右突,剑光生生不息! 李鹤蹙眉――人真的可以到达这种境界么? “我听人说,你们御剑门心法不止有八层。”刘青山仿佛读出他心中所想。 “天下制剑。”李鹤亦是听说过这种传闻,准确地报出了第九层心法的名字。“但藏经阁中没有任何记载。祖师爷也不曾使出过这招数。终归只是个传说。” “现在不是了。”刘青山得意洋洋。 剑雨现在汇合成一个白色银球,将嬴却天整个包裹起来,众人连他的身影都看不清,只觉得天上同时挂着日与月,堪称奇景! 但是很快,这严丝合缝的围堵中突然迸溅出一道道炽烈的光芒,随后轰得一声巨响! 万剑陨落,众剑修纷纷上前找自己的剑,半空中只剩下披头散发的嬴却天! “不错。”嬴却天的胸膛略微喘息着,长剑点地,望着依旧沉睡在纪明尘怀中的人,“纪子矜,虽然不知你从哪儿学来的功夫,但放眼天下,也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痛快一搏。今日你身体抱恙,我险胜一招,胜之不武,以后我们挑个吉日再战。” 李逸芝大喜。嬴却天言辞间很看得起纪子矜,他今日恐怕是逃出生天了! 可是纪明尘却对此充耳不闻,只抱着子衿的身体使劲摇了摇他:“阿檀,阿檀,醒醒,阿檀……”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抚着弟弟的脸,“你听见了么?哥哥在这里,你看我一眼……” 子衿毫无反应。 纪明尘慌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心将他托付给李逸芝,混进人流里,趴在地上一同找剑。他翻了几把,统统是破铜烂铁,又抢过旁人的剑翻看,说了句“不是”便丢在一边。那人骂了句“神经病啊”,云中君充耳不闻。 人群散开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灵剑,可是他没有。 不是,不是,哪一柄都不是他的阿檀。 纪明尘站在空旷的祭剑台广场上,环顾四下左右,眼神失焦,像是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可是眼圈却是越来越红了。 林醉方才醒转,见此情景,垂着泪小声上前询问:“师父,那纪先生这桩事……” “与纪玉何干?!”嬴却天说罢,提剑上前。 纪玉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时贪心地盯着林醉半晌。他知道林事心有个遗孤尚在人世,在江湖上找了十年无果,却不知她恰巧就是当日救下子衿的风尘女子,还差点被自己杀人灭口。他做错的事太多,索性这些小辈人各有命,如今见她有了好的前程与归宿,也聊以自慰。 他收回目光,将手上的铁龙环套在宋诗仅剩的左手上,轻声与他说道:“你小纪先生说的是对的。把我说的都忘了吧。” 宋诗听见了他的话却醒不过来,眼球微转,眼角滑下一串眼泪。 嬴却天走到纪玉身前,双指一抹剑锋。 有山风席卷而来。 一股清幽的暗香。 是沧州海棠。 海棠花瓣在地上翻滚着,乘风而起,倏然不顾祭剑台下的人间血色,芳菲如春。 那花瓣飘过纪明尘身前,款款印上了他的额头。 众人只见失魂落魄的云中君突然安静下来了,他跪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的静谧里,云中君神情寒华哀婉,眉间一朵海棠百转千回,想叫那个名字,却终究只说了一句――“去吧”。 海棠花脆弱地抖动了两下,承着他的眼泪离开了他,在风中飘向了纪玉。纪玉此时微微倾转了脖颈,将一头银发掠在脸侧,用青玉簪挑起,干脆利落地挽成士子髻,又对嬴却天请到:“请允我传人取来我的孤鸿剑。” 嬴却天看了眼他腰间空空如也的剑鞘:“何必那么麻烦。” 纪玉面露遗憾,望见一花过身,嘴角微翘,却是自嘲,低头露出了修长洁白的脖颈。 嬴却天高高擎起了不动尊剑,眼神却从纪玉身上,转到了那闯入眼帘的花瓣。 花瓣柔弱无骨,在风中翻滚几下,然而他感到了一股剑气。 一股他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剑气! 下一秒,最柔软的花变作了最锋利的刀刃,流光一闪! “咣当――” 花落。 一同落下的,是天下第一的不动尊剑! 李鹤望着手腕滴血的嬴却天,冲上前去扶住了他:“师父!” 不想嬴却天低笑起来:“……三十年了,三十年没人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万宗归一,传说中以万物为剑的武功,我输得不亏!” 话音刚落,一骑白马绝尘,闯入祭剑台广场。 一位宽袍广袖、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从马背上跃下。他腰间佩玉,佩君子剑,整个人说不出得雍容华贵,与一众剑修一比,倒像个出来郊游的贵胄子弟。只是他胸前斜挂一枚金算盘,却不知是什么打扮。 这年轻男子从马背上取下一把残破的旧伞,朝嬴却天含笑走去。 “周先生座下门客步思议,见过嬴掌门。”那贵胄公子震了震袖,朝嬴却天行了个剑礼。 此言一出,底下一众剑修瞬间炸开了锅―― “周先生,哪个周先生?” “你真是糊涂!除了那个周先生,还有哪个周先生!” “王谢都他妈来人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李逸芝的眼神捕捉着那贵公子,整个人都精神一震。嘴中所道,却是周家家训。 江左周氏,十世公卿,以权臣入剑道。家宅吴郡,其名“王谢”。灵剑道上人人皆知周家势大,可是究竟有多势大,却谁都说不清楚。因为周家子弟几乎从不露面,也不与各家交游,家族中也没有出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剑客,似乎隐逸世外,刻意把自己从灵剑道上隐去了。凡人只道剑仙虚无缥缈,而对剑仙来说,周家才是虚无缥缈。然而,每一任天下第一背后,都隐隐可以看到周家家主的身影。与其说周家家主只挑天下第一结交,不如说,只有与周家家主结交之人,才能有幸做得天下第一。 嬴却天显见与周家门人相熟,见到步思议手中的破伞,脸当即一黑。但他还是负手微微颔首,算是跟他打过照面。 他不过几个眼神流转,座中就有人猜出步思议手上拿着的,是聚义伞! “一见聚义,万剑伏诛!”刘青山喃喃道。 聚义伞,灵剑道上仅次于不动尊剑的传奇。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何时所造,伞中究竟有何机关门道。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只要周家家主拿出那把破伞,就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但凡拒绝,就是与整个灵剑道为敌! 这个习俗,同样没有人知道从何而来,只是五百年来惯例如此,各门各派都要遵守。 上一回聚义伞现世,还是一百三十年前。不知这次周家又要谁做什么。 “我家先生听说纪宋两家有一桩三十年奇案,牵扯众多,还与御剑门中旧事有所瓜葛。嬴门主是枯流剑主的亲眷,恐怕不好主持公道,我家先生特意差遣在下代劳。”步思议的神情轻松自在,言辞飒爽,一点儿不像是在对天下第一发号施令。 嬴却天眉心一簇,显见是一股煞气没有地方发泄。李逸芝立刻上前与步思议周旋:“有天算子给我们理清这笔陈年旧账,我们纪宋两家都是服气的!先生请请请!” “有你说话的份!”嬴却天骂了他一句,却是就着他的台阶挥了挥手,“你算吧。” 步思议取下金算盘,上前一步对纪玉道:“纪玉山,你三十年前为纪澜、宋铭所害,远嫁玉龙台。宋铭当日为人利用淫辱你,但是成亲之后爱你护你,掌家后将玉龙台拱手相送,甚至将子嗣交予你抚养。今日你刺他一剑,他为你自创十一剑,你可还记恨他么?” 纪玉摇摇头:“是我欠他良多。” 步思议拨掉几子。 他又道:“纪澜罪恶滔天,周先生酌令我将其从剑侠中除名,于今于后,他都不会在灵剑道上留下名字。他的一双子嗣已亲身尝遍他当日施加于你的苦楚,今日也拼下性命为你挣得公道,这笔恩仇至此了结,你可还满意?” 纪玉点点头:“我这两个侄子,确是芝兰玉树。” 步思议又拨掉几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你沉冤昭雪,接下来我们来算算你欠的债吧。”步思议开始噼里啪啦在算盘上拨子,“你杀林事心,是一笔;你差使刘青山伤林醉姑娘,是一笔;杀薛冰薛神医,是一笔;伤风流引少主,又是一笔;玉龙台下,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三家折人,再是一笔。这其中唯有林事心,你是有功……” “你说什么?”嬴却天打断道。 步思议笑眯眯地对他重复:“我来之前去过一趟清晚镇,事情经过确如纪玉所言。枯流剑主走火入魔是因为当天是百年一见的血月之日,血月与枯流剑气相引,与纪玉无关。纪玉杀林事心,可以将功折罪。” 嬴却天脸都青了,手猛地按上了剑柄,但是步思议也同时将手按上了聚义伞柄。嬴却天与他对视片刻,转头问林醉道:“你怎么说?”顿了顿又道,“不用顾忌姓周的!你要杀,我便杀。” 林醉看了眼血泊中昏睡着的宋诗,含泪摇了摇头:“不必了。” 嬴却天诶了一声,有诸多恨铁不成钢的叹惋,却终究差人将不动尊剑请了回去。 步思议见状,拔出聚义伞,上前压在纪玉肩头:“――然而!纪玉,你铸下大错,杀孽无数,终究死罪难逃。极北龙渊,你且去吧。” 众人一听,都是面色惨白。 极北龙渊,有孽龙现世,百姓苦龙久已。有志屠龙的剑侠前仆后继,却是无人来归。剑客北离,等同于只身受死。 纪玉亦是双目圆睁,并不敢想竟有如此好运。 步思议接过玉龙台中人呈上的孤鸿剑,插入纪玉的剑鞘,低声与他道:“乘除加减,上有苍穹(注)。玉先生,你生来是个剑侠,却阴差阳错没做过一天剑侠,那么就请死得像个堂堂正正的剑侠吧。” 纪玉心中一轻,终于淌下两行清泪,簪缨佩剑,伏地跪拜:“是!” “这是高阳君、宋少主、云天四剑为你拼了性命争来的,也是你的果报。我等来得太迟,不敢受玉先生这一拜。”步思议搀扶起他,语带慈悲道。 纪玉襟上原本攀附着一朵海棠花,此时终于安心被风吹去了,轻转上云霄。 步思议处置完了纪玉,转身问三派众:“罪魁祸首如此发落,你们觉得如何?” 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刚好皆是北境门派,别家屠龙是情分,他们屠龙是本分,死伤无数,苦不堪言。虽然纪玉不会武功,去了也是送死,但毕竟有一个算一个,万一高阳君也陪着一起去了呢?此时纷纷抱拳道:“天算子总是不会算错的!”其实他们压根不认识这个人,此前也从未听说过灵剑道上有劳什子天算子。只是看他与嬴却天谈笑风生,言辞间也把一笔糊涂账算得清清楚楚,这句场面话说得颇为真心实意了。 步思议笑道:“玉龙台家大业大,死者家属的抚恤,就让宋家出吧。” 他说罢,走到刘青山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噙着一丝笑,仿佛与他是故交好友:“将血剑主刘青山,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做了别人手中刀呢?纪玉还有一笔债没有还清,你可想明白你的归处?” 刘青山嗯了一声:“我已经明白了。” 步思议便以聚义伞在他肩上一敲:“你也且去吧。” 他大功告成,与嬴却天谢了礼:“我家先生说,改日请嬴掌门到王谢一叙。他寻了两坛归云香,要请嬴掌门吃洞庭秋蟹。” 李逸芝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中钦羡:“周先生果真权势滔天。”周家家主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权术,是李逸芝毕生的向往,此时不免自惭形秽了。 嬴却天却不吃周家这一套,想杀的人没在自己手里杀成,懊恼得拂袖便走。 步思议送走了御剑门,踱到了云中阁众人身边。 纪明尘抱着纪子矜的身体不肯放,脸上一点血色也无,哪里还有一代剑仙的风姿。只恍恍惚惚搂着没有醒转迹象的弟弟,时不时亲吻他的长发,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的手上都是脏污,身边有一捧海棠花瓣。步思议即使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到方才不可一世的云中君是怎样发疯般拢着满地海棠花瓣,想在其中找回自己的弟弟。 乔灵钧屡次三番扯不开他,终于怒道:“他虽然魂魄四分五裂,但也不是没救了!” 纪明尘仿佛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猛地抬起头来:“真的么?你……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乔灵钧急了,去抢他怀里的纪子矜,“你赶紧把他给我看看!” 纪明尘这才放手。李逸芝将他搀到一边躺着,让玉龙台的大夫赶紧处理处理他的伤口。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惨不忍睹。 步思议上前对他躬身一礼:“在下周先生做下门客步思议,久仰云中君大名。” 纪明尘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李逸芝看到周家人,兴奋得不得了,说话都结巴:“我我我……我老表他刚受了刺激,有点神志不清……” “可是为了二公子的事?”步思议叫得十分亲切,说话间将算盘端到眼前,“云中君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将二公子的寿数算给你,如何?” 纪明尘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纯黑的眸子里有了一星半点的光亮,几乎是想要从地上一跃而起,却终究碍于伤势起不了身,被李逸芝强行按倒:“不用告诉我他的寿数!你只要告诉我阿檀能不能平安归来,哪怕你要云中阁,我都拱手奉上。” “你这说的什么疯话……”李逸芝赶忙把他的话堵回去。 “云中阁倒是不必。我讨要的东西,并不贵重。”步思议说完便拿着算盘手指如飞地拨弄算子,看得李逸芝目瞪口呆:天底下还能用算盘算卦?! 不多久,步思议恭喜纪明尘,“祖上虽不积德,但二位却是铁骨铮铮的仁强之辈――二公子长命百岁,生前身后名扬天下。” 纪明尘躺回去用手挡着额头,脸上哭得乱七八糟,人却是咧着嘴傻笑起来。 李逸芝还是不放心,眼神闪烁着问:“周先生到底想问我云中阁要什么啊?” 步思议四下一找,将照夜流白的两截残片小心包了起来:“月魄晶石恐怕不是随便找个剑匠就能弥合得了的,我家先生叫我带回去修理。云中君请放心,修理完毕后一定完璧归赵,只是三十年后,我周家再来取用,还请云中君与二公子忍痛割爱。” 纪明尘客气道:“无妨,按周先生说的做。” 步思议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件事来,回头与纪明尘笑言:“对了,我家先生说,这照夜流白剑的名号,也得改一改。二公子一战封神,与嬴门主分庭抗礼,手中玉龙该有个响亮的名头。” 李逸芝大喜过望:“还请先生赐名。” 步思议眼波流转,语气郑重道:“望帝。” “望帝……望帝……”李逸芝一咀嚼,唇齿留香,以扇骨击掌,“好名字!确实是个好名字!就这么改!――诶明尘你听见了没有啊?!” 纪明尘正忙着听乔灵均安排:“我要带子衿回风神引秘境好生休养。他的魂魄散入众剑中,后来聚魂归流不畅,所以才醒不过来。我慢慢回去弥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风神引秘境除了乔家人以外,不许旁人进去,乔灵钧肯网开一面,已经是给了极大的情分。纪明尘不敢稀求更多,只道:“我等过十年,再等几年也没什么。” 乔灵钧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李逸一回头,步思议却早已不在身后。 极目远眺,依旧是白衣白马,一骑轻尘。 作者有话要说: 注:乘除加减,上有苍穹。――《红楼梦》中词曲《留余庆》 ―― 明天完结。大结局我觉得大家可以自带bgm姜育桓的《梅花三弄》,就听着很搭。 另外,已经不想看评论区掐三观掐法律掐道德了,你非要掐,你等我连载完了再来掐。我一本书写到结尾,想安安静静看点跟我有共鸣的评论,这点愿望不为过吧? ―― 至于这个周家 怎么说呢 是我为了抖世设硬塞进去的 灵剑道的世界设定我是做给另外一本书的 主角是乔桓的儿子、李鹤的徒弟、周家二公子 他们的佩剑分别是斩立决、逆龙鳞、望帝 斩立决是纪明尘送给乔桓的 逆龙鳞是纪玉和高阳君将要去屠的那条龙铸的剑 望帝是三十年后周家从纪家取来传给二公子的 所以我这整本书其实就是个补充世界设定的前传 这个家族出不出场都一样 我就是强行带他混个脸熟 我说那么多的意思就是你说的非常对我写的太快没来得及铺垫非常糙你们就将就着看看吧。 第二十一章 尾声 晋阳李家。 “阿爸你回来了!”粉雕玉琢、一身红棉的小公子迈着小短腿飞快地跑过走廊,迈门槛时绊了一跤,恰好扑出去抱住了父亲的裤腿。身后追着的几个乳母猛地拎起一颗心,看老爷一双女人样的手宝宝贝贝地将少爷举起来,将他安在自己脖颈上,又松了口气。老爷虽然笑眯眯得成天算计人,待下人倒是极宽厚的,养儿子也不讲究。跌了就跌了吧,站起来拍两下没死就成。 “走,跟阿爸见爷爷去!”李逸芝托着李凤举的肉呼呼的小手亲了两口,喜气洋洋地走进了祠堂。 他把儿子放下,父子俩动作一致地点上香,对面前的牌位拜了三拜。 牌位上书:显考李公讳谨言府君之神主。 “父亲,我今次出门一遭,干了一票大的!”李逸芝得意洋洋,对着牌位絮絮叨叨,“儿子我跟那嬴却天打了一架,保下了纪宋二家!只可惜……”他神色愁苦地叹了口气,“只可惜那高阳君,三十年前就与那纪玉成了亲。我那个表弟,也断了袖子。断了袖子也罢了,他跟他亲弟弟断了袖子,结了道侣!那么纪子矜那里,我也说不上媒了――还有阿诗。”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他虽然跟我一样,是个铁骨铮铮的儿郎,但他看上了林事心的女儿。等于说纪宋两家两代之内,都不可能迎娶我李家的女儿。难办啊,我的老父亲,难办啊!”说着把手一拍一摊,头疼得不得了。 “我还有个二表叔么?”李凤举虽然年纪小,口齿还不灵清,辈分已是算得准极了。“他和大表叔成亲了么?那他们会有宝宝么?” “对啊!”李逸芝拿起折扇一敲脑袋,恍然大悟,“对啊!他们没有孩子,那我就应当从你的堂姐里挑一个,嫁给翁故凡嘛!” 李凤举少年老成地嗯了一声。 李逸芝心下大慰,连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抱着李凤举的小脸狠狠亲了两口:“好儿砸,聪明儿砸。”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声河东狮吼:“李逸芝――” 李逸芝一听这声儿,一张俊脸血色全无,拔腿就跑。跑了两步退回来把食指放在儿子嘴上:“咱们可是好兄弟,千万别告诉你娘我去哪儿了。” 李凤举探出了一只白胖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手,手上五个窝窝。 李逸芝怒而解荷包:“五两!拿去!” 李凤举缩回了手,笼着袖子望着别处趾高气昂:“我是晋阳李家的嫡长子!我爹是灵剑道上的大财主李逸芝!区区五两,本少爷才看不上!” 李逸芝“哎呀”一声,连说“我儿子被养坏了”、“我儿子被养坏了”,愤然把荷包堆在他手里。李凤举这才冲着亲爹嘿嘿一笑,迈着小短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堂地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妈,阿爸往后院去了。” “那你手上拿的什么?!”李夫人厉声喝问,抓过儿子对着他屁股一阵猛抽,“叫你财迷!叫你财迷!” “哇――”李凤举大哭起来。 “嗯,管教有方,管教有方,我儿子还有救!”李逸芝心下大慰,随后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知道今日终逃不过一顿打,所以打算被打死之前先去搓几圈麻将。他算准了,等十天半个月后养好了伤也刚巧能赶上过年走亲戚,嗯,他们李家的亲戚,可得从正月初一,走到五月端午呢! 孤竹月盘山。 “刘四!刘四!你怎么跑着跑着就没影了啊!”薛意如背着竹箧从山坡上滑下来,看到仆人腿上插着一支断箭,急得直跺脚,“诶呀!你受伤了!”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刘四倚坐在枯木底下叫得哭天抢地,手上却不紧不慢抽出腰间匕首,淋了一泼烈酒剜掉了腿间箭簇。“小主人,你怎么钻出来了?不是让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么?” 薛意如气道:“还不是你!跑得那么慢!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不管。你眼睛都瞎了一只,跑路都要撞树!――咦,那伙山贼呢?” 刘四哦了一声:“方才一个剑仙走过路过,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呢!” 薛意如面露惊讶,环顾四周。果不其然,雪地里蔓延出凌乱的马蹄与血迹,那伙追着他要打要杀的山贼却是不见影踪了。 他赶紧跪在雪地里拜了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贵人相助。”说罢神色复杂地打量刘四几眼:自从收了这个家仆,总有这种好事发生。 爷爷过世以后,薛意如一人住在城郊,生活诸多不便。于是去城里托人寻个照顾起居的仆从――最好是婉顺的女子,连带枕席一起照顾了。 结果来的是个瞎了一只眼的酒鬼。 薛意如当即表示:不要,不要,我不要。 刚好当天又有剑修前来闹事――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来他家闹事的剑修特别多,薛意如隐隐感觉他的笔名暴露了。这些剑修读了他的书、想要个签名也就罢了,可颇有些人因为对剧情、人物不满,要跟他拔刀相向。薛意如实在打不过这伙强人,迫于淫威被按头改文,苦不堪言。 想不到那剑修一撞上酒鬼,就吓得屁滚尿流。 “你是灵剑道上的人?”薛意如好奇道。 酒鬼搔搔头:“不是啊。不过有人说过,我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酒鬼严肃道:“刘青山。” 薛意如一拍大腿:“这个人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将血剑主!很厉害的!你快快快给我站到门口去撑个场面。” 薛意如原本只想刘四做个稻草人,不想他虽然成日里嘻嘻哈哈,生火做饭、洗衣拖地、养猪喂鸡都很勤快,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就差侍奉枕席了。薛意如总算能心无旁骛地看书写字,倒把买漂亮小丫头的事抛在脑后。只可惜,他的《云汉双雄传》因为偏好南风,广受诟病,薛意如一时烦闷,便背上竹箧云游四海,采风散心。 这不,还没走出孤竹境内,遭了三回偷,被狐狸精骗去挖了两回心,今次还遭了山贼,差点被砍成一滩肉泥。 只是,每每逢凶化吉。 不过他是逢凶化吉了,他这仆人可是倒霉得很,总是弄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你说,怎么每次都是路过的剑仙出手?剑仙们成天闲着没事干,就来路过我么?”薛意如心中犯了嘀咕,指着自己的鼻子去问那刘四。 “你问我,我问谁啊?――诶呀我好痛啊!”刘四用酒清洗着伤口,痛得受不了,就赶紧喝一口压压惊。 薛意如拿胳膊肘碰了碰刘四:“诶,你不会真是将血剑主刘青山吧?” 刘四横他一眼:“我要是他,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刷马桶?!” 薛意如涨红了脸:“……说得也是。” 刘四怒了:“你什么意思!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刷马桶,我就比不上那刘青山了么?” 薛意如:“……” 薛意如:“你这个人,怎么比村里小芳还难说话。” 昌州玉龙台。 宋诗和李鹤坐在廊下。 天下着雪,宋诗却光着半边膀子。他的身体已经褪去了少年的轻稚,显露出成年男人的精悍,但是右肩下却是一条机铠。 李鹤校了几个小固件:“好了。” “这么快?”宋诗安了义肢,之前便听说半年校检一次,不想来的人是李鹤。 李鹤敲了敲机铠,发出了当当的金属回响:“这条机铠,我是找一个姓照的朋友做的。他在机关术上造诣很高,你这半年都安养在家里,当然没什么问题。” “姓照?”宋诗按着肩膀抡了抡义肢,又操纵五个铁指轮流张开,调试着机铠的灵敏度,“没听说过。” “人外有人。”李鹤言简意赅。 宋诗沉默了一阵:“你来玉龙台到底做什么?总不会专门为我修机铠来的。”言下之意是你混吃混喝可有十天半个月了。 李鹤从两人中间的果盘中拿了个青团,细嚼慢咽,不紧不慢:“你不知道么?我被我师父派到云中阁学武。我现在是云中阁的挂名弟子。” 宋诗:“哈?” “我师父说纪二公子会我御剑门的’天下制剑’,就派我去拜师学艺。”李鹤解释。 “云中君还真能答应?” “乔桓要拜入我师父门下。”李鹤朝他眨了个眼睛,“云中君不答应让我进云中阁,乔桓也进不得御剑门。” 宋诗倒是知道这件事:“他到底为什么转学?”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两个年轻人沉默着并肩坐了一会儿。而后,宋诗披上了衣服,抓起了每啄,走向一匹不安分的马。那是匹骏马,就是性子野,一直在院子里跳腾决荡。 “你还没说你上我家干什么呢。”宋诗安抚着马儿,突然回头问。 “没什么,就是云中君让我跑个腿。”李鹤温吞地吃着青团,“他让我把《灵梦武笃》的抄本送给纪玉先生。” 宋诗一愣,然后嘴边浮起一丝淡笑:“这个人!” “还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的。” “给我?谁?” 李鹤并不明言:“她说:我师兄天赋异禀。师父不执不动尊剑,与师兄对阵,胜负在五五开。所以,还请宋公子不要灰心丧气了。人外有人,剑道不是只比高下的。” 宋诗这次愣得更久,回神之后的笑容却是真得明亮了。他的眉目原本有些忧郁,此时越笑越高兴,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似乎变回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傻气少年。最后,他红着脸嗔怪地横了眼李鹤:“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会给自己吹牛逼?” 神采飞扬。 李鹤终于吃完了那枚青团,抬头问他:“去哪儿?” “长阳山有剑作祟。”宋诗言简意赅。 李鹤将鹤声负在背上,闲庭信步踱到他身边:“一起。” 宋诗倨傲一抬头:“随你。” 有门客见少主牵马出门,神色惶急。 宋诗道:“有话就说。” 门客躬身:“高阳君差我过来问一声,很快就过年了,过了年节他们便要去极北龙渊……”说到此处,语调转低,似是极为不忍。顿了顿,又劝道,“少主您这时候出门斩剑……” “斩剑还挑日子么?”宋诗走了几步,停住了,略微侧头,“你回去告诉玉先生,我回家过年。” 门客被他拆穿了问话之人,却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终于松了口气。 而宋诗则回头看了一眼细雪飘飞的玉龙台。 玉龙台深处,传来剑声铮然。 我闻一孤鸿。 少年笑。 随后乘上马,与同伴对视一眼,于铺天盖地的细雪中,纵马离去。 御剑门南苑。 乔桓配着“斩立决”坐在栏杆上晃着腿,想家想师父。 往常过年都是在云中阁吃了腊八粥,然后与父亲一起御剑飞回风神引。但是从玉龙阁回来不久,父亲就上云中阁,说要让他拜入御剑门下学艺。 父亲按着他的头与师父道歉:“二师弟啊……我对你和子衿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真的,可是我们风神引已经八代单传了!八代!你看我家小乔现在都开始看这个东西了!” 师父看着父亲掏出来的那本南风艳情小说,义愤填膺:“乔桓,你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父亲痛心疾首地翻开首页:“二师弟,你也不用装了,这扉页上明明白白签着你的章子!你怎么能把这种东西放在孩子摸得着的地方!” 师父面对这铁证如山,终于不再抗辩,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心如死灰。 乔桓知道父亲一定要让自己转学了,忍不住跑到师兄那里,抱着他大哭起来。师兄亦是舍不得他,两个男孩子紧紧相拥在一起,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乔灵均脸都绿了,上前将他俩扯开:“小凡,你、你们什么关系?!” 翁故凡尴尬:“我不是,我没有……” 一番鸡飞狗跳后,师父为他践行,临走叫他挑一把云中阁藏剑带走。乔桓兴奋极了,纪氏可有不少霸道的名剑。 然而父亲说:“就挑斩立决吧。只斩恶人,不伤好人。” 乔桓颇有些不高兴了,然而师父却说好,将斩立决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还摸了摸他的头:“记得自己为什么修剑。” 乔桓摸到古老的传剑,那点小别扭全然变作了兴奋,仰起头来朗声道:“平天下不平事!” …… 此时他来御剑门已有两月,成日里就是扎马步,连嬴却天的鬼影都没见到一个,就索性天天偷懒。说起他这个天下第一的便宜师父,乔桓可是满腹牢骚。听说他在二师叔手里吃了憋,就跑到风神引,天天吵着要二师叔出关打架,然后被父亲支走,闷闷地去终南山看雪去了。 他正发着闲愁,不远处有人齐声诵道:“枯雪真人!”随后便有一名少女牵马从小径尽头走来。她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身量不高,长发挽作武士髻,作御剑门中打扮,胸口坠着两枚铁牌。 “小醉姐姐!”乔桓见到熟人,兴奋地蹦下栏杆,冲她跑去。林醉依旧是未语人先笑,虽然腼腆,却比从前大方开朗许多。 “你去哪里了呀?!”乔桓抓着她的袖子一阵猛晃。 林醉道:“我随师父在外游历,还在你家呆了一阵子。师父要去看雪,便命我先回来了。” “喵――” 乔桓瞄见马褡裢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大喜过望,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小醉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白月照流光 作者:小西雀天 ,你又哪里捡的宝贝?!” 林醉说起她捡来的东西,便乐呵呵的,笑得像个弥勒佛:“在终南山忘音窟捡的。” 终南山忘音窟邪祟可不少啊,乔桓哇了一声,心中有些焦急:林醉姐都能在外斩剑除祟了,他一个男孩子,可不要被她比下去了! 这时候,有其他弟子来找林醉接风洗尘,乔桓突然想起来桩事,从怀里掏出玉龙佩,递给她:“这个给你!” 林醉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东西,不免脸红了,连连推脱贵重不肯要。 乔桓丢到她怀里转身就跑:“我来的时候宋少主心心念念要我带上的!我交给你,就大功告成啦!其他事我才不管呢!你自己跟他说去!” 林醉呆呆地握着那枚清得像水的玉龙佩,最后拴在了小黑猫的脖子上。 黑猫坏脾气地喵地一声叫,在褡裢边上不满地扒拉前腿。 只一条。 江左吴郡王谢庄。 一个身披洁白大氅的人坐在亭中,身前一尊木案,一鼎香炉。手中执一管狼毫,笔下是素色五云笺,手指纤长如玉,食指上戴着一枚羊脂扳指,上头雕着叶上卧蝉。 步思议侍坐在一旁手抚长琴,面前的小火炉里翻滚着洞庭鲈鱼。 他抚完一曲,嗯了一声,笑道:“好香啊――先生,咱们还等嬴宗主么?” 那人笑道:“不等了吧,他不会来的。” 步思议哈哈一笑:“他那个牛脾气,若是对先生存了芥蒂,以后可就麻烦了。” 那人摇摇头:“嬴却天强横,纪子矜强仁,治他刚好――纪子矜在民间现下声名如何?” 步思议道:“嬴却天慕强,想与他联姻双修,被云中君三番四次拒绝,便跑到风神引去堵人。多亏了这事,才将他与他兄弟的艳情压了下去。灵剑道上的剑修虽然心知肚明,却也不敢乱嚼口舌。” 那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林醉的功课如何?” “林事心的女儿,又会差到哪里去。” 那人长长地嗯了一声:“不论是林醉还是李鹤继位,灵剑道上都会太平个几十年。” 步思议很是赞同:“这两个后辈,人品确实都很不错。” “算算日子,纪子矜也该出关了吧。”那人放下手中狼毫,起身眺望浩阔洞庭。 步思议上前收拢他的长卷。 只见上头写着―― “嬴却天四十七年,不动尊王斩望帝于昌州之野。纪子矜以魂入剑,败;再以一花过境,去其剑。嬴却天曰:天下剑修,唯吾与君也(注)。” ――《天下名器谱?望帝本纪》 腊月里,天寒地冻,盐津渡口却屡有行人。 “这个亭子,原本叫小出亭。因为你看这个地方像是河边的一个小峡角。”徐嫂牵着一匹驴子往渡口走去。驴子上驮着一堆年货,年货里坐着她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她们这是最后一次来云中阁找薛大夫,小姑娘的病根已经拔除,接下来只需要巩固调养就好了。薛大夫还送了他们一堆东西过年,真是好人。 “那为什么牌匾上写着弄玉亭?”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 “据说是高阳君年轻时在此处遇见了他的道侣,一见钟情。但他那时候是个口吃,并不敢上前搭话,回玉龙台后含着石子苦练一年,再回到这里,这才与他互换了名姓,最终抱得美人归。他的道侣名字里有一个’玉’字。当时有个书法家觉得这个故事很美,就在这上头提了字。从那以后,小出亭就改叫弄玉亭了。”徐嫂爱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绕过弄玉亭正要往盐津渡口去,却见亭中坐了一个男人。男人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袍,目如点漆,眉如墨裁。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酒,一把赤红长剑,手中是《云汉双雄传》第二卷 ,正在静心读书。 “云中君在这里用功啊?”徐嫂见到恩人喜出望外,又有些心疼他坐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外面这还下雪呢。 云中君朝她微微颔首:“等人。”眼光挪到小姑娘身上,“病好了?” 徐嫂推了她一把:“快谢谢云中君。” 小姑娘看他冷冷的模样,怯怯地不敢出声。 “这孩子,怕生!”徐嫂不好意思道。 云中君嗯了一声:“过了年就该上学了。到时候找到同修就好。”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角噙了一丝笑。 徐嫂又与他寒暄几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她还要赶回昌州过年。 纪明尘目送他们远去,弄玉亭里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色渐渐晚了。 繁忙的渡口也将息。 纪明尘阖上了书,带上了剑,提了那壶酒,打算回家。 这个时候,河上传来摇橹声。 纪明尘回头。 乌篷从远远的一片墨色,变得越来越清晰。 大雪纷飞里,有人撑着紫竹伞站在船头。慕白色的伞面,月白色的长剑,像是水墨画中的留白。 他披着一件纯白的大氅,一张脸埋在毛茸茸的围子里,浅若琉璃的眼睛里清凌凌倒映着纪明尘,嘴角噙着一丝笑,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几句俏皮话。 船到渡口,他伸手搭在纪明尘的手上,跳上了岸。 “他们说,你一直等在这里。” “因为我十五岁那年没有等到你。” “你说从那之后,纪明尘十年都没有纪子衿,你猜后来怎样?” “我猜不着。” “后来,纪明尘一生一世,每一日都有纪子衿。” 一双剑,一壶酒,一册书。 两人肩并肩,衣襟摩挲间,手牵在了一起。 纪子矜回头。 隔着雪幕,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正焦急地在弄玉亭后等哥哥。 母亲故去,他写了信想要托人交给哥哥,问他借钱葬母。 云中阁上下没有人敢接这桩差事,唯独一个姓王的小管事欢天喜地,答应帮他传话。 信上约在盐津渡,黎明。 天色未明,是最黑的时候,不易被人察觉。 而哥哥也果真来了。 正当山道上出现哥哥的影子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后来,他埋在雪堆里,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但他看得到。 他看得到哥哥在弄玉亭中枯坐了一天一夜。 他想去够他温暖的手,叫他带自己回家,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了。 …… “怎么了?”纪明尘轻声叫唤他。 纪子矜回神,对他摇摇头。 “跟我回家。”纪明尘握得更紧了。 纪子矜凝视着他,慢慢笑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弄玉亭,把那尘封在大雪中的两个少年抛在脑后。 往事千里雪,我拥白秋月。 【全文完】 注:化用曹操对刘备的煮酒论英雄典故。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