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白玉楼》 分卷阅读1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 书名: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文案 当满月自飞檐经过,秦白玉意犹未尽地晃了晃一滴也不剩的银酒壶,啧啧嘴又叹了口气,于是一个懒洋洋地翻身,便从九层的栏杆翩然落下…… “秦白玉!”有人自七层黑暗的窗飞出,秦白玉身体一轻已经被抱了个满怀,稳稳落地。 “你?你……”夜风划过脸颊,眼前人的脸氤氲在夜色里,忽远忽近。秦白玉晕乎乎地笑起来,“关童啊……”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白玉 ┃ 配角:关童,奚西,马漪 ┃ 其它 ☆、迢迢牵牛星 一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呵,不得语,不得语……”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礁石上,宽松的裤脚随意挽在膝盖上方。涛声涌起,海风拂开覆了满身的银发,她瘦弱的身躯在腥咸的寒意里瑟缩发抖。她沉默而坚定地望着远方,一如身下冷硬的礁石。 “这便是你今日的一善?”轻快的低语随着海风掠过耳畔,陌生又熟悉,唤起沉寂已久记忆令她的身躯猛然一震。 脚步声近,对话还在继续。 “是。我还是要提醒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哼,你只要记着你答应过的。今日事后,许我一直跟着你……” “好。” 她无比迫切地想要转身确认那声音的主人,是否是记忆里的模样,那熟悉的、她爱了一生等了一生的模样。可是她的身体愈发地僵直了,她动不了! “流泠。”有人自身后拂拢她的发,用一根玉色的头绳轻轻挽起。头绳末端,两只银鱼儿的铃铛欢快地碰撞着缠绕着跃入她的眼帘。 她的心突然变得平静,带着淡淡的喜悦。 仿佛做梦一般,有人在身后蹲下,轻柔执起她早已干枯满是皱纹的手。她随着他的牵引站起。一转身,便看见了那无数次于梦中相拥的模样——那是,他的模样。 “青溪,你回来了。”她笑着伸开双臂拥住他。 二 “青溪,你回来啦!”少女欢笑着从海中跃出,专为下水而穿的鹅黄轻衫早已湿透,乖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窈窕纤细的曲线。她的右肩上挂着一个结实的网兜,里面鼓囊囊地装着各种海物,左手也没闲着,一只大海螺正迎着太阳从她白净的指尖透出斑斓的光。她笑嘻嘻地踏着浪花跑过来,玉色头绳在身后摆动,两只银鱼儿的小铃铛欢快地碰撞着,而她的笑声却比那铃声还要清脆百倍。 “流泠!”少年站在岸上,宠溺地笑着张开双臂。 “哈哈哈!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少女欢笑着扑入少年怀中,献宝一样将手中的海螺举至少年面前,“送给你!” “傻不傻!”少年轻轻刮了下少女的鼻头。他澄澈的双眸原本迎着阳光,倒映着眼前的碧海青天,却在低头看向少女的刹那,便只装得下那一人的笑容,“走,回家。” 少年牵起少女的左手,任那海螺安稳地躺在二人交握的掌心里。 “好,回家!” “你都不知道,你进城读书这三个月,阿妈每天都要念叨你好多遍呐!”阳光下,少女的身影欢快地围着少年跃动,在洁白的沙滩上留下一串凌乱秀气的小脚印。 “那是自然,姆妈可最是疼我的。那你呢,你想不想我?” “我当然也想啦,你看,这一篓子可都是专门捞给你吃的!” “哈哈,好流泠!我也给你带了松子糖,你可别告诉姆妈,不然又该挨她说了。”少年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一个手掌大的纸包递给少女,亦是笑得欢愉。 “嗯嗯,不告诉她!我之前偷偷卖海贝存了点儿钱,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就当是你给我带的!” “说什么傻话,那钱你自己留着买花戴吧。一包松子糖也要不了几个钱,我稍微省省就有了。” “才不,我只戴你送我的银鱼儿!”少女踮起脚,侧着小脑袋在少年面前晃来晃去,“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少年珍重地伸出手,托住少女因喜悦而微微发红的脸颊,他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响起,温柔地散入海风里,“真好看。” 三 “这个丫头是月前新买来的,已经过入府□□。夫人念着少爷您正缺个伺候笔墨的丫头,又道她看着怪喜气伶俐的,顾拨来给少爷您使。” “代我谢过母亲。” “你抬起头来。”少爷披着银灰的大氅,领上的鹤羽掩住了他的小半张脸。流泠抬头时,只看得那一双深邃而幽静的眼睛,“以后,你便叫翠墨吧。” “翠墨啊,墨淡了。” “翠墨啊,茶凉了。” “翠墨啊,你到外面看看,雪停了没?” 少爷身患有疾,几乎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他都静静地坐于窗前,手持一卷书,案上搁一盏淡茶,笑得恬淡而宁静。他吩咐翠墨时,总是异常地温柔,温柔地仿佛能将人溺毙其中。 院中扫晒等下人很齐备,翠墨伺候笔墨的活儿很轻松,比在家时下海打捞不知轻松多少倍。整个府中除了少爷,翠墨谁的话都可以不听。翠墨单独住在少爷隔壁的耳房,吃食随少爷的小厨房,俨然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 对于这样的生活,翠墨其实很感激,很满足。她时常想,要是阿妈和青溪也在就好了。她只是,很想他们,很想青溪。 年初青溪去县城求学,不幸染上了从邻县蔓延而来的瘟疫。交完束脩家中早就没了余钱,阿妈无法只得将流泠卖给了人牙子。好在看着阿妈跪地苦苦哀求许久,人牙子总算有些良心,将她买到了彭府。虽然远在京城,好歹衣食无忧了。只是不知,青溪怎么样了? 翠墨将辛苦积攒的一袋银子全部给了外出办事的三管家,托他回来时绕路去自己家里看一看,带句平安话儿。 三管家回来时带给翠墨一包县城产的松子糖,还有一条银鱼儿发带。 “你母亲和你哥哥都很好。这是你哥哥托我带给你的,叫你不要挂心他,安心伺候好少爷。等他学成了,便来京里找你。”三管家把银袋子塞还到翠墨手上,“这钱你留着,你哥哥给过我钱了。” “那这盒松子糖给您吃。”翠墨不好意思道。 “不了,都留着吧,好歹是个念想。”三管家看着翠墨,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 “少爷,您可否教翠墨写字?” “哦?” “翠墨思念家中亲人,故想,想学着给他们写信。”翠墨低头绞着袖子,小脸微红。 “亲人…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2 …好。”少爷微笑着示意翠墨坐到他的身前,握着她的手,执笔,蘸墨,在素白的纸上写下第一个字:“这是念,思念之念。” 耳畔的声音,带着令人酥麻的暖意,翠墨不适地扭了扭身体。少爷顿了顿,复又执起她的手,写下。 “这是墨,翠墨之墨。” “少爷!”翠墨突然站起来,险些撞到少爷的下巴,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少爷!写字太难了,翠墨还是不学了。” 翠墨说完,便慌乱地跑了出去。 少爷静静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飞速掩饰过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低头看着纸上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二字,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双腿,唇角牵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日子夜月华正好,于是兴致乎起独自披衣起身,扶着栏杆来到院中。却正见,伊人独倚栏杆,口中念念有情。 月色下她一身翠衫印着粼粼竹影深深浅浅。她半侧着身,印象中乖巧的面容彼时氤氲在半明半暗的竹影里,唯泪珠粲然,零落无声。 五 “你决定了?”公子紧紧捏着手中的书,面上晦暗莫名。他定定地看着跪在眼前的翠墨,“你该知道,从我彭府出去的下人,永远也别再想回来。” “求公子成全。”翠墨抬起头,眼中光华流转,坚毅、决绝。 “成全?”公子忽然倾身,一手拽过翠墨的发,喑哑的嗓音暗示着他勃然愈发的怒气,“成全你?那谁又来,谁又来成全我!” 公子一把甩开翠墨,浑身颤抖着指着门外:“滚!滚出去了,就永远别再回来!” 翠墨站直,低头抚平衣上的褶皱。复又躬身跪下,半身前倾,以额点地:“谢公子成全。” 起身,捡起落在公子脚边的发带,决然出门。 “阿妈,青溪!我回来了!阿妈?青溪?” 空荡的屋里,散发着潮湿的尘土气息,檐角蛛丝凌乱,朽木斑驳。 “阿妈!青溪!”流泠找遍了整间屋子,又奔向屋外,奔向曾经的海滩——却依旧无人与她回应。 “阿妈,青溪……你们,去哪里了?” 翠墨的背影跨出门口一闪而过。屋内,已杯盘狼藉。 有下人瑟缩着进屋收拾,不小心抬头触到少爷暴怒的目光登时几乎软倒在地。 “去把三管家叫来。”少爷突然看向门口,若有所思。 “翠墨还是走了……”三管家叹着气,“少爷可是要我带人把她追回来?” “不必了……”少爷垂着眸,眼光一瞬不瞬落在摊开的掌心,那是一只坏掉的银鱼儿铃铛——被他挣扎着起身时无意踩中,再也不会响了。 “把青溪的事瞒好,给她在县城安排个营生。” “是。” “阿妈,流泠来看你了。阿妈,呜呜阿妈!”流泠跪在简陋的坟前,失声痛哭。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阿妈看见可是要心疼的……”少妇取出丝绢,轻轻为流泠拭泪,“你如今有何打算?家夫好歹与令兄师生一场,我们怎忍心看你流落街头。若你无去处,不如……” “谢谢夫人好意。”流泠对阿妈的坟头躬身三拜,再抬头时眼中已强忍住泪花,“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陪着阿妈,在这里等他回来。” “傻孩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这青溪虽是个好的,只是,他如今好不容易与骨肉亲人团聚,恢复了衣食无忧的大少爷身份,何况又远在异国……” “我相信青溪,夫人不必再劝。您,请回吧。” “你,哎……” 少妇无可奈何地看了看流泠,终是转身离去。 少妇从山上下来,上了早已等在山下的青布马车,径直往城里最大的酒楼而去。 “如何了?” “那孩子,执意要在那里等。三管家恕罪,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哎……” “那便随她吧,有劳夫人。” “那之前家夫拜托少爷的事?” “既是应了,你等着便是。” “啊,好好!还请三管家代我谢过少爷!”少妇欣然掩上房门离去。 轻咳声起,一人自屏风后转出。 “少爷。”管家连忙递上一盏茶,“这一趟出门,少爷症候愈发重了,可怎好!” “呵,我总也时日无多。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了。待我走了,你且帮我照拂着她些,咳咳……” “少爷……” 六 “是,我回来了……”关童流着泪,回拥住她如风中烛火般脆弱的身躯。 “好,真好。” 风过,银鱼儿在主人纷扬如雪的发间欢响不绝,叮铃铃、叮铃铃……隔世的一幕幕恍惚间已化作千万盏翩然旋转的走马灯,那些他所知和未知的,他生前身后的回忆,一遍遍在他周围飘舞,忽远忽近地聚拢、离散…… 他无措地站在浩淼的灯海里,已是痴了。 “关童。”终于,有熟悉的声音自灯海深处传来,清澈而冷冽,低低地回响在迷梦般不绝如缕的铃声里,“关童,关童……” “关童,是谁?”他迷惑地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走马灯渐渐飘远。 “关童,关童……”是谁?谁再说话,关童是谁? “关童是你。”我?关童,是我?是我……那他呢,他又是谁? 关童看着走马灯里那提着松子糖笑得一脸宠溺的少年,喃喃着:“我是关童,那他是谁……青溪,是谁?” “青溪也是你。关童是你的今生,青溪是你的前世。他们都是你……” “都,是我?都是我……我是关童,也是青溪。我是关童,青溪是我的前世,青溪是我的前世……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秦白玉。” “呼!”关童深吸一口气,眼前猛然变得清晰——青的天,碧的海,熟悉的温柔而腥咸的海风。还有,怀里那渐渐失去温度的瘦弱残躯。 “她死了。”关童抱着那因无力而下滑的躯体缓慢而轻柔地坐下。他将她的长发打散,从怀中取出一柄精巧的玉梳,小心翼翼地为她将满头银丝理顺,“你绑的太难看了,她会不高兴的。” “嗯,反正这也是你送给她的。”秦白玉在关童身边坐下。 “这是,彭熙的那只吧。复原得这般好,想是费了不少功夫。”关童轻轻将她的左手托起,不意外从手腕上找到了原本那一条银鱼发带。它被主人无比珍视地常年戴在手中,已经老旧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关童将发带解下,与彭熙的那条捻做一股,轻而缓慢地重新系回她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3 的发上。 小小的坟头,面前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螺。关童坐在坟前,手里握着一块长石板,郑重地在右下角刻下最后一行小字——夫,青溪。 将石碑立好,关童起身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转身问一直静默立于一旁的秦白玉:“怎么样?” 秦白玉走过来,将手中把玩的那只大海螺放在石碑前,鞠躬作揖。转身对关童道:“很好。” 关童将秦白玉推到旁边,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伸出衣袖将石碑轻柔地将石碑再次擦拭了一遍,对秦白玉道:“那么,走吧。” 于是转身,朝山下走。 “叮……” 风过,秦白玉下意识回头望了眼那小小的坟头。刚刚,那轻快掠过耳畔的是风声,还是一闪即逝的铃声? 七 “彭熙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从县城回去后一个月便去世了。临终前嘱咐家人待银鱼复原后,埋到你,嗯,青溪的坟前。为了流泠能活下去,他隐瞒了青溪的死讯,且一直对青溪很是内疚。” “呵,他有什么好内疚的,说到底不过是我前世命不好罢了。出生不久便逢战乱和家人离散,幸得姆妈一路护我,还将本该喂小流泠的奶水分与我——后来不管多落魄,姆妈一直拿我当少爷,捧在手心里护着,流泠她从小没少为这个跟我较劲儿哈哈。好不容易我满怀希望地进县城读书,连夫子都夸我聪明有前途,结果又赶上瘟疫,还连累了姆妈……” 秦白玉把手放在关童的肩上:“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都过去了……” “秦白玉。”关童忽然转过头,眼神幽幽地看着秦白玉。 “嗯?” “所以——你,去挖过我的坟了?” “嗯。咳,咳咳!严格来说,只是挖了你的坟前。”秦白玉蹭地一跺脚,飞快往后退。 “挖坟前就不是挖吗!”关童步步逼近,眼神幽幽得骇人。 “这,这个,都是过去的事,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嘛。” “呵,上辈子的事。还好,那咱们来聊聊这辈子,你我的事如何?可别忘了之前你答应的……想借前世的记忆让我打消念头,可见你是低估我了。” “哎……”秦白玉停住脚步,无奈叹气,“你想跟,便跟着吧。” “你说的!”关童一下飞过去揽住秦白玉的肩,兴高采烈道,“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对了,这次的行善,可以让你多活几个时辰?” “嗯,大概,三五八十个吧。” “嘁……算了算了!有我在,总能保你日行一善,绝对死不了!” “是是是,你,咳咳,你先放,放开我!我,我要被你,勒,勒死了,咳咳!” “哈哈哈哈哈!” ☆、行蚁上枯梨 “京中有山,其名摘月。满月山顶观之,状若巨轮,触手可摘……” 京中的小娃娃们自三岁起,夫子便开始教给背诵用于识字的启蒙读本《风物传》,这《摘月山》便是《风物传》的开篇。是为,举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孩童,无人不知摘月山,无人不想上山摘月。 然而举国上下,却几乎无人有幸上得摘月山,只因那是皇帝的地方。准确地,那地儿现在也不算皇帝的地方了,顶多只能算是个只有皇帝才能去的地方。据传十三年前的一个夜里,当满月刚好升至山顶,那里忽然拔地而起一幢九层高楼,通体雪白剔透如玉一般,世称——白玉楼。 从那天起皇帝便宣布,摘月山顶,以后谁都不可以去。至于他自己还去不去,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来,他也是不去的了,因为自诏令发布的那天起,皇帝就把所有守山官兵全部都撤走了。有人就猜了,这皇帝八成是自己摘月玩儿腻了,就不想再管这山了。但又想着吧,这山好歹是我皇帝玩儿过的地方,就算废弃了也不好再给一般人玩儿啊,于是就颁布了这么条命令。 至于那楼嘛,那楼……反正在山下也看不见,指不定是哪个无聊的喝醉看花眼瞎编的醉话,不可信。 或说既然无人值守,那少不得就有人想要上山去看个究竟了。想起白玉楼的传说刚出来那会儿,到摘月山探秘简直成了一项全民参与的娱乐活动。为什么说全民?那是因为就连京外也不少人士乘了车马较船慕名而来。这皇城根儿下的百姓啊,更是恨不得每晚饭后都去走上那么一遭,权当消食了嘛。再者反正皇帝也只说了,不许上山顶嘛。 然而奇就奇在,这摘月山虽说看着高不可攀云雾缭绕的,但面积还不算大,山体也是直挺挺的嘛。可一旦这人进入山中啊,那就宛如进了迷宫一般。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走还是在山脚上转悠的。 于是世人皆道,到底是皇帝玩儿过的地方,有龙气啊!一般人,亲近不得! 人,可能真是不好亲近摘月山了,但这不妨碍某些人以外的物种。尤其是那些体型小到让人防不胜防,找路本领还超强的物种。比如——蚂蚁。 “秦白玉!秦白玉!秦白玉!”秦白玉住在九楼,但这不妨碍他听见一楼大门口那只蚂蚁的喊声。不过听见归听见,秦白玉却不打算动,总有人会动的。 “听见了听见了,你能不能别喊了,大清早的吵死人了!”白玉楼的大门掀开一条缝,关童赤脚站在门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进来吧。” “那你开门啊!”蚂蚁不满道。 “我开了啊,”关童又把门缝打开了一点,“这么宽广还不够你进的?” 关童说完转身,一跃便上了七楼。这幢楼,七楼以下都是一圈圈螺旋而上的楼梯和空落落的走廊与大厅。 “你别急着走啊!”蚂蚁看着那天梯一般的长楼梯,知道不会再有人理她。终于只能长叹一口气,认命的顺着栏杆一步步往上爬。 二 秦白玉到七楼吃晚饭经过楼梯连着的走廊时,打着呵欠的手顺便移到胸前挥了挥,算是跟三楼的蚂蚁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你好样儿的,秦白玉!”蚂蚁趴在栏杆上大口喘气,“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那你也太低估我了,我不会放弃的!” 关童双手各托着三盘菜,站在走廊上瞪蚂蚁:“哼,拾人牙慧!” “秦白玉。”关童把菜摆好,劈手夺过秦白玉刚放到唇边的酒,正色道:“你真打算帮她?会折寿的!你自己数数你还剩几个时辰!” 秦白玉静静地盯着关童,“你不也想帮她吗?没有我,你帮不了她。” “……” 关童赌气般一屁股坐下:“吃饭!” 关童拿着秦白玉给的令牌,畅通无阻地进了丞相府。 “竟不知大人突然到访,下官失迎。”三十出头的年纪,十八岁入世,短短十余载已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4 位极人臣。而容貌——饶是沉疴缠身,依然衣饰考究,进退得体,端的是一派爽朗清举的君子风度。 “死蚂蚁眼光倒是不错。”关童撇撇嘴低声道。 “大人说什么?”顾英颇为疑惑的看着关童,这位大人也不知是何身份,似从未在御前见过,“不知大人此来——” “别大人大人的了,我听着别扭。”关童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甩给顾英,“这是死蚂,马漪给你的救命药。” 顾英连忙双手接住,眼见关童一脸完事儿了赶紧走的模样,顾英连忙拦上去:“大人,公子!公子留步!” “还有什么事?”关童不耐烦道。 “马漪她,她怎知——她现在如何了?” “你问她怎么知道?那是因为这七年她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你这里跑,生怕你哪里磕着碰着了。你问她现在怎么样?哼,她死了!这盒药,就是她拿自己给你炼的!五百年玄蚁的妖体,死了都能给你救活!” 顾英满脸惊愕,手上一松药盒便掉下来。关童一手捞过,重新塞进顾英手里:“拿好了,摔了可再没五百年的蠢蚂蚁给你炼药了!” “死,死了……她不是妖精么,妖精也会死么……” 三 春汛时节,雨水总是格外的多。书生爬山时为着干净,没有就地捡取树枝,而是将伞作杖。一路行来,伞已残破不堪,这山路却不知还有多久才能走完。 “京城,还有多远呢……”书生喃喃着,透过重重雨幕望向远方。而回答他的,只有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对面青山隐在雨帘后那一张张铁青的脸。 “哎……”书生叹着气,此时也顾不得脏不脏了。找了块尚能避雨的石头坐下,书生开始卷起裤脚。眼前是一条颇宽的小溪,在雨水的加入下“哗啦啦”吆喝得愈发卖力,看的书生直皱眉头。 要干净趟过溪去,到那边的山上找个地方避雨。都怪自己轻信了山民的话,放弃官道改走所谓的“捷径”。回想起问路时自己将银子递给那山民时,他殷勤的笑脸,书生不觉苦笑。 挽好裤腿,书生一手抓着肩上的书箱,一手撑着破伞,开始一步一滑地过河。 溪中央,一片青黄的叶子在小漩涡里急速打着旋,又在密集的雨水冲击下几番起起浮浮。 “嗯?”书生停下来,蹲身凑近那片叶子——叶子边缘,一只黑色的大蚂蚁颤巍巍地挂着,溪水和雨水交替着打在它的身上,它微小的身躯在水中黑得发亮。 “你这样坚持,还偏让我遇见。竟使我不能不救你一命了。”书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调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蝼蚁尚且偷生,汝诚不枉矣。” 书生尝试着将伞递过去,却发现根本控制不好力道,几次差点把叶子掀翻。可怜的蚂蚁无辜又体验了几次生死边缘的冒险。 “哎……”书生想了想,终于伸出抓着书箱带子的那只手,轻轻递向前方。这一次,蚂蚁很顺利地攀着书生的食指爬了上来,然后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他的手腕处便停住了,安静地捋着触角。 “呵呵,你是蚂蚁,而我叫做枯离。我们这般是不是也可以往那‘仰蜂黏落絮,行蚁上枯梨’凑个趣儿了?”书生微笑着,小心捏住袖口将腕上的蚂蚁兜住,继续往溪对岸走去。不自觉地,脚步竟已轻快了好许。 “终于,出来了啊!”枯离站在山脚久违的官道上,望着极目可见的远处那巍然屹立的城墙,知道自己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枯离松开袖子,蚂蚁乖巧地爬到他的掌心,似乎正抬起头看着他。 “蚁兄,感谢你这一天一夜的相陪,倒也让我稍解了几分寂寥。如今大雨一停,我也即刻就要进那城。”枯离指着前方的城墙,对蚂蚁笑着,“虽有些不舍。不过,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你记得选高点儿的地方藏身,尽量晚些被人踩中,也就不算辜负你我这段缘分了。” 书生说完,蹲下身,将手心倾斜着放在地上。蚂蚁不动,安然捋着触角。 “蚁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枯离用另一只手将蚂蚁轻轻往地上拨动,蚂蚁被他推搡着一个扭身便爬上了他另一只手,依旧停在掌心。 “你……”枯离惊奇地张了张嘴,“你这是,真的不愿走吗?” 蚂蚁抬起头看他。 “你若是真想跟着我,就拨一下触角……”枯离试探着问,眼神却有几分亮晶晶的。 蚂蚁低下头,两只前脚挥舞着,拨了一下触角。然后抬起头,望着他。 “你你你!”枯离仿佛没看清楚一般,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手举到眼前,“你再拨一下!” 蚂蚁低下头,拨了一下触角,抬头望他。 “你再拨一下!” 蚂蚁低头,拨触角,抬头。 “再拨一下!” “再一下!” “再一下!” “……” 四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只蚁精啊……”熄灯后,枯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蚂蚁扒在他的鼻头上,紧紧捋着触角。 “明天就考试了啊……时间过得真的好快。”枯离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蚂蚁的头,将她的两只触角压得各自歪向一旁,“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那是一种又期待,又紧张,又好像有几分释然,又好像……总之,真的很奇妙啊。” “你能理解吗?你能理解对吧,你可是蚁精呢!”枯离笑的眉眼弯弯,白净的牙齿印着窗外透进的柔柔月光,“诶,你修炼多少年了?如果一直修炼下去,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说话,还能变成人形?” 枯离越说越兴奋,连着几次将蚂蚁刚捋好的触角压得歪来倒去,笑得却是愈发欢畅:“诶,你说你要是变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啊!我猜,一定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伙子,还矮的很哈哈哈!” 蚂蚁愤而张口,咬! “哎哟!蚁兄你生气了?”枯离轻柔而敏捷地一把抓住在自己脸上咬完后开始暴走的蚂蚁,晃悠悠聚到眼前,“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你这样,我倒愈发想看你修炼成人的模样了!” “不过,修炼成人应该要很长时间吧。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枯离将蚂蚁放回鼻子上,突然惆怅起来,“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都说人是有来世的,虽然来世就不一定再变成人了……蚁兄,你若真的修炼成功,不如来找我吧!到时候我若是变成了蚂蚁,那就换我天天扒在你的鼻子上,可好?” “我发誓,我肯定不咬你,也不在你脸上乱跑。呵呵……”枯离喃喃着打了个呵欠,却不见鼻子上的蚂蚁在月光下用力将触角捋下。 五 “呵……”枯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复又趴回桌子上。蚂蚁从他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5 的手腕爬下来,站在枯离的试卷上。 大眼对小眼,人眼对蚁眼。 枯离和蚂蚁百无聊懒地对完了一会儿,终于闭上眼睛,以极低的声音对蚂蚁道:“蚁兄,一会就收卷了,可别跑远。我先眯一会儿。” “唉唉,起来了起来了!回家睡去!”枯离在监考官的推搡下睡眼惺忪地懒懒起身,下意识扫了眼眼前的桌子——空空如也! “考,考官!我我我,我卷子呢!” “卷子?收走了啊。怎么,睡醒了才想起来没写完?早干嘛去了,真是!走走走,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考场!” “不是考官!,我,我有东西在,在……” “有东西在哪儿?”考官不耐烦地催促着,“少跟我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赶紧收拾好离开考场听见没!看我,看我干嘛?你这考生懂不懂规矩,在捣乱可要记你扰乱考场的罪了啊!” “蚁兄……”枯离磨磨唧唧地收拾东西,心里却越来越乱。终于,他对着监考官还未走远的背影大声喊起来,“蚁兄,我在客栈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在箱子里闷了好多天,蚂蚁几乎快饿成蚁干儿了。眼前终于有了光线,箱子被打开,试卷被人拿出来搁在了桌案上,蚂蚁抖了抖腿,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饿得爬不动了。 “枯梨兄,看来我是修不成人了。等我投了胎,要是你还认我,我就来找你……”蚂蚁想着,任由自己随着被打开的试卷暴露在人的眼前。蚂蚁放松了身体,安然等待着那被人发现后捏碎的剧痛。 “咦?”案前的老头子突然发出了声音,蚂蚁本能地浑身一抖。 然而那老头子只仰身靠向了躺椅,一边揉着因长期看卷子而疲惫不堪的双眼,一边叹着气,“可惜呀可惜。文是好文,却如何忘记了避讳。” “可惜哟……”老头子直起身,拿起卷子重新卷起来,蚂蚁终于在拿取间被抖落在地。落在那几点老头子吃剩的糕点屑上。 “天不绝我!”蚂蚁兴奋地张开口! 吃饱后,又爬到老头子的茶盏里喝了几口冰凉的剩茶。蚂蚁捋了捋那几乎失去弹性的触角,最后看了眼靠在躺椅上昏昏睡着的老头子。勉强在心里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枯梨兄,我回来了。你可还在等我?” 六 蚂蚁回来了,费尽千辛万苦。然而等待它的,却不是那个言笑晏晏的“枯梨”,而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一个驼背的老仆人为他擦了身体,换了一身黑漆漆的寿衣,雇了两个小工将他运回了家乡。 头发灰白的妇人满脸泪水地迎出来,口中唤着:“我儿!我儿!”渐渐地,泣不成声。 蚂蚁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枯离的衣袖里,直到有人过来订棺材。蚂蚁只好不舍地爬出来,藏进了棺材盖的缝隙里。 “我儿一向谨慎细致,平日里何曾忘记过避讳。都怪我,都怪我考试前那几天太逼着他,生生将他逼得失了常性……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那样逼他,他如何会连看都不敢回来看我一眼,就自尽了啊!都怪我,都怪我……” 老妇人趴在棺材上一直哭,葬坑早已挖好,周未却无人敢上前劝慰。 “避讳是什么?他是忘记避讳了,所以不想活了……”蚂蚁躲在缝隙里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妇人,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和愧疚。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枯离终于还是下葬了。蚂蚁在他的墓碑上打了洞算是安家。然后,她又钻到土里,在枯离的棺材上也打了个洞。 她太想他了。 若不是棺材里没有吃的,又出不了气,她真想就这样一直呆在棺材里。趴在他的鼻尖上,跟他说说话,捋触角给他看。 对了,她能说话了。就在枯离下葬那天,她跟着那伤心欲绝的老夫人一起喊了声“枯离!”声音很小,还沙哑的厉害,不过她的确是喊出来了。然后,她便回忆着枯生前和她说话的模样,与棺材里的枯离说话。 “枯离兄,今天你阿妈又来看你了。还带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枯离兄,我又得搬家了。怎么办呢,你的墓碑太容易进水了,一点儿也不好用。” “枯离兄,不知道你投胎了没,这一世你会变成什么?怎么办,我肯定找不到你的。” “枯离兄,……” 七 “枯离兄,你看,我终于修成人形了呢。”一身黑衣的少女轻轻靠着早已朽蚀的石碑坐着,她的手温柔拂过石碑上早已斑驳不清的字迹,眼中渐渐盈满泪水,“两百年了呢……” “你看吧,你猜错了。我不是傻小伙,而是个大姑娘呢。而且,我不矮哦!”少女忽然站起,轻盈的转了一圈。她笑起来,任由苦涩地眼泪划过唇角,流进心里,“枯离兄,我真的好想让你看看,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好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像那样满脸大笑着叫我蚁兄,还会不会动不动用手戳我的脑袋。我真的,好想让你看看,好想……” “可是怎么办,两百年了!我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你终于找到了我,可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我……”顾英一边流泪,一边神色恍惚地喃喃着无法自抑。 那承载着无数前世记忆的绚烂灯海,在他打开盒子的瞬间突然奔涌而来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他痴痴地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回忆,那些他已知的未知的,他生前身后的回忆,还有今生的她与他,一遍遍在他眼前聚拢、离散…… 他无措地站在浩淼的灯海里,只余下一声声温柔缱绻的呢喃,纷乱交错着回响在耳畔。 “枯离兄,我今天……” “枯离兄,你猜猜……” “枯离兄,你看……” “枯离兄……” “枯离兄!” 顾英今日是特意请了假陪新婚的夫人来挑选首饰的。顾英是护国将军嫡子,年仅十八岁的新科状元郎。又蒙皇帝亲自赐婚,以丞相之女、皇帝义妹文华公主许嫁与他,不可不谓春风得意,少年风流,俨然京中公子中的第一人。 因此当那个轻灵如黑燕般的女子突然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时,他也真是不可谓不尴尬。 文化当即便怒瞪了他一眼,带着一干丫鬟仆妇利落地拂袖而去。 “姑娘你!”只愣了一瞬,顾英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 “枯离兄……”看着黑衣女子泪流满面的脸,他本将脱口而出的喝骂突然便梗在了喉头。 “枯离兄,你再好好看看我,我是蚂蚁。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黑衣女子凑近他的面前,祈求地望着他,他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不,我记得你。”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回答。 “抱歉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6 ,我想你认错了人。”他将她推开。 “呵,你说得对,是我认错了人。他不会这样,枯离不会这样待我……”她眼神幽幽地看着他,看得他几乎一阵心虚。 “骗子。” 八 小小的新房,简单地贴着几幅喜字,摆了桂圆花生枣子,便算是成亲了。她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陪嫁丫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喜床前,素手执着纨扇,悄然掩去秀美的面容,却愈发令人浮想联翩。 简单地摆了个家宴,顾英象征性地饮了几杯酒,带着微醺的醉意踏进新房。 取过纨扇,摇曳的烛光翩然跃上她微红的脸颊。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他,眼中露出羞怯的笑意。 他在她身侧坐下,执起她的手:“既然答应嫁我,今后便不许再想着他人。” 她笑:“我的心里,一直就只有你啊。” “你不是说,你的心里只有我吗?那这是什么!”顾英愤怒地抓过文华手中的香囊,一把甩到马漪面前。 马漪跌坐在地上,香囊掉在稍远的地方。马漪连忙爬过去,手忙脚乱地将香囊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着灰尘。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他!你还只想着他!”顾英蹲下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马漪,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对你不好吗,啊?” 马漪流着泪,手中紧紧攥着香囊。 “是啊,我就是没法忘记他。你都知道了吧,香囊里是他坟前的土,两百年来,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因为我生怕自己时间长了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的模样,我不想忘,我怎么能忘呢……” 忘记了,我还如何走过生生世世找到你? “哼,这荒坟的主人死了起码两百年了,你果然不是人!”文华畏惧又得意地看着马漪,“道长,请进来吧!” 屋外,一名道人手持法器从容而来。 “文华!”顾英惊讶地看向妻子。 文华拉住他的手,柔声劝他:“夫君切不可再心软,她是妖物。况且她方才已亲口承认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 顾英看着马漪,拳头越攥越紧。他的目光划过她浓密的发,划过她凄婉的脸颊,一点点落在她英气的眉上——那是今晨他亲手为她描的眉。她的眼睫微颤,那是一双爱笑的月牙眼,哪怕此时盈满泪水也依旧不自觉地流泻着温柔的笑意。还有她小巧却肉呼呼的鼻头,花瓣儿一般饱满芬芳的唇…… 他的拳头开始放松,他贪恋地看着她,那是她纤长的脖子,她最引以为傲的、灵活的双手——她的双手! 顾英的目光骤然收紧,紧握的拳头不自觉已将手心掐出了血——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个死人的东西!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顾英气得浑身发抖。 “相公!”文华捧起他的手,“出血了,快把药箱拿来!” 顾英一把甩开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相公,那这个妖物——” “随你!” 九 “秦白玉快下来!我在山下捡到一只蚂蚁,你看看想怎么吃?” “快死的尝着不新鲜,先救活养肥了再吃吧。” “也行!你想清炖还是红烧?” “嗯,炭烤吧。” ☆、宫花寂寞红 秦白玉走在通往勤政殿的长廊上,周围不时有宫人低眉敛目地匆匆走过。秦白玉一身素净的书生装扮,无人理会他,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 秦白玉径自走着,目光却有些游离地飘向远方。十三年,足以改变太多事。只有每回重新走在这条长廊上,秦白玉才能有片刻地拾回幼时那本就淡的可怜的记忆。 “啊!对不起,公子!”茶泼了秦白玉一身,宫人惊惶的跪在地上道歉。 “你起来吧,是我走路没留神,不怪你。”秦白玉把她扶起来。 宫人愣愣地任他扶起,却有些手足无措。 “我真的没事,你去吧。” 宫人再三道歉,才屈膝行礼捧着茶盘匆匆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确认般地看他。秦白玉露出安抚的笑容,再次向她点头示意让她安心。 他的身上只带了块出入宫门的令牌,宫人恐是担心自己无意冲撞了哪位低调的贵人,却又无法肯定他的身份。 秦白玉不免生出几丝怅然,上次宫人们向他行跪礼,都是十三年前了吧。可惜那个时候,他只知道流着口水看着那跪了一地的宫人傻笑——那时候,他还只是个病歪歪的傻子。 没有人在前面领路,秦白玉一路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来到勤政殿。青衣侍卫打开殿门,低头恭敬地为他让道,待他进去,那内侍才尾随着进殿并关上了门。 青衣侍卫始终恭敬地低着头,保持着落后秦白玉两步的距离。 “奚西,一年多未见,你怎的变得如此疏离了?”秦白玉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奚西跪下行礼:“回九王爷,皇宫之内,身份有别。” “哦。”秦白玉面无表情地看他,“那你多跪会儿吧。” 话音落,秦白玉转身作势欲走,嘴角一扯露出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果然,奚西无奈地抬起头,眼神幽怨地望着他。 “哈哈,行了行了,你起来吧。”秦白玉含笑步履轻快地跨入内殿,“皇兄!” “白玉!”一身明黄的皇帝连忙从龙椅上起身,几乎小跑般迎过来抱住秦白玉的双肩,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快让皇兄好好看看,这一年多未见白玉是否又长高了!” “皇兄!”秦白玉失笑,“皇兄每回见我都这样说,皇兄可还记得白玉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已不长个子了?” “二十三岁怎么了,二十三岁那也是朕的弟弟!”皇帝拉着秦白玉的手亲密地在矮榻坐下,“十三年来,你我统共才见了不过七面。尤其是你刚走那五年,你可知朕跟母后有多挂念你?想起你十岁前虽然连话都不会说,也不大能分辨人,却出奇地总爱缠着要我抱你……” “皇兄……”秦白玉亦是动容,皇兄可算是他那痴痴呆呆的童年里,少数清晰而鲜活的美好回忆。 “所幸这几年你的情况逐渐稳定,以后总能多回来看看的……你还没去看过母后吧?” “还没有,进宫后直接来的勤政殿。皇兄与我一起吧。” “好,我们同去。” 二 “参见皇上。” “免礼,母后呢?”皇帝亲昵地牵着秦白玉,太后殿中都是有资历的老宫人,早已见怪不怪。 “苏嬷嬷今日穿这身水红衣裳可真是好看,我初见时还怪道母后宫里何时又新来了位宫女姐姐呢!”苏嬷嬷四十多岁,是太后的贴身丫鬟出身,也是跟在太后身边最衷心的老人。秦白玉幼时,多由苏嬷嬷亲自看护。 “啧啧,九爷这张嘴可真是叫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7 人又爱又恨!”苏嬷嬷在前面领路不由得回头笑道,“还不是知道九爷今日回宫,老奴特意穿了这身儿喜气些的,九爷偏又来取笑,合着老奴就该装得不知道才好!” “那可使不得!”秦白玉上前撒娇一般揽住苏嬷嬷的肩,“白玉可是还一心想着吃苏嬷嬷做的百花酿圆子,苏嬷嬷可不能不疼白玉了!” “哎哟我的九爷诶,老奴可真是怕了您了!”苏嬷嬷哭笑不得地轻拍秦白玉的手,“您快放开老奴,一会儿太后见了又该说您没规矩了。” “可不是呢!”皇帝大笑着快步走上来将秦白玉掰开,“到时母后罚掉了你的酿圆子,朕可不会给你求情!” “玉儿!可是玉儿回来了?”说笑间衣着太后华服的老妇人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自殿中急切而出,“真的是我的玉儿!” “母后!”秦白玉和皇帝连忙上前一左一右从宫女手中将太后接过。 “好,好啊!”太后看看秦白玉,又看看皇帝,笑得流下了眼泪,“你们兄弟二人能一起来看我,真好啊……” “前几日刚了结了一桩事,这后半年当是无虞了。”秦白玉和皇帝一左一右握着太后的手,紧挨着亲密地坐着。 “可是那顾英?”皇帝问。 “正是。” “哦?这次的人是皇帝也认识的,那不知可方便也讲来与母后听听?”太后被两个儿子围在中间,满脸止不住的笑意显得心情极好。 “母后,那顾英正是日前刚因病去世的丞相,文华的丈夫,母后您也是见过的。”皇帝颇有些惋惜地说道。 “是他!我还以为只是同名之人,竟然是他啊……” “事情就是这样,顾英最后恐怕没吃那药。好在大黑知道他的死讯时,已经不再似那般悲痛欲绝,她是真的放下了。” “那蚂蚁没死?” “嗯,算是死了又活过来了吧。那袋土她随身佩戴了两百多年,也沾了些灵气。我便用那土给她重新捏了个身体。” “苏樱!”苏嬷嬷放下刚做好的百花酿圆子,朝太后点点头转身去了内室,出来时手中捧着个盒子。 “这是!”秦白玉接过盒子打开,“想不到竟然到了母后手中……” “这是文华昨日拿来的,我却不知这药原是有这样一番来历。我本打算将这药送去给你梅娘娘,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梅娘娘她又不好了吗?”秦白玉问。 “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你等会儿也去看看她吧。” “我自然是要去的……”秦白玉看着药,若有所思地应了。 三 看到眼前那虚弱地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一包骨头的女子,秦白玉实在很难相信那是他记忆中仅次于母后和皇兄,也曾带给他鲜活记忆的梅太妃。虽然去年见她时,她已是缠绵病榻,但精神尚算好,脸颊也还有点肉,淡扫上几分腮红微笑时依旧清美动人。 “是玉儿啊……”梅太妃靠在垫高的软枕上,每说一个字便要费力地喘上一口气。她的声音也不似从前清亮,宛如破掉的风箱沙哑地带着沉重的气音。 “梅娘娘,你这一年多……” “我这一年多啊,突然想起了好多从前的事……”梅太妃虚弱地笑着,她的眼神空荡荡的,似在看着秦白玉,又像是穿过秦白玉看向了更远的地方,“你看,红梅开了呢……” 秦白玉下意识转身望去——太医嘱了梅太妃的病不能见风,故房门关的严严实实,窗子也只开了一条缝隙,透着一线银白的光。 外面正下着雪,不过秦白玉知道,院中那一树树红梅,的确开得正好。 “是啊,开的真美。” 梅太妃突然挣扎着似是要起身,秦白玉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这是做什么,赶快躺好!您要什么,我来给您取!” “你来取?”梅太妃喃喃着,乖乖任秦白玉将她按回床上重新躺好。秦白玉坐在床边把梅太妃的手轻轻放入被中又将被角压好,起身欲坐回去,梅太妃却突然掀开了被子,一把拉住他的手,仰起的脸上露出三岁小女孩儿般干净又期待的神色,“你来取?” “嗯。”秦白玉反握住她的手,微笑着重新坐下柔声道,“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你再为我折枝红梅可好……”梅太妃指着紧闭的房门笑得恍惚。 “好。” 秦白玉站在院中,满院红梅如火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印象中梅娘娘的衣饰都是天青月白这类素净的颜色,屋里陈设也极是简洁雅致,唯独这满院开得张扬热烈极尽妍丽的红梅,总是显得格外突兀。 秦白玉握着剪子回忆了片刻自己从前何时还为梅太妃折过红梅,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于是不再想,走近梅树细细打量了一番,终于选定一支,着人扶了梯子自己亲自踩着爬上去。 “咔擦!”秦白玉握着梅花拿在手中又近距离端详了一番,嗯,当真极美。 “你看,红梅折回来了,好看吗?”红梅插在净白的瓷瓶中,秦白玉捧着瓶子在梅太妃床侧坐下。 梅太妃颤巍巍地抬起手抚过朵朵红梅,空茫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红梅,红梅……” 梅太妃流着泪,眼中渐渐显出奇异的光彩,两颊浮起抹奇异的嫣红,连声音也清亮了起来。 “梅娘娘!”秦白意识到不对了,连忙握着梅太妃的手,将红梅取出来放在她的手中。 “秦渊。”梅太妃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秦白玉的脸,“秦渊……” “我在,我在!”南离渊,是已逝父王的名字。秦渊,是父王在北郡时用过的化名。一如秦白玉,本名南离玉。 “告诉我,你还有何心愿!”秦白玉紧紧握着她的手,任由她放在自己脸上。 “心愿?”梅太妃眼神越来越飘忽,她笑起来,是秦白玉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 她笑着缓缓阖上双眼:“心愿……愿以红梅为聘,与卿约为婚姻……” 四 银雪纷扬,茫茫天地间只余一片恣意的白。 “沙,沙沙……”渐渐响起的脚步声,是有人自远方行来。雪地上,蚁线般缓慢前进的一条细长痕迹随着渐近的脚步声慢慢变粗,慢慢变成一长串大大小小的黑点。黑点继续摇摇晃晃地拉长、变大,终于清晰地显现出一个个人影。 “哎哟!”走在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身形微微一晃复又立即站稳了。 “穆,怎么了?”他身后的女子浑身都裹在厚厚的狐裘披风里,只露出一双秀致沉静的眼睛。 “地里有东西,公主请暂且退后。”男子蹲下身开始刨雪。女子退后两步,四名黑衣劲装的男子立即上前将她护在中间。 “是个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8 人!”穆一边回头说着,一边将那侧着的身子反过来伸手在他颈下一探,回头禀报“还有气。” 女子走近看了看,微微一愣,随即吩咐道:“背上他,继续赶路。” “公主,看这人样貌不似本国人。万一……”穆犹豫道。 女子抬头看着茫茫大雪,眼中显出悲悯:“带上他吧,这天气不会再有人经过了。若我们把它留在这里,他必死无疑——派两个人好生看着,等醒了问清情况再说。” “公主,那人醒了!”穆风风火火地走进屋说道。 “他醒了,你竟如此高兴,看来穆你很喜欢他。”公主回头,眉眼如画,清绝出尘。 “是的,他是一位像女王和公主般令穆尊敬的勇士!” “如此说来,我倒真应与他见上一面。” “是的,公主定会像穆一样喜欢他。”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啊,他叫做秦渊。他是一位南国人……” 穆站在高高的巨石上,咧着嘴,露出孩童般愉悦的微笑。他的眼睛闪着光,目不转睛地看向不远处——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洒满星星点点的绿意,如巨蛇般蜿蜒却比羔羊还温柔的母亲河在阳光下闪耀着粼粼波光。细碎的白色花瓣时而一串串被风卷上天空,时而轻盈盈地落下,花瓣中间两抹纤长美丽的身影并肩而立,恍然如画。 “你在想什么?” “我的家乡,南国。那里的春天比北国来得早,这个时节想来早已山花开遍,游人如织了吧。”秦渊伸手掬过几片飞舞的花瓣,眼中温柔地映着万点波光。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呵呵……” “因何发笑?可是我念错了?”女子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霞,“南人的词句甚美,我北人却始终只得其形,难悟其意……” “句未错,只是公主用错了地方。”秦渊笑着看向女子,“这是南国的一名痴情男子写给其妻子的。” 闻言,女子脸上更红了:“我,我……” “公主,我要回国了……”男子突然道。 公主闻言双颊绯红尽褪,她咬着唇沉默片刻,才又抬起头看他:“那你,还回来吗?” “或许吧。”男子抬眸看向远方,温柔的声音很快消散在早春清寒的风里。 五 草原的夜格外长,津娅披着外衣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天上的月亮。 “秦渊,不知南国的月亮,是否也如草原般明亮?此刻,你在做些什么,那些害你的人找到了吗?” “谁?”黑漆漆的巨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一跃而下。 “穆,是我。” “公主?”穆走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过后的沙哑,脸上湿意未干。 “穆,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津娅说完,转身往回走。 “公主……” “公主!他回来了,他回来了!”穆风风火火地跑进屋。 “谁?”津娅抬头看他。 “是秦渊!公主,秦渊他回来了!” “回来了啊……”津娅喃喃着望向门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 “穆!”津娅尖叫着,手足无措地扶住穆倒向自己的身躯——他的后背,插着一只泛着银光的羽箭,滴血的箭头从前胸穿出,划破了津娅的外袍。 津娅绝望地顺着长箭射来的方向望去,马背上,那与自己有着相似面容的黑衣女子正缓缓从背囊中抽出另一支长箭,面无表情地搭在那把津娅亲手所制的雕弓上。仿佛有悠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姐,生辰快乐!这是津娅送给王姐的礼物!” “好精巧的弓,你从哪里寻得的!”王姐爱不释手地一遍遍抚摸着弓,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啧啧,费了小津娅不少私房钱吧!以后你要什么就告诉王姐,王姐给你买!” 津娅将满是血泡和伤痕的手缩在袖子里,满脸通红小声道:“不值什么钱的,王姐喜欢就好。” “王姐……”津娅流着泪闭上眼睛。这一次,王姐手中长箭瞄准的,是她的眉心。 “津娅!”如一阵疾风掠过,津娅睁开眼睛时,已经被秦渊抢上了马护在怀中。秦渊将津娅护在身下,尽量压低身体贴在马背上,利箭如急雨自他们身侧和头顶划过。 王姐暴怒的喊声,急促的马蹄声和利剑破空的犀利声一直未曾断绝。但津娅听在耳中最清晰的,却是来自身后那人。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沉稳、清晰、坚定,一点点捡拾起津娅那几乎支离破碎的心——那是秦渊的心跳声。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呐喊声伴着整齐而迅疾的马蹄声和跑步声如潮水奔涌而来,霎时将将津娅的听觉淹没。 眼前尘土飞扬,津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扑面而来的风沙迷了双眼,她连忙下意识地用力抓住身后之人的手臂。 “津娅。”秦渊俯下身,温热的嘴唇贴上津娅耳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仿佛能安抚一切悲伤。 他说:“津娅,我为你和穆报仇。” 六 景帝三十三年冬,敬王渊大破北军,斩新女帝于阵前。立为太子,赐食邑北郡。 ——《南国志》 “津娅,跟我回京都吧。” 银雪纷扬,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余一片恣意的白,如巨蛇般蜿蜒母亲河在阳光下如光滑的镜面,安静地倒映着苍茫的天、灰色的鹞子和暗淡的冬阳。 “京都……是你的家乡,不是我的。”津娅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巨石,巨石后面,是一株歪歪扭扭不及人高的梅树。 津娅抚着梅树细弱的枝桠,唇角牵扯出一丝温柔而苦涩的笑意:“你看着这株梅树,是你离开那年穆从一个南国商人那里高价买来的。那商人还赠给穆一本画册,我见过上面所画南国的梅花,开的极美。可你看看这株……” 津娅轻轻捏着树上唯一一支开着三朵白梅的细桠,:“三年了,这还是它第一开花呢。“ 津娅将梅花摘下,珍惜地捧在手中:“可惜穆也看不到了……我记得,你们南国若是有人去世,亲人便会为其服白。你说,这株梅是否也在感伤穆的离去呢……” “津娅,穆不会愿意看着你这样,他只希望你好。” “是啊,穆的心里从来只有我和母亲,后来再加上一个你……他看着高高大大,心思却比我们都要细腻。他希望所有他爱的人好,唯独忘了要对自己好……” “这支梅花你拿着吧,本就是穆为你种的。”津娅将梅花递给南离渊,转身离开。 “津娅。”走出一段距离,津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轻得似风滑过耳畔。津娅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听见身后雪发出“沙沙”的响声,是南离渊在朝自己走来。 “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9 津娅,那你可知道。在南国若是男子欲与心爱之人定下终身之约,便会将珍稀之物以红覆之而相赠。” “津娅,吾愿以红梅为聘,与卿约为婚姻……” 津娅愕然转身。 南离渊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中,一支红梅嫣然如血…… 七 三十四年秋,帝薨。太子渊即位,是为昭帝。昭帝二年,册北郡女梅氏为后。 ——《南国志》 冬风紧,寂寞宫墙冷。残月如钩,淡漠地照见白瓦灰墙间漆黑的枯树衰草。宫人们或拢着袖筒,或抱着手炉,一个个瑟缩着脖子在廊上楼间匆匆走过。 满宫中或唯有一人,在森寒的冬夜,随手将遮挡了口鼻的裘衣风帽弃在路旁,只为静立墙下嗅一夜院中的红梅香。 那一日,她被他强行抱在怀中,笑得凄然。 她冷漠地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她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那一日,他正微笑着翻阅辞书,他要为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儿取个最好的名字。天知道,从得知她怀孕的那一刻起,他便被那即将做父亲的狂喜包围。虽然在这之前他已有了两个孩子,但这次却是不一样。这个孩子,是津娅为他生的,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想而知,当知道津娅流产的消息时,他有多么惊慌!他连鞋子都未穿好便疯狂地赶了过去! 一路上,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急、要冷静。因为津娅一定比自己更惊慌,更难过。他要好生安慰她,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告诉他孩子还会有的,无论如何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她来得重要,不及她来的重要…… 呵,却原来,她根本不在乎! 刚刚跨进殿门,南离渊便看见那一盆盆端出的血水,眼前一花几乎站立不稳。他愤怒地往屋里冲去,太医见他进来,连忙跪成一片。 “怎么回事!”他怒吼,一脚踢翻了一个太医,“废物!废物!” “你不要怪他们……”津娅虚弱地坐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看得南离渊心头猛然一紧,“孩子,是我自己拿掉的。他们赶过来时,孩子已经出来了,呵呵……” 津娅从床内取出一个狭长的盒子,笑得痛苦而残忍:“渊,你要不要看看?他长得可真是像极了你……” 南离渊一把抓住她捏着盒子的那只手,瞳孔因惊怒骤然缩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你们都给我出去!”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津娅摇晃着走下床,吃力地站在他面前。南离渊伸手去扶,被她甩开,“我也想问你呢,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你可是恨我不该瞒着你?可是当日那般情形你也看见了,我就是告诉你,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怕,还会死得更快。” “可是你能啊!你是南国的敬王啊,你的大军就驻扎在边境线上。只要你想,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王姐她又怎么敢,怎么敢……”津娅跌落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没有立场那么做。”南离渊蹲下来,扶着津娅颤抖不已的双肩,“你可知我当日遇袭在雪原上生死一线是谁做的?正是我那三个哥哥联手设计的!这件事,父王也是知晓的,但他却视若无睹。父王于立太子一事上,一直在我和大哥之间犹豫不决。你可知我第二次回来,便是已在父王和百官面前立下军令状。若是拿不下北郡,削爵为民!若是拿下,作为赏赐,我会请求父王彻查遇袭一事。这一仗,是我与大哥之间的生死之争,半点不容有失!” “所以你就利用了王姐篡位一事,或者说王姐篡位本就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然后,然后你又利用我,将王姐引到边境你早已设好伏的地方……最后,再用花言巧语将身为王位第二继承人的我骗走,永绝后患——真是好一手一箭三雕之计!若不是,若不是——我恐怕一辈子都要被你蒙在鼓里! “津娅!你说的我都承认,但我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自己不知道吗?”南离渊不顾津娅的挣扎将她紧紧抱住,“我只是瞒了你一些事,但我从未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心的,津娅!” “真心,这样的真心,津娅要不起——”津娅挣扎无果,便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眼中的失望与伤痛却越来越浓。 “津娅!” “你走吧,带着那个孩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津娅,你就真的不肯原谅我。你就这般恨我,甚至连带着我们的孩子都不肯原谅?” 津娅仍旧一动不动,也不愿说话。 她紧闭着双眼,她是真的不愿再见他了…… 南离渊拿起盒子,小心地用双手护在胸前,一步一晃着朝门外走去。从此,至死再未踏足一步。 天将明,南离渊缓缓伸出几乎冻僵的手,梅花落,掌中嫣然如血。 “也罢,我放你自由。去或留,皆随你。” 昭帝十年冬,废梅氏,贬为庶人。 ——《南国志》 八 当爱恨都在漫长岁月里斑驳成模糊的回忆,生命尽头你看见了什么?是那一望无际的原野,还是他微笑着递来你手中的一剪红梅? 若是爱,请拼命爱;若要恨,请恨到底。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宫人们开始忙进忙出。 在这深宫之中,所有人的逝去,都按身份高低安排为了一个个冰冷的程序。相关人员,请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旁的人,随你躲在角落里看戏。 秦白玉拿着红梅默默地从殿中退出。仰头看:天高云淡,难得的冬阳正好。 “梅娘娘,愿你来世得遇良人,喜乐长安……” “秦公子留步!” 秦白玉和奚西刚上马,便听后面有宫人大喊。秦白玉回头,一辆马车正疾行而来,堪堪在秦白玉面前停住。车窗掀开,露出太后含泪的脸。 秦白玉下马走到车前,太后从车里出来连忙拉住秦白玉的手。 “这就走了?不是说可保半年无虞,那为何不多留几天,母后还想跟玉儿再说说话呢!” “母后,玉儿想替父王送梅娘娘最后一程。” 太后一愣,看向前方,漆黑的棺椁上赫然躺着一只红梅。 “你……那你去吧。”太后抹着眼泪,把所有想劝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当年的事,到底是我对不住他,也害了她……” “母后,不是你的错。没有你,她自己早晚也会想到……母后不要自责,梅娘娘她从没怪过你,父王更无权怪你。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为承担后果。” “玉儿……” “好了,不许再哭了,再哭可就不漂亮了。”秦白玉抬手轻轻地为太后擦去眼泪。 “噗!”太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0 后破涕为笑,“又浑说什么,母后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哪还来的什么漂亮不漂亮!” “玉儿可没浑说。”秦白玉微笑着握住母亲的手,温柔而真挚地说,“在玉儿心中,母后就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离离原上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今送陵舟去,长河濯君影。 春草明年绿,陵舟归不归?” “春草明年绿,陵舟归不归。” “归不归……” “归不归……” 青稚的童声交叠夹杂着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纷涌而来,清脆如万千银铃当风,又空洞得直似被无数充斥了回声的山谷竞相吞噬…… “好吵,好吵!”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心底好似有一头狂躁不安的野兽正跃跃欲试地冲出牢笼。 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多,越来越吵……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 “求求你们别吵了!” 他腾一下从床上坐起,纷扰戛然而止。夜正深,万籁俱寂。 他起来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寒意从喉头倏忽划进心田,激得他登时便打了个哆嗦。 又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他感觉心情终于平静。于是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困意很快袭来……半寐半醒间,耳畔,忽似有叹息划过。 有人轻唤:“归来吧,陵舟。” “陵舟?”他于梦中呢喃,“那是谁……” 二 奚西洗漱好下楼,秦白玉已经点好早餐。时间还早,整个大堂空荡荡的只秦白玉那桌有人。柜台上掌柜和小二正靠在一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奚西不由感叹,秦白玉可真是好脾气。 秦白玉左侧还有一人,正埋头猛吃。奚西皱眉,眼神犀利地盯着那人:这么多位置,这人为何偏要与他们拼桌,有鬼! “早。”奚西在秦白玉对面坐下。 “早!”秦白玉左侧那人抬头灿烂一笑,嘴角还沾着一颗葱花。 “关,关公子!”奚西眸中的犀利迅速切换为错愕、惊讶、厌恶、鄙夷等种种复杂情感,最后,恢复为面无表情。 “奚西,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呀?”关童接过秦白玉的递来的手帕,一边擦嘴,一遍揉着吃的滚圆的肚子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饱了……” “关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奚西拿起一个馒头,幽幽地盯着关童,“我在哪里发财,您不该最清楚吗?当初是谁捐了座金矿给陛下硬抢了我差事的……” “啊?哦吼吼……抱歉抱歉,奚兄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哈哈!”关童连忙殷勤地将佐馒头的菜挨个给奚西夹了一遍。 “贱人!”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右侧响起,奚西下意识侧过头:没人,听错了吧。 “傻样儿!”奚西猛地侧过头:还是没人! “你们听到没!”奚西紧张地指着右边的凳子,压低声音肃然道,“我好像听到这里,有个女的在说话……” “听见了。”秦白玉点头,神色自若地咬一口馒头就一口菜。 “听见了啊,贱人说你傻样儿嘛。”关童笑嘻嘻地点头。 “谁在装神弄鬼!”奚西腾一下坐到秦白玉身边,抬手护在他身前,一脸大敌当前的模样。秦白玉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挤,下意识猛地一吞,顿时噎住! “公子!”奚西手忙脚乱地给他拍背递茶,关童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哎,真蠢……”话音一转,杀意顿生,“老娘咬死你个贱人!” “啊啊啊!大黑!黑姑娘!黑大姐!姑奶奶姑奶奶快饶了我吧!” “咳咳。”秦白玉缓过劲儿来,一把抓住关童的手递到奚西面前,“给你介绍一下,大黑。大黑,打个招呼,正经点儿。” “你好,奚西。我是大黑,秦白玉的朋友。” “手,手在说话!”奚西的脸唰一下白了,他不怕人装神弄鬼,但他真的怕鬼。 “不是手,是她。”秦白玉撩起关童的袖子,关童一脸促狭地对奚西眨眨眼。 “顾英,大黑。她就是那只黑蚂蚁。”秦白玉简短地解释。 “哦,是你啊。”奚西脸上恢复了血色。他伸出手,大黑顺着关童的手腕爬到他的食指上。奚西曲起指关节举到眼前:“我知道你,很了不起。” “谢谢!”大黑开心地捋着触角,转头瞪关童,“听到没!” 关童耸肩,笑得涎皮赖脸:“傻子的话不能信。” 奚西和秦白玉同时黑脸。 三 吃过饭,三人一蚁回到秦白玉的房间。关上房门,秦白玉把奚西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到他对面。 秦白玉抬起双手,一把按住奚西的双肩,然后,脸慢慢地凑近他的。奚西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 “喂喂!”关童惊怒地指着秦白玉。 “哎呀!”大黑连忙钻进奚西的袖子,羞涩地按住触角。 “奚西,你今天不太对劲。”认认真真地端详了片刻,秦白玉移开手站起身说道。 “不对劲?”奚西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其余二人,还有那一蚁,“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不是。”秦白玉斩钉截铁地否定,“奚西,我说了你别怕。我觉得,你可能让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奚西俊脸再次唰地变白。 “你别怕。”秦白玉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你仔细些告诉我,昨晚为何没睡好。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还是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奚西惊讶地腾一下站起来。 “这个……”秦白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据说被缠上的人,一开始都是这种情况。” 奚西白眼一翻,麻利地晕了过去。 “看来我当时选择多留几天果然是对的。”秦白玉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又有机会行善积德了,这次的对象还是奚西……”把奚西扛到床上,关童转过身看向秦白玉,不复早晨时的嬉皮笑脸。他认真地问道:“怎么样,要紧吗?” “不知道……”秦白玉无奈摊手,“只能等他醒了问清楚再说。无论多棘手,总不能不管的。” 关童点头表示赞同,复又道:“若是当天你们及时离开——” “没用的,他早晚会来到这里,早晚会被缠上。前世因今生果,谁都躲不掉。所幸这次我在这里,总还能帮他一帮。” “是啊是啊,前世因今生果——也不知你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才落得这样一个魂魄不全、要靠不停行善积德为他人安魂超度,才能苟延残喘的命哦……” “嗯,你说得对。”秦白玉一本正经地盯着关童,“定是我前世造孽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1 太多,今生才被你缠上。而你前世定是个普度众生的大善人,今生才能遇上我。” “那我却不知修了什么无量功德,今生才得遇你们几次三番雪中送炭,余生同行……” 二人看着大黑,突然语塞。 四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今送陵舟去,长河濯君影。 春草明年绿,陵舟归不归?” “这是北郡历史最久远的童谣之一,起源已不可考。只知道北郡本地的孩童从小就会被唱这个。除此之外,你还看到或听到些什么?” “光是这首童谣便已经让我心烦意乱了,其他好像没有什么了。说来也奇怪,我好像只听见了声音,却什么画面都没看见……哦,对了!后半夜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个人在叫我,但又不是。他叫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好像是,好像是——” “是什么?”秦白玉和关童同时问道。他们下意识地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这个名字才是整件事的关键! “好像是,陵舟?” “陵舟……陵舟!”二人再次异口同声。 “今送陵舟去,长河洗君影。我以为童谣里的陵舟是北郡古时的某种船只……”秦白玉恍然大悟。 “恐怕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吧,毕竟合得那么好——送别者站在岸上,目送友人乘船离开,在母亲河中留下了倒影。他们相约来日再乘同样的船回来相见……这样一首看似无特别指向性的送别童谣,谁又能想到,其实是十分清晰地对应着一人!” “而且这样一来,童谣中的陵舟,就不见得是乘船离开。更有可能是——” “凫水!”关童惊讶出声。 “怎么会!”奚西亦是难以置信。 “放屁,哪有人出远门是靠凫水的!再不济总有力气看两棵树扎个木筏子吧!”大黑中气十足地喊出了其余三人的心里话。 秦白玉赞许地看了大黑一眼,接着分析道:“如果他别无选择呢?比如说——” “逃跑。”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这是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性。 “而且我查过北郡的历史,粗略推算,这首童谣至少也被传唱五百年了。我无法想象,这样一首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送别歌谣,究竟有何种魅力能令整个北郡的无数代人,以口耳相传的方式生生不息地唱了五百多年,而且至今未有半点颓势。这简直不像一首童谣,倒像是一种仪式——一种集合千万人之念力、超越了历史和时间的恐怖召唤仪式!” “咚!”奚西成功被吓晕。 “你说的太吓人了。”关童瞪着秦白玉,“好歹委婉点儿,把那些多余的渲染性词语都去掉。” 秦白玉郑重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 五 “小弟弟,这首童谣你是跟谁学的呀?”关童举着糖人,笑眯眯地和一个五六岁大的小胖孩儿面对面蹲着,小胖孩儿嘴上积极地和关童说着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糖人儿。 “奶奶教的,好听吗?” “嗯嗯,真好听。小弟弟,你带叔叔去找奶奶好不好,叔叔也想跟奶奶学童谣。” “叔叔想学,虎子就可以教你呀。”小胖孩儿讨好地试探着把关童的手往下拉,“叔叔,虎子教你唱歌,你请虎子吃糖人儿好不好?” “可是你嘴里吃着糖人儿,还怎么教叔叔唱歌呀。”关童佯作为难,“要不这样吧,你带叔叔去找奶奶,再按叔叔教的对奶奶说几句话,叔叔请你吃这个糖人儿好不好?” “啊……那要说什么啊?” “就说……” 秦白玉站在街角的阴影处,饶有兴致地看着关童骗小孩儿。奚西几乎贴着他站着,脸色仍青白地难看。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这街上这么多人,随便拉一个都能问到吧?” 秦白玉笑:“那你去试试?嗯,就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吧,看着挺和气的。” 奚西上前:“姑娘,能否向您打听个事儿?” 姑娘抬头,奚西连忙一扯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真诚无害的笑容。姑娘愣了愣,狐疑道:“什么事?” “就是那首童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你会唱吗?” “会啊,你不是本地人吧?” “啊,不,不是。那个,能否请问,这童谣是谁教你唱的。嗯,教你唱的那个人,又是谁教他唱的呢。还有教你教你唱童谣的人唱童谣的人,又是谁教的?嗯,总之,你知道的最开始叫你们唱这童谣人是谁吗?” 姑娘看怪物一样瞪他:“神经病……” “哎,姑娘!哎!” 奚西垂着头,无奈地看向秦白玉。秦白玉笑。 奚西一咬牙,向四周环视片刻,很快又选定了一个新的目标…… “哎,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 “这位公子请留步,可否问您个事……” “阿姨,请问您知道……” …… 一整个下午,奚西都在街上见人就拉着打听,以至于后来大街上的人几乎都绕着他走。傍晚关童回来,看了看奚西,意味深长地感叹道:“竟然有这样稀奇的物种。真,傻得冒泡了……” 回客栈吃完晚饭,几个人聚到秦白玉的房间听关童汇报成果。 “我今儿下午问了三位‘奶奶’、两位‘祖奶奶’和一位‘□□爷爷’,咳,不是那个□□,是指祖爷爷的爷爷。你们猜怎么着,这六位‘祖辈’人物里面,竟然有五位都没被家中大人教过唱童谣,而是跟旁的孩子学来的。同样的,他们家中也无人刻意教自家孩子唱过。另外一位嘛,倒说是家里大人教的,不过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教。我又私下挨个问了那些家的孩子,却发现,那五个人里有两个都说了谎!他们不光教自家孩子唱童谣,还鼓励他们把童谣教给一起玩耍的其他孩子——你们说,是不是很有意思!一首童谣而已,有必要撒谎吗?这两家人,一定和我们一样,知道一些有关这个童谣的真相!”关童目光灼灼,兴奋地看向其余几人。 “由此,我的出了一个更大的猜想——是否在北郡存在着这样一个组织,他们隐藏在普通百姓里。但他们的身上起码肩负着一个任务,这个任务从童谣初创的那一天起,便由他们的祖辈像类似祖训一般传承下来。这个任务就是:保证将童谣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并且尽可能地扩大其影响范围!” “嗯,有道理。这样跨越了时间的组织,甚至不需要一个特定的真实存在的首领,只需要一种信念,一种从孩童时期便被播下种子,并在成长过程中有意识地强化,最后根深蒂固的信念。”秦白玉补充道。 “耗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2 费如此巨大,就为了找一个人?就为了,找我?”奚西几乎又快晕过去。 “也不算是找你。”秦白玉安慰道,“五百年都足够你投胎好多回了,他们要的应该只是你的魂魄。” “咚!”奚西晕倒在地。 “秦白玉,你就不能委婉点儿……”关童无奈地翻着白眼,将奚西扛到床上,“你可以跟他说,他们要找的不是奚西是陵舟,也可以说他们找的是奚西五百年的记忆——你说什么魂魄!真是服了你!” “额……我下次一定注意,真的。”秦白玉郑重承诺。 六 “那你上次问过之后,我们不是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了,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下?万一……” “万一什么?这种很可能连组织都没有的组织,有什么可怕的。他们互相之间恐怕都早就认不出来了吧。”对于奚西的担忧,关童嗤之以鼻。 “是的,真正可怕的,是创作那歌谣并让它流传下来的人。”秦白玉接着道,“按理说这样一个如此有煽动力的人,不该在历史上毫无痕迹。” “历史上查不到,还有野史嘛……”关童得意洋洋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往桌上一甩《明华录》。 “这是什么?”大黑好奇地试图着用两只前脚将书翻开。 “说起这本书啊,那可就厉害了!严格来讲,它其实应该叫做《名花录》。只是这名字看着太俗气了些,于是改版后就取这么个谐音。” “说重点。”秦白玉催促。 “我在说啊!重点,重点就是啊,这本书里,收录了北郡有史以来,包括所有野史和正史中出现过的‘名花’!啧啧,那个缠绵悱恻,那个香艳新奇——本月黑市里刚出来就卖断货了。就连我堂堂‘天下第一钱庄’的关公子关三爷,那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搞到手的!” “关童。”秦白玉拿起书,作势欲撕。 “说重点说重点!”关童连忙一把抢过书,翻啊翻翻啊翻,“重点就是这里了!这一页,讲的是五百多年前一个名叫柳隐隐的绝代佳人,她本是青楼出身,但为了情郎用尽积蓄自赎从良,然后毅然跟随贫穷但深爱她的情郎回到他的家乡,北郡!啧啧,真是一位情深意重的奇女子!这书中写道啊,柳隐隐在某个星光璀璨的月夜,和情郎对着河水起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真是怪事年年有。前儿才听说了凫水出远门儿的,今儿又来个对河水起誓的。”大黑啧啧称奇。 “对了!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你说那天又是星又是月,他们不问苍天不看星月,偏去对着条河起誓。” “那不是他们的母亲河吗?”奚西问。 “母亲河的说法还不到一百年。五百年前北郡的河流还很多,这一条并无甚特别。”秦白玉解释完,转头看向关童,“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情郎’就是组织里的人,那个组织是某种以河为信仰的教派。” “可能吧。”关童耸耸肩,“我只是觉得在同样的时间里,有人凫河水出远门,有人对着河水许愿,总归太巧了些。不过到了这一步,我认为其实已经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这个组织已经成了一个只会唱那一首歌的空壳,不大可能再挖出些什么。或许,我们应该换一个思路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缠着奚西的究竟是个什么?如果真是那东西,哪怕只是被近过身,都不可能瞒过你的眼睛。” “我也觉得奇怪,它就像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一般,我完全察觉不出它是什么。” “也许,他放弃了呢?”奚西试探着说。 “哼,用秦白玉的话说,它集合千万人之念力、超越了五百多年的历史和时间才将你召唤出来。然后突然放弃了,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关童毫不犹豫地掐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我看他不仅不会放弃,还对你,咳,你的前世记忆有很深的执念。在那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吗?” “没有。” “哎,他不出现,我们又找不到他。算了算了,收拾收拾回京吧。他要是一辈子不出现,我们还一辈子在这里干耗着不成?反正目前看来,他也没真的对你做什么嘛……说不定,人家只是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儿呢。” “有道理。我们明天就走。” “哎,别呀!你们怎么能这样!公子!关公子!” 七 “今送陵舟去,长河濯君影。 春草明年绿,陵舟归不归?” “陵舟归不归……” “归不归……” 又来了,又来了!奚西痛苦地抱住头。 吵死了,吵死了,你吵死了! “归来吧,陵舟……” 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吵,你为什么这么吵! “你究竟是谁!”奚西大喊着从床上坐起。 “我是谁?”清晰,温柔,低沉而缓慢地飘响在房间里,如星光下巨河静静扩散的涟漪,如茫茫雪原见倏忽落下的一片灰雪,真实又迷幻,喑哑而动人。 “我是千光,您最爱的仆人,您最忠实的崇拜者啊……” “千光……”奚西喃喃,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思索,“我不记得你。” 当被未知的恐惧逼得成日提心吊胆后,真的事到临头突然触摸到一丝真相,或许人反而能镇静应对。起码奚西是这样。当然,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三人就在自己身边。 “呵……”跨越了五百年的寂寥,散落在轻不可闻的叹息里。 奚西心中莫名一动,他试探着问:“你是否,有何心愿未了?” “陵舟,你就是我的心愿啊……你为什么要逃走,那么决绝地丝毫不曾回头。你不该逃走的,不该。不该……” “我,我为什么要走?”奚西抬着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目光灼灼,“陵舟为什么要逃走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的话,必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令我深恨的事。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吧!”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空气陡然拨动,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弯折,如一个迅速变大的漩涡! “砰!”房门突然被撞开。 “奚西!”关童和秦白玉一前一后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扭曲戛然静止,一切如常。 奚西这才瘫坐在床上,按着胸口开始大口喘气。 秦白玉和关童在桌前坐下,二人点点头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果然。” “什么?”奚西疑惑地看着二人。 秦白玉走上前,按了按奚西的肩膀,眸中流露出歉意:“对不起,奚西,故意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故意?”奚西略一思索,“这么说晚上你们说那些话都是在演戏,目的是为了引他上钩?” “是。因他是在你进入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3 北郡后才开始出现,在那之前的二十多年你一直相安无事。所以我们想,他目前的能力无法控制北郡以外的你。故以此为饵。” “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的,我为何全不知情?” “这边要说到我们的另一个猜测,即我们在北郡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毫不费力地窥视到。他或许不是能自由来去,而是不在任何一处,却又无处不在。” “所以我们并没有明着商量,只是在分析的过程中恰好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顺势配合着演了这出戏。”关童抛给秦白玉一个“合作愉快”的轻佻眼神,秦白玉果断无视。 “由此,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真正的藏身之处。”秦白玉盯着空气,眼神犀利而充满挑衅。似不仅是在对屋内人说,更是在对那个“他”说,“它就藏在——” “童谣里。”秦白玉、关童和大黑异口同声。 “童,童谣里!”奚西早已青白的脸色不能更青白,只能从他瞪大的眼睛和合不上的嘴看出他的惊诧。 “这首被生生不息传唱的童谣,就如他们所信奉的大河之水。无色无形,却又可化万千形态。无缝不钻,无孔不入——而且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若真是水,还可以找个罐子把他装起来。但这东西的真身恐怕早就没了……”大黑扯着两只触角表示无奈。 “那,那怎么办!” “也不是没办法。我心里大概有了个主意,不过得先回缥缈山问师父要样东西,若是师父肯帮忙,那就更好了。” “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呀?” “怎么出去,走出去呗!”关童回房收拾行李。 “可是,可是他肯定会想办法阻止吧!” “不会。”秦白玉肯定地对着空气道,“依我看,他也迫切地想要找个壳子把自己装起来,然后正大光明地跟你见一面。” 八 缥缈山中缥缈峰,缥缈峰上有座缥缈寺,寺里的僧人,没错就叫缥缈僧。当然,这只是个统称。比如秦如玉的师父,他的法号就是痴心。世称,痴心大师是也。 “小子近来不错。” “在无人烦扰的近月之处以加持过的灵玉筑楼,安魂净心确有奇效。” “……” “啊!最重要的是师父教导得好。” “那是自然。”痴心大师满意微笑。一身绛红织锦僧衣,脖子上龙眼大的佛珠里金丝流动华光熠熠,在青砖碧瓦绿树灰檐的山寺中端的是闪瞎人眼呐! “师父……” “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东西可以原价租给你,但附加功能要另外算钱。” “没问题。”秦白玉笑着伸手。 痴心狐疑:“这次这么干脆,不还还价?” 秦白玉笑:“师父说笑了,佛祖面前岂可讨价还价,罪过罪过……” 痴心转身进屋拿东西,嘴里自言自语:“看来以后还是不包送货上门了,全让他亲自上门来取……” “传陛下令:本月十五子时,北郡以镇为单位,所有百姓年七十以下者,齐聚镇中祠堂,共唱童谣!” 关童和奚西站在人群中央,和所有围观百姓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传令官嘴角抽搐着念完“皇帝谕令”。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关童难以置信地大喊。 “不然呢……”秦白玉笑得轻松。 “突然心疼陛下。”奚西望天。 “皇兄圣明太久了,偶尔当当昏君也没什么不好。” “幸好我只是只蚂蚁。”大黑捋着触角。 “……”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今送陵舟去,长河濯君影。 春草明年绿,陵舟归不归?” 万籁俱寂的子夜,童谣声如巨涛如海浪陡然响起,一瞬间淹没全城。同时集合千万人之念力,跨越五百年光阴,神秘的召唤仪式终于来临! 而召唤者与那召唤之人,却已调换了身份。有人轻若无物地于头顶手托七寸净瓶,眼神犀利而幽远地望向无边的暗夜虚空,薄唇轻启,梵音唱响。 有人安然微笑,向寂静无声的河水中轻送下一盏盏素白的莲灯。 梵音止,莲灯摇曳,有人低唤:“归来吧,千光……” 风过,秦白玉手中的净瓶轻轻摇动,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似瓶内自生无根水。 水漫则溢。 秦白玉松手,后退。任水汩汩涌出,恣意流泻,倏忽间已化作长身而立男子之形。 水止,净瓶落。男子手接净瓶递与秦白玉,透明的五官依稀可见笑容:“多谢。” “千光……”奚西站在河边,身后莲灯飘摇,素洁安然。 “陵舟。”千光笑,一步步朝那五百年念念不忘之人走去。透明的身影,渐渐有了温柔的颜色。 九 “陵舟,你做什么!你给我回来!” 男子一边喊,一边飞奔入水中,河水迅速将他厚重的斗篷浸透,带着他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用力瞪着的眼眶几乎张裂,他的眼珠通红,疯狂而绝望。他用力地拍着水,拼命的想要向前挪动,可是他动不了,身上的厚重的冬衣层层叠叠此刻宛如一个湿漉漉的蛹将他牢牢缚住。而前方,那只着白色单衣的少年已经越游越远。他的背影在水中起起浮浮,反射着碎金般的夕阳,依旧美得神圣不可亵渎——那是他的少年! 少年对他的叫喊声毫不理会,反而游得更快。终于,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河的尽头,消失在水天相接的金色余晖里…… “陵舟……你逃不掉的。”男子痴痴地凝望,嘴角的笑容却温柔地几乎将人融化,“陵舟,生生世世,你都别想逃离我的身边……” “千光,是一条温柔的毒蛇。”千光静静地站在暗室的阴影里。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陵舟是这样评价他的呢。他面前的女人是谁,他为何要对她笑,对她说自己的事——这个女人,不能留呢。 陵舟笑得凄凉:“蓉姐姐,趁他还没注意到你,你赶紧离开吧!这地宫,不是你呆的地方。” “那你呢?陵舟,你跟我一起走吧,我带你回南国,回我的家乡!在那里不会有人逼迫你,把你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河底。你可以尽情地站在阳光下,尽情地呼吸雨后青草的芬芳,你可以——”女子包含热情和憧憬的描述戛然而止。 “蓉姐姐!”陵舟大喊,愣愣地看着那方才还微笑着和自己说话的女子,口吐鲜血缓缓倒下。 她的身后,男子温柔地收回手。那只手,刚刚震碎了女子鲜活跳动的心脏 “尊贵的陵舟,她是地上的妖魔,你怎能被她蛊惑。” “她是妖魔,那你们呢?”陵舟蹲下身,颤抖着手慢慢抚上女子已经失去生气却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4 无法合上的双眼,“那,我呢……” “陵舟。”千光弯腰,双手捧起陵舟的右手,宛如捧起这世间最神圣而珍贵的宝物。他半眯着眼,一种崇拜、迷恋和狂喜的奇异神色从他眼中涌出:“您是我们最尊贵的神啊!我们全部是您忠实的仆人,您最虔诚的崇拜者啊……” 陵舟抽出手,淡淡道:“你让我恶心。” 陵舟从怀中取出一张纯白的手绢,轻轻为死去的女子擦去脸上的血。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转身走入昏暗的走廊。 “呵,恶心吗……”千光温柔地笑,犹自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可是陵舟,我爱您啊……” “千光,你可还记得我是你的主君!” 陵舟无力地瘫软在床上,单薄的寝衣自他肩头滑落,衣下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令人似乎连看上一眼也觉得是一种难以饶恕的亵渎。然而此刻,那片美丽而圣洁的皮肤上,却游走着一只手。那是一只非常温柔的手,它轻轻颤着,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抚摸一件世间最美丽却最易碎的瓷器;那同时又是一双极度疯狂的手,它在纯白的皮肤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它迫切而又充满耐心地一点点探入寝衣的内部…… “千光!”陵舟的眼睛瞪得几乎滴出血来,但那只手的主人却半点儿也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的神情依旧虔诚得如最忠实的信徒,他唇角的微笑依旧温柔得足以令世间一切寒冰融化。只有他那双总是微微半阖着,宛如被迷雾笼罩的眼睛,此刻汹涌着狂热的迷恋,以及难解的欲望! “陵舟,请您不要这样看着我。”他伸出另一只手,无比轻柔地覆上陵舟的双眼。他俯下脸在他苍白的唇角印下深情的一吻,“您不知道我有多么爱您,否则您一定不忍心用这样残忍的目光看着我……” 他俯下身,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你敢……你敢!” 他轻笑:“我已经准备好为您奉献一切,包括我卑贱的性命。所以,请您恩赐我您进入您神圣的躯体,让我对您的爱在这神圣的仪式中永生吧!” 十 “这个组织叫做逐流。几百年来它一直隐在北郡地下,不光我们,放眼整个国家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但它的创始者你们却一定听过,他叫做喻海流。”秦白玉微微低着头看向桌面,那是一本数日前从宫中由专人秘密押送而来的密录,由于记载了某些与世人熟知的历史相差甚远的真实,他一直被高高地锁在御书房内只有皇帝一人所知的最隐秘之处。 “是他!”关童惊呼出声,“这个人,恐怕没人不知道吧!毕竟七百年前,他建立的北流鄢国一时之盛至今也无一朝可与之比肩。只可惜昙花一现后,这位惊才绝艳的君王便与他那一夜间从内部倾颓的王朝一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他竟然是逐流的创始者!真是太令人惊叹了!我就说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君王,怎会忽然消失无踪,原来是隐入地下伺机而动了。可惜,看起来他再也没能等到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的,在我发现那个组织对河流非一般的崇拜,我便想到了他——他一生之中都十分喜欢这个‘流’字,因他本人便是‘顺流而生’。如今我仅剩的一些疑惑也都已从这本秘录中得到了证实。” “‘顺流而生’,这是什么意思?”大黑趴在秦白玉的鼻子上,一边问一边敲了敲他的鼻头。 “嗯,‘顺流而生’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通俗来讲,就是‘江流儿’。”秦白玉解释着,把大黑从鼻头上扒拉下来放在桌子上。大黑捋着触角,又顺着奚西的手指呼哧呼哧地往上爬。 “喻海流隐入地下后创建了逐流。为了保证逐流内部的衷心,他仿效宗教模式奉自己为教主,也就是教徒们口中的‘主君’。他利用各种宗教手段对教众进行全方位的彻底洗脑,直至将‘主君’神化。教众们的心中没有君王,没有父母,他们唯一顶礼膜拜誓死遵从的就只有‘主君’。” 秦白玉娓娓道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奚西犹带着怅惘和迷茫的脸上,他接着道:“在其后几百年中,随着他们宗教化的日益深入,竟然也真也有一些天资聪颖者渐渐看悟出种种超越常态的术法和仪式,隐然渐有凌驾于人世之风。陵舟便是这一时期由某种神秘的仪式选中的‘主君’。” “难怪千光会用那样离奇的召唤仪式,原来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关童打趣着看向奚西。 “不,我想千光便是那其中最聪颖的一位。”秦白玉道。 “也是。”关童咂咂嘴,“发动成千上万的人,不死不休地折腾了几百年,就为了一个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的人。这么无聊,天底下可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所以我们还是立刻启程,趁早把它送上飘渺上交给师父超度,让他早登极乐以绝后患。”秦白玉说着利落抓起桌上的黑布包裹利落起身。包裹随着他起身的抖动微微散开,缝隙间露出一角雪白的瓷瓶。 奚西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包裹一眼,终于轻叹一口气回房收拾东西。 “哎,我说。”关童拍拍秦白玉的肩,凑近他的耳边小声道,“你怎么不对他用走马灯幻境?” “第一,走马灯幻境需借助与二人前世有强烈羁绊之物。比如流泠的银鱼儿发带和大黑的妖体。”秦白玉顿了一下,望向门外奚西消失的方向,“第二,我不觉得有必要让他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 “那你当初干什么给我看,你就不怕我伤心难过无法自拔吗?” “如果面对千光的是你,我肯定毫不犹豫。至于你若伤心难过无法自拔——”秦白玉咧嘴对关童露出得意一笑,“那我将不胜欣喜。” “秦白玉!” “嗯,我在。” “我艹你xx!” ☆、楼上月下梦中人 一 大雨滂沱。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骨瘦如柴的小身体。他瘦小的双手静静垂在身体两侧,泥土混着血液滴下,落地后顺着流入他面前的大坑里。 那是他刚刚挖好的大坑。 坑里躺着两个女人。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和一个中年妇人。妇人面色痛苦地紧闭着眼,她额头上有一个黑红的大窟窿,在雨水的冲刷下时不时流出些淡红的颜色。胖胖的小女孩仰面躺在妇人怀里,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如她那被迫极力张着的嘴,里面露出半条苍白的舌头。她的脖子上紫红的一痕清晰地昭示了她的死亡。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始把土往坑力推。雨一直下,坑里积满了水,他的掩埋工作进行得似乎很不顺利。可是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也丝毫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就那样面无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5 表情地一直推,一直推…… 雨后的天空总是格外澄净,空气里散发着新鲜泥土的气息和幽然的花草香。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刚填满的大坑看了一会儿,突然皱了皱眉。只见他转身朝身后的密林走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了。 他蹲下身,将一束滴着水的野花放在那平整得几乎与周围没有任何差别的地上,然后转身走入树林。 大雨将空荡荡的街道洗得发亮。漫天的雨雾中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蹒跚着自雨中行来。她的右手紧紧攥在脖子前,左手举在头顶试图稍微减轻一点雨水猛烈的攻势。 地上很滑,她赤着的双脚似乎格外使不上力。每走几步,便见她身体一个前倾跌倒在地。可是她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她随意地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也不看摔得又红又肿的膝盖,摇晃着站起身,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过长长的街道,转弯处一座气势威严的朱红色大门映入眼帘——将军府。她笑起来,幽深的双眼刹那间光华灼灼。她笑着晕倒在大门前,紧攥的手脱力般松开,一枚精致的玉锁连着脖子上长长的红绳安然躺在手心。 二 跨进那扇气势威严的朱红色大门,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大厅,绕过别致的庭院游廊,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见衣着皂色官服的几人匆匆迎来。 “如何?”他越过管家几步走上前去,那几人就势跟在他身后一起快步走向前方那处翠竹莘莘的幽雅院落。 “禀少卿大人,仵作已勘验完毕,是自杀。”身后一人回答道。 “哦?为何自杀?” “这个,尚未查出。” 他不再说话,跨入院中直奔那早已被官兵把守着的房间——那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墨香萦然,素洁出尘。一身白色长裙的少女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她的头顶,雪色白绫高悬梁上兀自飘荡。 他站在尸体旁边,视线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他从床后纱帘垂落的地上拾起一角撕碎的白纸,娟秀的字迹倏忽落入他眼中: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转身淡淡道:“结案吧。” 官兵进来将尚自柔软的尸体抬出,经过时他身边时,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不经意划过他的鼻尖。他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把那白绫取下来。”他命令道。 一名官兵动作麻利地取下白绫恭敬递与他面前。他的手似是下意识地微微往前一伸,立刻便又放下。 “拿下去吧。”他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心中,一篇完美无缺的结案陈词已拟好。 “娴儿,娴儿,你怎么这么傻啊!”院外很快响起妇人悲痛欲绝的哭声。他走出门去,须发灰白的镇西将军神色哀痛地站在院中,他的身旁一名华服妇人哭倒在尸体上。抬尸体的官兵静静站着,满脸动容。 “节哀。”他例行公事地劝道,然后抬脚离开。 老将军看着他的笔直的黑色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侧身接过身后递来的一方白色手帕将眼角强忍的泪珠拭去。手帕的主人低着头,露出一段天鹅般优美雪白的脖颈。她的声音温柔如初春的山泉,清凉地安抚人心,她轻轻开口道:“爹,母亲。长姐不在了,你们还有娆儿……” 妇人转身抱着她,痛哭失声。 “可惜了……”大理寺卿看完他的结案奏表,摸着唇上修得短短的髭须叹气,“镇西将军的嫡长女王娴,真正的名门闺秀、才貌双全。不要说宫妃,就是那个位置怕也是坐得的……如今只好拿娇疼了五六年的次女补上,也是可怜——两岁就跟着奶妈流落到他国,九岁上才历经千辛万苦自己寻了回来。本以为是老天开眼,哪曾想又是一番骨肉分离……” 三 夜很黑,他疾行的淡漠的身影完全融入在黑夜中。他一路轻松地越过重重宫墙,避过巡逻的守卫,穿行在曲折交错的长廊宫苑间。 终于,他一脚踢开那扇荒废已久的残破殿门,径直朝荒殿的最深处奔去。 “救……救我……”躺在地上的女子一只手用力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一手无力却又拼命地伸向他,仿佛拼命落水的人拼命抓住水面的一根浮草。这女子他见过,她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靖南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是靖南王唯一的嫡女,掌上明珠、天之骄女。今次她与其他十多名秀女一起入选,住在离此有段距离的储秀宫内。 那天他因查一桩宫内的盗窃案自储秀宫门前走过,正好看见院内这女子将另一名可怜的秀女踩在脚下。 “你这只手弄坏了我的衣服,我自然要罚它!”她嚣张地瞪着眼,一只手抓着那女子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把锋利的剪刀。周围的秀女都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或惊恐或愤怒,却无一人站出来为那“受罚”的女子说话。 骄横跋扈,他一边想着,一边面无表情地走过。这种事情他一个外臣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蹲下身,伸出手帮那个满脸惊恐而无助的女子捂住伤口,问道:“看见了吗,谁伤的你?” 女子连忙抓住他的手,急切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你真的看见了?”他的脸隐没在漆黑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真的,我真的看见了!我是靖难王的嫡女白如意,你救我!”女子说着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吃力地从嘴里取出一物,“这是我从他手上咬下来的,给你。你救了我之后拿着这个去大理寺报案,到时陛下一定会重赏你……” 他将那血淋淋的半截链子接过:“多谢。” “好了,你快救我,救我!”白如意抓着他,眼中闪烁着强烈希望的光芒。 他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一点点掰开女子无力却拼命抓着的手。他缓缓地将那只按着伤口的手抽回,语气温和而冰冷彻骨:“抱歉……” 他握着链子,起身朝殿外走去。 “别走,别走,求求你别走……”白如意的声音越来越弱,没有他按着伤口,血带着生命的温度加速从她身上流出。 “求求你别走,求求你,救我……”她的身体开始变凉,但她依旧拼命努力地朝门口伸着手。她的眼睛绝望地望着他笔直的黑色背影,直到最后一口气。 四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了这里。 今晨早朝后,他去勤政殿向皇帝汇报镇西将军王廉通敌案的审理结果。从勤政殿出来,正好与进殿的丽贵妃擦肩而过。她穿着一身嫣红的曳地长裙,走动时上面暗红金线如水波般流动,华丽异常、惊艳无双。她微微低着头,露出天鹅般优美雪白的脖颈。她款款自他身旁走过,一缕似有若无的独特清香不经意划过他的鼻尖。他突然感觉一阵恍惚。 他恍惚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便想起那封突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6 然出现在龙案上的告密函,想起皇帝暴怒地下令将王廉一家连同仆妇下人悉数押入天牢。那天接到查抄旨意后,他带着一干大理寺官兵来到王廉家中。他命其他人去仔细搜查府上各处,而他亲自去了书房。他顺利地找出那封“通敌信”毫不犹豫地扔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盆里。然后回宫复命,查无证据。 第二天,皇帝下了两道旨。第一道,镇西将军王廉通敌罪名确凿,判诛九族,枭首示众。第二道,丽嫔大义灭亲、揭发王廉通敌有功,封贵妃。 证据移交大理寺,他看着那封一模一样的通敌信,面无表情地提笔写下王廉罪状。 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长熹殿。然而与它的名字截然相反,这是一处冰冷的、永远也找不到太阳的地方。这里人迹罕至,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所有人都知道它,但所有人都刻意将它遗忘。 他的手贴上殿门。犹豫片刻,他推门走了进去。 “谁?”殿内,声音落处一名衣着灰色粗衣的女子扶着殿门走出。 “娘娘。”他走过去,接过女子的手,慢慢扶着她进屋。 “虞韦。”女子微笑,“只有你还会来看我。” “不要再叫我娘娘。我如今,不过是这冷宫里的一抹孤魂。” “对不起。”他放开他的手,脸微微侧向别处。即使她已经不能再看见,他也无法直视她那只覆着一层残缺眼皮的空洞眼眶。 “要说对不起,也轮不到你。”她嘲讽地轻笑,“我要谢谢你救了我。你看,已经落到这个地步,我还是舍不得死呢。” “小皇子很好。”他顿了顿,“她待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呵……她当然要待他好。她要是敢待他不好——”女子的语气陡然变得尖利而狠毒,“我就是死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对不起……”他毫无底气地说完,仓皇离去。身后,女子的笑声疯狂而得意。 “是我对不起她。” 她抱着熟睡的婴孩站在月色里,周身宛如散发着一种圣洁而温柔的光芒。她的周围空无一人,不远处的寝殿门口,两名宫女沉沉地打着瞌睡。 她望着素洁的白月,神色淡然。 “这宫里,她是唯一真心对我好的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怎么办呢,皇后只能有一个。” “我也不想挖了她的眼睛,可谁让她看见了我的秘密。你还不许我杀她——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杀了她吧……” 夜色中,忽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似失望,似难过,又似深深的无可奈何。 “我说笑的。”她笑,“你不愿意,你就算了。我会好好待她的儿子,算是一点补偿吧。”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侧的黑暗里,低沉的声音幽幽散在夜风里:“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吧……” 五 “立后大典正式开始!” 随着礼官的气势威严的一声唱礼,他看见她一身华丽的织金凤袍在皇帝的陪伴下一步步走来。她微笑着目不斜视地从他的身边走过,和皇帝一起一步步走上那巍峨庄严的祭台。 礼官为帝后点香,她和皇帝一起郑重三拜,相视而笑着将香插入巨大的青铜宝鼎。礼官递来火把,皇帝扶着她的手,一起点燃细长的引线。引线那头,整齐地码放着九只三人合抱的烟火,那是皇后遍访名匠研制的“白日焰火”。据说,日光愈盛,焰火反愈绚丽。 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上祭台。官兵们手持武器,一时竟反应不过——上个月皇帝亲封的大理寺卿,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这是要做什么! 官兵们举着武器一拥而上时,皇帝刚好被疯子一般冲上祭台的寺卿大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抛下来!皇帝惨叫着顺着祭台长长的阶梯滚落,官兵们慌乱地不知该为皇帝让道,还是冲上去将他摁住。 祭台上,他眼疾手快地踩息了引线。他用手勒着她的脖子,像一个疯狂而凶残的劫持犯。他命令所有人退到祭台下,退到祭台百步以外。 皇帝被一众官兵护在中间,一边惊恐而迅速地往后退,一边扬着手痛心地大声喊着:“爱卿,莫伤我皇后!” 祭台百步之内只剩下他和她二人,没有人听得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似乎也真的没有说什么。当最后一个小文官手脚并用地爬出百步之外,虞韦放开了她。她微笑着看着他捡起礼官仓皇扔在地上的火把,轻轻抛下祭台。 “轰!”巨响过后,巍峨高耸的祭台已化为纷飞的尘土间一片焦黑的乱石。 新晋的大理寺卿虞韦,在封后大典当日突然发狂,劫持皇后并引爆了祭台。这是他们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无人再去追究他因何发狂,因何劫持从无交集的皇后,更无人追究那本该在太阳底下绽放的烟火,为何会决绝地与冰冷的祭台同归于尽……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们的死亡落下了帷幕。只有飞扬的的尘埃里,依稀飘荡着二人最后的话语。 “为什么?”她不甘地看着早已逃远的皇帝,悲伤而愤怒。 他看着她,清艳的眸中那坚毅而决绝的神色,恍然间已与记忆中那小小的人儿重叠。那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乞丐。他以为她也是,直到那天他在滂泼大雨中找到她。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两具尸体面前。 “你杀了她们?”他问。半个时辰前,她们刚给了她两个大肉包子。他看到她扬起灿烂的小脸对她们道谢,看到那个胖胖的小女孩笑嘻嘻地蹲下来和她聊天。 他隐约听到那个小女孩兴奋地说:“我马上就能见到爹爹和娘亲了。” 她苍白的脸浸在雨里,她的嘴唇哆嗦着,说出的话却清晰而冷漠:“不然呢?她们,我不过是取一点儿利息。那些害死我全家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镇西将军王廉、靖南王白钰,还有当今天子南离佲。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句话,你应该对他们去说!我的父亲一生从未踏足官场,祖父和大皇子一起被诛杀后,父亲便带着我们隐入山林。我的母亲日日青灯古佛,为宫变中无辜丧命的生灵祈福。我从小连庄子都未出过,我们有什么错!他们凭什么赶尽杀绝!”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悲凉地看着她,知道她早已不肯回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用你管。”她一把扯下那作为凶器的玉锁,转身朝树林外走去,“不要阻止我,我会连你一起杀死……”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但她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远…… “你看那太阳,多好……十年了,我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和你并肩站在阳光下。”他的手轻轻环在她的身前,他温柔而深情的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月下白玉楼 作者:寐染丹墨 分卷阅读17 嗓音带着无上喜悦轻响在她耳畔。 她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廖远的天穹,一片澄澈明净的蔚蓝间,白色的日光灼灼融融。她舒服地眯起眼睛,恍惚只是一瞬,又仿佛已历经千年。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释然轻笑:“我也是。” 六 月下白玉枉作楼,梦中人,谁与白头? 二十三年来,她从没忘记他。那个在她孤单敏感的十年童年里,陪着她一起成长的小男孩儿,那个在她过去十三年的生命中,反复出现她清晰而迷惘的幻觉中男子。 她从不曾怀疑他的真实性,哪怕所有人都劝她那只是大梦一场后产生的幻觉。 在她十岁以前的生命里,他和她共用一个身体。他住在她的心里。每当她一个人时,他就会出来和她聊天,说一些有趣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曲折离奇又让人欲罢不能。所以丫鬟们时常见她一个人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笑得欢愉。 偶尔,他也会调皮地和她商量。然后,她便悄悄地躲进心里。他跑出来了,用着她柔弱的小身板爬到树上捉小鸟,跳到莲池里抓小鱼,还有捉弄那总板着脸教训她的奶娘,总是逗得她在心里哈哈大笑。 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住在彼此的心里。可是十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后,他就不见了。她怎么喊怎么喊他都不出来,她急的放声大哭,把所有人都吓坏了。一向严厉的娘亲把她抱在怀里温声劝慰,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地摇着娘亲的手:那个住在她心里的男孩不见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然而母亲听了,和其他所有大人的反应都一样。她只是哭笑不得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告诉她,那只是她大病期间做的梦而已,一个荒诞的、童趣的梦。 “可是娘亲,你也见过他,奶娘和丫鬟姐姐都见过他。那天,他把毛毛虫放进奶娘的衣领里,还被您骂了一顿!”她辩驳。 可是娘亲只是突然严肃地抿着嘴,冷冰冰道:“不许胡说。哪有什么他,那就是你,你从小就着这么顽皮!我的思雨现在病好了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了……” “娘亲!” “好了不许再胡说,再说官老爷把你当成小疯子抓起来!” 她吓得再不敢提从前的事。如今想来,娘亲他们不是没有发现她小时候的异常,只是单纯地将他的出现当做了一种疯病,然后简单粗暴地把她与外界隔绝起来。 可是她知道自己没疯。因为直到如今,她依然可以看见他。十三年的时间里,她看着他从一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白衣翩翩的佳公子。虽然她从来只能看见他一个模糊的背影,一个遥远的侧颜,或是一抹孤清的轮廓。 她总是一个恍惚,便看见了他,回过神来时,她依旧静静地躺在自己的院子里。她的病还是没好,十三年的病痛已将她折磨得皮包骨头。她的脸色白的发青,嘴唇干瘪得没有一丝血色。 大夫总是建议她卧床休息,可她就爱呆在院子里。呆在院子里,她总能想起很多他们从前的事。那时候她还没有真的生病,他还住在她的心里。 白色的日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舒服地眯起眼睛,今天好像特别的困,困得人睁不开眼睛。有脚步声响起,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姑父。”她的声音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可是姑父听见了,她感觉到姑父带着淡淡趼子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头。姑父叹了一口气,语调温凉而慈悲:“阿弥陀佛。” 姑父总是这样,思鱼忍不住想笑。明明是个荤腥不忌,又贪财又无奈的假和尚,却总是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偏偏外人还相信得很。思鱼还记得十岁那年她刚从病中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笑眯眯地光头坐在她床前。 她吓了一跳,一时还以为自己在哪座庙里看见了活的大菩萨。可是那满脸微笑的大菩萨突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在她眼前用力地晃啊晃:“思鱼,见到姑父开不开心?”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个姑父。后来才听娘亲提起,姑父三十年前便在缥缈山出了家,三十年来从未回来过。而这次她突发恶疾,爹娘遍请神医皆无法之际,姑父竟突然出现,直言为她续命而来。 续命,而非治病,她早料到了这一天。姑父从不在她面前唱佛号,所以她知道,今天她的大限已至。 身边的脚步声愈来愈多,她听到爹爹沉痛的叹气,听到娘亲低低的哭声,听到周围的丫鬟婆子忙碌地走来走去的声音。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身上,一线泪水自她已经无力睁开的眼角滑落,她笑得恬淡而凄凉。 佛音唱响,悠远而慈悲地萦绕在她耳际,熟悉又陌生。她曾无数次在寺庙中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超度往生者的梵响。却原来听在生者和死者的耳中,是这样的不同。 她的意识越来越恍惚,她的身体越来与轻,耳边亲人哀哀的饮泣和身后纷繁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往生的梵响如轻柔的羽翼温暖地环抱着她,带着她飞向那无悲无喜、澄净安然的远方。 万丈佛光映入眼中的刹那,她忽然忆起某个星月流光的夜里,恍惚见那人从白玉的高楼飘然跃下,有人于楼中唤他的名字:秦白玉。 分卷阅读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