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谣》 分卷阅读1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 书名: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文案 (短小精悍的文案) 长安初雪,秦关淮柳。庭外三尺白绫了一生,寐时已往秦盛世。 高阳本生于盛唐,张扬跋扈。一道赐死令却反命穿秦,王扫六合,汉蠹秦煨。 那年戏楼断桥,纷纷暮雪,他撑伞款款:“小辞,不要哭。” 后来十里长亭,潇潇雨落,他字字清决:“将你与我心,付于他人罢。” …… “君若无意,我自罢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阳公主(李清辞)温衾 ┃ 配角: ┃ 其它: ================== ☆、浮萍 永徽四年,春。 长安城内细雪纷飞,云淡日寒,风夹梅香,垂首想要细捕这缕暗香,却是已无影踪,唯有万里长空中皑皑白雪,若浮云间。 今年早春的第一场雪,来得竟是这般急么? 高阳公主伸出手去接住天边飘落的薄如蝉翼的雪花,那雪花躺在她的手心里后又快速消融,就如同她窗间过马的浮妄此生,不过弹指一瞬。 监刑官已经开始催她上路了,高阳公主信手将三尺白绫搭在梁木上,白绫几下飘摇,她神情恍惚,忆得当年光景,正值阳春三月,小桥流水,杨柳春烟,寺庙里那位法号辩机的男子冲她微施一笑,仿佛是江南的莲华绽放,叫她余生的眼眸中再容不下他人笑颜。 监刑官不耐烦的又催了一遍,高阳公主轻挑娥眉,仰起臻首玉颈,柔滑的白绫拂过她的面颊,竟温柔如斯,恍若当年,蓝田日暖,莺歌婉转,辩机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叫她如何不珍之,爱之。却不料最后,失之! 高阳想,这一生,她渡得过娇纵荒淫的骂名,渡得过辩机眼下的柔情,渡得过父皇的失望,渡得过兄长的痛恨,却渡不过“高阳公主”这个封号。 “愿来生不复生于帝王家。” 高阳轻声说出她一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声若蚊蝇,气若游丝,一旁的监刑官和下人们却都听得清楚,谁也没有想到,唐太宗曾经最宠爱的公主,如今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十年前,高阳下嫁宰相房玄龄之子房遗爱,那房遗爱不过是个只会挥刀弄剑诞率无学的粗人,哪里能讨得骄傲的公主欢心,终不过是日日被高阳冷落罢。 高阳信佛,便去庙里听禅,那说禅的僧人俊秀英飒,眸子中绽放的光芒是高阳从未见过的坚毅澄澈,只这惊鸿一面,便叫她爱上了。 “是我误了君潜心修行,君可会怪我?” “纵爱佛祖更爱卿,我自甘为你沦亡。” 二人交颈缠绵,共赴巫山,是曾想和着青灯古佛与君厮守一生,却不料春光漏泄…… 在太宗的盛怒和百姓的唾骂中,辩机被腰斩的消息传入了高阳耳里,她终日闭门不出,郁郁寡欢,黯然销魂。 太宗驾崩后,兄长李治继位,高阳恨太宗,恨他生生夺走她心爱之人的生命,于是她参与谋反意图拥立荆王李元景上位,然而事不机密,计划败露,李治念在兄妹之情上赐其自尽。 监刑官再次催促着,高阳闭上眼,脚底悬空,她不做丝毫挣扎,只是脖颈被白绫紧紧勒住疼得使她蹙起眉头。 监刑官和下人们不忍去看一代尊贵王女落得这般凄凉收尾,他们抬起衣袖遮住眼眸,直至高阳断绝了最后一丝气息。 长安城的细雪已化作大雪纷飞,千里长堤也覆一层白茫,凄厉的雁鸣声划破长空,听者闻之一震。 …… 当年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一笑真真让我欢喜好多年,只是,辩机啊,若有来生,我再不要喜欢上你,你且钻研佛经去修无上大道,而我自会有我的隐晦与皎洁。 我不祸害你,你也莫再祸害我了。 钻心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尖,她是死了吧,一定是死了的呀,高阳如斯想道,可既是死了怎还会觉得痛,莫非上天要她连死后也不好过? 长睫如蝶翼般微微扑朔,高阳只觉浑身乏软无力,她想要睁开眼睛,可平时做来无比轻松的动作现下竟似要耗尽她一生气力。 几番挣扎,高阳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入目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穿一身青蓝曲裾,发间别着一支金色发簪,使之更为容光焕发。 妇人正坐在床沿上,似一夜未合眼,她的面容分外憔悴,见高阳醒来,妇人眼中关怀备至,柔声问道:“你可好些了?” 高阳点点头,环视四周,惊觉是她不曾见过的房间格局。不禁问:“我这是在哪?” 妇人解释道:“昨夜府里下人发现你昏倒在我家门口,我便派人将你抬进府中,这儿是宰相府,旁人欺负不得你,姑娘莫要害怕。” 宰相府……? 高阳记得,她下嫁的正是宰相房玄龄之子房遗爱,若这是宰相府,她怎会不认识眼前这妇人,再观此妇人衣着,也非我大唐服饰。 妇人还在自顾自说着:“姑娘,我见你脖颈处还有一道勒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姑娘万万不要想不开呀,姑娘正值豆蔻年华,有什么过不去的,姑娘尽管向我诉说,若是我能帮的上定尽力而为。” 豆蔻年华……? 高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正正是十三岁那年的大小,彼时她还未嫁入宰相府,也不曾与辩机相识酿下一生过错。 然而高阳被赐自尽时已有二十六,难道她与辩机的羁绊纠葛不过乃黄粱一梦?可那脖颈的勒痕又该如何解释,莫不是上苍怜悯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思及此,高阳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在下一刻就要从胸口跳出来。高阳不敢相信自己竟还活着,她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着,连说出口的话也带了一丝颤音,她问道:“今年是什么年份?” 妇人因高阳的问话而有些诧异,心道这姑娘莫不是睡得糊涂连年份也记不得了,不过也耐心回答:“今年是始皇三十二年。” 始皇三十二年…… 高阳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指颤抖得愈加厉害。她曾闲来无事翻阅过《史记》,何尝不知始皇指的乃是秦始皇,而始皇三十二年与大唐整整相差八百多年! 一时间,高阳在脑海中设想了千万种可能,也许这只是兄长命人做的一场戏好来惩罚她,亦或者是身前这妇人故意扯谎借此戏弄她,高阳甚至动手狠掐自己的手臂,希冀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是大唐受尽千夫所指的荒淫公主,可是手臂上传来的痛感让高阳倒吸一口气,这一切竟是真实! 高阳的心渐渐沉下来,老天真是和她开了一个大玩笑,虽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却又让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 她生活在秦朝,这究竟是福耶?祸耶? 妇人见高阳脸色苍白,不禁有些担忧,关切道:“姑娘,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高阳缓缓摇头,沉声答道:“不必担忧,本公……”转而,高阳又改口道:“我没事。” 高阳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大唐的高阳公主,在这里,她不过是一介庶民,万不可再如前世一般嚣张跋扈。 妇人听罢也放下了心,想到自己还不知这位姑娘是何来历,为何会昏倒在自家门口,便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高阳也不作隐瞒,如实答来:“李氏,名唤清辞。” 妇人听后面露惊讶,随后又转换成喜悦之色,嘴角含着盈盈笑意说道:“姑娘竟姓李,还真是巧,我家夫君也姓李。” 高阳亦有些诧异,难道这也是老天一番精心安排,高阳问:“不知您家夫君是何许人也?” 妇人说起自家夫君时眉飞色舞,很是自豪,“我家夫君的名声少有人不知,他单名一个斯字,是当朝威名赫赫的宰相哩!” 李斯!高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在脑海中搜寻片刻,高阳终于想起,昔日翻阅《史记》读到“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於是使斯下韩。韩王患之。”时,高阳便十分钦佩此人,秦能并六国李斯功不可没,他这般学问来治理天下都不为过。如今高阳重生在异朝,被李斯的夫人收留下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高阳欣然笑之,前世在大唐什么荒唐事她没做过,连和高僧私通这般缪妄的事她都做了,如今怕也没什么是她不能接受的。高阳长舒一口气,焦灼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既来之,则安之,她笑道:“看来我与夫人甚是有缘。” 妇人瞧见高阳嘴角自信从容的笑意,一时间是觉眼前的姑娘气质非凡,有着天底下唯她一人尔的傲然不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尊贵,这哪是平常姑娘家能有的气韵。 “姑娘怕是非常人家女子?”顿了顿,妇人注意到高阳的服饰,与秦国人服饰虽有所不同,然而只看其布料的话竟是极上乘的,妇人又道:“姑娘服装与我等不同,应不是我国人,不知姑娘来自何处?” 高阳自知身上所着服装还是前世自尽时的那一身,穿在如今十三岁的小身体上还大了些许,而她更不能说自己来自于八百年后的唐朝,一番深思熟虑后,高阳道:“我的家很远很远,远到我如今已回不去,我因犯下错误被逐出家门流落至此,幸而能得夫人收留。” 言罢,高阳起身下榻,她的腿酸软无力,行一步都是艰难,妇人见此上前搀着高阳,陪她行至门口。 高阳抬头,只见长空中正巧飞过一行燕子,是暮春时节呢。她自尽时正逢早春的第一场雪,还以为此后再欣赏不到春日光景,心中很是惋惜,今日得见良辰美景,算来也是一种劫后余生。 妇人道:“姑娘,你穿着这身衣裳总归不妥,不若我去给你找身衣裳来?” 高阳点点头,择了把椅子而坐,静侯着妇人拿衣裳来。 不多时,只见妇人拿来一袭浅黄袍裙,那衣裳不似姑娘家穿的,反倒像是这妇人穿的衣裳。 妇人笑着解释道:“不瞒你说,我家没有子嗣,是因我没有生育的能力,我也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想着让夫君纳几个妾室,可我夫君硬是不肯,因而没有儿女也自然没有合适你的衣裳,你且先穿着这一身,明日我再带你去市集上采购几套回来。” 高阳也不嫌欣然接过这身衣裳,可一时又不知如何接受妇人的盛情,只能道:“夫人,你我非亲非故,你却对我这般好,清辞竟是无以为报。” 妇人笑了笑,她救高阳并非是想让高阳回报她,她不过是见高阳面善而其气质也是不凡,便救其一命罢了。 妇人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娘无需报答,不过听姑娘之前说自己是被逐出家门了?” 高阳点点头,她被赐自尽何尝不是一种逐出家门? “我铸成大错,自然该被逐出家门。” 妇人面露怜惜,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误能忍心将如此明秀的女子放逐出,她的声音又柔了几分:“倒也是个可怜人啊,清辞,既你我有缘,往后便将这里当成你的家。” 高阳自是不会拒绝,降落于异朝,茕茕孑立,无依无靠,能得夫人收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高阳担忧的不过是李斯会否答应自己留在府中。 高阳微微蹙起眉头,妇人便看穿她心中所想,道:“你不必忧虑,我家夫君平易近人,你莫要怕他。” “多谢夫人。” 当至申时,李斯回府,回府时身后跟有一位不惑先生。夫人薛浣溪搀着高阳来见李斯。 薛浣溪说:“夫君,这姑娘身世可怜,妾身想收留了她,夫君看可好?” 李斯甚宠夫人,他看了一眼高阳,见还是一位十三来岁的少女,加之薛浣溪膝下无子着实孤单,便道:“既是可怜人,便依细君罢。” “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渣一枚,写的不对的地方还需要小天使指正! 高阳公主的真名网上有资料说是李玲,但也存在异议,认为高阳公主的真名并没有流传下来,所以我自己给她取了个名字。 ==== 文案中的“将你与我心,付于他人罢”改自谢希孟的《卜算子》。 ☆、腻红 “不可!” 三人闻之蹙眉,循声望去,这声音正发自李斯身后那位年至不惑的先生。 “先生,有何不可?” 李斯并未因这先生的逾越而作怒,反是细问缘由。 那先生的眼神一直放在高阳身上从未离开过,其眼神凌厉,看得高阳尤为不适。 先生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旋即拱手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大人恕罪。” 李斯摆了摆手,道:“无妨。”随后李斯又问过高阳姓名便不再多话,而是领着那先生往书房走去。 薛浣溪看着夫君大步离去的身影,无奈笑道:“他总是这样,整天忙得很,你也莫要介怀。” 高阳笑了笑表示理解,随后薛浣溪又招了婢女青杏来领高阳熟悉府中环境,也当作是散散心了。 青杏年纪与高阳相仿,应是在十四岁上下,生得也水灵,是个讨喜的姑娘。 两人渐渐行至庭院,青杏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某处道:“小姐,那里杵了个人,似乎不是咱们府上的。” 顺着青杏手指的方向,高阳瞧见一位先生站在柳树下,待走得再近些,高阳发现,树下的先生正是先前跟随李斯去书房的那位。 先生见高阳走来,唤了一声:“姑娘。” “先生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3 方才不是随大人去了书房么,怎会出现在此处?” 那先生并不回答高阳,反是自顾自道:“在下有几句话想要赠予姑娘,不知姑娘可愿一听?” 高阳微微挑眉,不语。 而那先生也并非想得到高阳回答,继续道:“孤影纷飞,一朝凄哀。凄魂驻泉,两生渡乱。且珍今夕,莫为异数。”顿了顿,先生长叹一声:“姑娘,且珍今夕,莫为异数啊!” 高阳低头重复着先生的话语,“且珍今夕,莫为异数……”高阳不解其意,抬头想要询问时却发现那先生早已走远。 青杏见此不屑“嗤”了一声,道:“真是一派胡言,小姐莫要理会此人。” 高阳也不以为然,只当是那先生胡言乱语罢了。却是多年以后,她才明了,先生此话能解她一生! 翌日。 高阳随薛浣溪前往市集采购,薛浣溪是将高阳当自家女子养的,自然要为其添置几套像样的服饰。 高阳拿起商摊上一支梨花玉簪,轻笑一声,倒也不是因为这玉簪有多好看,而是想到前世自己身为公主,何曾缺过金银首饰,能入她眼的饰品更是少之又少。如今与一位相识不过一日的夫人挑选首饰,高阳觉得另有一番趣味。 薛浣溪见高阳拿着玉簪嘴角含笑,便对小贩说:“这玉簪我要了。” “好嘞!” 小贩边说着边将玉簪放入一个精致的檀木盒中。 高阳诧异回过头,见薛浣溪正慈眉善目看着自己,高阳笑了笑,自己也并非客气之人,便大方将玉簪收下。 正值此时,高阳瞥见一处楼宇,可谓是门庭若市,热闹纷繁。不论男女老少皆往这座楼宇里走去,高阳好奇道:“那是个什么地儿?” 薛浣溪看了看那座楼宇,正是听书的妙言楼,自己平时也常来这楼里听书。笑道:“定是那位易先生又开始说书了,清辞,你可对听书有兴趣?” “兴趣倒是谈不上,不过既给我们碰上了也不妨一看。” 闻言,薛浣溪便领着高阳前往这妙言楼。 薛浣溪择了二楼的雅座听书,又要了几壶上好的碧螺春,薛浣溪嗜茶,那喝茶的动作根本没停下来过,结果自然是书没听多久便去了茅房。 高阳见之轻笑一声,眼神掠过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先生说得激动时眉飞色舞,唾沫四溅,而听书的观众个个拍案叫绝。 高阳小酌一口茶水,嘴角的笑意清浅无害,高贵有余。 这易先生说书时声情并茂,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因此观众们很是追捧他,堪称“咸阳三绝”之一。 然而到了高阳这里,这位易先生便也不过如此了,要知道大唐时的话本子比秦朝时候精彩得多。 高阳放下手中茶盏,环视四周,心下无聊决意上三楼瞅一瞅。 跨过层层台阶,只见三楼摆放着梨木制桌椅,自桌椅上隐隐散发出阵阵梨花香,每一间雅座以青木屏风隔开。洁白的茶盏小巧玲珑,盏中酒水未干,然而喝酒的人却已经离去。 只见这一层楼空无一人,这倒有点出乎高阳的意料了,高阳拿起桌上小巧的茶盏赏玩着,却听隔壁屏风后传来谈话声。 “公子,一切如常,只是不知卢生现在如何。” “公子?” 屏风后,被唤作公子的少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小厮立即会意,不再言语。 高阳并无窃听他人谈话的癖好,不想打搅了二人议事,抬步便要下楼。却逢此时,一双手猛然扯住高阳衣襟将高阳重重推在墙上,高阳一时吃痛,正要反抗,可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双手竟已掐在了高阳的脖颈上。 高阳抬眸,发现掐着自己脖颈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眉如山黛,眸如深潭,清逸俊秀,唯独眼中放射出的清寒目光与少年清秀的模样极不相符。 少年冷声道:“都听见了?” 高阳明白少年是在问自己是否听见了方才的谈话,二世为人,高阳自然不会在此时乱了阵脚,她冷静道:“没有。” 纵高阳如此回答,少年却丝毫没有相信,眉眼一挑,转瞬间少年的手指已捏上高阳的下巴,又问了一遍:“当真?” 这少年实在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高阳只觉下颌被捏得疼痛不已,正欲开口辩解时,自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少年闻之微微蹙眉,旋即立刻伸出手捂住高阳嘴唇,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年的眉头便蹙得愈深。 高阳被少年钳制着无法动弹,只能定定观察着少年的神情变化,只见少年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应是心中有了对策。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似乎很快就要到达三楼,少年盯着眼前的高阳,心中暗暗思量着。蓦地,少年俯身吻上高阳双唇。 两人耳鬓厮磨,高阳还来不及反应,隐隐感觉到少年的嘴唇移到了高阳的耳垂旁,只听少年轻声说:“闭眼。” 高阳闻言照做,少年的唇再次覆在高阳唇上,二人纠葛缠绵。分不清是谁的唇温软如斯,是谁的气息温柔至此。 少年身上淡淡的竹香溢在高阳鼻间,少女身上特有的芬香也扑入少年鼻中,然而此时的二人皆无暇感受彼此的香泽。 那脚步声的主人此时已来到三楼,少年侧目望去,只见一位紫衣男子手提利剑,气势汹汹,眼神凌厉,似在搜寻着什么。纵身为局外人的高阳也知来者不善。 少年收回目光,做出与身前少女忘情拥吻的假象,果不其然,那紫衣男子看见二人后不禁是面色一红,转而匆匆往楼下跑去。 待紫衣男子离开,少年的唇也从高阳唇上离开,此时少年也顾不得高阳方才是否听见谈话,他既已轻薄了她,再多说也无用,倘若她真听见了,那么二人也算是扯平了。 高阳抬眸看向少年的眸子,那眼眸中竟是丝毫歉意都没有,而少年更是连一句抱歉也吝啬。 高阳一言不发,静待那少年向自己赔一句不是,起码她心中还会好过些。可那少年呢,也是神色冷淡静静注视着高阳,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毫无羞愧之心。 四目相对,空气在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唯有说书人的声音响在耳畔。 睁眼、眨眼的一瞬间,高阳倏然扬手朝少年脸颊打去。 “啪。” 一楼说书的易先生讲到高·潮时总爱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桌案,顿时观众们屏气凝神。 三楼少年被高阳甩了一巴掌,那一巨大声响与惊堂木所发出的声响重合,因而无人注意到这一幕,然而在三楼屏风后的小厮却是个机敏之人,他当即辨出两种不同的声响。 小厮慌忙从屏风后跑出来,焦急喊道:“公子!” 只见少年嘴角泛出一丝鲜血来,他并不显恼怒,只是目光清寒淡淡看了高阳一眼,这般风轻云淡意味不明的一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4 眼,令高阳看不透他心中想法。 少年抬手揩去嘴角血迹,神色淡然,好似被扇了那一巴掌的人并不是他。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这少年轻薄人家姑娘在先,被扇一巴掌也是应该。 约莫是少年实在忍不了这一巴掌,他朝高阳不屑地发出一声“嘁”,转而对身后小厮说道:“楚辞,我们走。” “诺。” 小厮立即提步跟上,临走时这小厮还不忘狠狠瞪一眼高阳。 高阳也懒得和这不讲理的小厮计较,抬手借袖子擦了擦嘴唇。看来下次出门得选个黄道吉日了,高阳心中如是想。 “清辞,你怎跑这儿来了?” 闻言,高阳回过头去,瞧见一脸焦急的薛浣溪。 “莫要再四处乱跑了,若走丢了可如何是好?” 薛浣溪急急走上前挽住高阳的手,眼里是责备亦是关怀,“天色已晚,也该回府了。” “好。”高阳淡淡说道。心中思量着莫要再让她碰上那少年,否则她定不会放过他。 是夜。夜凉如水,清月如纱。 高阳打开窗门,今夜无星,唯独一轮寂寞月牙挂天空。 高阳前世不喜星辰,这一世也不会喜欢,她生来就是为了做夺目皓月,不论她的身份是公主还是庶民,都应如此。 也许正正是应了这个封号——“高阳”,她心高气傲如九天骄阳,那股漫入骨髓深处的倔强秉性无论重活多少世,都不会改变。 阴云隐隐遮住月牙,唯有清寒月光透过云层,不至让人以为今夜无月。 高阳一时觉困意袭上心头,转过身去欲上塌入眠。陡然间想起窗门未关,高阳正要提步却觉脖颈一寒,暗夜里清冽的剑光闪过高阳眼眸,高阳微微低首,只见一把匕首已架在自己脖颈上。 身后人关上窗门,只余细碎月光透过窗纸调皮地洒入房中。高阳只觉一只手捂上自己的嘴唇,令她说不出话来。 身后人低声对高阳说道:“不要出声。” 这声音,好熟悉…… ☆、古道 这声音,好熟悉…… 高阳轻轻点头,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她可没忘还有一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 身后那人见高阳妥协,放下了架在高阳脖子上的匕首,捂着高阳嘴唇的手也就此松开。 高阳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站着的那人约是高了自己一个头,一袭青衣加身风采翩然,宛若僻静寒江上最清逸孤绝的一点薄雪,拒人千里。 高阳想要抬眸看清青衣的模样,门外却突然传来嘈杂声响,青衣人闻之二话不说扯着高阳往床榻上躲去。 “叩——叩” 此时高阳的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薛浣溪的声音:“清辞,我可以进来么?” 高阳一边摊开被子一边应道:“进来吧” 房门被薛浣溪推开,高阳看见门外站着一行下人手里皆打着灯笼,李斯则负手站在一旁,其眉头紧蹙眼神焦虑,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毕竟是少女闺房,便只有薛浣溪一人来到房内。她先环视房内四周,随后看向半躺在床上的高阳,见高阳头发已是披散状,大抵是快要睡了,便放柔了声音:“清辞,你方才可有见过一个青色衣袍的少年?” 高阳一听便知薛浣溪话中的青衣少年指的正是现在躲在她床榻上的这位,高阳低头佯装沉思状,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发生什么事了么?” 此时的高阳只能欺骗薛浣溪,被褥下少年正拿匕首抵着她,高阳相信,只要她敢说一个“是”字,那少年的匕首立即就会从她身上划过。 能越过士兵把守闯入宰相府之人武力自然不低,加之方才那少年闯入房中时悄无声息以至高阳丝毫没有察觉到,是以高阳绝不会小看这少年。 若真要动起手来,高阳也不敢保证胜的那一方是宰相府,少年武力高强,纵然宰相府中有强劲护卫把守,然而李斯和薛浣溪皆不会武,少年随意劫住其中一个人后便可以此开出条件轻松脱身,他如今躲藏于高阳房中不过是不想暴露身份。 薛浣溪并不认为高阳会撒谎,再者她也未能从房中看出什么端倪来,于是道:“无事,你也早些睡吧。”言罢薛浣溪走出房门,搜查的队伍从高阳窗边行过,继续往西面走去。 待人群走远,高阳起身下榻,对那少年说:“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闻言,少年从塌上下来,青衣已皱成一团可风度仍是不减。此时高阳得见少年容姿,借着隐约月光,高阳发觉少年容颜清绝,不同于一般男子的阳刚,却也不显阴柔,那是一种万物皆为之寂静的清冷。 只是,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少年却是先认出了高阳来,他说:“竟是你。”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貌。高阳终于想起了此人,白天他对自己做了那般出格之事,她怎能将他的容貌给忘记? “你两次见我,两次都对我的脖子图谋不轨!” 是的,高阳现在很不满,很生气。 在一天内两次见到这少年,两次少年都和她的脖子杠上。第一次在妙言楼里,这少年二话不说直接掐了高阳脖颈;而就在刚才,少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闯入高阳房中还拿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然而这还不是最气的,只见少年随意把玩着手中银白匕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嘴中幽幽吐出一句话来:“是又怎样?” 高阳皱了皱眉,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她方才明明帮了他,他怎么还是一幅自己欠了他债的模样。 “我帮你两次,你却是这般态度?”高阳质问道。 少年神情漠然,低眸注视着高阳,剑眉下那双眼眸如一汪深潭令人看穿不透,“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么?” “感恩戴德倒是不必,不过你连道谢都不会吗?” 少年低头沉吟片刻,他觉得高阳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双手抱拳,手中匕首的尖端无意间对着高阳,令高阳不禁打了个颤。 只听少年说道:“告辞!” “……” 高阳目送着少年以飘逸的轻功离开,心中有了一个定论:他不仅不会道歉,连道谢也不会!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 “小姐,前方便是玄鉴观了。”青杏指着不远处一座道观说道。细密的汗水爬上她粉嫩的脸颊,直到跨过最后一层台阶,青杏这才想起伸手擦去额间汗滴。 高阳抬首看向玄鉴观,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去,她精神抖擞不似青杏那般疲惫。 秦朝推崇道教,高阳也清楚这一点。虽然高阳身为唐朝人信仰佛教,可如今来到秦朝,也不免想见识见识道观以及那些仙风道骨的道长是何等风姿。 踏入玄鉴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5 观,当即便有一股清气扑面而来,犹临仙境,是不同于寺庙的幽静檀香。踩过褐色石板,一路竟连一名小道士都不曾见,高阳不禁心生疑惑提步继续向前走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待走几步,诵经的声音传入高阳耳中,高阳寻着声源走去,只见大堂内一名道长正在诵经,而地下盘坐着的不仅有道士亦有平民百姓。 青杏说道:“小姐,我们来的真巧,居然碰上了观主讲道呢。” 原来是讲道,高阳沉吟着,走进大堂择了最后一排而坐。众人皆专心致志并未注意到高阳的到来。 “天地长生,人皆可修,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道长以和蔼的嗓音念道,众人聚精会神听着,时不时点头以示赞同。 高阳闻之却不禁蹙起眉头,道教追求现世成仙,长生不死,然而佛教推崇的是众生皆苦,因果轮回。高阳信佛,自然不予认同道长之言。 一霎时,高阳站起身来,台上道长停下讲道,疑惑看向她。众人顺着道长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傲然而立,其眼神不同于听道者的虔诚,恰似有反对之意。 只听高阳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长此言差矣,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因果轮回,自有报应,道长为何执着于长生?” 道长皱了皱眉,他讲道数十年来,无不是被人赞许有加,今日还是头一回有人反驳他,若反驳之人是位长者他倒还愿意辩上一辩,却偏生这人是个黄毛丫头。 道长清咳一声,这丫头既然有这胆魄来驳他,那便要做好出糗的准备。旋即道:“姑娘可听说过一句话?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姑娘讲究轮回,却不知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道长讲究长生,却不知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布施要无相,度生要无我,道长虽言之有理,可道长却不是悟透世俗之人。” 高阳言语铿锵有力,鞭辟入里,而听者也分为反对与同意两派议论起来,大堂内顿时嘈杂一片。 道长本是觉高阳话语字字珠玑,还算在理,然在听得最后那一句“不是悟透世俗之人”时,道长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 “姑娘言我悟不透世俗,却说姑娘豆蔻年华便已悟透世俗?” 高阳轻笑一声,从容淡定。“人生有七苦:苦肉身,贪妄欲,妒嫉恨,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道长意欲长生,只是……”高阳顿了顿,转首望向浩瀚长空,叹道:“天若有情时,不会得长生如此。” 高阳前世执念太深,直至那年雪纷飞,她于雪中自尽,那时,她才看破世俗。本以为一切晚矣,不料上苍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如此,也算得上是因果轮回有报。 道长早已变了脸色,窘迫不已,区区豆蔻竟将事物看得如此通透,确实非他所能及,然而台下听道人的目光皆投在他身上,他怎能于此时失了颜面。 “这……可……”道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想要挽回自己的颜面,可终是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排的某位道徒见道长面露难堪之色,意图为其解围,遂站起身来。“放肆!”道徒手指向高阳,喝道:“你一介女流,懂什么道法伦常,根本是一派胡言!” 高阳闻之并未气恼,不过附之讥笑,一旁的青杏听高阳言之甚是有理,哪里忍得那小道徒出言有辱自家主子,当即也站起身来,驳道:“你才放肆!分明是你们道长才疏学浅说不过我家小姐!” 那小道徒也不甘示弱,“哼,真是口出狂言,不过是道长不愿与你家小姐计较罢了。” “你!”青杏正欲再反驳回去,衣袖却被人扯了扯,青杏看过去,正是高阳一脸无奈望着自己。 “罢了,青杏。”高阳对大堂内听道者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她转过身去,淡淡说道:“实不忍与诸君同席,免污我眼鼻。”言罢,高阳领着青杏走出大堂,留给众人的是高傲孤绝的背影。 台上道长也无奈看向自己那位道徒,方才这姑娘所言对与错,他下不了定论,但他知,若论气度,实实在在是自己输去一截。 高阳不知的是,挨着大堂左侧的房间里,正有几人静静听着大堂内她与道长的一番辩驳。 清绝少年把玩着手中金樽,酒水随着金樽摇晃,少年低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有趣。” 少年对侧是一位褐衣男子,闻隔壁大堂不再喧闹,男子才继续谈起方才的话题:“你并非不知公子胡亥何等纨绔,其不学无术,整日沉迷声色犬马,想让他和扶苏公子争位?荒谬!” 少年放下手中金樽,淡淡道:“扶苏为君,固然天下安宁,然而赵大人,你可有想过自己掌控权势,若你扶胡亥即位,而你身为胡亥的老师,他自然对你听之任之。” 男子思索片刻,这少年所言不无道理,掌控权势的滋味该是得多美妙啊,他不禁想要尝尝。只是,令胡亥即位,确是件难事。 男子问道:“既如此,不知温衾你有何妙计?” “赵大人不必慌忙,我已让卢生准备着了。” …… 这厢高阳从大堂走出来,虽说与那顽固道长辩法还不至心中愤懑,可此番,高阳也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两朝文化的差异。 “哎呀,小姐,我想去趟茅房。”青杏突然捂着肚子叫道。 高阳转首看向青杏,只见她额间细汗密布,着实难受,便道:“去吧,我便在此侯着你。” 青杏听罢如脚下生风一溜烟朝茅房跑去。 然而高阳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她哪里会乖乖在原地等着青杏,不多时,高阳便在观中溜达起来。 高阳虽不喜那些个道士,但却不得不承认道观中的那股清气分外洁净,一时间便觉心神宁静,清心寡欲。 高阳缓缓迈着步子,却不防左上方陡然飞来一粒小石子,虽不至打在高阳身上,却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当即高阳朝左上方看去,却见一翩翩少年横坐在屋檐上,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风流笑意,少年也正望着高阳。若高阳没有猜错,方才那小石子便是这少年投来的了。 高阳挑眉问道:“郎君为何朝我扔石子?” 少年也挑了挑眉目,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闻见高阳的话,少年不禁轻笑一声,戏谑道:“郎君?可卿卿还未与在下拜过堂。” 作者有话要说:  高阳那句“实不忍与诸君同席,免污我眼鼻。”是听《窃笔》的时候听到一句歌词“是与诸君同席不忍污我眼鼻”,因此写下了这句话。《窃笔》这首歌超好听,安利一下。 另外高阳所说的“天若有情时,不会得长生如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6 此”是改了一下姜夔《长亭怨慢》中的一句“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 === 辩法那一块我没有深入去了解佛教和道教,只是为了写这一章才匆匆搜索了一下,若有错处,勿怪勿怪。 ☆、斯人 “郎君?可卿卿还未与在下拜过堂。” 好生轻佻的话语! 高阳皱眉欲驳一句“登徒子”回去,话到喉头又立时止住。高阳愈思索愈加觉得不对劲,“郎君”在唐朝时是对年轻男子的称呼,依照这少年话中意思来看,莫非到了秦朝便是对相公的称呼……? 思及此,高阳只觉窘迫不已,为掩饰尴尬而清咳了几声,思虑片刻,高阳迟疑道:“那……这位兄台?” 少年见此勾唇浅笑,眉眼笑意肆意而风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流韵骨,但听少年轻轻说道:“若卿卿着实不喜那称呼,唤在下一声‘夫君’也无妨。” 高阳撇了撇唇,心道这少年果真纨绔,遂轻哼一声也不理会他提步便要走。少年当即从屋檐上跃下,白衣随风扬,洒脱且随性。 “卿卿莫要走,我方才听见你与那臭道士的一番辩驳,当真精彩绝妙,臭道士一向心高气傲,今日总算是吃了次瘪。” 高阳闻之却无反应,她信佛,道长崇尚道教,本就无对错之分。高阳不过是想到唐朝时有个政策——“三教并尊,以道为大”,因此一时忍不下这才同道长辩驳起来。 身后那少年却纠缠不休,他加快步伐走在高阳身侧,一边道:“若卿卿当真中意在下,且告诉我你是哪家女子,我明日便提亲去。” 高阳转首端详着少年,少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味,这人间爱恨情仇风花雪月高阳皆品尝过,可若论起最别具一格的,唯有此少年眉眼间的风流最当之无愧。 少年吃吃一笑,道:“卿卿莫要这般痴看着我,可是想知道我的名?” 高阳回过头来,正欲回一句“不想”,却听少年还在说着:“在下闻九歌,现在轮到卿卿了。” 少年后半句话说得不明所以,高阳却是听懂了,少年这是要她也自报姓名,才算公平。 高阳暗骂一声“无耻”,然而终不过一个名字罢了,告知他也无所亏损,便道:“李清辞。” “我们的名字很登对。” “……”登对个屁啊!应蹬你一腿才对! 高阳不禁翻他一个白眼,意欲摆脱这缠人的少年,于是加快了脚下步伐走出玄鉴观。是了,此刻的高阳早已将蹲在茅房里的青杏抛在了脑后。 闻九歌却不依不饶,紧紧跟随在高阳身旁,忽而他薄唇轻附在高阳耳畔,吐气如兰:“卿卿吃肉吗?” 温热的气息洒在高阳耳垂,她当即撇过脸去,冷声道:“不吃,快滚。” 高阳听得耳畔一阵轻笑,如山间清泉的潺潺流水声清脆悦耳,那温热的气息此刻离开了高阳的耳垂。高阳便觉着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是有些许过分了,正欲再补说几句,高阳却觉手臂被人紧紧搀住。 “快走!” 高阳转过头去,只见闻九歌眉眼中的恣意气韵荡然无存,只余满面严肃。 高阳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待身后飞来的一支飞镖划断高阳右侧的发丝,高阳才反应过来应是有人追杀。 然而高阳不过才来到秦朝不出五日,那人要杀的断然不会是自己,再说飞镖是从高阳右侧划过,闻九歌正正是站在高阳右侧的,可想而知那人要杀的是闻九歌,却是飞镖一时掷偏罢了。 闻九歌却并不慌张,他于此时迅速伸出手接住那缕断发,奔逃中竟还不忘调笑一句:“既是卿卿的发,定要好好保存。” 高阳懒得再理会这纨绔浪子,匆匆回头一探,只见身后几丈远之处一名暗黄衣袍的男子紧紧跟着他二人,而那男子正眼神恶煞死死盯着闻九歌,其周身皆散发着一股恶气。 高阳转过头之际,却听闻九歌又道:“莫要再看他,我比他好看。” 高阳一言不发,许是对这厚颜的少年实在无言以对。 身后那暗黄衣袍的男子还在追着,闻九歌则挽着高阳从玄鉴观一路北逃,却不料这条路的尽头处竟是悬崖!闻九歌在崖畔停下步伐,转身眼神轻藐望向对面缓缓走来的男子。 “闻九歌,都到绝路了,你还想逃?”暗黄衣袍的男子轻蔑说道,其声沙哑,颇为刺耳。 高阳皱了皱眉,轻声问闻九歌:“你可是打不过他?” 闻九歌听罢干笑几声,“那怎么能呢?”言罢朝悬崖下看了一眼,旋即勾唇一笑,低声道:“你可通水性?” 高阳不明所以,“嗯?”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腰间便被一只手臂搂住,当即是身子一轻,巨大的风力向她袭来,三千青丝随风飘舞。 待回过神来,高阳才发觉原是闻九歌搂着她跳崖!这不战而退的胆小鬼,竟还要拉着她一起寻死! 闻九歌搂着高阳的手臂紧了紧,眉眼间笑意温存,道:“卿卿便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好。” 高阳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的身体还在快速下坠着,伴随“扑通”一声,代替阵阵强风的是冰凉的湖水,湖水如深渊一般向高阳席卷而来,直至将她全部吞没。 她不会水…… 浪潮轻轻扑打着岸石,岸上青山重峦叠嶂,遮天蔽日。偶有清凉的湖风拂过江岸,只见得岸边有少年的衣袍随风扬起,衣襟是湿的,少年的发也是湿的,惟有少年仍是翩翩风姿。 “卿卿怎抛下了我一个人?” “卿卿好生狠心!” “卿卿就没有一丝不舍么?” 少年低首正对着一位淡蓝衣衫的少女自说自话,少女却闭目不醒,衣裙无一处不是湿漉,其发丝也凌乱的贴着额际,可端看少女气质却依旧高贵不凡。 少女眼睫轻眨,微微蹙起了眉。而少年还在喃喃自语:“我知卿卿中意我……” 高阳睁开眼,只见少年正一脸愁容如哀怨寡妇,此时的高阳再也受不了闻九歌如蚊蝇一般在她耳畔念叨个不停,便喝道:“闭嘴!” 闻九歌见高阳这般恶态也不恼不怒,反是道:“我便知你是放不下我的,”顿了顿,闻九歌伸出手从另一个袖中掏出一只纯白锦囊,“你且打开看看。” 高阳接过锦囊,挑了挑眉略带疑惑打开这囊袋,只见一缕墨发安详躺在锦囊内,无需多想,这发正是高阳之前被飞镖划断的那缕发丝。 高阳立即流露出厌恶表情,抬手便是将那锦囊扔在闻九歌身上,闻九歌却是温润一笑,将锦囊收入袖中,道:“卿卿现下一定感慕缠怀,想要以身相许了吧。” 高阳撇了撇唇,着实是无话可说,起身正想去探探四周地形,再思索回去的办法,可刚一起身,竟是一个不稳跌落在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7 地。 闻九歌立即上前搀住高阳,“你受伤了。”他皱了皱眉,也不顾高阳意愿,便动手掀开一部分裙摆,只见一道深长的伤口横亘在高阳的小腿上,那伤口处正隐隐流出血滴,甚是可怖。 “等我。”言罢,闻九歌转身朝不远处树林走去,应是为高阳寻草药去的。 高阳只得坐在原地,静候闻九歌寻了草药回来。无聊之际,高阳捡起地上石子把玩,然而恰逢此刻,高阳余光瞧见地面上的石子微微颤动,她知道,若非千万兵马,绝不能引起这般震动。 如今高阳身处北面崖底,她不知即将汹汹而来的兵马会否为胡人。高阳曾阅过《史记》,而今乃始皇三十二年,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竟有些记不清了…… “姑娘!” 闻得一声呼唤,高阳回过头去,只见约几万兵马立于不远处,井然有序,威风凛凛,为首是一位金匮铁甲意气风发的将军,那一声“姑娘”正是此将军唤的。 将军渐渐走至高阳身畔,以打量的目光审视过高阳一遍,才道:“姑娘怎一人在此?” 高阳不语,只抬头望了望山顶绝涯,将军当即会意,再观高阳一身狼狈,必然是不慎从悬崖跌落下来的。 “从这般高的悬崖跌落,姑娘竟能活下来,倒也是命大的了。”将军言罢,又转头向将士们招呼道:“弟兄们,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顿了顿,将军转头看向高阳,“姑娘不介意吧?” “无妨。”高阳淡淡应道,她身处崖底,腿又受了伤,一时半会是走不出去的,若有军队在此陪同,倒也不必担忧性命安危。 士兵们一路跋山涉水,自然身心俱疲,当即在原地安营扎寨,燃起篝火来。 天色渐暮,凉风习习,高阳不禁摩挲着双手以此取暖,然而湿冷的衣服还是令她打了一个冷颤。高阳伸出手想要笼笼衣襟,霍然一阵暖意自背部袭来,低头一探,竟有一件绒白貂裘披于她身,高阳抬首,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白袍男子立于身侧。 不过这一眼,高阳竟痴在原地。并非是眼前这男子多么俊逸,多么秀美,只是因他额下那双干净清秀的眉目竟似曾相识,自他眼中迸发出的坚毅果敢又是那般熟悉。 辩机…… 不,他不是辩机!理智告诉高阳,那分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她怎能将他错认成辩机? 眼前男子轻启薄唇:“姑娘,夜凉风寒,莫要着凉了。” 他的语气温柔如斯,恍惚当年,辩机亦是如此,轻轻为她披上貂裘,温柔说着“莫要着凉”这般的体贴话语。 高阳扯了扯裘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撇过头去淡淡说道:“多谢。” 男子见高阳态度清冷,便以为她是怕生,又解释道:“姑娘,我等并非胡人,不会伤害于你,姑娘无需慌怕唤在下赵苏即可。” 高阳听罢不禁一笑,她心中并无慌张害怕,不过这男子倒也是个体贴的,遂转首打量着眼前男子来。秀净的眉眼,修长的身形,“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说的便是他这般人了吧。 高阳道:“赵君这般风度自然是正人君子。” 赵苏听罢一笑,端坐在高阳对侧,道:“姑娘谬赞了。” 高阳只笑不语,眼前男子清秀温润,如人世间最纯净的璞玉,前一世,她遇辩机时,亦有这般感触。于是看向赵苏的眼神中多了分亲切。 “卿卿为何盯着旁的男子看!莫非是我不及他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闻九歌上位 ========= 闻九歌:第四章全是我的,我上位啦!我要当男主啦! 温衾:滚。 闻九歌:信不信我把第五章也抢走? 温衾:呵,天真! _(:з」∠)_沉寂已久的男主终于快正式上线了。 ☆、温润 “卿卿为何盯着旁的男子看!莫非是我不及他好看? ” 人未到,声先至。高阳抬眸望去,正是闻九歌抱着一捆药草走来,白净的衣袍一角已被荆棘割得有些破碎,少年却面露浅笑,闲适自得。 闻九歌走来,将药草置于一旁,挑眉望向赵苏,眉眼间恣意不羁,语气中亦流露出不屑一顾:“你且让开。” 赵苏清浅一笑,微微站起身来给闻九歌让了地儿。他穿的亦是白衫,却全然不同于闻九歌的风流随性,偏是另一番“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气度。 高阳取下身上貂裘,向赵苏递去,赵苏见之却是摆手回绝,笑道:“这貂裘姑娘披着吧。”言罢,转身走回军营。 这方突然传来“嘶啦”一声,惊得高阳回过头来不再去看赵苏,只见闻九歌已从自身白袍上撕下一小段布来,他轻轻握着高阳的足,低头一言不发,眼神温软如水。已打磨碎的药草被闻九歌轻敷在高阳的伤口处,他拿起那段白布为高阳包扎好伤口,动作轻缓极尽温柔。 将伤口处理妥当,闻九歌缓缓抬眸,高阳便坦然与他对视着,不知是否乃月色朦胧之因,高阳只觉眼前这白衣少年的那对墨眸中,竟似嵌下了璀璨星辰,它于昏暗夜色中隐隐作亮,却又是这般夺目生辉。 闻九歌张了张唇,欲言又止,随后拾起稻草铺成床铺,道:“卿卿早些歇息吧。”言罢,闻九歌起身,径直往前处树林走去。 高阳凝神注视着闻九歌,见他要走,不禁道:“你……?” 闻九歌闻言回首望向高阳,清冷月光斑驳洒在他似笑非笑的侧脸上,眉下的长睫清晰可数,薄唇如朱丹竟比女子的还要美上三分,分明是再平凡不过的白衣,加之他身竟如天·衣般惊艳,他一笑,宛似月下仙,“卿卿竟要我陪着么?” 高阳闻而不言,当下转过头去不再理会闻九歌。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他要走也是应当。 月清凉,枕稻眠。 第二日,高阳腿伤渐愈,虽行动迟缓但已能自如行走,领队将军告知高阳顺着山路往南行,自能归反。两相告别,高阳独自踏上归途。 阴云渐布长空,东风刮落枝叶,惹一片狼藉。虽值暮春,然而若碰上凄寒春雨,却也是阴冷至极的,风声呼啸,转瞬便化作倾盆大雨。 高阳已行至街市,见雨势愈来愈大,干脆寻了个茶楼避雨,记得出门时薛浣溪塞了几镒黄金于她,现下正好用得上。 避雨人多,茶楼内只余顶楼还剩雅间。顶楼无窗,雨滴四窜,因此才无人会择顶楼雅间而栖。 高阳想着若有屏风相隔,倒也不至于雨水溅身,这才无所介意上了顶楼去。 但见楼间桌椅屏风皆以竹木所制,高阳坐在椅上,时时闻见阵阵竹香,清淡幽静如置身竹林间。高阳一时想起曾遇过的某位少年身上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8 也是带着淡淡竹香,彼时那竹香沁在她鼻息旁,仿佛清风明月舒适安闲,可再细思那是哪家的少年,竟是无从得知了。 “蒙恬此番北行攻胡,我与嬴政的棋盘才刚刚开始。” 隔壁厢间传来少年的声音,高阳摩挲着茶盏,静听着少年话语,她非好窃听之人,却是少年之声着实清雅干净,不受浑浊尘世丝毫玷染,仿佛是北漠雪原上最洁白无瑕的一片薄雪,是江南温软春水中最柔软清净的一滴露华,是高阳两世以来闻所未闻的清冽嗓音。然而这只是原因其一,其二——高阳听到了“嬴政”二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起象郡,北至辽东,千里疆土,广袤河山,皆是始皇嬴政一人的天下!试问这天下间哪一人敢直呼秦王名讳,可这少年偏就是有如此胆魄。 “温衾公子,依老朽之见,此番蒙将军攻胡,如何也得一年之久……”这次隔壁厢间传来的是位先生的声音。 高阳闻见先生沙哑的声音微微有点失望,遂端起茶盏小酌一口,恰逢此时高阳余光瞥见一根银针自屏风后骤然横飞过来,不待她反应那银针已在高阳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所幸那银针从脖颈间就此掠过并未扎进皮肤里,可见施针人是把握好力道的了。 这银针只致她脖颈划伤,想来施针人还未动杀心,高阳眉头一蹙,她窃听旁人谈话本就不善,现下那人发现了她,倘若那人杀心一动,她手无缚鸡之力绝非其对手,她该逃否? 逃? 不,那不是高阳一贯的作风,她虽不过一介女流,可她前世贵为公主,早养成了光明磊落的作风。与辩机私通,她认;谋反事泄,她也认。她从来就不是躲躲藏藏之人,敢做亦要敢当。 于是道:“误听公子谈话,实非我所愿也,还请公子勿怪。” 隔壁厢间的先生一听,不禁抚掌大笑,旁人若是窃听被发现早已逃之夭夭,唯这位姑娘不愧不怍些,竟直接将罪行认了来。 先生道:“姑娘既是无心,那倒也无妨了,却不想姑娘是这般明艳之人,方才施针之举多有冒犯,若伤及姑娘,老朽在这里赔罪了。” “无事。”高阳回道,她以为隔壁厢间的二人定要追究下去,却原来这样好说话。 “姑娘虽大方,可老朽实在放心不下,那一针老朽使了几成力道,怕是姑娘吃不消。”言罢,便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先生朝着高阳这方走来。 当仙风道骨的先生立于高阳面前时,两人皆是一震。 “姑娘……” “先生……” 是了,这位先生高阳是见过的,那日宰相府中薛浣溪说要收留了高阳,说“不可”的正是这位先生,那日宰相府中赠高阳“莫成今朝之异数”一言的也是这位先生,不曾想今日茶楼避雨竟还能碰见这位先生。 “不想在此碰见姑娘,说来也是缘分,只是老朽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实不能多留,告辞。” 先生言语匆匆,说罢便转身离开,他知道再呆下去恐对自己不利,还是随意扯个理由脱身的好。高阳自然也知先生话中的“要事”不过是他为离开找的措辞罢。 高阳起身来,不去多想那先生为何会出现在茶楼,然而高阳看见的下一张面孔却令她不得不去细思。 见雨势渐小,高阳是想行至回栏旁一赏咸阳景致,当高阳站在回栏旁,回眸间看见的是方才隔壁厢间有着清雅嗓音的少年。 那个少年,那个在妙言楼里掐她脖颈又轻薄她的少年;那个在宰相府中以匕首威胁她要她帮他藏身的少年;那个身上有着淡淡竹香的少年;那个一如既往清冽如雪的少年。 少年也正注视着高阳,在高阳的错愕中,少年朝回栏旁走去,最终停在离高阳几尺远之处。 栏外细雨斜洒进来,打湿少年衣襟,他凭栏而立,清逸容颜直面着连绵细雨,眼睫不见丝毫颤动。他眉目成诗,眸如深潭,一袭青衣孤绝立在那一处。 曾见流莺停驻船舷和着水声潺潺低吟江南三分春·色,曾见烟雨空濛楼阁炊烟袅袅也传流芳诗句,曾见孤雁南飞寒江钓雪就着暗香浮动缱绻成水,曾见大漠余晖尘沙飞扬瀚海阑干百丈成冰,曾见……不及他,此刻,全都不及他。 少年伸手接住楼阁外细雨,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神情清冷如霜,不露声色,却令见者不禁为他铺纸着墨,提笔写他又字不成句,是如刀锋尖锐清冽;是如薄雪朦胧纯净;是如弦月冰凉皎洁;不,都不是,再落笔时才惊醒,他,是世间所有美好。 “好巧。” 他说:好巧。 高阳以为,他一定会质问她为何窃听,但他只是淡淡说一声“好巧”。 清冷雅致的嗓音,纯粹而干净,正正好是高阳喜欢的那一种,不张扬,也不内敛。 高阳也回应道:“是,好巧。” 此时高阳想起方才窃听之际,先生唤少年为“温衾公子”,原来,他叫温衾。 只听少年又道:“昔年有七国,今,只余秦。”似感慨,似惋惜。 高阳透过朦胧细雨眺望远方,仿佛在雨雾中看见了七雄角逐,看见了唐国的盛荣兴衰。悠悠道:“秦并六国,乃大势所趋,他年秦灭,亦乃大势所趋。” 高阳知道,约摸再过十几年,秦国便会走向衰亡。 高阳所说之话实属大逆不道,若让有心之人听了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可是温衾听之却不为所动,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而又沉重的话语。 “生当逆行,一叶渡江。” 高阳看向温衾孤绝的背影,三次见这少年,他给她的感觉皆是孤傲清绝,只这一次,最为震撼。 “生当逆行,一叶渡江”。他的话语坚定不容置疑,他孤绝的背影里承载太多不可言说,他冗长的目光忘穿尘世直达灵魂深处。 茶楼外春雨渐止,隐隐有泥土芬芳扑入鼻间,高阳离开茶楼继续回往宰相府。 待回到宰相府时已是酉时,门口青杏来回踱着步子,焦急万分。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听闻你失踪,这两天一直卧病在床。”青杏匆匆跑来,额间布满因焦虑生的汗珠。 高阳听罢眉头一蹙,她不知,薛浣溪会这样担忧她。当下高阳二话不说,也不顾礼节就直接奔往薛浣溪的厢房。 李斯在房内床沿畔守着薛浣溪,当朝威名赫赫的宰相今个儿也为自家细君消得人憔悴,他眼眸惺忪,眼下不知何时染上一层乌黑,想来是两日都不曾合过眼。 闻见高阳进屋,李斯只淡淡瞟一眼高阳,随后附在薛浣溪耳畔柔声道:“她回来了。”他不知这句话是否能唤醒细君,他只知在她耳畔一遍遍说着“她回来了”。 或许这话是真的凑效了,只见薛浣溪眨了眨长睫,眼睛虽未能睁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9 开,嘴上却已喃喃念着:“清辞……” 高阳立即上前握住薛浣溪的葇荑,应道:“我在。” 坚定又令人心安的一句“我在”,终于唤得薛浣溪睁开眼眸,望穿秋水的眸子注视着高阳,视线一刻都不曾移开过,仿佛这一生所有的注视都凝聚在了此刻,她要在此时将高阳的每一个轮廓都记下。 半晌,薛浣溪才调转眸子望向李斯,分明已气若游丝,却还是强撑着道:“夫君,我想收清辞为义女,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章节名不要在意哈w因为描写温衾的时候脑子里就三个字——“画中仙”。 ======= 秦统一中国,也统一了货币,规定黄金为上币,单位“镒”(合20两);铜为下币,单位“半两”。 ☆、迷云 “夫君,我想收清辞为义女,可好?” 李斯并不去看高阳,一双眸子只紧紧盯着薛浣溪。“依你,都依你。”她说什么,他都依。 薛浣溪此刻才释然一笑,缓缓伸出手抚上高阳脸颊。她面色本就苍白,这样一笑更令人怜惜。 “清辞,你唤我一声娘亲,好不好……” 高阳张了张唇,最终无言。 娘亲……吗?这个于她而言遥远到触不可及的称呼,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喊过这两个字了。 唐太宗对她的宠爱,是基于她的母妃枉死后宫,那不过是对她的愧疚罢了。太宗给她权贵,赐她珍宝,予她隆宠。可是,她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啊!她仅仅只是想回到五岁稚童那年,母妃温婉笑着挽起她的手,带她放纸鸢,带她绣女红,带她赏书画……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啊。 她永远忘不了九岁那年,她亲眼看着母妃的尸体被蒙上一层白布抬出宫中,她就那样站在一旁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天知道她那一刻有多想去挽起母妃的手,多想躺在母妃怀里撒娇,多想和母妃再放一次纸鸢啊。可是不能了,再也不能…… 世人皆道我高阳公主嚣张跋扈,可谁晓我心中苦? 薛浣溪看见高阳眼中雾气朦胧,颊上却无泪珠,她不禁疑惑世上怎会有这般倔强的少女,即使咬破唇也不肯掉一滴泪。 薛浣溪轻柔的抚了抚高阳脸颊,像母亲安抚无助的孩子一样安抚着高阳,她的语气温柔如三月春风:“清辞,唤我一声娘亲,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好不好?” 高阳抬眸,眼里氤氲雾气濛濛,她轻启朱唇,分明是很想喊出那两个字的,然而似有一团棉花堵在喉间,堵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浣溪殷切的望着高阳,就在时间一点一点的消磨中,她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 果然是不愿意么…… 薛浣溪抚在高阳颊上的手颤了颤,似是要缩回去。 “娘亲。” 高阳颤抖着喊出这意味非凡的二字,那一瞬好像有一个一直抑在胸口的重物消失殆尽,好像心中最坚硬的一角在此时软化,好像十多年来的阴影在不经意间就烟消云散了。 “清辞……” 时光仿佛又回到那年午后,阳光正暖,母妃的脸上总是挂着恬淡笑意,母妃说:“小清辞,海棠酥好吃吗?”好吃啊,好吃极了,母妃做的海棠酥高阳最是喜欢。 母妃啊,我是不是终于走出来了…… 薛浣溪笑了,笑的好温婉,像母妃那样温婉。 暮春时分,天气渐暖,梨花正盛。 高阳着一袭粉白长裙立在茶楼回栏畔,茶楼是那时避雨去的茶楼,回栏也是那时停靠的回栏。 高阳回眸,独不见当时清雅孤绝的少年。自被李斯收为义女后,她心中越发不安,而一切不安的源头正是那少年,他为何会和那位先生在一起,高阳一直以为那位先生应是李斯的门客才对。 犹记得星稀月朗那一晚,温衾潜入她房以藏身,温衾他,又是为什么要夜闯相府?他这样的行为,断断不可能和李斯是友,而是敌的可能性更大。若事情真是如此,先生就更不应该和温衾相处一块,除非…… 恰逢此刻,高阳低眸,街市上两道身影霎时闯入她的视线。 一道身影着青衣清绝孤傲,这样的气质,不会是别人,正是温衾。 而另一道身影仙风道骨,正与他身侧的温衾侃侃而谈,不用多说,这便是那位先生了。 高阳见之,心中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回栏畔粉白长裙的少女眉头微蹙,神色慌张匆匆跑下茶楼。待少女走后,青衣的少年白衣的先生缓缓踏上茶楼,青衣目光凝视着远去的少女,一侧白衣先生却是抬手不断抚摸着自己脸颊,犹不自然。 相府。 高阳刚踏过门槛,前方青杏便不疾不徐的走来,一边说道:“小姐你回来了,前堂相爷正和赵大人议着事呢,我们还是……” 青杏话未说完便被高阳打断道:“赵大人?哪个赵大人?赵高?” 青杏先是一惊,随后慌慌将食指放在唇前做噤声状:“小姐万万不要在人前直呼赵大人名讳,这可是对赵大人不敬啊。” 高阳轻瞟一眼青杏,心中思量片刻,旋即吩咐道:“你且下去吧,我要休息会儿。” 青杏闻言躬身退下,高阳却是微微眯眼看向前堂。 听青杏方才所言,此刻赵高应还在前堂和李斯议事。赵高么,据历史记载这可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佞臣,除去嬴政驾崩时李斯和赵高联手篡改遗书,这两人在朝堂上可谓是针锋相对,今儿个赵高怎会主动到相府来。 如此思索着,高阳已提步向偏殿走去。 偏殿正挨着前堂,高阳立于屏风后,正好能看见前堂议事的二人。 但见前堂李斯对侧坐着位褐色衣着的中年男子,想来这就是赵高了。高阳细细打量起赵高来,观《史记》时高阳一直认为赵高应是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可现在看到其本人,竟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透过屏风只见赵高正微微颔首把玩着一樽玉盏,只能隐隐得见其眉目疏朗,而随后赵高放下手中玉盏,轻一挑眉,说不出的从容淡定,若撇去他眼神中的狠戾和轻佻那还真是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赵高侧目看向李斯,道:“听闻前些日子宰相府失窃了一样东西。” 李斯闻之蹙眉,赵高所言确实不假。前些日子府上的确是丢了样东西,那东西是李斯从江浦江先生那儿得来。那日,江先生随李斯至相府入书房,正是在书房里江先生将那一物赠于李斯。却不料第二日夜阑,府中闯入一青衣少年,竟轻松将那物品盗走,这物品于李斯而言倒也无足轻重,丢了也就丢了罢。然而次日便有消息传来,术士卢生呈《录图书》于秦王,书中有言:“亡秦者,胡也。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0 ”遂秦王派遣蒙恬北攻胡人。 是了,李斯丢的那一物,正是卢生呈上的《录图书》。李斯不解的是,那本书几番辗转最后怎会到卢生手中,而赵高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李斯道:“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丢了也无妨。” 赵高呵呵一笑,眉梢微微上挑,神情竟是狡黠至极。“哦?可我听说那样东西出现在了卢生手中。” 李斯一时不明赵高话中意味,他究竟是想告诉自己这图书是卢生派人所盗,还是在另外暗示着什么? 片刻后,李斯却是反问道:“赵大人怎会对我府上的事如此关心?” 赵高干笑一声,说:“确实是在下管得过宽了些,那便不叨扰李相了。”言罢便站起身来,“告辞。” 李斯起身作揖:“我便也不相送了,赵大人,慢走。” 待赵高走后,李斯侧目朝某张屏风望去,道:“不用躲了,出来吧。” 高阳微微一惊,惊的是李斯竟知道自己在屏风后。于是也不再躲藏,缓缓走至李斯跟前。 “相爷。”高阳学着下人们唤李斯的方法,唤其“相爷。” 李斯听罢蹙起了眉,道:“你既唤浣溪一声娘亲,何不唤我父亲?” 高阳抬首,目光与李斯的目光正巧碰上。这是她至相府后第一次与李斯对视,李斯虽同意了收她为义女,他却从未和高阳有过过多交流,因而两人一直生疏的很。 张了张唇,高阳道:“父亲……” 李斯微微点头,示意高阳坐下,旋即道:“府上失窃那晚,你看到那青衣少年了,是么?” 高阳刚坐下便被李斯此话惊的面色一白,那晚明明掩饰的很好了,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高阳能感受到手心里不断冒出的汗,她不敢与李斯对视,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方才李斯话末加了一句“是么”,或许他还不确定呢? 如斯想着,高阳道:“我只看见窗前有一道黑影掠过,并不敢确定那黑影是否为您口中的青衣少年。” 李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击着暗红色茶几,发出的声响甚无节奏,听得高阳犹为心慌。 “府里被窃了本《录图书》,那书是位名叫江浦的先生所赠,哦对,你来府上的第一天也曾见过这位江先生。其实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书籍”,顿了顿,李斯抬眸看向高阳,道:“只是,失窃的第二天,这本书被一个术士呈到了陛下面前。” 高阳闻而不语,心中却是又多了一个疑问:那江先生既与温衾为伍,为何要将《录图书》赠于李斯后,又让温衾来窃走这《录图书》? 李斯见高阳低眉不言,继续道:“方才赵高说的话你也听清楚了,他竟知道我府失窃一事,你对此有何看法?” 高阳眼神正盯着地面,地面由青白色大理石铺满,光滑处还反射出些许光亮来。 青,白…… 温衾,江先生…… “父亲,我见过那青衣少年。”高阳抬首,眼神亦不再躲藏,她决意将此事告与李斯! “哦?”李斯以为高阳是要坦白自己那晚确实看见了那少年,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出乎他意料。 “茶楼一遇,彼时他正与那位江先生商议着什么。” 李斯心下一惊,敲扣着几面的手指骤然停下,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做了一个决定:“我知道了,清辞,你随我来。” 高阳微微点头,随后跟在李斯身侧,而李斯则是带其穿过重重回栏,来到书房。 李斯的书房格局很是特别,几张书架并排摆放为一列,再以屏风相隔,屏风后便是桌椅了。 李斯领着高阳直接穿过屏风来到桌案前,他微微躬身抽出桌下一节抽屉,从里取出一枚竹简来。 “那少年不仅盗走了《录图书》,还留了一枚竹简给我。”言罢,李斯将竹简递给高阳。 ☆、明月 “那少年不仅盗走了《录图书》,还留了一枚竹简给我。”言罢,李斯将竹简递给高阳。 高阳接过竹简细细端详起来,只见竹简上刻了一行字,未解字意只见字形时,高阳不由得嗤笑一声。想不到那唤温衾的少年生的俊逸清雅,字却是写的歪七扭八。 唐朝时虽以楷体为大家之体,然而母妃喜小篆,高阳也因此识得些许篆书,现下认起字来若非生僻皆可识得。此竹简上写的是个地址,址处领近城郊,极为偏远。 李斯见高阳看过竹简,便道:“你知我事务繁琐……” “父亲是想让我去这个地方?”高阳不容李斯扯那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打断其话。 李斯见高阳话直语快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点头道:“你既当了这义女,也该担起身为义女的责任,你此行恐有凶险,万事诸加小心。” 李斯这话说得也明白了,他只需高阳一人前往那一处,并不会派遣人手一路护她。高阳低眸瞟了瞟手中竹简,仍是有个疑问:“为何一定要去往此处?” 李斯释道:“那人既留下了这个地址,定有他用意,你此番前往兴许会有诸多收获。” 高阳不解:“收获?” “如今天下局势看似太平安定,实则暗潮汹涌,赵高意欲辅佐二公子胡亥继位,而此番陛下又命蒙将军和大公子扶苏北攻匈奴,陛下巡视在外,朝中一时空虚,只怕诸臣早已变心,今日赵高与我说的那番话你也听见了,依你看他用意何在?” 高阳垂首细思片刻,答道:“赵大人那番话表面上是想引父亲怀疑卢生,但似乎又有别个意思,若窃书一事真乃卢生谋划,赵大人怎会如此了解其中细枝末节,也许……也许赵大人是想警告父亲您:府上早有他安插的人手。”高阳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霎时惊呼道:“赵大人所安插的人手该不会是江先生!” 李斯倒吸了一口气,他没料到高阳会想得如此深入,继而道:“你能想到这里实属不易,赵高是想告诉我:我一举一动皆在他监视中,由不得我轻举妄动,然而诸多地方还是说不通,若江浦乃赵高手下,那窃书的少年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看似所有事情都理得清晰了,然而每当问题牵涉到这个少年时,所有的条理本末又变得错综复杂起来。赵高既安插江浦在相府,又允了江浦赠《录图书》于李斯,后又遣人夜阑窃书,这般自相矛盾的做法实在说不过去。 假设这书是卢生派人所窃,却又更说不过去了,他区区卑微术士,不被人利用已是至福至幸,哪来的能力派那般武力高强之人至相府窃书,又哪来的能力另那般风度绝然之人为他所用。 除非…… “除非窃书的少年不属于任何一派。”李斯慢条斯理说出高阳心中想法,此时才回到高阳方才提出的问题上:“正因如此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1 ,我才必须要你去那地方,窃书的少年本身就是一个谜团,而你既于茶楼见过那少年,这谜团由你解开最为合适。” “可是娘那里……”高阳欲言又止,李斯命她前往那处她是万万推拒不得了,只是此行不知又要多少时日,薛浣溪寻不到她定是会担忧的。 李斯却早有安排:“这你无需忧虑,我已告于浣溪你不幸染上恶疾,送往城西秋神医处养病,你只需今晚动身赶往去城郊便可。” “如此甚好。” 清风闲月,蝉鸣阵阵,约是快入夏了。 高阳收拾好行囊抬头望一眼明月,只觉得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圆,却不知,今夜一别,何时还能再见到这般圆朗的明月。 那边车夫开始催促起来,这方高阳才收回视线提紧了行囊,朝马车走去。 一路颠簸,风餐露宿,大抵如此赶了三天路,高阳才来到城郊外。 按着竹简上所给的地址,加以四处询问,到未时高阳才行至惊鹊巷。这小巷名字取的虽风雅,然而沿路走下来竟是死气沉沉不见人家。 待走得接近巷尾时,高阳突然闻得一阵熟悉竹香,还不待她细寻香源身子便被一双手拉进了院内。 高阳回头一看那拉自己的人,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模样虽不俊倒也算清秀,尤其是眉眼间竟有几分熟悉感。 小厮见高阳这般打量自己,不禁狠狠瞪她一眼。其眼神不可谓不凌厉,高阳见之却“噗嗤”笑出声来。 “是你呀。”高阳笑道。 若不是这小厮瞪自己一眼高阳也许还认不出他来。昔日妙言楼内她扬手甩给温衾一巴掌,这小厮跑来用和刚才一般无二的眼神狠狠瞪她一眼。没记错的话,这小厮是叫楚辞了。 小厮发现自己的眼神竟震慑不到眼前这人,稍稍有些恼怒,不过想起公子的吩咐便收起情绪回到正题上:“你是按着竹简上的字寻来这里的么?” 高阳点点头,从袖袋中拿出竹简递给楚辞,楚辞识出竹简上的字正是自己所写的,便收了竹简道:“随我来。” 穿栏过园,入一八角亭,亭内正有灰衫男子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竟存几分仙风道骨。楚辞领高阳至亭内后便自行退下。 灰衫男子放下手中酒盏,抬眸看向高阳,倒真如公子所说是个从容高贵的少女。 “姑娘是个有胆识的人”,说罢,见高阳仍是立着,便瞟一眼座椅,道:“坐吧。” 高阳并未如男子所言坐于椅上,只是一直立于一处,问道:“温衾在哪?” 灰衫男子笑了笑,又饮一杯才道:“姑娘何必急于见公子?倒不如与我饮酒漫谈。” “我想你邀我至此处不仅仅是为了闲聊吧。”高阳的手下意识揪了揪裙角,为何那人留下竹简引她至此却不出来相见。 男子看向高阳揪紧裙角的手,微微眯眼,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道:“你若想见公子,还需要长途跋涉一番。” 高阳眉头微蹙,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公子早已离开咸阳去了别处。” 高阳一怔,抿了抿唇,不知该言何才好。 灰衫男子轻笑一声,也不再戏弄眼前少女,板了板脸道:“走,我们即刻动身。” 高阳视线随着男子的身影移动,问道:“去哪?” “公子已出城,吩咐我在此侯你,你既来了,我们便可动身去与公子会合。” 如此一来,竟是要再坐马车颠簸一番。思至此,高阳不禁打了一个颤。灰衫男子见此一笑,也不言语,径自踏上马车,楚辞则扮了那车夫身份。 出乎高阳意料的是,马车内隐隐散发着竹香,香味并不浓烈,只若有若无地扑在鼻息间,倒起了怡神静心之效。 高阳端详着车内摆设,马车中央仅置一长几,长几上摆着纯白剔透的茶盏,盏侧还摆放了一浅青瓷瓶,小巧玲珑,很是秀气。瓶中插着几株海棠,海棠虽绝艳却无香,因而与车内竹香并不冲突。长几上除此外再无它物。 高阳略有讶异,马车内分明竹香四溢却不见竹木,这到底是怎样一番精妙设计,高阳在心中暗暗惊叹设计者的聪慧。 灰衫男子观高阳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道:“公子喜竹,命人以竹制车,加以帷裳饰其表,车底暗格再置竹香囊包,是以车内漫有竹香。” 高阳所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是如此。” 大漠孤烟,长河寂日。 高阳肩膀微微被人一推,她眨了眨眼睫,便听耳畔传来一声“到了。” 高阳睁眼只见着灰衫的秦酌已跳下马车,她掀开帘幔朝窗外望去,见得尘沙飞扬,建筑零星。高阳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掀幔下了马车,山路崎岖马儿难以行走,楚辞干脆将马车栓于树旁,也并不怕马车被人盗走惹来责备,反正他家公子才不在意这些个身外物。 秦酌一边领路一边说道:“走过这条山路就进入萧关了,我们便在那里与公子会合。” 高阳提着裙摆轻踩山道,一路小心翼翼却还是不免被荆棘伤了手臂,她吃痛惊呼一声,可前头那二人只回头淡淡瞟她一眼又继续赶路,倒还真是跟他们家主子一个样。 高阳理了理衣袖也不吭声,埋头继续走路。前世她身当公主虽娇纵跋扈,却实在算不得娇气,因而这一路坎坷山道走下来却并未叫过一声苦。 暮色四合,鸿雁渡塞。 进入萧关后三人走进一间茶楼,这茶楼不似先前咸阳的那间竹香弥漫,却是毫无特色。 高阳不禁道:“温衾似乎很喜欢选在茶楼议事?” 楚辞闻言窃笑不语,秦酌却面露窘色清咳几声,也不言语径自上了二楼去,楚辞高阳紧随其后。至一雅间正有青衣少年早已等候于此,闻得三人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目光清冷。 三人落座,楚辞立时换上讨好笑意,道:“公子公子,我把李姑娘毫发无损的带到,这回总该赏我点什么了吧?” 闻言,温衾却只轻描淡写瞥一眼楚辞,并不作答,反是看向已饮起小酒的秦酌。“还有一段路。” 秦酌闻之冷不防手臂一抖手中酒盏一晃,盏中酒水悉数打湿衣襟,原本还是满面春风现下顿时成了张苦瓜脸,唉声怨道:“公子,我们继续赶路倒是无妨,可李姑娘毕竟奔波数天身心俱疲,好歹也找家客栈让人家姑娘休息几天吧?” 楚辞也附和着用力点头,“是呀是呀,公子你看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们还是找家客栈休息一晚再赶路吧。” 温衾见此也只得作罢,顺了他们的意去寻家客栈来住。可哪里晓得寻遍了方圆四里也只寻得一家简陋客栈,天色渐晚实在容不得四人挑剔,所幸客房充足,便选了四间上等客房而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2 憩。 子规啼夜,孤月徘徊。 高阳解了发髻正要吹灯入眠,恰逢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身在这寂夜孤城,高阳一时心中有点发慌,不知这门该不该开。 却听门外那人停止叩门,片刻后,那人又道:“开门。” 声音清寒如月,纯净如雪,想必门外的不会是别人,正是温衾。 高阳这才放下心来去将门打开,只见温衾立于门外,手中还捧了一小药瓶,他不语,只将药瓶塞入高阳怀中。高阳也不解其意,微微一愣后问道:“你这是……?” 温衾却惜字如金般道:“手。” 高阳立即意会。想起那只被荆棘划伤的手臂,高阳以为自己掩饰得近乎无瑕,到底还是被他看穿了。 “多谢。” 温衾闻而不言,只转身就走。 “等等!”高阳眉头微蹙忙追出去唤道,见温衾停下脚步,才继续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为何要窃走《录图书》?为何要留下那枚竹简?又为何非要我与你们同行不可?”还有为什么要送药给我呢…… ☆、刀光 “你为何要窃走《录图书》?为何要留下那枚竹简?又为何非要我与你们同行不可?”还有为什么要送药给我呢…… 温衾并不回头,只淡淡道:“姑娘既已问完便回屋歇息吧。”言罢提步离去。 高阳愕然,片刻才明白他话中意思:他只让她问,却并未说过要回答她啊! 真是个狡猾的人呀,高阳暗自腹诽。正要回屋,却见屋内烛影一闪,刹时四周昏暗一片,若非有月光斑驳洒落楼阁,定然要伸手不见五指。 大抵是风吹熄了烛火吧,高阳想着握紧手中药瓶,步伐缓缓走入屋内,开始四处摸索寻找火镰。恰逢此刻身后一阵冷风刮过,旋即便是药瓶落地打碎发出的清脆声响。 原是高阳被那阵阴风给惊吓了,一个不慎药瓶才从手心滑落,却是可惜了他一番心意。 高阳也不太在意这药,仍是伸手四处摸索着,总算是寻来了火镰点燃烛台,周围顿时亮堂起来,顺目望去,正是西边的窗没有关。高阳放下火镰,提步正要去关窗,然而行至一半却突然停滞住。她蹙起眉头,猛地转身看向东边的窗,竟是关的严严实实的。 方才那阵风分明是由东面吹来,为何开着的是西窗…… 不论鬼怪一说,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从西窗跃进屋内,而那阵风正是那人经过高阳身侧所引起的。 思及此,高阳哪还管得这西窗关未关,当即拔腿跑出房间。高阳也不晓得那贼人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去的,总之直觉告诉她这客栈早已危机四伏,赶紧匆匆跑下楼。 刚至一楼,还未来得及奔出客栈,高阳只觉得腰肢被人一拉,她一个不防便跌入了那人怀中。 “嘘。” 短短一字传入高阳耳中,无端端便令一颗慌乱的心冷静下来——是他的声音。 高阳抬眸,正对上身后温衾的目光,那目光虽极尽清寒,却于昏暗夜色中予之心安。 恍惚间仿佛有只温暖的手牵上一方葇荑,高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那人牵着往客栈的后厨跑去。 高阳一边跟着奔跑一边问道:“我们不从后门出去吗?” 温衾闻而不语,自顾自奔至后厨门口,见门未上锁,他推门即入。但见屋内除大量厨具外还摆放了数坛酒,温衾并不看屋中摆设,牵着高阳绕于酒坛后。只见酒墙后的狭窄地面上有一处是被挖空的,那一处设有层层阶梯通往地下,时不时还有馥郁酒香自地下飘来。 酒窖的入口果然在此处。 二人快步走下阶梯,刚进入酒窖便有浓郁得近乎刺鼻的酒香扑面而来,仅仅是一闻就有些许醉人,高阳忙抬手以袖掩鼻。 却观温衾并无不适,仿佛那醇厚熏鼻的酒香已不存在。他径自向前走动,越过坛坛美酒,高阳紧随其后。 这酒窖极大,一个不慎很有可能寻不到出口,得亏温衾识得方向。少时,二人已步出酒窖。 酒窖出口处通泾水,沿水而行,波光粼粼,月影斑驳。 高阳紧跟着身前青衣少年,不时回头望一眼翻涌的水面,忽然问道:“楚辞和秦酌还在客栈里么?” “那客栈四面遭伏,已呆不得,他二人先寻了安全处落脚。”温衾答道。 本以为只是有贼人闯入客栈图谋不轨,未曾料到四面皆设了埋伏,若她独自一人从后门出去定已遭遇伏击命丧黄泉了。 “那些人……”是来追杀你的么? 温衾不理她正想问的话,只是平淡道:“他们今日杀不得我,日后被杀的就是他们。” 高阳侧目望向温衾,只见他眸如深潭,目光隐忍却难掩锋芒。一阵夜风拂过,青衣飞扬,月影单薄。依稀记得妙言楼里初相遇,他好像也正被人追杀着。 正想再问些什么,陡然间清寒刺目的光芒闪过高阳眼眸,下意识地闭了眼,岂知下一刻睁眼时,周边已围满了挥舞着长剑的黑衣人。 “你以为,你今天还逃得了?”其中一黑衣人说着举剑指向温衾。 却观温衾,分明手无武器却泰然自若,他目光清寒,比之剑光还要凉上几分。他抿唇不语,周围的黑衣人却已跃跃欲试。 恰逢此时,温衾偏首看向高阳,他伸手轻轻将她额间一缕碎发绕于耳后,低声道:“沿河南行,去寻楚辞。”终究是他将她牵扯进来的,他得护她周全。 这方黑衣人不待二人多话,轮着兵器便向温衾冲去。温衾眼疾手快当即一个背转空手劈向一人勃间,顺势抢过其手中长剑。 刀光剑影,月凉如水。兵器的打击声划破长空,血光在素白月色下凝结成霜,偶有临死时的呻·吟自天边传来。 那厢黑衣人见围攻温衾不得势,遂有二人直接向一侧发愣的高阳奔来,高阳始才回神,她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东躲西闪避开二人劈来的长剑,情急之下高阳捡起地上石子朝一人眼上扔去,那人连忙闭目,高阳便趁其不备夺过长剑,当即握剑刺膛,那人应声倒地。 高阳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双手渐渐无力,“咣当”一声是长剑落地的声音,后方有人轮剑朝她劈来,她分明是听到动静的了,然而腿似有千斤重一步也迈不动。 温衾见状挥剑斩出一条路来,剑剑刺人命门,奈何黑衣人实在太多,他不顾被挑破的衣袖只冲去挽起高阳手臂,一路且战且退。 高阳是睁着眼的,此刻却宛如盲人一般双目无神。清脆的剑声响在耳畔,她闻若未闻,仿佛与之隔绝。 她……杀人了啊。 两世而来,她从未想过夺人性命,她……信佛啊!那一剑下去,她岂非罪孽深重,怎么办,怎么办,手上似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3 乎还有滚烫的液体在流动,是血吗,是那人的血吧,她会不得善终的吧…… “李清辞。” 高阳眨了眨眼,对上温衾的眼眸,那般清寒那般漠然,却总能让她清醒。环视四周,二人身处一小山洞中,应是安全了。 高阳低了眸,方才挥剑杀人那一幕仍历历在目,她张了张唇,无力地吐出一句:“我…杀人了。” “我知道。” 温衾应得平淡,好似溅血抹脖于他而言已是常事,人之性命不过草芥。 高阳摇了摇头,她眼神迷离双手微不可察的颤抖着,继而道:“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我……是我杀了他。” “你若不杀他,死的就会是你。” 高阳微微愣神,这样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是…… “你只是希望杀他的人不是你,其实你是希望他死的不是吗?你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手上染血,你在逃避。”温衾注视着她慌乱的眼眸,他声音并不重,却字字诛心一针见血。 “不是的!”高阳厉声反驳,话到后头却越来越轻,“我,我……” 他说得没错啊,我只是在逃避,我当然希望活下来的是我,可我一点儿也不想面对是我杀了他的这个事实,若是旁人杀的他,我可能一点罪恶感都不会有。 我,我真自私。 “你既趟了这淌浑水,就逃避不得。”言罢,温衾伸手理了理高阳额间碎发,继而道:“你做的很好了。” 高阳抬眸与之对视,她眼神仍旧慌乱,手掌却不再颤抖,片刻后才偏过头去。 也许,这只是个开端,往后的路会更坎坷吧…… 东方欲晓,晨雾朦胧。 温衾与高阳沿河南行,同楚辞秦酌会合,幸而一路无险,相会时正是晌午,四人会合后并不停留,仍继续赶路,至河套南部时才止。 渐渐入了夏,清风蝉鸣,别枝惊鹊,暑气逼人。此处军营密麻,火把雄雄,俨然是整军备战之相。 一士兵引四人至主营中,营中有将军早已等候多时。将军招待四人落座,却只与温衾一人交谈。 “明日我军将会正式攻击散落的胡人部落,此战不知维持多久,待此战一捷,我等便将河套地区所有胡人扫荡一清,依温兄之见如此可好?”将军同温衾商议道,眼中信心十足,尤是胜券在握。 温衾举起茶盏后微微一顿,转而又将其放下,道:“好,那不知蒙将军扫荡清河套地区的胡人后又有何打算。” 将军略一思索后,再道:“我以为继河套地区一战,胡人军力已被削弱,我等可全军渡黄河一路北攻至贺兰山脉,直搅他们老窝。” 温衾挑了挑眉,似不认同,“全军?” 将军点头道:“是,全军作战,以多压少可一举歼灭胡人势力,更显我秦军之威。” 温衾闻而不语,似在思索,一侧高阳闻之亦不认同将军战略,便道:“将军如此难道不怕胡人设伏吗?” 那将军听是女子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转过头来喝道:“你这……”话刚至一半,将军看清了高阳容貌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双眼更是因惊讶瞪得浑圆。 “姑娘?” 高阳亦是一愣,旋即干笑道:“竟是将军。” 一旁楚辞也有些讶异二人的反应,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 将军爽朗一笑,解释道:“也算不得认识,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顿了顿,将军转向高阳道:“姑娘,人生何处不相逢,既能再会,即是有缘,姑娘又同温兄是友,那便也是我蒙某的朋友,在下蒙恬。” 这次轮到高阳惊讶了,当初在涯底与这将军相遇时,她从未将其与蒙将军联系起来,甚以为那是胡人军队,未想到此番奔波不断就是为了来见这位将军的。 楚辞见她发愣连忙推了推其肩,“人家在和你通姓名呢!”高阳始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失态,忙道:“李清辞。” 蒙恬点头意会,也不再多说闲话再回到方才话题上,“依李姑娘之见,我军若是全军出击,胡军恐会设伏?” 高阳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接话的是温衾:“蒙将军还是分两军围剿的好。” 温衾话音刚落,军帐被人掀开,一玄色衣袍男子走入,蒙恬立时变得恭敬,作揖道:“公子。” 高阳见之又是一愣,这位公子,好生眼熟。高阳当即唤道:“赵苏。” 男子闻声望来,温润一笑,笑意中却似含窘迫,“姑娘。” 楚辞微微蹙眉,慌忙低声依在高阳耳畔纠正道:“这位是大公子扶苏,你可别乱叫!” ☆、涛浪 “这位是大公子扶苏,你可别乱叫!” 高阳闻言抿紧双唇,扶苏,赵扶苏,他竟是扶苏。秦朝穿衣以玄色为尊,当初见他一袭白衣便也不甚在意,岂料他就是公子扶苏。 扶苏见身份被揭,倒也释然,笑道:“姑娘,昔日行军途中为免遇刺,不得已才隐瞒姓名,姑娘勿怪。” 高阳回之一笑,“无妨。”言罢,高阳垂了眼眸,不再参与几人的战术讨论。 她知道,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玄衣男子,此刻虽笑得儒雅谦逊,然而或许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几年后他会自刎沙场。 高阳再抬眸看向扶苏时,眼中已多了一分怜悯。 少时,三人商讨完毕,温衾并不参与明日与胡人一战,而是趁天色未晚,速速回京。 途中,秦酌突然向高阳问道:“你方才,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扶苏公子?” 楚辞一听便来了兴趣,忙追问道:“什么眼神什么眼神,莫不是倾慕痴迷的眼神?”一边说着,楚辞一边模仿起了那般神情。 秦酌笑着敲了敲楚辞脑袋:“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顿了顿,才道:“李姑娘方才看扶苏公子的眼神,似乎在看一个濒死之人。” 温衾看了一眼高阳,转而又收回视线,若有所思。楚辞听罢大惊不已,扶苏那般金贵的人儿,和这个“死”字是万万挂不上钩的。 思及此,楚辞慌乱地摇着脑袋四处张望,见四周无其他人才放下心来,上前踮着脚捂住秦酌双唇,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秦酌无奈怂肩,“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转而又挑了挑眉,略带玩味般的眼神看向高阳,“李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高阳避开秦酌投来的视线,学着楚辞方才的话轻声道:“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秦酌见此顿觉索然无味,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四人缓行,途中再租了辆马车,至城郊时已是日薄暮迟。走入惊鹊巷,一如既往的空荡寂静。 楚辞吸着鼻子嗅了嗅,感慨道:“总算又能闻到熟悉的竹香了,我可是盼……”话至一半,楚辞突然停下,神色古怪。 秦酌并未注意到楚辞突然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4 的停顿,取笑道:“公子身上不就有竹香么,你大可以贴着公子的身闻。” 楚辞皱了皱眉,不闻秦酌话语,转瞬停住脚步看向温衾,神情严肃:“公子,你闻到血味了么?” 温衾并不依言去闻气味,只凝神朝巷尾望去,旋即掉转方向对三人道:“去咸阳。” 高阳和秦酌对视一眼,立时明白当下情况,拔腿跟上温衾。空气中有血味,甚至于十几丈以外就能闻见,毋庸多想,必然是有人宰尽院中奴仆,现只待他们自投罗网。 楚辞饶到马厩后牵来马车,几人乘车而逃。马车内,秦酌斟茶自饮,半晌才缓过神来,长吁了一口粗气,“公子,究竟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 温衾沉思不语,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仇家找上门来了。高阳摆弄着长几上的海棠花,陡然抬头道:“会不会是赵高?” 高阳这话并非毫无根据,温衾窃走了赵高命人赠于李斯的《录图书》,已经算是打乱了他的计划,其后这书又出现在卢生手中,指不定温衾和卢生也有关联。依此来看,赵高也不是没有理由派人追杀温衾。 言罢,高阳定定注视着温衾神情,却见他只是轻挑眉目,再无其他表情。车帘外突然传来楚辞笃定的话语,“怎么可能是赵大人!” 高阳唤那宦官都是直呼其名为“赵高”,楚辞这般顽劣的小厮却恭恭敬敬地唤其“赵大人”。思及此,高阳淡淡一笑,转眸又看向秦酌,只见他嘴角正止不住地抽搐着,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直到察觉到高阳视线才恢复常态。 秦酌垂首清咳几声以掩尴尬,却逢他低头之际,一把锋利铁矛带着劲风快速刺破车帐,若非秦酌刚好低下头,否则定要被这把铁矛刺穿脑门。 温衾当即起身徒手握住铁矛,秦酌抬头一看,惊得他瞪大双眼,拍着胸口直叹自己命大,“好险,好险。” 温衾不语,已拿起铁矛端详,他握住铁矛尖端,双眸注视着铁矛前柄,继而又将铁矛两面翻转了一遍,却是毫无线索。转而温衾瞟了一眼长几,手指抚摸过光滑的矛身,至尾端时他微蹙眉头,手指反复摩挲着铁矛尾部。 高阳顺着温衾手指看去,只见铁矛尾部一处有些许不光滑,奈何这铁矛刃如秋霜寒光闪闪,着实叫人看不出那尾部究竟刻了个什么图案。 温衾二话不说折下瓶中海棠花,将其放在矛尾摩挲,直至海棠花被揉搓成碎末才停止,些许碎末掉入矛尾的不光滑处,俨然拼成了一个字——“蒙”。 秦酌见此也是一惊,凑过头去确认自己并未看错,才道:“是蒙将军?” 温衾将铁矛置于长几上,摇了摇头,沉吟道:“不是他。” “可这铁矛……”秦酌迟疑道,低眸沉思片刻,才想明白事情本末,“我知道了,若蒙将军真有意置公子于死地,断断不会使用标志自己身份的铁矛,更何况公子提供战术于他有恩,蒙将军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定是有人意图陷害于他!” “你觉得,谁会这么做?”温衾双指捻起铁矛上海棠花的碎末,随后只是淡淡看一眼又将那碎末从手指上揩去。 秦酌看向高阳,欲言又止,温衾见他不言遂也朝高阳看去,直让高阳觉着自己太过多余,太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当中,片刻后,温衾却道:“但说无妨。” 秦酌点了点头,沉思小许,霎时大叫一声,就连赶着车的楚辞也不禁掀开车帘期待着秦酌的答案,二人面面相觑,半晌,秦酌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高阳忍不住掩嘴轻笑一声,楚辞不禁翻了一个白眼重重关上车帘,车帘放下之际还能听见楚辞口中□□叨着“蠢”。 一番赶路,马车行到了咸阳城内,停在了一座山脚下,山清水秀,天高云淡,仿佛置身仙境,清气怡人。 踏过层层台阶,映入高阳眼帘的是金镶的三个大字——“玄鉴观”,正是上次她与青杏去的那座道观。 温衾淡淡扫一眼高阳神情,随后踏入玄鉴观,此次观主并未在讲道,因而沿路可见几个扫着地的小道长。 穿过幽深曲径,至一屋宅前,温衾回过头来,对秦酌和楚辞说道:“你们在这侯着。” 言罢,温衾与高阳对视一眼,高阳立即会意,跟随在其身后推门进入。 屋中格局极具道教风范,桌椅间不时散发出淡淡檀香。但见茶几旁已坐了一名褐衣男子,听闻二人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温衾。”褐衣男子轻轻唤道,翘着兰花指的手指将手中茶盖放于茶几上,旋即眨了一下眼,意味不明。 温衾并不应,只是先择了一把木椅坐下,目光打量了一遍茶几上的茶水,才道:“赵大人果然神机妙算,竟知温某今日会来此。” 赵高轻笑一声,十足的讽刺意味,“不比温兄,竟知在下已在此等候。” 高阳坐于一旁静静打量二人,只觉得现在的气氛太过诡异,而且,温衾与赵高竟是早认识了的!迷雾似乎渐渐被拨开,只待她去挖掘背后隐藏的真谛。 温衾附之一笑,并不言语。赵高则将视线锁定在了高阳身上,高阳虽于府中屏风后窥过赵高与李斯谈话,然赵高却是第一次见到高阳。“这姑娘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你从哪拐来的?” 高阳不禁抽了抽嘴角,难道他二人是干拐卖少女这一行的? 温衾却是面色从容,淡淡答道:“李相之女。”温衾说此话时,赵高正品着茶,听见高阳身份,不慎茶水呛喉咳了好几声才舒缓过来。 赵高放下茶盏,重新审视起高阳来,其目光锐利叫高阳好生不适,少时,赵高才收回视线,“我怎不知李斯府上还有一女子。” 温衾解释道:“义女。” 高阳微蹙眉头,不想温衾竟将自己身份调查得如此清楚,更过分的是现下又将此些说于另一人听,而那人偏生还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 高阳清咳一声,“你……”温衾却不待她将话说完,打断道:“你且出去罢。” 赵高亦是附和道:“我与温衾还有事要商议,姑娘还是先出去罢。” 见二人都在下逐客令,高阳纵使有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恨恨瞪一眼温衾随后重重带上房门。 屋外楚辞见高阳出来,着急问道:“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高阳瞟一眼楚辞心急的模样,甩下一句“说你蠢”便气冲冲离去。 楚辞挠着脑袋还是不明白公子为何要在背地里这般说他,思索许久后,喃喃道:“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高阳板着脸在道观中四处赏景,初夏已至,道观东面的莲池中已有点点白蕾含苞待放,高阳便在莲池旁的八角亭中休憩。 接天莲叶,白菱泛溪,宛如小家碧玉怯怯含羞,若值盛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5 夏,莲苞绽放,定然又别是一番瑰丽景致。 高阳正欣赏得莲池出神,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卿卿是在候我么?” ☆、牵扯 “卿卿是在侯我么?” 高阳瞥头看去,赫然是熟悉的白衣轻佻的笑意,眸中欣喜不掩款款走来。 闻九歌上前倚在栏侧,偶尔扬起的发丝平添几许风流,他戏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昔日一别,卿卿念我否?” 他这般浪荡脾性,一上来便是调侃的话语,高阳也见怪不怪了,却是好奇他竟又出现在玄鉴观中,不禁问道:“你可是居于观中?” 闻九歌回首望一眼观中景物,笑得些许暧昧,旋即附身于高阳耳侧,“卿卿问这个,是想与我合居不成?” 高阳当即抽身,与这厮拉开距离,却见那人也不知羞舔唇笑得恣意。高阳伸手拭了拭些微湿润的耳垂,一旁的始作俑者便笑得更为灿烂。擦拭净耳垂,高阳故作怒态,“你我萍水相逢再多也不过是点头之交,莫要再这般‘卿卿,卿卿’地唤我,平白惹来误会。” 闻九歌挑了挑眉,指缘滑过栏木,似低首沉思,片刻才轻笑道:“嗯?惹来谁的误会?” 高阳偏头不语,直觉他话中有话。 “清辞,别和那温姓的走得太近。”闻九歌转眸看向高阳,唇角笑意敛尽,独余眸中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温姓的,自然是指温衾了。 高阳抿紧双唇,青丝微垂,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只见放在腿上的手掌紧紧一攥裙摆,随后又舒展开来。高阳抬眸道:“你认识他?” “算不得认识,只不过是长居玄鉴观中,也曾见过几次。”闻九歌顿了顿,望向不远处青石板小径上徐徐而来的三人,“你今日恐是同他见到赵高了,此人与赵高来往密切,城府极深,你……” 不待闻九歌把话说完,高阳已站起身来走向迎面而来的三人。温衾挑眉看向凭栏畔的少年郎,二人目光交锋处,连风声也寂静几分。 闻九歌眸光微沉,转而又展眉一笑,双手抱拳道:“幸会,在下闻九歌。” 温衾神色清冷,却不含敌意,见此亦附之同样动作,“幸会,温衾。” 高阳抬眸细细端详温衾神情,一路行来,他向来是这般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漠然神情,偏偏是又将周遭事物摸了个透。 “此人与赵高来往密切,城府极深。”闻九歌的话回响在耳畔,高阳眯了眯眼,无缘由的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 她一直都看不透他。 温衾啊,从初见至这一路相随,你识得蒙将军,与他出谋划策;你识得奸佞赵高,甚能与他当面对峙;你更是将我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而我却似局中人,除你姓名外再不知有关你半分。 “走吧。”温衾清冽的嗓音唤回正出着神的高阳。 高阳眼睫扑朔,待她回过神时,闻九歌已走。秦酌与楚辞皆定定看着她,高阳被这两股视线看得有些许无措,抬眸时正对上温衾目光,冷不防身子一僵,片刻后才硬挤出一句话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温衾点点头,“好。” 得此回应,高阳舒了一口气,引着温衾至一僻静处。 一旁竹扁中清水滴落,发出“滴答”声响,天边喜鹊渐飞渐缓,停驻于水缸檐上,捎一缕清风浅吟。 高阳抬眸看向温衾,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指尖不经意间便揪紧了衣角,“在萧关要杀我们的那些人,其实是赵高派的吧。” 她声音虽轻,语气却极为笃定,仿佛心中已有了答案。 温衾眨了眨眼,他设想过高阳会问的所有问题,却未料到,她不问了,而是以陈述句说出来。 温衾亦不隐瞒:“是。” 闻言,高阳自嘲一笑。这一遭走下来,她仿佛置身迷雾中浑浑噩噩,可若是到了现在,她还不明白,那她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这一路下来,其实事事都与她无关,可温衾偏是在相府留下了那枚竹简,引高阳同他一道,不过是为了最后与赵高对峙时,多一个筹码。 温衾窃走《录图书》,可谓打乱了赵高计划,赵高定要杀他,可此番,高阳——李斯的义女与之同行,赵高自然不会再暗下杀手。 一来,李斯之权在赵高之上,赵高自然不会蠢到去动李斯的义女。 二来,赵高与温衾似敌似友,两相利用。如今高阳与温衾一道,赵高若要借此机会利用高阳牵制李斯,那便万万不能杀了温衾。 温衾啊温衾,你真真是好算计。 “真希望,以后再不用见到你。”高阳咬咬牙,疲惫早已浮现在面上。她一路跋涉,提心吊胆,到头来,竟是被人当作了棋子。 天边斜阳深深,金晖洒落在高阳不甘的脸庞上,她倔强扬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笑意。声音清寒且坚决:“告辞。” 余晖下青衣少年的唇动了动,“等等。”他唤了一声,高阳身子便一僵,却不回头。 温衾走上前去,不知何时已从袖袋中掏出了药瓶以及纱布。他掀开高阳袖角的动作极尽轻缓,衣袖下赫然是一道猩红伤口。 这一路下来匆忙无比,要用力之处甚多,伤口也是难以愈合。 温衾打开药瓶,将药末倒在伤口上,高阳立即偏过脸去皱了皱眉,似是吃痛却不发声。待药末扑满,温衾拿起纱布贴合在伤口上,他包扎的技术果然笨拙,成果更是丑不可喻,却又尽力不扯痛了身前人。 待伤口包扎好后,温衾收了药瓶,神情依旧冷清,然而眼底的清寒光芒似缓和了几分,他轻轻道:“祝姑娘如愿以偿。” “去吧。”温衾转过身去,斜阳洒在他削瘦的轮廓上,不算深邃的眼眸却清澈澄净,薄唇微抿更添清冷。江有风流子,世有温润郎,如此他也着实当不上俊俏二字。偏生每每见到那张清秀面容便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虽有一股清冷风度,可一观他便有二字从心底渐渐吐出——“温柔”。 是了,“温柔”。 他不算俊俏,为人清冷,可偏偏——清秀的面容,清冽的嗓音,单薄的身影,就是让人联想到了“温柔”二字。 高阳稍稍一愣,回过神来,再道了一声“告辞”,随后也提步离去。 他祝她如愿以偿……如愿以偿么?想必回的是她那一句“真希望,以后再不用见到你”,他也是这般想的么? 高阳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离开玄鉴观,每一步亦不迟疑,可是,心底里为何会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呢? 日暮苍山。 高阳回到相府,与薛浣溪道了声安,叫她放心自己,随后便去书房与李斯汇报此行收获。 “窃书的少年识得赵高?”李斯执着毫素在竹简上挥墨,听闻此消息,眉头微蹙,旋即放下毫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6 素,道:“他二人是敌是友?” 依着高阳所听到的那几句对话,着实不能辨出这二人是敌是友,然她心中亦有另一猜测,“非敌非友,他二人恐是相互利用着。” “看来这叫温衾的少年果然不凡,”李斯重新执起桌上毫素,在竹简上圈圈点点,“现下还有一个问题,这江浦究竟属于哪一方?” 关于这一点,高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依着先前赵高与李斯一番谈话来看,江浦是他安插在相府的眼线,但这江浦又曾与温衾为伍过,倒也是古怪。 “罢了,”李斯收了竹简放在一旁,从桌案后走出来,道:“再过一月,便到了你娘亲的生辰。” 高阳正翻弄着书架上的书本,听闻此言,刚拿起的一本书霎时掉落在地,李斯闻声望去,挑眉道:“怎么?” 高阳忙拾起那书,“没事,”拍了拍书本上的灰尘放回书架,高阳转过身道:“定要为娘亲办一个盛大的寿宴。” 李斯见此慈蔼笑之,“自然。” 接下来的日子里,府中皆在为薛浣溪的寿宴做着准备,高阳不免参与其中,领着青杏亲自去市集购置物什。 琳琅满目的商品在眼前,高阳随手拿起一支金色发簪,陡然想起薛浣溪更喜素雅,旋即又放下了去。 少时,二人悠转至一家茶楼前,茶楼漫着幽静竹香,熟悉而静谧。好像……好像在某个少年身侧也时时闻得。高阳唇角噙着的清浅笑意一僵,抬眸望了一眼茶楼最顶层,随后道:“青杏,我们进去坐坐吧。” 青杏点点头,“诺。” 这座茶楼,一层热闹纷繁,二层恬淡闲适,三层却是凄静无人。可不经意间,高阳已行至三层,她不往竹椅上坐去,却是凭栏而立。 指缘轻轻滑过栏杆,高阳斜目看向身侧,分明是空无一人的,可耳畔似乎总有一个清雅熟悉的声音说着“好巧”。 高阳晃晃脑袋,好使自己清醒几分。她抬眸向远方眺望去,没有烟雨空濛,没有如诗如画,有的只是咸阳的熙攘人群,以及夏日里浮躁的蝉鸣。 收回目光,高阳垂了眼眸,低低吟道:“生当逆行,一叶渡江……” “噫,好巧。” 闻有声音,高阳忙回首去看,得见来者,不禁敛了几缕嘴角笑意。 闻九歌上前几步,随之倚靠在栏杆畔,笑道:“嘻,你我果真有缘。” 高阳偏头不语。 闻九歌低笑一声,继而道:“清辞,趁现在脱身还来得及,莫将自己牵扯了进去。” ☆、风雨 “清辞,趁现在脱身还来得及,莫将自己牵扯了进去。” 高阳垂下眼帘,青丝搭在脸畔,看不清她眼下的睫毛是否微微一颤。 高阳自然明白,同温衾那一行下来,她淌进了太多泥潭,更甚与赵高打了照面亮了身份,赵高何等城府,自不会再放过她的。 若真要在现在全身而退断了牵连,也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愿意了。 “你不用担虑,我自有分寸。”高阳扶着木栏,看向楼下的鼎沸人群。 闻九歌张了张唇,似有话要说,思索半刻后,到底是只字未言。 随后二人寒暄了小许,闻九歌只称有事便先离开了。 在茶楼休息过后,高阳购置了些许寿宴上需用到的物件,残阳画影,日薄山头时,也总算是回府了。 …… 日色过得很快,薛浣溪的寿辰来得也快。 金砖碧瓦,罗帐翠纱,银灯清酒,琴瑟铮鸣。 宸游对此欢无极,鸟哢声声入管弦。 席上,官员们到的齐了,便互相敬上一杯,更敬今日最大的寿星。欢声笑语,一团和气。 碍于礼俗,高阳不能出现在宴席上。于是二楼帘帐后,高阳静静端坐在长椅上,斟了一盏淡茶注视着楼下眉飞色舞的大臣们。 关于寿宴,无非是歌舞饮樽,连带着也正好巴结一下当朝宰相。高阳也看得困倦,恰逢此时,余光瞥见庭外树影摇动,似是有人潜藏。 高阳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未有看错后,当即放下了手中金樽,从后门饶至庭院外。 薄树沙沙,嫩柳飘扬,确实一派安然舒淡的景致,然而青柳下几点鲜红在这幅景象中突兀异常。高阳蹙起眉头,放轻了步伐朝着鲜红走去。 行至柳树后,高阳轻抚着树干,可见白色的衣角散落在地,衣角几处皆沾染了血迹,那人倚靠在柳树旁,墨发微乱,不见面容。 似是感觉到高阳的气息,那人猛的回身,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倏然挥动,直劈高阳面门。 在剑尖离高阳鼻翼只余几毫厘时,那人却陡然收回动作,不论出手收剑皆是利落至极,然不防还是被自身内力所震伤。 他却是一抿唇,故作无恙。 惊险之余,高阳看清挥剑者容颜,心下一惊,转瞬便从袖间抽出手帕递给那人,担忧道:“你怎会伤成这样?”言罢,目光扫过他布满血渍的衣裳。 闻九歌只笑,却不回应。 高阳看了看四周,担心被旁人发觉。今儿是薛浣溪的生辰宴,人多眼杂,在此杵着实在不便,于是谨慎扶了闻九歌去自己房间。 房中,闻九歌将剑放在檀木桌上,只字不发,纵然衣裳划破处还有鲜血流淌着,他也不甚在意。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正斟茶的高阳,以不应该出现在他面上的呆滞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 他也许是在观察着高阳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又或者透过高阳他看见了更多,更多不可名状的意象。 高阳斟完茶,见闻九歌这般神态,微微讶异,一边递过茶盏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闻九歌不接那茶,高阳也不勉强,便放回在了桌上。 他偏过视线看向窗外,正有一群燕子从此飞过,旋即又收回视线,似还是不想说话。 高阳的手指摩挲着白瓷小盏光滑的表面,指尖不经意轻轻敲打在白瓷表面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朱唇轻启,似是有话说,这次却被闻九歌抢了先:“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在玄鉴观,你站在众人之中,素衣散发,从容恬淡,和道长辩驳时字字珠玑,背转过身的姿态也不卑不亢,一举一言像极了……” “像极了……”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高阳不知道闻九歌想打个什么样的比喻,只知道他此刻的脸色苍白得近乎死寂。沉沉语气中夹带着眷念和悲恸,以及太多道不明的复杂感情。和他以往轻佻的语气截然不同。 高阳不知该回什么好,正措辞之际,闻九歌突然笑了,还如往常一般戏谑,再抬首时眼底忽然就有了生机。他摆了摆手,笑道:“逗你玩儿呢。” 高阳抿了抿唇,辨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也作罢,转了话题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7 :“你为何会一身血出现在相府?” 闻九歌嘴角的笑意一僵,却也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快得令人不易察觉。 “混迹江湖久了,难免招惹仇家。想到相府总是个平常人不敢来的地方,于是就逃到这儿了。” 他说得轻巧,可那一身的伤痕和血迹让人难以忽略,穿的分明是白衫,却几乎被血液浸染成红衣。 高阳起身去拿了瓶药来递给闻九歌,闻九歌却撇过头去,依旧是不肯接那药。 “擦药有何用,什么伤,总会自己愈合。” 高阳本不愿多管他,到底还是劝了句:“擦药愈合得快些。” 闻九歌听罢轻笑一声,也许是讽刺,也许是自嘲,也许这声笑并没有太多含义。 片刻后,闻九歌站起身来,牵动了还淌着血的伤口,他却像没有感觉一般,只迈着迟缓的步子行到窗前,有气无力:“你府上在摆宴,夜阑时我再出去。” “不包扎一下伤口吗?”高阳道。 “不必了。” …… 宴会在酉时结束,高阳趁着人群杂乱之际,在此时带着闻九歌混出相府。 高阳正欲租辆马车,却被闻九歌回绝了。 “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闻九歌低声道,耳根渐染红晕,应是很少求人才会有这般反应。 “好。” “带我出城。” 秦法严苛,子时一过便是宵禁。凭着闻九歌现在虚弱的身子,孤身一人出城十分艰难。 高阳不多思索,当即应道:“好。” 闻九歌讶异地抬起头,在触碰到高阳目光时又偏向一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喃喃道:“真像……” 高阳蹙了蹙眉,也许是听见了,也许没有。总之她只是抿唇不语,搀着闻九歌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细密的汗珠布满高阳额头,不禁让高阳暗骂这家伙重得很。 约摸亥时,二人出了城。闻九歌依身倒在城外的小树旁,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撑着地,汗珠沾湿了前额几缕碎发,白衣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仿佛冬日雪地里鲜艳欲滴的红梅,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美,只一眼便难忘。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高阳问。 闻九歌只是喘着粗气,抬头看向漆黑如布的夜幕,眸光黯淡如这黑夜般无神。 半晌,他强扯出一抹轻松笑意:“去江州吧,江湖子弟都爱去那儿。” 高阳依旧蹙着眉,瞟了一眼闻九歌衣衫的划破处,问:“不先把伤养好么?” “不必了。” 他单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微乱的碎发舔着汗液搭在脸颊畔,手中那把染血长剑被他握得极紧,那把剑没有剑鞘,一挥即是比月色还冰凉比铁刃还锐利的寒芒。 无鞘之剑,在问世时便注定了只能舔血饮仇。 夜风习习,他颊上的碎发被吹起,黯淡的眸子中似乎隐隐有锋芒乍起。 高阳看向闻九歌孤寂的背影,看着他辨不清是白是红的衣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高阳回过身,陡然发现不远处几颗树后立了一名男子。 她慌忙躲到树后,此时才看清,那名男子的脚边还躺了一个人。 那躺着的人不住的翻滚挣扎,眼底布满恐惧。而男子只捏着他的下颚便让他无处可逃。 暗夜里,一点寒芒滑过那人的脸颊,陡然间那人的脸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痕。使刀的男子阴笑几声,笑声森凉可怖,仿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磨刀时发出的阴寒之声。 几声阴笑以后,男子半蹲下来,对着躺在地上不断挣扎的人说道:“几时,我的江山成了别人的江山,我养的棋子成了别人的棋子。” 躺在地上的人睁大双眼,不知何时裤裆已经湿透了,不住地求饶道:“主子,小的对您赤胆忠心,绝无二意,天地可鉴呐!” 男子依旧发出阴冷的笑声,“那不如,就让我剖开看看你这片忠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地上男子的瞳孔立时放大,还不待他出声求饶,长刀已捅入他的胸膛,闷哼一声过后便没了呼吸,唯有一双眼睛瞪得巨大,眼底充满恐惧。 鲜血溅射在挥刀男子的脸颊上,他突然间放声大笑,刺耳又阴森的笑声划破夜空,连远处的夜鸦亦震翅而逃。 刺耳的笑声过后,男子收回了刀,看着地上那具尸体喃喃道:“温衾啊温衾,和我斗,你到底是太嫩了些。” 当“温衾”二字传入高阳耳中,一个慌乱脚底便踩在了枯枝上,暗夜里枯枝踩断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入握刀男子手中。 男子快速朝高阳的方向看来,此时高阳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胡子浓密,粗眉厚唇,眉下的双眼里皆是血腥和残暴,以及眼底不加掩饰的欲望。其脸上的血液还未擦去,更添可怖。宛如地狱里杀人饮血的魔头,握着沾血的大刀一步步朝高阳所处的方位走去。 那双布满欲望的眼睛,那瞳孔旁细密的血丝,以及那把饮着新鲜血液的大刀,全都像修罗恶煞一般,一点点,一点点将高阳吞噬。 ☆、真相 那双布满欲望的眼睛,那瞳孔旁细密的血丝,以及那把饮着新鲜血液的大刀,全都像修罗恶煞一般,一点点,一点点将高阳吞噬。 高阳连连退后几步,静谧的夜里,她仿佛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修罗般的男子一步步踩过枯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手中大刀的寒芒悉数映入高阳眼中。 男子冷笑一声,许是已经看见了高阳,脚下步伐愈来愈快,急不可耐的想要抓住树后的猎物。 高阳喘着粗气,离男子还有几寸远时,顾不得自身是否已暴露,转身拔腿便跑。 男子见此狂妄大笑起来,看高阳时的眼神似在看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他提刀便向前方的高阳追去。 昏暗的月光下,满脸是血的凶恶男子疯狂追逐着前方的素衣少女,宛如饿狼不倦地追捕着自己的食物。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后,高阳已是体力不支,额间涔涔细汗密布。身后的男子却仿佛不会疲倦一般,见高阳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他勾起唇角阴险笑着,一步步向虚弱无力的高阳靠近。 锋利的剑刃抵上光滑的后颈,高阳身子一僵,似乎浑身的气力都在渐渐消散,她呆立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 身后的男子在此时发话:“你看了不该看的。” 高阳皱了皱眉,危境下急忙杜撰出一套说辞:“我只是途径此地,并未看到其他,还请大侠饶我一命。” 男子冷笑一声,刀尖向后颈处更深了几分,鲜红的血液自刃下流出。“一个女子深更半夜跑到城外来?呵,你这理由未免也编得太离谱了些。” 高阳吐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故作羞涩状,“不瞒大侠,实际上家父给我指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8 门亲,可我不愿意,我...我早有意中人,今夜,我本是打算与意中人私奔...” “你那意中人呢?” “他……”高阳本想说意中人爽了约弃自己而去时,余光却瞟到一袭青衫,当即手指向青衫,改口道:“在那,他来了。” 男子放下大刀,目光顺着高阳手指的方向看去。当青衫离二人愈来愈近时,陡然间男子一把抓住高阳肩膀,大刀再次抵上高阳的脖颈。 当青衫走至二人跟前时,高阳不禁抿紧了双唇,眼神闪烁,面露窘态,丝毫不敢直视来者。 男子看向青衫,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想不到你就是这小姑娘的意中人,呵,温衾,你还真要和这小姑娘私奔不成?” 温衾看向被男子挟持着的高阳,只见她的面颊至耳根皆是绯红一片,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片刻后,才道:“是。” 持刀的男子闻言不禁瞪大双眼,手中握着的大刀差点一个拿不稳摔落下去,脸上的皮连带着也抽搐了几下,看向温衾一本正经的神色,半晌,他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听错,才道:“真是没看出来。”男子将高阳松开,同时收回了手中大刀,一面道:“虽说我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这种以女子作要挟的事,我也不屑去做。” 言罢,男子轻轻一推高阳,将她推至温衾跟前。 “管好你的小媳妇了,往后再见,你我还是敌人。” 男子收刀入鞘,转身没入黑夜中。 温衾看了眼高阳,并不言语,径自向西面走去。 高阳见此忙跟了上去,在心中思量片刻,到底是问了声:“你为何要救我?” 温衾并不停下脚步,只是反问道:“你不愿意?” 高阳摇了摇头,提起裙摆踩过层层污泥。“我以为你会拆穿我的。” 温衾看着她提起裙摆的动作,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道:“你回去吧。” 高阳抿了抿唇,她想自己这次若回去了决计是没法向李斯和薛浣溪交代的,她本乃闺阁少女,三更半夜出城已是出格之举,如今回去,要府中人如何看她? “我不能回去。” 温衾看了眼天边弯月,今夜的月光黯淡的很,宛如蒙了尘的明珠。一片静谧后,他突然道:“那你也莫跟着我。” 朦胧的月光下,映照出高阳眼底的不甘与沮丧。 “为何?”她问。 “你我本就不是一道人。”他故意撇清关系。 高阳不再言语,却还是跟在了温衾身后。温衾亦不再出言阻拦。 月影下,素衣与青衫一前一后,穿过重重林木。 高阳跟着温衾走了一夜,晨光熹微时,二人来到了惊鹊巷。高阳微微有些诧异,上次她至惊鹊巷时,巷深处弥漫着血腥味。她以为这一处必然要荒废了,如今竟还能再回来看一次。 二人走进巷尾,高阳正要跟着温衾踏入院子时,却突然有一双手将她拦住。 “你来做什么!” 抬头一看,却是楚辞。 眼见着温衾进了院子,渐渐看不见身影,高阳有些着急,也没去理会楚辞,可这楚辞却是着急了起来。 “你不准进去!” 高阳撇了撇嘴,看向楚辞,问:“为何?” “我家公子与你非亲非故,你不准跟着他。” 高阳蹙起眉头,却不是因为楚辞的无礼,她反而觉得楚辞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不觉高阳将食指抵上下颚,若有所思,恰逢此时,高阳余光瞟见院中一袭白衣,那白衣的背影竟像极了,像极了…… 江浦江先生。 高阳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未有看错,确实是那江先生,却又有哪里很不对劲。 头发! 是了,江先生的头发中掺杂了太多白发,可这人的发乌黑发亮,找不出一丝白发来。可这背影分明与江先生的别无二致,他会是谁……? 高阳垂首冥思苦想,心中隐约冒出一个答案。陡然间,高阳扯上楚辞的衣领,突然间的变化将楚辞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秦酌便是江浦?”高阳问。 楚辞一时愕然,显然未料到她会问及这个问题,片刻后反应过来,道:“你在胡说什么!” 高阳勾唇一笑,心中笃定万分,渐渐松开了揪着楚辞衣领的手,说:“你不承认我也知道。” 楚辞冲着高阳做了一个鬼脸,不甘语言落于下风,自鼻腔中“哼”一声:“你知道个屁!你知不知道江浦其实是一心为李斯效力的?” 高阳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楚辞得意一笑,接着说道:“你在相府见到的江先生才是真正的江先生,先生对李斯可谓是忠心一片。你在茶楼见到的江先生不过是秦酌假扮的,李斯疑心重,便将江先生赶走了去,反而正合我意。” “……” 高阳蹙着眉一言不发,也许是知道真相后,已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以为你三番五次在茶楼戏馆偶遇公子,真的只是巧合?你以为公子和人议事真会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你以为公子那夜闯相府偷图书就真的是不慎被发现的?” 所有的记忆连根拔起,所有谜团如藤蔓般缠绕不断,此刻仿佛现出了真身。 楚辞接着说道:“因为你是李斯的义女啊,你说的话李斯怎会不信?再加上赵大人先前在相府的旁敲侧击,李斯多疑必然会除去江先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公子的心头患,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呀?” “李斯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赵高直接来拆穿书籍被窃一事,他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公子是赵高的手下么?不,他想的永远比别人想的多一步,江先生忠心为他,甘愿将图书交于他,也正是因为他交的太轻松了,太直爽了,又或者说,李斯败就败在,太多疑! 江先生一直为李斯所用,迟早会酿成大祸,你敢说李斯没有野心?它若真没有野心,它为何会向先生要那本书!” 高阳摇了摇头,“怎会是这样?” “你莫不信,事情能这样顺利,还要多亏了你。”楚辞得意的笑着,浑然不知自己说出了太多隐晦的机密。 “可是你怎会……” 楚辞轻笑一声,眼底泛着狡黠的精光,“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这般清楚?其实你的身边一直都有公子的眼线,不是江先生的话,你猜猜是谁呢?” 高阳猛的恍然大悟过来,从重生醒来出现在相府的那一刻开始,与薛浣溪入楼听戏,去玄鉴观听道,茶楼与温衾一遇,还有自己在相府中的点点滴滴…… “想必你已经猜到啦,没错,是青杏。” 青杏啊,果然是她。 一霎时,诸多记忆浮现在高阳眼前。 “小姐,你今日要去哪?让青杏随你一块儿去吧。”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19 青杏娇艳的对她笑着,彼时看来活泼可爱的笑容,如今才发觉是这样扎眼。 “小姐,你去哪儿去了?夫人很是着急。”那时只当是婢女对主子的关怀,如今细细思索才知,句句皆是盘问的话。 “小姐,方才相爷与你说了什么?看你神情有些奇怪。”下人怎能过问主子间的事,当时的高阳不甚在意,如今却是细思极恐。 青杏,居然是青杏,也只能是青杏了吧。 这世间,可信的果真就只有自己了么? 她以为她身至异朝,幸获薛浣溪几分垂怜之余,还有这小婢女时时伴自己身侧,倒也不算孤单。谁曾想,那般机敏水灵,那般活泼讨喜之人,竟又是一个戏子呀。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一路而来,她稍有不慎便是被人利用了。李斯派她观察温衾也好,温衾利用她作筹码也罢,她尚只当自己心思纯粹不甚在意,谁能料到,这背后还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高阳觉得自己真正是愚蠢至极,青杏分明是破绽百出,她为何没有发现,从何时起,她这般将信任放在他人身上了? 日光暖和的打在高阳身上,她却只觉得冰寒彻骨,她费劲心思想要得到的答案,被揭开的时候却是如此残忍。 分明无刀无剑,无伤无疮,却溅血三分。 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霎时间景物都转换起来,天旋地转。 高阳揉了揉脑袋,苦笑一声,“这样么。” 看了一眼静谧的院落,看了一眼冗长的惊鹊巷,高阳踏着无力的步伐,到底是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个新坑《无尘》。 是以第一人称所写的江湖文。 有兴趣的小天使收藏一下。 ☆、逆折 看了一眼静谧的观园,看了一眼冗长的惊鹊巷,高阳踏着无力的步伐,到底是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却说刚走出惊鹊巷时,高阳的手臂不防被一只手牵住,回眸一看,竟是温衾。 高阳冷了神情,道:“做什么?” 温衾拉着高阳的手臂扯了扯,高阳只是被动的移了几步,却不肯动,温衾只好松开了手,道:“不进去吗?” “你的小厮不让我进去。”高阳偏过头去,可以避开楚辞的视线。 “你听他的?”温衾道。 高阳照着温衾话中的意思一想,确实是有几分不对,按她现在的身份,怎么说也是和当朝宰相挂上了边的,怎么连一小厮也能欺侮她了。 如此一想,高阳也不再别扭,反正现下也无法回相府去,同温衾回了院落也算是能讨个住处。 “别听旁人的话,听我的。” 温衾轻声对高阳说道,语气温和恬静。青衫卷起沙沙落叶,青绿相交映,衬得他悠闲宁静,却没看见身后紧跟着自己的素衣姑娘泛着红的半边脸。 “你既无法回去了,住此处也可。”温衾指了西院一座厢房给高阳。 高阳推开房门,便有一股竹香扑面而来,内里的陈设素淡清雅,倒也极符合温衾的性子。 “你喜竹?”高阳伸手抚摸着桌案上瓷瓶中的竹叶,问道。 “尚可。”温衾答。 高阳扁了扁嘴,她以为只有君王才会深藏自己的喜好。这人连自己的马车内都弥漫竹香,应是特别喜竹的,却硬要淡淡答一句“尚可”。 高阳一笑置之,不再多问。 这夜,黑云压城,无星无月。高阳睡得不甚舒坦,决意至庭中漫步小许。 朦胧的夜色扑卷在树枝上,翠绿的枝叶也黯淡了几分,偶尔能听到几声蝉鸣自不远处的树上发出。 一声鸟鸣划破静谧的夜空,高阳闻身一看,是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鸽子渐飞渐低,最后停驻在枝头上,一对黑玛瑙般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又定睛朝高阳一看,最后起身朝东院飞去。 东院乃温衾所住,眼见着鸽子便要飞走,高阳的目光在此时锐利起来,只见这鸽子脚底似还绑了一片薄薄的竹简。 竟是只信鸽。 高阳脚底生风,一个飞扑,抬手朝着半空中的鸽子一阵猛抓,生生把信鸽拦截在了半路。 白鸽不禁蜷缩在高阳的手掌上瑟瑟发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脚下的机密文件。 高阳轻笑一声,取下那片竹简,轻轻抚摸了几下白鸽的羽毛,见小鸽子情绪稳定下来,这才将它放走。 高阳此时拿出竹简一看,刻在上面的字隽秀有力,应是男子所写。上面只刻了三个字:除扶苏。 一霎时,高阳的心砰砰直跳,慌忙把竹简藏于袖袋中,左右张望过确认无人后,匆匆走回了房间。 除扶苏…… 这竹简本应被那信鸽送到温衾手中,究竟会是谁希望温衾除去扶苏? 依高阳曾看过的《史记》而言,最想除去扶苏公子的非赵高莫属了,他意图扶二公子胡亥继位,让胡亥做个傀儡皇帝,而自己执掌实权。 再者温衾与赵高的关系亦是扑朔迷离,这传信之人,十之八九便是赵高了。 高阳虽与扶苏公子仅二面之缘,却无法忘记扶苏眼中迸发出的坚毅。他生于帝王家,眼底还能一片清明,实属难得了。高阳前世便是皇室子女,怎会不明这其中的苦楚。 想到扶苏的结局,想到他终有一天要被逼自刎边疆,高阳亦有些于心不忍了。观读《史记》时,高阳便曾想过,倘若始皇驾崩后,继位的是扶苏公子,是否秦国便会存活得更久一些? 如今,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便摆在高阳面前,她有些踌躇,终究是别人的命运,一切皆乃天意,若她强行插手其中可算是逆天之举? 但若胡亥继位,在赵高的掌控下,终有一天胡亥会对李斯下狠手,将其满门抄斩,如此一来,这更是牵连到了高阳自己的命运啊! 薛浣溪待她甚好,李斯亦是不差,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高阳仅仅是为了自己着想,也不能让胡亥继位实施□□。 倘若想活下去,必须是扶苏继位! 这个念头一生,高阳自己也被吓住了,伸手揉了揉眉心,思绪犹如缠绕的丝线一般,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不去多想。高阳直接吹了烛入眠。 第二日,高阳借口称放不下家中人,是以归家,实则一出惊鹊巷便去租了马车来赶往河套地区,去寻扶苏。 此次攻胡一战,大抵到来年初春才会报捷,若高阳推算得不错,蒙将军和扶苏应还是在河套地区的。 西院。 温衾推开高阳厢房的门,里面的陈设还是如之前一般,并未被打乱。 他径自走到床头前,掀开枕巾,枕头下却无一物,温衾心中有所了然,将枕巾还原以后,淡然走出房间。 …… 马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0 蹄哒哒哒地载着高阳来到河套地区,只见此处依然是军营扎堆,一个眼尖的士兵看见高阳,随即走了过来,道:“噫,你不是上次来见将军的那姑娘么?” 原来又是上次接见的那位士兵。 “你此番可又是来找将军的?” 高阳点点头,道:“烦请大人通报一声。” 这士兵见高阳两次来找将军,大抵是与自家将军交情匪浅,眼轱辘一转儿,细细寻思着二人的关系,不禁露出了暧昧的神情,“还通报什么呀,你跟我来便是。” 高阳未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便跟着小士兵进了军帐。 小士兵见自己成功将自家将军的心上人带到,一脸的“你们好好聊,我都明白的”神情匆匆退出了军帐。 蒙恬见高阳至此,有些惊讶,问:“姑娘此行而来,可是温兄之意?” 高阳摇了摇头,道:“我此行,是为扶苏公子。” 蒙恬听罢微微张大了嘴,这话很有歧义,蒙恬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另一方面去。 高阳忙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我这有一物还请将军过目?” “拿出来看看。” 闻言,高阳便从袖袋中取出那枚竹简,双手呈上递给蒙恬。 蒙恬乃堂堂将军自然识字,阅过竹简后当即变了脸色,一怒之下将竹简重重甩在地上,那竹简直接摔为两截,可见蒙恬武力之深。 高阳亦被吓了一跳,刚要言语,蒙恬却怒道:“这竹简从哪儿来的!” 高阳低眸沉吟片刻,答:“我途径郊外,见着一只白鸽停驻在树枝头,又瞧见这白鸽脚下拴着竹简,一时好奇便……”接下来的事,不用说蒙恬也自然明白了。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蒙恬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忽而他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将地上被摔断的竹简拾起。 两截竹简拼合在一块,蒙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三个字,整个人似凝固住了一般。 片刻后,蒙恬大叫一声,再次将高阳吓了一跳。 “这字迹!这字迹我认识!是赵高的,准没错!” 高阳眯了眯眼,并不意外,她早已猜到是赵高,只不过现在更确定了而已。 蒙恬自鼻腔中重重发出一声“哼”,“好一个赵高,难怪平日里与二公子胡亥那般亲近,没想到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将军,此事不可令扶苏公子知晓。”高阳道。 蒙恬皱了皱眉,颇为不解,问:“为何?公子知道岂不更好,以后对赵高此人多加提防。” 高阳解释道:“公子是心性善良,赵高有意图辅佐胡亥公子继位,若此事被公子知晓,只怕会令公子意志消沉,更甚手足反目。” 蒙恬点点头,终于沉下了心来,“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此事要从长计议,万不可令公子知晓。” “将军,可否捎我见一见公子?” 蒙恬已对高阳有了半分信任,便爽快答应了。 高阳见到扶苏,正欲直言,却观四处人多,便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扶苏刚做出“好”字的嘴型,那声音还未发出,突然身后便有一士兵火急火燎的来报,那作揖的动作都来不及做,便叫喊道:“公子,将军,不好啦!胡人从西面偷袭过来了!” ☆、恩愁 “公子,将军,不好啦!胡人从西面偷袭过来了!” 蒙恬与扶苏对视一眼,凝重的神情爬上了面容。军帐外可听见士兵们的呐喊声,兵器的打击声。 胡人的这一着,二人确实未想到。胡军败仗不久,自是军心动摇意志消沉时,此时进攻太损元气,然而这也并非就是下策,如今秦军分作两批另一批已调往贺兰山脉去,为下次作战筹谋,在军力上,胡人与秦军其实算是不相上下的。 看来,胡军这一次是要剑走偏锋了。 “姑娘,你待在帐内,千万不要出去。”蒙恬嘱咐道,言罢,从剑架上取下那把威武凛然的佩剑,持在身侧,又对扶苏道:“公子,帐外凶险,您还是...” 扶苏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把起了一张脸,“我身为秦国大公子,若在此时退缩,岂不是白白让胡人看了笑话?你莫再多说,我是一定要与将士们并肩作战的。” “公子……”蒙恬仍是有些忧虑。 “父皇派你我击退胡人,岂是让我临阵脱逃来的?”说罢,扶苏拿起白羊皮桌上一把锋利的长剑,“蒙将军,若我此时如缩头乌龟般躲在帐内,他日我秦军威风击退胡人面圣邀功时,扶苏问心有愧!” 见扶苏如此坚决,蒙恬也再无劝阻的理由,便道:“公子既有如此气魄,蒙恬再无阻拦的理由。” 二人互相点了点头,嘱咐过高阳安全后,提剑决然踏出军帐。 账外刀光剑影,秦军与胡人杀作一团,脸上染血的将士毫不顾身上的伤口手握长剑便英勇往下个敌人身上砍去。 扶苏握紧了手中长剑,看向敌人时的眼神坚决,像极了寒冬腊月里坚毅挺拔的青松。 那剑光夺目最闪耀一瞬间,玄衣飒爽的身影已冲入人群中,十步一人,脱身白刃。 掀开帘帐望着这一幕的高阳惊讶得微张双唇,扶苏贤能仁爱世人皆知,却少有人知晓他的武力也这般高强。 原本难解难分的局面,因为扶苏的加入而变得明了起来。 胡人立刻反应过来,当即便有十余人朝扶苏围攻去。 蒙恬意欲上前相助扶苏,奈何身旁的敌军纠缠不放,二人相隔十丈之远,蒙恬心中担忧着公子安危,一时乱了剑招,被敌人捡了破绽立即处于下风。 扶苏见此向蒙恬投去一个眼神,要他莫在此刻乱了针脚。 却逢着扶苏蒙恬眼神交汇这一刻,扶苏身后几尺远处有一胡人露出狡黠笑意,持剑便要往扶苏身后刺去。 帐后高阳的瞳孔渐渐放大,那一刻,高阳仿佛回到了长安,长安的雪下得好大好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一处高台下人群拥挤。 各种污秽不堪的声音自围观的百姓嘴中发出,全都指向高台上穿着囚衣的僧人。 那僧人忽然抬首看向高空中微弱的阳光,嘴角微微扯出一抹笑意。 行刑的刽子手已挥舞起屠刀,当即便要朝这僧人砍下去。 “——小心!” 高阳掀开帘帐,拔腿便朝扶苏的方向奔去,同时那胡人也提起剑来直直刺向扶苏的后背,高阳飞速挡在扶苏背后,那剑当即刺入高阳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朦朦胧胧中,一束阳光洒在高阳的瞳孔间。 仿佛回到了初春的长安,细雪飘飞,千里冰封。萧瑟的宫庭中唯监刑官守着她上路。 “愿来生不复生于帝王家。” 高阳说这句话时,其实并未妄想过还能有来生。谁料一朝睁眼,竟身降秦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1 朝,稀里糊涂做了李相之女,又稀里糊涂的卷入一场场暗流涌动的纷争当中。 长安的雪渐渐模糊起来,场景再次转换。 楼外细雨潇潇,楼中却有少年青衣卓绝。 青山重楼,斜风细雨。 山是重峦叠嶂万里独绝的山,水是碧波撩荡惊鸿一面的水,而他,他是人间绝色。 “呵,绝色么。”高阳心中暗暗讽刺道。可这青衣绝色偏不肯从她脑海中离去。 “生当逆行,一叶渡江。”少年清雅的嗓音响在耳畔,可他又一转身,似乎是要走了。 高阳心中急切,忍不住伸手去抓,却是扑了个空,少年的身影渐渐模糊而扭曲。高阳愣愣缩回了手,再抬眸时,她发现自己竟身处玄鉴观中。 “真希望……以后再不用见到你。”不知怎的,高阳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而听者自是身前的温衾了。 他笑了一笑。 咦,他当时竟是笑着的么……高阳微微诧异,抬眸时触到他的眼神,分明温柔如水,可她心中只想着快些逃脱。 他说:“祝姑娘如愿以偿。” 嗯,他也不想再见到自己。 宽大的玄鉴观渐渐拉长,竟幻化成幽深的惊鹊巷。 高阳正想抬步而行,手掌不防被人牵起,那人掌心的温度刚刚好,不热也不会太冷,正是温暖适中。 抬眸间又是那张清秀面容。 “别听旁人的话,听我的。” 不知何时,那人已走在了高阳前头,高阳听着他忽然说出的这么一句话,不禁是一低头,胜水莲般的娇羞。 忽然,他走的好快好快,高阳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他了。 她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她试探性的唤他名字——“温衾”,却得不到回应。 别走啊,别走那么快啊,我可追不上你了。 帐内。 扶苏看着白羊皮床上闭目不醒的弱小人儿,眉头紧蹙。那一剑若不是她替自己挡下,也许现在躺在这床上的人就是他了。 “别走。”高阳不住地摇晃着脑袋,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扶苏的袖角。 扶苏顺势握紧了高阳双手,喃喃道:“姑娘莫怕,你于扶苏有救命之恩,扶苏断断是不会在此时离开的。” 这话仿佛是传到了高阳耳中,她的双手不再躁动,整个人明显安静了下来,额间的汗也渐渐消散。 河套地区残余的胡人也已被击退,此次遭袭秦军大损元气,原定了初八便开始赶路,如今怕是要再推迟半月了。 接下来一连下了好几天暴雨,似老天爷发威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停。 帐中,高阳只觉四周白茫茫一片,她好想醒过来。而前方有个着青衣的少年,她怎么追也不追不上,索性……就不追了吧。 不追……也好。 朦朦胧胧中,高阳的眼睫微微颤动,有如蝶翼扑朔一般,几下扑动,竟睁开了眼来。 窗外的阳光正投射在高阳的面颊上,她不禁眯着眼,看向四周,竟不知身处何处。浑身酸软无力,尤其是左胸附近,稍稍一动便扯得伤口生疼。 床旁还趴着一个人,高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身子微微动了动,这才抬起头来,原本还是幅没睡醒的模样,在看见高阳时顿时清醒了过来。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扶苏恐是要良心不安。” ☆、情愫 “姑娘,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扶苏恐是要良心不安。” 高阳揉了揉眼,手臂的抬动牵扯至胸口,顿时传来一阵疼痛。 犹记得第一天来到秦朝,她睁开眼时,也是这般感觉,却是又重生了一次么? 若是如此,上天可真是待她不薄。 “李姑娘,你感觉如何?” 耳畔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高阳循声望去,只见扶苏正焦急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笑,终究是没死,她还当自己解脱了呢。 沉默片刻,高阳启唇道:“无恙,劳公子担心。” 言罢高阳正欲下床走动,却被扶苏急急拦住,非是要她躺在床上休息不可。 高阳也不愿令扶苏过多操心,便也如是休息罢。 是夜,清月如尘。 高阳望着窗外的上弦月,终究是无法入睡,片刻后下了塌去,动作虽缓到底还是将鞋穿好了。 塞外的夜总是冰寒彻骨,分明才刚入秋,此刻却似凛冬一般。高阳特意披了件薄纱出来,凉风将青丝拖起,高阳拢紧了衣衫。 值夜的士兵早已偷起了懒,靠在墩上睡得香熟。高阳见此不由轻笑一声,却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但若换做是前世的高阳见了士兵偷懒,必然是会大发雷霆杖责二十来的,可如今,她见了如此景象,心中竟升起一丝感慨来,前世她是大唐公主,待人苛刻凉薄,而今自己也不过一市井小民,仿佛顿时明白了“偷的浮生半日闲”的乐趣。 轻手轻脚从这士兵身旁走过,高阳也算是离开了军营。 她知自己不可在军营内停留太久,偏生自己因扶苏而受伤,便让扶苏心生愧疚,若是白日里离开万是不太可能,也只能择了这深更半夜离去了。 这条路高阳算不得太熟,但她来时在每颗树间系了丝带,沿树而行即可。 行至半途中,高阳却惊讶得发现前路的树上均未系有丝带。 且是自己来时忘了留记号? 高阳摇了摇头,留没留记号她心里还是有点b数的,如此一来,只可能是有心人将她的丝带解开了去,故意要她不得归反。 高阳一时犯难了起来,恰逢此刻,一清朗的男声传入高阳耳中。 “若是找不着路,便同我回家。” 高阳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熟悉青色身影,少年的嘴角隐约含笑,手里还握着一根根丝带,清澈的眼眸比今夜的月色的还要皎洁。 高阳的视线移向他手掌间的丝带,微微蹙眉,“为何?” 少年听罢便微勾唇角,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清雅的音色不可谓不好听。 “因为想让你同我一道。” 这般油嘴滑舌却又些许青涩诚恳的话语传至高阳耳中,她只觉得那耳根子顿时如火烧一般,也不知那脸上的红晕又是如何一番盛况,高阳真真是要感谢今晚朦胧的月色,心底里不禁又升出一丝甜腻。 高阳越发觉得自己不了解温衾,她以为如他般清冷的人断然是不会说出这般话,若是从闻九歌嘴中而出才算正常。 不不,思索片刻后,高阳顿时又否定了这想法。 若让闻九歌说起情话来,甜归甜,却是过于油腻了。 可温衾不同,他说起这般话来青涩得几近稚嫩,可语气却坚定无比,委婉的话语不至太过油腻,正是刚刚好的程度。 大抵,是青梅的味道。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2 高阳突然抬眸问道眼前的青衣少年,“你喜欢喝青梅酒么?” 温衾抿了抿唇,扔下手中丝带,便向高阳走来,抬手挽着高阳,却并不挽着高阳手掌,而是轻轻扯她衣袖一角。 “一尝无妨。” 如是说着,温衾已挽着高阳往酒楼方向走去。这一带,他很是熟悉。 这酒楼是高阳从未来过的,说来她也极少去酒楼,来此后不过两次罢,皆叫他碰着了温衾,大抵是缘分使然。 缘分....? 高阳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苦涩,陡然间又清醒过来,他们之间的相遇不过全然是温衾的算计罢。 温衾斟了酒,将酒盏朝高阳递去,高阳如是接着,却只觉舌尖苦涩。 片刻,高阳张了张唇,道:“温衾。” “嗯?”闻声温衾抬眸看向对面的素衣少女。 “我于你,可还有利用价值?”她问。 “没有。”他便如实答了。 “那你为何还要纠缠着我?”高阳恼了,若不是他今晚异于平常的温柔,她大抵早忘了这么个孤绝清冷的人。 偏偏是这般凉夜,这般寡情人,一再撩拨着自己的心弦。 温衾浅笑置之,“姑娘若是恼了在下,那日后在下也定然不会出现在姑娘面前。” 闻言高阳垂下眼帘,半晌作不出个回应来。心中即是不舍的了,可若叫她坦诚面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却又是一大难题。 温衾放下手中瓷盏,见她迟迟不作应答,便当其是默认了,转身便要走。 这厢高阳立即起身来,抓住温衾衣角,“你先前说想我同你一道,这话可还作数?” 温衾侧过脸,看向衣角上那只素手,笑言:“作数的。” ☆、倾覆 温衾侧过脸,看向衣角上那只素手,笑言:“作数的。” …… 风霜雨雪,烟雨飘摇,眨眼间又是个年岁过去。 蒙恬率君北伐大获而归,军中弟兄终于给自己讨了回长休,韬光养晦以备来年的战斗。 自昔日秉烛夜话,高阳同温衾在这年间奔赴山水之间,燕国的故土,楚国的旧宫,皆是领略了一遍。 起初她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可掠过温衾谈起燕国旧事时眼底的波漾,高阳始觉山风温柔如他,水波荡漾如他,一回神之间,再看山却仍是山,水也仍是水。 那天高阳捧着壶青梅酒问温衾,“秦王执政,明耶?昏耶?” 温衾低眸看了眼她手中的青梅,眼底似乎有蓄势待发的锋芒,到底是又抑制住了。 他答:“世事素来掂不出黑白来,但求个无愧罢,秦王若无愧于昔年灭六国时惨死的冤魂,那如今倒也算是个太平盛世。” 他话语轻柔,话末稍稍一顿,少顷抬眸看向高阳,“倘有一日,我也同秦王般,叫人辩不清昏明黑白,你可会怨我?” 高阳斟了盏青梅递去,答得笃定:“不会,你总有你的想法。” 高阳到底是想着她会懂他的,可她说这话时,却并未注意到温衾清亮的眼神,那是在一个人对某件物品志在必得时才会有的亮光。 多年后,高阳回想他这一眼神,不禁心中自问,她到底怨他么? 又是一日,秦王颁布了新令,国中凡见方士儒生及有关书籍,一律焚烧坑埋。 这一日,高阳寻不见温衾了。 再见他时,是闻九歌将他带回,那时的他,浑身是血,连原本清秀的面颊也被血迹糊得看不清。 高阳问:“可是那些人因为新令要将他坑埋了去?” 闻九歌轻哼一声,道:“他又不是什么儒生,何怕被坑埋?我看是他莫害了别人才好。”语罢,闻九歌似不愿再多看温衾一眼,转身便走。 这一年,秦国内因此新令惨死四百六十余人,另有七十万人遣去造阿房宫。 这时,高阳才知那日温衾一身伤是为何。 听坊间百姓茶后闲谈,原来秦王本是想将所有方士儒生一并坑杀了去,一个活口不留,却不料那天电闪雷鸣,一位青衣的温润少年硬闯皇宫,七道关卡重重将士都拦不住他。 他一人,一青衣,一长剑,孤身踏进秦宫大殿,身后是近几百名带刀护卫,齐齐将他拦住,他不躲不闪,腰杆挺得笔直,他手中的剑已有些破损,可握在他手中便像把尘封千年而破光于今朝不见血不入鞘的绝世宝剑般,直刺天空。 嬴政坐在銮椅上,朝那些带刀护卫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嬴政长叹一口气,道:“这天下总得有个人来坐,只不过是我开了先河做了这千古第一人,你何至这般恨我?” 温衾将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如同那剑是从他掌心中长出来的一般。那双眼睛向来如冰雪清冷,可此刻却宛若烈火般炙热且坚决。 “这江山你坐得,我也坐得。”温衾道。 一旁的公公听后拍案而起,“好大的胆子!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如此出言不逊!” 嬴政看向这公公,微微皱眉,转而摆手示意其退下。 嬴政道:“那你岂不是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你最最憎恨的那类人。” “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横空而下,声音震耳欲聋,似是要将整个秦宫劈成两半不可。 温衾看了眼殿外,黑云密布,一团团压在秦宫半空,大雨洗刷着秦宫的每一个角落,却如何也洗刷不掉宫人身上的污秽。 片刻,温衾回过头来,道:“你此次的新令,着实是蠢。” 嬴政不恼他这般说自己,而是轻声道:“嗯?何出此言?” “国内几十万方士儒生,你真要一个个坑埋了去,且不说民心如何,你就不怕以后踩在这国土上时,你脚下的每一寸泥土都混着你的百姓们的尸体。” “呵,”嬴政笑道:“那依你所见呢?” 温衾亦轻笑道:“你不是一直想为阿房造一所宫殿么?” 便是这样一句话,令一直风轻云淡的嬴政徒然间大发雷霆,他走下台阶,随手从带刀护卫身上抽出一把利剑,直刺温衾脖颈,那剑尖离温衾脖颈只一发之远,嬴政却停住了动作,到底是将剑收回,重重扔在温衾脚边。“滚”。从这语调中已经能听出,嬴政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温衾的眼神轻飘飘从嬴政身上扫过,不屑且无畏,转而,大步迈出秦宫大殿。 这一刻,嬴政终于忍无可忍,暴怒道:“给我杀了他!”此时天边正打下一道阴雷,霹雳作响,可他的声音竟似盖过了这道雷声。 几百名带刀护卫围杀温衾一人,任他武功高强,也是一拳难敌四手。 便有了那一日高阳看到的浑身是血的他。 高阳知道,温衾这一着实在是剑走偏锋,而秦王的暴·政也真正开始了。 待伤势愈好的那天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3 ,高阳问温衾为什么。 温衾只说:“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可若让他们活着,活在嬴政的暴·政与昏淫之下,总有一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痴心 温衾只说:“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可若让他们活着,活在嬴政的暴·政与昏淫之下,总有一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高阳随即也明白了。 嬴政建阿房宫原是温衾下的套,嬴政正正成了那套中人。 她不知阿房是何人,然对嬴政而言那一定是极重要的人了,否则怎会愿意花费如此人力财力去为其造一座宫殿。 温衾的计谋即是令这些被迫做苦力的儒生们心生不反。 他很清楚为君之道,得民心者得天下。 而温衾,已开始对扶苏下手了。 高阳发现这一点时,温衾正在宫外与赵高会面,赵高可是个野心磅礴意图拥胡亥称帝自己掌权的人呐。 不妙,不妙。 咸阳城内突然下起了大雪,凛冽,冰寒,咸阳城再不复往日风光。 可咸阳城一直都是咸阳城,阴暗的是城内的人罢。 戏楼上,高阳与温衾相约听戏,正缝上易先生说戏,今日说的戏有些特别,戏名为《痴》。 还记得二人初遇时,也是在这戏楼,也是这位易先生。 高阳说:“我记得我当时打了你一巴掌来着。” 温衾笑了笑,“我记得这一巴掌,一直记得,本是生了你的气的,后来一想,便当作你赠我的见面礼也好。” 高阳微微一怯,垂首时却是话锋一转,“你为何要帮赵高呢,若是扶苏公子继位岂非更好,扶苏贤能……” 高阳的话并未说完,即是见到了温衾眼底缓缓升起的寒意。 “我做这一切向来不是为了助谁登基的。”温衾道。 “我明白……”高阳顿了顿,小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而道:“可你答应我,莫去陷害扶苏公子,好么?” 温衾不语,少顷,却是要起身离去。 高阳忙忙追出去,直至在那铺满细雪的断桥上,二人才停下。 温衾背过身,抿唇不语,漫天飞雪落在二人的发梢上。 那边戏楼中易先生说的戏正到高·潮,“那芙娘说来也痴,明知真心错付可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正说那时,下着漫天的雪哟……” 温衾的指缘摩挲过衣服的布料,半晌,他问道:“你可怨我?” 高阳不语,她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了。 他温润如玉,清雅如雪。 她怨他么? 他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她不怨么? 他这一问,真真是揪起了她的心来,这般纠结之下,急得她几近掉泪。 温衾回过身来,却发现对面的人儿泪眼婆娑,他走过去,伸手擦去她眼角泪珠。 “小辞,不要哭。” 高阳轻轻抽了一口气,抬眸与之对视,眼底的柔情仿佛积攒了两世一般,任山水柔媚也不及她半分了。 可温衾到底是又转过身去,“将你与我心,付于他人罢。”言罢,他却愈走愈远。 漫天雪,她看不见他,只能见雪上足迹。 戏楼中的易先生一拍桌案,情绪飞涌,“任芙娘如何恳求,这公子偏是不愿留下,公子只扔下一句‘如此痴心难承,尽付他人可’。” “那漫天的飞雪哟,漫天的飞雪,芙娘跪在雪地中,公子匿迹于雪色中。” “痴,痴啊!” 莫说戏中人痴,更有痴似戏中人者,十丈软红,人间是非,难能不痴? ☆、秦煨 莫说戏中人痴,更有痴似戏中人者,十丈软红,人间是非,难能不痴? 咸阳城的雪掩埋了太多是非,也将高阳与温衾之间最后一点信任掩埋了去。 始皇三十七年七月,嬴政巡游遇刺,死于沙丘。 那刺客一身青衣,轻功一绝,几十名护卫一同却连他的一根发丝也摸不到。 此时高阳正在营帐内与扶苏公子及蒙将军商谈对策,扶苏公子被嬴政调至边塞镇守边关,自觉有愧于父亲,却说那嬴政身边的公公来报。 “陛下……陛下驾崩了!” 扶苏当即瘫在椅上,他竟连父皇的最后一面也未见到,当真不孝! 公公再递上一卷圣旨,扶苏阅过以后,才叫真正傻了眼。 那圣旨上,父亲要他自刎…… 高阳当即明白了,这圣旨是赵高捏造的,她一把抢过圣旨将其撕碎。 “公子,陛下驾崩,这圣旨是真是假也不知,公子万万不能这般草草了结性命。” 蒙恬亦附和道:“是啊公子,若这圣旨乃赵高等人捏造,公子奉了这假圣旨之命自刎,赵高在世必会天下大乱!” 扶苏摇了摇头,叹气道:“父亲早已对我失望了。” “公子!”蒙恬劝说道:“陛下在世时,时常夸你贤能,此番使公子驻守边关,不过是想磨炼公子罢。” 扶苏自嘲一笑,一把抽过蒙恬腰间的佩剑,当即便要朝脖子上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高阳上前一把握住剑刃,才没叫扶苏寻了死去。 却见那双握住剑刃的芊芊素手不断滴着鲜血。 扶苏一愣,立即收回了剑,“李姑娘,你这又是何苦!”说着忙撕下布帛为其包扎伤口。 高阳的嘴唇渐渐泛白,道:“公子,如此一来,这是我第二次救你性命了,你便当还我的人情,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李姑娘……” 高阳又看向蒙恬,道:“蒙将军,速速带公子离开此地,一定要护公子周全。” 蒙恬重重点头,应道:“是,李姑娘,你千万保重!”说罢,便带着扶苏飞速离开边关。 正当赵高与温衾赶来时,营帐内只高阳一人。 赵高皱了皱眉,问:“扶苏呢?” 高阳微微挑眉,却是看向温衾,语气冰冷道:“死了。” “那尸体呢?”赵高问。 高阳不语,状似未闻,随心摆弄着桌上的物件来。 赵高怒意顿生,暴喝道:“我问你扶苏的尸体呢!” 高阳冷笑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莫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说罢,赵高提剑便向高阳刺去。 温衾微微蹙眉,反手是一根飞镖过去,打在赵高手上,长剑应声落地。 赵高瞪大眼睛看向温衾,“你?!” 温衾不语,走去站在高阳身侧,才道:“赵大人,温某在此祝您节节高升,平步青云,往后两不相干。”说罢牵着高阳从赵高身旁走过。 秦二世胡亥元年,胡亥登基,不理朝政,荒淫暴虐,百姓民不聊生。 便是这时,百姓揭竿起义,领首者为陈胜吴广,史称大泽乡起义。 起义不到三月,陈胜称王,为陈王。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归国谣 作者:灼灼白芽 分卷阅读24 众人皆言,这位陈王长得像极了在世时的扶苏公子。 ☆、痴 众人皆言,这位陈王长得像极了在世时的扶苏公子。 而高阳和温衾,到底是隐居了。 高阳问他:“你算计了这么久,最后却因为我功亏一篑,你可怨我?” 温衾摇摇头,“不怨。” 高阳轻笑一声,“你曾要我将这份心付于他人,我便想着,君若无意,我自罢休,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便是,可我到底是放不下这份执念。”她语气冗长,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你问过两次可怨你否,我想,我纵然想怨你也是怨不起来的。” “谁叫我……谁叫我……” “谁叫我这般欢喜你。” 高阳说罢,抬眸偷看了一眼温衾,却见他不为所动,不禁唤道:“温衾。” “我在。” “温衾。” “我是太子丹的后人。”他突然说道。 高阳微微一愣,她曾猜测过他的身份,也试图想问他,到最后还是将这份好奇憋在心中,却不想今日,他主动说了出来。 温衾继续道:“嬴政曾命人卸下太子丹的头颅,将其悬挂在城门口,是让我们燕国不敢有进犯之心,可他却食了言,他和太子丹曾是幼时好友,说着不动燕国,可七雄逐鹿,他到底是灭六国统山河,眼睛不眨一下。” “我曾经想夺去他的权位,本来是势在必得,可那次嬴政说’那你岂不是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我最憎恨的那类人,我便动摇了。” “而你,是让我放下憎恨的最后一缕光。” 高阳听罢,从桌上斟了一杯青梅酒递给温衾,“我喜欢喝青梅酒。”她说。 温衾接过酒盏小酌一口,道:“我不喜欢青梅酒。” “我喜欢你。” 而易先生说的那支名为《痴》的戏,其实并未讲完,那戏的最后,芙娘终于等到了公子,公子踏雪而来,犹如画中仙人。 公子对芙娘说:“姑娘的这份痴心,还是交给我保管更为合适。” 分卷阅读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