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分卷阅读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 《临渊》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文案: 孟二公子没有立马横刀定天下的野心,更不具备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怀,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在父亲和哥哥的荫蔽下做条快乐的寄生虫,谈谈情,说说爱。可身处风雨飘摇的岁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的美梦轻易被碾碎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 非1v1,主受,三观不正,菊洁党慎入 关键词:he, 狗血虐恋 第1章 溽暑已褪,毒辣的日头悄悄收敛了性子,不温不火地照耀着。晴澈的天空成了一块没有杂质的孔雀蓝,蓝得能滴下水来。 微风拂面,又酥又痒又轻柔,仿佛南国的伶人在耳边浅唱低吟。 及至正当午,一艘奶白色的法国豪华邮轮终于在上海吴淞口靠岸。 孟成蹊举步迈出头等舱,张口呼吸了几口湿润的新鲜空气,想借此压制体内的躁热。 这个天穿西装三件套是有点多了,可他对自己精心挑选过的着装非常得意,任由前胸后背沁出汗来,也不愿意脱下外套,唯恐失掉风姿。 的确,对爱美的孟家人来说,没有事什么比外在的体面更重要的了。 不得不说,孟成蹊一贯模样漂亮,他身段修长,面孔白皙如玉,如今留洋归来,更添了一种摩登的韵致。 十八岁那年,家里送他去花都巴黎深造。孟成蹊这只花蝴蝶,掉进了欧洲最多姿多彩的花丛里,枯燥的学业哪再能吸引他半分注意?他爱美酒,更爱美人,银钱流水般被他花了出去,真正是莫惜连船沽美酒,千金一掷买春芳。 至于课业嘛,孟二少爷换专业跟换女朋友一样勤,到后面他都搞不清自己究竟学的什么。于是他糊糊涂涂,三年多时光如白驹过隙。 等到第四年,孟重迁在电话里问起他何时能拿到学位,孟成蹊顿时傻了眼。且不说家里前前后后给他汇去的二十多万法郎不能打水漂,他父亲和兄长可都是拿过洋学位的精英,自己若是空手而归,那父亲的脸往哪搁? 孟家世代经商,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前朝时候族里还出过两个德高望重的一品大官,说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为过。他孟成蹊可以不要脸面,孟家的脸面却不能毁在他手里。但按孟少爷先前的努力程度,这学位证书,似乎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亏得他颇有些小聪明,最后一整年跟着文学院一个快要退休的老学者研究东亚文学,他胡侃乱吹,靠着嘴皮子的功夫把老教授哄得服服帖帖,最终得以拿到一个文学学士文凭。 天晓得,孟成蹊对文学实在毫无兴趣,这辈子读过最多的还是地摊上卖的艳情杂志。不过有个证书,总归能同父亲交差了。 下船没走几步,孟成蹊便热得气喘吁吁,他一手抓起头上的遮阳帽扇风,另一只手提着唯一的大皮箱,随人潮大步往外走。 “二哥!”堤岸旁响起清亮的一记女声。 孟成蹊循声望去,只见老佣人德叔的身边,立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一副女学生的打扮,衣久蓝长袖袄子加黑色百褶裙,明眸皓齿,不是他的妹妹孟楚仪又是谁。 孟二少爷心里这才泛出了游子归乡的喜悦,他挥了挥手里的帽子,急切地向那两人靠近。 德叔一把接过他的行李,上上下下打量他,张嘴便哽咽道:“二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再不回,我怕爸爸直接杀到巴黎去捉我。”孟成蹊调皮地把帽子扣在德叔脑袋上,扭脸看向身侧的孟楚仪。 几年分别,楚仪长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露齿一笑,又甜甜喊了声二哥。 孟成蹊欢喜地搂过她的肩,对着她的脸蛋狠狠亲了两口,然后打趣道:“呦,这苹果熟了。” “二哥你真是不学好,”孟楚仪又羞又恼,赶忙用手背去擦脸上的口水印子,“净跟洋人学了这些不正经的做派。” 孟成蹊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故意胡搅蛮缠道:“小没良心的,那么久不见,你看到我不说痛哭流涕地上前拥抱,竟敢嫌弃上了?不怕告诉你,哪怕嫁了人,你这张小脸二哥我还是想亲便能亲的。”说话间俯身要去挠她的痒痒。 孟楚仪嘿嘿笑着躲开哥哥的爪子,飞一般奔去停车场,率先跳进了自家汽车。 孟成蹊松了松修身西装末尾的扣子,也跟着坐了进去。 小丫头尽释前嫌地贴着哥哥坐,热情地攀上孟成蹊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了一路的话。 汽车经过外滩,孟成蹊透过车窗望去,黄浦江上雾气缱绻,江面上各色船只穿梭般来来往往,一如往常。对面那融合了哥特、巴洛克、古希腊、西班牙风格的巍峨建筑群,与路上栉风沐雨勉力求生的渺小众人同框,像一个腐朽荒诞的绮梦。 看着看着,他记忆中的故乡成了一幅打湿的水墨画,越比照,越模糊。 约摸一个小时后,车子在法租界古神父路一栋花园洋房前面停下。 孟公馆是一座敞亮的三层建筑,风格是时下最流行的中西大杂烩,设计者恨不得把所有时髦元素往上套,比如英式乡村风格的屋顶配上地中海风格的窗户,法式的廊柱搭配西班牙式的阳台,集各家之精华,又失掉了精华。它正前方砌了一座精美的欧式石雕喷泉,庭院里绿树环绕,苍翠欲滴。 总之,房子跟这屋主人孟重迁一样,气派是足够气派,但没什么特色。 孟重迁常常自诩是个文明人。他接受过正统的西式教育,对东方文化中的糟粕深恶痛绝。所以中国人传统的两大恶习他绝对不沾:一是不沾鸦片烟,二是不娶姨太太。 功夫不负有心人,孟先生严于律己几十年,在上海滩的上流社会终收获了绅士的美名。 许是听到了声响,大少爷孟怀章和大少奶奶宋绘瓷已经迎了出来。 孟先生的三个孩子中,孟大少爷跟父亲生得最像,他脸部轮廓不深,容长脸,戴一副金丝脚眼睛,身材不胖不瘦,显得斯文儒雅。 此刻见到自家纨绔弟弟,孟怀章横眉竖目,好脾气已然没了踪影。 “你小子,还晓得回来啊?”孟怀章把孟成蹊堵在玄关处,对着他的胸口啪啪几下捶打,“我早跟爸爸说过,就不该给你汇生活费,让你饿死在他乡做野鬼!” “不是……大哥……”孟成蹊自知理亏,期期艾艾靠着墙,一副做小伏低状。 孟怀章懒得听他解释,不顾众人的劝说拉扯,抡起墙角的金属手杖去抽他:“李伯伯的儿子都跟我们说了,你在巴黎租豪宅,买豪车,还跟有夫之妇搞在一起,荒唐的行径都传遍法国留学生圈了!” “这下完了,大哥莫不是要来真的?”孟二少爷想到这里,吓得腿肚子都抖了,原先编好的一套说辞霎时灰飞烟灭,只剩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 下抱头乞饶。 一时间,叱骂声和呼痛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奇怪的是,这棍子听起来打得凶,落在身上却不疼,好像每落下去大哥就减了力道,分明是雷声大雨点小。 孟成蹊和他大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相差四岁,他们的生母金氏生下孟成蹊后不到一年便过世了。从小到大弟弟捅了篓子,都是大哥帮他兜着。孟成蹊心下了然,大哥此番教训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他现在受够了罪,待会儿在父亲那边才不会太受难。 思及此处,他便愈加投入地演,哀嚎声跟唱戏似的,如泣如诉,称得上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再几十声嚎下来,孟怀章的手挥得酸了,孟成蹊更是口干舌燥,后悔刚才进门没喝杯汽水润润喉。 “够了!让他滚进来。”里屋客厅传来孟重迁低沉不失威严的声音,兄弟应声停止,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但孟成蹊脑袋上的发条还是不敢松开的,毕竟孟重迁没有那么好糊弄。他举着千斤重的脚步缓慢往里走,想到回趟家要经历这么多磨难,孟二少爷不禁暗暗叫苦。 穿过餐厅来到客厅,孟重迁正冷着脸坐在真皮沙发的中央,一言不发地抽雪茄。他今年五十有五,两鬓染了些许风霜,戴一副玳瑁边圆框眼镜,那张跟孟怀章九成相像的脸除了微微有点发福松弛外,并不见太多老态。他斜眼瞥了小儿子一眼,仍旧不说话。 孟成蹊瞧出他余怒未消,吓得又是一个哆嗦,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啪叽”一声,他直直跪在了客厅的印花地砖上。 孟重迁还没回过神,孟成蹊就已经哭上了。他抱着父亲的腿满嘴的“儿子不孝”,“愧对列祖列宗”,滔滔不绝有理有据,坚决将检讨进行到底,都没给孟先生开口的机会。 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纯粹是酸臭文人一厢情愿的看法。孟成蹊是个务实的人,对着家人他没那么多自尊心和气节,再说屈个膝盖就能免去自己娇贵的皮肉受苦,没有更划算的事了!因此他跪得相当理直气壮。 可周围的其他人还是被他这一跪搞得目瞪口呆,孟家是洋派家庭,从来不兴磕头下跪那一套,更没人把祖宗挂在嘴边。孟二少爷那股投入劲,让人怀疑他去国外修了戏剧。 “混账东西!”孟先生憋半天,只硬生生挤出四个字。 孟成蹊隔着眼泪仰视父亲,露出一个凄婉的表情。这样子落在孟父眼里,不由使他胸中波动。孟成蹊遗传了母亲的相貌,眼睛大而眼尾微微下至,给人一种无辜的错觉。 孟重迁的续弦江星萍这会儿上前打起圆场:“孟老爷好大的脾气,成蹊这远渡重洋回来了,连口热饭都没吃上,你就要给他责罚?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做后妈的都看不下去,你倒是心肠硬。” 说罢她转身扶起跪在地上的孟成蹊:“不就是年轻贪玩嘛,谁没个淘气的辰光,看把孩子吓得,脸都哭肿了。去洗把脸赶紧吃饭,菜要凉了。” 众人仍不敢动,齐齐看向孟先生。 孟重迁想到小儿子从小没了生母,虽然娇奢纨绔,但自己忙于生意,给他的关爱委实有限,心早就软了。他很知道如何借坡下驴,便一摸肚子,道:“为了等这小子回来全家都空着肚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吃饭吃饭!” 吃了饭,孟成蹊立刻抱出大包小包,给家人分发礼物。孟重迁收到了一只最新款的帝舵牌手表,孟怀章收到的是一个外观精美的镀银打火机,孟太太和大少奶奶得到了名牌的美容霜和发油,连佣人们都没落下,每人分得一袋进口糖果。 这里面数孟楚仪最开心,她收到的礼物是一瓶昂贵的法国香水,酸酸甜甜的玫瑰味,正衬她这一丛亟待盛放的热烈。 孟先生看到家中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心中宽慰,觉得自己二儿子也没有旁人说得那样差。即便他不学无术爱花钱,自己有能力供着他,别人管得着吗?于是望向孟成蹊的眉眼也有了笑意。 一连几天,孟成蹊识相地不出去瞎跑,躲在家里吃吃喝喝。但他归国的消息在旧友圈早已不胫而走,昔日的狐朋狗友像苍蝇闻到屎一样,哦不,像蜜蜂寻见花蜜一样聚拢过来。 这日他睡起午觉,就听仆人报说有位曹公子来访。孟成蹊眼珠转了四五圈,把睡成一团浆糊的思绪理了理,才想起了曹瑞林这个名字。 曹瑞林曾经同他念一所高中,虽然生得一张不甚美观的鞋拔子脸,但脾气好又出手阔绰,在圈子里很受欢迎。他父亲是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的大股东,家中资产比孟家还要雄厚。 孟成蹊吩咐仆人将客人带去客厅等候,自己匆匆冲了个凉,换上一件宽松棉质衬衫和灰色西装裤,一身轻松地下了楼。 曹瑞林瞧见他,马上站起来热情道:“孟兄,好久不见!” “瑞林兄,几年不见你倒是长高了不少,看来日子过得很惬意啊。”孟成蹊笑着上来跟他握了手,然后招呼对方落座。 他记得高中时曹瑞林身材瘦小,脸色枯黄,现下个子蹿得比他都高出三四公分了,虽然脸还是黄的。 曹瑞林把视线从彩色琉璃窗上收回来,朝他挑眉道:“此言差矣,我哪里有孟兄你快活。国内能有欧洲好玩?” 孟成蹊把一杯冰镇橘子汁端给他,摇头叹气:“别提了,人不能光图一时爽,你看我空花了那么长时间,到头来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前几天腿都要被我父亲打断了。” 曹瑞林听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形容那天的情形,被逗得哈哈大笑。 “哎呀,差点忘记了,”孟成蹊一拍膝盖,好像想起什么大不了的事,“厨房里做了冰激凌,你一块儿尝尝。” 说着他叫仆人端上银托盘装的两大份冰激凌,客气地款待曹瑞林吃冰。 曹瑞林也不跟他见外,痛快地一口口往嘴里塞冷食,边吃边跟孟成蹊八卦近年身边的趣闻轶事,直吃到汗毛颤栗。 老同学各自张大嘴吞吐冷气,活像两只烈日下吐舌喘息的老狗,谁也不觉得对方样子蠢,只是相视而笑,倒是很自然地碰撞出了迟来的友谊火花。 曹瑞林是个败家子,孟成蹊也是个败家子,英雄惜英雄,狗熊爱狗熊,一拍即合说的就是他们这种。 立秋方过,两个好朋友一致觉得,该去找点乐子了。 第2章 夜深沉,天空像被一盘被打翻的墨汁,漆黑一片。 闸北一处人迹罕至的仓库,昏黄的电灯泡发出黯淡的光芒,屋里五六个身穿粗布短褂的壮汉围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对他恭敬地颔首。 “少当家,今晚弄到的货都在这里了。”为首的外号叫大饼的圆脸大汉拖过身后三个大木箱,撬开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 其中一个的箱盖。 涂延俯身捞起一块红褐色的烟土,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瞳孔里闪过一丝喜色:“这波斯产的红土,果真比陕西和热河出的鸦片烟品质好。干得不错,改天请你们吃酒。” 作为法租界大佬涂金元的独子,涂延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年纪轻轻就帮着父亲管理家中事务,不但有雷霆手段,而且晓得笼络人心积累威望,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年前他组建了一支七人的队伍专门去码头抢烟土,还为之起了个霸气的名字,叫七虎队。 七虎队做事讲究快、狠、准,一直来少有失手,涂延靠这点小打小闹很是赚了一笔。烟土卖价高,抢烟土自不需要成本,如此一本万利的生意引得道上的人纷纷效仿,运送烟土更难了。烟土商欲哭无泪。可卖大烟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产业,报了警巡捕房也不会管,因此商家们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 “少当家,有个事情……那个……”大饼耷拉着眉毛,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吞吞吐吐半天也没把话讲清楚。 看出他面上沉重,涂延心中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地将烟土扔回箱子里,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手:“出什么事了?说吧。” 大饼仍旧犹豫,贴着同伴畏葸不前,仿佛面前的涂延是一尊凶神。 “行动时黄毛垫后受伤,被沈寒清的人扣下了。”边上的伙计忍不住开口道。 “什么?”涂延剑眉一拧,脸色稍霁,他伸手揪过大饼的衣领喝道,“你怎么领的队?我跟你说过,你们七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七虎少一个都不行。” 大饼被他钳制得呼吸困难,一张脸立马烧得紫涨,断断续续恳求道:“少……少爷饶命,是我大意没料到沈家的防卫如此之严,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就去把黄毛救回来。” “蠢货!沈寒清多少小气的一个人,让你去了我损失的可不止黄毛了。” 颈部的力道一松,涂延放开双手,大饼像没有骨头的虫子一般软倒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涂延咬牙啐了一口,眼神肃杀,“给我摇电话,老子亲自找沈寒清要人。” 华灯起,车声响,这歌舞升平的东方巴黎,到处充斥着寻欢作乐的人群,连空气中都飘荡着甜腻的情欲味道。 入夜后的四马路,是上海滩最出名的销金窟,无数风流人士的倚红偎翠之地。 孟成蹊先是跟着曹瑞林去了趟百乐门,看新来的白俄姑娘跳舞,半天下来入目尽是白花花的大腿,美则美矣,却只能远观。他最怕外国女人身上浓郁的狐臭,那味道喷再多香水都盖不住,直教人犯恶心。看了不多时他便觉出乏味,像去餐厅点了一桌不合胃口的菜,还没吃就饱了,实在是兴致索然。 这时曹瑞林的狐朋狗友中有人发言,说上海最销魂的温柔乡,莫过于四马路上林立的妓院,报纸上都在写她们选“花国大总统”的飞短流长,名气大得很,但实际货色如何,还要靠孟成蹊这种见过市面的高手来评鉴。于是一行人开起三辆小汽车,浩浩汤汤赶往四马路。 曹瑞林挑了家极具中式风情的长三书寓,深红大门一打开,莺莺燕燕站成两排,燕环肥瘦,任君采劼。众人在富丽堂皇的包间里一边喝酒,一边听“先生”们弹琵琶唱评书,嬉笑声不绝如缕。有暖香在怀,美酒在手,孟成蹊的心情变得十分快活,脸上不禁浮出一层粉红。 那水蛇腰的苏州佳丽姚瑶,不仅唱腔婉转,还识情趣,嘴对嘴喂完水果,又把暖融融的热气吹在他耳边,娇滴滴一口一个公子,听得孟成蹊倒要醉了。 酒过三巡,孟成蹊摇摇晃晃起身,本想跟大家打个招呼,却看到曹瑞林投过来一个会意的眼神,便朝他一点头,搂过姚瑶去了楼上厢房。 一沾着雕花木床,孟成蹊就猴急地剥去了姚瑶的白洋纱旗袍,索性上上下下摸了个够。在家中当了一个月和尚,他感觉舌头都要淡出鸟来,差点忘了女人是何种滋味。此刻开荤,恨不得把手上的人拆碎了吃下肚去。 姚瑶见他欲望来得这样迅猛,忙扭动娇躯去回应他,在他的胸前和脖子上落下千万个吻,手上也不甘示弱地去扒他的上衣。 孟成蹊不耐烦地把外套甩下床,用蛮力扯了一把领口,姚瑶也替他去解扣子,混乱中衬衫扣子崩掉一颗,露出他洁白无瑕的前胸。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情动不已,身上蒸腾出黏乎乎的热汗。他刚要褪下裤子办正事,从黄花梨雕刻屏风后面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极迅速地转到他们床前,电光火石间,对方出掌劈晕了姚瑶。 孟成蹊由于太过惊愕,一时间竟没有尖叫,等他想放声喊人,那人的一只大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唔……”孟成蹊既惊且怒,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起来,无奈涂延力气极大,用一只膝盖就将他牢牢束缚在床上。 “嘘,你听我说,”涂延看他眉清目秀,竟平白无故生出点爱怜之心,隐藏戾气刻意温柔道,“我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保证不瞎喊瞎叫,我就放开你,好吗?” 就着落地台灯橘黄的光,孟成蹊看了过去,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健壮青年,剑眉星目,剃一个不时髦的平头,因为毛发重,黑色钢针般的头发根根直立,他那古铜色的面孔上挂着坏笑,虽则粗野,但不失几分潇洒。怎么看也不像谋财害命的亡命之徒,想到这里,孟成蹊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落了回去,他朝那人瞬了瞬目,表示同意。 涂延信守承诺地放开手,正欠起身体欲离开雕花木床,一只脚朝他猛踹过来,把他掀翻在地。 孟成蹊刷地从床上蹦下来,气呼呼抬腿又是两脚:“哪里来的瘪三,敢坏我的好事,活得不耐烦是伐?” 他平时疏于锻炼,这点花拳绣腿对涂延根本造不成伤害,几下不痛不痒的踢打,倒有点打情骂俏的味道。 “这位仁兄消消气,”涂延敏捷地按住了他一只脚,流氓兮兮地在他纤细的脚腕上摸了摸,开口道,“您这细胳膊细腿的,仔细受伤。” 孟成蹊呸了一声,用力把脚往回抽,那人却掐住不放。 “王八蛋,信不信我把人喊来了?还不松手!”孟成蹊气得变色。 “别别,我不闹你便是了。” 涂延把他的脚放回地上,一个翻身站起来,眼睛不自觉扫到孟成蹊白得接近透明的脖颈和胸口,不由暗暗咽下一口唾沫。 拜眼前人所赐,孟成蹊一晚上的好心情彻底寿终就寝,他瞥了眼床上昏睡不醒的女人,真打算一走了之,但又怕现在出去被曹瑞林他们笑话他那方面不行,到时候恐怕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想着想着,孟二少爷心中的怒火再一次烧了起来。 “你好滚了,留在这里等着过年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 吗?”孟成蹊没好气道。 涂延厚着脸皮说:“我可不出去,外面有仇家要杀我,你左右也办不成那事,不如行个方便让我避避。” 今日他跟沈寒清相约谈事,应对方要求他只身赴会,未曾料到中了那老狐狸的埋伏,十几个人围堵他一个,瞧着打手们穷凶极恶的样子,是非要取他的小命不可了。涂延跑了十条街,都没把他们彻底甩掉,情急之下只好跑进了烟花巷。 孟成蹊才不管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你是死是活,好像跟我无甚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我反正已经叨扰你了,时间长点又何妨呢。做人不要那么小气嘛,这样子,我害你损失了一次春宵,下次赔你一顿更好的,地方你随意挑,好不好?”涂延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歪理,气得孟成蹊直翻白眼。 “啧,谁稀罕你的赔偿。” 话音未落,门外爆发一阵骚动。走廊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尖叫,一间间包厢被打开,有客人破口大骂,闹闹哄哄,宛如世界大乱。 未几,他们的房门就被敲响了,老鸨捏着嗓子讲话,声音里隐约有哭腔:“孟公子,麻烦开一下门呐。” 不好,这是在挨个房间地搜人。 涂延冲孟成蹊扬扬眉,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尽是恳切,接着他犹如一条灵活的泥鳅,哧溜一下钻到了床底。 孟成蹊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将姚瑶盖住,然后又解开一粒扣子,肩膀半露衣衫不整地前去应门。 门一打开,他已换上了一副眼波粼粼面若桃花的模样,对着老鸨嗔怒道:“陈妈妈真会败人兴致,你们文华书寓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 “孟公子息怒……”老鸨泫然欲泣地立在门前,没说几句被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推向一边。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孟成蹊一番,看出他是个没用场的绣花枕头,于是豪不客气地问他:“你刚才有没有见过一个穿月白色长袍的年轻男人?”说着用手笔划了一下涂延的样貌和身高。 “屁话,我来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空留意陌生男人。”孟成蹊做出不耐烦状,冷冰冰道。 刀疤脸朝屋里探头探脑,欲强行挤进去:“那行,让我看看你房里。” 孟成蹊伸手一拦,镇定自若地说:“敢问你是官是匪?是官请出示搜查令,是匪也该先给我一刀,不然我凭什么让你看我的女人?” 刀疤脸面上一臊,慌忙解释:“我不看女人,你让我瞧瞧有没有男人藏匿在里面。” “不用搜了,我屋里没有别的男人!”孟成蹊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 孟成蹊不分一点眼神给他,转而对老鸨叹气:“陈妈妈,你这地方我以后可不敢来了,抱姑娘抱到一半,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冲进来,死赖着不走,还非要瞧个明白,他说他要瞧男人,你信吗?” 刀疤脸嘴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孟成蹊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落荒而逃。 大概是书寓的老板私下联系了巡捕房的人,马上有警车停在楼下,见情况不妙,其他搜查的打手也很快撤了出去。 孟成蹊关紧房门,脱力地瘫坐在了床上,刚才他看到刀疤脸背在身后那只手握着的手枪,心里不是没有害怕的,然而既决定要帮那人,也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他这人其实是个纸老虎,嘴巴上不饶人,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 “出来吧。”他朝空气说了一句。 涂延麻利地从床底爬出来,额头上冒的汗把他两侧鬓发打湿了。他是不怕死,可把性命交到一个才认识几分钟的人手上,无异于高空走钢索,终究是大冒险。 他由衷对孟成蹊灿烂一笑,露出两粒虎牙:“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咱们后会有期!” 孟成蹊心想,谁要跟你后会有期,最好再也别见了。一抬头人已经没了踪影,原是他跳窗走了。 翌日,孟成蹊在自己房间的铜床上躺到中午,懒懒地不肯起身。管家德叔来报,说方才有人送礼物来,偌大一个箱子,那人放下东西就走了,也不肯说是谁,只说是二少爷的新朋友。 新朋友?真够不见外的。孟成蹊内心嗤笑两声,早就猜到了是谁,便遣人把礼物拿上来。 金色的大礼盒上扎了根银丝带,一摸金粉就往下掉,璀璨而俗气,拆开包装,里面竟是一尊金光闪闪的镀金大佛。 孟成蹊简直被气笑了,脱口骂道:“就不该救你个土掉渣的乡巴佬!” 金佛像辗转在孟公馆的多个房间流转,最终因为和宅子的装修基调不符,被扔进了地下室积灰。 第3章 孟成蹊是个明白人,他没有立马横刀定天下的野心,更不具备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胸怀,他像过年时候墙上贴的年画娃娃,永远喜气洋洋,却不愿长大。人生苦短,为欢几何?舒舒心心地做条寄生虫,在父亲和哥哥的荫蔽下活成快乐的废物点心,这便是他的远大理想。 理想是光,理想是火,而现实是寒冬里屋前挂的冰凌,冷冰冰,硬邦邦。孟重迁看小儿子成天在眼前晃荡,看得他眼睛都要出血,终于决定要给孟成蹊寻点差事做。 孟重迁在上海滩的商界长袖善舞,人脉颇丰,兜一圈下来给他找来三个差事:全国棉纺织业工会理事,上海汇通银行董事,中华书局董事长助理。别看这些职位听上去很唬人,其实都是不用管事的闲职,白领几份薪水而已。 孟二少爷对此安排分外满意,他每个月去各个岗位点一次卯,月底就有工资寄到家里来,余下时间,他还是跟曹瑞林那帮纨绔子弟厮混,仿佛又回到了巴黎的逍遥日子。 好日子总是过得这样快,中秋节过去几天,孟重迁单独找孟成蹊去书房谈话。孟成蹊以为自己狗屁倒灶的私事被他父亲撞破,在座位上忐忑地沉默着。 “后天晚上,你随我去吃个宴席。”孟重迁呷了一口茶,仰面靠在椅背上养神。 “啊?”孟成蹊呆愣片刻,不解道,“我去了也不认识那些人,爸爸怎么不叫哥哥去?” 孟重迁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正是因为你不认识,才要多出去和人交际,你才几岁,就打算一辈子窝在家里做老太爷了?” “哪里?”孟成蹊心事被戳破,头埋得更低。 “后天你哥哥要去棉纱厂查账,没的空,你同我去,顺便引见几个叔叔伯伯给你。” “哦。”孟成蹊不情不愿地应了,心里感慨这有钱人家的寄生虫也是不容易当的。 赌王沈寒清把他五十岁寿宴设在拥有“远东第一高楼”美称的国际饭店,论精致,论气派,那边都是顶好的。因着他如今在上海滩黑白通吃的强大势力,超过半数的名流都去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 捧了场,没时间露面的也派人把贺礼奉上。谁都知道赌王是锱铢必较的性子,哪怕攀不上交情,也不好得罪了他。 孟家父子迈出饭店电梯,超大的水晶吊灯在头顶熠熠生辉,大理石地面纤尘不染,身穿燕尾服的侍从像水中鱼一样在宾客中穿行,看得人眼花。孟成蹊几乎是循着人气,来到人头攒动的宴会厅。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宾客已基本到齐了,主人公沈寒清这回却迟迟不肯现身,摆足了架子。 上流人士的集会最讲究假客套,孟成蹊由父亲带着见了赵钱孙李各路神仙,讲了些讨喜的奉承话,笑的腮帮子酸疼,肚子倒不合时宜地咕咕直叫,瞥见自助餐台上满满当当的食物,计上心来。他借口上洗手间,避开孟重迁的视线,找了个角落吃奶油蛋糕,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五步开外,一身穿宝蓝祥云绣纹马褂的中年正和他左手边的光头交谈,声音传到了孟成蹊耳边。 “我是看不懂这世道,自从清朝的皇帝下了台,上海三天两头变天,这个将军那个司令,来来去去,赶场子似的。你看,才几年功夫,卢大帅赶走了傅将军,齐司令又把卢大帅打败了,最后还不是北伐军坐收渔利。” “张兄慎言!”光头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政治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听说先前落败的傅将军,早已投靠了国民政府,现下是南京那边的红人。” “呦,好一个咸鱼翻身。” “可不是嘛,小道消息说,上头要派他来当淞沪警备司司令呢……” 孟成蹊竖起耳朵还想往下听,四周突然安静了。 宴会厅的灯光齐刷刷打开,使房间里的气温都身高了两度,侍者推开大门,一行人众星捧月簇拥着一名清瘦的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 沈寒清个子不高,身上是红色杭绸长衫套黑色暗纹马褂,怀表装进胸前口袋里,只露金色的表链。他长了一对丹凤眼,瘦削的脸上颧骨突出,整个人看起来锐利而刻薄。 孟成蹊东张西望寻找父亲的身影,忽然肩膀上一重,回头看见孟重迁就站在身后。 “傻站着干什么?快随我入席。” 宴会厅前排搭了个临时舞台,是为了特别节目准备的。大家听了出京剧,又看了场爱尔兰踢踏舞表演,才等来寿星到各桌敬酒。 到他们这桌的时候,沈寒清已经喝了不少酒,他身形微晃,一只手被身边一个青年搀着,苍白得脸上多了血色,反倒增添些许亲和力。 跟全桌人喝过一杯后,沈寒清同孟重迁客气寒暄:“孟先生真是虎父无犬子,令公子文质彬彬,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哈哈,沈老板谬赞了。”孟重迁使眼色让儿子给沈寒清斟酒。 孟成蹊遂替他把酒满上,沈寒清也不推却,笑眯眯举起杯子刚要喝,手腕竟被人牢牢握住了。 沈慕枝轻轻夺过他的酒杯,仰头喝尽,然后朝孟重迁他们作揖道:“孟先生孟公子恕罪,我爹不胜酒力,在下自作主张替他喝了这杯。” 身后的青年从阴影里走进人们的视线,长身玉立,丰采高雅。孟成蹊的目光停在沈慕枝身上,像中了邪,就这么死死盯着,难以移开半寸。 他自认是个花痴,看到美的东西便会心神荡漾,可沈慕枝的俊美是巧夺天工的奇山异水,如此浑然天成,让人惊心。他痴了、醉了、迷了,片刻找不到魂。 “你……你叫什么名字?”孟成蹊用脑袋中残存的一丝理智,问了个蠢问题。 “沈慕枝,你呢?” “成蹊,孟成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好名字。” 名字好不好孟成蹊不知道,但沈慕枝对他笑得像春风一样,他也盲目地相信自己的名字超凡脱俗了。待沈家父子去了别处,孟成蹊的脸还微微发烫。 他抠着手指小声跟孟重迁咬耳朵:“沈寒清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他是生不出,生的都是女儿。” “咦?”孟成蹊一惊。 “大惊小怪,”孟重迁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沈慕枝是沈寒清的养子。” 孟成蹊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舒适,他对沈慕枝的印象极好,一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和沈寒清这种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自然不能有血缘关系。 酒至半酣,宴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两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涂金元和涂延一人捧一个礼盒,神态端庄肃穆,活像唐朝时候向皇帝进献贡品的邻国使臣。 众人皆知涂金元与沈寒清素来不和,私底下连话都很少说。可两人同是上海滩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好将关系弄得太尴尬。所以沈寒清做寿,涂金元不打算拆他的台,不但不拆台,他还要给足对方面子。 把手中的礼品往侍从怀里一塞,涂金元佯装亲切地握住沈寒清的手:“剑臣兄,有事来晚啦,实在抱歉,老哥我给你赔不是。” “涂老板严重了,你们二位能来即是我沈某人的荣幸,欢迎欢迎。”沈寒清面上波澜不惊,右手实际上被涂金元握得吃痛不已,又不能说,兀自暗暗咬牙坚持着。 涂金元装傻充楞,把手握得死紧,仿佛要把对方的骨头捏碎:“剑臣兄,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家和业旺,寿比南山!” 说着他继续用力地晃动两个人的手,痛得沈寒清眉头微蹙。 “祝福我们收下了,但涂伯伯姗姗来迟不可不罚,”沈慕枝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挥手让人呈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是三个装满酒的水晶酒杯,“我爹的大日子随便不得,罚您先喝掉这三杯,不知您意下如何?” “好,喝就喝。”涂金元虽心有不爽,但碍于面子不能发作,只得接过杯子把酒喝了。 手上得到解脱的沈寒清感到轻松不少,皮笑肉不笑地招呼涂金元他们入座。 涂延把礼盒递给身侧的沈慕枝,见他一本正经,心血来潮开玩笑说:“沈少爷绷着脸做什么?怕我这盒子里装了炸弹吗?” 沈慕枝手上一抖,盒子不易察觉地晃了晃,随之意识到是他的恶作剧,才淡淡朝涂延道:“涂少爷当真幽默。” 孟成蹊一早看到涂延进来,以为他跑错了地方,后来瞧见沈寒清对他们父子礼遇有加的态度,就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两人是谁?”他悄悄问孟重迁。 “洪帮听过吗?坐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洪帮的大佬涂金元和他儿子。” 孟成蹊鼻子哼了一下,透出轻蔑:“切,地痞流氓啊,我当是谁。” “你晓得什么,流氓大亨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涂金元能混到现在的地步,很有些本事。” 酒会到了尾声,宾客们开始相互串门,优美的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 乐队演奏声淹没在人们嘈杂的谈交谈声里。孟重迁被几个老熟人拖住讲话,孟成蹊乐得清闲,自个儿端了香槟小口啜饮。 一杯很快喝光,还没等他放下空杯,有人递给他新的一杯。 “是你?”孟成蹊眼睛扫过那头浓密粗硬的头发,一点也不意外地接了酒。 涂延见他那么快认出了自己,暗忖孟成蹊对他的好感不是一星半点,心里顿时有些得意。 “孟公子,我就说我们会再相见吧,这岂不是人们常说的缘分?” “你想多了,我只是记得你欠我个大人情而已。” “那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我必当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算了,你既已送过我谢礼,我们之间两清了。” 言毕孟成蹊漫不经心地看向涂延,这不看倒还好,看了之后他两眼皮直跳:“你出门前照镜子了吗?” “什么?”涂延一片茫然。 “你这身什么搭配?酒店门童居然放你进来,难道是你威逼利诱他的?”孟成蹊指指他身上的苹果绿衬衫,又瞄瞄他的灰格子吊带裤,郁卒得想杀人。 这么一比较,家里那尊金佛像似乎没有那么不堪入目了。 “嘿嘿,我们这些粗人不注重打扮,见笑了,”涂延大咧咧一抹后脑勺,复又不死心地问道,“很丑吗?” 孟成蹊点头,无情地道出真相:“丑。” 涂延顺手抓起孟成蹊的杯子吞下一口酒,凑近了,带了酒气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我是不懂流行的那一套,你懂啊,以后多教教我。” 耳朵发痒,孟成蹊不自在地别开头去,心道这人不仅厚颜,还喜欢蹬鼻子上脸。 第4章 宴席散了,人走空了,半醉的沈寒清由沈慕枝护送着回到沈宅。挥退众人,他独自坐在临院子的落地窗前,看那天光一点一点暗下来。 太阳还未下山,雨先落了。淋淋漓漓的秋雨打在桂花树上,打下一地碎金,连带着将那满院的桂花香气也驱散了。梧桐叶几乎掉尽,徒留丑陋的枝干向上伸展,把青灰色的天空割裂成一块块。 沈寒清在这萧瑟的冷雨中,觉出一股难言的寂寞。 他望见玻璃窗倒映出自己的影子,这么多年轮廓分明没有变样,但他知道,精神气是大不相同了。辛辛苦苦钻营几十年,千帆过尽,换来万贯家财和无尽的虚情假意,如今年华不再,却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想到这里,身上一阵阵发冷,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 沈慕枝轻手轻脚走近,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肩上,仿佛知道他的冷似的:“快入冬了,我刚吩咐了下去,今年早些把热水汀烧起来。” “嗯。”沈寒清恹恹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干爹若是累了,回房间歇息吧。” 沈寒清扭头看他,揶揄道:“怎么今天叫我干爹了,你后悔给我做儿子?” “没有的事,”沈慕枝闻言面色突变,紧张得汗水濡湿了手心,“不过一时口误罢了,慕枝感念爹的养育之恩,爹让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何来后悔一说?” 沈寒清对他的应答,说不上多满意,好听的话谁不爱听,但谎话要说得让人信服,须先骗过自己。那么,沈慕枝相信他自己说的话吗? 赌王举目望向远处的天际,每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呵,一个称呼而已,叫什么都没有关系,我明白,你向来最有孝心。” 他看着沈慕枝长大,知道他断不会是个简单温驯的角色。养这么一只幼虎在身边,保不齐他哪天对自己露出凶狠的獠牙。杀了他吗?可他又确确实实舍不得这个孩子。他年轻俊美的肉体,他嘘寒问暖的陪伴,每回行那事时他忍辱负重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沈寒清生气,也令他沉醉。 他深沉的心思暗自在肚子里绕了百八十圈,方下定决心想:怕什么?他一个讨饭的小东西,还能反了天?纵使他以后有三头六臂,我总有方法制住他。 想到这里,沈寒清心中好受些,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回头对沈慕枝说:“跟我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隔壁的烟室,沈寒清踢掉鞋子上烟塌,半倚着看沈慕枝烧烟泡。 沈慕枝从柜子里取出烟具一字排开,用烟夹取了几块熬好的深色烟膏,熟练地放在酒精灯上烤。待烧好烟泡,他才拿起手边的镀金烟枪,将烟泡塞进大的口,封好,小心翼翼地递到沈寒清嘴边。 沈寒清侧身而躺,凑上去急急吸上几口,感觉四肢百骸的冰冷如潮水般退去。再吸几口,身子软绵而轻巧,化为天上的一朵云,他终于全身心松弛下来,陶陶然眯了眼。 沈慕枝偷偷用余光打量他,瞄见那颈项上松软的皮和眼角的细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干爹老了。 对于这个结论,他有些微感伤,但更多是狂喜,还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好像他蛰伏那么多年就为等到那一天。谢天谢地,他终于老了! 想起与之相伴的近二十年,与其说沈寒清把他当儿子养,不如说把他当家奴折辱。赌王性格乖僻,时常因小事动怒,他小时候便当了很长时间他的出气筒,干爹一不高兴,他就要被吊起来挨鞭子。往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到近些年沈寒清上了年纪,才不那么暴躁了。 按理说,沈寒清养他这么些年,给他吃穿供他念书,如今还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哪怕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但沈慕枝不一样,早在孩童时代,他就没有了心,胸前挂着的那块热络,是钢铁炼成的替代品。 忽然,沈寒清在氤氲的烟气中睁开眼,笑着问他:“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他慌忙挪开视线,“没什么。” 沈寒清拍拍身边的位置,命令道:“上来。” 见沈慕枝不动,他伸出一只脚,轻轻搭在干儿子的肩膀,缓慢地,一路向下。 “干爹……”沈慕枝的呼吸重了,他想要逃跑,却避无可避,只剩胸口激荡起伏。 脚已经够到了要命的那处,对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卖力地亵玩逗弄,整个屋子都回响着沈慕枝粗重的呼吸声。 赌王一挑眉,讥诮问他道:“你是不行,还是不愿?” 又一回故伎重演!像第一次那样,分明知道他不情愿,非要把他往穷途末路的悬崖上逼,以征服者的姿态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好更加肆无忌惮地操控他,毁灭他。 干爹啊干爹,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呢? 沈慕枝目眦欲裂,硬生生从羞辱中迸出熊熊欲火,翻身上了塌。 夜里,沈慕枝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窗外雨还在下着,丰沛的雨水哗啦哗啦,下得酣畅,像要荡涤世间所有的龌龊与猥杂。他的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 。 灰色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过去的点滴像放电影般,重回他的脑海。 他的母亲,是老北门那头的卖花姑娘,人称卖花西施阿珍。阿珍年幼失怙,自小就跟她母亲一起投靠了好心的舅舅家。岂料她十岁那年,母亲不幸染病,阿珍很快成了孤儿。舅母开始对她有了怨言,说她是讨命鬼,克死了双亲,还要来白白浪费他们家粮食。小小的阿珍姑娘不甘忍受责难,跑去卖花赚钱,借此养活自己。 等到阿珍长到十六七岁,生得亭亭玉立,妍丽异常,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来舅舅家做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但是好景不长,某天,舅妈发现阿珍掩盖在层层衣服下的肚子,居然有四五个月大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平白被人搞大了肚子,简直伤风败俗不可饶恕。 舅舅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阿珍打死不肯说,还说要独自抚养孩子。舅舅对她失望透顶,将她赶出了家门。阿珍找了个简陋的窝棚落脚,每日挺着大肚子去卖花,饥一顿饱一顿,还要时时忍受人们的白眼和唾弃。 他是在恶臭连天的菜市场口降生的,卖鱼大婶用一把杀鱼的剪刀剪断了连接他们母子的脐带。初生的婴儿哭得格外嘹亮,丝毫没有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怯场。 自那时候起,阿珍下定决心要为儿子撑起一个家,她起早贪黑地奔波,尽最大努力去赚钱。但是太难了,她没有学历,没有特别的技能,名声又不好,日子渐渐滑向山穷水尽。看着儿子的小脸因为营养不良而皲裂发灰,阿珍心如刀绞,最后,她甘心沉沦,做了一名暗娼。 沈慕枝那时候不姓沈,他娘给了取了乳名,叫小木头。孩子虽然小,却早早懂得了母亲的苦痛。有很多个晚上,娘以为他睡了,背过身悄悄地流眼泪。想起平时那些嫖客对娘的辱骂轻亵,小木头在黑暗里握紧拳头,心里发誓:我要带我娘走,离开这里。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慕枝六岁那年,阿珍得了肺病,没过一年转为肺痨,抛下孤苦伶仃的儿子走了。邻居们帮忙,用草席把她尸体卷了卷,板车拉着埋在了城郊。 七岁的小木头,从此浪迹在上海滩,以天为盖地为庐,成为了一名乞丐。 那年的冬天深而冷,像一口井,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茫的上空洒落。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饿得头重脚轻,浑浑噩噩。脚上的鞋子被野狗叼走一只,另一只也好不到哪里去,鞋头上破了大洞,露出长了冻疮流血的脚趾。 他实在走不动了,身上的破棉袄御不了寒,冻得他皮肤青紫,胃里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正火烧火燎地痛。脚底磨起成片的水泡,脓水混合着血,每走一步都是酷刑,双腿一软,他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在意识模糊中,他绝望地想:我快要死了,死了也好,可以和娘团聚了。 沈宅的管家大早上一开门,发现了门口雪地里的小乞丐,不禁大骂晦气。大过年的要是有人死在这里,那不是触了老爷的霉头嘛?他立马走过去,二话不说拽了小乞丐的衣领就往外拖。小木头清醒过来,以为遇见了歹人,挣扎叫喊着不愿挪动。 “住手。”一个身穿镶银狐黑呢大衣的男人从黑色轿车里步出,喝止了管家。 他朝身后的两名手下挥挥手,倚着车门点燃一支烟:“这么大动静是在干什么?” 管家放开小乞丐,走到主人跟前把前因后果一说,便不再多话,顺从地等候沈寒清的指示。 沈寒清混迹道上十多年,一贯杀伐果决,冷酷无情,也许是那天的风雪太过逼人,他远远瞧了眼那小东西,心里仿佛被什么堵着,止不住地难过。他脱下帽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小孩不过六七岁光景,一身衣服布满泥污,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拨开他稻草般的长发,脸上也脏,不过能看出漂亮的轮廓,和一双晶晶亮的眼睛。 他吸一口烟,蹲下身子跟小孩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小木头,过了年就八岁了。” 声音不似一般稚童的天真懵懂,在陌生人面前,他一点没有慌张害怕,反倒大胆地打量对方。 沈寒清莫名觉得,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愿意跟我走吗?”沈寒清伸出大手摊在他眼前,冷漠的瞳孔里多了一丝暖意。 小乞丐托腮思索了一番,犹豫着握上他的手,复又不放心地问:“跟着你有饭吃吗?” 沈寒清乐了,拉起他往回走:“有的,不仅有饭吃,还有汤喝。” 就这样,小木头摇身一变,变成了沈寒清的干儿子沈慕枝。十八年过去了,沈慕枝仍记得当初牵起他的那双手,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干燥温暖。 风止了,雨势渐小,东方天际隐隐露出鱼肚白。沈慕枝这才感到困倦,裹着被子倒头大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他睁眼看墙上的八角挂钟,已是十点过半。 推门出去,家里空荡荡的。因沈寒清嫌女人聒噪,女眷们都被安置在外面他另购的房产里,并不回老宅住。听仆人们来报,沈寒清今天大清早出门,说是要坐火车去南京,密会一位旧友。 沈慕枝对此不置一词,仿佛早就习惯了干爹的不辞而别。洗漱完下楼,他看到他的助手徐仁等在会客厅,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他直觉不妙,不等坐下便问:“出了什么情况?” “咱们在劳勃生路上的烟管被人砸了。”徐仁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沈慕枝惊道。 “昨天晚上,我怕影响老爷的心情,特意把消息压下来。” “嗯,你做得对。” 沈慕枝端起桌子上的过夜茶猛灌下去,又吩咐道:“去查查是谁干的好事。” “各种线索显示,是……是涂延的人。”徐仁战战兢兢道。 “哦?”沈慕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怎么那么肯定?” “烟管被砸的同时,我们先前关押的那个黄毛,被他们的人劫走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沈慕枝把玩手上的戒指,英俊的脸上笼了冰霜。 第5章 涂延用行动说话,让孟成蹊重新认识了“以后”这个词的含义。第二天上午,太阳还没晒到孟二少爷的屁股,那人就来了。 他今天换了身行头,白衬衫配黑色吊带裤,脚踏一双打蜡牛皮鞋,上了发油的头发根根锃亮,像极了钟表店的学徒,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没昨日那般惊世骇俗了。 涂家少爷穿得再低调,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的到来仍旧让孟公馆的仆人们人心惶惶,唯恐做错点什么,惹来杀头之祸。 孟成蹊的贴身下人阿明,在看到涂延第二十次起身坐下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去叫二少爷起床。 “少爷醒醒吧,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 有客人找您。”阿明摇晃主子,语气里充满视死如归。 孟成蹊最烦睡觉有人叫他,抓过枕头向阿明砸去:“闭嘴!” 阿明铩羽而归,涂延继续一个人枯坐,黑漆漆的眸子像要把孟家的客厅烧成灰。孟楚仪这时学琴回来,家里的低气压让她一愣。她看出客人等得焦急,觉得二哥太不像话,便领了涂延去孟成蹊房间。 “门没锁,你自己进去吧。”孟楚仪朝涂延眨了眨眼,转身离开,她才不要受二哥的起床气。 涂延蹑手蹑脚走进去,见孟成蹊用被子把头蒙住了,在床上缩成一团,整个人活脱脱一个蚕茧。怕他这样子闷坏,他上去扯开被子,孟成蹊睡得粉嫩的小脸露了出来,右边脸上还有浅浅的枕头印。 他不由觉得好笑,靠过去叠声唤他:“孟兄,孟兄……” 孟成蹊感觉有成千万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吵得他觉都跑了,迷迷瞪瞪坐起来,瞧见床前立了一个人,再定睛一看发现是涂延,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孟兄,你醒啦?”涂延喜上眉梢。 孟成蹊幽幽看他一眼,心底的火气比海还深,比山还高:“你怎么来了?” “我预备购置点新装,自己又不会挑,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 屁大点事,找谁不行啊?孟成蹊心里骂娘,嘴上还是不敢得罪他:“请涂兄回避一下,我换了衣服就下去。” 这下他没有让涂延久等,十分钟后收拾妥当,灰色的高领针织衫,底下棕色灯芯绒裤子,端是个风流的俊俏样儿。 涂延自己带了汽车和司机来,他殷勤地亲自帮孟成蹊开车门,一只手护着他防止撞头,等他坐进去后,涂延才绕过车头,从另一边车门上车,颇有点绅士作风。 孟成蹊心里奇怪:我又不是女人,他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车内空间逼仄,转弯时候孟成蹊受到离心力,整个身子都要倒向涂延,他连忙拽紧扶手坐回来,而后死死贴到车门上,生怕自己再来一个“投怀送抱”。 涂延没觉察到他的局促,大长腿自如地交叠在一起,稍微往那边动一动他就能闻到孟成蹊发间的洗发水味,甜甜的,是太妃糖的味道。 “饿了吗?我们先去吃个饭吧。”他提议。 孟成蹊早上起来没吃东西,腹中空虚,马上回应道:“好,我也正好有些饿了。” 涂延带他去了蟹满楼,点了大闸蟹、蟹黄面、蟹粉虾仁,外加一壶黄酒。金秋时节,螃蟹最为肥美,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酒足饭饱,孟成蹊跟司机说,开去静安寺路的培罗蒙西服公司。 进了店铺,孟成蹊熟稔地招呼人上来给涂延量尺寸,自己转到后场,吩咐小弟把上等料子的样本拿过来。分析完布料,他又取了一堆册子给涂延看,让他选款式。最后,涂延一切按孟成蹊推荐的敲定,交了四套西装和一件西式大衣的定金钱。 走出培罗蒙,一看手表才两点,涂延觉得就这么回去实在浪费,转头问孟成蹊道:“不知孟兄下午是否另有安排?” “倒是没有什么安排。”最近曹瑞林去日本看望姐姐姐夫,他恰好缺玩伴,很有些寂寞,便如实回答。 涂延心中喜悦,指指街对面的大光明电影院,说:“有没有兴趣看电影?” 有部德国的恐怖片《吸血鬼》这两天热映,看了影院排片表,刚好两点三十分有一场,二人毫无分歧地决定看这个。 涂延让孟成蹊在一边稍作等候,自己排队买票去了。排到他的时候,他把一张大面额的钞票递给售票员,说:“看最近的那场《吸血鬼》,要一个包厢。” 售票员默默收过钱,把票给他,抬头连连看了他好几眼,让他觉得有点怪异。 等他出来,孟成蹊捧了两瓶可乐,一双眼睛里满是期待:“买到票了吗?” “那当然。”涂延把票送到他面前一扬,然后接过饮料瓶拿在手中。 他们坐在休息室等了一刻钟,其间涂延上了趟洗手间,出来后很快到了电影入场时间。孟成蹊正要往豪华包厢的通道走,手被涂延拽住,拉了他前往普通座席方向。 “怎么了?”孟成蹊不解。 涂延压低声音边走边说:“今天总感觉说不出的古怪,为了保险起见,我让司机又帮我买了两张普通票。” 孟成蹊虽然觉得看电影在哪里坐都一样,但内心还是嘲笑他太小题大做,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能有什么危险呢? 没想电影开场未到两分钟,令孟成蹊始料不及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爆炸声骤然响起,伴随浓烟,包厢那边的观众惊慌失措地涌出来,嘴上喊着:“救命,有炸弹!” 人群骚动起来,小孩吓得哇哇大哭,大家纷纷地从座位上起来,争先恐后往出口跑。 孟成蹊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危险,一时六神无主,口中喃喃:“要死了,怎么办?” 涂延按住孟成蹊因恐惧而不停颤动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怕,有我呢。” 他抬头向冒烟的方位看去,前前后后一思索,脸上霎时阴云密布。发生爆炸的位置竟是他们原本要去坐的那个包厢,如此看来,这场袭击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他。 涂延一只手伸进衣服内层,握紧了勃朗宁手枪,另一只手牵过孟成蹊的手,说道:“跟紧我,不要松手。” 他拉着孟成蹊,拨开乱成一锅粥的人群,挤进了唯一的出口。孟成蹊眼前全是密密麻麻晃动的人头,人潮如同野兽的大口,随时要将他卷入腹中。涂延有力的手拉紧他,他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势不可挡地划破一切阻碍,将孟成蹊带到外面。 涂延和孟成蹊坐进车里,双双为方才的惊险后怕不已。如果不是涂延看出异常,他们此刻已经成了一堆肉沫。 想到孟成蹊差点要陪自己一起死掉,涂延心怀愧疚,大手覆在对方一边的膝盖说:“孟兄,连累你受惊了。” “不不,你瞎说什么呢,”孟成蹊惊魂已定,说话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劲儿,“应当我感激你才是,你救了我呀。” 他想起涂延举着手枪带他离开的情景,他们在密不透风的人网中奋战,既危险,又刺激。每到他快被人流冲垮的时候,他的后背抵到涂延坚硬厚实的胸膛,那么安心,那么坚不可摧。在那时刻,他瞬间摒弃对涂延的成见,觉得他近乎是个英雄了。 涂延没有把事情说破,一来他享受被人肯定,特别这会儿感激他的人是孟成蹊,二来他还未找出暗杀他的人,凡事还是少说为妙。 他把枪收回衣服里,淡淡说道:“我们是朋友嘛,应该的。” 朋友?对呀,他跟我是朋友哩。 孟成蹊满脑子欧洲中世纪骑士的形象,穿着刀枪不入的盔甲,骑马佩剑,哪里有邪恶,哪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 里就有他们无畏的身影。他顿时被热血蒙了心,陷入一种英雄主义的谵妄中。 “你杀过人吗?”傻气浮上来,他问得没头没尾。 “你觉得呢?”涂延自嘲一笑,“我们出来混的,谁手上没点血债。” 孟成蹊指指他胸前,表情里闪过憧憬:“我看你会用枪,枪法不错吧?” “还行,你想学吗?” 孟成蹊不假思索地点头。 “好,”涂延当场拍板,“那我有空教你。” 两人约好三天后再见,届时涂延教他用枪,孟成蹊连连答应,感觉自己的英雄梦近在咫尺。孟少爷抓心挠肺地等到第三天,却等来了涂延放他鸽子的电话。 此刻,涂英雄是真的被要事绊住了手脚。 事情是这样子。原先法国驻沪总领事康斯坦丁因突染恶疾,归国休养,那边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奥诺雷来暂代他的职务。涂金元料他不过是个短期代理,几个月后就会滚回国,便断了每月给领事馆的十五万孝敬钱,只支付巡捕房那边的十万块钱。哪想两个月之后,奥诺雷留了下来,堂堂正正坐稳了总领事的交椅。总领事一声令下,要禁赌、禁嫖、禁鸦片,眨眼间法租界内的赌场,烟膏行,大大小小的妓院都关了门。 这对大部分产业集中在黄赌毒领域的涂家来说,无异于致命一击。涂金元手下上百口人,几十家店铺,一夜间断了财路。涂大当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不得不请出洪帮辈分高的那群老头子,与之连夜开会商量对策。 涂金元甚至做好了搬店面的打算,法租界这条路不通,换条路走便是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他真还不信了,在上海滩有人一句话就能把他打趴下的。 涂延不同意他的想法。公共租界本就禁烟,他们如果搬走,除了华界无处可去,但租界内才是娱乐和消费的大本营,这一走相当于失去上海大部分客流。 最后众人商议的结果,还是要去找奥诺雷。涂金元前面同他伤了和气,主要还是伤在钱上。总领事即便有再大的怨气,断不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倒不若让涂延代父亲道个歉,把先前两月落下的孝敬钱补上,再献一份大礼,估计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涂延兴冲冲去的总领事馆,垂头丧气回来。奥诺雷狮子大开口,要将每月的私人津贴提升至三十万,否则一切免谈。涂金元只好第二天亲自上门,与法国人讨价还价,把津贴调整为每月二十五万。 如此一来,涂家的生意照常做,店门一开,钞票依旧流水一样涌进来。赌场和烟管的客人络绎不绝,妓院也不断新添贩来的黄花大姑娘。涂公馆恢复了往日宾客盈门夜夜笙歌的热闹,仿佛前几天的大祸仅是一场错乱的梦。 涂延却在这盛世的迷瘴里,嗅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第6章 沈寒清仅在南京过了一夜,翌日上午便急着回上海。沈慕枝得了消息,提前赶去火车站接他。列车到站,车厢门一打开,穿黑西装的威猛保镖鱼贯而出,一身素色长袍的赌王木着脸跟在后面,反而像个寒酸的跟班。 “爹,您回来了。”沈慕枝微微弯腰,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 沈寒清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仿佛赌气似的剜了他一眼,旋即钻进黑色林肯汽车。汽车开出去几里,他仍然沉默得像作坟墓。 沈慕枝拿出带过来的暖水瓶,倒了一杯枸杞参茶送到他手边:“爹,喝茶。” 他皱眉踌躇了一阵,心里不想接,但又觉得在人前这样耍脾气太荒谬,勉强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您是在生我的气吗?有什么说出来,别气坏了身子。” “电影院那个炸弹是你放的吗?”沈寒清开门见山问。 “是,”沈慕枝供认不讳,“底下人笨手笨脚,让那家伙跑了。” “胡闹!涂金元的儿子是你能杀的吗?”沈寒清把杯子狠狠一掷,茶水撒得到处都是。 沈慕枝似笑非笑地翘起唇角,涩声道:“不过嫌他碍手碍脚罢了,爹要他活着,我不动他便是了。” “上次让你找人教训他,是想给他个警告,不是要了结他。涂家根基颇深,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再说,你小子敢在电影院里动手,实在胆子忒大了些。” 他又怕沈慕枝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叹了气道:“我是怕你招惹了不必要的麻烦,被人寻仇。” “爹在担心我,儿子省得。涉事的人我都处理掉了,不会让人查出什么。”沈慕枝柔声解释着。 沈寒清闻言脸色好看许多,却不愿嘴软:“谁担心你?” 沈慕枝清楚他的脾性,料他的火已经灭了,转而询问起南京之行:“您此次突然去南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有,”沈寒清疲惫地靠在汽车椅背上,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过来,“傅啸坤要来上海了。” “傅啸坤?”沈慕枝咂摸着这个名字,深褐色的眸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冬至前后,曹瑞林从日本回了国。当晚他打电话到孟公馆,预备约好友见面,却听孟家的仆人说二少爷不在家。 此时,孟成蹊正窝在马斯南路的一处公寓里,跟一位白小姐打得火热。 白小姐大名白婉君,自称是晚清遗贵的后代,十八岁的时候家里把她嫁给一个倒卖古董的老头子,婚后第五年,老头两腿一蹬死了,留给她一笔非常可观的遗产。白小姐收起了再嫁的心思,自此流连花花世界,成了一名交际花。 她在跳舞场上和孟成蹊相识,对这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见倾心,使了浑身解数勾搭上他。孟成蹊一向喜欢风骚的熟女,这白婉君妖娆艳丽,委实合他的胃口,两人一来二去约会了几次,便开始出双入对。 房间里因为烧了热水汀的缘故,温暖如春,孟成蹊敞开睡衣躺贵妃榻上,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看白婉君挑出门的衣服。 白婉君比他大三岁,桃心脸,柳叶眉,梳了个时下最时髦的爱司头,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有股说不出的妩媚。 她来回试了手边的貂皮大衣,狐皮大衣和千鸟格西式大衣,嘟起小嘴道:“都是去年的过时款式了,不好看。” “哎呀,衣服要看谁穿,”孟成蹊踱过去揽着她的细腰,满嘴甜言蜜语,“你穿什么都好看。” “切,你少哄我。”白婉君乐得像喝了蜜一样,娇嗔地拍开他的手。 孟二少爷嘻嘻笑着在她嘴上香了一口,说:“先随便穿上一件,等下我们去买新的。” 各大百货公司逛了半天,孟成蹊花钱毫不手软,给白婉君买了一车的服饰鞋帽回来。白婉君见他对自己的大方态度,越发看他顺眼。 两人回到白婉君租住的公寓楼下,叫了两个小厮把东西拎上去。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 听到动静的门房探出脑袋,对孟成蹊说:“孟先生,早些时候有位先生来这里找你,听说你不在又走了,他说只需告诉你他姓曹。” “姓曹?”他一听,立马喜不自胜,“太好了,瑞林兄回来了。” 孟成蹊思友心切,跟白婉君告辞说有急事处理,乘上车直接去了曹瑞林家。 为了庆祝曹瑞林回归,孟成蹊做东在华懋饭店摆了酒席,唤来常一块儿玩的五六个朋友,替他接风洗尘。饭后众人觉得不尽兴,有人提议去赵四娘的会所推牌九,曹瑞林嫌那里的气氛太端着,连放个屁都要跑厕所里去。 孟成蹊对赌博兴趣不大,对他来说去哪里都一样,遂迁就曹瑞林的喜好,几人去了饭店附近的一家荣晟记。 荣晟记的伙计领着他们进去楼上的豪华包间,隔间门一关,大家兴致盎然地玩起了梭哈。孟成蹊手气不错,一晚上下来小赢一把,曹瑞林就比较惨了,从头输到尾。 “不玩了不玩了,再输下去我要把裤子当了。”曹瑞林把牌往前一推,举手投降。 孟成蹊不忘调侃他:“瑞林,破产怕什么,有本少爷养你,包你吃香喝辣。” 他知道曹瑞林输了将近两千大洋,也觉得该适可而止了,就拿了外套,准备和他一道回去。 二人走到赌场入口处,被一个跪在门口磕头讨饶的赌徒吸引了视线。 那人身上伤痕累累,形容狼狈,对着几位赌场看台子的大汉苦苦哀求:“各位大爷,我真的没钱,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没有钱?没钱你还敢来赌。”其中一个扎马尾辫的打手冷笑一声上前。 “你们给我点时间,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还。” “没用的,你每次都推说下次,哪次做过数?”打手啐了一口,蹲下身看着地上的可怜虫。 一双大手顷刻间夹住他右手腕子,赌徒顿时抖如筛糠,惊惧道:“你想干什么?” “留下你一只手。”话音未落,扎辫子的打手抓起他的手踩在脚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亮闪闪的大刀。 赌徒吓得啊啊乱叫,哭天抢地,眼看着刀子要落下来。 “停停停!把刀放下。”孟成蹊急哄哄冲上前,试图喝止辫子男。 对方动作一顿,收了刀扭头看向来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他妈让你砍他手了?”孟成蹊自认为受过欧洲先进思想的熏陶,对江湖上的那一套甚为反感。 曹瑞林大惊失色,忙上前拖住孟成蹊劝道:“成蹊,这事管不得,我们还是走吧。” 孟成蹊嫌弃他危险时刻就成了软脚虾,语气不善地说:“要走你先走。” “小兄弟,我劝你少管闲事,”打手满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说,“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没有钱,就只好用别的东西来抵。” 瘦骨嶙峋的赌徒近在眼前,孟成蹊想象着他腕口整个断开,鲜血直冒的场景,那画面太不雅了,简直丑陋,他瞬间起了教化这群愚民的心思。 “那好我问你,没有经过审讯而动用私刑,这算哪门子的天经地义?找你们管事的出来,我跟他聊聊。” “成蹊,你何必管这档子事呢?”曹瑞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志气地躲在门口的广告牌后,浑身发抖。 孟成蹊不理他,气势汹汹和对面几个人对峙。 扎辫子的男人又想掏刀,身后的同伴拉住他,凑上来跟他嘀嘀咕咕说话,几人争执片刻。几分钟后,其中一个同伴奔进了荣晟记,像是找人去了。 孟成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慕枝。 他不疾不徐地从里面款款而出,着一件拼色领灰色西装,头上戴同色系呢帽,面部五官犹如古希腊雕塑,深邃迷人。见对方是孟成蹊,沈慕枝脸上绽出笑来。 “少爷,就是他。”跟在后头的手下指指孟成蹊。 沈慕枝不悦地皱眉,厉声道:“下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他转而又朝孟成蹊抱拳:“成蹊贤弟,下面的人不懂事,多有得罪。” “没……没有,是我鲁莽了。”孟成蹊想起自己之前张牙舞爪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扶额。 曹瑞林瞧出来人是认识的沈慕枝,终于舒出一口长气,松了劲,腿软得差点站不住。 “哎呦,还有曹公子呢。”沈慕枝发现了躲藏在角落里的人。 曹瑞林虚弱地走近他们,嘴里不停抱怨:“沈兄,你们这动不动就砍人手脚的架势,实在吓煞人也。” “噢,他们的做法确实粗暴了,”沈慕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佯装为难说,“可是我爹要他们追账,他们不得不讨啊。” “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你若砍了他们的手,一个残废更赚不来钱还债了。”孟成蹊对此紧追不放。 “砍手是给他个惩戒,人贵有自知之明,玩不起,就不该来赌。” “现在还不起,不代表永远还不起,沈兄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补过呢?” 沈慕枝手指摩挲着下巴,略一思索道:“既然成蹊贤弟替他求情,我可以对他网开一面。” 他朝手下做了个手势,辫子男立即松开对赌徒的压制,上前将账单呈给他过目。 沈慕枝翻开册子浏览,默默盘算一番,接着低头对地上烂泥一团的欠债者说:“手你自己留着吧,你欠的赌债刨去利息,总共是一千一百大洋,我同意你分十期归还,每月五号你自觉把钱交了,也省得我下面的人去催债,如何?” “谢谢老板的大恩。”赌徒如临大赦,哪里敢说个不字,感激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沈慕枝轻飘飘一挥手:“行了,你走吧。” 这事就此尘埃落定,欠债的保住了手,赌债也有了着落,可谓皆大欢喜。 孟成蹊在原地愣了半晌,半是羞愧半是恼。他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动静闹得那么大,还不及沈慕枝一句话有用。 曹瑞林是个会看眼色的,他心里一片敞亮,沈慕枝不是观世音转世,在这事情上那么好说话,无非是想跟他和孟成蹊示好,确切说是跟曹家孟家示好,毕竟生意场上多个朋友多条出路。 “感谢沈公子给小弟们薄面。”他怕傻乎乎的孟成蹊看不穿,率先表明态度。 “非也,是我手下的人冲撞了二位,在我们家赌场坏了兴致,该我来赔不是才对。不知二位是否肯赏脸,改天请你们去吃个饭?” 这话就有点过分谦逊了,他处理自家赌场的事,其实跟两个旁观者并没有干系,赔罪一说更是莫名其妙,好像故意臊他们一样。 孟成蹊听他这么说,脸上有点挂不住,忙说:“哪里好让沈兄破费,我这不长眼的给你的场子添乱,这顿饭合该我来请。” 沈慕枝云淡风轻地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 笑着,心想孟家这小儿子似乎不是个有城府的人。 一周后,饭局设在时下大受欢迎的都城饭店,孟成蹊请客,曹瑞林作陪。席间三人有说有笑地吃着法国料理,红酒佐餐,气氛融洽。 “成蹊,那边有个家伙瞅了你半天,不会是你的旧识吧?”曹瑞林指了大堂斜对面的那个方向。 顺着他手指的角度望去,孟成蹊看到了多日不见的涂延。他遥遥冲他扬手打了个招呼,可今天的涂延着实反常,只见他眼睛瞪得老大,鼻孔喷张,犹如凶神恶煞的冷面金刚。 第7章 今晚上李老板约了涂延吃饭,是想跟涂家的太子爷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他跟几个洋人朋友合伙搞了个回力球场,位于法租界的亚尔培路上,营业执照领事馆已经批了,场地人力布置完毕,万事俱备,只等开业。但场子落在涂金元的地盘上,他们几个大股东一商量,觉得还是不能怠慢了道上的人。 李老板是个假洋鬼子,认为吃中餐不够端庄大气,便选了都城饭店的西餐厅招待涂延。他不遗余力地向对方推荐这里的招牌菜色,从每道菜的历史典故讲到做法,讲得头头是道,涂延却因为憋着一肚子火,胃口不佳。 他眼睛瞅向远处那三个人,银质刀叉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他吃的不是牛排,是人肉。 眼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黑,李老板以为自己中途说错了什么,触了这尊大佛的逆鳞,段子再也讲不下去,只好静静坐着惨笑,后背一阵阵发凉。 孟成蹊一走进餐厅,涂延就注意到他了。许是冬天阳光照得少,孟成蹊的皮肤比前段时间还要白些,粉面桃腮,仿佛橱窗里摆着的日本瓷娃娃。头发整齐地往两边梳开,做成一个四六分的发型,显得他分外乖巧,像个还在上学的大学生。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衣冠济楚的年轻人,皆是西装配礼帽的打扮。涂延凝神一看,居然在其中看到了沈慕枝的脸,霎时感觉一盆冰水倒扣下来。 孟成蹊殷勤地引沈慕枝入席,和他面对面而坐,不时热切交流着,眼睛笑成了两瓣月牙儿。涂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满肚子酸酸涨涨的,一个念头困住了他:什么时候孟兄和姓沈的这样要好了? 他像秃鹫盯腐肉一样死死关注着餐厅的那一头,见孟成蹊举起高脚杯和沈慕枝干杯,二人眉来眼去举止亲昵,气得他后槽牙都要咬碎。 李老板不安地问:“您吃得太少了,是在下点的菜不合涂公子胃口?” “没有,”涂延冷着脸否认,“李老板点的菜很好。” 说完他紧闭双唇,阴恻恻地盯住远处沈慕枝的后脑勺。李老板见他不想说话,催促侍者把饭后甜点上了,继续在一旁赔笑,惨笑。 涂延对孟成蹊的心思非常单纯。 孟二公子是温室里娇惯出来的花朵,没有遇过霜露的摧残,金贵的驱壳不曾在尘埃里滚一遭,所以身上充溢着昂扬的自信,认为世界就在他手中。涂延喜欢他的华贵精致,喜欢他的剔透无暇,也喜欢他清高的姿态,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低头。 孟成蹊经常肆无忌惮对涂延指指点点,不把他当回事,有时候极尽挖苦,脾气还大,但他只觉得对方坦率可爱。如果有人说孟成蹊仅仅样子好看,本质是个草包,涂延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在他看来,孟二少爷聪明,有见识,还讲义气,是做他好兄弟的绝佳人选。“哪能让人人都识货呢?”他暗戳戳想。 可惜他所谓的挚友,现在正对着他顶看不上的人笑,他什么时候对自己那样笑过?涂延血气翻涌,简直要爆血管。 孟成蹊还不知道自己在涂延心里,被夸成了一朵花。此刻他和沈慕枝,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两人都是善思辨的人,凑一起不免高谈阔论,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中间孟成蹊去洗手间,急急忙忙出来,不小心撞上一个背脊宽阔的男人。他抬头,眼前一亮,叫道:“涂延,好巧呀。” 涂延草草结束了和李老板的晚饭,让其先走,李老板立即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自己则来这边守株待兔。他愤愤想:巧个屁,老子都等半小时了! 孟成蹊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他的着装,看到他今天一身得体,隐隐有点自豪。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涂延省去客套,拉着他走到角落。 “怎么?” 涂延双手扶住他的肩,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你以后别跟沈慕枝一起,他不是什么好人。” “为什么?”孟成蹊觉得他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为什么,他爹是个老狐狸,他就是个小狐狸,一家子没安好心。” 孟成蹊不乐意地鼓着腮帮子,质疑他:“凭什么你说他不好,我就要信?” “傻子,咱们这交情,我做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看他挺好的。” 这话无异于往热油锅里加水,涂延轰地一下炸了,手上的力道掐痛了孟成蹊:“你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痛……痛,快放开我,你脑子坏掉啦?”孟成蹊推搡他,嘴上骂骂咧咧。 涂延气得双目通红,发狠地说:“我不放,他娘的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你把我当什么了?” “涂延,”孟成蹊两腿踢蹬,虽然脚上没敢使大劲,“好端端发哪门子疯,你放手。” 涂延干脆两手一圈,将他禁锢在怀里,任他扑腾着挣动不止。 恰好曹瑞林也过来解手,看到扭成一团的两人,以为孟成蹊又惹了事端,心中警铃大作,慌手慌脚上前劝架:“冷静啊二位,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说的,非要打架呢?” 涂延和孟成蹊想起这还是在公众场合,登时觉得丢人,拧在一起的身体就此分开。 曹瑞林尽职地做和事佬,向涂延道歉说:“对不起啊这位先生,成蹊不懂事,我替他向您赔罪了。” 涂延一听又不开心,心道:混账,你跟成蹊是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道歉吗? “我们刚才在闹着玩,没有打架。”他干巴巴解释了一句。 孟成蹊对涂延厚脸皮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面上故作轻松一笑:“哈哈,可不是嘛瑞林,你眼神不行,我跟涂延明明是朋友,哪会动真格?” 曹瑞林看这两人一唱一和说瞎话,无语地摆摆手,进了洗手间。 等他方便完出来,两位朋友还站在原地,互不相让地争执着什么。 他不放心地挤进他们中间,用手臂隔开两人,找了个话题对孟成蹊说:“现在回去太早,你想去跳舞吗?沈兄说酒店二楼有个舞厅挺出名的。” 孟成蹊听是沈慕枝推荐,不费吹灰之力做了决定:“去。” 涂延根本不会跳舞,但岂能眼睁睁看孟成蹊跟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 了沈慕枝去,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沈慕枝见到涂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用一种礼貌的疏离对待他。涂延也以相同的冷淡回敬,两人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临时扮演起君子之交淡如水。 众人坐电梯下到饭店二层,华丽的舞池里已有不少随音乐起舞的男男女女。四人因着年轻体面的外形,不多时都各自找到了舞伴。 孟成蹊和一位穿金色旗袍的女子跳舞,眼睛却牢牢黏在了沈慕枝身上,舞池的灯光打在沈慕枝的脸上,加深了他刀刻般的英俊五官。美色误人,孟成蹊魂不守舍地跳着,为此错了好几个舞步。 沈慕枝和一高挑的犹太混血美女连跳了三支曲子,后来换成卷发的圆脸本地姑娘。舞伴来来回回换了三四个,他也跳累了,便去隔壁的酒吧喝啤酒。 孟成蹊正要跟着去,看到了呆呆立在舞池边上的涂延,奇怪道:“诶,你怎么不跳了?” “我不会跳,舞伴都跑了。”涂延落寞地垂下头,连头发丝都表达着哀伤。 受他相貌的蛊惑,姑娘们的确是趁兴而来,但很快败兴而归。因为涂延永远迈不对脚,在被他一次次踩痛脚之后,再好脾气的小姐都急得吹鼻子瞪眼,骂他赤佬。 涂延等在外面的时候,又看到沈慕枝在舞池中如鱼得水,风度卓然,舞姿俊逸非常,心底越来越冷。他自暴自弃地想:难怪孟成蹊不想跟我做挚友,老子处处比不过那个姓沈的。 孟成蹊不忍心看他一脸生无可恋,拍拍他道:“笑话,跳个舞还能难死人了?走着,我教你。” “你不和我生气啦?” “不生了,但我的事,以后你让我自己拿主意,可以吗?” 涂延见他不容置喙的态度,不情愿地点点头。 孟成蹊拉着涂延返回舞池,先把交谊舞的姿势和要领跟他讲了一遍,然后左手搭涂延的肩,右手扣住他的手指,叹息说:“为了你本少爷第一回 跳女步,作孽,把手放好,准备好了吗?” 涂延和他面对面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他不由脚底发痒。右手僵硬地搂在孟成蹊的腰上,他只听见自己暗哑地说了声“准备好了”,孟成蹊就带他滑了出去。 跟着孟成蹊嘴里念的口诀,涂延终于学会控制双脚,勉勉强强舞动起来了,不过他又有了新的困扰。右手贴着孟成蹊柔软的腰肢,他感觉有股电流从掌心蹿到后背,又从后背流到脚底,酥酥麻麻的感觉占据了他半边肢体,痒得他神思昏聩,却不能去挠。 他复又把注意力转到孟成蹊的脸上,灯光流过他饱满的额头,秀气的鼻子,然后停驻在他鲜艳的嘴唇上,湿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某种多汁的水果。那种麻的感觉又来了,裹挟了炽热,涂延发现自己正在不停冒汗。 可能连孟成蹊都听到他气喘如牛,终于停止了这场不甚成功的舞蹈教学。涂延从舞池下来的时候,身后粘腻冰凉,用手一摸,整个后背都湿了。 叫上其他两个同伴,四人在酒店楼下告别。曹瑞林和沈慕枝都带了司机,各自乘上汽车走了。孟成蹊是坐曹瑞林的车来的,眼下涂延执意要送他回家,就没有推辞。 孟成蹊在外面玩了一天,早就累了,车子开了没到两公里,他脑袋一歪,睡了过去。睡眠中软趴趴的身体由车子一颠簸,靠在了涂延身上。呼吸拂过他的脖子和耳朵,涂延一个颤栗,感觉全身的汗毛都在跳动,身上痒,心头也发痒,总之全身没一处不痒,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 涂延把孟成蹊上身扶起来,靠到车门上之后,那股奇异的感觉竟然消失了。 “我这是出了什么毛病?”涂延在浓稠的夜色中,兀自疑惑不已。 第8章 孟成蹊到家已是夜半时分,熄了灯的孟公馆万籁俱寂,犹如一个酣睡的婴儿。他没开灯,摸索着换了鞋,然后放轻脚步往楼上走。走到三楼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住了,楼梯口堵了一个小山包似的黑影,原是有人坐在那里。 借着窗外煤气灯的模糊光线,他看出了那人是孟楚仪。她无声地抱着膝盖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脸上好像有层发光的东西在闪烁。孟成蹊大惑,伸手摸上她的脸,手指触到湿漉漉一片,竟然全是眼泪。 “怎么了这是?谁让我们堂堂的孟大小姐受委屈了?”孟成蹊挨着她坐下,温柔地揽过妹妹的身体。 孟楚仪不答话,呼哧呼哧一个劲抽泣。孟成蹊问不出黑白,以为小姑娘是谈恋爱受挫了,便一下下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妹妹缩在二哥的怀里,用极小的声音呢喃:“爸爸他要跟妈妈离婚了。” “什么?”孟成蹊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老头子是疯了吗?” “是真的,晚上他跟妈妈吵架,还和德叔搬了出去,说要去同那个女的住。” 孟成蹊搂紧妹妹,不由感到焦头烂额。 这事情,说起来和他还有点关系。前段时间孟怀章给弟弟介绍女朋友,请了他中学老师的独生女儿来孟家做客。这姑娘名叫尹婷,年方二十,与楚仪同是震旦大学的学生。尹婷身材扁平,颜色一般,但满嘴洋腔洋调又爱咋呼,很有点时髦活泼的新女性风貌。孟成蹊嫌她长相平淡,对她提不起兴趣,可是不想这女孩子居然入了他老爹的眼。 孟重迁老夫聊发少年狂,不顾家里的一致反对,光明正大追求起了比他儿子还小的女学生。尹婷是小门小户出身,见他送了珠宝又送小汽车,送完车子又想送房子,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放下包袱同孟先生好了。尹小姐精明而强势,事先把话给孟先生挑明了,说自己不做人小妾,只做正房。 可正房的位子只有一个,还是有人占了的,孟重迁回家就把这个情况跟江星萍说了,想协商着同她离婚。江星萍哪肯同意,和孟重迁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闹得孟公馆上下鸡犬不宁。 孟成蹊本来不太在意这事,老头子想玩便让他玩,玩够了自然知道回家,连老马还识途呢。没想到几天不关注家里,老两口已经闹到了这份上,他烦恼得觉都不想睡了。 要说江星萍当孟家主母,横竖是无可指摘的。她嫁过来二十年,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养大了金氏的两个儿子,还给孟重迁添了个女儿,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孟重迁如今为了个年轻女子一脚踢开她,怎么不叫人感到寒心? 孟成蹊砰砰敲响孟怀章卧室的房门,在大嫂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拉走了他大哥。两兄弟在他房间里商量了一晚上,做出如下分工:孟怀章负责去找他的老师说明情况,如果尹婷家里抵死反对,这婚事也办不成;孟成蹊负责去找老爹,尽量说服他先不要离婚。 早晨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 二人同时出发,兵分两路前去执行计划。孟怀章那边进行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尹老师见了学生,羞愧得差点下跪,张口闭口怪自己没有教好女儿,辱没了家风,他斩钉截铁地跟孟怀章表示,绝不同意女儿嫁到孟家去。 坏就坏在孟成蹊那边,他见了孟重迁以后,不懂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而表现得出离愤怒,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父亲数落了一顿。孟重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心想你这靠老子养的败家子有什么立场对我的事情品头论足,一怒之下把他赶出门去。 尹家那边不同意,江星萍这里不放手,孟先生这场婚姻闹剧就这么胶着地横亘在众人面前,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孟成蹊为此伤透了心,也不想在家待了,跑去马斯南路的公寓跟白婉君同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孟先生的这点情事被知情人添油加醋传了出去,在上层社会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孟成蹊出趟门,被好几个熟人拉住问东问西,觉得不胜其烦,便学了蜗牛躲在住处不愿出来。 沈慕枝来找他的时候,孟成蹊正和白婉君跳舞。 留声机里倾泻出奔放的外国歌曲,孟成蹊和情人跳着热情似火的探戈,旋转、踢腿、跳跃,身体跟身体时而紧靠,时而分开,高跟鞋和皮鞋在地板上奏出美妙的和弦。 跳着跳着,孟成蹊恍了神,眼前出现一个男人跳舞的画面,流畅优美的身体线条,深褐色瞳孔,唇峰陡峭锋利,似笑非笑的神情…… “奇了怪了,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沈慕枝来?”孟成蹊恍恍惚惚想道。 白婉君停下动作,那涂了蜜丝佛陀的嘴唇冷不丁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留下鲜红的口红印:“能不能专心点?跟我跳舞还想着别人。” 孟成蹊老着脸皮回吻她:“胡说八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门铃响了,白婉君家里雇的老妈子去应门,半分钟后她朝屋里喊:“孟先生,有个叫沈慕枝的找你。” 孟成蹊有种被人窥见心事的羞耻,脸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先回避一下,我见个朋友。”他朝白婉君说。 白小姐完全不介意他鸠占鹊巢的霸道行为,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口红,然后扭着水蛇腰回了卧室。 他靠近窗户吹了吹凉风,待脸色正常了些,才对老妈子说:“快请沈先生进来。” 沈慕枝见了他,劈头盖脸说了一句:“成蹊贤弟让我好找啊。” “沈兄如何找到这里的?”孟成蹊请他去客厅坐,顺便问道。 “这几日我打电话到孟公馆,底下人每回都说你不在,我只好去问曹兄,他说好些天没见你了,想你应该是躲在这里。我本是来碰碰运气的,结果一下就逮到你了。” 孟成蹊心里把曹瑞林臭骂一通,虚弱地找了个理由说:“我这人懒,天冷了就不爱出门。” “哦?”沈慕枝眼睛扫到他脸上残留的口红印,笑道,“想必是这里的春色绊住了沈兄的脚。” 孟成蹊故意装听不懂他的嗤笑,清清嗓子问:“不知沈兄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沈慕枝这趟来找孟成蹊,实际上是为了生意的事。 沈家有家烟土公司,全上海人都知道。前些年军阀为了筹集军饷,跟沈寒清谈成合作,沈家每年出几百万的报酬,那边出军队保护鸦片输入。沈寒清不懂政治,但擅长利益交换的游戏,于是军阀一拨换一拨,烟土公司不受干扰地日进斗金。后来国军控制了上海,照样派兵保护烟土运输,还特意为此设立了一个办事处。 天有不测风云,沈家烟土公司经营得好好的,但合作的海运公司突然倒闭了。沈慕枝跟沈寒清一商量,把新合作对象锁定在孟家身上。孟重迁做贸易起家,资金充足,又有自己的轮船和码头,和政府关系也是极好的,从哪个角度看和他协作都不会出错。 沈慕枝跟沈寒清说,他碰巧和孟家二公子的交情不错,便自动请缨前来促成此事。在白婉君的公寓里,他把事情娓娓道来,边说边观察孟成蹊的反应。 孟成蹊拿了个小锤子,聚精会神地吃山核桃,对于沈慕枝的商业游说无动于衷。非但无动于衷,他还一脸茫然地抬眸看他,驴头不对马嘴地开口:“轮船也不贵,你可以自己买两艘。” “贤弟有所不知,买船事小,招人事大,招聘培训船员都是要花功夫的,进出口关卡疏通也需要时间,可烟土公司的业务耽误不起啊。” “是嘛,原来是这样子。”孟成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嘴唇,鼻梁,最后停留在对方的喉结上。 他在心里不住喟叹:沈兄生得的确漂亮。 沈慕枝差点要失去耐性,克制着火气问:“贤弟能不能跟令尊谈谈这事呢?” “家里的生意我一贯插不上话,得去跟我大哥说。”说话间他把剥好的一把核桃仁塞进嘴里,从侧面能看到他太阳穴处的筋随咀嚼一抽一抽地跳动。 “那令兄这几天是否有空?我好上门拜访一下。”沈慕枝觉得跟他简直是对牛弹琴,不如换拎得清的人交流。 孟成蹊掸去衣服上的山核桃碎屑,耷拉着脑袋像是异常艰难地斗争了半天,说:“算了,反正我要回家的,明天我亲自去跟爸爸说吧。” 快过年了,他不能一直躲在这处,况且他花钱一向不知节制,吃的用的都要好的,如今他要承担和白婉君两个人的花销,生活费已是不多。 沈慕枝见目的初步达成,便不再停留,很快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上午,孟成蹊由阿明开车接回了孟公馆。他怕耽误沈慕枝的正事,屁股没坐热就给孟重迁打电话。 他用像小奶狗一般可怜巴巴的语气说:“爸爸,你回家来吧,过年要一家人团聚的呀。” “哼,你还记得我是你爹?上次怎么骂我的忘记了?”孟重迁虽然不可能真跟自己的宝贝儿子置气,适当的敲打还是要有的。 “我那么混账吗?不记得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也忘了那段吧。”他耍赖道。 孟重迁本来就有回家的意思,和尹婷朝夕相对久了,原来的新鲜劲过去,对方神经质的缺点也暴露出来,让他备受折磨。他感觉到爱情像一阵风,哗地一声就过去了,两手空空抓不住,只剩遍体寒凉。 孟成蹊一顿撒娇,做父亲的心即刻软化成棉花糖,觉得哪里都没有自己家里好,有儿有女多福气,这时想起人老珠黄的江星萍都没那么可恶了。 挂了电话,孟先生立马决定回家。趁尹婷出去逛街,他草草收拾了一箱子衣物,跟德叔一起鬼鬼祟祟地回了孟公馆。 晚些时候尹婷发现他逃了,顿时暴跳如雷,上门来骂他负心汉,歇斯底里地疯了一场,换来一笔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 丰厚的分手费。孟先生的中年叛逆事件就此终结,除了江星萍从此跟他分房睡外,孟家上下像集体失忆般,忘记了这段不愉快的回忆。而尹小姐呢?高高兴兴坐上前往英国的邮轮,留学去也。 至于外面,孟先生的感情八卦短暂地成为焦点之后,马上被其他更有趣更新的绯闻赶超,他也很快又做回了那个体面的绅士。 一切回归正轨,孟成蹊不由感到神清气爽,唯一的小遗憾是父亲拒绝了和沈家的合作。不过父亲说的在理,倒卖鸦片的事,谁沾都会脏手,不如让别人去赚那腌臜钱。 孟重迁回家,宋绘瓷又被诊出有孕,几天内喜事接踵而至。孟家人张灯结彩,翘首以盼,在喜悦中迎来了一九三四年。 第9章 涂延手上的照片里,浓妆艳抹的女子朝镜头笑着,似一朵人间富贵花,风尘而曼丽。 “孟成蹊前段时间都跟她在一起?”他语气平平地问站在跟前的黄毛。 黄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回复道:“是,孟公子与她同吃同住了一个多月,期间不曾回家。” 手指忽地攥紧,照片上出现几道难看的褶皱,白婉君的脸一下变得愁苦起来。 涂延心底竟生出几丝被背叛的痛楚,孟成蹊为了这等庸脂俗粉把他冷落了那么些天,人不见踪影,电话也不给他回一个,当真是重色轻友得可以。他又看了一眼照片,觉得孟成蹊选女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刚想再问几句,门外的仆从来敲门。 “什么事?” “老爷让少爷去门口,一起迎接贵客。” “晓得了。” 涂延站起来披上黑色双排扣大衣,正了正里面衬衫的衣领,这才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 天空像一块肮脏的旧抹布,皱巴巴地摊在头顶,苍白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出微光,天地间混沌灰暗。正是大雪将下未下的时候,地上的人和植物都怕冷地缩紧脖子,一副瘟鸡样。太冷了,涂延躲在他爹身后,涂金元伟岸的身躯都挡不住寒风的攻势,冻得他直跺脚。 尖利的刹车声响起,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黑色小汽车在涂公馆门前停住。车门从里面往外推开,下来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只见他一身戎装,淡黄的脸上眼窝深陷,眉毛无时无刻都微微蹙着,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仿佛丝毫不惧严寒,不戴手套也不穿大衣,稳如松地站立,把腰板挺得笔直。 涂金元大跨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摇撼几下,谄媚道:“傅司令大驾光临,让在下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哪里哪里,我也是久仰涂老板的大名。”声音是清冽的男中音,却老气横秋的,不像个年轻人。 傅啸坤是在这年的年末走马上任的,这位年仅三十岁的淞沪警备司司令甫一上台,就在各界引发极大关注。每日前来拜会的人排起了长龙,有攀交情的,有谈生意的,还有人做媒的,总之大家都想跟这位炙手可热的人物扯上点关系。 他冷眼看待众人的阿臾奉迎,头脑却愈加清醒:权势带来的友好太过短暂,只有利益是永恒的。 傅啸坤将之前就想过的计划又拿出来过上一遍,打电话联系了涂金元。涂金元在上海滩既不当大官,也不开大公司,但在市井的纵横阡陌和繁芜的犄角旮旯,他有不可忽视的背景和势力。 涂家父子将客人迎进客厅,傅啸坤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座位正首。涂延看这人倨傲的神气,认为此人狂妄自大,不可深交。 佣人为傅司令奉上珍藏的明前龙井,三泡茶之后,话题才转入正题。 傅啸坤把玩着手边的茶杯盖子,慢悠悠道:“当今天下不怎么太平,在我看来却是大好机会,自古英雄多磨难,要搞出点名堂,怎么能不冒险呢?不知涂老板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小弟我一起干件大事?” “傅司令且说说是何等大事。” “我想跟涂老哥合伙做点生意,我出成本你出力,利润嘛好说,咱们分分。” “在下人微望轻,我这过时的老东西哪能帮上什么忙。”涂金元自谦道。 傅啸坤捧着他:“涂老哥您别这么说,在上海滩您跺跺脚,地都要晃三晃。” 涂老板当然不会真觉得自己没用,欣欣然接受了对方的肯定,他眼睛眯缝着,透出一道精光:“不知傅司令想做的,是什么生意?” “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傅啸坤把丑话说在前头。 涂金元嘿嘿一笑:“我涂某人刀尖舔血大半辈子,什么没做过,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请但说无妨。” “我认识个白俄朋友,”傅啸坤遽然中断,放低声音说,“有办法从俄国弄来枪火弹药……” “走私军火?那可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涂延情不自禁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傅啸坤傲慢地斜睨了他一眼,嫌面前的愣头青鲁莽而又愚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现在的形势去搞传统实业,没赚到钱就把自己熬死了,有意思吗?” 涂延自知失言,垂首道:“傅司令说的是。” “你小子不懂别插话。”涂金元瞪了他一眼。 接着他摸摸肚子上的肥肉,又对傅啸坤说:“黄毛小子鼠目寸光,小老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说的这事,我很有兴趣,就是不清楚可行性如何。” “涂老哥不急,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傅啸坤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 “好,我让下人去安排晚饭,咱们边吃边聊。” 孟成蹊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当天晚上,他吃了两大碗汤圆,又拉着孟怀章和孟楚仪陪他打牌,玩到十二点,好歹心满意足地去睡了。 凌晨四点,惊雷般的电话铃声在孟公馆炸开,惊扰了一家人的好梦。佣人阿明把孟成蹊直接从床上拖下来,运麻袋似的把他往门口移:“少爷快起来接电话了,巡捕房的来电。” 孟二少爷本想一巴掌拍死这个烦人精,一听巡捕房登时清醒了。他顾不得穿拖鞋,赤脚噔噔蹬奔下楼,一把抓过话筒放在嘴边:“喂,请说,我是孟成蹊。” “孟先生,请问你认识白婉君吗?”那边的警察问。 “认识。她怎么啦?” “是这样,昨晚丁香公寓,有歹徒进入白婉君家中行窃,被发现后捅死了主人,歹徒逃逸。” 孟成蹊脑袋嗡的一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死了?” “白婉君死了,你方便通知到她的家人吗?” “不可能,”孟成蹊靠墙勉强撑住身子,“肯定是你们搞错了,婉君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有疑虑的话可以过来认尸。”巡捕见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咔擦一声把电话掐了。 孟成蹊像木头一样呆立了半晌,不断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5 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婉君死了?怎么死的?歹徒杀人。她连只鸡都杀不了,杀她干嘛?不对,她才二十五岁,那么早就死了?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使他晕眩。 他跟白婉君认识不到半年,在他交往过的女子中,她并不算多特别,尽管他们也曾浓情蜜意过,话说回来,花花公子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呢?可是死亡,让记忆变祭奠,孟成蹊年轻,没有经历过太多死亡,白小姐之死,在他眼前的生命里描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巡捕房花了些功夫,没有联系上白家人,只好让孟成蹊去收尸。白布掀开,孟成蹊看到白婉君青紫色的脸上嘴巴微张,还保持着呼救的表情,差点站不住。他忍不住责怪自己:为什么我没能去救她呢? 他招手让阿明过来,两人齐力把尸体运上车。 葬礼由孟成蹊一手包办,他花钱替白婉君买了一处位置尚佳的墓地,又找流云裁缝铺赶制了十套旗袍,随她入棺。他在夏末认识的白婉君,没想过会在春天来临之前与她绝别。 “婉君是个爱美的人,在那边也要穿得漂漂亮亮的。”他神神叨叨地说。 等人入了土,孟成蹊流下两泡滚烫的眼泪,他第一次为白婉君哭,也是最后一次。 在他为旧情人吃了三天素后,曹瑞林来了。曹瑞林怕他想不开就此遁入空门,赶紧软磨硬泡把他弄出门。 两人在霞飞路吃了顿意大利菜,然后直奔国泰大戏院,去看了场话剧。看完他们去路边取车,不想出了状况。 意外发生在一瞬间。 车子拐到路口,开车的曹瑞林一个没当心,撞上了马路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对方福特牌小汽车的车头撞得瘪了进去。 车里走出来一个脸色很臭的男人,一拳砸在曹瑞林的车门上,吼道:“怎么搞的?你会不会开车?” 曹瑞林的车灯也撞碎了,情绪难免烦躁,他从钱包里掏出支票簿写了个数字,把支票扔给那人:“你的车开得也没好到天上去,拿去,今天算我吃亏。” 那边车里又跳下来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愤然上前道:“你这什么态度,撞坏别人车你还有理了?” “做什么?想打架啊?”曹瑞林狠狠一甩头,骂道,“出个门还遇到两个瘪三,晦气!” 臭脸男人猛地拉开车门,把他拉了出来,冲着肚子上要害处揍了三五拳。沙包大的拳头几下把瘦弱的曹瑞林打得趴在了地上。 “啊,”孟成蹊一声惊呼,打开车门冲到那人面前,“快住手,你要打死他了!”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着曹瑞林又是几下拳脚。 不能眼睁睁看好友挨打,孟成蹊心一横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在曹瑞林上面。 “你走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男人冷冰冰地说。 孟成蹊扭头怒视他,大声呵斥:“我一没损人,二没害己,你有什么立场打我?就是因为有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恶徒,世道才会那样差。” “刚才可是你朋友先骂人的,到底谁更像恶徒?” 孟成蹊气得舌头打结:“你你你……恃强凌弱,算什么好汉。” 男人没动,他旁边那个小青年揪住孟成蹊的衣领,把他从曹瑞林身上拉过来,接着用眼神示意男人继续动手。 那人反剪了曹瑞林的双手在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他抽了自己腰上的皮带,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要绑人。 孟成蹊见准时机,一个用力踩在小青年脚面上,对方疼得跳起来抱脚,放开了对他的桎梏。他又迅疾蹿到男人面前,俯身朝他右手虎口处咬了下去。 这一口他没留力气,牙齿收回,嘴巴里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孟成蹊抬头,看到对方眼里的吃惊、不解、恼火,以及不易察觉的一点柔情。 男人僵硬地停止动作,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击溃,手就这么松开了。 “快跑!”曹瑞林憋足一股劲,拉起孟成蹊就往车那边跑,幸好车门都是敞开的。待两人跳上车,曹瑞林疯了一样死命踩油门,车子像脱缰的野马,飞驰而去。 李副官过来看了傅啸坤的伤势,后悔今天跟他便装出行没带人:“以后可不敢这么出来了,街上刁民太多。长官您在这里等着,我开车追他们去。” “不必了,”傅啸坤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让他们走吧。” 天边夕阳映上他的脸庞,给他的轮廓镀上一条柔和的金边,不知是什么原因,傅司令难得地感秋伤怀起来。 他回忆起很多年前,右手同一个位置,也曾被人留下过牙印。当初的疼痛深入骨髓,以至于他以为这股疼痛能伴随他一生。 斯人已逝,伤疤退去,时间治愈一切,也掩埋一切,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快要忘记那个人了。 傅司令对着眼前金灿灿的黄昏,幽幽说了句:“岁月无情啊。” 第10章 正月过半,院子里还落着残雪,沈公馆里却暖意融融。华灯初上,一阵阵食物的香气从厨房里飘散而出,下人们挽起袖子洗菜备菜,忙得脚不着地。 这时,管家走进来,冲屋里所有人说:“少爷今晚不回来吃饭,老爷说他自个儿吃不了太多,弄一碗龙虾泡饭得了,你们也省事。” 底下一片欢呼雀跃,等管家走了,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少爷可真是好命,一步踏入沈家成了老爷的心头肉,这叫不是亲生胜过亲生啊,啧啧。” “可不是嘛,先前还吩咐我这边做少爷爱吃的荷香粉蒸肉和腌笃鲜呢。” “我看咱们老爷也不急着生儿子了,估计要把家业传给少爷。” “那还用说,板上钉钉的事。” 沈慕枝在晚上九点踏入家门,他抬手摘下黑色礼帽挂在红木衣架上,把大衣扔给佣人,问:“老爷睡下了吗?” 佣人表情仓惶地欲言又止,半天没答话,这间隙楼上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听得沈慕枝神色一凛。 “晚上刘经理来找老爷,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佣人低声跟他说。 沈慕枝点头,挥手让佣人下去,他举步上楼,没敲门就走进沈寒清的房间。地上一片狼藉,杯盏花瓶碎了一地,门后跪了一个脸色蜡黄的小女佣,她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在室内姜黄色的光线中抖抖瑟瑟。 沈寒清面色阴鸷地坐在金丝楠乌木太师椅上,身上是白色杭绸对襟短衫配同色长裤,看到沈慕枝,他刻意别过了脸去。 “爹,儿子回来了,”沈慕枝满脸堆笑地走近他,双手替他按揉肩膀,“有什么火冲我来,犯不着对下人动气。” 沈寒清僵硬的肌肉被他灵巧的手揉来捏去,酸痛感逐渐消去,熟悉的舒适感袭来,他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6 见沈寒清不理他,沈慕枝又把视线落在涕泪四横的小女仆身上,交待道:“你起来,抓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就退下吧。” 女仆听了他的话,火烧眉毛地收拾好便关上门走了。二人间的气氛像风暴前的海面,表面宁静,实则波涛暗涌。 “爹,您别不和我说话,我最怕你这般。”沈慕枝用近乎卑微的语气恳求道,同时手指摸上了他的脸颊。 沈寒清豁然起身,扭身面对沈慕枝而立,语气极淡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何生气?” “儿子不知。” “啪”地一记耳光,打得沈慕枝踉跄后退一步,玉扳指在他无瑕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跪下!”沈寒清猝然大发雷霆,“我道你成日不见人影,是忙于家中事务,今天出了问题才知道你根本是不务正业。” 沈慕枝也不辩解,听话地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射进他的眼睛。 沈寒清苍白的额头青筋毕露,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包了那些个戏子,把你的魂勾走了?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是,你翅膀硬了,心野了,这个家对你可有可无了!” “哪里的话,爹和沈家对我来说,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那些消遣的阿狗阿猫,爹要是不喜欢,我立刻遣了他们。”沈慕枝说得干脆。 沈寒清按着太阳穴缓了缓,转换话头:“你找的那家旗峰海运是什么玩意儿?运输中途用低等的国产大烟掉包了印度烟土,动歪脑筋动到我的头上来了,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又气息急促地继续说:“要不是老刘今天去仓库验货发现了端倪,我们还仍旧被蒙在鼓里。我做这行那么多年,难的就是赚口碑,要是高价卖次货,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沈慕枝心思回转,终于了解了事情大致情况。孟重迁拒绝他提议的时候,沈家公司里烟土的存量即将消耗殆尽,再不续上就要开天窗。因为临近过年,船运公司不好找,他只好临时找了一家新公司。没料到这老板胆大包天,居然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 想到这里,他恨极了孟重迁的假仁假义,要不是他嫌烟土生意不清白不肯合作,他怎么会遇上这档子事?他们明明都心知肚明,但凡剥削人的行当,能有什么清白可言? 他弯下身子对沈寒清磕头道:“这事是我监督不力,请爹责罚。” 嘴上屈服,沈慕枝心里还是如鲠在喉,当初选定旗峰是得过沈寒清首肯的,跟对方签订的合同是所有股东开会草拟的,如今出了事情要他一个人扛,未免太过苛责他了。 声音里那压抑的转瞬即逝的怨毒没有逃过沈寒清的耳朵。 “你真觉得自己有错吗?” 沈慕枝弓着身子颔首:“是。” “沈慕枝,你是料定了我不会动你?”赌王盯住他后脑勺的发旋,心里有种惆怅的酸涩,这人已经不会跟他交心了。 “我的命是爹给的,您想要我死,我不敢活着。” 沈慕枝逆光看去,空气中的灰尘时而悬浮,时而落坠,浮浮沉沉,像一场无望的爱。 沈寒清冷笑一声,穿鞋的脚在他背上踩了下去,像踩一只狗,洁白的衬衫脏污了。那人在极度屈辱中默默忍受着,如同他忍受从前漫长而无情的肆虐。 赌王推开门走出去,临走前说:“希望你记得自己今日的这番话,你手上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别让我有后悔的那天。否则,我会让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我记住了。”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他破碎的声音。 曹瑞林因为从天而降的灾祸断了两根肋骨,身上小伤不计其数,被裹成了木乃伊瘫在床上休养。孟成蹊又是同情又是幸灾乐祸,绷着脸去看望他两次,每次都待不了几分钟,他不习惯闻苦哈哈的伤药味。 孟成蹊撇下好友花天酒地玩了一阵,巡捕房那边一直没有杀死白婉君罪犯的消息,他觉得有些急了,想来想去,他倒想起涂延这个人。 这天下午,两人约在霞飞路上的君士坦丁堡咖啡馆见面。涂延比约定时间早到二十分钟,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动不动凝视玻璃窗外的路口。 三点过一刻,孟成蹊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孟二公子今天穿了件短款羔羊毛领皮大衣,配墨镜皮手套,瞧着比电影里的明星还时髦。 他摘下墨镜冲涂延挤挤眼,算是打过招呼。 “你迟到了。”涂延略有不快地提醒他。 “这有什么,总要有人先到,不然下次见面换你迟到。” 涂延一噎,觉得他强词夺理又无法反驳。 孟成蹊完全不在意地翻着菜单,像看小说似的从第一页看到了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往回翻,口中念念有词,好不容易想好自己要点什么。合上菜单,他才想到涂延还没点,忙问他:“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涂延这时候又失去了主见,说:“点和你一样的就行。” 几分钟后侍者把食物端上来,冒着热气的咖啡和点心铺满整张桌子,让人没处放手。涂延学孟成蹊,往咖啡里倒了小半杯牛奶,又丢进去四块方糖,接着用两根手指捏着咖啡勺,叮叮当当一顿搅拌。 孟成蹊放下咖啡勺,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嘴唇湿润润红艳艳的,衬得皮肤洁白剔透。 “你最近在忙什么呀?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涂延说着也喝了一口咖啡,一入口他差点呕出来,那杯东西已经没有了咖啡原有的清苦香醇,是又甜又腻的奶味。 孟成蹊扑闪着长睫毛,一对大眼睛看向他:“能干什么,我像是有正事的人吗?就打发时间呗。” “既然有空你也不来找我。”涂延不爽道。 孟成蹊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说:“找你能干嘛?学枪吗?我那水平连靶子都打不到,你还没死心呐?” “能做的事情多了,我带你去赛马场玩。”涂延把咖啡杯推开,给自己加点了一份伯爵红茶。 “不去,赛马场太远了,坐车得坐得屁股痛。”孟成蹊瘪瘪嘴。 “那过些天咱们去打网球,你家后面就有场地。” “懒得动,春天风沙大,容易迷眼睛。” 涂延叹气,心说孟成蹊别的都蛮好,就是太懒了,又骄矜,大概浑身都长了懒筋,动一动都能要他的命。 孟成蹊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咖啡,又要跟涂延抢他刚点的红茶,可惜手上力气没他大,没能抢到,为了报复他夺走了涂延的起司蛋糕。 “在吃的方面他一点都不懒嘛。”涂延看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心中又有了顿悟。 孟成蹊用叉子吃着蛋糕,不经意地说起:“我有个女朋友前段时间死了,你听说没?” “啊?”涂延正含着一口滚烫的热茶,惊慌中一下咽了下去,从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7 嘴巴一路烫到胃里。 他感觉脑袋里炸开了锅:他发现了?他怎么知道人是我派去的?他会不会恨我?那群废物,不晓得要毁尸灭迹吗? “你没看报啊?正月十五晚上的事。” 涂延心脏突突乱跳,强装镇定道:“哦,嗯,好像听过这事,凶手找到了吗?” “找到个屁!”孟成蹊把叉子一摔,翻了个白眼忿忿道,“妈的那些个巡捕,都是吃干饭的,大半个月了都没抓到人。” “你再催催,说不定过几天就有眉目了。” “难说,巡捕房的人势利的很,婉君老家不在这边,家里人又联系不上,他们根本不想费心去查。要么这样子,你帮我打听一下,好伐?”孟成蹊歪头注视他,一副与他本身不相符的极诚恳的样子。 “我?”涂延不解地指指自己。 “你人脉广,找你那些弟兄们下去问问,总比我这无头苍蝇一样乱闯有希望,是不是?” 涂延方才一惊一乍的差点要被自己吓死,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拍拍胸脯正色道:“行呀,包在我身上。” “涂延,你真够朋友。”孟成蹊冲他乐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晃得涂延眼睛发花。 他忍不住酸酸地问道:“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的?” “倒也没有。”孟成蹊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婉君当初跟我好,只是因为我入了她的眼,从不图我什么,倘若她死得不清不楚,我会心里难安。” “嗬,人死如灯灭,想那么多作甚。”他大模大样拿起菜单往脸上扇风,装作怕热的样子,脑袋里却转得飞快:回去赶紧让人找个替死鬼出来,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两人愉快地在咖啡馆门口分手,那地方离孟楚仪学校很近,孟成蹊看时间差不多,决定去接妹妹放学。 他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天黑都没看见孟楚仪从里面走出来,觉得有些蹊跷。打电话给家里,仆人说小姐还未回家。他左思右想放心不下,找门卫借了电话,给楚仪的同班同学方竹韵拨了过去。 方竹韵听到是他,惊讶道:“楚仪不是请了一周的病假吗?” “什么?她这些天都没来学校?”孟成蹊想起早上才见过的妹妹,面色红润不像有病。 “是呀。”方竹韵心想他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孟成蹊挂了电话,心急火燎地往家赶,不巧在家门口碰上了孟楚仪。 他气冲冲问她:“你去哪里了?” “我在学校啊。”他的好妹妹一脸无辜地回答。 孟成蹊甩袖子走进屋里,心里一阵难过:楚仪长大了,有秘密了。 第11章 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二月的春风刚裁出枝头细细的嫩芽,蛰伏的寒流一泻汪洋,从北至南浩浩汤汤而来,江浙一带竟落了大雪。连雪三日,刚种下去的庄稼在地里烂了根,运输粮食的道路又多有不通,未几,苏北一带饿殍者数百。 孟成蹊冒着寒风出了门,他在永安百货公司买了不少礼物,精选大大小小十来件物什,统统装在雅致精美的盒子里。检查过目后,他让商店的伙计讨一辆车子,直接送到涂公馆。杀害白婉君的凶手于两日前落网,涂延算得上是功不可没,孟成蹊可得念些他的好。 送礼的任务既已达成,孟二少爷果断打道回府。天气冷得骇人,他坐在冰窟一样的汽车里,冻得牙齿咯咯打架,一哈气就是一股白雾。车子经过静安寺路的凯司令,孟成蹊想起父亲爱吃这家的栗子蛋糕,吩咐司机停车,亲自下去买了两块。 从蛋糕店出来,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闻声而望,街对面的青年男子,一袭黑色西服套在衣裳架子般的身上,挺鼻如峰,剑眉入鬓,深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 孟成蹊骤然止步,不自然地嗫嚅道:“沈大哥,新年好呀。” 他因为孟重迁拒绝沈家的事,怕沈慕枝心里头迁怒自己,故而刻意躲着对方,几十天来连赌场都不敢去,生怕见面尴尬。如今沈慕枝大大方方主动和他打招呼,倒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慕枝迈开长腿几步走到他面前,温热的掌心触碰孟成蹊冰凉的手背:“成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我正好有事想找你,咱们找地方坐坐。” “好好。”孟成蹊看他坦坦荡荡的态度,愈发自惭形秽。 两人就近找了间咖啡馆促膝长谈,等出来的时候,孟成蹊已经成了上海商会雪灾救济募捐大会的筹办者之一。 三日后,雪灾救济募捐大会如期举行。大会请了形形色色七八百人出场,从平头百姓到各界名流,座无虚席地挤满了整个礼堂。 大会的场面相当闪亮,上海商会会长亲自主持,还邀请了副市长致开幕词。打头阵的是几位商贾巨擘,他们带价值不菲的藏品来现场拍卖,拍得的钱作为善款捐出。随后,由会长领头,各单位以公司的名义捐出款项。这还没完,重头戏在后头,组织者以表演节目的形式对与会的百姓进行劝募,登台者除了大红大紫的明星,更有八卦小报爱报导的商界名人。 孟成蹊也是今日的表演者之一。他在巴黎求学的时候,结交过一名英国来的魔术师,出于兴趣,他特地跟对方学过几个月的皮毛功夫,技术不深,用来骗女孩子的欢心绰绰有余。哪晓得这门蹩脚手艺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在后台换好演出服,抬眼看向镜子的自己。孟二少爷身穿黑色燕尾服,脖子下系一颗硕大的领结,头戴黑绒高礼帽,一手执拐杖,跟美国电影里的卓别林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拉长版的他。金枝玉叶般的人,与诙谐的扮相形成一种可笑的不和谐,孟成蹊被自己的小丑样子逗得捧腹,觉得再没什么比这个更滑稽了。 他正孤芳自赏不已,报幕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特请沈慕枝先生,带来昆曲《牡丹亭》唱段。” 孟成蹊一个激灵从自恋中自拔,小脑袋瓜里充满了问号:怎么,沈大哥也要出节目?他怎么没同我说过?保密得这样好,是怕人取笑吗?嘻嘻,那就更不能错过了。 他怀着促狭的心思,料定了这回沈慕枝要丢丑,遂把帽子和手杖往边上一塞,匆匆奔到观众席看好戏。 飘逸的丝竹声如云雾散开,流出莺语如剪,百啭回声。花旦拖着水袖轻移莲步,“她”头戴水钻头面,敷粉化眉描红唇,身穿白底百蝶刺绣对襟褙子,底下是白底花卉刺绣百褶裙,斜斜站着,青葱玉指转动一把金色底大红牡丹折扇。朱唇轻启,一唱三叹的小磨调吟唱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8 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婉转的歌声如乍起的春风,既清艳,又寂寞,唱尽了杜丽娘幽怨缠绵的情思。台上人一个婀娜的转身,一个秋水潋滟的眼神,牵动了下面几百号人的心,大家醺醺然沉醉其中,像一场集体的失心疯。 孟成蹊捂着胸口,能听到自己炸裂的心跳声,仿佛真有春风降临,吹皱一池春水,他的春心刹那间被吹醒了。 那一刻,他成了伤春的杜丽娘,因一份昏昏的美梦而痴狂,劝君惜取少年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昨日种种风流,譬如朝露消逝,活了二十二年,他第一次尝到了心脏悸动的滋味,是如此激烈的,却又如此甘甜。 他像发了一场高烧,被体内的某种炙热席卷,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眼前闪过的都是沈慕枝的那张脸,闪过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连歌声什么时候停了都没有知觉。 负责场务的一个女孩子来座位上找他,对着他又揉又捶,急得差点哭出来:“可找见你了,快到你上场了,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赶紧回后台准备!” 他这才痴痴傻傻地站起来,由她推搡着往后台去。 傅司令今天不开心。上午市里开会,他又跟市保安处处长邓戟有了摩擦。那邓戟是个刺头,火药桶一样的脾气,对谁都不服,而傅啸坤又顽固得像块臭石头,两人一对上,那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一次不是不欢而散的。 傅啸坤一脸煞气地撂了担子,本来就不想开这劳什子会,谁爱讨论谁讨论去。推门下楼,他电梯也不坐,气哼哼从顶楼踩着楼梯走到底,出了大门见到停在路边的汽车和李副官,一把拉开车门跳上去。对车门咣当咣当砸了几下,总算泄了点愤,他撑脑袋坐在车尾,觉得一切都那么可恨。 恨他老爹死得太早,死便死了吧,还留给他十万的兵;恨自己百无一用只会打仗,却免不了经常打败仗;恨上面的政治家虚与委蛇地敷衍他,没人真正赏识他的才华;恨他大部分的青春都浪费在了没完没了的战争上,恨北方太冷南方太潮,恨天恨地。傅司令在这场漫无目的仇恨中,过早地衰老了。 副官李洪生怕他气出毛病来,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听说上海商会今日恰好有活动,离这里不远,司令不如去散散心?” 傅啸坤讨厌所有虚头巴脑的社交,正欲出口拒绝,但想到回去要面对自己军中那群一天到晚哭穷骂娘的兵油子,觉得还不如去那处兜兜呢,便点头答应了,权当是去逛花园了。 商会会长王文斌一听傅司令来了,油光光的胖脸上露出菩萨般的笑容,立马差人给他在前排设了个专座,殷勤地端茶递水,一顿讨好。傅啸坤疲惫地嗯嗯啊啊敷衍了他几声,眼睛却片刻不移地放在舞台的表演者身上。 台上的年轻魔术师正在上演变戏法。他右手拿打火机,点亮了另一只手拿着的长签子,火苗从签子头上蹿出来,越烧越旺,这时他猝然用右手手捂住那团火,手握着慢慢往上撸,火苗居然不见了,签子上头出现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他又从托盘中拿过五六条颜色不一的纯色小方巾,每块方巾首尾打结系在一起,然后一手揭开他的高礼帽,将连成一条的方巾扔进去,把帽子戴好。他跟着观众一起从一数到五,再揭帽子,方巾早就无影无踪。他拍拍右手手面,又摸摸左边手臂,终于从左手袖口里抽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彩色丝带,丝带上一个结都没有,在他脚下蜿蜿蜒蜒,怎么抽都抽不完的样子,足有几十米。 台下掌声雷动,他微笑着用一根食指放在嘴唇正中,做势嘘了一下,随后接过助手手中的一个铁笼子。笼子闭得紧紧的,里面装了一只皮毛雪白的活兔子。魔术师将一块红布盖在笼子上,屏息凝神,手指悬空在上头动作一番,大家耐心等了十几秒,布头掀开,笼子里空空如也,他竟把兔子变走了!再盖上红布,笼子里又变出一只鸽子。观众觉得好玩,哗啦啦一顿鼓掌,魔术师朝左边一个鞠躬,朝右又是一鞠躬,笑得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李副官盯着那脸孔白净的魔术师看了半晌,总觉得眼熟,又叫不出具体名字,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咬了司令手的小兔崽子吗? “等他下了台司令能饶了他?这种场合可不好生事端呀。”他惴惴地想,低头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傅啸坤。 端坐在位子上的傅啸坤眉头舒展,线条冷硬的下颏不再绷紧,出人意料地展现了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李副官霎时松了一口气。 傅司令记得孟成蹊的这张脸,皮肤瓷白,嘴唇红润,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是漂亮而迷茫的。诚然,他看着让人赏心悦目,可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并不缺少他一个。他只是借他这份皮囊,想起了他记忆中日渐朦胧的那人。 十六七岁的夏天,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绿草丰盛,水波柔软,空气中弥漫了干燥的尘土气。他和阿泽坐在葡萄藤下,一人各捧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一勺下去,西瓜清凉的气味在空中炸裂开来,阿泽穿了件米白旧褂子,懒懒地靠着他吃瓜,眉清目朗的脸上渗出岑岑细汗。 他揽过少年单薄的身板,一叠声地唤他“阿泽阿泽……” 阿泽嫌他烦人,推开他潮乎乎的手:“干嘛?”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有毛病。”阿泽骂他,脸上却是清清浅浅地笑着。 他黏黏腻腻地贴上去,闻见对方身上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健康气息,说:“阿泽,我发现你生了一对远山眉。” 视线模糊了,熟悉的场景分崩离析,他眨了眨眼再看,哪里还有阿泽?他仅能看到台上那个年轻人,快活的,灵动的,也生了对淡淡的远山眉。 第12章 雾,四周都是雾,乳白色的雾,他陷在水汽袅袅的汤池之中,入目是无边无际的旷寂与虚茫,呼吸着灼热潮湿的空气,身体昏沉。背贴在一个人身上,同他一样湿哒哒,热烘烘,脚下是飘的,不着力。 那人将他虚虚抱住,旖旎的吻从脖子蔓延到后背,痒痒的,伴随爱抚揉搓,令人欲念横生。 孟成蹊想,这是做梦呢,一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春梦,该好好享受。 他回身抱住那美人,双手笼在对方光滑的肩膀上,一点点向下,朝那红缨处摸去,胸口扁平结实,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饱满鼓涨。他又去摸乳/头,乳尖小小的,像是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才有的。手指划过平坦的腹部,腰胯的骨骼也不如寻常女子的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9 纤细,他心生恐慌,赶紧往幽深处探去,这一下,让他大汗淋漓。 那人竟生了和他一样的东西,一大根,滚烫而坚硬。他被烫到一般收回手,拼命去看清对方的模样。他攀上他的脖颈,拉低了他的头凑近看,刀刻般的轮廓,唇峰陡峭锋利,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明亮异常,是沈慕枝。 孟成蹊惊吓中手劲一松,仰面软倒在水中,温热的泉水将他包裹着,拖拽着往旋涡深处去,他张开嘴想呼救,结果水都灌进肚子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死的时候,沈慕枝托起他的身子,嘴唇对着嘴唇,渡给他一口气。 一吻结束,他睁眼醒了,翻身拥被而坐,像哮喘病人一样呼呼直喘气,满头满脸的汗顺着脖子滚落。掀开被子,孟成蹊感到裤裆那里黏糊糊的,一摸一滩湿的液体,带着腥膻的味道,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他脱下睡裤换了一套衣服穿,想想不对劲又去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几十下,睡意全无。只好起床踱步,吩咐阿明把床单被罩换了,再躺上去,还是翻来翻去地睁着眼,折腾一通天大亮了,他不再硬逼自己睡,干脆洗漱好下楼去。 孟公馆的早晨紧张而忙碌。家丁们已经房前屋后地洒扫过一番,留下一屋子窗明几净。穿洋装的女仆们用推车将丰盛的早餐送上餐桌,有面包培根牛奶,也有稀粥豆浆油条。孟重迁边用早点边看当天的报纸,嘴上抱怨着钢材的价格又跌了。 孟怀章一身运动服汗流浃背跑完步回来,看到懒汉弟弟破天荒早起,不禁啧啧称奇:“成蹊今日这是要用功了?” “睡不着了,天亮得早了。”孟成蹊嘴里嚼着羊角面包,含糊解释道。 孟重迁把视线从报纸移到他身上,嘱咐说:“有空闲跟着你哥多学学经营,别成天就知道瞎混。” “他平常又不肯去公司,我总不能追着他求他学吧。我有个想法不知爸爸怎么看,大世界附近那间当铺,让他试着接手管管怎么样?”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孟重迁沉吟道。 孟成蹊对和自己相关的谈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在他看来,家中的事总归有父亲和哥哥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他再次想起早上那个诡异的梦,心里一片泥泞。“我喜欢上男人了,而且那个男人是沈慕枝,那就是西方所谓的同性恋吗?”他狐疑不定地想。 大概自己喜欢上沈慕枝这件事,也并不教他有多震惊。沈家少爷长得好,风度佳,有能力会办事体,不像曹瑞林只会声色犬马,也不像涂延满脑子打打杀杀。孟成蹊拿身边人一比较,发现没人能及得上沈慕枝一星半点的,怎么看他都是鹤立鸡群。 “胆小鬼,倾心就倾心了罢,承认又不会死。”他破罐子破摔地暗骂自己。 面包吃到最后两口,仆人阿明端一盆萝卜菜叶过来,弓着身子对孟成蹊小声道:“二少爷,给兔子吃的菜备好了。” 孟成蹊匆忙把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胡乱喝尽一杯牛奶:“快把杨贵妃给我抱来。” 这杨贵妃,乃是他养的一只兔子,上次表演完魔术,道具准备的兔子孟成蹊不舍得扔,便领回家做了宠物。这兔子毛发洁白,身躯又圆又胖,似乎真有点杨贵妃的风韵。 宠物随主人,杨贵妃跟孟成蹊一样娇贵,前天下人喂了洗净后未晾干的菜叶子给它,没多久它竟然拉了肚子,幸亏一天后它自愈了,不然孟成蹊非得找医生来给它医治不可。 “噗,这什么破名字,我看叫荔枝还贴切些。”孟怀章笑道。 孟成蹊朝哥哥吐吐舌头,一把将兔子抱到自己腿上,取了菜叶和萝卜细心喂给它,嘴上嘟哝:“玉环,伯伯嫌你名字不好听呢,你喜不喜欢叔叔给取的名字?” 兔子头也不抬地啃菜叶,用沉默回答他不可理喻的破问题。 当初想兔子对自己称呼的时候,孟成蹊可是颇费了脑筋。叫爸爸的话,他岂不是成了那色令智昏的唐明皇?叫哥哥,做奸佞误国的杨国忠也不妙。深思熟虑后,他决定让杨玉环叫他叔叔。 孟重迁看到不成器的小儿子又要眼睛出血,挥手赶他走:“拿远点,别让那骚臭的东西脏了房间。” “给洗过擦干净的,我们玉环才不脏呢。”孟成蹊不满地辩驳,抱起兔子要上楼。 这时有仆人来报,说沈家来了司机,就等在门口,要二少爷务必去一趟他们府上。 孟成蹊按奈不住心中狂喜,眉飞色舞问:“沈兄找我?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这个……司机没说。”下人如实禀告。 “人家找你肯定不是寻开心的,”孟重迁发话了,他并不反感儿子和沈家走近,“你赶紧去一趟。” 孟成蹊跑回房间换衣服,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衣服试了十几件,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去结婚。 阿明见他一身定制西服,脖子上系了领结,头发抹了喷香的生发油,嘴角抽搐道:“少爷今天出门好隆重。” “你懂个屁,走开。”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对着镜子又照了半天。 当孟成蹊坐上沈家的汽车,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沈公馆,沈宅坐落在一片优美的中式园林中,古朴而清雅。眼前一溜的白墙黑瓦,自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门童引着孟成蹊进到东院的主屋,客厅里坐着沈家父子和另一个男人。 沈慕枝站起来迎他,笑盈盈抱怨他的姗姗来迟:“成蹊,恐怕蜗牛爬得都比你快些,来来,进来坐。” “沈叔叔,沈兄,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再见沈慕枝,脸皮堪比城墙的孟成蹊居然有点羞赧。 沈慕枝一靠近他,孟成蹊感觉脸上倏然发热,有股热流从头顶逆流而下。他任沈慕枝拉过他的手臂,把他推到人前。 因着先前的事情,沈寒清是非常的看不上孟家人,孟成蹊油头粉面的打扮,让他更生轻蔑,坐在位子上不咸不淡道:“孟贤侄不必多礼。” “成蹊,”沈慕枝唤他名字,嘴巴朝旁边穿黄绿色军服的男人努了努,“知道这位是谁吗?” 孟成蹊把视线挪到那人身上,淡黄的长脸,凹眼窝,高鼻梁,看起来五官周正,不过他一身戎装,神情阴沉,是个不好惹的军官形象。 “成蹊不知,麻烦沈兄引见。” 沈慕枝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位是淞沪警备司司令傅啸坤。” “羡山兄,”沈慕枝扭脸朝傅啸坤,亲切地唤了他的表字,“这就是你想结交的孟二公子孟成蹊。” 傅啸坤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伸出右手说:“孟公子,戏法变得不错啊。” 孟成蹊出手跟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垂着眼回应:“傅司令过奖了。” “羡山是我沈某人故交的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0 儿子,”沈寒清似乎看出了他的轻慢,若有似无地警告道,“他来上海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你们可不许欺负他。” 孟成蹊连连摆手:“不敢。” 待四人落座,沈寒清借口身体不适,兀自上楼休息去了,把空间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孟成蹊眼睛止不住往沈慕枝身上瞟,又怕他发现异样,做贼心虚地收回来,游移的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傅啸坤那里。 咦?他手指倏地拽紧了衣服下摆,这人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是打了曹瑞林的恶霸吗?”孟成蹊想起来了,脸马上一垮,白里透着青。 “成蹊啊,你是不知道,”沈慕枝有意调笑他们,“羡山兄自从募捐大会见了你,对你赞不绝口念念不忘,迫不及待想认识你,所以今朝我才冒然把你叫过来。初次见面,你别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这人就是看着凶。” 孟成蹊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妥当,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傅啸坤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歪歪衔在嘴里点燃了,不动声色说了句:“你错了,我跟孟二少爷并非初次相见。” “不是第一次?”沈慕枝有点懵,以为他说的是台上台下打过照面。 “说的也是,”孟成蹊抬手松了松领口,用他们两人才听得懂的话说,“在下早就领教过傅司令的威风了。” 傅啸坤不着痕迹地把右手朝他转去,虎口处的疤若影若现:“孟公子也不遑多让。” 孟成蹊的嘴唇抿紧了,好看的眉头微蹙,仿佛在强忍火气。那一边,傅啸坤的鼻翼缓缓翕动,眼神像钩子一样,桀骜,狠戾。两人之间,无端生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沈慕枝瞧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但无意卷入无谓的纷扰,思忖着该如何抽身。 正好有仆人用托盘顶着一白色骨瓷碗,穿过廊道要往楼上走,沈慕枝叫住了:“那是什么?” “治老爷伤寒的药。” “拿过来吧,我来端上去,”说着沈慕枝起身朝两人说,“你们二位慢慢聊,我爹身体有恙,我先失陪一下。” 他自自然然端着那碗东西上楼去了,只余孟成蹊和傅啸坤坐着大眼瞪小眼。 二人的视线无声地斗争了一会儿,傅司令突然放声笑了。 孟成蹊瞪他一眼,说:“笑什么?” “笑你,”傅啸坤又点燃一支烟,手指在他面前戳了戳,“看着文文静静的,脾气倒挺大。” 他在缭绕的烟气中缓缓吞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大腿上,眼神迷离,有点不羁的气质。 “彼此彼此,”孟成蹊厌恶地挥开面前的一缕烟,“因为您,我朋友可是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呢。” “所以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傅啸坤微笑着挑眉看向他,主动示好。 孟成蹊不想领情,嘴上仍旧伶牙俐齿:“我看这叫,冤家路窄。” “哈哈哈,看来孟公子是真生气了,”傅啸坤仰头笑了一阵,接上说,“可是我相信一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 “傅司令,那我也送您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得好,”傅啸坤抚掌,“在下万分认同孟公子的观点,所以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把铃解了。” 孟成蹊不解地瞧他:“什么意思?” “我去见过曹瑞林了。” “什么?你去找他做什么?”孟成蹊瞬间提高了声音,“好再揍他一顿?” “不不,我是带了礼物专程登门道歉的。” “哼,那又怎么样?” 傅啸坤叹口气,打量着他眉间的那块地方,心中一凛:太像了,怎么会这样?特别是生气的时候,眉头微皱,有点恃宠若娇的肆意,有点外强中干的凶悍,还有点娇滴滴的孩子气。 他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淡淡开口:“那回的事,曹兄都放下了,孟公子还不愿意放下吗?” “空口无凭,我干嘛要信你?”孟成蹊不自在地扭动身子。 “那好,”傅司令突然抄起沙发边的电话,把话筒塞到他手里,“不如你亲自问个明白。” 曹瑞林怎么会让傅啸坤失望呢?在电话里,他不仅承认了已经和傅啸坤握手言欢,还苦口婆心地劝诫孟成蹊要识时务。 孟成蹊讪着脸放下电话,有点烦恼,他是真的反感傅啸坤这人。 第13章 沈慕枝回来的时候,傅啸坤正在讲一个老掉牙的冷笑话,唯一的听众孟成蹊把他的话当噪音,拉长小脸坐在他对面喝茶,一口一杯,这茶被他喝出了闷酒的滋味。 这二人唱的是哪出?沈慕枝心里觉得荒唐,上去臊白傅啸坤:“哎呀,第一次见到傅司令拼命逗人乐呀。” “可惜结果不尽人意。”傅啸坤自嘲道,说着含情脉脉看了孟成蹊一眼。 孟成蹊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埋头又灌进去一杯茶,肚子里装了一茶壶的水,动一下就像水缸似的咣当作响。 傅啸坤蓦然起身,对沈慕枝说:“既然沈叔叔身子不爽,就不打扰了,我们先回,下次再来探望他老人家。” 孟成蹊听到他要走,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然后一回味,发现他说的是“我们”,差点要哭出来。他好不容易见上一次沈慕枝,看都没看够,这就要走? 他好不委屈地吞吞吐吐道:“其实我……那……那个……” 说话间偷偷瞄了沈慕枝两眼,希望他能及时出言挽留他。可是沈慕枝像瞎了一样,默默别过了头。 “孟公子,”傅啸坤转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那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孟成蹊不动:“傅司令日理万机,我哪能麻烦您来送?我待会自己……” “不麻烦,顺路。” 傅啸坤此话一出,掐断了孟成蹊最后那点退路,他打蔫地站起来,瓮声瓮气跟沈慕枝道别,随傅司令走出了沈公馆的大门。 天气转暖,外面莺飞草长,是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孟成蹊和傅啸坤并排坐在汽车后座,在尴尬中悄悄打量对方。或许是受过战争炮火的洗礼,傅啸坤身上有股难以抹灭的煞气,无端令人惧怕。 “听说孟公子留过洋,不晓得是哪个国家?”那人没话找话。 孟成蹊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谨慎地回答:“法兰西。” “学的什么专业?” “嘿嘿,你肯定猜不到,”孟成蹊促狭一笑,“是顶没用的学科——文学。” “胡说,为什么一个人学些东西偏要用有用无用评判呢?你欢喜学什么便去学什么,轮得着别人置喙?” 孟成蹊料他不懂洋学历的含金量,故意轻叹道:“唉,但从实际的角度讲,在当下风云变幻的乱世,应当学点于国于民有用的知识。况且一个大男人,成天舞文弄墨的,总归被人笑话。”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1 “笑什么?妈的我看谁敢笑话你?”傅啸坤一瞪眼,凶相毕露,“根本是那些俗人不懂你。” 听他为自己开脱,孟成蹊一阵舒坦,仿佛自己真有几分怀才不遇的惆怅,未几,又觉得他凶脾气来得太快:“你生气做什么,我就那么随便一说。” “行,我不气,”傅啸坤面上松动,煞有其事地劝诫道,“不过孟公子可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孟二少爷最经不住夸,听了他的话马上露出喜悦之色。傅啸坤看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是那种纯净少年的模样,霎时间感觉百爪挠心。 傅啸坤又说:“说来惭愧,在下念的是军校,除了小时候跟家庭教师学了一点四书五经和数理英文外,文化是不大灵通的,还望你不嫌弃才是。” 孟成蹊心说丘八能有个屁文化,幸好你有点自知之明。但是两人这泛泛之交,说嫌弃未免有点太过了。 他说着场面上的漂亮话:“傅司令言重了,您英勇神武的名声赫赫,小弟甚为仰慕,何来嫌弃一说。” “既然我们彼此欣赏,”傅啸坤长了厚茧的右手骤然覆在他的一只手上,微微收拢,“你也不必老是傅司令傅司令地叫了,我虚长你几岁,叫我一声傅大哥可好?”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孟成蹊一惊,接着一种不舒适的感觉从胃里反上来,恶心欲呕,他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抽出,僵硬地喊了一声:“傅大哥。” “嗯。”傅啸坤理所当然地应了。 下一秒,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伸开靠近孟成蹊那边的手臂,放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汽车一颠一颠,孟成蹊的后颈时不时蹭到他结实的臂上,恍然是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搂着的姿势。 没多久,孟成蹊手心出汗了,握紧后湿冷一片,颈部那块皮肤像烧伤一般灼痛。他对傅啸坤暧昧的举动一头雾水:他这是想做什么?该死,莫不是把我当成兔子调戏了?但听他讲话正正经经的,又不像登徒子,是我想多了吗? “前面右转,然后在下个路口停车。”幸而孟公馆近了,他佯装不在意地跟司机说话,身体向前方挪了挪。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傅啸坤一边嘴角隐秘地翘起,是个得逞的笑。 “好了,麻烦在这里停。” 孟成蹊吩咐完司机停车,急吼吼地推门下车:“傅大哥,谢谢你送我回来,那就下次再见啦。” 话音刚落,他没等傅啸坤回话,便逃也似的奔进自家大门。 “走吧。”傅司令对开车的李副官说道,脸上是久违的春风得意。 孟重迁三思之后,当真把大世界边上那家当铺交给了小儿子打理。可怜孟成蹊失去了睡懒觉的福利,每日准点要去当铺坐镇,他对业务和算账没兴趣,去了也是找地方休憩,更不管员工好歹,成了人见人爱的吉祥物。 这回他没有抱怨家里的安排,天天早晨到点就出门,不像以往那般拖延。倒不是孟二少爷头上长角突然转了性,而是因为最近,他被傅啸坤给缠上了。 傅啸坤并不亲自现身,他派了李洪去孟公馆门口蹲守,一礼拜少说要来个三四趟。李副官见到孟成蹊就说司令邀他前去,也没个由头,仿佛陪他吃饭聊天都是与万民休戚相关的头等大事。 孟成蹊推辞了几次,各种借口反反复复被他说烂了,后来想想不如早出晚归躲进店铺窝里,倒少了编理由的困扰。 这天孟成蹊在库房隔壁的小房间里午睡,掌柜的来敲门,说有个军官来店里找他。孟成蹊浑身一抖,感觉大难临头,揉着眼睛匆匆奔往门厅,柜台前立了个年轻军官,果然是他避了好几天的李洪。 “孟二少爷,”李副官熟稔地叫住他,“您可真是个大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孟成蹊勉强笑笑,说:“哪里哪里,成天瞎忙罢了。” “我们司令这些日子可一直挂念着您呐,这不,派我来接您过去小坐,可否抽空赏个光?”当着店里所有人的面,李洪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气。 秉持着民不跟官斗的原则,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孟成蹊还是拖拖拉拉跟他上了车。李副官一踩油门,车子呼啸着直奔傅啸坤的官署。 大门口岗哨处,配枪的士兵们像烟囱一样站得笔挺,一个个表情狰狞如同猛兽。孟成蹊觑眼瞅了瞅黑洞洞的枪口,身上一阵发憷,有种进了阴曹地府的错觉。 李洪若无其事地长驱直入,站岗的士兵认得那是司令的车,没人敢拦。傅司令在几个士兵的伴同下早早等在楼门口,兴师动众得像是迎接上级莅临。 车子堪堪停稳,他凑上去帮孟成蹊拉开车门,张嘴就是:“成蹊老弟,你怎么好让我等那样久!” 这话听着有点肉麻,孟成蹊畏冷似的缩缩脖子:“嘿嘿,傅大哥莫怪,小弟最近家中琐事多,走不开呀。” 傅啸坤直接把他领进自己办公室,房间的墙是新刮的,雪白干净,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军事作战地图,几本书册文件凌乱地散落在各处,红木书桌、书柜、座椅,与漆成暗红色的木地板搭配,老是老气了些,但跟房子沉闷的基调非常同步。窗台上,一盆叶片繁茂的君子兰开得正好。 傅啸坤请孟成蹊在雕花太师椅坐下,回过身走到门那边,咔哒一声将锁落上。 “这大白天的,他锁门是何故?”孟成蹊内心打鼓,不过工作场合,他寻思着傅啸坤不会乱来。 傅啸坤又走到屋子那头,抬手去关玻璃窗,窗有两层,他仔仔细细里一层外一层地都关好,把聒噪的麻雀叫声挡在了窗外。此刻门窗皆紧闭,屋子里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孟成蹊觉察出危险的气息,紧张得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他开始揣测,如果自己跟傅啸坤拼死肉搏,能活着逃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傅啸坤保持着耐人寻味的淡定,不解释也不去看他,从玻璃移门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黄色晶亮的液体倒在同样晶亮的玻璃杯里,几步走近了,将其中一个杯子递到他面前:“来,陪我喝一杯。” 孟成蹊接过,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口腔顷刻间被烈酒呛人的味道充满了。 “傅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伐?”他先绷不住打破了沉默。 傅啸坤定住了看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孟成蹊听他赤裸裸的表白,耳垂噌地烧起来,红得像两块玛瑙:“瞎讲,傅大哥净会寻我开心。” “不是寻开心,我是认真的,日日想,夜夜想。”傅啸坤面不改色跟他调情。 “呵,傅大哥这日思夜想我担不起,”孟成蹊厌恶地咬了咬下嘴唇,“当心嫂子知道了跟你闹。” “狗屁的嫂子,我又没有成亲。”傅啸坤竖起眉毛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2 ,微愠的双眸倒映出他的影子。 孟成蹊喝了半杯威士忌,脑子又晕又沉:“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哦?孟老弟好像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傅大哥年纪不小了,小弟关心这个也是应该的,您难道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国家未定,何以成家。”傅司令喝空手中的酒,放下酒杯,慢慢挨近了他。 两人的衣服马上要碰到一起,孟成蹊抽身站起,忽地退到书柜里侧,假装看上面零星的几册藏书,能拖一刻是一刻,恐惧让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尽量压抑嗓音中的颤抖:“傅大哥忧国忧民,胸怀大志,小弟钦佩。” 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傅啸坤移到他身后,一手搭在书柜门上,一手拽紧他的手腕,把他圈禁在自己和书柜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孟成蹊惊慌中挣动手腕,对方的手像铁钳一般,让他脱身不得。 “成蹊,”他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在害怕吗?” “没有,你放开我。”孟成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推傅啸坤,用尽全力推了十几下,傅啸坤纹丝不动。 “可是你的身体在发抖,嗬,你在说谎,你明明怕我。”他贴紧孟成蹊的脸,把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脖子上,他独有的檀香混合烟草的味道,显得危险而色情。 孟成蹊胡乱捶打他:“怕又怎么样,放手,你让我恶心!” 傅啸坤抚上他的脸颊,粗糙的手指摩擦他娇嫩的皮肤:“别怕,小东西,我会对你好的。” “你这个变态,”孟成蹊一时间迸出眼泪,边哭边用膝盖顶他,反被他一挺身按住,“你他妈看看清楚我是谁,本少爷不是随便给人玩的男娼。” “嘘,别乱叫,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倘若你听话些,让我满意了,我自会让你回家。” “傅啸坤,滚你妈,”孟成蹊急得眼眶发红,绝望地呵斥道,“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睫毛上沾染了碎泪,眉毛轻轻拧起,那个委屈愤怒的表情让傅啸坤一愣。 “傅啸坤,你凭什么不许我结婚!”眼前浮现阿泽苍白愤怒的脸,那是他家里给他定了亲的那次,傅啸坤跟他大闹一场,死活不同意,最后逼他把婚事退了。因为这个,他害阿泽生了一场大病。 他捏住孟成蹊的下巴,再一次用目光描了一遍他的眉眼,留恋的,缱绻的,接着用跟肉欲不沾边的哀恸说了声:“你不是他……” 一个推搡,孟成蹊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屁股摔成四瓣。他痛得龇牙咧嘴:“你个死丘八。” “你滚吧。”傅啸坤粗鲁地掼落桌上的酒杯,像打发伙计一样打发他。 孟成蹊错愕了一秒,下一秒,他连滚带爬跑去开锁,张惶而逃。 第14章 孟成蹊不认路,出了岗哨毫无章法地摸瞎乱走,沿着大路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钟,把进口皮鞋的底都要磨破了,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坐到车里的那一刻,酸痛的双腿有了归宿,他差点喜极而泣。 等缓过那阵子,他回想到傅啸坤方才的行为举止,觉得他是有点疯的,不然他怎么会一下恨不得剥光了他,一下又赶自己走呢?彼时他看孟成蹊,仿佛黄鼠狼看到鸡一样,色欲熏得他眼睛都绿了,孟成蹊想想都后怕。然后一眨眼,他像换了个人,对他是不屑和厌烦的,好像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至少傅啸坤在一个关键的时刻犯抽,他因此保住了屁股,简直可喜可贺。 “打仗怎么那么吓人,能把人给活活逼疯了?”他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当铺他是不敢去了,怕李洪再找上他,家里面毕竟有人在,傅啸坤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来他家抢人。胆战心惊地躲了十天半个月,傅啸坤似乎忘了他,一次都没来找过,孟成蹊终于重拾出门的勇气。 这天,阿明开车载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车子经过一间荣晟记,孟成蹊见昔日人满为患的赌场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实在是稀奇事。 他不由嘀咕起来:“赌王家这是怎么了?居然大白天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 “二少爷你没听说?沈家和涂家打起来了。”爱八卦的阿明顿时来了精神。 孟成蹊听说跟沈慕枝有关,一颗心紧张起来,急急对着阿明后脑勺一记爆栗:“你快讲啊,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是给沈家做事的一个经理,把洪帮的一个弟兄送进监狱里去了,前些天给判了死刑。涂家的人哪里吞得下这口气,跑去赌场门口剥猪猡,就是把赌客的钱抢走后将其衣服剥光扔大街上。三天两头这样,谁还敢去沈家赌场玩?沈家养的那些人歇了业,又跑去找涂家的人械斗。反正啊,这些天他们把市面搅得一塌糊涂。” 孟成蹊又问:“闹出了人命吗?” “那还用说,”阿明兴致勃勃把道听途说的消息兜售给他,“都是道上混的人,割人头跟割白菜一样,几乎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呢。” “打架是底下人的事,他们老板应当是安全的吧?”他近乎自我安慰地说道。 可惜阿明没那个眼力劲,越说越离谱:“哎呦我的少爷喂,您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那些人都有枪,要杀谁还不是一发子弹的事?” 孟成蹊想到涂延说起过他们那些人下手有多黑,心脏马上扭成一团。涂延身手了得,他根本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沈慕枝。沈大哥虽然算不得弱不禁风,但跟那些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的练家子比,还是太文弱了。哪怕赌王在上海滩的势力再大,跟历史悠久成员遍布天下的大帮派抗衡,又有多少胜算呢? 街是没心情逛了,孟成蹊回到家里闭门发愁。无理取闹地找下人们出了一顿气之后,二少爷回到自己房间逗兔子。他手上不停捋着杨贵妃的毛,嘴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他们两方我该支持哪一边呢?从私心上讲我会站在沈大哥那边,可我也不希望涂延出事。哎呀,那家伙壮得跟牛一样,料他也不会怎么样,但沈大哥……” “玉环,”他揪揪兔子耳朵,试图跟它谈心,“你说沈慕枝会有危险吗?” 见杨贵妃懒洋洋趴着不动弹,他又说:“你没反应,我就当你说他不会有事了。” 这无理性的想法暂时安抚了他狂乱的内心,让他稍稍镇定些。没多久,腿上忽地一热,杨贵妃在他裤子上撒了泡尿。 素来崇尚科学的孟成蹊如遭雷击,觉出这不是个好兆头,愈加担忧心沈慕枝的状况。他赶紧换洗打扮一番,出发去找涂延了。 沈公馆的花园里,桃树、金丝柳、法国梧桐都生意盎然地萌芽了,喜鹊拖着那长长的尾巴,轻盈地在枝头跳来跳去。隔年的青草从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3 地里探出头来,跟约好了似的,齐齐整整排好队,织出一方嫩绿的地毯。迎春花沉甸甸缀满枝丫,在围墙边落下星星点点的鸡油黄,是那种廉价的美丽,心却野得很,偏要把一簇簇烂漫伸到墙外去。 围墙内的小世界,仿佛是游离在时代车轮之外的产物,上演的是几十年如一的独幕剧——死死板板的宫廷戏,里面的人们习惯了做卑躬屈膝的奴才,沈寒清则是这个封建王朝里唯一的君主。 开春的时候沈寒清患了场伤风,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总是不见好。他前些年贪迷酒色掏空了身子,恢复能力便比寻常人差些。府上来过几波医生,吃过西药又换中药,竟然没人能根治赌王咳嗽的毛病,沈寒清一生气,把那些蒙古大夫轰走,索性药也不吃了,天天指着鸦片烟过活。他是发现了,医生们看不好的顽疾,只需吸上几口大烟,病痛就烟消云散了。 沈慕枝在客厅跟徐仁交待完生意上的事,正要回自己房间,穿着晚清窄脚裤的女佣叫住他:“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 他知道,干爹这是想要他去烧烟了。最近赌王的鸦片瘾越来越大,如果沈慕枝在家,隔不了多久就要找儿子伺候他一回。 沈寒清仰面躺在烟室的塌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抖开了那对疲惫的丹凤眼,问:“涂金元又搞什么名堂?” “爹,您听说了?涂家收手了。”沈慕枝有些惊诧,沈寒清连日来足不出户,消息倒挺灵通。 “涂家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了?前些天还一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势头,这不像涂金元的性子啊。”沈寒清支着身体慢腾腾坐了起来。 “涂金元那老家伙的想法谁能猜透呢,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意可不能停在那里,”沈慕枝熟练地摆弄着烟具,取出一块烟膏烧起来,“我刚才通知了下面的人,荣晟记所有场子明日起照常营业。” “都安排好了?有把握吗?” 沈慕枝点点头:“是,我方才吩咐徐仁去雇了几组白俄保镖,到时候他们轮流驻守在各个赌场门口,哪怕涂家有后招,我们也不怕。” “咳咳……”沈寒清掩嘴咳了两声,“雇保镖的话,长期下来要花那许多钱,我们也吃不消。” 沈慕枝倒是不太担心,拉锯战对双方都没好处,涂家在这时候弃战,也是顾全大局的考量,应该不至于后面再死咬不放。 他安慰沈寒清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涂金元想再弄我们,洪帮的人不一定乐意呢,听说他们帮会内部斗得厉害。” 沈寒清翻身躺下,拿起烟枪吸了几口大烟,幽幽开口:“刘雪生你打算怎么处置?” “爹,先不论孰对孰错,毕竟由他牵扯出那么大的事,沈家损失巨万,无论如何,刘经理是留不得了。”沈慕枝沉声道。 “嗯,给他一笔遣散费,让他滚蛋。” 沈慕枝给他捶腿,斟酌半晌才说:“王老年纪那么大了,您看是不是……” “连他你也要动?”沈寒清一边眉毛一挑,脸冷了下来,“王群跟了我三十年,给我管了三十年的账,他是我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可是王老都六十三了,今年才到这会儿,他就因身体原因告了两次假,只怕以后会更加精力不济,我是怕他太过操劳,他也到了该颐享天年的年纪了。而且沈家的大家大业,总免不了需要吸收新鲜血液进来,更新换代的。”沈慕枝手上不停,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沈寒清的表情。 沈寒清闭了闭眼睛,徐徐吐出一口烟,在满室鸦片味的氤氲中彷徨了:“没了王群,我去哪再找个稳妥的账房先生?” “这不成问题,”沈慕枝微微一笑,“我从玉福记挖来一个会计师,三十多岁,拿过英国的研究生文凭,据说没有他对付不了的账目。” 沈寒清惫懒地靠在软枕上,对他的意见不置可否:“臭小子,你这是要把我的心腹一个个都驱逐了?” “那样最好,”沈慕枝的上半身忽然倾向他,两人的肚腹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一起,热乎乎的,十足的暧昧煽情,“我就会成为爹最重要的且是唯一的心腹。” 沈寒清正沉浸在鸦片烟带来的缤纷的快意中,此刻听沈慕枝的话格外入耳。 “油嘴滑舌的东西,惯会哄我。”他咯咯笑了,一把推开沈慕枝。 沈慕枝又黏上来,抱着他一条腿说:“爹,我不哄人的。” “你还不哄人?这些年对着我什么鬼话都说尽了,搞不好哪天爬到我头上去,怪就怪我当年一时心软。” 沈慕枝侧着脑袋把脸贴上他的腿:“您是在后悔捡我回来吗?” “哎,悔不当初啊……”沈寒清做叹气状。 沈慕枝眼神暗了一下,哑声说:“爹,我让您失望了。” 荣晟记出事以来,沈寒清把烂摊子都交给沈慕枝收拾,没想他这便宜儿子把一切料理得相当出色,现下也算是柳暗花明了。赌王虽忌惮他跳得太高,但对儿子的本事是有几分欣赏的。 “傻东西,我逗你呢,”沈慕枝看出他亦真亦假的伤心,忙起身爱怜地揉揉他的头顶,“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比我期望的还要好,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真不一定比你强。” “都是爹教得好。”沈慕枝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显得无比真挚。 赌王在沈慕枝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罢了,按你说的去办吧,记得,可别亏待了老王。” 第15章 漕河泾一处园子里,孟成蹊约了沈慕枝赏樱。这里原本是孟家祖上居住的府邸,三进三出的中式大宅子,因为鲜有人来,平日里仅有一个驼背老管家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看守。房子大,人少,一个人逛肯定会觉得太过冷清凄切了,两个人却是刚刚好品味这份静幽。 花期将逝,成片的樱花林,远远看去像一团粉红色的薄雾,有种朦胧的哀伤。风一吹,花瓣打着旋儿飘落,落英厚厚铺了一地,说是看花,倒不如说是踏花。樱花是那种远观有点姿色,近看丑得毫无特色的花卉,两人兜了一圈,都在心里觉得实在没什么看头。于是沈慕枝提出,要四处参观看看。 孟家旧邸大体保留了百年前老建筑的古朴风貌,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孟成蹊带客人参观了院内古色古香的布置,随后引着他去后院的八角凉亭坐了。 孟成蹊勾勾手指让那个瘦得像根针似的少年过来,吩咐道:“阿水,取些酒窖里的酒过来。” “好嘞,少爷您等着。”少年笑得泄出两粒大门牙,掉转身撒腿就跑。 没等几分钟,他抱了一只圆肚细口的青花瓷酒坛子奔来,后面跟着个脚步蹒跚的驼背老头。老管家堆得高高的托盘里,除了枇杷、桑葚、樱桃这些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4 当季水果,再没有其他。孟成蹊在这方面穷讲究,喝酒时从不吃肉,他认为荤菜的腥臭味会破坏美酒的口感,所以每以水果佐酒。 把东西在石桌上摆好了,阿水正要给他们倒酒,眼睛瞄了一圈没见到酒杯的影子,他又像箭一样蹿了出去,不多时拿了几个绘了人物的彩瓷酒杯回到石桌前。 孟成蹊心中有鬼,朝一老一少挥挥手说:“这里不用你们了,去前头看着吧。” 他特意加重了“前头”二字,是想让他们离后院远远的,不打扰他和沈慕枝二人独处的时间。仆人们应一声便退下了,偌大的花园里只剩沈慕枝和他。 孟成蹊乐颠颠斟酒,举起一杯递给沈慕枝:“这是管家酿的梅子酒,我每回来都要喝的,可香了,你尝尝。” 沈慕枝轻嘬一口,口感甜柔,带着水果的芬芳,像加了一点点酒精的饮料,对他来说是不够浓,也不够烈的。他心道:这酒难道不是女人家喝的吗?他怎么爱喝这种甜津津的东西? 再偷偷瞥一眼对面的人,白玉似的脸蛋粉嘟嘟,柔嫩嫩,大眼睛波光潋滟的,可不就有些阴柔嘛。也许是在脂粉堆里滚多了,在他看来孟成蹊怎么都摆脱不了那股子丫头气。 “甘甜芬芳,回味无穷,的确不错。”他违心地夸赞道。 孟成蹊心上一乐,娇嗔地说:“好喝吧?可惜去年酿的就剩这点了,谁让你三请四请都不肯来,美酒都进了阿水肚里,白便宜了那小子。” “前段时间我是真的忙,这不是一有空闲我就来了嘛。”沈慕枝忙解释。 “你们家场子上太平了吗?” “谢天谢地,一切顺利。” 孟成蹊欢欣道:“那太好了,前阵子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连我都有些替你挂心呢。” 他岂止是有些挂心,实际上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那几天光涂公馆就跑了五六趟。一开始他还跟涂延讲道理,说双方都是他朋友,同作为上海滩要脸面的大户人家,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到后面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他冒着失去朋友的风险要涂延停战,一天两次地上门去和他打嘴仗。涂延也窝火,孟成蹊居然为姓沈的求情,偏帮外人都不帮他这个兄弟,气得他把涂公馆里一多半的东西砸烂了。闹到最后,涂金元差点想绑了孟成蹊扔进黄浦江喂鱼,可是儿子舍不得啊,说什么也不让动他。可以说,涂金元之所以会在那么短时间内同意休战,与孟成蹊百折不挠瞎纠缠的本事分不开。 如今孟成蹊看到沈慕枝全须全尾地坐在他跟前,他偷偷地开心,悄悄地满足,但打定了主意不说自己背后搞的那些。他是要面子的人,哪能让沈慕枝觉得他为了这点小事找他邀功。 空气里有花粉和潮湿的叶子气味,吹来的风里夹带了微微的土腥气,是春天的味道。这样万物生长的季节,孟成蹊的情愫也在发酵。 沈慕枝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杯子边缘,他的手修长而不柴,把力量与柔美极好地融和在了一块儿,有种说不出的性感。孟成蹊看得入了迷,感觉自己化为了他杯子的那口酒,散发出勾人的甜蜜气息,只为去征服那人。 “看什么呢?都魔怔了。”沈慕枝嘴角上扬,深深的眼睛衔着他。 “啊……哦,”孟成蹊回了神,慌张道,“我走神了,不好意思。” 沈慕枝只是笑,手探到放水果盘里,抓了几颗樱桃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孟成蹊看到他洁白的牙咬住了鲜嫩欲滴的果实,闭上嘴腮帮子鼓动几下,接着粉色的舌头轻轻一卷,吐出一枚深红色的核和一根细长的梗。他看得喉咙像被烟熏过一般,又干又痒。 见他眼睛又发直,沈慕枝替他拿了几颗,伸手递过去:“你也想吃这个?” 孟成蹊原是情场老手,到了沈慕枝那里,多年风月上的经验竟统统失效,变得无比笨拙,连口气都喘不平。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接的当口,双唇间一凉,沈慕枝把樱桃喂到了他口中!更甚的是,他的手指还有意无意地蹭了一下他的唇瓣。 这对朋友来说过于亲昵的举动,让孟成蹊舌头发麻,脑袋整个都木了。他嘴巴机械地嚼动着,用一种炽热的眼神扫向沈慕枝。 沈慕枝如何看不穿孟成蹊的心思,他活了二十六年,有二十年都是在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就练就了火眼睛睛,他太了解人类的欲望和肮脏了。孟成蹊那样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恐怕是动了真感情。 沈慕枝向来只把人分成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毫无疑问,孟成蹊是个有用的小傻瓜,留他在身边,就先要收服他,而这完全不费他的吹灰之力。 下一刻,沈慕枝手指并拢地兜在孟成蹊嘴巴下面,像哄小孩一样对他说:“成蹊,快把核吐出来。” 孟成蹊僵僵张了嘴,那浸染过他口水的果核落到了沈慕枝的手心,带着他口腔里的温热。他的脸一下臊红了,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上出了汗,上上下下冒出一股粘腻的不适。 他猛地抬手喝空了手边的几个酒盏,呼吸不稳地说:“沈大哥,这边的西院你没去过,我带你去瞧瞧?” 沈慕枝点头起立,毫无预兆地跨了一步,出手揩掉了孟成蹊嘴边残留的酒。正要起身的孟成蹊浑身一僵,这回连脖子都跟着红透了。 “走呀。”沈慕枝不避嫌地拽过他的手腕,拉着他往西边走。 孟成蹊心里像有千千万万只蝴蝶在扑腾翅膀,痒的要死,他猛然间产生了个大胆的妄想:沈大哥是不是也喜欢我? 沈慕枝对他表露的突如其来的亲密太明显了,是个人都能感觉出来。他本来觉得,他爱慕沈慕枝,沈慕枝如果也喜欢他,那样世界上再没有更美的事了。可是真正面对他骤然而至的转变,他又是忐忑的,觉得一切快得离奇。 孟成蹊喝了不少酒,那果子酒虽然不烈,但是后劲挺大,他走着吹了点风,脚步变得虚浮起来。腿上一软,他顺势躺倒在西院的桃花树下,脑袋底下是毛茸茸的软草,细碎的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洒下来,他惬意地眯了眼睛。 沈慕枝挨着他躺下,仰头看了看头上那蓬勃盛放的桃花,说:“这儿的景色让人愉快,即便是平平常常的植物,也美得自成一派。” 孟成蹊翻身看他:“你喜欢吗?” “喜欢。”轻柔得像一句告白。 “那我们秋天的时候过来赏枫,”他陶醉般摇晃身子,伸手指向身后的那片林子,“我爸爸喜欢枫树,这院子里种了可多啦。” “好,就这么说定了。” 孟成蹊兴奋地要站起来,可是身体醉透了,只能歪歪斜斜地靠上桃树,他颇有些委屈地看向沈慕枝道:“沈大哥,我好像走不动了。” 沈慕枝想到前院那不顶事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5 的一老一少,背过身在他前面蹲下:“来吧,我背你出去。” 醉后的孟成蹊不懂害羞,大大方方跳上了他的背。沈慕枝背着他沿林间小径慢慢走回去,走着走着,脖子后面痒痒的,是孟成蹊的呼吸打在上面。突然他打起一个寒颤,脚步不由停住了。孟成蹊在亲他,吻落在他脖子上,没有声音。 “沈大哥,我喜欢你。”他说。 沈慕枝又迈开腿走了,装作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呢?” 孟成蹊没有回应,好像是醉得失了意识,只在他背后哼哼唧唧地喘气。 之后二人无话,沈慕枝稳稳当当把他背到主屋,放到了嘉庆年间的描金罗汉床上,唤阿水送来水和毛巾。 看他细致给自家主人擦手和脸,阿水的表情有点奇怪,探寻地扫了他两眼,心道这两人关系真好。他默不作声地端了水盆离开,走的时候还识趣地替他们关上门。 孟成蹊稍微醒转了,看到沈慕枝的脸,他迷迷糊糊地说醉话:“沈大哥,我又梦见你啦。” 他刚想告诉他不是梦,又听见孟成蹊抽抽噎噎道:“你太讨厌了,做……做什么要来认识我,偏我记性那么好,见了你再忘不掉你了。” 沈慕枝前面同他打情骂俏,是没打算跟他有进一步的,听他如此说,感到有些棘手。 他从来相信世间万物都躲不过利益交换,商场是这样,情场也一样。那些个卖笑的男男女女口口声声说爱他,不过是爱他的钱和权势罢了,而像孟成蹊这样什么都不缺的少爷,他不懂他是为了什么对他痴心。他既无所求,往后沈慕枝就不能像打发戏子一样打发他,这样的关系让他惶恐。 给他盖好毯子,沈慕枝起身要走,孟成蹊无意识地伸开双臂,揽住了他的腰。手腕纤细而白嫩,像小姑娘的似的,却有一股蛮力。 “沈慕枝,你别走。”孟成蹊醉醺醺叫他,白净的脸上浮着一层薄红,大眼晴黑白分明,深情得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他这还当自己是在梦里呢。 一瞬间,沈慕枝觉得他既可爱,又可怜。 “我今天便要了你吧,也不枉你那样喜欢我。”他近乎虔诚地低语。 说罢他抬手去解对方的衬衫扣子,一粒接着一粒,孟成蹊雪白的脖颈和前胸露了出来,让沈慕枝微微出汗。他摸了一把他紧致的腰身,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说道:“看起来倒是挺可口的。” 衬衣扯落了,沈慕枝朝他白花花的身体望去,这一眼,便看到他脖子上挂了块物件。是一块比血还要红的和田红玉,被工匠雕成了枫叶的形状,雕工精巧,连叶片最细微的脉络都依稀可见。 看清它的那一秒,沈慕枝从头到脚都结了寒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钢针齐齐往他身体里面钻,疼得都要麻木了。他听不见自己心脏的跳动,耳朵里轰轰作响,像是北风呼啸,他想起了他生命中最冷的冬天。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在后院的林子里,孟成蹊跟他说,他父亲最喜欢枫树。他又回忆起别人喊孟重迁的字,他们喊他寄枫,枫叶的枫。呵,他兜兜转转找了二十年的人,居然离他这样近,老天真会开玩笑。 眼睛湿了,他眼前闪现他母亲濒死的画面。她拼劲仅有的那点力气,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要他去找那个人,那个他没出生就抛弃了他们母子的狠心人,然后才凄凉无助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时候沈慕枝就开始恨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 后来他去了沈寒清那里,一到煎熬的时刻,那种熟悉的仇恨像野草一样疯长。如果不是他生父造他出来又抛弃他,他如何犯得着去忍受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人的施舍和侮辱?在每个难以成眠的夜里,他都忍不住想,他一切的苦难和耻辱,都源于他生父,源于他曾经犯下的那个,轻率放纵的错误。 沈慕枝再次把视线移到孟成蹊那里,想从他身上找到几缕那个人的痕迹。可是他失望了,孟成蹊在床榻上东倒西歪地笑着,深陷在酒醉的迷幻中,像个痴傻天真的孩童,既不冷酷,也不世故。 他在刹那间萌发出杀人的冲动:我这辈子都不会快乐了,而他凭什么这样快乐? “吱呀”一声门开了,沈慕枝从里面走了出来。太阳快落山了,玫瑰色的晚霞笼罩天际。他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进四月温柔的暮色中。 第16章 孟成蹊清醒是在下半夜,他忍着后脑壳剧烈的抽痛睁了眼,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暗得像长久不见天日的古墓。只有窗外猫头鹰咕咕的叫声,提醒他没有身陷地底。 “来人!快来人!”他扯开嗓子大声喊。 已经睡下的老管家匆匆披了件衣裳,提一盏煤油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关切地一叠声问:“小少爷,怎么了小少爷?” 老管家头回见到孟成蹊的时候,他才刚满月。老人家留恋旧事物,将记忆永远定格在了民国元年,他自己再没长过一岁,连带着看别人也一样。因此他心目中的小少爷,是脆弱的,惹人怜爱的,需要旁人尽心的呵护。 “呃……老罗,我怎么在这儿?”巨婴孟成蹊捂着额头轻哼了一声道。 “下午您和沈公子游园,喝了我酿的酒,喝醉啦,”管家慈祥地打量他说,“你不舒服?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去。” 孟成蹊叫住他:“等一下,你说沈大哥跟我在一块儿,他人呢?” “沈公子背你回房,然后他就走了。” 孟成蹊朦朦胧胧想起他醉倒在桃花林,想起沈慕枝背起他,以及他伏在对方背上草率说出的那声告白。沈慕枝作何回应,他又说过什么,沈慕枝是一概记不清了,他咬住被角拼命回想,却仍是一无所获。 老罗很快煮好了一大锅汤,趁热端上来。孟成蹊头晕脑胀坐起身,喝药一般一口口咽得艰难。喝完醒酒汤,发了一层汗,孟成蹊盖住被子又睡沉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阿水嘴里叼了块葱油饼,冒冒失失地闯进房间,把一叠衣物放在床旁边的矮凳上:“少爷,这些是老爷年轻时穿的衣服,都洗干净搁在那里的,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那老古董谁要穿,我自己的衣裳呢?”孟成蹊裹着丝质睡袍趴在枕头上,懒洋洋道。 “咦,你不记得啦?”阿水油乎乎的嘴一张一合,“昨天你喝醉后吐了,上衣被你脱了扔在地上,也沾了腌臜,不洗是穿不成啦。” “什么?我脱了衣服?”孟成蹊一慌,脸色都变了,“我是不是出洋相了?” 阿水粲然一笑,乐呵呵地安慰他:“还好还好,你不过是脱光了上身,没哭也没闹,不算发酒疯。” 孟成蹊的心一下沉入谷底,他前脚刚跟沈慕枝表白完,后脚就在心上人面前呕吐加脱衣服,把他苦心孤诣塑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2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6 造出来的文雅形象破坏了个彻彻底底,他简直不想活了! “沈少爷走之前说什么了吗?”他苦着脸问。 阿水见他如丧考妣的表情,觉得莫名其妙,说:“沈少爷什么都没说呀,他离开得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 一听这话,孟成蹊的心更凉了,觉得他这一醉,不仅是自己出丑,还把沈慕枝好不容易对他萌生的好感扼杀了。他恨恨地一捶枕头,悔不当初:赏花便是了,喝什么破酒,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把旧衣服往身上一套,顾不上吃早点便心烦意乱地回了孟公馆。 孟成蹊窝在曹瑞林那铺了澳洲进口羊毛地毯的卧室里,百无聊赖地拨弄桌子上那枚钻石胸针。 “成蹊,求求你停手吧,再弄就把我新买的东西给磨旧了。”曹瑞林一把夺过胸针,小心翼翼地擦拭好摆进盒子里。 孟成蹊嗤笑道:“你这金刚石那么轻易被磨坏,怕是假的吧?” “假你个头,我能送假东西给莱妮吗?”曹瑞林的语气居然有些生气。 这莱妮是伯特利医院的一个小护士,与大多数粉蒸肉似的上海佳丽不同,广东来的莱妮具有小麦色的皮肤和骨感的身材,嘴唇抹得亮亮的,是那种洋派的漂亮。曹瑞林在养伤期间认识她,见了三次面就觉得自己深坠爱河,不可自拔,伤一养好便开始疯狂追求对方。 “一口一个莱妮,这次你真的动心了?” “目前很动心,以后就不知道了。”曹瑞林涎着脸自得道。 “切,你那哪是动感情,就是随便玩玩,”孟成蹊啐他,“真喜欢一个人,认准了就不会变了。” 曹瑞林摸着自己尖锥一样的下巴,满脸不可置信:“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找到让你收心的人啦?” “八字还没一撇呢。”孟成蹊别别扭扭道。 “哎呀,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告诉我,”曹瑞林的好奇心被勾起来,缠着他不放,“快说说是谁?” 孟成蹊左躲右躲,咬紧了嘴不肯松口:“人家又不喜欢我,有什么好讲的。” “骗鬼去吧,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你?”曹瑞林惊愕了一歇歇,特意酸溜溜道,“你这样的感情杀手,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至几岁的女娃,都喜欢得要命。” 孟成蹊心里头苦笑:你说的没错,可那人是个男的。 自从那日之后,孟成蹊打电话到沈公馆,接电话的下人总推说少爷在忙,他亲自登门也没能见到沈慕枝,留的言更是没人回,仿佛一夜之间,那人就刻意同他疏远了。 “你说,如何让一个人对你也动心呢?”他唉声叹气地朝曹瑞林问道。 曹公子觉得他有些奇怪,平常见惯了他在情场意气风发的样子,今天看他像打蔫的茄子,没精打采,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挫败。 他拉开抽屉,取了根香烟吸上:“那些讨人欢心的手段,不是你最懂的吗?下功夫呀,从方方面面投其所好,她喜欢什么,你倾囊相授。” “可一般女人喜欢的,他不喜欢。”孟成蹊又说。 “成蹊呀,这个对手有点厉害了,那她平日里最上心的是什么?” 孟成蹊思忖半晌,不甚确定地说:“大概是他家里的生意。” “这倒稀奇了,”曹瑞林困惑地吐出一口烟,说,“她没兄弟吗?她们家怎么是女人当家?” 孟成蹊不知该如何解释,点完头又摇头,摇了头又点头,幸而曹瑞林没有多问。 “实在不行,你就用权势和金钱逼她就范。”曹瑞林急得拍起了桌子。 孟成蹊更绝望了,有气无力道:“论财富和权利,我远远不及他,拿什么逼迫?算了,我跟他有云泥之别,是我高攀不起。” 曹瑞林思来想去,觉得上海滩把孟家少爷视为粪土的人家着实不多,又把他认识的几户大家小姐在脑子过一遍,并没有找出孟成蹊说的那个人。 他嬉皮笑脸凑过去,说:“你别灰心呀,别的兄弟帮不上你,要说赚钱,我还是有点门路的。” “你有法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孟二少爷黯淡的双眸忽地一亮。 “前段时间我闲着无聊,不是跟我爹学炒股票嘛,一来二去还真赚了些钱。刚开始我没敢投入太多,跟着我爹买的,好家伙那几支股往死了涨,你猜我赚了多少?” 孟成蹊见他伸出两个指头,犹豫地问:“两千?” “两万大洋!”曹瑞林得意道。 “那么多,”这回孟成蹊动心了,“你之前投了多少?” “一万多不到两万吧,翻了一倍不止。” 孟成蹊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他盘算着:沈大哥拒绝我的感情,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另一方面可能是我太不成器。如果我自己能有点财富事业,在家中硬气起来,也就有了追求他的底气啦。 “明天,明天你陪我去交易所开户,”孟成蹊立马跳起来穿外套,脸上一扫阴霾,“我先去找我哥要钱去。” 孟成蹊软磨硬泡,终于从孟怀章那里要来点钱,还是用做生意的噱头跟他借的。他挂职的单位每月给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他一到没钱就去找孟怀章哭穷,做哥哥的每个月都要贴补他两三千,这在家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孟成蹊这回开口就是十万,孟怀章说什么都不肯给那么多,开了张两万的支票打发他。 拿着那张支票回当铺,孟成蹊不太满足,他一边踱步一边想:两万能干成什么的?哪怕以后翻个倍,四万块大洋也实在干不了什么,不行,我既下定决心想赚钱,要搞就搞大的。可问题是,去哪里弄这许多钱呢? 他的大眼睛滴溜溜打转,转着转着,便投到了当铺的票台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拉过店铺掌柜,两人进小房间秘密说了些话。 翌日,孟成蹊同曹瑞林相约去到股票交易所开户,当曹瑞林看到他手上十万的支票时,不免惊叹说:“成蹊,你一上来就玩这么大吗?” “不是说那几支股很稳吗?你我是信不过的,你爹的眼光总归不会出错。”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孟成蹊不耐烦地打断他,“拉我进来的是你,现在倒婆婆妈妈起来。” 曹瑞林连连摇头,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时言语枯竭,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地看他把手头上的钱全兑换成了股票。 那之后,孟成蹊天天睁眼就关注股市行情,连跟曹瑞林打电话都谈的是某某公司股票走势,睡觉前不忘把枕头下的那几张纸翻出来看一遍,方能安心入睡。 心惊胆战地守了二十天,股票争气地涨到了十四万,孟成蹊心花怒放,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曹瑞林,请他去锦江川菜馆大吃一顿。 孟成蹊连本带利地又全投进去,这回有了经验,不再每 分卷阅读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2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7 日蹲守,只隔几天看看股票涨势,倒不是他懒了,而是涂延在冷落他一阵后,先憋不住主动来找他了,对他颇有点小别胜新婚的热乎劲。孟成蹊一面敷衍他,一面要应对当铺里的杂事,也就不再有那么多精力放在股票上。 直到五月的一天清晨,曹瑞林的电话又来了。 “成蹊,你现在赶紧来股票交易所。” “怎么了?”孟成蹊昨晚在丽都跳舞跳到很晚,困得张不开眼睛。 曹瑞林的声音抖了抖,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股票跌了。” 孟成蹊以为小幅度震荡在所难免,便不紧不慢地说:“股票张涨停停,很正常嘛。” “不是你想的那样,才几日时间,我买的那些股票跌去了一半。” “什么?”孟成蹊有一瞬间的晕眩。 “你快抛了吧,再迟就要被套牢啦。” 从十四万变到七万块,孟成蹊被这消息惊得心痛:“你爹不是很懂行情吗?怎么会这样?” “我爹说按他的经验看,有可能要有股灾,趁现在赶紧跑。” “不行,我不能抛,”孟成蹊死死掐着电话线,像呓语般说道,“我一抛就净损失三万,这窟窿我怎么堵?我不抛,说不定过几天又涨回去了。” 曹瑞林生气地骂道:“涨个屁!再不抛你就等着赔更多吧,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个傻子。” 孟成蹊干脆挂了电话。 他固执地一天天守着他枕头下那堆股票,眼睁睁看它们变成了一堆废纸。 第17章 孟重迁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当他瞧出当铺的账有猫腻后,立即把陈掌柜叫来盘问。陈掌柜不到四十,吃过的饭还没孟重迁吃的盐多,很快在老板连环炮似的提问中露了马脚,于是很不幸地,孟二少爷挪用公账炒股的罪行被供了出来。 回到家中一审问,孟成蹊视死如归地认了罪,还把他炒股赔了十万的事情说了。孟重迁气得浑身乱颤,拾起脚上的拖鞋就抽他,边打边骂:“小畜生,你是想气死我!” 身娇肉贵的二少爷遭不了丁点皮肉之苦,嗷嗷叫着去躲,他爹在后头举着拖鞋追,引来另外两股势力加入,一边是劝孟重迁别打的江星萍母女,另一边是赞成给孟成蹊一点教训的沈怀章夫妻,后面还跟着奴仆数名,一时间满屋子鸡飞狗跳。 “爸爸,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孟成蹊扭头跟身后的父亲求情,脚下却不敢停。 “还知道讨饶?你这混账连家里的钱都敢偷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孟重迁气喘吁吁说着,感到一阵怒火攻心,于是将手中的拖鞋砸向他,“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孟成蹊偏过头躲开,流着眼泪哀求道:“别打了,爸爸,呜呜……” “爸爸,这事我也有责任,没有看顾好他。钱反正追不回来了,您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动怒为好。”沈怀章也在一边劝说道。 “是呀爸爸,”孟楚仪冲上去拦着父亲,“二哥炒股的本意也是想赚钱的,只可惜运气不好。” 孟重迁气急败坏道:“赚钱?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子,长这么大成过事吗?就会糟蹋钱,倘若由他这样搞下去,金山银山都要给他掏空了。” 说话间他又扔出了第二只鞋子,这回不偏不倚砸中了孟成蹊的脑袋,孟成蹊抖抖身上的灰尘掉头就跑。父子像猫捉老鼠一样又跑了几圈,平常疏于锻炼的孟二少爷渐渐感到吃力了。 孟父的情形没有比他好多少,他靠着沙发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令大儿子说:“你去,把那个混账给我抓过来。” 孟成蹊喘得像拉风箱,跌跌撞撞跑得缓慢,他哥哥轻轻一抓,把他拎到了父亲面前。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重迁红着眼睛抽出腰间的皮带,朝他背上猛地抽去,“今天的疼是要让你长记性,让你胡闹,我让你胡闹。” “啊,呜……”孟成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孟重迁重重抽了他百八十下,打得他身后没一块好肉才止了手,饶是心中痛极,做父亲的还是硬着心肠说:“罚你在自己房间闭门思过一个月,任何人不许说情,也不许去看你。”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全家人面色微妙,江星萍想劝说,立马被孟重迁严厉制止了,再没人敢说个不字。孟成蹊听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像下雨一样淌下两行清泪。 两个强壮的下人把遍体鳞伤的二少爷抬进房间,没等他说半个字便默默退了出去。孟成蹊听见门从外面锁上的声音,难过地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他又困又累,迷迷糊糊挨了枕头睡过去。睡了不到一个钟头,背后火辣辣的伤把他疼醒,他用手一摸,摸到一片湿黏的血。想到自己受了这样的罪都没人关心,他又开始委屈地哭起来,任悲伤泛滥成灾,眼泪水逆流成河。 这时,门锁突然响了,他喜出望外地自言自语:“难道要放我出去了?”一个激动扭身去看,不想带动了身后的皮肉,痛得他又是一顿嚎。阿明鬼头鬼脑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朝他道:“二少爷,我来替你上药哩。” 孟成蹊见是他,好不失望,但又实在觉得伤口需要处理,便瓮声瓮气对他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守门的下人把阿明往里一推,关门上锁,仿佛怕他会插翅逃跑。 阿明听话地拎着医药箱走近他,跪在地上打开箱子,拿医用消毒药水擦拭了一遍他的伤,然后细致地往上面涂药膏。药膏清凉凉的,很好地舒缓了他的疼痛,孟成蹊觉出了一些舒服,嘴上哼哼哧哧叫着,心思又活泛起来。 “哎,我说,”他放低声音跟阿明说话,“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阿明唯唯诺诺回答:“老爷,老爷还是很生气。” “那他有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吗?” 阿明同情地瞄一眼他身上,说:“少爷,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出去干啥?” “猴崽子,”孟成蹊大怒,“你他妈真想让我在这里关一个月啊?” “没有,小的不敢。” 孟成蹊没好气地瞪着他,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连阿明都能笑话他了。 给他涂完药,阿明作势要走,孟成蹊又发话了:“你,去外面跟他们说,我要上洗手间。” 阿明点头起来,走到门口跟守卫悉悉嗦嗦说了几句。门外安静半晌,接着,门又打开了,守卫搬了一个桐木雕花马桶进来,就贴墙放在门边上。临走前还补上一句:“少爷,老爷说了,您想上厕所就用这个方便,不需要去外面上。” 孟成蹊这才如梦初醒,知道他老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治他,张嘴“哇”地哭了。 分卷阅读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8 晚上阿明给他来送饭,最普通的两个素菜加一碗米饭,连碗汤都没有。孟成蹊肿着两只核桃眼,默不作声地吃了。 “少爷,您放宽心,老爷过几天就消气了,不会一直囚着你。”阿明宽慰他道。 孟成蹊苦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随便吧,他爱关我多久关多久,反正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顶不争气的那个,死了倒遂他老人家的愿了。” 阿明看他心如死灰,也不好多说什么,把碗筷收收退了出去。 孟成蹊趴在铜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墙角的红漆马桶,越发自怜自艾,觉得自己不过二十二岁,明明还年轻,生活却是没有分毫希冀的。就像这马桶上的雕花,只会一天天变老变腐朽,不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他幽幽叹了口长气,心想:我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家人对我的宽容和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在悲观的情绪中躺了三天,到第四天,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阿明替他上完最后一次药,给他带来一个小惊喜——他送了杨贵妃过来陪他。孟成蹊抱着毛绒绒的兔子亲了一口,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惨淡无光了。 第五天晚上,他跟兔子隔着被子睡成一团,“二哥,二哥……”睡梦中他听到孟楚仪在叫他。叫声贴着他耳朵,带点急促的喘息,真实得不像是梦里。孟成蹊遽然掀起眼帘,在手电筒的光下,他看到了妹妹苍白秀气的小脸。 “楚仪,当真是你吗?还是我睡糊涂了?” “是我,”孟楚仪拍拍他的脸,“快醒醒觉,我来救你出去。” 他心中大惑,翻身坐起来:“楚仪,你怎么进来的?” “我买通了其中一个守卫,”孟楚仪拿起手边的衣服示意他快穿,“凌晨五点他们换班,你身形跟他差不多,到时候穿他的衣服从后门混出去。” “那你怎么办?”孟成蹊忧心忡忡道。 “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找人把你这边的窗户和楼外面布置一番,造成你是跳窗逃跑的假象。”楚仪有条不紊地说,“守卫那边,他拿了我的钱,更不会把真相讲出去。” 见她为自己花费如此多心思,孟成蹊感动万分,哽咽着对她说:“楚仪,谢谢你。” “自己家人不说谢字。” 她顿了顿,不放心地接上道:“爸爸和哥哥也是爱你的,你莫记恨他们。” “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他们?”孟成蹊被自己妹妹教导,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我如何不知道他们的苦心,是我不争气呀。” “爸爸他们一心盼着你好,就是做法欠妥当些,我不赞同爸爸像关犯人一样拘着你,可是一跟他提到这个他又要光火。” “嗯嗯,我懂。”孟成蹊连连点头。 “等避过这阵子,你再回来吧,”孟楚仪言语间掏出个钱袋递给他,“这里有点钱,我都兑换成了银元票,你拿去用。” 他的喉头一热,抖着嘴唇说不成完整句子,只好俯身给了妹妹一个热烈的拥抱。 楚仪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二哥,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走。” 跟他穿相同衣服的守卫在门口等他,朝他使了个眼神,孟成蹊低声跟妹妹道别,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五分钟后,他站在孟公馆的围墙外,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己黑洞洞的房间,心情无比复杂。明天早上,仆人将会发现他的不翼而飞,他父亲知晓后会怎样的雷霆震怒呢?可他顾不上了,鞭打的痛也就罢了,再在那间屋子里憋下去,他怕是要发疯。 孟成蹊按背离家的方向抬腿狂奔,跑到太阳出来,在路边碰到一辆空的黄包车,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先生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问。 孟成蹊不禁为难,要是有人问他上海滩吃喝玩乐的地方,他能列出一串长长的清单,但要他找个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他感到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人生阅历。思忖了半晌,他对车夫说:“去火车站。” 九点一刻,孟二少爷孤身一人,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第18章 头一个礼拜,孟成蹊在南京待得十分快活。他在太平南路的安乐酒店开了个房间,每日除了睡觉便是四处游山玩水。暮春的暖风熏得人沉醉,他很快忘记了投资和爱情上的失利,又找回了平日里活泼乐天的性子。他去毗卢寺观了三千金佛,去玄武湖泛了舟,去夫子庙逛了街市,不管天下事,只管没心没肺地逍遥着。 第八日他从颐和路游玩回来,酒店要求他支付这些天拖欠的房费时,他这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情:自己手里的钱非常有限。 彼时他走的匆忙,身上除了孟楚仪给的两百多块大洋外身无长物,连换洗的衣物都是到了南京现买的。本来他想靠这点钱熬过一个月,可他偏不是个能节俭吃苦的,住的是奢华旅店吃的是高档酒家,出了门还要娱乐,没几天就花去了一百块。孟成蹊斟酌一番,这安乐酒店他是再也不能安乐下去了,当天晚上便攥着手里的钱搬到两条街外的平价小旅馆去住。 小旅馆的条件当然比不上先前那处,不但设施简陋,而且墙壁薄得像纸一样,头天夜里孟成蹊睡觉,不断被楼道里的喧哗声吵醒,他开门刚想骂,却见两个浓妆艳裹的妓女黏黏答答缠上来,吓得他赶紧关门。连着三天没休息好,他眼圈青黑,脸色白里透黄,头脑像生锈的齿轮迟缓异常,浑身上下散发出倒霉蛋的气息,他一闻自己,果真馊了。 孟成蹊去接了盆温水,用毛巾将身体上下擦了几遍,然后消磨掉整个上午,在水房洗他那堆脏内衣内裤。孟二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没干过这活,自然花费了常人数十倍的功夫。勉勉强强洗完,他怀抱装着干净衣物的脸盆回屋,一开门,房间里的场景让他骇了一跳。 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凌乱不堪,他心脏忽地收紧,知道这是进贼了。 因为他人在旅店里,孟成蹊去洗衣服前只是把房门合上,大意地没有锁门,没想竟然被人钻了空子。他慌手慌脚地去翻西装外套的口袋,果不其然,他最后那一百块银元票被盗了。 孟成蹊及时通知了旅店方,管事的人叫来警察,那警察形式化地看了现场,然后转身质问孟成蹊:“你为什么不锁门?”那语气,仿佛他才是偷了钱的罪魁祸首似的。 孟成蹊哑然,他要是什么都能想周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钱是找不回来了,孟成蹊就近找了间当铺,把他手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块瑞士进口的镶钻手表抵了出去,换来区区三十块大洋。孟二少爷数着钱和日子艰难度日,时间又过去一个礼拜。 孟成蹊还是决定回上海去,他离家半 分卷阅读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2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29 月有余,手上也只剩十几块钱,再耗下去连回家的旅费都要不够。他来的时候坐的头等座,票价十块大洋,回去的时候只舍得买两块五一张的三等车票,实在是寒酸得可以。但孟二少爷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这朵娇花在外面受尽了摧残,此刻只想回到他那宽敞舒适的温室里,哪怕再挨他父亲一顿揍。 他捏着车票归心似箭地在候车室等了一个多钟头,等来一个噩耗:沪宁铁路某段线路严重损坏,列车停发。至于什么时候能修好,什么时候列车恢复通行,火车站给出的回复都是一个字:等。 孟成蹊觉得老天都跟他作对,给他的狼狈出逃雪上加霜。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眼睛茫茫然看向脚下,四周都是路,他却无处可去。 起风了,下雨了,这雨下得时急时缓,时大时小,像个顽皮的孩童。孟成蹊放弃了遮蔽,不管不顾地冲进雨幕中,依旧是毫无章法地乱走,仿佛想用走路,来对抗一切的不顺遂。 他从上午走到下午,雨止了,风停了,气温却降了好几度。孟成蹊淋雨受了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疼。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栋红白相间的华美建筑,门前的大理石刻了“中央饭店”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他眼一花,身体直直跌落下去。在晕倒之前,他看到了傅啸坤那张冷冰冰的脸。 两天前,傅啸坤奉委员长的命令前来南京开会。所谓开会,实则是看一堆政客扯皮,傅司令不愿像跳梁小丑一般吵个不休,可又不能阻止别人演滑稽戏,所以在看完一下午的拙劣表演后,他的心情恶劣至极。直到孟成蹊的突然出现,给他无趣的一天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惊喜。 毫无疑问,傅司令对孟成蹊有兴趣,换句话说,是对他肖似某人的外在感兴趣。至于孟成蹊是怎样的人,和他心里是怎么想自己的,傅司令完全不关心。这些年他也尝过别的男孩子的滋味,单纯为了纾解欲望,没人能够在他那里长久留下来。但在孟成蹊身上,他有种好的预感,兴许他会成为某个可喜的例外。 孟成蹊看起来很不好,全身湿淋淋的,头发成缕成缕地贴在头皮上,形容憔悴,但还是干干净净,像个苍白的瓷娃娃。他晃了一下,傅啸坤仿佛知道他会昏过去一样,快步冲过来接住了他。 隔着布料,傅啸坤都能感觉到他在发烧。他一把扛起他,放在肩上,像扛一袋米一样将他带去了酒店房间。李副官忠心耿耿地跟上,浑然不在意身后人们惊异的眼神。 他把孟成蹊放在屋里的长沙房上,拿了自己的衣服要给他换,想了想又有些不妥,便把衣服往李洪身上一扔,命令道:“你,帮他把湿衣裳换下来。” 李洪照做,傅啸坤出去跟酒店另要了一床被子,回来时孟成蹊已穿戴完毕,像条死鱼一样窝在沙发上昏睡。傅啸坤不大会照顾人,以为冻过之后就要保暖,因此拿了被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小一张脸。 李洪见孟成蹊烧得脸色酡红,大有愈烧愈烈之势,试探问道:“司令,发了烧是不是不能这么捂着?” “你说说怎么弄?” “给他脱光了拿酒精擦身体,降温。” “放你娘的屁,他发烧是因为着凉,那样不就更冷了?”傅啸坤觉得对方不懂装懂。 李副官不敢反驳,乖乖在长官的淫威下噤了声,看傅啸坤自以为是地摆弄着病人。孟成蹊并没有在此等“精心”照料下迅速好转,他出了一脑门的汗,断断续续发出呓语,不多时,四肢居然在厚厚的棉被下抽动起来,这让傅啸坤开始觉出不妙。 “李洪,你去叫个医生过来。”他担心孟成蹊烧坏脑子。 医生很快来了,给孟成蹊打了剂退烧针,又给他灌下去一杯药水,总算让他缓了过来。一睁眼,他看到傅啸坤关切的表情,竟然有点不知所措。 傅啸坤松了口气道:“好家伙,没烧死你。” 孟成蹊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厌。但无论他多么不愿承认,毕竟是他救了自己,他只好服了软,哑着嗓子朝那人说了句“谢谢”。 “你怎么会来南京?”傅啸坤明显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更感兴趣。 上次两人的见面无疑是尴尬且失败的,孟成蹊能不计前嫌地跑来找他,多少让他觉得意外。 孟成蹊知道他是误会了,窘迫地解释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前头闯了祸把我爸气坏了,可他不能老把我关屋子里呀,我忍不得,就偷偷跑南京来了。至于我如何会遇上你,那真是个意外。” “原来如此,”傅啸坤失望地撇了撇嘴,“孟少爷这么大了还玩离家出走?” 孟成蹊不理他的揶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还病着,犯不着去和野蛮无理的傅啸坤计较。 迟些时候,他吃了李洪从厨房打包过来的一份鸡蛋羹,感到虚弱且无聊,于是在沙发上倒头又睡。傅啸坤晚上有应酬,留下两个警卫看顾他,便和李洪一道出门了。 孟成蹊眯了不久,起来去冲了个澡,将一身臭汗洗刷干净,他感觉身子又是自己的了,手脚也重拾了力气。他穿着傅啸坤的浴袍在屋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还是得尽快回上海去,这么跟傅啸坤搅在一起不是办法。” 脑子咕噜噜转动起来,肚子也不甘示弱地咕咕作响,奔走一整天就喝了那一碗鸡蛋羹,孟成蹊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开门给其中一个警卫两块钱,让他去楼下中餐厅给他弄些吃的来。 食物很快送来了,孟成蹊独自大快朵颐,吃了个十成饱。他一眼看到傅啸坤的大床,心思一动:沙发睡久了颈椎痛,反正他不在,不如上去躺躺?孟成蹊身体沾到酒店又软又舒适的床,就再也不想下来了。 “傅啸坤这个抠门精,为什么就不能另外给我开间房呢?对了,等他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是跟他借笔钱,然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不了回上海之后多还点利息给他,嗯,就这么定了。”他吃饱了容易犯困,在那张大床上没躺多久便睡了过去。 傅司令归来已是后半夜,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磨砂玻璃罩的西式壁灯,孟成蹊躺在本属于自己的床上,两腿夹着他的被子,呼呼睡得正香。 他拍拍他露在外面的那条腿,不耐烦地说:“哎,回你的沙发上去。” “嗯……”孟成蹊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咂摸了两下嘴,说,“再给我一份豉汁鲍鱼。” 傅啸坤失笑,弯腰想去掀他的被子,一低头,看到他领口外那一截雪白细嫩的脖子,情不自禁停下手来。孟成蹊玉似的小脸浸在丝丝暧昧的光影中,浓密的睫毛覆在淡粉色的眼皮下,抖抖索索,像两片随风轻扬的 分卷阅读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3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0 鸦羽。在睡梦中,他的嘴唇翘着,酒窝清浅,是天真无邪的少年模样。 酒的热辣后知后觉地烧上来,傅啸坤喉咙干渴,胸口滞闷,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地,随时像要爆开。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本能驱使,他俯下身,精准地衔住了孟成蹊的嘴唇。 他如同嗜血的猛兽一般,凶猛地撬开他的牙齿,在他的口中攻略城池。孟成蹊一下子醒了,他看到紧紧咬着自己嘴不放的傅啸坤,顿时魂飞魄散。 他舌头把对方的舌头一带,勾到了牙齿边上,用力咬了一下,哪想对方只是轻声“嘶”了一声,转而又去啃他的脖子。孟成蹊扬手朝他的脸扇去,“啪”的一记响,回荡在午夜安静的房间里。 “你他妈又犯病,”孟成蹊对着他狂乱地拳打脚踢,“给我死远点,疯子!” 傅啸坤像真的疯了一样,对他的打骂无动于衷,他放声笑了,带着一种明晃晃的恶毒:“留着点力气吧,反正你迟早要给我睡。” 孟成蹊哭闹得更凶了,傅啸坤轻轻松松制服他,用皮带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床头,然后褪下了他的裤子。 “别……别碰我,混账!”孟成蹊用力挣动皮带,可傅啸坤系得死紧,不给他挣脱的机会。他只好摇头摆尾地在床上翻动,像一尾离了水的鱼,绝望地弹跳着。 傅啸坤没有那么多耐性可以消耗,粗暴地将他翻过身去,甩手抽了他的屁股两下,用命令的语气跟他说:“给我安分点。” 他的嘴巴陷在枕头间,呜呜地说不清话,腰又被傅啸坤扣住,彻底动弹不得。傅啸坤朝手上吐了口唾沫,抬手抹在对方的股/间,然后一手握着他的坚硬,对准那处直直插了进去。 那地方传来一股剧烈的钝痛,仿佛身体被拦腰打断,孟成蹊仰头呜咽一声,痛得冷汗都沁了出来。没想到酷刑才刚刚开始,傅啸坤不遗余力地发泄着他体内的邪火,一下下野蛮的碰撞,一次次凶狠的进入,仿佛要将他碾碎钉死在床上。 孟成蹊感到每一秒都像死过一回,又在下一秒疼醒过来,翻来覆去的死,不得解脱。不一会儿,他的眼泪和口水洇湿了枕巾,手被皮带勒出了一道道的痕迹,腰间也遍布青紫的痕迹,那是傅啸坤的手掐的。 他像一个散架的人偶,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天还没亮,孟成蹊便脱力地晕了过去。 第19章 阳光从窗帘布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床头投射出斑驳的光带,暖融融,迷离离,造成一种温馨的假象。孟成蹊躺在酒店宽阔的大床上,身体再次因高烧而滚烫,头脑却是冷静的。 昨晚傅啸坤对他做的,当然是一次可耻的逼迫,他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女人,不至于为这点事要死要活,但傅啸坤把他当成没有尊严的牲口搞,孟成蹊很生气。 他自从喜欢上沈慕枝后,也曾偷偷想过两人走到这一步,他可以为了爱情屈居人下,但那人要是沈慕枝呀,你傅啸坤算什么东西?孟成蹊最不能接受的是,傅啸坤用一场惨烈的动物间的交/媾,打破了他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妈的太疼了,疼到让孟成蹊怀疑,男人间的性事,可能就是要承担炼狱般的痛苦,绝无快乐可言。 生气归生气,他又实在不能把傅啸坤怎么样,即使有心跟对方斗,他羸弱的身体先抗议了。窝窝囊囊地病着,那口怒气在他体内千回百转,终是转变成了一股幽怨。 孟成蹊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自我有足够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怂,也愿意承认自己的怂。所以在傅啸坤这里吃了这么大亏之后,他除了用眼睛把傅司令千刀万剐之外,全无办法。 昨天那位医生又来了,给孟成蹊检查身体,他自然看到了对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但经验老到的医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例行公事地告诉他:“你身上的伤口发炎了,所以才引发高烧。”语气是冷漠的,仿佛发生在他身上的是多么司空见惯的小事。 医生给他打了一针,留下一堆口服药和一罐涂抹的药膏,便提出告辞。傅啸坤让李洪送他,踱着步慢慢走近孟成蹊。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警告地指了指他的眼睛,脸上没有笑容。 孟成蹊闻言,身体哧溜一下朝被子里面缩进去,咬着被角说:“有种你别做那等脏事。” “脏?”他像听了什么愚蠢的笑话般,嘲弄地问他,“是你脏吗?我可不脏。” 孟成蹊不看他,闭了闭眼睛,轻而缓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没什么为什么,我想做,便做了。”傅啸坤轻飘飘一句,却比恶毒的话语更伤人。 孟成蹊的眼睛红了,他强忍住从床上跳起来掐死他的冲动,骂道:“混蛋,可是我不乐意,不喜欢!” “没关系,”傅啸坤双手插在裤袋里,平静而笃定地说,“总有一天你会乐意,会喜欢的。” 一听这家伙还想着以后继续折腾他,孟成蹊出离愤怒了,咬牙道:“傅司令不怕我把这丑事抖出去吗?” “哦?”傅啸坤冷哼了一声,“你是在威胁我?” “不敢,我是在讲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即便傅司令真对自己的名声不在乎,上面总有人会在乎,为了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影响了你升官发财的道路,可不值当啊。” 傅啸坤突然大笑一声,说:“成蹊老弟,我很好奇你打算如何毁我名声,不知你是去跟警察告状,还是要跑回上海去跟众人诉苦呢?说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压了?若是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自当奉陪。” 孟成蹊感觉像吃了一大口黄莲,满嘴发苦。他岂会没想到这一层?不说警察不愿管这档子事,就算管了,他要怎么指控傅啸坤的罪行?脱下裤子让所有人观瞻吗?恐怕到时候毁了名声再也抬不起头做人的那个会是自己。傅啸坤正是认准了这点,所以才会嚣张地对他为所欲为。 “卑鄙!”他徒劳地甩下一句,再没了争辩的力气。 傅啸坤有公务在身,换了衣服要出门,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手上拿出一罐药膏朝孟成蹊道:“过来,我替你上药。” “不上,你走开。” “上了药才好得快,那个地方你自己不方便弄,我帮你。” 孟成蹊凶狠地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拒绝道:“不必了,昨天折腾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好心。”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傅啸坤冷着脸把药膏扔在床上,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远了,孟成蹊忍着身上的酸痛爬起来,拿着药膏一拐一拐地走进了卫生间。他在落地镜前脱下裤子,低头看去,底下那处果然肿了,摸上去火烧火燎的。孟成蹊背过身撅起屁股,用一种别捏的姿势给自己抹药。 分卷阅读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3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1 从盥洗室出来,孟成蹊看见房间里多了个人。李副官一脸便秘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解释道:“司令让我来照顾你。” 这话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照顾还是监视呢?孟成蹊心里冷笑一声,默默走回床上去躺好。 李副官对孟成蹊,是带点原始的同情的,他常常奇怪:孟二公子也就长得好看点,又不是唐僧肉,为什么我们司令就咬住他不放了呢? 他给孟成蹊点了些清淡的饮食,伺候他吃了,又隔几个钟头叫他起来喝药,照顾得相当尽职尽责。孟成蹊毕竟年轻,养了一天烧就退了,下面那处也不再红肿,不过仍然隐隐作痛。 晚上等傅啸坤回来,孟成蹊又有精力跟他较劲:“我不习惯跟人挤一张床,你再去开个房间睡。” 傅司令哂笑道:“孟公子放心,我对你还没有饥渴到那程度。”说着抱了一床被褥,去原来孟成蹊睡过的沙发上睡。 孟成蹊气结,在心里把傅啸坤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顺带着诅咒了一百遍傅啸坤断子绝孙。他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床都要被他摇塌了。傅啸坤在沙发上听见他发出的噪音,凉飕飕道:“要睡睡,不睡滚。”孟成蹊不想大晚上流落街头,只能睁着眼睛在床上数羊。 数着数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夜里他是被尿憋醒的。孟成蹊拧开床头灯,轻手轻脚跑去卫生间方便,出来的时候经过沙发,他看到傅啸坤仰面睡在沙发上,呼吸听上去均匀而绵长。 他在瞬间生出一个无比大胆的想法:我要趁现在杀了他! 孟成蹊瞟了一眼傅司令挂在衣架上的军服,想到枪不会在那里,他又把视线调转到书桌最靠里那隔抽屉,脑子里记起一些画面。他极轻地走过去,谨慎地拉开了抽屉,不出所料,一把黑色勃朗宁手枪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一把抓起手枪,紧紧握在右手,小心翼翼往傅啸坤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呼出一口沉重的气,心脏紧张得像要跳出胸膛一般。在距离沙发不到两米的距离,孟成蹊止步,缓缓抬起了举枪的那只手臂。他大汗淋漓地瞄准对方,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忽然,傅啸坤翻了个身,像说梦话一样说了句:“那枪里没子弹。” 他居然醒着!孟成蹊感觉魂魄都要撕裂了,手枪差点掉到地上。他慌忙把手枪放回原处,像一条落败的狗,灰溜溜滚回床上。 傅啸坤非常宽容地无视了孟二少爷的刺杀行为,一觉睡到天亮。接连几天,两人都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傅啸坤仍旧早出晚归,晚上回来睡沙发,白天的时候让李副官过来陪孟成蹊。 及至第三天,孟成蹊的身体完全养好了,可是傅啸坤仍旧不让他出门,也绝口不提返程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他日渐焦虑起来。 孟成蹊深深为自己的无用感到伤心,他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开,难道这辈子真要毁在傅啸坤手上?不行,傅啸坤疯得那样厉害,他可不能陪他一起疯掉。孟成蹊捧着小脑袋瓜,积极地开始想对策。 那天傍晚傅啸坤回来得早,孟成蹊兴致颇高地提出要去酒店二楼的西餐厅吃饭。傅司令对吃的方面不讲究,这些天附近的中餐也的确吃腻了,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孟成蹊像是心情很好,点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的菜,还特意点了一瓶法国红葡萄酒,让李副官开了,亲自给傅啸坤倒酒。傅啸坤多少感觉出他的异样,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吃饭。一顿饭吃了很久都没结束,孟成蹊说要上洗手间,傅啸坤点头许了。 他慢悠悠进了卫生间,但只待了不到一分钟,就闪身进了厕所旁边的工作人员通道。七拐八拐地绕到安全出口,孟成蹊怀着逃出生天的心情,用最快的速度往下爬楼梯。先前在酒店房间,他无意中翻到一本介绍中央饭店设施和布局的小册子,悄悄记下了几处出去的路线,在今天终于有了用场。 孟成蹊心中忐忑不已:“如果李副官追上我了怎么办?傅啸坤会不会就在楼下守株待兔?”幸亏一直到他出了酒店侧门,李洪都没有出现,更没有人发现他的可疑。 离中央饭店五百米处,恰好有个公交车站,孟成蹊随意跳上一辆开来的公交车,坐了几站后果断下车。下车后,他紧赶着拦住一辆空出租车,让车夫载他去火车站。 值得庆幸的是,他被傅啸坤软禁那么些天,沪宁铁路早就通车了。孟成蹊一刻不敢耽搁,买了十分钟后发车的车票。 月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们,一对对情侣、亲人、朋友各自依依惜别,孟成蹊艳羡地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像个无依无靠的逃荒者。 火车的汽笛声响了,列车缓缓启动,孟成蹊侧脸往外看,窗外的景物在他的视线中急速后退。在惨白的阳光下,曾经气势恢宏的建筑仿佛也褪了色,露出了荒凉颓唐的底色,他想起秦淮河两边破败的景致,黯淡的水光,以及不再笙歌彻夜的画舫,生生憋出几分国之将倾的彷徨感。 二等车厢充斥着刺鼻的劣质烟草味和酸腐的汗臭味,与车内闷热不流通的空气混合,形成一股极恶心的气味。乘客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堵在过道上,让人寸步难行。孟成蹊束手束脚地坐在位子上,耳边响起人们不加克制的交谈声,婴儿尖锐的啼哭声,嗑瓜子的声音,以及车轮铁轨的咔擦声,像一首走了调的大合唱。 他攥紧拳头,艰难地捱过缓慢挪动的时间,心中格外思念起他的家人和舒适的家来。 这边厢,李副官见孟成蹊半天不回来,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去卫生间里里外外一通找,哪里还有孟成蹊的影子。 “报……报告司令,孟公子怕是逃了。”李副官哆哆嗦嗦跟傅啸坤报告坏消息。 傅司令那淡黄的脸上,眼睛永远是凶巴巴的,此刻正发出讥诮的光:“他想走就走罢,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第20章 等到了上海,孟成蹊又感到近乡情怯。他当然想回家,但家中情况不明,孟重迁万一还在生气,他是绝没有勇气再去挨父亲的第二顿打的。反复思量之下,他在火车站附近的同顺旅馆住了下来。 孟成蹊倚在旅馆的柜台上,用公用投币电话机拨通了涂公馆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粗声粗气的下人,孟成蹊自报家门后,对方的动静在话筒里消失了。半分钟后,他听到了特属于涂延的爽朗笑声。 “哈哈,是你呀成蹊,最近过得怎样?”涂延问出了他最不想答的问题。 孟成蹊苦笑了一下,敷衍道:“哎……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今天找你,是想请兄弟帮个忙。” “行啊,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涂延前段时间 分卷阅读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3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2 替涂金元去了趟北方,处理军火交易的事情,三天前刚回来,还未曾听说孟家二少爷出走的新闻,故而也没有多问。 孟成蹊说:“今天下午你替我跑一趟震旦大学,去外语系找我妹妹孟楚仪,转告她我这几天在同顺旅馆317房间住,让她挑个便宜的时间过来。” “成蹊,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去住旅馆?”涂延听出了不对劲。 孟成蹊疲惫地搓搓额角,说:“等见了面再同你说,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晓得了,震旦大学外语系,同顺旅馆317房间,”涂延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不含糊道,“你等着,我这就把你妹妹给你送过去。” 涂延来的时候,孟成蹊正坐在旅馆的床上喝牛奶,杯口的奶沫沾染了他的嘴唇,绵厚的一层,像老公公的白胡子。现下没钱去吃大鱼大肉,他唯一能拾起的,是每天喝一杯牛奶的习惯。 他舔着嘴唇去开门,看到屋外只有涂延一人,并不见孟楚仪,惊诧道:“涂延,我妹妹呢?” “成蹊,抱歉人未带到,”涂延嘴角抿成严肃的弧度说道,“我找了一圈没找见你妹妹,问了好几个她专业的同学,说她今天根本没去学校。” 孟成蹊想起冬天那回去震旦大学的事,心中有了计较,朝他道:“没关系,你先进来坐。” 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子,被杂物占了,孟成蹊让涂延在床尾坐,自己坐回床头喝牛奶。 涂延看到他嘴角那圈奶白,好几次手都往胸前的口袋伸,想去掏自己的手帕替他擦嘴,手指揉皱了衣料,终是忍住了。 “你不回孟公馆,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他又开启了之前的疑问。 孟成蹊咽下一口奶,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边:“看来我在上海滩的名气不够响啊,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你竟不曾听说。” 涂延闻言一个怔愣:“什么?” 孟成见避不过去,掐头去尾地把他这一个月发生的倒霉事跟涂延说了,自然,他略去了在南京遇到傅啸坤的那一段。 “就为区区十万块大洋,你吃了那么多苦?”涂延目瞪口呆道。 “什么叫区区十万?”孟成蹊听着不乐意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十万不是小数目,而且我爸生气的关键,在于我私自挪用公账。哎,我当初真是昏了头了。” “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要多少我都给你。”涂延粗黑的眉毛拧作一团麻花。 孟成蹊瞪他一眼:“又讲傻话,我缺钱做什么同你要?你是我的谁啊?” “你说这话就跟我生分了,原来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涂延眼睛里的光一下黯了,好像一盏熄灭的灯。 “涂延你怎么回事?说风就是雨的,烦不烦,”孟成蹊觉得跟他沟通累得很,蹙眉睨了他一下,“我哪能不把你当回事,我只是觉得,朋友之间顶好不要有钱财上的牵扯,免得到时候引发不痛快。” 涂延执拗地撇过头去不看他,轻轻地嘟哝道:“我才不会为了钱跟你不痛快。” “扯淡,你才多大,懂什么叫过日子?有些事情等你成了家自会不同了。” 涂延虽然堪堪二十岁,从小身处那样的环境,早早就通了些门道,心思做派怎么也不能比孟成蹊稚嫩。但孟成蹊老喜欢在他面前倚老卖老,妄图传授对方他宝贵的人生经验。 “如果婚后连这点小事我都做不了主,那我宁愿不结。”涂延信誓旦旦地说。 孟成蹊本来就心里装着事,被涂延一搅和,感觉头脑发胀:“好了好了,不说这个。” 涂延转头打量完简陋的房间,又问:“你既然决定回家,还住在这等廉价旅店干嘛?” “我想回,也得我父亲先同意让我回呐。所以才念着找我妹妹打听一下,摸摸清楚情况,哪里料到她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说到孟楚仪,他心头一紧,又说:“我发现她瞒着家里三天两头不去上课,你觉不觉得蹊跷?” 涂延点点头道:“一个女学生无故缺席课堂,行踪不定,是有些奇怪。” 孟成蹊不悦地撅起嘴,为难道:“但是她不肯说,我总不好逼她。” “是在外面认识了哪家公子吗?” 孟成蹊摇头,孟楚仪不是那种会为了情情爱爱荒废学业的人,他妹妹那么长一段时间形迹可疑,肯定不是少女心事那么简单的了。 涂延又陪他坐了半晌,适当宽慰他几句。孟成蹊看时候不早,又不好直接下逐客令,便从床底拿出一个铜盆,倒了半盆热水准备泡脚。 水晾凉了些,他脱掉袜子和拖鞋,把脚放了进去。脚面完全浸没到水里的那刻,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缓了缓,才对涂延说:“住在这里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明天我便回家去。” 涂延看到水盆里他那珍珠似的又白又圆润的脚趾,身上又是一阵发痒,他硬着头皮挪开视线道:“你父亲那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是打是骂,就随我父亲吧。” “不行,我给你说情去,老子教训儿子,不是只有打这一条路。”涂延说着站了起来。 孟成蹊显然没回过味来,茫然地瞅着他:“你去找他?” 涂延取了挂在床栏处的毛巾,径自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捞起他白玉似的一只脚,轻轻擦拭,擦完一只擦第二只。 被他擦过的脚搁在涂延的膝盖上,微微洇湿了他的裤子,孟成蹊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涂延把毛巾往盆里一扔,两手圈着他的双脚,像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好半天两人都没说话,孟成蹊回过神,局促不安地把脚抽了回来。 涂延若无其事坐回床尾,眼睛有意无意扫过他光滑嫩红的足底,跟孟成蹊打包票道:“有我在,不会让你父亲再伤着你。” 第二日清晨,涂延送孟成蹊回孟公馆。涂家兴师动众地动用了三辆小汽车,他同孟成蹊一辆,后面跟着满满两车西装革履的保镖,不明真相的路人还以为,他们要去参加什么盛大隆重的活动。 一排汽车停在孟公馆门口,引发了不小的响动。德叔开门出来,居然见到消失多日的自家二少爷在车里,激动地冲到车窗外,朝孟成蹊道:“二少爷,你终于晓得回家啦,我们一伙人可找了你大半个月呢。” 被管家念叨,孟成蹊脸上有点挂不住,挥挥手让他进屋:“快去通知老爷吧,就说我回来了。” 涂延领着一行人威风凛凛地往里走,孟成蹊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鼓足了气势。孟重迁一到门厅就见到这场面,连教训儿子都忘了,顿时错愕非常。 涂延先一步上前,握住孟重迁的手摇撼两下:“孟叔叔您好,我是成蹊的朋友涂延。” “原来 分卷阅读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3 是涂公子,涂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我孟某人无礼了。”孟先生客套地回应他。 涂延微笑着又说:“孟叔叔不必客气,今天我来府上,是特意为了送成蹊回来。” 孟先生听他这话,以为这段时间自己儿子都躲在涂家,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实在抱歉,小儿顽劣不懂礼数,给令尊和贵府添麻烦了。” “不不,孟叔叔对您的儿子可能有点误解。如果说成蹊是不堪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涂延朝对方眨眨眼道。 孟重迁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涂公子乃南金东箭,能看得上我们成蹊,是他交了天大的好运。” “您过谦了,说起来,有件事我要跟孟叔叔道歉,”涂延陡然扭过身拍了拍孟成蹊的肩,说道,“前些日子我北上去处理家中生意,想邀请成蹊和我同行,他不肯答应,后来是我苦苦相逼,才让他从家中不告而别。” 孟成蹊风中凌乱地看涂延张口就来地乱编故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又听见他说:“让叔叔和其他人担心,是我一人的过错,涂延给您赔不是了,望叔叔不要责怪成蹊才是。” 涂延说着弯腰深深朝孟重迁鞠躬,大有他不发话就不起身的意思。 “不可不可,涂公子你先起身,一切好说。”孟成蹊言毕就要去扶他。 涂延不为所动,坚持躬身恳求道:“小侄的愿望,求孟叔叔成全。” 这下孟重迁也为难了,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孟某人没本事教好儿子,还连累贤侄为这逆子苦苦说情,当真是无地自容啊……罢了,看在贤侄的面子上,我这次便不追究他了。” 孟成蹊一听如临大赦,从涂延身后跑出来,一说话眼睛先红了:“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跑出去了。” “混小子,你敢再那样,先把我的老命拿了去,”孟重迁看到失而复得的小儿子,也难免湿了眼眶,朝他扬手道,“还不快过来。” 孟成蹊踉跄两步上前,狗腿地拥住了他父亲,一偏头,看到涂延正挑眉看过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第21章 五月的天气,像那糖人身上流下的汁,甜美而黏稠。这日杏花簌簌,茧色的天空开始下起绵绵小雨,细密的雨珠飘荡、徘徊、跳动,打落了繁花,打湿了行人的鞋。 早上孟楚仪前脚出了孟公馆,孟成蹊后脚跟了上去。他妹妹坐的是家里那辆别克轿车,由司机驾驶开往震旦大学。为了方便跟踪,孟成蹊让阿明去外面租了辆不起眼的小车,他坐在车子后面,用一条黑色围巾把大半张脸遮住,戴黑色帽子和墨镜,还时不时指挥着开车的阿明。 “啧,开慢点,你距离他们的车太近了,”因为捂得太严实,孟成蹊热得满头大汗,转而对下人发脾气,“我怎么找了你这样的笨蛋来开车,前面转角停一下等等再走,蠢死了。” “少爷,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呀?有什么事您为什么不直接问小姐呢?”阿明悻悻开口。 他们已经连续跟踪孟楚仪三四天了,小姐每天很规矩地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貌似和任何普通的女大学生没有区别。阿明觉得纯粹是孟成蹊神经过敏,要么是他太闲了,才会想着去调查小姐的行踪。 孟成蹊懒得跟他说太多:“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废什么话,开车三心二意,要被发现了全怪你。” 阿明瘪瘪嘴委屈道:“少爷,您要是打扮得正常些,保管没人发现咱们。” 他说这话也情有可原,孟成蹊这副样子,特务不像特务,保镖不像保镖,矫揉造作得醒目,就差没把鬼祟两字刻在脑门上了。 “什么玩意儿,”孟二少爷登时发火,冲着他后脑勺啪啪两下,“居然跟我顶嘴,快跟上,没看要把车跟丢了吗?” 孟成蹊让阿明在距离学校三四百米处的路口停下,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探头探脑地往前方张望。家里的别克车停在校门口,孟楚仪走出车子,跟司机说了声话,车马上开走了。 她撑着雨伞在原地立定,注视汽车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接着毫无征兆地,她忽然转身,朝来时的方面快步奔跑起来。 阿明看出苗头不对,情不自禁地低叫道:“坏了,小姐她没进学校。” 孟成蹊心脏一缩,眼睛觑了觑,他妹妹的狐狸尾巴终究露出来了。 看到孟楚仪跳上了一辆黄包车,孟成蹊急急坐回车里,让阿明跟上。 车子跟着对方七拐八拐,缓慢地行了四十分钟,孟楚仪在虹口一家废弃的小学下了车。孟成蹊他们躲进街对面一处屋棚下,紧跟着熄了火。 “小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阿明喃喃道,明显对孟楚仪的行为摸不着头脑。 孟成蹊摘下墨镜,盯着他妹妹走进了那栋破败的建筑,心里惶惑:或许她去的地方不是关键,关键是她去那里做了什么。 他卸下围巾帽子随手扔在车里,朝阿明吩咐道:“我过去看看,你等在车里不许走开。” 说完他一甩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入口处走了过去。 学校能拆的部分都已经拆了,牌匾不知所踪,操场和礼堂被人改成了仓库,只剩下摇摇欲坠的一幢三层教学楼。房子的底层是空的,凌乱地堆砌着废旧的建筑材料,空气里弥漫着粉尘的呛人味道。孟成蹊沿着昏暗的楼梯拾级而上,看到二楼有间教室灯光明亮,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悄悄透过玻璃窗往里看,教室里坐满了一屋子人,课桌排得整整齐齐,居然有人在上课!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青年站在讲台上,戴一副厚厚的眼镜,正抑扬顿挫地讲着什么。台下坐了三四十个年轻人,有学生模样的,也有工人打扮的,一个个听得认真,而他的妹妹孟楚仪在人群中间,低头给听课的人分发资料。 当他看到黑板上用粉笔写的马克思主义、资本主义、共产主义等词句时,孟成蹊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以来呵护的小妹妹,早不是单纯无知的小孩了,她的主见和选择,已经引着她走上了一条危险且前途未卜的的道路。 他心绪不宁地往楼下走,脑子里涌上千头万绪,怎么理,都是乱的。当作一切都没发生默默走开吗?他做不到。干涉她的人生理想吗?他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又有什么权利对她的决定指手画脚。 儿时的记忆像无数展翅的蝴蝶,翩翩然铺满了他的视线。那时楚仪刚会说话,浑身散发奶香的小娃娃最爱叫着哥哥让他抱,他一抱她就笑,一放下就哭,连她母亲江星萍都觉得不可思议。孟成蹊不过六七岁,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懂得疼妹妹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给楚仪留一份。而孟楚仪也天天哥哥长哥哥 分卷阅读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3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4 短,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 一转眼他们都长大了,他不再懂妹妹的心思,妹妹也不把他当做偶像了,曾经的亲密无间,变成今日的渐行渐远。 孟成蹊盘桓在教学楼外,绕着一棵老银杏树走了一圈又一圈。雨停了,天空像浸染了墨汁的画布,格外阴沉,孟成蹊的心情也跟这天色一样,沉重的,黯淡的。 时间无声地流逝,等孟成蹊再往楼梯口看去的时候,下课的学习小组成员涌了出来。他呼出一口酸涩的热气,干脆走上前,叫住了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楚仪……” 孟楚仪的身体僵了一僵,扭过头看到了那个惯常嬉皮笑脸的二哥站在那里,一脸凝重。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再也瞒不住了。 沈寒清的书房里,赌王正拿着剪刀修剪一盆欣欣向荣的五针松盆景。他穿一身浅灰暗纹丝绸长衫,懒洋洋的丹凤眼瞥了一眼对面的沈慕枝:“下午你去见了邓戟?” “对,他亲自去烟土公司找的我。”沈慕枝微微颔首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堂堂一个保安处处长,找我们能有什么好事?”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沈慕枝晶亮的双眸划过他的脸,“他跟我聊了两个多小时,说的都是傅啸坤呢。” 沈寒清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掩饰对邓戟的轻蔑:“全上海都知道他跟傅啸坤不和,而他更应该清楚我跟傅家的私交,还自作聪明地跑去找你说什么?” “前几天法租界第二特区法院院长谢持坚被暗杀的新闻,爹可有耳闻?” “报纸上连着几天都在报导这事,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那爹知不知谢院长和邓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同门师兄弟呢?”沈慕枝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有这事?”沈寒清有些出乎意料,“这一层关系我倒是不清楚。” “千真万确,邓处长为谢院长的死悲痛万分,放话说不抓到罪犯誓不罢休。” 沈寒清想了想,问:“这些同傅啸坤又有什么联系?” “我方才从邓戟那处得到消息,凶手已经落网,是个专业的杀手。您猜那杀手供出的幕后策划者是谁?” 沈寒清几乎未做思考,便说出了傅啸坤三个字。 “你也知道严刑拷打逼供的证词水分有多大,没有足够的证据,上面会听他吗?邓戟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沈寒清显然对此不以为意。 沈慕枝的嘴角弯弯勾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事他是动不了他,不过他说他掌握了一些对傅啸坤来说非常致命的把柄。” “什么把柄?”沈寒清手上剪刀不停。 沈慕枝慢条斯理道:“傅啸坤和涂金元在做走私军火的生意,数目很惊人,邓戟说等查到他们仓库的具体位置,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咔擦”,盆景的枝叶被剪坏了一块。沈寒清“砰”地扔下剪刀,脸色不佳地朝沈慕枝看去:“他确定消息属实?” “我看不假,河北最近查获了一批挪威制造的冲锋枪,来时走的是西伯利亚的线路,离傅司令的老本营那么近,何况他又跟毛子关系匪浅,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沈寒清回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沉着脸道:“羡山这孩子,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了,军火的买卖是随便可以插手的吗?而且跟什么人合作不好,偏偏跟涂老九,他涂金元的黑料一大把,多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哎……” “爹您别急,”沈慕枝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沈寒清,柔声安抚他,“傅啸坤既然敢做那事,应是有留了一手的,他的性格您最了解,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沈寒清坐不住了,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一只手摩挲着下巴问了句:“邓戟跟你说那些干什么?他跟多少人提过此事?” “我们跟涂金元水火不容的关系,本就天下皆知,邓处长是想借助我们的势力,搞垮涂家,”沈慕枝快步跟在他身后,贴近了说,“另外,他说这事尚在保密阶段,目前只有他知我知。” 沈寒清停下脚步,气息又急又乱:“涂金元那老东西,我肯定是要跟他算总账的,只要涂家不倒,这口浊气永远堵在我胸口,吐不出,咽不下。不过这事若要搭上傅羡山的命……” 赌王不是个多重情重义的人,傅老司令和他交情再好,那也毕竟隔了一层黄土,随着光阴流转愈发不可追溯了。他之所以肯为傅啸坤的事劳心劳力,无非是老司令死前对他托过孤,他许过诺要护傅啸坤的周全。正是这个沉重的诺言,弄得迷信鬼神的沈寒清左右为难。 “爹,”沈慕枝抬手为他顺了顺气,说,“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一切自有变数。” 沈寒清扭头看向沈慕枝,不甚明了地问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死?” “这年头,我们要捧高一个人,不过是分分钟的事,要踩死一个人,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全看具体怎么操作了。傅啸坤虽参与了非法军火买卖,但出面的始终是涂金元,假使他咬死了不松口,没有人能逼他认罪。”沈慕枝为他揉着肩膀,磁性的嗓音里有十足的笃定。 “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寒清冷静下来,担忧之情卸去大半,“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让我们在除掉涂家的同时,又能保全傅啸坤。” 第22章 年前,上海几家外资工厂的工人因为劳资纠纷,联合举行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罢工,后来通过资本家和工会的斡旋,事端平息了下来。可是过完年,罢工潮愈演愈烈,沪上三分之一的工业几近停摆,事态当然波及了孟家的工厂和码头。 孟重迁心烦得一口早餐都吃不下,喝了一杯黑咖啡就出门了,说是要去和市政府官员商量同工人代表谈判的事。 孟怀章那边也有一堆事情要做,码头上工人走了大半,即使船到也没人卸货,仓库里的货又发不出去,场面已经相当混乱。他囫囵吞下一碗虾肉小馄饨,低声嘱咐了怀孕的妻子几句,转而对孟成蹊道:“我去码头了,远洋百货新铺子的事情,还是由你来盯着。” “唔,好。”孟成蹊专心致志地在啃一张鸡蛋饼,敷衍地应下了。 远洋百货下个月才开业,店铺的工程进度有专人负责,孟成蹊去了现场两趟,看出管事的经理是个自律负责的人,便把担子一撂,心安理得做了甩手掌柜。 一闲下来,他又开始想沈慕枝,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想跟他说话,想去见他。但自己不在家的日子,沈慕枝可是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仿佛对他也没那么上心,这多少打消了他主动上门的热情。 孟成蹊满腔爱意无处发泄,躲在房间里看外文诗集,专挑戳心戳肺的情诗读,什么“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什么“ 分卷阅读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3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5 你的遗忘远不足以吞没我的爱恋”,看得他共鸣叠起,热泪涟涟。这还不够,他把最喜欢的几篇誊写在信纸上,洒了几滴淡香水,然后放在信封里寄给了沈慕枝。 沈慕枝很快回信了,雪白的信纸上只有行云流水的一句古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隐隐晦晦,有点借物喻人的意思。孟成蹊大为受鼓舞,又抄了几篇叶芝和济慈的诗,一天一封往沈公馆送。 连送了七天,沈慕枝再没有回信,而是在第八天的时候遣家丁送了本徐志摩的诗集给他,孟成蹊简直要疯了。“他是夸我心思如徐志摩一样细腻,还是笑我像徐志摩一般肉麻?”孟成蹊后知后觉地一阵阵发窘,感觉自己做了件没羞耻的事,寄情诗的行为至此中断。 就在他不抱任何期望的时候,沈慕枝却来了。 听到下人来报,孟成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哪个沈公子?是赌王家的那个吗?” “对呀。”仆人觉得奇怪,在上海滩又没有第二个沈慕枝。 孟成蹊推开椅子兴高采烈往楼下冲去,一下楼梯,果然看到沈慕枝一袭玉色长衫,正悠然坐在客厅等他。 “成蹊,久违啦。”他摘了帽子朝孟成蹊微微笑。 孟成蹊开心得两眼放光,走上前道:“沈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上次见你是春天,这会子凤凰花都开了。”沈慕枝答非所问道。 见到了他的人,孟成蹊几十天来的酸涩齐涌上来,嗔怪道:“沈大哥是不是忘记了,前阵子我去府上找过你,可惜没见上,给你留的言也杳无音信,电话是寻不着人接的,我道你烦了我呢。” “你几时找过我?该死,家中竟没人跟我说起那些,等我回去好好审审,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害我冷落了孟二少爷。” 孟成蹊眼睛盯着他,摆明了信不过他避重就轻的解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沈大哥是干大事的,忙起来忽略了我们这些没用场的小鱼小虾,也算情有可原。” “成蹊你这么说,还不如捅我一刀来得快活。” 沈慕枝面露苦涩的神情,肩膀无奈地垂着。 孟成蹊正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又听到对方说:“你我朋友一场,我如何会看低了你?” 他竟然把两人的关系归为友情,孟成蹊心脏抽痛了一下,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一种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沙哑声音:“朋友?呵,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成蹊,不是那样,”沈慕枝一瞥见他难看的脸色,自知失言,忙站起来抓住他一只手臂道,“我们的情谊,自然是超越了普通朋友的。” 他深深浅浅的呼吸拂过孟成蹊的发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寄给我的诗,我很喜欢……” 被他这么一哄,孟成蹊内心的那点爱情之火立刻死灰复燃。 “沈大哥喜欢就好。”他耳朵一热,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孟二少爷还想再表达点心中的炙热,但客厅里来来去去都是人,饶是他脸皮再厚也觉得不妥。 他当机立断地拉着沈慕枝往楼上走:“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去了二楼孟重迁的书房。这房间敞亮而气派,朝西的整面墙都打了书柜,摆放着精装的上千本书籍,另一面墙上则挂了几幅优美的西洋风景画,皆是出自名家手笔。书桌上除了一般的办公用品,还立着一座大理石雕塑,乃复刻米隆的掷铁饼者。 沈慕枝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不少有意思的物件,不由夸赞道:“这书房布置得当真不俗。” “那还用说,”孟成蹊掩不住眼角眉梢的自信,喜滋滋说道,“我爸爸一手布置的这里,他的眼光向来是顶好的。” 听到他提孟重迁,沈慕枝浑身僵硬,有瞬间的失神。脚下的这块地面,是那个人站过的吗?眼前的那幅油画,也被他这样静静端详过吗?书柜上他摸过的限量书本,也被那人的双手翻阅过吗?这屋子里的空气,是那人曾经呼吸过的吗?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控制住自己不在孟成蹊面前颤栗。 “成蹊,这样不妥,没经过令尊的同意擅自来他的书房,我们还是去别处吧。”沈慕枝说着回过身去,想要逃离这里。 孟成蹊强硬地拉住他,把他推到法式宫廷花样沙发椅坐下:“怕什么,我爸爸被工厂罢工的事情缠住了,有他焦头烂额的呢,不到天黑根本回不来。我们就待在这里,这处安静,平常别人不敢进来。” 沈慕枝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垂着眼坐着,显得有些冷淡。孟成蹊不自觉去摸他的手,还是那对好看的手,修长匀称,就是手心冰凉潮湿。 “一双手这般冷,不知你的心是不是也像手一样冷呢。”孟成蹊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也一样冷。” “什么?” 沈慕枝张开大手包住他的手,像给他戴了个冰凉的铁拳套,轻描淡写道:“你猜的没错,我有一颗冷酷的心。” 他的声音磁性而低沉,孟成蹊听得迷了,大着胆子坐到对方沙发的扶手上,探身把另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口处:“有多冷,我量量温度。” 两人挨近了,他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那人的胸膛,孟成蹊仿佛能听到沈慕枝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交错,扑通扑通,渐渐变成了一个频率。 顶上的水晶吊灯的光芒映上沈慕枝的眼睛,孟成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觉得他眼里好像有星河。 “你的心非常好,比一般人都好,我是说,”孟成蹊吞了口唾沫,语无伦次地说,“它很健康,跳得很有规律,也不冷。” 他低头看到沈慕枝嘴角漾出了浅淡的笑纹,心里像有滚水烫过一遍,慌张而兴奋。下一秒,身体掉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孟成蹊脑子懵懵的,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沈慕枝双手圈在他的后腰上,正亲昵地搂着他。 “沈大哥……”他不知所措地被拥着,表情茫然,完全看不透沈慕枝的用意。 沈慕枝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能洞察他心事似的,他问:“成蹊,你喜欢我吗?” 孟成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脱口道:“喜欢。” “那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孟成蹊的心跳乱了,痴痴地望着那人,说:“沈慕枝,你不许拿好听的来骗我,我会当真的。” 脑门上一凉,沈慕枝柔软的嘴唇触碰了他的额头,落下蜻蜓点水一吻:“好,我同意了,你当真吧。” 没有着落的情感突然有了归宿,孟成蹊被狂喜所淹没,他一时觉得想哭,一时又想笑,整个人都有种缥缈的不真实感。 “一 分卷阅读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3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6 点心理准备都不给我,你可真教人受不了。”他热切地回抱沈慕枝,像一棵攀援植物,恨不得生到对方身体里去。 沈慕枝两手托着他的腰转了一百八十度,让他的重量压在自己腿上,两人换了个后抱的姿势继续温存。 腻歪了一阵子,沈慕枝抚着孟成蹊的头顶,温柔道:“跟我说说你的父亲吧。” “我爸爸有什么好讲的,你不该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吗?”孟成蹊一挑眉,假装生气地质问他。 沈慕枝像个最深情的情人,回答得颇为熨帖:“你之前的种种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未来的日子有我陪你度过。” 孟成蹊不怕蛀牙,嗜甜如命地吃下了这口蜜糖。 第23章 说了半天话,两人都感到分外口干舌燥。孟成蹊去厨房找了些水果,亲自洗净切好,像绣花一样摆了半天盘,摆出一个他满意的花炮造型,才放在银质托盘里端上来。回到书房,他看到沈慕枝正对着书桌上的相框发呆。 “看什么呢?”他轻轻走过去,脑袋趴上对方的肩膀,却惹得沈慕枝一惊。 “哦,没什么,”沈慕枝倏然回首,“就随便看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孟成蹊不回答,先把一颗紫色的大葡萄塞进他嘴里,沈慕枝愣是没反应过来,咕咚一下把整颗吞下肚去。 “呀,你怎么没吐皮就咽下去了?”孟成蹊急道。 沈慕枝淡定地拍拍他的手:“别怕,葡萄皮吃不死人。” 他又从果盘里拿起一块削成薄片的苹果,咬住半截,俯下身往孟成蹊嘴边送去。孟成蹊用牙齿咬住另一头,像仓鼠一样擦擦地啃噬着果肉,直到四片唇瓣相遇,他和沈慕枝接了个苹果味的吻。 一吻结束,孟成蹊依旧黏答答地靠着对方,眼睛瞟到桌上的照片,便问沈慕枝:“我和我生母长得很像对不对?” “你生母?” “对啊,我妈妈去世很久了,萍姨是我爸爸的续弦。”孟成蹊捧起金色相框,往沈慕枝方向送去,“这照片上的人便是我妈妈,你刚才看了半天没发现我和她长得像?” 相片上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有和孟成蹊一样精致的眉眼,但更显纤弱和娴静。她站在一棵玉兰树下,手执刺绣团扇,一袭白衣胜雪,是个难得的大家闺秀模样。 沈慕枝点头道:“像,特别是眼睛鼻子。” “我妈妈美不美?”孟成蹊歪着脑袋问他,亮闪闪的眼里充满期待。 沈慕枝深深看了一眼相片上的人,斟酌一番后说:“令堂清丽脱俗,姿容绝代,可以看出,你的漂亮容貌遗传自她。” 孟成蹊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沈大哥,你这是在夸我?怎么像写考试答卷一样。” “那你给我打多少分?” “六十分吧,”孟成蹊怜爱地搓了搓他挺拔的鼻梁,打击他道,“不能再多了。” 然后伸手掐了沈慕枝的腰一把,说:“剩下的四十分,用我的深情弥补,不多不少,刚好凑成一百分,你看好不好?” “一百分自然最是完满,”沈慕枝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调笑道,“我只是有点想不通,在下何德何能,值得孟二公子情深至此?” 孟成蹊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不通,大概是被你的出众外表迷惑了吧。我有什么办法呢?这痴情是遗传,怪不得我。” “遗传?” 孟成蹊看出沈慕枝的表情有些奇怪,与其说怀疑,倒不如说是带着嘲弄的笑意,以为对方是笑自己言过其实,便急急解释说:“我们父辈的那些有身份的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想当年我爸爸年轻时多潇洒一人,钟情于我妈妈后,硬是一个姨太太没娶。后来母亲大人病逝,他伤心了好久,直到现在每年我妈妈的忌日,他都会抄写佛经纪念她。这难道还够不上痴情?” 沈慕枝听了他的话,嘴角浮现出难以察觉的一丝冰冷,他背过身走了两步,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成蹊,你小时候肯定很受令尊宠爱吧?” “是呀,”孟成蹊神气活现地一屁股坐上写字桌,慢悠悠说道,“我幼时比现在乖得多,长得又讨人喜欢,爸爸最疼我,连换尿布这些都是他来做的,不愿假他人之手。” “虽然他现在老对我凶,没少动手教训我,但是我知道他是爱在心底口难开。” 他又把沈慕枝拉到书房门背后,指着墙上一条条用铅笔划出的横杠,说:“你看,这是以前我爸爸给我跟我哥记录的身高,半年量一次,每长高一点,爸爸比我们还要高兴。我有几次偷偷作弊,踮起脚想让自己显高点,结果被我哥发现了,别提有多丢人啦。” 沈慕枝沉默地听着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童年琐事,像是听得很耐心,脸上挂着兴致盎然的微笑,孟成蹊没有发现他握得越来越紧的青筋暴起的右手。 他说完自己,转而对沈慕枝的童年感兴趣,问道:“你呢?你干爹对你也很好吧?” 岂止是很好?沈慕枝在心里冷笑道。 笃笃的敲门声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孟成蹊去开门,阿明紧张兮兮扒着门缝说:“二少爷,老爷回来了,车子刚到外面。” 孟成蹊给沈慕枝一个眼神,两人迅速消灭掉屋内他们逗留过的痕迹,快步离开了书房。 孟重迁见到沈慕枝,稍稍有点意外,自上次合作告吹后,他和沈家走得远了,不过他向来是事故练达的人,免不了对客人展现最大程度的欢迎。两人坐下来聊了些时事和生意上的见闻,天色就暗了,孟重迁留沈少爷在孟公馆吃晚饭,孟成蹊原本以为他不会答应,没想他痛快地接受了邀请。 开饭前几分钟,孟怀章才匆匆赶回家,许是连轴转了一天,孟大少爷的脸色瞧着有些疲惫。孟重迁心疼大儿子,吩咐下人道:“厨房煨的汤先盛一碗给大少爷喝。” 佣人前脚刚走,江星萍又指挥女佣打了盆温水,送过来给孟怀章洗脸。 餐厅里众人忙着筹备晚餐,孟楚仪也来添乱,她看到大哥面前的竹荪鸡汤,嘴巴噘得老高:“爸爸你偏心,为什么大哥可以吃独食,我还饿着肚子,不公平。” “饭马上就好了,这孩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跟三岁一样爱撒娇,”江星萍取笑她道,“在沈公子面前闹笑话,还道我们家真委屈了你。” 孟重迁招呼女儿过去,宠溺地拍拍她的后背说:“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家的千金不同凡响,还没嫁已经看不上她爹了,我可比窦娥还冤呢。待会开席,你且尽情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别给我省着。” 晚餐的菜色又是一次彰显孟家风格的中西大串联,既有传统的上海熏鱼,也有精致的法式鹅肝,牛排配中式炖汤,蟹粉 分卷阅读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3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7 鱼翅配红酒,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创举。席间孟重迁给孟楚仪夹了好几次菜,生怕她真的吃不饱一样。 孟成蹊有心气气妹妹,拔高嗓子喊道:“爸爸,不能让她吃太多,吃成肥猪可嫁不出去了,要一辈子赖着您。” 众人皆笑,沈慕枝陷在这和睦的一家人中间,感到一阵阵孤独。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也永远不能融入到他们的欢乐中去。他只不过是一个意外闯入的,多余的人。 想到这里,一颗心像泡在漆黑的中药里,苦涩而昏茫。耳边的嘈杂在沈慕枝脑海中翻腾,混成轰隆隆的巨响,他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仿佛要炸裂一般。直到肩膀上一重,沈慕枝感到有人在轻轻拍他。 “沈大哥,沈大哥……”是孟成蹊在唤他。 沈慕枝使劲晃晃脑袋,好不容易从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啊嗯,怎么?” “你没事吧?”孟成蹊担忧地看着他,“爸爸在跟你说话呢。” “没事。”迎面遇上了孟重迁投过来的视线,沈慕枝一下坐直了身体。 “沈公子,我们在谈论最近话题度颇高的日本商人沟口先生。” “您是说达华贸易商社的沟口健二郎吗?”沈慕枝问,眼睛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孟重迁的脸。 孟重迁放下筷子严肃道:“正是其人,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批价格极低的进口布料,在上海大肆倾销,导致十数家本地布行倒闭,对纺织业的冲击极大。据说此人背景神秘,搞不好有日本政府在给他撑腰。” “在下也有所耳闻,”沈慕枝接过孟成蹊给他盛的汤,喝了一口,“我在警察局汤局长那边听他们提到过沟口,他来上海做生意不过三年,上面一路给他开绿灯,背后势力定不容小觑。” “正是因为政府的无作为,才会让帝国主义的爪牙伸到我们面前,把行业搅得一塌糊涂,还等什么呢?联合起来把那狗东西赶出去呀。”孟楚仪忍不住插嘴道。 孟重迁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骂道:“姑娘家家的,一开口没边没沿,你说联合就联合?你以为谁都是没脑子瞎起哄的?” “难道就傻等着那些列强瓜分完我们的土地,再挤垮我们的企业吗?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鼓作气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山河。” “满嘴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孟重迁狠狠皱眉。 “我什么样子重要吗?”孟楚仪不依不饶地说,“你不说这国家成了什么样子,上海成了什么样子,您是不是在租界里待久了,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 “放肆!你怎么说话的?”孟重迁怒得打翻了手边的碗,杯盘相撞,发出刺耳且难堪的叮当声。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目光齐刷刷扫向孟楚仪,晚餐和畅的气氛急转直下。 孟怀章也觉得今日妹妹失了分寸,朝她使眼色道:“楚仪吃饱了就先回房间吧,是我不好,刚才不该给她倒那杯利口酒,喝多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根本没喝醉。”孟楚仪倔强地抗议。 江星萍怕她把场面闹得不可收拾,也顾不上她乐不乐意了,拉起她要往楼上去。 孟成蹊的手在桌子底下死死绞在一起,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他为楚仪忧虑的同时,又气她意气用事。这种场合,不该被用来宣扬她的激进政治主张。 这时他听到身边人说了一句:“孟小姐请留步。” 沈慕枝突然站起来,拿着酒瓶慢慢踱到孟楚仪那边,礼貌不失和善地说:“看不出来,孟小姐是个热血青年啊,年轻人视国家的荣辱兴衰为大事,有担当,有理想,这很好,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手上的杯子倒满酒:“但令尊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万事要量力而行,行事不可盲目,毕竟只有顾全了自身,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劳不是吗?来,为了你的心怀天下,我敬你。” 说罢替对方添上酒,孟楚仪举杯和他相碰,两人一仰头,喝尽各自杯中的酒。沈慕枝这么一来,既保全了孟先生一家之主的权威,也对孟楚仪的情绪进行了安抚,算是一举两得。孟成蹊暗地里着实夸了他一通,不无骄傲地感慨:这就是我看上的男人。 不知是谁带头鼓了掌,其余的人一一响应,噼噼啪啪的掌声把先前的不快都掩了过去。 沈慕枝回去坐好,没过多久,孟成蹊在桌子底下勾住了他的手指,两人湿黏的指尖摩挲在一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一个热烈持久的吻。 第24章 雨一直下,打开窗,扑面而来的梅雨腥味夹着黄浦江上的水雾,把人的面庞都浸湿了,沈慕枝倚在办公室窗户边抽烟,看远处模模糊糊的屋宇和路面。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他随手碾灭烟头,朝外喊道:“进来。” 徐仁推门而入,将手上揣着的一沓文件递给他:“少爷,这是上个月所有赌场的账册。” 沈慕枝接过来,一丝不苟地细细翻看,时不时抬头问徐仁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末了,他合上账本,压低声音问:“前几天让你私下去找老谭会面,有成效了吗?” “谭经理一开始非常抵触我的到访,他说自己跟了老爷那么多年,习惯了听命于他,一仆二主的事他做不来。后面我谈到了您的商业展望,以及我们能提供给他儿子永申银行的岗位,看得出来他有所动摇。” “好,继续保持和他的接触,你尽管抛出诱饵,后续我来给你解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信攻克不了他。”沈慕枝心里的石头一落,紧绷的身体放松许多,向后倒在黑色皮质座椅上。 徐仁忙应着:“好,属下尽力去办。” “对了,还有件事,”沈慕枝阖着眼睛徐徐说道,“孟家的小姐孟楚仪,你找人帮我盯着点。” “孟小姐?她是……”徐仁脸上露出不解。 “别问了,你按我吩咐的去做,”沈慕枝的声音又低又冷,“特别留意她课余时间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选的人要机敏些,别打草惊蛇。” 徐仁恭敬地告退说:“没问题,我现在去安排。” 门轻轻地关上了,过了十几分钟,女秘书来找沈慕枝,送进来一个白色的信封:“沈总,孟家二少爷来的信。” “放那儿吧。”沈慕枝执著于手上的文件,头也不抬地指指桌角。 女秘书放下东西走了,心里觉得奇怪:这孟家二少爷要找沈总,不打电话也不过来相谈,天天遣司机送来一封信是什么意思? 阿明把车子熄火,绕过喷泉往宅子大门走去,大老远就看到孟成蹊抱着杨贵妃走出来。 “信送到了吗?”因为这阵子多雨且闷热,二少爷显得心浮气躁。 “二少爷 分卷阅读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3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8 放心,送到了。” 孟成蹊朝他伸手:“那回信呢?” “没……没有回信,”阿明一副抓耳挠腮的局促模样,“我见不上沈少爷,信交给他秘书小姐啦。” 孟成蹊气得跳脚,一把拧过他的耳朵道:“蠢货,我千叮咛万嘱咐,信要亲自交到他手里。” “小的没用,哎呀,痛……少爷手下留情。”阿明哀嚎声引来了其他佣人的注目,孟成蹊只好松手,气急败坏地转身往后院走。 沈慕枝和他表明心迹以来,两个人又不能像寻常情侣那样三天两头幽会,往往见个面都要提前计划良多,加上沈慕枝工作忙碌,总是聚少离多,这让刚尝出爱情滋味的孟成蹊得了相思病。 以前孟成蹊玩女人,就是图个爽,讲究把赤裸的感官刺激发挥到极致,于是怎么胡闹怎么来,顶多身体累些,但不费神。如今他和沈慕枝这样的精怪对上,每天都要留一百二十个意,去猜他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有时候沈慕枝对他冷了,他便要怀疑对方的感情不够深。孟成蹊感觉自己快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动不动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雨虽然停了,可雨季的低气压使人胸口憋闷,他扯开真丝睡衣的领口抖了两下,好让风灌进来,带走身上那层粘腻的汗。天气仍旧能闷死人,孟成蹊坐上院子里的秋千荡了几下,倒感觉稍微凉快了一点点。 杨贵妃被好吃好喝招待了那么些日子,没有辜负孟成蹊给它取的名字,已从小小一团,变成毛茸茸的一大团,此刻正惬意地趴在他腿上。 孟成蹊又有了跟它诉衷肠的念头,扯扯它的短尾巴道:“玉环,我恋爱了,是跟我喜欢的人,羡慕吧? “明明应该开心才是,但为什么我会焦灼不安呢?” “是我过于患得患失了?还是沈慕枝在跟我玩一场你进我退的爱情游戏?” 他固然不那么精明,但也不傻,沈慕枝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足以体现很多问题。比如在这场关系中,他分明是爱得更多的那一个。爱得多,便害怕得更多,怕得多,即越软弱。孟成蹊不怕变得软弱,但他怕失去。 想到这个层面,他对自己和沈慕枝的未来感到一片迷惘。 杨贵妃的后腿蹬动几下,想从他腿上跳下去,孟成蹊按住它,恶作剧地逆向捋它的兔毛,把它弄成了一个炸毛的白色球球。杨贵妃很生气,龇牙咧嘴地朝他瞪眼睛,差点再在他身上撒一泡尿。 前院有汽车刹车的声音,孟成蹊好奇地拎着兔子去看,居然瞧见他大哥提前下班回家了。 孟成蹊晃悠悠上去,说:“大哥,今天回来那么早?” “嗯,晚点还有别的事,”孟怀章看他一身没骨头的懒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去跟新店筹办的事,你倒好,天天磨洋工。” “冤枉啊大哥,你交给我的事情我都用心办着呢,我那是效率高,并没有偷懒。”孟成蹊无辜地耸耸肩。 孟怀章摇着头往里走,走到半路,又回过头对他说道:“你去换件衣服,等会子跟我一道去王文斌家参加晚宴。” “什么情况?王胖子又要请客?” “他投资的远洋百货马上就要开业了,请圈里人聚聚而已。礼品你大嫂备齐放在客厅,等下你别忘了让司机放进车里。”说着他疾步走进里间。 孟成蹊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哎,一晚上的好辰光又要浪费了。” 半小时后,孟家兄弟乘车前往王公馆。宴会已经开始了,王公馆里灯火通明,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衣冠楚楚的宾客在席间穿梭,到处都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孟怀章携弟弟去见王文斌,对着王文斌那菩萨一样的胖脸,他满口溢美之词:“俗话说实业兴邦,空谈误国,王老板是我们最好的表率,永远是说得少,做得多,有这样低调踏实的民族企业家,是国家和百姓之大幸。” “哈哈哈,孟贤侄才是年轻有为,日后必定会鹏程万里,我们这些老腐朽,迟早要被你们追上啦。”王文斌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摸着一小撮胡子说。 孟怀章微微欠身道:“王老板正值壮年,怎么能轻易言老呢?有你们珠玉在前,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后辈要追赶你们,难度大大的有,还望各位叔伯多提携才是。” “怀章啊,我跟你父亲孟老板同龄,做生意我自认不比他差,可在培养儿子方面他胜了我。我那三个愚钝的败家儿子,跟你简直不能比啊。” 孟成蹊听到这里,面上不自觉阵阵发烫,他大哥不论在哪方面,都比他强太多,孟怀章是人中龙凤,而他除了有张好看的皮囊,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见大哥跟王文斌攀谈得差不多了,把礼物奉上,说道:“晚辈在这里,先祝王老板黄金满室,开张大吉。” “哟,差点忘了,这是孟二公子吧?”王文斌亲切地攀住他的手臂,招呼仆人上酒,“以后两家就是合作关系了,不用那么客气,来来,二位贤侄,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孟成蹊喝了几杯酒,又听身边的人们你来我往讲那些虚套的话,感叹时间过得太慢。就在他无聊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曹瑞林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接着和一个高个子的小姐并肩向他走来。 “臭小子,”曹瑞林欢快地拥了他一下,“这些天跑哪里疯呢?我有时间没见你了。” 孟成蹊轻笑道:“命苦啊,天天给我大哥干苦力呢,哪有时间玩?对了,你还没给介绍,这位小姐是?” “哦,我身边的这位佳人正是司马家的司马艳红小姐,”曹瑞林又侧过身指指孟成蹊说,“孟二公子孟成蹊,我好兄弟。” “原来是司马小姐,失敬失敬。”孟成蹊客气道。 那司马小姐生得虎背熊腰,看起来身材比男人还壮硕,却在孟成蹊一句话之下脸色绯红。她伸手握住孟成蹊的手掌,殷切道:“既然是瑞林的好朋友,我跟瑞林也熟,以后我们要多走动走动呀。” “一定一定。”孟成蹊看到她身上的肥肉随说话汹涌地翻滚着,十分担心她会把那件薄薄的旗袍撑爆。 司马艳红对孟成蹊好感满满,拉住他问东问西,从他的生辰八字,问到他的兴趣爱好,及至婚否,然后便开始讲她的生辰八字和兴趣爱好,后面不忘暗示对方她的嫁妆颇丰,大有自己做媒推销自己的架势。 孟成蹊出于礼貌不好直接拒绝女性,在司马小姐猛烈的攻势下苦不堪言,频频给曹瑞林使眼色,希望好朋友解救他于水火。曹瑞林可是领教过她的厉害的,他谨慎地躲在孟成蹊身后,不敢轻举妄动。 没想到最后解救他的,会是他大哥孟怀章。孟怀章和人应酬一圈,发现把自己弟弟弄丢了,跑了半个 分卷阅读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3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39 场子才找到这家伙。 “成蹊,你过来一下。”孟怀章站在香樟树下朝他扬手。 他念在妻子身子重了,想早点回家去陪她,可是宴会才进行到一半,孟家人全部走光未免太失礼,便想着让孟成蹊留到宴会结束。 孟成蹊拉着大哥快步走开去几百米,直到看不到司马艳红的红色高跟鞋了,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逃难似的。孟怀章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把先前想的那计划跟他讲了。 孟成蹊一听,觉得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痛快地答应道:“行吧,那我再待一小时,大哥你先走。” 孟怀章又不放心地对孟成蹊做了一番嘱咐,方悄悄离场。他回去坐的自家汽车,说晚点让阿明开车来接孟成蹊。 落了单的孟成蹊恐怕不像他大哥想的那么轻松,他怕再碰上司马小姐,脑袋像电风扇一样转来转去,时刻观察着周围的人,确保自己在安全范围内。舞台那边传来《玫瑰玫瑰我爱你》的歌声,王文斌请来当红明星献唱,众人凑热闹地围了过去,孟成蹊对此兴致缺缺。 他信步走回餐台,用盘子装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慢慢吃着,在这片浮靡喧闹的名利场之中,仿佛甜点也不能带给他太多喜悦。恍惚间抬头,月光从堆堆叠叠的云间泄出来,映照着不远处的人工池塘,有粼粼的水波闪耀,孟成蹊放下盘子,往那灯火阑珊处走了过去。 池塘里的睡莲静悄悄开了,从墨色的莲叶中,探出白白红红浅浅深深的花朵,像一张张朝天空摊开的掌心,纯洁美好。池水、灯光、月影、睡莲,凑成了一副光彩流溢的印象派画卷。 孟成蹊默默站在池边,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平和,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舒适凉爽,也吹散了他心间的一点郁气。 “扑通”,一枚从天而降的石子搅乱一池宁静。他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果然,他一扭头,看到傅啸坤立在他身后。 “成蹊老弟,我们又见面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25章 宴会疏疏的光雾映照着傅啸坤那张淡黄的脸,他目光如炬,霸气的鼻翼缓缓抽动,精悍的躯体包裹在笔挺的军服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孟成蹊看清来人后,全身的血都要冻住了,头皮一阵阵发麻,在初夏的湿热的空气中,他感到不寒而栗。 “傅司令。”他不情愿地开口打了声招呼。 傅啸坤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有些不满地说道:“以前还肯叫我一声傅大哥,现在这是要跟我撇清关系?” 孟成蹊想起南京的惨痛经历,气得心肝脾肺拧在一块儿,咬牙说:“小弟不才,不敢和傅司令攀交情。” 傅啸坤伸出手指戳过来,在孟成蹊眼前点了点:“不敢?我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胆子大得很,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逃跑。” 他不露声色地后退半步,凉凉说道:“嗬,我总不好一直赖在司令的房间里不回家吧,何况上海就那么点大,傅司令回来想逮到我,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比如现在,傅啸坤出现在这里,搞不好又是他精心布置的结果。 “诶,这回你错怪我了,今晚是王文斌请我来的,”傅啸坤竟没有被他的话冒犯到,抬手摸了摸孟成蹊凌乱的发梢,“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会来。” “如果知道了我在,你会拒绝前来吗?”孟成蹊闪身避开他的手,挑衅地问他。 傅啸坤闷声笑了,宽阔的双眼皮变成了很多层,他心情颇好地回应孟成蹊:“不会。”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成蹊,那么多天见不到你,我都要等老了。” 傅啸坤说情话,完全没有铺垫,总是张嘴就来,配上他那张阴冷的死人脸,让人怀疑他是在背书里的哪段摘抄。孟成蹊习惯了他的性情不定,甜言蜜语也好,冷言冷语也罢,从傅啸坤嘴里说出来都不具备任何意义,这个疯子,只能从他的行为中揣测他的意图。 孟成蹊狠狠地白他一眼:“傅司令说酸话的水平的确厉害,刚认识的时候巧言令色要同我称兄道弟,我还真信了你,结果一个不注意,便被你欺负得连爹妈都不认识了。” “好吧,你把咱俩春宵一度的事情说成是欺负,也算别有情趣。”傅啸坤站在原地戏谑道。 孟成蹊厉声喝止他:“住口!我就当上次是被疯狗咬了,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得了,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再来招惹我,我不怕跟你同归于尽。” “咦,长脾气了?”傅啸坤伸手扳过他的下巴,饶有兴味地说,“我倒是很好奇,你要怎么个同归于尽法?” 话音未落,孟成蹊的手迅速摸向他武装带上的配枪,试图拔枪,手指还没触及枪柄,就被傅司令死死擒住。他粗暴地把孟成蹊推到近处的一棵柳树上,坚硬的胸膛抵住对方的上身,不屑地摇头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傅啸坤靠得极近,健壮的身体覆在孟成蹊上面,能感受到他因为激动和恐惧产生的颤栗。树木和夜色做了极好的遮蔽,外人如果不细看,很难分辨出他们贴合在一起的躯体是两个人。 “滚开。”孟成蹊毫无还击之力地被制住,觉得屈辱极了,后背的皮肤摩擦在粗糙的树皮上,擦破了油皮。 他朝不远处的人群扬了扬头:“傅啸坤,你要在这种地方跟我动手?” 傅啸坤二话不说,没等孟成蹊反应过来,低头封住了他的唇。这个吻带有很强的惩戒意义,傅啸坤略去了温柔的舔弄和吮吸,上来就对着他柔嫩的嘴凶狠撕扯,牙齿磕着牙齿,舌头碾压舌头,像一场毁天灭地的杀戮。 “唔……”孟成蹊一惊,怒火中烧地要反抗,但被对方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压制,全身瘫软下来。傅啸坤无情地在他口中肆掠,攫取仅剩的那点氧气,孟成蹊很快便感到不能呼吸。抓住最后一点清明,他卷住傅啸坤的舌头一口咬了下去。 傅啸坤吃痛地松开了嘴,笑骂:“小混蛋,这么爱咬人,还骂我是狗?也不说你咬了我多少次,到底谁更像狗?”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又欺身上前,报复性地咬住他的下嘴唇。嘴上尖锐的痛意袭来,孟成蹊尝到一股咸咸的血腥味,不禁失声哼了两下。傅啸坤不管他,含住他的嘴一顿猛亲。 等亲够了,傅啸坤总算收了手,他满意地一揩嘴说:“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呢?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又猜错了。” 孟成蹊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心里又把傅啸坤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他呼哧呼哧足足喘了半分钟的粗气,方才缓过劲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孟成蹊明白再跟他耗下去也没有胜算,便琢磨着开溜。 “傅司令威武,我孟成蹊服输,以后您出现的场合,我主动 分卷阅读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4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0 退避三舍,”他扶着柳树站直身体,“该说的话说了,苦头我也吃过了,那我可以走了吧?” “不行。”傅啸坤显然不愿放过他。 孟成蹊失了耐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啸坤抱臂看他,一副讨厌的兵痞模样:“今晚去我那里。” “你做梦,我是不会去的,”孟成蹊气急败坏道,“那些奸商和政客没往你怀里少塞人,你干嘛非掐住我不放呀?” 傅啸坤认真端详了他一阵,看起来非常诚实地回答:“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大约是你比较合我心意。” “多谢傅司令抬爱,”孟成蹊躲在树后负隅顽抗,“可惜你不合我眼缘,强扭的瓜不甜,您还是另觅良人吧。” 傅司令突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说:“成蹊,你是在拒绝我?我傅啸坤没有大的本事,但是让几家商铺歇业或者吊销某家公司的营业许可,还是易如反掌的。喏,远洋百货马上要开业了吧?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孟成蹊手指攥紧了,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他第一次意识到,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棘手。 孟成蹊满嘴发苦,内心生出一股浓重的绝望:遇上傅啸坤是我自己倒霉,我被他纠缠就算了,还要拉上家里的生意跟着遭殃吗?哎,爸爸说我是败家子,我还真是只会给家里添麻烦。 那要顺从傅啸坤吗?被玩屁股是很疼,原本他忍忍也就算了,可如今他有沈慕枝了,背着自己的恋人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这等事他委实做不出。 哪条路都不通,孟成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他望着眼前漆静的一汪池水,连连后退几步,猛地跃身跳下。 傅啸坤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跳弄得呆了半晌,回过神再看过去,孟成蹊连扑腾都没扑腾,像大石头一般直直往池底坠去。这池塘不过两三米深,傅啸坤本以为淹不死人,现下看孟成蹊的状态,竟是存了死志。 眼皮一跳,他心神皆震,飞奔着跳进池塘向孟成蹊游去。傅啸坤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憋气往水的深处潜去。在黑暗的池水中摸索一圈,他没找到孟成蹊,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浮上来换一口气,再次沉下水底,好一顿乱找,终于摸到了孟成蹊的脚,他使力拉过他的身体,架着对方往岸上游去。 把孟成蹊拉出池塘,傅啸坤见他已经昏迷过去,赶紧探了探他的脉搏,幸好还有气。也许是出水的动静较大,有宾客发现了他们,爆发出尖利的惊呼声,宾客们一层接着一层围上来。傅啸坤旁若无人地进行着急救,他先撬开孟成蹊的嘴,翻过他在背后重重怕了三四下,接着放平他的身体,用手掌对他胸骨下方进行挤压。 几十下压腹之后,孟成蹊口鼻处呛出两股带泥沙的池水,咳嗽着苏醒过来。傅啸坤像是故意的,最后又使劲压了压他肚子,疼得孟成蹊“哎呦”呻吟一声。 他盯着孟成蹊,眼睛里不带丝毫温度,用极低的声音跟他磨牙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若是再犯浑,我让孟家上下给你陪葬!” 孟成蹊疲惫地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清亮有神,像是在回应他的威胁。 “成蹊,呜呜,成蹊你怎么啦?”曹瑞林嚎啕着从人堆里挤进来,按住孟成蹊的肩膀前后乱晃。 “停……停下,”孟成蹊从恶心晕眩中挤出几个字,“你摇得我头晕。” “好好,我不动你,”曹瑞林忙住了手,改为轻轻扶着他,“你还好吗?” 孟成蹊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抖动几下,话还没说出口,又虚弱地晕了过去。 傅啸坤骂了一声娘,推开曹瑞林打横将孟成蹊抱起,走了两步,他回头向曹瑞林发号施令道:“你去把车开出来,得送他去医院。” “哦哦,好的。”曹瑞林本来正发愣,听了傅啸坤的话如梦初醒,急忙领着傅啸坤往停车场去。 汽车一路疾驰到了中山医院,傅啸坤全程抱着孟成蹊挂号、诊治,直到送入病房。医生说孟成蹊没有大碍,住两天院便可痊愈,傅啸坤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孟成蹊安静地在病床上输液,惨白的脸上没多少血色,半干的头发成缕黏在额头上,病号服下的身体纤细脆弱,有种病态的秀美。他用那双含着水光的眼睛不时瞥瞥傅司令,目光里的嘲讽意味十足。 傅啸坤从他的眼神里渐渐回过味来,孟成蹊不是真的寻死,他看准了自己惜重他那条命,所以闹个大动静脱身,他竟是在拿捏他!傅啸坤简直要气笑了,孟成蹊那样的小白痴,也晓得用苦肉计? 曹瑞林根本体会不到二人的复杂心情,他给孟成蹊削了个苹果,孟成蹊不吃,他正好犒劳自己,边吃边啰嗦:“成蹊啊,你不会游泳,下次要离水远一点,知道吗?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去池塘干什么?真是的。司马小姐再烦人,总比池子里的青蛙有意思吧。” “你好好养着吧,”傅啸坤出声打断了曹瑞林的念经,朝孟成蹊淡淡说道,“以后走夜路当心点,下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孟成蹊的嗓子呛过水,讲起话来异常沙哑,不过他气势不减:“傅司令的建议非常有帮助,我会谨记。” 傅啸坤闻言,利落地掉转身,打开病房的门走了。 曹瑞林张嘴望了望他的背影,又看看孟成蹊,奇怪道:“你跟傅司令之间怎么怪怪的?难道说事情的真相是,你抢了他的女人,傅司令为泄愤所以把你推下了池塘?” “闭嘴,”孟成蹊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道,“你的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鬼东西?” 第26章 孟成蹊落水的消息传到孟公馆,无异于平地惊雷,把孟家上下都搅得不安宁。正在做梦的司机被强行叫醒,大晚上载着孟老爷、大少爷和小姐三人慌慌张张往医院赶,由于实在太困,半路差点瞌睡过去。经历过汽车两次抛锚和一次漏油之后,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进到病房,心惊胆战的众人看到孟成蹊翘着腿捧着一份五香豆干吃得挺香,气色看上去也不差,不由地同时在心里“啧”了一声。 孟重迁用手杖重重一敲地面,原本中气十足的嗓音收敛许多,一是因为赶路赶得气喘,二是出门在外要顾全体面。他叹着气朝小儿子道:“成蹊,怎么好端端去参加个宴会都能溺水,你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吗?” 孟成蹊听出他的话里七分责备三分心疼,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爸爸,我差点活不成了……”边哭边揉着没有眼泪的双目,硬生生把它们搓红了。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孟重迁被他弄得心软,走过去拍着他的背说,“你小子生来就是折腾我的。” “我看是我们上辈子都欠了他的,稍微一个不小心, 分卷阅读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4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1 他就能作死,以后我可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外边了。”孟怀章站在床另一侧,不住摇头道。 孟成蹊一手按着胸口佯装虚弱地说:“大哥,这次真是个意外。” “你的意外还少吗?”孟怀章无可奈何道,“心脏不好的,还真承受不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外。” “听说是傅司令救了你?”夜已深,上了年纪的孟重迁感到力不从心,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问小儿子。 听到父亲提傅啸坤,孟成蹊神经一下绷紧,表面上尽量不动声色地说:“是,当时傅司令恰好目睹了我落水的一幕,亏得他出手搭救。” “哎,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不晓得以后怎么还才好哟。”孟重迁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自从领教过涂延的口才,孟成蹊近来吹牛皮的本事突飞猛进,他老神在在跟孟父说道:“爸爸您有所不知,我跟傅司令早些时候便认识,很有些交情,说起来,他非让我叫他一声傅大哥呢。朋友间嘛,总会有来来去去的,哪用得着算得那么清?” “真的假的,你什么时候攀上傅啸坤的关系了?”这下连孟怀章都是一愣。 孟成蹊含含糊糊解释着:“傅司令和沈大哥家熟得很,前阵子我在沈公馆见过他,聊过几回天,他也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不好相处。” “你这孩子,”孟重迁的眉头舒展了,扭头嗔怪他道,“平时总说自己不爱交际,这人脉不是打理得挺好的吗?” 孟成蹊闻言在一边讪讪地陪笑,只能是半夜吃黄莲,暗中叫苦。 孟楚仪听他们聊了一阵,走过去坐在病床边,故意逗他道:“二哥,池塘的水好喝吗?” “好喝你个头,”孟成蹊想起吃进去的淤泥味儿,觉得她无比可恶,拿枕头赶她,“走开走开,没有同情心的女人。” 还有力气跟妹妹打闹,可见孟成蹊的身体是没什么大碍的,孟父等人在医院逗留了半小时,便狠心扔下病号,一行人打道回府。 第二天上午,除了阿明来送过一顿饭,孟成蹊的病房再没有人来,他像咸鱼一样瘫在床上,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人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此刻孟成蹊望着医院雪白的房间和被单,隐隐有些期待沈慕枝能来探病,可是想了想,自己进医院的理由并不光彩,又不那么愿意让对方知道这事了。他自己把自己哄得心服口服,然后浑浑噩噩熬到中午。 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孟成蹊满怀欣喜一抬头,首先看到两朵硕大金黄的葵花,接着一头黑发直立的脑袋映入眼帘,是涂延来了。 涂延上午打电话给孟成蹊,却从孟公馆的下人那里得知他住院的消息,忙扔下手边的事来看他。匆忙间他顾不上买礼物,见医院楼下有卖花的小姑娘,于是从她那里买了两朵向日葵。 “成蹊,我来看看你,”涂延举着花大步流星往里走,眼睛关切望过来,“咦,你嘴唇怎么破了?” 这家伙倒是眼尖,连楚仪都没发现他嘴上有伤,孟成蹊心虚地掩了掩唇说:“没事,在池塘里磕的。” “别碰它,结了痂几天就好了。” 孟成蹊不自然地别过头,说:“好,我晓得了。” “成蹊,这回你要红了,街头小报已经登了你的消息,听说你昨晚是为了追逐某位豪门千金才失足溺水的?”涂延一边找瓶子插花一边问道。 提到豪门千金,眼前浮现司马艳红肥大的脸,孟成蹊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岂有此理,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 “不对吗?可能是参加宴会的宾客以讹传讹了,那你为什么掉进水里?” “这……这个,”孟成蹊一时竟张口结舌,“我……我是为了摘那个睡莲。” 好像也没有比传闻讲的好多少,涂延尴尬地笑笑,很讲义气地安慰他道:“莫担心,那报纸的日发行量才几万份。” 孟成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悲哀于自己的一世英名毁于昨晚一跳,又想到傅啸坤那个罪魁祸首,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涂延见他神色郁郁,以为他还在为谣言介怀,便犹豫着问他:“要么这样,我去把今日份的报纸都买下来?” “不用,不是因为报纸。”孟成蹊简直百口莫辩,烦躁地一踢被子。 “对了,我找你是为了送你个好东西,”涂延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抓起孟成蹊一只手塞给他,“给你防身用的。” 孟成蹊定睛一看,掌心里多出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 “这怎么好?快拿回去,”他费劲地坐起身要把枪塞回涂延手上,“你知道我那蹩脚枪法,有了枪也是浪费。” “留下吧,你水平再瞎,也不至于伤到自己,那这枪多少有点用,在危急时刻能保护到你。”涂延倒是看得豁达。 孟成蹊见涂延大有他不收就割席断交的决心,只好把枪放起来,掀了被子穿鞋下地。 “哎,你起来做什么?” 孟成蹊不理他,径直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拿着那块表走到涂延跟前:“喏,这表送你,我十八岁时候爸爸送我的礼物。” 涂延接过怀表细看,金色的表盖上涂了大明火珐琅彩,雕刻有骏马奔腾的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做工讲究的高档品。他打开表盖后更是惊喜,盖子背面嵌了张头像,正是孟成蹊的照片。照片上的孟成蹊比现在还年轻些,扑面而来青葱的少年气息,脆生生,娇滴滴,像一块刚做好的鲜奶油蛋糕。 “说好了,这是我的。”涂延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将怀表纳入胸前的口袋中。 孟成蹊刚要把自己的照片拿回来,见涂延如此猴急地宣誓主权,也就随他去了。 脱了鞋上床,他嗤嗤笑道:“藏那么紧做甚?乡巴佬,没见过好东西一样。” 涂延兴高采烈一扬眉:“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宝贝得紧。” “那这个呢?”孟成蹊恶趣味地把一只脚拱到他鼻子下,蹭了蹭,“这也是宝贝?” 没想涂延当即捧住他的脚,在他雪白的脚面上“啵”地亲了一口。 孟成蹊的耳朵忽地烧得通红,他连忙从涂延手中扯回自己的脚,掩饰性地用脚尖去挠对方腋下的痒肉,逗弄完便翻身要逃。涂延哪能罢休,弯腰擒住他,隔着病号服去挠他痒痒。 两人咯咯笑着,在床上闹作一团。 到了第三天,孟成蹊的脸恢复得比双妹化妆品广告的模特还细腻红润有光泽,医院方也不好再留他,医生大笔一挥,准他出院。 孟怀章带着阿明,亲自把他接回了孟公馆。德叔怕孟二少爷这回伤了身体,一天好几次地给他送补汤,喂得孟成蹊鼻血直流,后来还是江星萍做主,才把补药停了。 午夜,上海西郊一处 分卷阅读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4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2 不引人注目的二层小楼。电已经拉了闸,房间里点着一盏焦黄的煤油灯,在宽敞漆黑的空间里,发挥着有限的光和热。傅啸坤与涂金元一站一坐,同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陆老板的货刚出了潼关,就被埋伏在周围的人马劫了,押货的几十号人全军覆灭无一幸免。” 涂金元在茶几上磕了磕烟斗,说:“陆老板那边先不要慌,明天我让涂延出发去他那边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把货追回来。” “等你们派人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傅啸坤凉凉的视线扫到对方脸上,像利刃一般,“而且问题的关键,是有人提前泄露了交货信息。” 涂金元吸烟的动作一滞,凝视着傅啸坤道:“你意思是我们中间有了叛徒?” “陆老板不可能泄密,那内鬼就出在你我的人里。”傅啸坤冷森森回答道。 “可是我们这边参与决策的人,统共也不过十来个,还都是你我颇为信任的心腹大将,这要是查他们,恐引发内部动荡。” 傅啸坤失控地推了前面的桌子一把,桌角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呜咽:“你不查,等着他来给你收尸?这回是搞掉我们一个分销商,下回呢?把仓库一锅端了?” 涂老板摸了摸肥胖的肚腩,像下了决心似的一拍:“妈了戈壁的,你给我点时间,我想办法把那个人揪出来。” “不,是必须揪出来,”傅啸坤挺直身子坐在椅子上,声音低而沉,“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他的眼眸在昏暗中发出两簇幽光,像一头精悍的危险动物。 第27章 孟家棉纱厂三天两头闹罢工,单子不能按时交货,孟重迁不可避免地损失了一笔钱。他和工人代表谈过几次,对方要求全体员工涨三成的薪水,还提出法定节假日加班要付双倍的加班工资,孟重迁当然不肯答应这样的狮子大开口。 就在和这边工人如火如荼协商的同时,他派人去苏北和皖南,寻来一批要薪低廉的非熟练工。然后以工作态度不端正为由,解雇了带头鼓动罢工的那些工人。失了饭碗的工人们怒不可遏,到处奔走控诉孟家仗势欺人的丑陋嘴脸。 在那期间,其他工厂雇佣童工,拖欠薪资等丑闻也纷纷爆了出来,又有文人含沙射影写了《吃人的资本家》一文,登在了主流报纸上。一时间,沪上不少企业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舆论的一致声讨。 孟先生一向爱惜名声,但和企业的生死存亡比起来,那些又算得上什么呢?他开了几十年的工厂,早就摸清了对付底层劳工的套路,有些条件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一旦你服了这个软,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接踵而至。 就在大家以为事态要随时间渐渐平息的时候,本地的一家小报社报导了孟家工厂前女工罹患重病却无钱医治的新闻。四十岁的姚翠兰是个寡妇,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仅靠她一人苦苦支撑,却在患病时惨遭解雇,引发了老百姓广泛的同情。加上一些人的推波助澜,不少下岗工人自发组织起来,去孟氏棉纱厂门口拉横幅,孟先生停在工厂外面的车都被砸了。 孟重迁这下乱了阵脚,明白这场混乱单靠他一己之力很难扳过来,慌急慌忙跑去找副市长商量对策。 闸北一处拥挤肮脏的棚户区内,孟怀章带着孟成蹊转来转去找了半天,才摸到姚翠兰的家。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瞎眼老太太,摸着墙把他们带到里间。天气那么热,这里的房间却潮湿阴暗,木质家具像烂了似的,发出阵阵恶心的霉味。正午的阳光从破破烂烂的窗户里射进来,照出姚翠兰蜷缩在床榻上的身影。 她全身一动不动,眼皮像枯黄的树叶一样阖着,胸口的起伏极不明显,如果不是一声声夹杂着呻吟的急促呼吸声,孟成蹊都要怀疑她已经死了。望着眼前形容枯槁的病人,他心里不由泛出一丝同情。 孟怀章把买的水果糕点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和缓地开口道:“姚女士,我是孟怀章,代表家父来看您了。” 姚翠兰的眼睛缓缓睁开,双手撑起身体,呼吸愈加急促起来:“孟……孟老板,你们要……要做什么?” “您不用起来,”孟怀章示意她躺下,文气地扶了扶眼睛道,“我们是来表示一下慰问,顺便想为您的康复出点绵薄之力。” “呵呵……”姚翠兰突兀地笑了,笑声仿佛是从坟墓里传来一般,低沉可怖,让人听了心里发毛。 她拖着上半身靠在脏得发硬的棉被上,语气里满是怀疑:“孟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好心?” “我们是真的想帮助你。”孟成蹊又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便从他大哥身后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低声嘀咕道。 “帮助?我在你们厂里任劳任怨干了十来年,生了场大病,孟老板一句话就打发了我,害得我们全家都要饿肚子,现在还假仁假义地提什么帮助?” 兄弟两人严肃地对视了一眼,暗道不妙,他们猜得没错,说谎的人如果连自己都默认谎言为真,外人就更难分辨真假了。 “姚女士,”孟怀章纠正她道,“您当初煽动工人罢工的时候,还没有病发,你也清楚我们解雇您的真实理由,绝不是身体原因。”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她手边:“您的困难我们都了解,毕竟是为工厂服务了那么多年的老员工,我们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些钱是给您治病准备的,请您收下。” “条件呢?”姚翠兰拿起支票看了一眼,转而盯向孟怀章斯文的脸。 孟怀章不疾不徐地回答:“只要您肯出面阐明真相,等外面的风波压下来,我们还会为被解雇的那些工人提供一笔抚恤金。” 姚翠兰蜡黄的脸上冒出豆大的点点虚汗,她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才说:“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不能不同意,”孟成蹊急了,口不择言道,“没有钱你会死的。” 姚翠兰的双眼迸出怨毒的光,一字一句说道:“你不用再说了,我就算死,也不能给孟重迁这种黑心商人洗白!” “哎,做人不能不讲道理……”孟成蹊还想再说什么,屋里突然闪进来一个人。 来人是穿着一身旧校服的十六七岁男孩,塌鼻子三白眼,黑黑瘦瘦,应该是姚翠兰的儿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轻轻放在姚翠兰枕头边,也不说话,脸上是一副极端麻木的表情。 对着儿子,姚翠兰的表情柔和下来,她伸手拿起那只地瓜,对半拗开,把其中半个塞到儿子手里。那男孩接了,忙不迭将食物往嘴里送,头也不抬地边吃边走出了房间。 孟成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觉得那孩子怪得吓人,木头一样的脸,好像没有情感似的。 孟怀章捡起了话头 分卷阅读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4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3 ,继续说:“您可以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孩子的未来考虑吗?有了那笔抚恤金,至少能让这个家撑过一段时间。” “我们这样的穷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拿了那笔款子,我儿子将来还不是照样受你们剥削?” 说着,她抓起手边的支票,三两下撕烂了,朝二人下了逐客令:“没别的事的话,我要休息了,二位请便。” 孟成蹊心中十分窝火,但实在不能把一个女人怎么样,何况是个病歪歪的女人。孟怀章也没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两人在原地踌躇了半晌,只好无功而返。 兄弟二人回到孟公馆,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明明是吃午饭的时间,餐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平日里忙里忙外的江星萍不在楼下,仆人居然也没开始上菜。 宋绘瓷吩咐厨房去做点简单的小菜,悄声跟孟成蹊他们说:“你们出去的时候,楚仪回来了,不知那小姑娘怎么想的,竟然跟她妈妈说她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那哪能行呢?萍姨不同意,可楚仪好像铁了心似的,两人争执了好一阵,萍姨气得饭都不想吃了。” 孟成蹊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一听这个更是火冒三丈,问宋绘瓷道:“大嫂,楚仪她人呢?” 宋绘瓷手指向上一指:“大概在楼上收拾行李吧。” 孟成蹊顾不上说什么,旋即飞奔到楼上,叩开了孟楚仪的房门。见了他,孟楚仪呆呆地扶着门把手望向他,欲言又止。 “孟楚仪,你没良心。”孟成蹊连名带姓地喊她。 孟楚仪脸涨得通红,赶紧把他拉进房间,关上门扭头瞪他:“二哥,你瞎喊什么呢?”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不过说话大声了点,你就魂不守舍了,我倒想问,你又在怕什么?”孟成蹊边说着,边打开了她房间的电风扇,面朝风扇敞开上衣,露出白花花的里肉。 孟楚仪嘴硬道:“我可没什么可怕的。” “好,你说的,”孟成蹊揩一把额头上的汗,作势要去开门,“你去跟全家人说说你搞革命的事。” “嘘,你小声点!”孟楚仪一把拽住他的手臂,脸色都变了。 孟成蹊甩开她的手,目光扫过地上打开的行李箱,讥讽地说道:“哟,这东西都理好了,要跟我们这些吸血鬼资本家划清界限了?” 孟楚仪强做平静道:“没那回事,我住校是为了平日里上课方便。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那么大惊小怪。” “我知道,上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课嘛,我还去听过呢。” “二哥你……”孟楚仪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我不过是为了追逐理想。” 孟成蹊决定挫挫她的锐气,不客气道:“黄毛丫头一个,你以为你懂那些穷人吗?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你根本对他们一无所知。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是啊,我不懂,难道你这个伸手跟爸爸讨钱花的纨绔懂?”孟楚仪脱口而出道。 孟成蹊气得肺都要炸了,朝孟楚仪面红耳赤道:“明白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货色。” “二哥,对不起,”孟楚仪连忙亡羊补牢,“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我……” 孟成蹊打断她的话:“别掩饰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你心目中,咱们家就是那个朱门,生活在里面的人酒池肉林,而老百姓忍饥挨饿。可你别忘了,你也是从这个朱门里出来的。” 孟成蹊好不容易说了几句貌似有点文化的话,说得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孟楚仪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否认自己的出身。” “你不否认,但你会抛开,不是吗?” “如果有天,我们成了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你会选择你的理想,还是这个家?”孟成蹊红了眼睛步步追问。 孟楚仪用沉默代替回答。 炎炎夏日,房间里热得像个蒸笼,孟成蹊却感到如坠冰窟,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太迟了是吗?” “太迟了。” “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那天。”孟成蹊推开门,留给她一颓唐的背影。 第28章 盛夏来得很快,酷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像要把时间万物都熔化了。车子经过白得发亮的水泥路,翻卷起滚滚的尘土和热气,呛得路边吐舌喘息的老狗打了个喷嚏。 沈慕枝的办公室门窗紧闭,屋内因为安装了英国来的冷气机,温度比室外低了十来度。沈慕枝一身长袖长裤坐在皮椅上,怡然地听徐仁汇报工作。 “你是说先前被孟家解雇的那个女工死了?”沈慕枝夹着雪茄的手顿住了,满眼期待地看向徐仁。 徐仁拿起桌上的火柴划拉一下,微微躬身替他点火:“是,昨天死的,消息传开出去,今日又有几百人在孟氏棉纱厂门口游行示威。” “妙极了,”沈慕枝脸上露出近乎忘形的笑容,“《申报》那个擅长写劳资关系的记者,你去碰个面,把这事情透给他,让他写篇东西。” “好好,属下知道了。”徐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慕枝想了想,又问:“另外,死者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个十六岁的儿子。” “啊,是嘛。”沈慕枝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含笑地朝对方眨了眨眼,这让看惯他冷脸的徐仁受宠若惊。 沈慕枝勾勾手指,让徐仁凑近些,贴着他耳朵窸窸窣窣交待了一番话,徐仁仍是点头不止,最后哈着腰退出了房间。 六点一刻,沈慕枝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哼着小调从烟土公司的楼里出来。看到等在路边的凯迪莱克汽车,他拉开门坐进去。 他看都没看司机一眼,流着汗先去卷自己衬衫的袖子:“走吧。” “小沈先生要去哪?”前排的声音清脆活泼,与沈家司机死气沉沉的公鸭嗓大相径庭。 沈慕枝一晃神,伸手去摘对方的帽子,一个乌黑小巧的后脑勺露了出来。 “成蹊,怎么是你呀?” 孟成蹊嘿嘿笑着扭过身子,他今天穿了件短袖海军服,在白蓝两色的帮衬下愈发显得他唇红齿白,头发清清爽爽往两边梳开,露出光洁的额头,连沈慕枝都觉得他漂亮极了。 他得意洋洋道:“想不到吧?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沈慕枝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轻笑道:“孟二少爷今天兴致这么好,赶上什么好事了?” “是有好事,”孟成蹊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沈慕枝说,“生日快乐沈大哥!” 沈慕枝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最近陷在某种持续高涨的兴奋中,有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勃勃野心,生日不生日的倒不能带给他太多刺激。 “谢谢 分卷阅读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4 ,难得你还记得。”他慢悠悠说着,把半个身子探到车窗外吹风。 孟成蹊也兴奋着,不过是源于一种自己把自己感动了的爱情,他一叠声催促沈慕枝:“来嘛来嘛,老板您想去哪里尽管说,今天由我小孟子为您服务。” “小孟子?哈哈,听着怎么像太监的名字?” 孟成蹊气得作势要打他,嗔怒道:“说什么呢,我是司机,新手司机懂不懂。” 沈慕枝受他的欢乐情绪感染,不由感到全身心的放松,他抬头看看天上金红色的晚霞,做了决定:“行吧,小孟司机,载我去老北门。” 孟成蹊兴高采烈打出一个响指,扶着方向盘启动汽车。 按沈慕枝的指示,车子在一个白色石雕牌坊前停下,两人下车步行,孟成蹊跟着沈慕枝在逼仄破旧的弄堂里绕了五六分钟,来到一间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面馆。 “就是这地方呀?”孟成蹊指指眼前不起眼的门面。 沈慕枝置若罔闻地迈步走进店里,径直走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孟成蹊也只好识趣地跟了过去,坐在他对面。沈慕枝扬手招来店小二,说道:“要两碗鸡丝拌面。” “我小时候过生日,我母亲都会带我来这里吃面。”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你母亲?”孟成蹊第一次从他口里听到他说起母亲,不免觉得新鲜,“她喜欢这家店的口味?” 沈慕枝深褐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他只管自顾自地喃喃道:“那时我们很穷,没有钱去吃什么好东西,来这里吃碗面,都算奢侈的美餐了。” 孟成蹊斟酌着张口:“你母亲……” “她早死了,”沈慕枝端起桌上放凉的免费茶水,灌下去一大口,“没事,不用安慰我,都过去二十年了。” “呵呵。”孟成蹊尴尬地笑笑,心道我当然知道她去世了,不然你会给赌王捡回去当儿子吗。 面条很快上来了,晶莹的凉面条配以鸡丝、黄瓜、胡萝卜,拌上鲜咸的酱汁,倒是适合夏天吃。两人抓起筷子哧噜哧噜开始吃面。太阳一落山,暑气消退不少,这家店虽然连台风扇都没有,但胜在通风,加上面条爽滑可口,孟成蹊一下吃进去大半碗。 “怎么样?这面如何?”沈慕枝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抬眼问他。 孟成蹊吸溜着面条道:“味道尚可。” “哦?我可听出你的潜台词了,”沈慕枝这边吃完了,笑眯眯打趣他,“看来你对这顿晚餐不甚满意啊。” 孟成蹊也吃饱了,从口袋里掏出真丝手绢揩嘴,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论味道嘛,这家店是相当不差,不过就我们目前的关系来说,这地方不够罗曼蒂克。” “是嘛,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沈慕枝明知故问。 “你……”孟成蹊一时语塞,红着脸支支吾吾说,“就,就那种关系。” 沈慕枝坏心眼地继续臊他:“孟公子说得这样不清不楚,莫非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他们两人的恋情虽称不上惊世骇俗,但也的确不是能公开的关系,可不就是见不得光嘛,沈慕枝这话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成蹊故意脸一沉,撅起小嘴道:“以前没看出来,原来你竟这般讨厌。” “是是是,我讨人嫌,可是某人写给我的信里可不是那么说的。” 孟成蹊从没那么害羞过,想钻进地缝里都来不及,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一下从位子上站起,边往门外走边说:“我去车上等你。” 沈慕枝看他促狭的样子,觉得有趣,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付完账,他便慢条斯理地走回车子。 “坐好了吗?准备出发了。”孟成蹊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出窗外,一按喇叭。 “去哪?” 他这回卖起了关子,说:“到那边你就知道了。” 倒车掉头,孟成蹊一踩油门,汽车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嗷嗷叫着蹿了出去。 窗外的景致越来越荒凉,到后来干脆漆黑一片了,沈慕枝见他加足马力开了一个钟头,那地方还没有要到的意思,便开玩笑说:“成蹊,你莫不是要带我私奔吧?” “若是和我私奔,沈大哥可愿意?” “愿意是愿意,就是要劳你先把我送回去取点盘缠,”沈慕枝回答得颇为认真,“没带够钱,去哪里生活都不会便利的。” “切,”孟成蹊嗤笑一声,说,“沈大哥你这人好生无趣,满脑子想的都是实际的东西。” “成蹊,你没尝过饥饿的滋味吧?”沈慕枝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孟成蹊以为他是嫌自己娇生惯养,隐隐有些不痛快:“我是打小没有遭过多少艰辛,但我并非不懂人间疾苦。有些东西晓得便晓得了,没有道理要亲身尝试吧?” 身后的人没有回应他,像是陷入了沉思。车子又开出去五六公里,在佘山脚下的一条河边停了。 “到了,下车吧。”孟成蹊推开车门下去,发现沈慕枝在后座一动不动,竟是睡着了。 孟成蹊双手按住他肩膀使劲晃醒对方,半拖半抱地把他拉出来,引他走向河边。一条簇新的游船静静靠在岸边,七八米长的小船被改造成了远洋轮船的外观,船身线条流畅,银色的涂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一水手打扮的男子从驾驶舱出来,向孟成蹊深深鞠躬。 沈慕枝还不太清醒,蒙昧中问他:“这船你租下了?” “不,我买下了。”孟成蹊轻描淡写道。 沈慕枝还欲多说,孟成蹊率先跳上船,然后朝他伸手道:“沈大哥,私奔的事以后再说,先陪我坐趟船可好?” “来都来了,也没得挑了,”沈慕枝挑挑眉,抓住他的手轻轻一跃,稳当落到船上,嘴上不忘气他,“成蹊,这船不漏水吧?” 孟成蹊笑骂:“胆小鬼,你倒是惜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船舱,关上门,沈慕枝发现船的内部也别有洞天。进门先是一个酒吧吧台,吧台后面一条长桌,桌子两边依次排着高脚凳,竟被布置成了西方酒吧的样式。再往里走,移门后设了一个简单的起居室,许是照顾到天气热,地板上铺着榻榻米。 孟成蹊去吧台后面倒了两杯冰啤酒,拿过来和沈慕枝对饮,喝的过程中看了好几次手表。沈慕枝嘲他:“看你急成这样,恐怕是和佳人有约吧?” “有又怎么样,沈大哥不吃醋吗?” “不吃。” 孟成蹊略有深意地扫了他一眼,接着夺下他的酒杯,牵了他往里间走。 沈慕枝刚踏入房间,眼睛便被孟成蹊牢牢蒙住了,他笑着去掰对方的手:“别闹。” 孟成蹊贴住他后背缓缓往他耳廓吹气,声音魅惑而靡丽:“我要去找别人了你都不生气,是不是该罚?” “好好好,你说怎么罚?” 分卷阅读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4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5 沈慕枝耐着性子跟他调笑。 孟成蹊哼了一下,口气骄横道:“罚你一分钟不许睁眼。” “好,你给看着时间。”沈慕枝乖乖照做。 耳边传来一声拉长的“哧”声,覆在眼睛上的压力一松,沈慕枝睁眼,他看到了幽黑夜空中璀璨的花海。 一颗颗火球升腾到高处,像孔雀开屏一般,噼噼啪啪抖落无数斑斓,绚烂的光芒转瞬即逝,又有新的烟火追赶上来,金光耀眼,仿佛梦境之中生出另一层梦境。 孟成蹊移到他面前,似是紧张地看他:“喜欢吗?” 沈慕枝莞尔,一只手揽过他的腰,低头要去亲他,却被他偏头避过。 “等等,”孟成蹊伸手去掏裤袋,低头羞赧道,“礼物还没给呢。” 话音未落,他从兜里拿出一枚硕大的火油钻戒,抓过沈慕枝的手,套到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沈慕枝感到手指一凉,低头看去,那钻石在灯照下扑闪着摄人的光,像孟成蹊的眼睛,他胸口滞闷,机械地动了动嘴唇:“成蹊……” “嘘,你先别说话,”孟成蹊打断他,亲昵地把侧脸靠在他的胸口,“有件事我要通知你。” “我爱你,沈慕枝。” 第29章 这三个字,往往出现在爱情电影里,狗屁不通的现代诗歌里,路边报刊亭出售的廉价小说里,抑或街头平凡情侣的对话里,用在孟成蹊和他之间,实在荒谬极了,残酷极了。 他内心翻江倒海,莫名生出一股复仇的快感:你爱我吗?可是我恨你呀…… 沈慕枝的下巴扣在孟成蹊的发顶,对方看不到他脸上阴郁的眼神和紧锁的眉头,还把身子埋得愈来愈紧。 他近乎良心发现地,对孟成蹊说道:“你爱我什么呢?我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好,甚至可以说,我离你心目中认为的好人差得多。” 孟成蹊仰起头看他,抬手细细抚过他英俊得过分的额头、眉眼、鼻梁、下巴,用一种天真的真挚说:“你便是你,我爱你身上所有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我都接受。” 闻着孟成蹊身上带着奶味的清香,沈慕枝心里闪过一丝不落忍:他又有什么错呢?生而为孟家人,他就不配爱了吗? 他惶惑不安地问自己:我这是假戏真做了吗?另一个声音跳出来纠正他:不不不,不可以!谁让他身上淌着孟家的血呢?要怪就怪他投错了胎。慢慢吐纳气息之后,沈慕枝的心意又异常坚定起来。 他用一种极其悦耳的嗓音回应他:“我也爱你。”像开到荼蘼的花朵,热烈而自然。 接着,他温柔地抓过孟成蹊的一只手,叼住他的指尖,含在嘴里轻轻重重地吮吸。孟成蹊的呼吸一下重了,脸和脖子一起透出诱人的粉红色,他鼓起勇气,一手扳住沈慕枝的肩头,踮脚主动吻了上去。 沈慕枝先是一愣,随后反客为主,他搂紧孟成蹊的脖子,舌头灵活地探入他口中,辗转流连。孟成蹊感到如坠云端,他急促地喘息着,半张开嘴让他长驱直入,不多时,耳边便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成蹊,你真甜,”沈慕枝轻叹一声,嘴唇又缠上了他的脖子,时不时用牙齿轻磕两下,他哑着嗓子说道,“我真恨不得吃了你……” 孟成蹊听了这话,身体微微颤栗,头顶上的吊扇咿呀咿呀响着,他内心也欢喜得要唱歌。他半眯着眼睛望向他,眼里好像浮着一层水雾,贝齿轻咬嘴唇,一个迷离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好呀。”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邀请,不带任何反抗的,有点无可救药的献祭意味。沈慕枝的欲望被点燃了,他的舔舐顺着孟成蹊纤长的脖颈一寸寸往下,手也没闲着,从对方柔软的腰肢,缓缓移动到了臀部。双手捏住两边的臀肉一个用力,孟成蹊仰起脖子,发出了小猫一样的哼哼声。 沈慕枝一把脱去对方的上衣,俯身毫无征兆地咬住了他胸前的一点,牙齿凶狠地碾了过去,孟成蹊不禁失声呻吟出来,身子像过了电一般抖动。 在他失神之际,裤拉链被打开,沈慕枝微凉的手指突然握住了他的命根子,孟成蹊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一说话便破了音:“沈大哥……” “怎么?不舒服吗?”沈慕枝勾起嘴角邪笑道,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囊袋。 孟成蹊感觉下腹涌出一股热潮,往四肢百骸蹿去,分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了,不由羞耻地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沈慕枝握住他勃发的欲望,有技巧地上下套弄着,空出来的手撑在他的后腰,两人依偎着艰难挪动几步,慢慢移动到游船的床榻上。 孟成蹊不自觉地随着沈慕枝的撸动上下挺腰,不一会儿便出了一身汗,汗水沿着他雪白的胸脯滑落,湿了床单。他能感觉到柱子的前端已经渗出点点液体,快感像晕船般一波波袭来。终于到了临界点,眼前白光一闪,他“啊”地叫着泄了出来。 沈慕枝手指沾了他的白浊,试探性地往他穴口摸去。孟成蹊抽身要躲,被沈慕枝火热的吻封印,乖乖束手就擒。 孟成蹊那处烫而紧,沈慕枝刚伸进去一个指头,他就痛得拧起眉毛。沈慕枝缓缓抽动手指,一边在他脸上落下缱绻的吻。那里边稍稍松动了一些,他又马不停蹄放入第二根。异物的入侵让孟成蹊感到不适,他抽抽鼻子,眼睫上落下几颗碎泪。 沈慕枝坐起来些,一气将两只手指退出来,趁孟成蹊松懈之时,并拢三指捅了进去,孟成蹊猝不及防,惊叫出声。他猛地拽紧床单,朝沈慕枝看去,那人衣衫齐整,除了呼吸略为凌乱,全无自己的狼狈,一种羞耻的感觉冒了出来,同时,他的下面在对方的抽插下,隐隐有些痒,又有些热,仿佛涂了辣椒油一般。 手指越来越快,那里越来越痒,不知不觉冒出许多水来,随抽动甚至发出“噗呲噗呲”的声音。沈慕枝见时机成熟,利落地拔出手指,掏出自己早已昂扬的性器,一鼓作气插了进去。 似曾相识的钝痛感汹涌而至,孟成蹊眼角憋得通红,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纷纷流下。沈慕枝在他耳边柔情地安慰他,夹在他股间的性器一点一点抽动,孟成蹊仍旧疼得直倒气。 沈慕枝双手环住他一个翻身,双方换了个位置,他托着孟成蹊的腰肢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孟成蹊感受了下,点头沙哑道:“好像是没那么痛了。” 沈慕枝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说:“那你来动动。” 他的硬物还埋在那里,孟成蹊听到他直白的话语,也顾不上害羞,便扭着身子上下动了起来。小船一晃一晃,两人的身体也悠悠晃荡,给交合增添了一丝旖旎。快感渐渐找上他,甬道变得湿滑泥泞,孟成蹊的大腿内侧微微颤抖,力气耗尽了, 分卷阅读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4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6 呼呼喘着不再动。 天旋地转间,沈慕枝又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开始有节奏地动作,孟成蹊被他顶弄着,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小舟,在巨浪中浮浮沉沉,一时冲上高空,一时又被掀翻在海里。 沈慕枝加快抽动,用力一下下撞击着他下面,孟成蹊被撞得快要散架,正要出言抗议,忽然对方一个顶入,不知碰到了哪里,他张口的声音立即变了调。沈慕枝坏心眼地专门在那地方蹭动,孟成蹊很快招教不住,呜咽求饶。 “叫哥哥。”沈慕枝喘着粗气命令道。 孟成蹊不知道他什么心思,抖着身子断断续续叫他:“哥……哥哥。” 沈慕枝满足地闭上眼睛,想着:这下好了,有人跟我作伴,他跟我一样有罪,一样肮脏。 他最后一个挺动,在孟成蹊身上释放出来。 沈慕枝回到大宅已是夜里两点多,管家来开门时对他说,老爷一直在等他。他眼皮一跳,摘下手上的戒指藏进口袋,匆匆随管家往烟室走。 打开烟室的门,沈慕枝被浓郁的鸦片烟味呛得皱眉,不知道那人一天是吸了多少烟泡,简直要把屋子都烧了。室内亮着暖黄的贝壳罩台灯,沈寒清盘腿坐在烟塌上,正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么晚,爹怎么还不休息?”沈慕枝走近他,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好儿子形象。 沈寒清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你的生日,我可都给你记着呢,我要看你吃过长寿面,才能放下心去睡。” 说着他朝门口的管家吩咐道:“跟厨房说一声,可以把面条下锅了。” “爹,不用麻烦了,”沈慕枝连忙出声制止他,“我早些时候吃过面了,这会子吃不下。”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管家贴着门站立,冷汗浸透了他的褂子。沈寒清脸色发青,他扬手打发掉管家,一言不发地审视了沈慕枝一遍,然后扭过身,背对他躺下去。 沈慕枝明白他在为自己的晚归生气,柔声劝说:“爹还是回卧室睡吧,这里睡久了怕会不舒服。” “婊子生的东西,”沈寒清腾地坐起来,语气恶劣道,“你他妈还会管我舒不舒服?” 沈慕枝不动声色地咬紧后槽牙,沉默着跪了下去。膝盖砸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记声响。 “怎么?连解释都懒得跟我说吗?”沈寒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淬了火。 沈慕枝回答得恭顺,平和,不带任何情绪:“是儿子贪玩,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好,好得很,”他突然笑了,笑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沈寒清一挥手,推翻了身边的棋盘,棋子咕噜噜地滚落一地,动静跟打雷似的。他阴森森看向沈慕枝,疲惫的脸上青筋暴起:“小木头,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他叫了自己儿时的小名,一个这些年都没有人叫过的名字,沈慕枝缓慢地闭了闭眼,沉声说:“记得,我是爹的一条狗。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 “说得好,你的首要职责是听话,我以为不经常鞭打你,你就忘了呢。” 沈寒清下床,趿拉着鞋走到沈慕枝跟前,扯开裤腰带,将那软垂的性器凑到他嘴边,命令道:“给我舔!” 沈慕枝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看着他,眼中丧失了光彩,仿佛又聋又瞎的雕塑。 沈寒清恶狠狠抓过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的头往自己腰胯处一按,重复道:“给我舔。” 沈慕枝闻到那物腥膻的味道,强忍住恶心,驯服地张开了嘴。 湿热的口腔包裹了他的性器,几番熟练的舔弄抽动,沈寒清渐渐攀登到顶峰。他惬意地喟叹一声,在沈慕枝嘴里到达了高潮。 事毕,他瘫软地枕着沈慕枝的腿躺在塌上,懒洋洋问道:“慕枝,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岁。” “啊,二十六,”他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说,“该娶妻了。” 沈慕枝的脸上没有任何破绽,四平八稳地回应他:“儿子没有意见,全凭爹做主。” 第30章 对孟怀章而言,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八月里的一天,晴空朗照,燠热难消,窗外的富贵竹、椴树和芭蕉们,半死不活地打着蔫,枝叶都烫得发灰,仿佛随时能冒烟自燃。 早上起来,尽管天能热死人,他没有扔掉十年来的习惯,仍坚持去跑了步。回房间冲过凉换了衣服,孟怀章去餐厅陪家人用早点。宋绘瓷的孕肚像个大西瓜似的,沉甸甸地坠在身前,再过一个月,他们的宝宝就要降生了。孟怀章把头贴在妻子肚皮上,絮絮叨叨跟孩子说了半天话。 吃完饭,孟重迁说要去见上海工商业联合会主席,把去棉纱厂开季度会议的任务交给了大儿子。孟怀章欣然答应,跟妻子说他中午回来吃午饭,便跳上汽车走了。 车子开到工厂门外,又看到有几十个人举着条幅挥着拳头抗议,孟怀章对此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让司机不要停,直接把车开进里面去。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不消一个钟头,孟怀章就把该讲的讲完了,他又单独找了几个部门经理谈话,部署了下阶段的工作,走出办公室时,他看了下手表,才十点一刻。他想着此刻回去尚早,便决定下车间视察一番。 今日机器的噪音好像格外响,孟成蹊刚迈入车间不久,就感到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地叫,太阳穴扑扑直跳,汗液很快洇湿了他的白衬衫。也顾不上看什么了,他边擦汗边快步往出口走,心烦意乱,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当他走到车间入口的时候,迎面涌过来一波乌泱泱乱哄哄的人群。 孟怀章心头一紧,强自镇定地冲上去阻拦:“保安呢?你们是什么人?擅闯工厂是怎么回事?” “让开让开。”领头的几个操家伙的男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推开他硬是往里面奔去,到机器前,抡起木棍就砸。 坐在位置上纺纱的女工都惊呆了,没有人敢反抗,不约而同抱着脑袋退到了墙角,眼看着一排排机器在暴力下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身后没有带武器的男男女女,挥动手里的小旗子和标语,喊着响亮但不整齐的口号:“团结起来,打倒黑心资本家!” “别砸了,你们想干什么?快住手!”孟怀章急得方寸大乱,扑到机器前大声喊叫,“否则我报警了!” 混乱中有人打了他几拳,又有人把他掼到,被许多人七手八脚一顿乱踢,不甚强健的孟怀章只觉眼前黑雾重重,躺在血泊中厥了过去。涌入车间的人越来越多,其间有人踩到了他的手指,孟怀章一下痛醒。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形容狼狈极了,头上滴滴答答淌着血,眼镜的镜片碎了一块。 孟怀章恐惧地望着失控的人群,看到的一切画面都扭曲而疯狂 分卷阅读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4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7 ,仿佛有千军万马跑过,耳朵里只能听到刺耳的厮杀声。他不知所措地看了半晌,突然,有一道凛冽的目光直直射到他身上,他下意识扭过头。 那是一张半大孩子的脸,三白眼塌鼻子,鼻子上星星点点的雀斑像苍蝇拉的屎,但奇怪的是,这张脸的神情却是麻木不仁的,那种淡漠,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脸上才有的。 孟怀章盯住那人,因为讶异微微张开嘴,他似乎在某个瞬间想起了他,但意识涣散不已,下一秒又记不起这是谁了。他拼命晃了晃头,想从这个动作中寻回些清明,再看过去,对面的男孩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枪声骤然响起,孟怀章的脑袋上忽地传来一阵剧痛,在凄厉的尖叫声中,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孟成蹊像条肉虫一样窝在躺椅上,看涂延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地捉兔子。 涂延自从见过他养的杨贵妃之后,有样学样地也养起宠物来。他底下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灰色的肉兔,仅仅养了一个月,那兔子的体型就赶上了杨贵妃,让涂延的成就感大大的有。这不,他今天上午就领着他的小灰,来和杨贵妃联谊来了。 在孟成蹊眼里,涂延是个怪人。他仿佛是直接从原始社会过渡到现代来的生物,狂放,粗鄙,不讲体面,一切用拳头说话。但那样的野蛮人,到了孟成蹊这里,却小心翼翼地用所谓的文明和礼节武装自己,展露出不符合他身份的笨拙和真诚,这让孟成蹊感觉到窃喜。 他满足于拥有这样一个伙伴,涂延强大、暴烈、充满男子汉气概,简直是软弱的反义词,却对他显示不可多得的细腻和柔情,多么难能可贵。 要说孟成蹊多看得上涂延,那倒是没有的,虽然涂延好好打扮一下,勉强也能入他的眼,但有沈慕枝在前,涂延对他并不构成什么致命的吸引力。他只是像小孩喜欢抱着毛绒绒的玩偶睡觉一样,喜欢涂延的这种陪伴,既安心,且可靠。 涂延千辛万苦把两只兔子捉到手里,撅着屁股一手按住一个,把它们头对头凑在一起。哪知杨贵妃见了小灰,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眼睛都瞪圆了,它趁涂延一个没留神,挣脱掉他的手落荒而逃。 孟成蹊见状,无情嘲笑他道:“放过我们家玉环吧,它和小灰有缘无分,注定凑不成一对。你瞧瞧它见了你那只兔子的样子,没吓死算好的了,还想让它看上小灰,做梦。” “谁说看不上?”涂延越挫越勇,爬到他床下找杨贵妃,哼哧哼哧流着汗说,“杨贵妃可能怕生,多处处就好了,我可觉得它们是绣球配牡丹,天生一对。” “啧啧,这两只东西要是真好上了,生的宝宝岂不是杂毛?咦,怪难看的。”孟成蹊一脸嫌弃地晃头。 杨贵妃没抓到,小灰也跑了,涂延懊丧地站起来掸了掸青色短褂上的灰,委屈道:“怎么还没生你就嫌丑啊。” “少啰嗦,过来歇会儿,”孟成蹊拨动电扇的头,让它能吹到涂延身上,“看你一身臭汗。” 涂延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走近躲在柜子底下的杨贵妃,眼疾手快地一扑,终于把兔子逮到了。 “抓到了!嘿嘿。”他抱着杨贵妃坐到孟成蹊对面的椅子上,满足地乐了两声,然后掀过它的身子看起来。 这一看,他脸色陡然一变,爆出惊呼:“不好,完了完了,全搞错了!” “搞错什么?”孟成蹊对他的一惊一乍十分不满。 “杨贵妃是公的,你知道吗?”他扳过杨贵妃的身体,划拉着它器官的位置,说,“这下糟了,我们小灰也是公的。” “是公的吗?我一直以为是母的呢。那也无妨,谁规定公的就不能叫杨贵妃了?”孟成蹊若无其事道。 “不是这个,”涂延急得脸都黑了,脱口说道,“我意思是,两只公的还怎么交配呢?”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后悔了,男人还能看上男人呢,公畜生怎么就不能和公畜生好?他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乱,嘴上笨得不知说什么,那张脸是又黑又红,活脱脱一个戏里的张飞。 孟成蹊在听了他的话后,也是闹得个大红脸。两个公的?他想起了沈慕枝和他在船上做过的那档子事,不由感到一阵甜蜜的羞耻。 他把一只手臂遮在眼睛上,仰面躺倒,竭力平静地抱怨道:“你这个人,惯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就要露馅,当真是粗俗不堪。” “是是,是我口无遮拦,你别生气哈。”涂延尴尬地说着,低了头像是真的心中有愧。 孟成蹊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跟他计较,他叫阿明送来冰汽水,和涂延对瓶喝起来。几口冷饮下肚,两人间又恢复了一派和气。 “涂延,有个事情我正要找你,”孟成蹊微微笑着看向他道,“我想从你那里买把手枪。” 涂延想起先前送过他的那把,疑惑不解地问:“我给你的不好用?” “不是,你想什么呢,”孟成蹊一拍他光溜溜的后脖子,解释道,“你那把很好,不过这个我要另送人的。” “送人?”涂延眼中的惑色加重了。 他当然不能告诉对方是准备要送沈慕枝的,便敷衍地绕过了那个话题道:“哎呀,其他的你无须多问,你帮我挑上一挑,选把好的,比我那把要大一些,价钱方面好说,你说多少便是多少,如何?” 涂延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他抿着嘴唇说:“你知道我不会要你的钱。选枪的事,我会去办。” “你这个死人,什么叫不要我的钱?”天气本来就闷热,孟成蹊听了他的话又毛躁地跳脚,“你不要钱的话我便不跟你买了,老子找别人去,哼。” “你……” “唉,好吧,我认输还不行吗?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最后还是涂延举手投降。 两人正欲继续商量这事,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向守规矩的阿明居然连门都忘了敲,惨白着脸奔了进来,嘴里慌乱地嚷着:“二少爷,二少爷。” “什么事?”孟成蹊不悦道。 “出……出大事了,大少爷,大少爷他……”阿明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被他说得支离破碎。 孟成蹊一皱眉,心脏砰砰乱了节奏,他连忙从躺椅上跳下来,揪住阿明的衣领道:“快说,我大哥怎么了?” “大少爷在工厂被人用手枪打破了头,怕是不大好了。” “你说什么?”孟成蹊腿下一软,差点站不住,“他现在人在哪里?” 第31章 孟成蹊跌跌撞撞跑出房门,迈最后几级楼梯的时候,脚下一个没站稳,右脚给崴了一下,他登时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挥开涂延上前搀扶的手,他急急往车子的方向走,边走边对阿明吼:“糊涂东西,还不快去开车。” 分卷阅读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4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8 “我来驾车。”涂延不由分说地朝阿明讨来车钥匙,快他一步坐上了驾驶座。 孟成蹊也顾不上计较太多,甩开车门弯腰钻进里头,嘴上不停催促涂延快开。 在医院单人病房内,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全身缠满绷带,头骨还缺了一块的气息奄奄者,与自己风华正茂的大哥联系在一起。 孟怀章毫无知觉地躺在病床上,头上失掉的一块的部分还在渗出脑浆和鲜血,脸上罩着氧气面罩,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与其说像个残破的布偶,不如说是个脆弱的肥皂泡,风一吹就能没了。虽然子弹取了出来,但他的伤势太重,除了保持这微弱的生命特征外,医生们也束手无策。 看到这惨烈的伤情,孟成蹊的心像插了一把刀,每跳一下都绞痛不已,他勉强扶靠着墙壁站立,不说话也不上前,只是颤颤巍巍抖着身子,盯住不远处的哥哥。孟怀章吸一口气,他也跟着吸一口气,孟怀章吐气,他也跟着吐气。涂延拉他不动,一摸他的手,发现他五指冷得像冰。 得到消息的孟重迁连路都走不动了,是由德叔架着过来的。他一见自己最引以为豪且爱重的大儿子成了这副鬼样子,悲痛欲绝:“章儿,这是做了什么孽啊,你醒醒,快醒醒啊。” “大哥,你听得到吗?别吓我,呜呜……”孟成蹊也大着胆子靠了过去,举起了他大哥的手摇了摇。 孟怀章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也没有温度,像橡皮管子一样垂了下来,看得父子二人都是一惊。 孟怀章哀恸地坐在了地上,嚎啕着:“章儿,是爸爸害惨了你呀,我做什么要让你去工厂?” 孟成蹊努力稳定情绪,扶起父亲道:“爸爸,你要振作点,巡捕房的探长在外边等你。” 调查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开枪的是姚翠兰的儿子何敏,他跟着闹事的工人一起混入工厂车间,趁乱袭击了孟怀章,并在击中孟怀章后吞枪自尽。可想而知,今日他去棉纱厂的袭击目标是孟重迁,孟重迁没去,何敏是怀了有去无回的心的,于是转而把孟怀章当成了枪杀对象。 孟重迁听完探长的分析,愈加悲痛自责,他像失了心智的老人一样唠唠叨叨:“该挨枪子的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我儿子是无辜的……” 探长对他的哀伤是既不能感同身受,又没有兴趣过问,他草草了解了孟家和姚翠兰的纠纷,便离开了,剩下孟成蹊和孟重迁两父子在病房门口抱头痛哭。 家里的其他成员接到消息后纷纷赶来医院,涂延纵使不放心孟成蹊,也觉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安慰了孟成蹊几句就走了。 在家等孟怀章回来吃饭的宋绘瓷,等了一中午不见人来,她从空荡荡的孟公馆和仆人惶然的脸色中看了端倪。逼问之下,她得知孟怀章遇袭,便再也待不住了,哭着闹着要来见他。待真的见到孟怀章,发现他呼吸微弱,躺在那里连眼珠都不动一下,她彻底崩溃了,扑在孟怀章身上大哭。 受她哭声的感染,所有人开始淌眼泪,孟怀章还没死,但医生说回天乏力,跟死了也差不多,一屋子人提前撕心裂肺地嚎哭不止。 当天夜里九点多,孟家人才觉察到孟怀章身上最后的起伏都没有了,孟家大少爷默默地,在所有亲人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死去。 孟成蹊难过极了,他哥哥没了,那跟他流着一样的血,一直以来替他挡风遮雨的兄长走了,他恨不得替他去死。他哭哭停停,一时觉得伤心欲绝,一时又觉得恍惚,仿佛他经历的一切只是场噩梦。 他一抬头,望见父亲的脸,不过半天时间,孟重迁的脸就老了不下十岁,鬓边又生出许多白发,他半跪在遗体前,泪涕俱下地反复说着:“死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老爷子,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怀章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如此伤怀。”江星萍轻柔地劝慰道。 “是呀爸爸,”孟成蹊也不忍他再自责,哽咽说,“你这样哥哥会走得不安心。” 孟重迁像是没有听懂他们的话,神色越发低沉。 这时,孟楚仪突然惊叫:“血,地上有血。” 众人往她指的地上看去,只见一道蜿蜒的血迹,从宋绘瓷腿上流淌下来,在地板上越积越多。下一秒,她捂住肚子直直倒了下去。 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宋绘瓷早产了。由于月份不足加上胎位不正,她挣扎了一晚上都没能把孩子生下来。后半夜的时候,孟成蹊将孟重迁他们撵回去休息,自己焦灼地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 翌日上午,宋绘瓷娩下一个浑身青紫的女婴,便脱力地陷入昏迷。可能是先天不足,女婴在保温箱中只存活了五六个钟头,来不及痛痛快快啼哭一场,就没气了。孟成蹊往家中传了消息,心情郁郁地留在医院,彷徨着如何把噩耗告诉宋绘瓷。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天之间,命运会对他张开血盆大口,让灾难一个接一个地降临,他自认无法面对如尘埃般弥散的苦难,可那又能怎样呢?活着就像玩大转盘游戏,无论好的坏的,全不由人决定。 孟成蹊振作力气,进到了大嫂的病房。宋绘瓷脸色枯黄,憔悴不堪,像一只被灯泡烤焦的飞蛾。不等孟成蹊开口,她先疲惫地朝他问道:“成蹊,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好好,女孩好,”她似乎释然地吐出一口气,说,“你哥和我都喜欢女儿。” “嗯。”孟成蹊酸涩地应了一声,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宋绘瓷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又说:“你把孩子抱来,让我瞧瞧。” 孟成蹊满嘴发苦,垂下眼犹犹豫豫道:“不巧,我刚去看过,孩子睡着呢。” “没事,你去抱吧,我不吵她。”宋绘瓷脸上有憧憬,一下刺痛了孟成蹊的眼睛。 他想了想,转身出门去抱婴儿。“尸体还没凉,大嫂可能不会发现的吧?”他近乎天真地安慰自己。 孩子抱来了,宋绘瓷果然没发现异常,小心地把婴儿放在她床上,一只手拍抚着,还唱起了摇篮曲。 她对孟成蹊说:“在医院呆了一天一夜,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好,那我晚点再过来。”孟成蹊没有勇气说出肚子里的话,更没有勇气继续骗大嫂,所以选择逃跑。 他浑身无力地走下医院的楼梯,心里复杂极了。他同情大嫂,但并不能为减轻她深刻的创痛做点什么,就像她也不能为他的心伤做什么一样。什么都可以分享,唯有苦痛不可分享。 孟成蹊步出一楼大厅,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宋绘瓷病房的窗户。他想:大嫂不用我说,很快就能自己发现了吧。那样也好,人总要试着自己去接受真相,谁都帮不了,不是吗?收回目光,他正要 分卷阅读48 欲望文 分卷阅读4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49 调头离开,从高处骤然落下蓝白的一团影子。 “砰……”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是惊恐的叫声,纷沓的脚步声,四溅的鲜血,看热闹的人群,以及在担架中若影若现的,宋绘瓷和婴儿血肉模糊的尸体。 孟成蹊脑袋里嗡地一声,然后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顿时被强烈的恶心感俘虏,胃里翻江倒海,嗓子眼里冲出一股热流。扶着医院门口的一棵桃树,他哇哇地吐了起来。 三天后,孟怀章和妻子的悼念仪式在孟公馆举行。因着孟家在姚翠兰事件中一下付出三条人命的代价过于惨烈,舆论的风向立马转变了,报纸上少了对实业家资本家咄咄逼人的质问,多了对激进工人运动的批判。 孟家不兴在家里摆放棺材,只是在一楼设了灵堂,摆上孟怀章和宋绘瓷的照片,供前来的亲友吊唁。孟成蹊一身黑色素服,像个行尸走肉般应付着宾客,白净的脸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 从孟怀章死了以后,他再没合过眼,明明身体异常疲惫,可总是进入不了睡眠。闭上眼睛,他想起的不是大嫂在他面前坠楼的场景,就是他大哥被人打爆脑袋的一幕,眼前看到的除了血,还是血。孟成蹊怕极了,亮着房间的灯也不敢睡,每晚干脆让阿明跳到床上来陪他,仿佛急需沾染他这点活人气。愣是如此,他也没能睡过去,神经脆弱得听到一点声响就要坐起来。 追悼会上有不少宾客跟他说话,孟成蹊依稀记得曹瑞林和涂延他们还拉着他讲了很多,都是关怀备至的话,可惜他一句都记不得。他脑子里面轰隆轰隆的,有无数火车开过,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晚些时候,沈慕枝来了。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给了孟成蹊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孟成蹊被他坚硬的胸膛一砸,倒是砸得略略清醒了些,沙哑地跟他打招呼道:“沈大哥。” “你瘦了,脸色也不好。”沈慕枝拉了他去角落处说话。 孟成蹊浑浑噩噩一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慕枝又俯身抱住他,怀抱扎实而温暖,他说:“成蹊,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你必须坚强。” 在孟成蹊以后的回忆里,一九三四年的八月,他的无忧时光戛然而止。 第32章 涂延一天两趟地来看望孟成蹊,见他被睡眠问题折磨得面无人色,渐渐有了肺痨鬼的样子,心焦不已。托人四下打听之后,他打算带孟成蹊去见个洋大夫。孟成蹊坚持说自己没病,瘫在床上不肯动,涂延也不跟他废话,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下楼,塞进汽车扬长而去。 洋大夫名叫特洛伊,是个四十来岁黄头发鹰钩鼻的英国人,他冷漠地打量了孟成蹊一番,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孟成蹊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无力地佝偻着,瓮声瓮气回答:“我一直睡不着觉。” “持续多久了?”特洛伊又问。 “大概有七八天吧。” 特洛伊拿出一堆仪器,煞有其事地对他全身做了一番检查,然后告诉忧心忡忡的两人,孟成蹊什么毛病也没有。 涂延也知道他身体没事,问题是出在精神上,可这精神上的毛病不治,他怕孟成蹊会出大问题,于是虚心向特洛伊求教:“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睡好觉?” 洋大夫思考了下,从里屋拿出一瓶药给他,嘱咐道:“每天睡觉前吃一颗,不要多吃。” 涂延千恩万谢的拜别医生,带了梦成蹊火速往自己家里赶。他领了孟成蹊进了一间收拾好的客房,叫仆人端来一杯开水,倒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递给孟成蹊,看着他把药吞了。然后他把窗帘一拉门一闭,让孟成蹊去床上躺好。 孟成蹊嗤笑一声,说:“涂延,你什么意思啊?我在自己家都睡不好,换了你家的床就能睡好了?” “不是,我是怕你睡不安稳,这里有我守着,不让人吵你。”涂延倒是答得满脸诚恳。 孟成蹊看他对自己关怀备至不是假的,心里感到暖融融的,便走到床边脱掉鞋袜,一下躺倒在了床上。 “这大白天的,我可能睡不着。”他不安地嘟哝了一句。 涂延给他身上盖了条透气的毛巾毯,怕电扇声音吵,坐在边上拿一把扇子给他扇风,语气慈祥道:“睡吧,试试这药灵不灵,如果没用,我回头就把那洋鬼子宰了,尸体拿去喂狗。” 孟成蹊被他柔声细语的杀人计划吓得一个激灵,乖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一动不动躺了二十分钟,鼻尖闻着枕间清淡的皂香,身上凉风习习,他感到十分安心舒适,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有了这灵丹妙药,孟成蹊每天都能一觉睡到天亮,几天下来便恢复了先前皮光水滑的白嫩状态。等精神体力一养起来,他不得不开始接手家中的生意。 孟重迁因为遭受接连的打击,激发了哮喘的老毛病,成天感到喘不上气,只能窝在家中吸氧静养,对那些繁重的工作实在是有心无力。也不需要矮子里拔将军了,孟成蹊成了家中唯一可用的男丁,他再不情愿,总不至于把养家的重任推给还在念书的孟楚仪,只能苦着脸劳碌奔波起来。 孟成蹊翻动着手上厚厚的账本,对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是既无热情又看不懂,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上面。要是大哥在的话,他何苦要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这些枯燥的东西上?想到孟怀章,他瘪瘪嘴,似乎又想要哭出来。如今大哥没了,他爸爸身体又不好,全家的生计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孟成蹊觉得沉重极了,而且心慌慌的,完全没有搞定这档子事的信心。 不懂装懂地查完洋行的账目,孟成蹊着手处理父亲目前最在意的心腹大患——棉纱厂。有了孟怀章的悲剧,这家染了亲人鲜血的工厂孟家人是再经营不下去了,只好转手卖给别人。但中国人都讲究迷信,一爿引出那么多条人命的厂子,在众人看来总归太不吉利,以至于消息放出去好些天,棉纱厂依旧无人问津。孟成蹊把库存低价清了出去,车间里的机器在事发那天也毁了大半,剩下的那些折了旧,多少还值点钱,加上厂房是完好的,他觉得卖个十五万大洋不是问题。 这天,棉纱厂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询价者——日本人沟口健二郎,孟成蹊不甚热情地会见了他。沟口健二郎生了一张毫无特色的圆脸,除了鼻子下面那一小撮板刷胡,整张脸再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点。他不像一般日本人那样矮小,但也不算特别高,一切都是中规中矩的,很适合淹没在人堆里。 沟口健二郎像个尽职的管理员一样,仔仔细细在工厂内部审视一圈,各个角落都没放过,还检查了机器的损毁状况,然后微微笑着跟孟成蹊说道:“孟君,这些机器毁坏得很严重啊。” 分卷阅读49 欲望文 分卷阅读5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0 他的中文发音很标准自然,一听就是在国内待过很多年的中国通。孟成蹊没有表情地扫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回敬他:“机器坏了再买新的就是了,都有钱开工厂了,也不缺那点经费。” “事实上,你也明白,现在经营实业的利润很低,钱不好赚,我们也需要更谨慎地花钱。”沟口搓着手道,脸上是让人厌恶的假笑。 孟成蹊对他的哭穷无动于衷,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孟君,你这个工厂我出十八万,你看怎么样?”沟口巡视完毕,最终开出了他的价码。 孟成蹊眨巴几下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我一时半刻做不了主,等回去询问询问我父亲,稍后再给您答复。” 平心而论,孟成蹊不打算把厂子卖给日本人,尤其不想卖给这个臭名昭著的日本奸商。沟口在短时间内收购了上海多家纺织厂,还挤垮了不少老字号的商家,摆明了是要大鱼吃小鱼,好对国内的纺织业进行垄断。孟成蹊不是什么爱国分子或民族主义者,但也不想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他三两句话打发了沟口,也不打算回去跟孟重迁商量,想着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拒绝掉他,反正这个厂子要卖,也不急于这一刻。 看回家的时间还早,孟成蹊悄悄出了工厂,见了等在汽车外的阿明,小声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好的,少爷要去哪?”阿明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迷茫问道。 “闸北姚翠兰家。” 阿明大惊失色,忙问:“啊?去那里做什么?” 孟成蹊搡了他一把,坐进车内恶狠狠道:“你晓得个屁,开你的车,另外回了家不要多嘴说这事,不然看我收拾你。” “小的不敢。”阿明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启动汽车。 杀害孟怀章的罪犯何敏已畏罪自杀,巡捕房那边觉得没有查下去的必要,图省事地草草结案,只是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工人拘留了。但孟成蹊心里却是有诸多疑点,何敏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子,一没钱二没势,从哪弄来的枪?以他一枪即中的准头,肯定不是胡乱开枪,又是谁教他学的枪? 不清不楚的地方太多了,警方那边估计是怕牵扯出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才会把所有罪责往何敏身上带。孟成蹊总觉得这事件的背后,似乎有蹊跷。 到了地方,他留下阿明守在汽车旁,独自来到姚翠兰家门口,抬手扣响摇摇欲坠的木门。他拍了能有几十下,一直没人来应门,觉得隐隐有些不好的预兆。 他往边上看了看,见有个十二三岁小丫头,正弓着身子烧煤球炉子,她拿把破蒲扇扇风,熏人的黑烟顿时充满了整个弄堂,呛得孟成蹊直咳嗽。 孟成蹊捂嘴狂咳了几声,泪涟涟地朝小姑娘招了招手,说:“哎,小朋友,你可知道这家的瞎眼婆婆去了什么地方?” “瞎眼婆婆?你说的是何敏奶奶吧?”小姑娘直起身问道。 孟成蹊点头:“对对,她人呢?” “搬走啦,何敏出了事以后就搬走了。”小姑娘回答得颇为轻快。 孟成蹊狐疑道:“搬走?她眼睛看不见,又那么大年纪,谁来给她搬的家?”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记得那天晚上天都黑了,我从窗户那边看到好几个叔叔进了何敏家,在搬东西,后来第二天发现何奶奶搬走了。” 孟成蹊一听,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杀害他大哥的凶手,想必正是在背后操纵何敏的人。何敏的奶奶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被迫搬了家,那些人是把她藏了起来,还是杀人灭口了,都不好说。 他若有所思地走向自家汽车,心想:那瞎眼老婆子如果还活着,总能找得出来,看来这事得找涂延帮忙了。 第33章 棉纱厂最终卖了出去,卖给一个欧洲来的犹太人,成交价十三万,比孟成蹊的预期低了些。孟重迁对这个卖价倒是没有置喙,他爱了一辈子钱,等真正缺失掉珍贵的东西,才发现财富的作用何其有限,既买不来他大儿子的命,又换不来他的健康。所以他心如死灰地躺在家中养病,任孟成蹊跌跌撞撞捣腾家业,有点甘心退位做太上皇的意思了。 转眼到了九月,又发生了一件令孟成蹊焦头烂额的事情,有人匿名举报孟记洋行贩卖过期的王子牌午餐肉,工商局没等孟家回应,直接把孟记位于华界的四家商铺查封了。 消息在坊间流传、发酵、再加工,传到后来就变成孟记卖的假货吃死了人,各种小道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导致孟家商誉大跌,所有洋行的生意萎缩了近一半。 孟成蹊哪里经手过这样的烂摊子,顿时急得六神无主。他知道眼下情况是火烧眉毛,想不出法子,又不欲惊动养病的父亲,只好在孟公馆内部神经质地绕圈乱走,绕得仆人们一阵眼花。就在他把地毯磨破之前,阿明来报,说老爷唤了他去卧室说话。 推开门,孟成蹊轻手轻脚走进房间,见父亲仰面靠在层层叠叠的枕头上,面皮肿胀,下巴上松弛的皮肉和脖子连在一起,皱皱巴巴像蛇蜕下的皮,竟是老态毕露。 他觉得眼睛发涩,强忍住哭腔问道:“爸爸,您找我?” 孟重迁对这个好逸恶劳的小儿子,本是无条件放纵宠爱的,现在见他为了家里事务搞得成日愁眉苦脸,心中是又怜又爱。他从被子里慢腾腾伸出手,示意孟成蹊把手给他。 “傻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住我?”孟重迁大口喘着气,浑浊的眼睛牢牢盯住他道。 孟成蹊握紧父亲的手,感觉到他掌心温热,但手上的皮肉松弛,心里又是一抖,但面上故作轻松道:“哎呀,什么都瞒不住您这只老狐狸,我呢脑袋空空,关键时刻不顶用,还望您老人家给指点指点门道。” “我就问你,我们家到底卖没卖逾期货?” 孟成蹊愤愤道:“当然没有,我都去盘查过了,午餐肉本就是畅销品,我们卖的这个牌子最受欢迎,常常刚到货便脱销,哪里有机会囤到过期?” 孟重迁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高深莫测,他蹙着眉自言自语:“是同行恶意竞争,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构陷?” “我看就是有刁民吃饱了滋事,他们不说洋人拿死猪肉做罐头给他们吃,好端端来搞臭我们的招牌,那群崇洋媚外的东西。”孟成蹊咬牙切齿道。 “胡说八道,顾客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岂是你来随意编排的?”孟重迁横了他一眼,对他的话语不以为然,“没凭没据的事情,以后少说。” 孟重迁毕竟驰骋商场数十年,略作思考后,他有了粗略的计算:“你去找工商局长林友良说情,先把铺子放出来,到时候再登报做个澄清,既然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便没有什么好怕 分卷阅读50 欲望文 分卷阅读5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1 的,我猜不消多长时间,老板姓就会忘了这档子虚乌有的指控。” “好,我这便去找林局长,我担心的是,他能那么好说话吗?”虽则孟成蹊对人事不精,也知道当官的难缠。 孟重迁本要回答,突然咳嗽起来,然后是拉风箱似的急喘,吓得孟成蹊赶紧上去给他抚胸按摩。 他闭着眼睛喘了一阵,复又看向小儿子虚弱地回答道:“这年头情势变化如此莫测,有人肯当这朝夕不保的官,你当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方便捞钱。林友良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帮咱们,但你给的好处足够多,他再不好说话也变好说话了。” 听完父亲的教导,孟成蹊一时觉得醍醐灌顶,有了应对之策。他派人打听过林友良的喜好后,飞快地备好一套价值不菲的古董字画,风风火火地去了林公馆。 没想林局长架子不是一般大,硬是让他吃了个闭门羹。他又打过去好几个电话,一开始仆人还会拿借口搪塞他,后来接到电话一听是他,干脆把电话挂了,气得孟成蹊嘴里长出好几个泡,喝凉开水都疼。 他满腹委屈无人诉说,便打电话给大闲人曹瑞林,罗里吧嗦地抱怨了一通。等他讲完了,曹瑞林才如梦初醒般,同他说道:“慢着,你说的是工商局那个林友良?” “正是那个王八蛋,哎,我说了半天你怎么才回过味来?”孟成蹊十分不满他对自己讲话的不经心。 曹瑞林声音高了起来,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嚷嚷道:“我记起来了,我还在司马家见过那人,他是司马艳红的亲娘舅。” “哦?有这等事,当真?”孟成蹊拽着电话线,把那线扭了个死去活来。 “真,那种事有什么好骗人的。”曹瑞林言之凿凿。 他眼珠一转,心思又活泛起来。这司马小姐虽然虎背熊腰又待他热情得可怕,但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而他孟成蹊最擅长的不就是搞定女人吗?孟成蹊权衡之下,当即做了个决定,他要为自家生意出卖一次色相。 要来司马家的电话号码后,他不忘表扬一下曹瑞林:“瑞林,你简直是个福星啊。” 曹瑞林“嘿嘿”地笑着,觉得他夸得不够到位,于是笑得有些扭捏。 孟成蹊往司马公馆打去一通电话,温声细语地和司马艳红聊了几句,没费多少唇舌就把对方约了出来。 见面时司马小姐穿一件碧绿真丝提花料旗袍,手腕上戴一对翡翠手镯,脖子上和耳朵上又坠着金光闪闪的项链及耳环,打扮得着实花团锦簇,像一只雍容华贵的大青蛙。 她撅了小嘴嗔怪道:“成蹊,离上次见面好久了,你怎么才想到找我?” 孟成蹊接过她手里的洋伞,殷勤地帮她撑着:“怪我怪我,囿于家中大大小小的杂事,怠慢了司马小姐,当真该打。” 司马艳红对孟家的惨剧也是有所耳闻,故而同情地挽住他一只胳膊,柔声道:“好啦,我又不会真的怪你,遇到那样的不幸,我很替你难过,你也要振奋精神,早日从悲痛中走出来才是。” “是啊,又能怎么样呢?”孟成蹊苦笑一下,淡淡道,“活着的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罢了。” 司马艳红被他生无可恋的表情逗乐,不禁拍打他道:“你看你,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要去做和尚吗?” “我若当了和尚,怕是会让有些人伤心那。”孟成蹊勉强开起了玩笑。 司马艳红很吃他这一套,嘴上骂他油嘴滑舌,身体却挨得他更紧。 孟成蹊麻木不仁地让她挽着,陪司马小姐逛了一上午街,给她买了一只瑞士产的白金钻石手表,又请她去吃了一顿昂贵的日本料理,谈诗谈艺术谈爱情,把司马艳红哄得春心萌动。 待时机成熟,他倒豆子似的讲出了自己目前的烦心事,还西子病心似的捧着胸口,露出惨淡动人的表情。 “我舅舅是怎么做事的?这铺子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封就封?”司马艳红被他幽幽凄凄的样子迷惑,立马义愤填膺道。 孟成蹊微微颔首,假装平静地说:“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林局长是一时被底下人蒙蔽了双眼,只要让我跟他当面说清情况,他必定会通情达理,可问题就是,现下林局长不肯见我呀。” 司马艳红是个行动派,她放下餐巾站起来,对孟成蹊道:“你先回去,且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二天,林友良果然亲自打电话来,让孟成蹊过去。孟成蹊不得不佩服女人在某些方面的本事,出发前让下人去花店买一捧鲜花,给司马小姐送去。 林友良的外形和他外甥女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是庞大腰圆五大三粗。孟成蹊甫一落座,他便单刀直入同他讲:“孟公子,我是相信你们家的货品质没问题,我也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但有句话我先说明了,你们店铺的事我没办法管。” 孟成蹊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听林友良的意思,他是信有人栽赃孟记,可他又说帮不了自己,是管不了还是不敢管? “连林局长都管不了,那全上海我不知道该去找谁做主了。”孟成蹊垂头丧气道。 林友良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些,用蚊子叫的声音同他说:“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懂不懂?” 孟成蹊眼睫闪动,屏息低声道:“恕在下愚钝,林局长可否挑明了说?” “孟公子可曾得罪过上面的某个人?”林友良把手指往上一指,一副谨小慎微的倒霉相,胆量同他魁梧的体魄极不相称。 几乎在电光火石间,孟成蹊想到了一个人。 “我傅啸坤没有大的本事,但是让几家商铺歇业或者吊销某家公司的营业许可,还是易如反掌的。”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以后走夜路当心点,下次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孟成蹊觉得身上一阵冷,情不自禁喃喃道:“难道说是,傅司令……” “嘘,”林友良听到那三个字,吓得面如土色,“孟公子既然知道,在下就不便多言了。” 孟成蹊气得要吐血,傅啸坤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大哥这才刚去不久,看准孟家兵荒马乱的,他就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简直卑鄙透顶! 傅啸坤越是逼他,他越不想见他,要是有可能,这辈子都别再见了。可他若是什么都不做,等于主动示弱,天知道傅啸坤那个疯子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况且,他哪有脸去跟父亲提,要无条件放弃四家商铺呢? 孟二少爷愁眉不展地步出林公馆,感到眼前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34章 孟成蹊黔驴技穷,无奈之下去找了沈慕枝。 他对沈慕枝,就好比站在坑底的人对天上的皎皎明月,是带点天然的仰慕的,所以很少拿世 分卷阅读51 欲望文 分卷阅读5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2 俗的繁芜事端去麻烦他,可如今事态紧急,能跟傅啸坤讲讲情面的,孟成蹊身边再找不出第二个,便只好“忍痛搬爱”了。 两人在国际饭店的西餐厅吃了一顿英国菜。英国人擅长掠夺财富,却不擅长做饭,精致考究的餐具都弥补不了他们烹饪方式的匮乏。不过上等人吃饭嘛,讲究形式好看,至于吃进嘴里的是珍馐还是土,大约也没那么重要。孟成蹊艰难地往嘴里送着油腻的炸鱼肉排和各自被烤得尸骨无存的食材,机械地咀嚼,心思动得比嘴快。 吃毕饭,孟成蹊一手搭着沈慕枝的肩,领了人往电梯的方向走。他知道沈慕枝爱惜羽毛,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试着和他保持适度的亲密。看电梯的白俄朝来人谦卑地一鞠躬,主动替他们拉开电梯门。 沈慕枝游移不定地走了进去,朝孟成蹊问道:“成蹊,难不成你还准备了什么节目?” “嘘,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孟成蹊狡黠一笑。 国际饭店走的是浮夸奢华风,电梯从里到外都是金灿灿的,金色的门一关,电梯在轻微的晃动中缓慢上升。金色的内壁上不甚清晰地映出两人年轻美好的皮囊,光影流动,像一个迷醉的美梦,他们不由自主相拥,用嘴唇去追逐对方脸上的流光。 “叮”电梯到了十七层,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迅速分开,好整以暇走出去,又成了清清白白的一对好朋友。 孟成蹊把人带到走廊尽头,将一把钥匙交到沈慕枝手里,说:“你先去1717房间,等我一歇歇。”说完转身又朝电梯走去。 沈慕枝独自走进豪华套间,对着硕大的落地镜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孟成蹊一而再再而三的热情主动,从内心深处是不欣赏的,总觉得他骚。他对爱情的理解是旧式的,可以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也可以有“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婉约,但像孟成蹊这般满嘴爱来爱去的做派,他觉得荒唐且不可信。 话说回来,孟成蹊对他的感情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去他娘的爱情,反正他谁都不爱。 沈慕枝拧开卫生间的花洒,没开热水,冷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在这微凉的水流中洗了个囫囵澡。裹着浴袍还在擦头发,门铃响了,他跑去开门,见孟成拎着一瓶洋酒站在面前,眼角眉梢都是快乐。 他一把将他扯进屋里,抬手关上门,佯作气恼道:“小混蛋,方才吃饭的时候不肯喝酒,现在怎么又想喝了?” 孟成蹊见他澡都洗了,眼睛一个劲往他俊美的脸庞和半湿的胸膛上瞟,索性没脸没皮道:“这么好的葡萄酒,在楼下餐厅喝就浪费了,要特意留到床上喝。” “孟公子倒是一点都不矜持。”沈慕枝笑盈盈地接过他手里的酒,打开后往高脚杯里倒。 “哎呀,”孟成蹊歪着脑袋看他,洁白的脸上一片粉红,嘴上却还是为自己辩护,“爱情这种东西,又不好藏藏掖掖的。” 沈慕枝听他又提情啊爱啊的,不禁一阵牙酸,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圈了他往床上带。他敞开孟成蹊的上衣,让他躺平,拿过红酒倒在了他平坦的小腹上。 倏地,孟成蹊感到腹部一阵冰凉,冷得不由哆嗦了一下,却听见沈慕枝按住他道:“不要动,床单弄脏了不好洗。”他说得严肃且具有警告意味,仿佛一张床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孟成蹊觉得自己贱得可以,连听到沈慕枝颐指气使的讲话都觉得对方性感得要死,他正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装死,又感觉出一条湿热的蛇在他腹部滑动。蛇是不可能那么温暖的,那是沈慕枝的舌头。他一口一口吸掉了他肚子上的酒,舌尖灵巧地在他肚脐上舞蹈,弄得孟成蹊那里像着了火,又痒又热。 “不错,果然是好酒。”沈慕枝似笑非笑地朝他耳边道,芳香的酒味喷了孟成蹊一脸。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在孟成蹊的全身点火,酒是一滴没浪费,孟成蹊却被折磨得娇喘连连。 看到他雪白的肌肤上出现了浅红的星星点点,眼角可怜地红着,沈慕枝的欲望也蒸腾起来。他一把甩脱浴袍,真刀实枪上阵,轻车熟路地将孟成蹊送到了云端。 几番酣战之后,孟成蹊累得脚趾都动不了,可犹记得今日的使命,便趴在沈慕枝身上,把那事情一一道来。 沈慕枝听过他的话,沉吟了一下,说:“傅啸坤那个人性格虽然专横,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吧,明天我请他过来,你随我一道去,把这事情跟他摊开了讲。” “啊?你要我也去见他?”孟成蹊撇撇嘴,想到要去见傅啸坤,全身发冷,赶紧搂紧了沈慕枝的脖子。 沈慕枝不晓得他在紧张什么,一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说道:“没事,有我呢,还怕他对你凶?你那小嘴多厉害,我倒是记得他对你很忌惮呢。” “呵呵,我算个屁,那是他卖你面子。”孟成蹊干巴巴一笑,兀自想着傅啸坤总不能在沈慕枝面前对他动手动脚,心又重落回了肚子里。 沈慕枝哼了一声,语气冷冷道:“错,在他眼里我跟你有什么区别?他卖的是我爹的面子。” “照你这么说,我拿回铺子的机会不大了?”孟成蹊觉得希望快要落空,烦躁地用脑袋拱着他的下巴。 “别急呀,我还没说完,”沈慕枝抱住他的脑袋,不疾不徐地用手指给他梳头发,“他不看人的面,还看钱的面子呢,这年景军饷是永远喂不饱那群丘八的,逮到谁,谁就倒霉。你呀,权当花钱消灾了。” 孟成蹊无声地长叹了口气,贴在沈慕枝身上闷闷道:“行吧,都听你的。” “哦?那要是事成了你打算如何报答我呢?” 孟成蹊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脖子,恃宠若娇道:“混蛋,我都以身相许了,你还想怎么样?” 第二天中午,沈慕枝在礼查饭店的包厢内宴请傅司令,孟成蹊作陪。孟二少爷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成些,今日刻意戴了一副平光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有了斯文败类的感觉。 他和沈慕枝为显示对这次见面的重视,特意早到了几分钟,大热天的等在饭店门口迎接客人。 十二点整,傅啸坤来了。 孟成蹊觉得傅啸坤完全就是不识抬举,他来便来吧,还带了二三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杀气腾腾往饭店门口一走,哪里像是赴宴,更像是抄家,看得孟成蹊脸都绿了。 沈慕枝若无其事迎上去,熟稔地拍拍对方的手臂道:“羡山兄,有段时间不见了,甚是想念,最近可好啊?” “能怎么样?凑合凑合过呗,我这人不讨人喜欢,走哪都不得人心。亏得老弟你有良心,百忙之中还能记起我。”傅啸坤扳住沈慕枝的肩晃了晃,眼角的余光 分卷阅读52 欲望文 分卷阅读5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3 瞥到孟成蹊的脸,漠然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沈慕枝又和他热络地寒暄几句,就要把人往酒店里面请。一直在边上冷眼沉默的孟成蹊突然发话了:“傅司令在此处稍等片刻,我们开的包厢太小,恐怕坐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容我再去开间大的。” 傅啸坤没有朝他看,淡黄的脸上是淡淡的不屑,他朝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退后撤到门后的角落,然后才把脸转向孟成蹊道:“不必,来骗饭吃的就我一个。” 这意思是讽刺他小气咯?孟成蹊气咻咻横了他一眼,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哈哈,羡山兄莫见怪,”沈慕枝干脆拉过傅司令大步往里走,“成蹊还是小孩子脾气,说话直来直去的。” 傅啸坤大方一扬手,说道:“诶,直接点好,私底下我就喜欢和简单的人打交道。” 孟成蹊跟在他们后面,眼睛死死盯着傅啸坤的后脑勺,恨不得在那上面烧出两个窟窿来。 三人进了酒店包厢,各自在圆桌前落座。沈慕枝吩咐服务生上菜,也许是考虑到傅司令的口味,这次吃的是中餐,待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子,他低头给傅啸坤斟酒,递上杯子道:“羡山兄,我知道你们北方人爱喝烧酒,但我们南方人酿的花雕酒也是别有风味,来,试试。” “好,”傅啸坤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闷了,咂摸了几下说,“有点意思。” 至于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就没人知晓了。 傅啸坤动了几筷子,猛地抬头看到斜对面的孟成蹊在看他,圆溜溜的眼睛好像能喷火。他嘴角一勾,叫来服务生指指孟成蹊道:“去,给那位先生上一碗凉茶。” “不不,傅司令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想喝那个。”孟成蹊连连摆手道。 “哎,成蹊老弟,”傅啸坤从大鱼大肉中抬起脸,无比关切地朝他道,“秋干物躁的,我看你火气大得很,喝点凉茶降降火,免得口舌生疮。” 孟成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把自己噎死。他只好讪讪收回视线,心里真是恨透了傅啸坤那个王八蛋,骂不得就算了,连瞪他几眼都不行? 沈慕枝倒是很会和稀泥,挥手跟服务生说:“那我也喝凉茶吧,快入秋了,提前预防一下总是好的。”说得好像凉茶是那包治百病的仙丹一样。 因为吃饱了气,这顿饭孟成蹊吃得没滋没味,听他们二人讨论国内政治和国际形势,他也插不上嘴。他实在无趣,便在谈话间歇问了句:“我一直好奇,都说这赌王和傅老司令的交情深,他们是怎么相识相交的呢?” “这个嘛,我建议让羡山兄来讲。”沈慕枝面上有点为难。 傅啸坤不当回事地摆摆筷子,说:“哎呀,慕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啥不好意思的。当年我爹在上海的时候捣鼓股票,欠了一屁股债,债主追得他快要跳海,是赌王拦下所有追债人,替他还了债。” 孟成蹊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傅老司令和自己一样,都被股票迫害过,那他也不过是犯了大人物都会犯的错误嘛,这样一想,心里顿时畅快许多。再者,听傅啸坤那席话,沈家对傅家恩重如山,沈慕枝在自己面前不肯把话说满,实际上傅啸坤多少会卖他这个面子,孟成蹊几乎肯定地想。 沈慕枝和傅啸坤又说了一阵子,气氛正融洽时,沈慕枝的助理徐仁敲响了包厢的门。徐仁在他耳边说了两句,沈慕枝拉开椅子站起来道:“你们二位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孟成蹊慌忙跟他使眼色,意思让他也带上自己,可沈慕枝还没跟他心有灵犀到那程度,他意义复杂地眼神只换来对方语重心长的一句:“成蹊,你好好陪傅司令,有什么话都可以同他说。”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孟成蹊望着对面的傅啸坤,如坐针毡。 第35章 啸坤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把酒杯一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孟成蹊,凹陷的眼眶有幽深的阴影。孟成蹊避过他的目光,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仿佛突然迸发了无穷的食欲,夹起食物不断往嘴里送。 一时间,包厢内只剩下孟成蹊“咔擦咔擦”大嚼的声音。 孟成蹊吃到肚子再也塞不下,正拿起餐巾擦他油乎乎的小嘴,眼前黑影袭来,似乎有庞然大物压近,他不经意地抬头。 脸上一阵疾风刮过,鼻梁上的那副眼镜没了。 “好端端戴什么眼镜,视力不好吗?”傅啸坤拿起他的眼镜在灯下端详起来,仿佛在看什么西洋镜,“嚇,是平光镜啊。” 孟成蹊身体不自觉向后缩去,脊背紧紧靠到椅背上,语气不善道:“劳傅司令挂心了,在下的眼睛好得很。” “那还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哎,还给我,”孟成蹊伸手去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呃……” 傅啸坤两手轻轻一掰,将眼镜拗成两截,随即无情地将它扔进身后的垃圾桶里。 孟成蹊再也坐不住,刷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傅司令,毕竟是我的东西,处理之前能先问问我吗?” “成蹊老弟,我是为你好,”傅啸坤嘴角一勾,似乎很是体贴地劝说道,“你戴那玩意儿不好看。” 好不好看他自己会不知道,还要由外人说了算吗?孟成蹊快要疯了,觉得完全没办法跟那种人共处一室,他压下胸中翻滚的情绪,垂着眼望向脚面,心底还残存着一些理智:要以大局为重,不能跟那王八蛋撕破脸。 “那便谢谢傅司令了。”孟成蹊抬眼扫了傅啸坤一下,转而施施然走到沈慕枝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表情是淡定自若的。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比如厚重的桌布下面,他的双手和膝盖正剧烈地颤抖。 傅啸坤没有步步紧逼,他掏出一支香烟,在原地兀自吞云吐雾起来。的确,他喜欢对面的小东西,如果每次孟成蹊见了他能温驯一点,那就更好了。 孟成蹊对他一潭死水的感情生活来说,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可老这么强按牛头活饮水,他觉得累了。政治生涯的尔虞我诈让傅司令厌倦,一见他就寻死觅活的孟成蹊也让他吃不消。吃不消,又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于是他起了收服孟成蹊的心思。 傅司令觉得自己哪里都好,他早年便在军中头角峥嵘,如今更是位高权重,在上海滩威风四面,孟成蹊没有理由看不上他。在傅啸坤眼里,先前两人不愉快的摩擦,只能归结为一连串的误会,等孟成蹊和他相处久了,总能体会到他的好。 感情的培养需要时间,没有见面机会,他便创造机会嘛。这不,傅啸坤那边略施小计,孟成蹊就乖乖来见他了。 鼻子里喷出两股青烟,他突然朝孟成蹊道:“你 分卷阅读53 欲望文 分卷阅读5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4 不是要求我办事吗?装什么哑巴。” 孟成蹊见他主动开口,也不绕弯子:“傅司令是否听说前些日子有人举报孟记违规出售逾期食品的事?我今天来是想向你陈述真实情况的,针对孟记的指控不实,我们洋行不曾卖过过期食品,以后也不会卖。” “哦。”傅啸坤又吸了一口烟,不动声色道。 “我找过工商局申诉过这件事,那边也相信举报者所言纯属捏造。” “哦。”傅啸坤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孟成蹊急不可耐地问道:“既然孟记无罪,华界那四间铺子什么时候能解封?” “成蹊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傅啸坤随手碾灭了手头上的烟,在孟成蹊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笑得是一派和气,“这点小事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找我呢?” “什么原因你心里没点数吗?”孟成蹊暗暗腹诽着,嘴上不敢开口。 傅啸坤的眼神直勾勾射向他,徐徐说道:“还是说,你觉得抱牢沈慕枝一个人的大腿就万事无忧了?” 孟成蹊听到他提沈慕枝,心里一紧,忙说:“不不,此事与沈大哥全无干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傅啸坤看他脸色都变了,敛了笑容有心吓他一吓,“那你觉得我会受制于沈慕枝?” 孟成蹊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虚弱地掩饰道:“怎么会呢?我……我没那么想。” “你最好拎拎清楚,我老子是我老子,我是我,他欠下的人情跟我没有半分钱关系。况且老头子生前也没亏待沈寒清,该还的不该还的都给了,沈家还想对我指手画脚?门都没有!” “嗯嗯。”孟成蹊牵强地扯扯嘴角,脸孔上是白一阵红一阵,身体里面是五内俱焚。他不免悲观地想,倘若沈家对傅啸坤不构成牵制,那他唯一的筹码,只剩钱了。 他偷偷把手指往上衣口袋里按了按,那里有早上他出发前备下的支票,整整二十万大洋。傅啸坤再要求更多的话,他也不打算给了,为那几家店铺,实在是不值当。 孟成蹊鼓足勇气站起来,腿肚子因为紧张微微打颤,他无比缓慢地走到傅司令的跟前,抽出口袋里的支票双手奉上:“傅大哥,孟记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这里是小弟的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嘿嘿,你这个人,”傅啸坤短促一笑,抬手捏住孟成蹊的下巴说,“用得上我的时候叫我傅大哥,用不上我的时候叫我傅司令,可真势利得紧。” 孟成蹊听到他的嘲讽,脸蛋一下红得像煮熟的大虾,没好气道:“你到底帮是不帮?” 傅啸坤不搭腔,粗糙的手指按在孟成蹊鲜嫩的嘴唇上,不怀好意地揉搓了几下。他本就不欲为难孟成蹊太久,不过是想诈他出现,如今他人也见了,又凭空多出一笔进项,岂有不拿的道理? “你做什么?”孟成蹊如惊弓之鸟,吓得赶紧后退一步。 “你嘴上脏了,我替你擦擦而已,”傅啸坤抽走他手中的支票,看也不看一把揣进兜里,“放心吧,你的忙我总归要帮的。” “具体什么时候?” “下周一,你就等着继续开门做生意吧。” 有了这个保证,孟成蹊心里好歹松了一口气,便和缓下态度跟他客套。傅啸坤见他展露出自相识以来少见的心平气和,以为自己的怀柔政策起了作用,顿感神清气爽。 这边厢,沈慕枝听完徐仁的汇报,却没能拥有傅司令那样的美丽心情,因为涂家和沈家下面那些人,又打起来了。 这些年,涂金元称霸法租界,沈寒清雄踞英美租界,两人虽然称不上和谐共处,但磕磕绊绊下也共同走过来这么久,若双方各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如今英法租界之间再次冲突不断,沈寒清明知是自己底下人挑头,而采取默许态度,沈慕枝怀疑干爹是想对涂金元下手了。 要做上海滩的主人,涂金元这股势力迟早要除,只是现在这个时机……沈寒清终归还是太心急了。沈慕枝望着天边浓重的乌云,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沈慕枝愁容满面地回到宴席,跟二人致歉说家中有事要先走一步,那两人各自都达成了今日的目的,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于是三人一齐散了。 一到家,孟成蹊先去把好消息带给孟重迁,之后便躲去自己屋里睡午觉。跟傅啸坤耗了一中午,他感到格外的心力交瘁,再不休息怕是要吐血。 刚睡过去半个钟头,阿明把孟成蹊叫醒了,说涂延找他。孟成蹊极度不爽,爬起来暴躁地踹了阿明几脚,骂骂咧咧走下楼去接电话。 孟成蹊拿起听筒,朝涂延不客气道:“说吧,什么事?” “成蹊,你让我找的那个何家婆婆,我找到了。” “太好了,”孟成蹊闻言,直接从怒发冲冠过渡到欢呼雀跃,“快带我去找她!” 涂延却是欲言又止,说:“别高兴得太早,你见了她也问不出什么的。” “哎呀,别废话,你先过来接我,什么事都等见了她再说。”他满不在乎道。 孟成蹊坐涂延的车子,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被他带到一个破旧的大杂院。他和涂延并肩走进院门,穿过一溜火柴盒似的简陋平房,又跨过一道门,在西侧一排房屋中的一间门前停住了。 敲了敲门,一个中年护工模样的女人来开门。孟成蹊略略颔首道:“你好,我找何家阿婆。” 护工把门拉开些,指着屋里坐在床沿的那人道:“你找的人是她吗?” 孟成蹊眯了眼睛一瞅,何敏奶奶沟壑纵横的脸映入眼中,欣喜地扶住门说:“正是,能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吗?” “说话?”护工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捂嘴道,“那你去好啦。” 孟成蹊走近老人,拉着她像柴火一样的枯手说:“何家阿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孟重迁的儿子,前段时间去过你家。” 老人听到他的话,盲眼依旧黯淡无光,她呆愣了几秒钟,紧接着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站起来,像是要往他的方向扑来。 孟成蹊一躲,好声好气道:“阿婆,何敏的死我很抱歉,但是我哥哥也是受害者呀。” 何家阿婆露出极其愤怒的表情,手脚并用地在地上乱爬,她张开嘴,只发出微弱的“嗬嗬”气声。 孟成蹊也呆住了,他扭头转向涂延,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回事?她哑了?” “嗯,找着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又聋又哑。”涂延一边拉开他,一边轻声回答。 孟成蹊头皮一阵发麻:一个多月前还能说话的人,怎么搬个家就哑了?是谁在后面捣鬼?不对,何家阿婆必定知晓了一些秘密,有人为了掩盖迫害大哥的证据,所以封了她的口。实在太可恶了! 他不死心 分卷阅读5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5 ,又跑去找了这里的负责人。这个大杂院是个收费低廉的疗养所,住的都是些不能自理的老弱病残。而何家阿婆,的确是半个月前被人送进这里的。孟成蹊问负责人记不记得送她过来的人是什么样子,负责人说是个戴墨镜的年轻人,其他便一问三不知。 “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把人收了?”孟成蹊恼火道。 负责人满脸委屈:“他留的联系方式和名字都是假的,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一下把半年的费用交了,哪有那么阔绰的骗子呢?” 孟成蹊无语凝噎,他掏出支票簿开了张支票给那人,然后留下一个电话,说:“帮我留意这个人,下回他要是再来,你千万帮我拖住他,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坐在回去的汽车上,心里是既黯然又隐隐怀有希冀。半年就半年吧,杀害大哥的幕后主使,他总有一天会把他揪出来。 第36章 老百姓对英法租界内的刀光剑影,本着十足看好戏的态度,以为又能看一出楚汉争霸,可惜他们失望了。涂金元和沈寒清这回斗得十分克制,通常是你砸我一家赌场,我烧你一家妓馆,你伤我手下一个胳膊,我损你弟子一条大腿,公平公正不争锋芒,难得双双扮了一回君子。 两位冤家打得如此敷衍,看官们觉得没趣,恨不得要求集体退票,无奈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个个都敢怒不敢言,于是围观的热情也像潮水般退去。 只有身陷在其中的人知道,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在表象背后,是沈寒清将身边的保镖增加为平常的三倍,是涂金元在家中大摆香堂新收门徒。这些事实都充分说明,两人的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夜饭之后,暮色降临,初秋的晚风吹得涂公馆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涂金元一身轻便的短打行头,在月光下舞刀弄剑。他是练武出身,颇有一套扎实的武术功底,如今即使胖成了一个球,也依旧剑风凌厉,出招如有神。 涂延隔了些距离站在院子里,默默看他老爹自娱自乐,一出巴掌“啪啪”拍死好几只在他身上吸血的蚊子。 “少爷,熊二爷来了。”廊下有仆人来报。 这声音不大不小,涂金元倒是听得真切,他随即利索地把兵器一收,和儿子一道回屋。 熊二熊震岳被江湖人称小熊,他哥哥熊震天便是那个大熊,两兄弟在洪帮辈分挺高,当年和涂金元曾拜在同一个老头子门下。一大一小二熊从年轻时起就跟着涂金元干,随他出生入死争夺地盘,是他的股肱之臣。 涂家父子来到客厅,还没来得及招呼对方落座,那熊震岳便匆匆凑近涂金元道:“涂爷,咱们青浦的仓库出事了。” “怎么回事?你速速说来!”涂金元胖脸一皱,与涂延做了个短暂的对视。 熊震岳似乎是紧赶着过来的,一副热汗直流的狼狈模样,他喘着粗气道:“妈的,沈寒清那个下贱东西,派人包围了我们仓库,还将我大哥扣下作为人质,说若在明早之前见不到涂爷,他就,他就……” “他就什么?”涂金元伸手捏紧了对方的手臂。 熊震岳略微压低声音,紧张兮兮说:“他就撕票,然后搜查我们仓库。” 听了这话,涂金元和涂延皆是变色。前些日子有一批弹药要运往南边,刚好遇上台风,水运中断,故而涂金元临时起意,把那批货藏在了青浦仓库。谁能想到沈寒清那老狐狸,这么快就嗅到了风声,明目张胆地踩着涂金元的脸来要挟他,当真阴险! “马勒戈壁,”涂金元怒不可遏地摔碎了下人递上来的茶杯,骂道,“沈寒清我干你娘。” “爹,熊大爷还在他们手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涂延眉头紧锁地问道。 涂金元垂着眼长长叹气:“能怎么办,看来我跟他的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涂延眼珠瞪得像是要跳出眼眶,大声制止他道:“不行,此去危险重重,沈寒清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你什么胜算都没有,我不同意你去。” “涂爷,您不能去啊,且不说到时候难以脱身,单是仓库里那堆弹药,就够您吃枪子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韬光养晦,将涂家的势力存续下去,来日再报此仇。倘若此次我大哥真难逃一死,他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熊震岳断断续续说得悲切,满脸的大义凛然。 “混账,我涂金元是不顾兄弟安危自己苟活的人吗?”涂金元的手掌奋力拍在红木桌上,声如洪钟,“还说什么狗屁的韬光养晦,老子但凡活着一天,就不会认怂。” “爹,可是……”涂延欲上前再劝,被涂金元挥手打断。 “你们不用劝我了,”他扶着膝盖站起身,一意孤行道,“熊二,你快去叫上二三十个弟兄,同我一起去青浦。” 涂延立马跳起来,正色道:“那我跟你一道去。” 涂金元不容分说一把将他搡回椅子上:“你给我好好在家等着,如果明早九点我还没回来,你去找傅啸坤搬救兵。” 傅啸坤既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有好处的时候大家一起占,涂家摊上事情他总不能袖手旁观,他不管的话,便只能拉他一起下水了,涂金元对此是完全的心安理得。 趁着夜色的掩护,涂金元在熊震岳和二十名弟子的陪同下,悄悄向青浦仓库进发。 生锈的大门哀嚎着打开,室内亮起明晃晃的电灯,将仓库照得恍如白昼。涂金元带着人马冲进去,只见沈寒清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正悠悠然喝茶,他旁边跪着被五花大绑的熊震天。一听到脚步声,沈寒清的手下齐刷刷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来人的方向。 沈寒清握着茶杯,头也不抬地冷笑道:“涂老板,你总算来了。” 涂金元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子止步,面不改色地独自上前:“沈老板请我来,我怎么能好意思不来呢?” 他顿了顿,又指向黑洞洞的一排枪口道:“我大老远的过来,连杯茶都没的喝就算了,还被一群小兔崽子拿枪威胁着,这就是沈老板的待客之道吗?” “放下枪。”沈寒清一声令下,手下们便收了枪械,除了顶在熊震天脑袋上那把。 涂金元停在距离沈寒清几步之隔处,和颜悦色问道:“不知赌王今日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涂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寒清仰起脸,刻薄的脸上没有表情,“你放在仓库里的那批货,我若是交给警方……” “哦?我这里收着的无非是些不值钱的废物,警方对这个也感兴趣?” “别装蒜,我知道你藏了弹药在里头,”沈寒清冰冷地睨了他一眼,“不仅如此,你跟傅啸坤干的那些勾当,也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涂金元又向前踱了一步 分卷阅读55 欲望文 分卷阅读5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6 ,抚掌大笑道:“是嘛,沈老板这眼神,恐怕不太好吧,哈哈哈……” 沈寒清眉心微拧了起来,白他一眼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三号仓库的货给我搬过来!” 十几个手下迅速掉转身,快步往里间仓库走,不多时,一行人抬着一堆木箱出来,将货物密密麻麻摆在了赌王和涂金元面前的空地上。 涂金元负手而立,语气格外的泰然自若:“沈寒清,你今日若能从这里搜出一丁点违禁品,老子跟你姓。” “打开!”沈寒清不理他,朝身边的手下命令道。 呯嗙几声,木箱盖子被打开了,在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哪里有什么弹药,木箱里装的,是一堆发了霉的破铜烂铁。 “涂老九,你玩的什么把戏?”沈寒清简直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涂金元摊摊手,说:“我倒想问你,还想叫警察来吗?” 赌王一时气结,气急败坏地回到位子上,冷静之后也是无话可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偌大的仓库里寂静无声。 “不可能的……怎……怎么会?”熊震天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从喉咙里爆发出不连续的崩溃低吼。 涂金元猝然上前,大手控制住了顶着熊震天的那杆枪,飞快地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熊震天的脑袋顿时炸开了花,鲜血如喷泉四溅。 温热的液体落在涂金元慈祥的胖脸上,血红的斑驳一时衬得他面目狰狞,他扭头望向身后的弟子们,声音轻但语气极重地说:“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熊震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向涂金元下跪道:“涂爷,我错了,我不该听我哥的唆使,去勾结沈寒清害您,求求您饶我一命。” 话音未落,沈寒清夺过身边手下的枪,朝熊震岳放了一枪。 一朵血红的花朵在熊震岳胸口绽放开来,越开越大,接着他呛咳着,从鼻子和嘴里涌出更多的血,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头一歪,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便断了气。 “不用谢我,对待叛徒不能手软。”沈寒清对着涂金元,冷酷地勾了勾嘴角。 门外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来者少说也有上百人,不用猜,是涂金元的援兵到了。 沈寒清知道在这地方和涂金元火拼的话自己没多少胜算,只好忍气吞声道:“涂老板,今日种种都是误会,罪魁祸首既已处决,沈某便不奉陪了。” 说罢,仿佛生了无影腿,带着众人从后门溜了。 有没眼力的弟子要去追,涂金元一摆手,圆滚滚的脸上恢复了慈祥:“诶,让他走,我倒要谢谢他,替我找出了内鬼。” 孟成蹊连轴转了几天,又是登报发声明又是筹备店铺重新营业,把自己累了个半死,终于把午餐肉事件圆满解决了。遇上傅啸坤那样的瘟神,像沈慕枝说的,当真是花钱消灾。 孟重迁找了个瑞士来的医生看病,珍贵的西药不要钱一样灌进去,先进的治疗手段轮番上阵,病情竟有了明显好转。他见小儿子忙得下巴都尖了,也不好再成日躺在家里养老,慢慢接过孟成蹊手上的部分工作在家处理。 肩上的担子轻了,商场的危机也解除,好逸恶劳的孟二少爷居然仍是愁眉不展。原因无他,不过是那如狼似虎的司马小姐看上他了。 孟成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想当初他千不该万不该,做什么要去使那美男计,办不成事情也就罢了,还惹来一身骚。司马艳红三天两头往孟公馆跑,他不在家就拉着江星萍或者孟重迁谈心,还去孟楚仪学校看望了她几回,大有在他身边落地生根的趋势。 哪怕他没有和沈慕枝好上,孟成蹊对司马艳红这种类型的也是吃不下嘴的。他喜欢顾盼生辉的曼妙女子,司马小姐虽然也爱搔首弄姿地向他抛媚眼传情,但着实有些太彪悍壮实了。更何况,他正死心塌地地恋着沈慕枝呢,司马小姐热烈的追求成了孟成蹊的眼下最大的困扰。 这天他在家应付完司马小姐,人一走,孟重迁跟他开口:“你觉得这司马小姐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他实话实说道。 孟先生一脸无奈地地看着小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你呀,再过些天就二十三了,也该谈个正经对象了。我看这司马小姐跟挺你合适,她不但和你门当户对,而且性子泼辣干练,以后倒是能帮你一起把家撑起来。” “爸爸,可是我不喜欢她。”孟成蹊把小脸皱成了一个苦瓜。 这时江星萍也替他说话:“孩子不乐意就算了,反正他年轻,还能再挑挑。” 孟重迁不住摇头:“哎,我倒要看看,他以后会带什么天仙回家。” 孟成蹊嘴上搪塞着,心里暗搓搓想:我看上的,还真是个男天仙。 连父母都惊动了,同司马艳红的事情不能再拖,孟重迁决心将此事做个了断。他回到自己屋里,花吃奶的劲写了一封措辞得体的信,告知对方自己已有了心上人,跟她实在是有缘无分。 写完信,他吩咐阿明去替他寄信,独自开了车外出。他带了从涂延那里弄来的镀金手枪,准备去送给沈慕枝。自上次礼查饭店一别后,他们确实有阵子没见了。 孟成蹊将车停在一条马路之外,怀着甜蜜的想念晃晃悠悠朝沈公馆走去。离大门还有段距离,沈公馆的大门缓缓打开,举止亲昵的一男一女并肩而出,男的是沈慕枝,女的身着淡紫色雪纺连衣裙,是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小姐。 他一扭身,连忙躲进路边的遮蔽物后面,心脏不由自主狂跳。觑着眼睛从缝隙中看去,他看到沈慕枝殷勤地送那女的上车,最后还俯身吻了她的手。 “那女的是谁?她和沈慕枝是什么关系?”孟成蹊简直醋得胸口发疼。 第37章 又是国际饭店套房。 一番云雨过后,孟成蹊软绵绵地贴在沈慕枝的肩头喘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沈慕枝头发乌黑,侧脸深邃挺拔,皮肤是石膏雕塑般的冷白色,像个俊美的中西混血。 他抬手搂住他,埋头深深嗅了一口对方的气息,热烘烘的肉体混合古龙水的味道,勾人犯罪,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在沈慕枝的锁骨上舔了几下。 “啧,别闹,刚才还没喂饱你?”沈慕枝被他弄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稍稍错开身去躲。 孟成蹊的身板吃不消他再一轮顶撞,忙叠声说:“饱了饱了。” “呵呵,那你这般意犹未尽是为何?”沈慕枝轻笑了一声,手指弹钢琴一般点在他光滑的脊背上,“快说,我伺候得你舒不舒服?” “舒服。”孟成蹊低下头,身上因性事的余韵而敏感发烫。 分卷阅读56 欲望文 分卷阅读5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7 这也是实话,沈慕枝似乎很晓得让对方在性事中尝到甜头,他有一套近乎完美的技巧,和一份无比耐心的温柔,能让人发昏发痴,爽到每个毛孔都颤栗。 沈慕坐起来去摸床头柜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听到他的回答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仿佛对此不那么上心,又或者觉得理所当然。 烟一点就燃,他对着虚空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不紧不慢地问:“你跑到我府上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 孟成蹊咬了咬嘴唇,又补上一句:“我很想念你。” “我知道,”沈慕枝调转头,张口将白色的烟雾喷到他脸上,“可是我最近忙得很,下次莫要这样了,小朋友。” 他用这样的称呼唤他,好像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孟成蹊不由感到一阵胸闷气短,沈慕枝有时间与那女子会面,却抱怨自己耽误了他的宝贵光阴。 “沈大哥,你是否有事瞒着我?”孟成蹊突然问他。 他心里惴惴地想,如果沈大哥能敞开心扉对自己吐露一切,哪怕是再丑陋的真相,自己也会选择原谅他。他自认不是个大方的人,但两人这种关系实在是有悖常伦,想要对方一生都不娶妻生子,未免太强人所难。 孟成蹊理解他的遮掩,但不认同他的遮掩。 沈慕枝先是一愣,而后笑微微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哪里,你想多了。” 与对方赤诚相对的希望落空,孟成蹊内心塌了一角,可面上不显,只是吐出一口酸涩的热气道:“你说没有便没有吧。” 他翻身下床,光脚走到衣架面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把镀金手枪,走回来递给沈慕枝。 “给我的?”沈慕枝迷惑不解地接过来。 孟成蹊点头道:“给你傍身的。你干爹和涂金元一直水火不容,要真是打打杀杀起来,你哪能置身事外?我没本事护你周全,只能在这点小事上花心思了。这枪的配置是顶尖的,威力也猛,你且放心用。” 他哪里会缺少武器用呢?沈慕枝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内心挣扎一番,最后还是把枪收下了,除了跟他说一句“谢谢”,也是无话可说。 孟成蹊投射过来的目光,温柔,深情,像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一记记狠狠抽在他身上,让他痛苦不堪。两人在静默中四目相对,沈慕枝有了转瞬即逝的迷茫:到底是我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我呢? 可惜愧疚与彷徨如风中之烛,很快便在他身上熄灭。 几天后,赌王儿子的恋爱绯闻像瘟疫一样在街头巷尾传播,成了八卦小报津津乐道的话题。 孟成蹊既不聋也不瞎,消息很快传到他耳边。他派人买来相关报纸一读,沈慕枝的绯闻对象终于揭开了神秘面纱,那日他瞧见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英租界大佬穆乘风的女儿穆心慈。 那穆乘风在上海滩,也是名声响当当的狠角色,他旗下经营的产业名目繁多,五毒俱全,但因为他英租界华捕总探长的身份,商场上没人敢给他下绊子。他与沈寒清,各自占据着英美租界的半壁江山,与法租界的涂金元一起,构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如今沈穆两家联姻,英美租界变成一股势力,赌王吃下法租界一统上海滩的梦想还会远吗? 孟成蹊对报纸上的评论不感兴趣,只是翻来倒去地看穆心慈的照片。这张脸,五官拆开来看并不突出,合在一起却是清隽秀丽的,也许是从小受西式教育的关系,穆心慈浑身焕发出一种健康而自信的气质,无形中增添了她的魅力。 他像个心思黑暗的对手,反反复复品读着她的履历,试图从其中找出一点不完美,可惜以失败告终。最后,孟成蹊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承认,穆小姐是个出色的人物,比他出色得多,这样的德才兼备的女性,足以配得上沈慕枝。 把报纸揉成一团,孟成蹊感到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些年,不懂爱的时候倒也蒙昧快活,好不容易明白了情为何物,没想过情居然这么伤。 白天还好,他不愿在孟重迁和其他家人面前露出异样,加上有繁重的工作占据心神,他勉强能藏住情绪。但到了晚上,孟成蹊仰面躺在床上,蹬着眼睛望向头顶光溜溜的天花板,不禁悲从中来。 他一时觉得沈慕枝可恨,明明自己给了他坦白的机会,他偏偏要哄着骗着自己,把自己当白痴,一时又觉得他可悲,婚姻大事都被他干爹拿来做交易,凡事不能自主,这活着也没多少滋味。 想着想着,他又开始为自己鸣不平。他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下可好,为了沈慕枝抛弃了整个花花世界,到头来换回一个伤心,实在是划不来。 翻来覆去在床上滚了大半夜,孟成蹊仍旧睡不着觉,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只有几只耐不住寂寞的秋蚊子陪他清醒着。他拧开台灯下地,翻出抽屉里洋大夫开的安眠药,一口气吞下两粒,然后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花露水,往身上倒了足有小半瓶,不知是熏蚊子还是熏自己。 关灯上床,也许是这回准备工作做得万无一失,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孟成蹊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孤身一人走进一片苍茫的森林,森林像个迷宫,他绕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突然身后响起异动,有人挥动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利斧追过来,看着是要来砍他。孟成蹊吓得半死,只好抱头逃窜。 梦中那人的脸变来变去,一会儿变成傅啸坤凶神恶煞的脸,一会儿变成司马艳红笑眯眯的圆脸,接着又变成了一张戴面具的脸。他跑累了,脚下仿佛有千斤重,再迈不动,眼看着那人抡起斧头劈向他,孟成蹊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料这时候对方的面具掉了,孟成蹊一抬头,看清了藏在面具后头的脸,竟然是沈慕枝。 孟成蹊猛地吓出一身冷汗,赶紧醒了,睁眼却看到涂延立在自己的床边,正一眨不眨地看他睡觉。 “你怎么又一声不响进我房间?”他揉着眼睛抱怨道。 涂延咧嘴一笑,说:“是你睡得太死了,我叫过你好几声。” 屋子里残留着花露水煽情的麝香气味,淡淡的日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孟成蹊衣衫凌乱地躺在眼前,大眼睛还是茫茫然没有焦距,涂延感到一阵心神俱迷。 他挨着床沿坐下来,抬手去碰孟成蹊的小腿。那上面有两个粉红的蚊子包,落在孟成蹊洁白得接近透明的皮肤上,在他看来很是可爱。涂延替他挠那两个蚊子包,动作轻柔,表情专注。 孟成蹊惬意得眯了眯眼,心想还是涂延真心待他好。拜这层千年难遇的感动所赐,他心情稍稍好了些,便提出要带涂延去外面消遣消遣。 他那么说,涂延当然求之不得,屁颠颠跟他上了汽车。 两人在红 分卷阅读57 欲望文 分卷阅读5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8 房子吃了一顿法国餐,随后跑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 涂延选了个外国爱情片,两人坐在豪华包厢内,眼睛齐齐盯着屏幕,内里皆各怀心事。 故事是英雄美人的老套路,不那么新鲜,不过看到后来,大家都渐入佳境。孟成蹊把英雄男主角的脸统统换成了沈慕枝,自己代入女主角,涂延则把美丽女主角的脸换成了孟成蹊,他成了男主角。于是在看到片子结局时,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都感到一派满足。 电影散场,涂延和孟成蹊慢悠悠往外走。因为出来得晚,人潮已经不太汹涌,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孟成蹊看到了不远处的沈慕枝和穆心慈。 穆心慈今日穿一件白色蕾丝洋装,姿容高雅,沈慕枝着一身白色西服,玉树临风。他们像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十指交握,耳鬓厮磨,好一个你侬我侬,好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孟成蹊在一瞬间,失掉了脸上的血色。他曾设想过好几种跟穆心慈相见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还未开启与对方的较量,便已彻彻底底失败。他以为沈慕枝是爱自己的,因为他独独会对自己那样温柔地笑,可刚才他对穆心慈笑起来,也是一样的深情款款。 沈慕枝瞥见他,连忙松开握着女伴的手,朝他喊道:“成蹊。” 听到这一声,涂延也看到了人群里的沈慕枝,心里顿生不快,朝他龇牙咧嘴一瞪眼。他再看不惯对方,也不能在电影院不分青红枣白地跟沈慕枝动手。 沈慕枝也看到了紧紧挨着孟成蹊的涂延,嘴上的笑容凝固了,下一秒,他温文尔雅地朝孟成蹊说:“成蹊,你们也来看电影啊。” 这是一句不用回答的废话,孟成蹊没搭腔。事实上,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张嘴除了冒烟,也冒不出什么句子。 沈慕枝低下头跟穆心慈轻声解释几句,领着她朝这边走来。 接下来便是一场尴尬的四人相见。孟成蹊全程木着脸,涂延一直蹬着眼,沈慕枝则保持他面具般的笑容,穆心慈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不知所措地敷衍,一次莫名其妙的见面终草草收场。 第38章 电影院一面,让孟成蹊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沈慕枝大概是不爱自己的。 他可以跟穆心慈谈情,也可以同自己说爱,只要他愿意,甜言蜜语甚至海誓山盟,不过是他信手拈来的捕心手段。 往残酷里说,他把自己当成偶尔尝鲜的兔子,把穆心慈当成向上攀爬的工具,而他的真心在哪里,抑或有没有真心,这些孟成蹊不敢想。 沈慕枝非常表面功夫地给他打过两回电话,孟成蹊没有接,之后他便识了趣,干脆对孟成蹊不闻不问起来。 十月的孟公馆,丹桂飘香,金风送爽。 孟成蹊放好一缸热水,长腿一迈坐了进去,天气稍微转凉了以后,他又恢复了早上起来泡澡的习惯。 用起泡网将力士香皂打出一堆肥皂泡,他突然童心大发,鼓起嘴对着手上那堆泡泡狂吹,看到它们争先恐后地破了,竟乐得咯咯直笑。一个人的时候,他不介意流露些幼稚的傻气。 热水蒸得他昏昏欲睡,孟成蹊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便扬声唤道:“阿明,把今朝的报纸拿过来。” 守在浴室门口的阿明听令,啪嗒啪嗒跑着往楼下去了,很快又啪嗒啪嗒上来,殷勤地为主人奉上报纸。 孟成蹊用湿漉漉的手接了,漫不经心隔着水雾浏览报纸,纸张刚摊开,沈慕枝和穆心慈的合照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脑袋中乱糟糟一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扫向图片的配字,只见醒目的标题上写着:赌王儿子与穆乘风女儿宣布订婚。 他的头晕沉得厉害,心脏却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什么都不必再看了,孟成蹊一把揉皱报纸,将它扔在地上。 朝着水面淌下两滴热泪,孟成蹊做了个艰难的抉择。 他爱过沈慕枝,也曾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过,只是现在,他不想再继续了。 他从小受过的教育,有一点他父亲常常耳提面命的,就是做人要姿态好看。可惜在沈慕枝那里,他实在是没什么姿态可言,如果再不及时抽身而退,他怕自己最后那点尊严也要消失殆尽。 一场他单厢情愿的,无疾而终的初恋。他给这段关系下了这样的总结。 孟成蹊仰头躺倒,屏了呼吸往浴缸底部沉去,任凭温热的水将他全身紧紧包裹。他其实并没有多少难过,只是觉得很空虚。刨掉了沈慕枝,他心里空出来一大块,需要有东西填满。 “呼啦”一声钻出水面,他披了浴袍站在镜子跟前,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容貌,翩翩的风度,不由自言自语道:“笑话,我孟成蹊还愁找不到人爱吗?” 用了早餐出门,孟成蹊坐车直奔曹瑞林家。 曹瑞林那个赤佬,从几天前就跟他打电话,说要他今天过去,有个重要的人要他见见。孟成蹊问了几遍那人是谁,他都装疯卖傻地不肯说,花头透得要死。 孟成蹊到的时候,曹公馆大门敞开,恰逢管家指挥工人搬新买的盆栽,他懒得让人通报了,摘了礼帽拿在手上,信步向二楼起居室走去。 走到门口,孟成蹊探头往里瞧去,想要喊曹瑞林出来接驾,还没出声便先闭了嘴。他见曹瑞林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脸上是拘谨的笑,正和对面两个客人交谈。那宾客中有一位,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长得毫无特色,留着板刷胡,居然是沟口健二郎! 曹瑞林一眼瞅见老朋友,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上前迎他:“成蹊,你来啦,快进来坐。” 他拉着孟成蹊走到宾客面前,刚想做个介绍,不想被沟口健二郎抢了先。 “孟君,很高兴再见到你。”他边说边对孟成蹊做了个标准的鞠躬,脸上倒是没有一丝高兴的影子。 孟成蹊也调整了表情,笑着微微欠了身道:“沟口先生,幸会幸会。” “搞什么嘛,原来你们认识啊,”曹瑞林略有些沮丧地轻推了孟成蹊一把,“成蹊,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我跟沟口先生只是因为谈生意有过一面之缘,”孟成蹊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偏过身指了指那位穿和服的女宾客道,“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小姐是?” 沟口先生也适时接过话头:“她是我的妹妹沟口雅子。” “沟口小姐,你好。”孟成蹊礼貌地朝那日本女人点头致意。 雅子经她哥哥提醒后,连忙弯腰朝他鞠躬,嘴上叽里呱啦讲的是日语。 沟口耐心地解释一句:“非常抱歉,我妹妹刚来中国,还不会说中文。” “诶,这有什么,中文容易得很,沟口小姐多交几个中国朋友,很快就能学会啦。”曹瑞林没脸没皮地嘻嘻笑说。 孟成蹊用 分卷阅读58 欲望文 分卷阅读5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59 余光扫了扫那年轻女子,因为她脸上的妆足够厚,完全盖过了五官,也就分不清她本身是好看还是难看。但念及她哥哥平庸的长相,他猜雅子的姿色应该相当平常。 四人纷纷落座,沟口执著地拾起了和曹瑞林之前商谈的话题,孟成蹊在一旁默默听着,从言语中推测出他好像是在提和曹家合办中日银行的事。 曹瑞林哼哼哈哈地应着,不明确地拒绝,但也没有一口答应,反正是个晦涩不明的态度。沟口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阵,曹瑞林终于回复他会把这事呈报给自己父亲,他脸上才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 沟口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转而看向孟成蹊,毫无征兆地开口说:“前段时间我在报纸上看到孟君经营的洋行的新闻了,不知现下风波是否过去?” “让沟口先生见笑了,由于有心人的污蔑,孟记的确遭遇了一场信誉危机,不过流言止于智者,如今算是雨过天晴。”孟成蹊云淡风轻回答。 “既然洋行一切都好,孟君有没有兴趣谈一笔新生意?我这边有个印尼朋友,他手上有批古巴来的烟草要脱手。” 孟成蹊疑惑地瞟了瞟沟口,心里还是信不过日本人,正欲出言回绝,沟口却像猜中了他的想法一样,淡淡道:“孟君不用着急做决定,在下是因为看那批雪茄品质上佳而价格低廉,才会冒然替朋友做宣传。你放心,这生意我不过手,单纯是牵线而已。” 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孟成蹊的怀疑消散不少,觉得去看看那批货也无妨,毕竟买不买的主动权在自己身上,便跟沟口要了印尼商人的联系方式。 沟口兄妹在饭点前提出告辞,人一走,曹瑞林马上挤眉弄眼地问他:“哎,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孟成蹊不晓得他在问哪方面。 曹瑞林觉得他是明知故问,没甚好气地回答他:“沟口雅子啊。” 原来曹瑞林费那么大的劲把自己叫来,不是为了谈生意,是为了看雅子来的。 孟成蹊暗骂他色欲熏心,又真心品不出雅子的好,只好如实说道:“很一般,你看女人的眼光怎么总是变来变去的。” “咦,你懂什么,”曹瑞林伸出手指头往他脑门上一戳,“那叫东方古典美。” 孟成蹊十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转而想到了更紧要的事情,便拉住他衣袖问:“你真打算把沟口的事情跟你父亲讲?” 曹瑞林满不在乎道:“哎呀,我不过是去给他传个话,干不干还要看我家老头子的主意。做生意嘛,跟谁做不是做?” “你疯啦,日本对华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事,外面天天都在喊打到日本帝国主义,你现在去跟他们合资开银行,不怕被人骂汉奸?”孟成蹊拧眉道。 曹瑞林嫌他杞人忧天,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瞎担心个屁,老百姓恨的是日本政府,沟口区区一个商人,能翻出什么大浪?” 孟成蹊见他头脑简单还听不进劝,隐隐有些担忧,但考虑到曹父断不会胡乱做决策,便闭口不再言语了。 同曹瑞林一起吃过午饭,孟成蹊心不在焉地回了孟公馆。一进家门,他看到孟重迁一身正装,拿了手杖帽子像要出门。在他身畔,德叔和江星萍嗫嚅着低声劝了几句,皆是惶惶不安的神色。 他恍惚有了不好的预感,走过去问道:“医生说可以出门了吗?爸爸要去哪里?” “去码头。”孟重迁仰起还浮肿的脸庞,声音沉沉道。 德叔憋不住了,朝孟成蹊倒豆子似的说:“二少爷,您快劝劝老爷吧,咱们家码头又停工了,他要去跟罢工的工人谈判。先不提老爷的身体吃不吃得消,那帮粗人万一动起手来,可是要人性命的呀。” 孟怀章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孟成蹊陡然变色,劈手夺过了孟重迁的手杖:“不许去,德叔,扶老爷回房!” “胡闹,”孟重迁瞪着眼睛又呼呼大喘起来,“码……码头的生意……” 码头停一天,损失巨大,孟成蹊知晓其中利害,狠心闭了闭眼说:“码头那些工人,由我去见。” 孟重迁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不……不可,危险。” “爸爸,安心回房吧,您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孟成蹊是普通人,当然也贪生怕死,但他现在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有些景况是避无可避。 说着,他扭头朝后面的阿明吩咐道:“阿明,快去找涂延,告诉他我们家码头有人闹事,让他派些人过去支援。” “好嘞。”阿明应完他,飞一样地奔走了。 第39章 阿明生平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紧张万分,一路把车开得歪七扭八,到达涂公馆时,他一松开方向盘,竟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他举手猛拍门,把涂家大门敲得啪啪响。涂公馆的下人来应门,瞧他浑身上下虽然整洁干净,但却是一副佣人打扮,顿生轻亵,骂骂咧咧道:“小瘪三,敲什么敲,有门铃不会按?寻死啊?” 胆小的阿明吓得魂飞魄散,蚊子叫似的朝那人道:“请问涂少爷在吗?我家少爷找他有急事。” “你家少爷是哪位?”对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孟公馆孟成蹊少爷。” “不巧了,我家少爷不在家,请改天再来。”那人不等阿明说话,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涂家不派人过去的话,码头劳工人多势众,少爷怕是要遭殃啊。”阿明一想到这里,急得直跺脚,咬咬牙又摁响了门铃。 还是先前那个仆人来开门,见了他面露凶光:“怎么又是你?” “那个,麻烦,”阿明捏着衣角磕磕巴巴道,“您知道涂少爷去了哪里吗?” “少爷收月钱去了,贝当路的酒馆,圣母院路的烟管,都有可能。”那人不耐烦地回答。 阿明嘴里说着谢谢,转身冲进自家汽车,火烧屁股般往贝当路去。在那边问了一圈没寻见涂延,他继续开车去圣母院路找人,所幸真的在烟管找到了涂延,可是已经累得汗如雨下。 涂延见到阿明,先是一愣,继而问他:“你不是成蹊的那个小跟班嘛,出什么事了?” 阿明扑通一下跪在他跟前道:“涂少爷,求您救救我家少爷。” 涂延闻言勃然变色,急急抓住阿明的腕子道:“快说,成蹊怎么了?” 孟成蹊此刻正叉腰站在凳子搭起来的台子上,跟下面的一干装卸工人斗智斗勇。 他心脏跳得厉害,表面却是很镇静,甚至连声音都稳稳当当:“我们孟家的立场很简单,年初既已给你们全体提薪百分之十,今年便没有再加薪的道理。至于超出八小时工作时间的额外作业,可以适当给予加班费。” “适 分卷阅读59 欲望文 分卷阅读6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0 当的加班费具体是多少?” “他这说了等于没说一样啊。” “确定不给加钱了?” 底下的工人不满他的含糊其辞,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孟成蹊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面上波澜不惊道:“加班按时薪的一半给,明天我就叫人重新拟定制度。” 众人哗然,一个个露出愤懑不平的情绪。 有个长了络腮胡的工人旋即冲向朝孟成蹊所在的台子,不管不顾道:“太少了,我们不同意。” 其他工人也随后挥着拳头响应:“不同意不同意……” “那你们想要多少?”孟成蹊冷冷道。 络腮胡和众人嘀嘀咕咕商量一通,然后扭正脸一字一顿道:“一点五倍时薪。” 孟成蹊叹了口气,垂下眼睫说:“一倍时薪,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不行,一点五倍,不讲价。”又有一个细高个的工人在人群中大声说。 “好大的口气,”孟成蹊板着脸冷笑一声,说,“我看你们是坐地起价,这样子谈不出结果,让码头工会会长来跟我谈。” 他说完作势要从台子上下来,谁料尚未走几步,数十名怒气冲天的工人同时向他冲过来,失控的人潮挤得台子变了形,似乎分分钟就要分崩离析。孟成蹊背后早就被冷汗打湿,全靠意志力强撑,现下脚底重心不稳,面孔不由变得煞白。 “伤了我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他在恐惧中发出一声爆喝,心中有个念头,涂延怕是赶不及来救他了。 骚乱的工人们哪能听得进他的声音,众人怒吼着,咆哮着,如滔天巨浪般朝台子拍去。“轰”地一声,台塌了,孟成蹊一头栽了下来。 密不透风的人潮一下受到重击,好些工人被凳子砸得倒在地上嗷嗷喊痛。因为有了人肉垫的缓冲,孟成蹊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只是额头不知道在哪里磕碰了一下。 他捂着脑袋站起身,想趁人没察觉之时离开那里,不想长络腮胡的那个工人眼尖,一眼在那么多人中认出了他,立刻指着他朝同伴们喊道:“姓孟的在那里,快截住他,别让他跑了!” 瞬时,工人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孟成蹊的去路,将他团团围住。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是用成百上千的血肉之躯砌成了一道道铜墙铁壁。 孟成蹊感觉有只巨大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气来,眼前闪过一片片金星,在乌云压顶的恐惧中,他想:我答应过爸爸的,不能让自己出事。 “砰”,混乱的人群之外一声枪响,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大家扭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孟成蹊也借机看了过去,谢天谢地,他看到了涂延! 涂延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嘴里叼着半截香烟,一手举枪,领着上百名洪帮弟子气势汹汹向这边走来。及至走到包围圈外,他晃了晃手里的枪,恶狠狠对众人道:“都给我死开!” 大家听了他的话,稀稀拉拉开始有人散开,但还有不怕死的大多数坚守原地。涂延脸色阴沉得可怕,只见他呸地吐掉烟头,抬手朝人群就是一枪。 子弹擦着人们的头皮而过,打中了离孟成蹊最近那人的一只耳朵,鲜血直冒,那人哀嚎着软倒在地。 涂延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道:“今天要是有人敢伤孟成蹊,我这里多的是子弹,足够他死上十回八回的。”这下便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众人面面相觑,恨不得立马夺路而逃,又怕最先跑的人会被工友笑话,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抖着腿与圈外的洪帮弟子僵持着。 孟成蹊有了涂延这座靠山,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清清嗓子大声说:“我还是那句话,下个月之前,我会跟工会商定一个折中的方案,放到公司的制度手册里,一切按制度行事。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工人们纷纷摇头,不知是受了涂延的恐吓,还是觉得这出戏已经唱到了末尾,唱无可唱,也就只能退让了。 “没有的话你们去上工吧,毕竟不干活是没有钱拿的。”孟成蹊一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装卸工人们有了伤耳朵之人的前车之鉴,不再有旁的心思,吓得作鸟兽散了。 涂延挤开人流飞身上前,拉着孟成蹊上上下下打量着,看到他头上红肿的那块,霍然变色道:“哪个王八蛋伤的你?” “不碍事,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孟成蹊轻轻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涂延不放心地又问:“还有没有伤到别处?” 孟成蹊摇头,这时阿明也跑了过来,捧着他的双手呜呜哇哇一顿嚎啕大哭:“少爷,呜呜……你没事,太……太好了。” “嗯,亏得你找了涂延过来。”不想碰到阿明的眼泪鼻涕,他嫌恶地稍稍挪开身。 阿明眼泪汪汪盯着他看,突然看见他头上那块,大惊小怪地嚷着:“少爷您受伤啦!” 涂延和阿明坚持说伤在头上不可大意,孟家上下也对他的伤势忧心不已,孟成蹊苦着一张脸,被他们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像老太爷一样躺了两天后,医生确定他没有伤到脑子,脑袋上那不值一提的淤青也褪了,孟成蹊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这日,他和码头工会的人开完会,由阿明开车载着回家去。车子路过华懋饭店,他看见酒店门口停满了豪车,身着华服的宾客络绎不绝地往里走,无心地朝阿明嘀咕了一句:“这许多人,今天又是什么好日子?” “您没听说啊?赌王儿子和穆乘风的女儿举行订婚宴,半个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都去啦。”阿明扬头答道,笑得叫一个没心没肺。 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似的,孟成蹊呆呆回味了片刻,随后平淡地“哦”了一声。对于这件轰动全城的喜事,他这个相关人物既不悲痛,也不哀伤,只是有些兴味索然罢了。 天还没有全黑,酒店上空忽地绽放出五彩烟火,一丛一丛的火树银花,将城市蒙昧的夜空映照得格外美丽动人。 孟成蹊抬头望天,手掌若有似无地抚过胸口,在那里,一颗心跳得妥妥当当,并没有异常。原来目睹一场爱情的死亡,也不过如此。 微凉的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伸手拨动发丝,不无寂寥地想:烟花美则美矣,如此短暂易逝,又有什么用呢? 要忘掉沈慕枝,越快越好! 孟成蹊迫切地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找个人来爱。 秋天过去大半,他伸长脖子盼着,可惜良缘的影子还没瞧见,傅司令又来给他添堵了。 第40章 解封了孟记店铺后,傅啸坤洋洋得意地度过了第一个礼拜,他自以为解决了孟家的燃眉之急,那孟成蹊总该惦记着他的好,能主动和他亲近亲近。 他又抓心挠肺地等了一个月,孟成蹊 分卷阅读60 欲望文 分卷阅读6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1 杳无音信。 四十多天过去了,孟成蹊似乎早已把他忘到爪哇国去了,不仅没有登门拜访,连一个感谢电话都没有打来过。 傅司令大为光火,觉得孟成蹊无情无义,还有点“我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的怅然,总之他在心里发了狠,绝不肯轻易饶了那人。 想要鸡蛋里挑骨头还不容易?这一回,他找人扣下了孟家海运公司的三艘船。 孟成蹊不懂他那些爱恨交织的心思,只料他贪得无厌又来打秋风,登时恨得破口大骂。他骂人的词汇有限,翻来覆去只有那几个词,却也变着组合顺序花样频出地骂了一个钟头。接着,他哑着嗓子叫来阿明,把一张十万元的支票递给他,让他送到淞沪警备司令部。 你要钱是吧?那便施舍给你钱! 孟成蹊想再一次花钱消灾。 阿明用一个信封把支票装好,拿上它心惊胆战去了傅啸坤那里。孟成蹊听着他开车离去的声音,心中烦闷不已:岂有此理,傅啸坤每个月来搜刮这一大笔的话,他们孟家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中午时分,阿明风风火火赶了回来,一见孟成蹊,便把支票原封不动地还给他道:“少爷,傅司令不收。” 孟成蹊歪着脑袋疑惑万分,问他:“他不要支票,要现金?” “不是不是,傅司令说他不接受您的贿赂。”阿明慌忙摆手道。 孟成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气极反笑:“王八蛋,他又在跟我装什么装!” 阿明前脚跟他说完,傅啸坤的电话后脚便追了过来。 孟成蹊抓起话筒连问候都没有,开门见山朝对方道:“傅司令,是嫌小弟我给的钱太少,入不了您的眼吗?三艘船的货可不值那么多钱呐。” “成蹊老弟,你当我跟你一样,是个只认钱的人吗?”傅啸坤冷嘲热讽地回他。 孟成蹊理直气壮道:“无缘无故扣了我的船,您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嚯,你倒说得委屈,不巧了,我从你船上搜到些有趣的东西,我反倒要问问,谁借你的胆子,居然敢知法犯法地私运西药?” 孟成蹊一听这话,不由绝望了闭了闭眼。 这年头航运的利润偏薄,但西药的利润居高不下,某些抗生素类药品在有些地区甚至能卖到天价。受利益驱使,航运船只在运输中多多少少会夹带些西洋药,到港后高价在黑市卖出,这在行业内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但一旦被政府查到,该罪名可大可小。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孟成蹊干脆投降,因为辩解无用。 傅啸坤阴森地笑了一声,问:“怕了吗?” “怕。”他由衷回答。 傅啸坤停顿了几秒,突然咬牙切齿对他说:“我不痛快,你也别想痛快!” 孟成蹊感到他讲的这句实在莫名其妙,即便自己有得罪他的地方,但也不至于让他仇恨自己到这样的程度吧。 傅司令没等他好好消化前面的困惑,又慢条斯理报出一个地址,语气淡淡道:“今晚八点,你爱来不来。” 说着咔哒一声果断挂了电话。 孟成蹊攥紧手里的话筒,失魂落魄地呆立半晌。这最后一句他是听明白了,傅啸坤约他今晚见面,单独。 结合两人之前种种,傅啸坤的用意不言自明。 他忽然有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自己就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怎么翻也翻不出傅司令的五指山。 孟成蹊没吃晚饭,跟家人说今晚有个重要的应酬,便独自驱车出门。 仿佛感知到了即将面临的不光彩交易,他的脸不自觉地发烫,接着这股热度会传染一样,马上逃窜到他全身各处。孟成蹊被燥热裹挟,失控地一再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比约定的提前三十分钟,孟成蹊到达了傅啸坤报给他的地点附近。他看时间还早,不想让傅啸坤觉得自己那么迫切地想要送货上门,便决定下车沿着小路兜兜风。谁知转了半天,他在这大同小异的别墅群里迷了路。 等他再次摸到傅啸坤的宅院时,已是八点过了十分。孟成蹊忐忑地摁了门铃,一个头发稀疏的老管家前来开门,见了孟成蹊也不问他是谁,领了他就往里面走。 这房子大得惊人,院子连着院子,凉亭对着假山,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由于天黑,他看不出具体是怎样的富丽堂皇,但也能从复杂的布局中窥出其豪华水平。孟成蹊暗暗腹诽:这家伙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穿过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长廊,他随管家来到西侧一处封闭的幽静院落内,傅啸坤在那里等他。确切地说,他是在餐桌前进食,顺便接受孟成蹊的拜见。 “吃了吗?”他从满桌食物中抬起头,脸上的沉郁被轻松的神色替代了。 孟成蹊老实回答:“没有。” “那便坐下一起吃吧。”傅司令发出一个真挚的邀请。 孟成蹊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对着眼前的山珍海味,边吃边灵魂出窍。眼角瞥见傅啸坤飘过来的眼神,他暗暗打了个冷战。 食不下咽地吃完这顿晚饭,傅啸坤带他去了楼上的起居室。孟成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站在窗边假装看风景。 傅啸坤扳过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似笑非笑道:“就那么看不上我?宁可看黑漆漆的树也不愿意看我?” “没……”孟成蹊垂下头去,不情不愿撒了个慌。 “说实话,”傅啸坤抬手勾起他下巴,摇着头不屑道,“你也就这张脸能入我的眼,其他的一无是处。” 孟成蹊不带半点温度的目光扫向他,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嘴上却说:“谢谢傅司令的夸奖。” “怎么,还有小脾气?”傅啸坤松开他的下巴,改为用掌心轻轻扇他的脸颊,“看你待会神不神气得起来。” 巴掌一下下落在脸上,没什么痛感,但足够侮辱人,孟成蹊的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在心底默默对傅啸坤说:别啰嗦,要干快干,你这里我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傅啸坤喜欢他露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欲望渐渐升腾起来,他用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说:“你去洗一洗,我到外面抽根烟。” 孟成蹊心底一片冰凉,心想该来的总算来了,如赴死般往浴室走去。 洗完澡裹了浴袍出来,傅啸坤已站在门外等他。 他坦然自若地把手伸到孟成蹊后面,隔着布料紧紧捏了捏他臀肉,忽然笑道:“刚才漏说了,你的屁股也是不差。” 孟成蹊的脸和脖子刷地红了,又羞又恼,他屏息去解自己的浴袍,却被傅啸坤拦住了。 “诶,不要急。” 说着,他毫无征兆地一把抱起他,转身来到床边,把孟成蹊重重砸到床上。孟成 分卷阅读61 欲望文 分卷阅读6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2 蹊的头恰好撞到床头的木板,被砸了个七荤八素,他还没来得及痛呼,傅啸坤俯身亲了上来。 嘴上热烈交缠,手上也开始动作。他把孟成蹊的一条腿折起来,伸手探进衣摆下面,粗糙的手指在他柔嫩的穴口来回摩擦。孟成蹊的身体自沈慕枝开发过后,变得十分敏感,被傅啸坤一挑逗便软了下来,浑身发出诱人的淡粉色。 片刻间的剧痛,自一点扩散开,是傅啸坤野蛮的攻击进入。孟成蹊脸色雪白,四肢颤了颤,本能想要蜷缩起来。傅啸坤像是意识到他的痛,双手轻轻扣住对方肩膀,腰弹起一个弧度,放缓了速度,只是慢慢抽插厮磨。 在细密的汗珠从额头蔓延至全身时,在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中,快感如甘霖般不期而至。人的面具被暂时揭去,他们像动物一样激烈交合,无关乎爱,只关乎欲。 粘腻的汁水顺着孟成蹊光洁的大腿,缓缓流了下来,打湿一片床单。傅啸坤不知疲倦地撞击着他的下身,仿佛一头失控的猛兽,在烈焰点燃的秘境里驰骋。到最后的时刻,孟成蹊几乎丧失了神智,呜呜地哭着求饶,如玉的脚趾蜷缩起来,前端仅能流出些几乎透明的精水。 傅啸坤兴致勃勃地揉搓了他一晚上,直到天际发白,他看孟成蹊累得早已昏死过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孟成蹊醒来是在第二天中午,他撑着手肘坐起身,感到身上酸痛无比。咬牙洗漱穿戴完毕,他像做贼一般偷偷潜出了屋子。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傅宅,可他高估了自己认路的本事,毫不意外在迷宫似的院子里迷了路。结果,还是由这里的老管家发现,亲自将他送出大门。 重新坐回汽车里面,孟成蹊有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感。他趴在方向盘上歇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攒够力气发动汽车。 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亲人,他找了一家不常去的高档酒店,躲在客房里一遍一遍洗澡,洗到身上的皮快搓破了为止。 他是生意人的儿子,很能分辨孰轻孰重,一个晚上便能免去一场无妄之灾,总归是划算的。 划算,但不光彩。 更糟糕的是,他还从中体会到了肉体的快活。想到这个,孟成蹊把头埋进浴缸的水里,恨不得淹死自己。 出了酒店,他漫无目的地在闹市游游荡荡,四面八方都是人,耳朵听到的都是热闹,他却感到格外孤独。 孟成蹊磨磨蹭蹭,拖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孟公馆,避过家里众人,他躲在房间里撸兔子。杨贵妃又长胖了一些,既胖且懒,像个皮球一样瘫在床上任他揉捏。 阿明端了盘点心上来,孟成蹊一天没吃东西,饿得张嘴就吃。 吃了几口,他夸赞道:“这芡实糕味道不错。” “嘿嘿,是吧,这是涂少爷今天遣人送来的,他知道你爱吃糕点。” 孟成蹊的手指顿了顿,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芡实糕,甜甜的,是安心的味道。 他的眼睛忽然湿了。 这一刻,孟成蹊有了再清楚不过的想法,他决定去爱涂延。 第41章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孟成蹊便起来梳洗打扮。 他对待爱情的渴望像古董座钟上头那只镀金的小鸟,一旦扭紧发条,忍不住要跳出来放声歌唱,根本无从隐匿。 用生发油把头发抹了个喷香锃亮,孟成蹊给自己换了一身簇新的行头,浅色衬衫套奶白色开司米背心,外面搭配浅驼色长风衣,皮鞋、帽子、墨镜一一就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简直潇洒得像广告画上的人物。 他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对没有拆封的白金镶钻袖扣,亲手用礼盒装好,还用丝带在上面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孟二少爷把礼物往衣兜里一塞,模仿电影里的男明星甩甩头发,精神抖擞地出门去了。 车子停在涂公馆门口,孟成蹊下去摁门铃。应门的下人见他全身上下一派光彩照人,脸也的确是熟面孔,不敢怠慢,忙敞开大门放他进去。 孟成蹊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往里摸进去,不想在前院迎面碰上了练太极的涂金元。涂金元一眼瞧见他这个烦人精,仙风道骨立刻化为齑粉,指着他的鼻子问道:“小鬼,你又来干什么?” “涂老伯,早上好呀,我来看看涂延。”孟成蹊放下脚步,释放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涂金元最讨厌别人说他老,听到孟成蹊给他的称呼还带个老字,越发不喜,瞪大眼睛骂道:“混账,我还没到七老八十呢,叫什么老伯!” 孟成蹊今天的脾气显得格外顺服,垂着眼睛柔声说:“涂伯伯息怒,我是看您比我父亲大了几岁,所以表达一下对您的尊敬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不那么叫便是了。” 涂金元想着他一个长辈不好同小辈太过计较,敛了敛怒容说:“你晚点再来,涂延还没起呢。” “正好,我去叫他起床。”孟成蹊大大方方朝他吐吐舌头,转身就往涂延房间跑,留下香风阵阵,害得涂金元连打几个喷嚏。 涂延习惯裸睡,此刻正光着身子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听到敲门声的第一反应是拿枪,想给这个打扰他好梦的蠢货来一枪。手刚触到枪柄,孟成蹊的声音传了过来:“涂延,是我,快点开门。” 他一个激灵蹦下床,以为自己听错了,慌里慌张又问了一句:“门外何人?” “何人你个头,我,孟成蹊。” 涂延心道不妙,匆匆找出一件睡袍披上,也来不及收拾一下狗窝似的床,匆匆上去开门。 “成蹊,你怎么来了?”涂延错愕地望着眼前盛装的孟成蹊,边用手指揉去自己的眼屎。 “我怎么就不能来?”孟成蹊懒洋洋地倚上门框,一时起了促狭的心思捉弄他,“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难不成你金屋藏娇了?” “没有没有。”涂延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行吧,那我去你屋里坐坐。” 涂延茫然地张大嘴巴,怔愣几秒方反应出来,吞吞吐吐说:“这个……我屋里乱得很,实在不宜待客,不如……不如你去客厅等我一下,我收拾好就过去。” “没事,”孟成蹊伸手把他往门边上推,“我就是来看你起床的。” “啊?”涂延傻了眼。 孟成蹊自知失言,连忙补救说:“我是说,你也经常在我睡觉时候去找我嘛,就当礼尚往来啦。” 涂延刚刚睡醒,脑袋里正是一团浆糊,居然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便乖乖放人进房间。 屋里的确很乱,孟成蹊找了一圈没找到坐的地方,干脆站着,居高临下打量坐在床上的那人。涂延的睡袍系得松松垮垮,领口又开得低,孟成蹊低头就看到对方胸前光裸的那一大片,肤色健康,肌肉纹理漂亮,一时有些心痒难耐。 分卷阅读62 欲望文 分卷阅读6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3 “喏,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捂得发热的礼盒,走过去递到涂延面前,“上次在码头多亏得你相救,也不晓得怎么谢你,收下吧,一点小心意。” 涂延微微皱眉,把他的手一推,有些难堪地开了口:“成蹊,我们之间不必这样。” “不必怎样了?”孟成蹊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涂延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沉声道:“不必一分一厘算得这样清楚。帮你我是心甘情愿,不图你任何回报。” “傻瓜,那你觉得我的命值多少钱?”孟成蹊撕开包装纸,把精致的袖扣塞到他手里,戏谑道,“原来我孟二少爷的小命才几百大洋,够便宜的。” “放心,我不打算用钱还清你的人情,况且你对我的那些好,我这辈子估计用金山银山也很难还清了,本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直欠着又何妨?” 不等他接话,孟成蹊又说:“你记住,我想给你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也是出自真心,也一样不图回报。” 涂延汗津津的手捏紧那对袖扣,原先的疑虑消失无踪,笑得露出了两粒虎牙:“好,我们谁也不还,互相欠一辈子。” “咦,肉麻兮兮,”孟成蹊假装嫌弃地耸耸肩,复又催他快看礼物,“我挑的款式你喜欢吗?” 涂延脸上浮现一丝薄红,羞赧地点头道:“喜欢,你的眼光总是那么好。” “那当然。”孟成蹊乐得忘乎所以。 这时,他偶然一个低头,突然看到涂延的一侧枕边有个金灿灿的事物,下意识把枕头一掀,竟看到自己送给他的怀表躺在枕头底下。涂延在看到那怀表的瞬间,脸和脖子倏地红了,像一个烧得滚烫的锅炉,随时都要冒烟。 自从他得了这块表,如获至宝,睡觉前总会摸出来看看孟成蹊的照片,岂料今日一下被当事人撞破,涂延感觉他彪悍的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样凶险的处境,命悬一线。 “哎呦,你倒挺看重时间的嘛。”没有预料中的冷嘲热讽,孟成蹊伸手拿起怀表,很快又放回原处,轻描淡写道。 涂延暗暗松了口气,胡言乱语地遮掩:“嗯嗯,时间就是生命。” 孟成蹊心下了然,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强行憋住道:“既然时间如此宝贵,在下就不浪费你的生命了,先失陪了。” “不急啊,我的生命你随便浪费。哎,你专门跑一趟就是为了送礼物给我?”涂延急得从床上跃起,手忙脚乱追了过来。 孟成蹊闻言顿了顿脚步,回头朝他粲然一笑:“不,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礼物。” “什么?”涂延显然是一头雾水。 孟成蹊尽量把话说得委婉:“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我同意让杨贵妃和小灰凑成一对了。” 说着,他翩然跑出了房门,噔噔蹬往楼下奔去。 涂延傻傻站在房间门口,一时觉得恍然大悟,一时又感到毫无头绪,最后完全没能领会孟成蹊讲话的主旨,倒是被兔子的事情弄得一筹莫展。 知道了杨贵妃是公的以后,他对饲养小灰逐渐失去了兴趣,很快便把它扔给厨娘养了。那厨娘把兔子喂得精心,几个月下来,肉兔长成了庞然大物,完全不复原先的可爱。结果就是大家商量一致,把小灰做成了一大盘红烧兔肉。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再找一只差不多的灰兔子回来。”涂延懊恼地一拍脑门,迅速做出决断。 孟成蹊见了涂延,确认了他对自己的情愫,又暗昧地表明了心迹,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愉快。心情一好,工作的热情也高涨起来。他在码头高效地处理完三艘货船的事,中午回了一趟孟公馆吃饭,然后驱车去见沟口介绍的那个印尼商人。 印尼商人钟老板四十多岁,长相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他生了一口烂牙,眉骨突出且皮肤黝黑,像一只未进化成人的猿猴,所幸他脑子进化得很好,一张口便是流利的一口中国话。 听说孟成蹊是沟口介绍来的,钟老板表现得尤为热情,拉着他讲了足足半个钟头自己的奋斗史,孟成蹊因为心情好,摇头晃脑地给他捧场,权当听单口相声了。 在双方亲切地沟通过之后,孟成蹊向钟老板表达了初步合作意向,对方一高兴,硬是送给他一大盒雪茄作为礼物。孟成蹊自己不懂好坏,拿回去让孟重迁评鉴,孟重迁也说雪茄的品质上乘。 孟成蹊心里有了底,随后从钟老板那里进了两百盒雪茄放在洋行里售卖,销量出人意料地好,短期内便销售一空,他便又去进了一批货,仍是卖得火爆。如此来来去去,他对钟老板的货产生了更多的兴趣。 这个牌子的雪茄在国内目前还少有人做,若是孟家能做成该品牌的国内独家经销商,那利润必定蔚为可观。孟成蹊把这想法同父亲商量,孟重迁也觉得可行。于是趁热打铁,孟成蹊出面和钟老板谈定了合作,并花几十万大洋预定了一船的古巴雪茄,以待来年销售。 生意上的事渐渐步入正轨,感情也有了着落,孟成蹊觉得日子也不总是那样难以忍受。在这年秋天结束之前,他迎来了自己的二十三岁生日。 第42章 因为不是什么整生日,再加上孟怀章三口子的白事过去没多久,孟成蹊的生日一切从简,只是全家到齐吃了顿丰盛的晚饭,顺便叫上了曹瑞林和涂延。 这天,被一群关爱自己的亲友簇拥围绕,孟成蹊觉得很快乐。 吃完热热闹闹一顿饭,女人们帮忙收拾,男人们聚在客厅闲聊。 曹瑞林用签子剔牙,一边挤眉弄眼朝孟成蹊道:“时间还早得很,去不去百乐门跳舞?” 孟成蹊原本也是极爱出入舞厅的,自从忙于生意以来无暇玩乐,听了他的话自是非常心动。然而孟重迁不发话,他不能那么轻易露出轻浮的本质,只好抿着嘴半天没吭声。 这种场合涂延一贯是没有主见的,于是装聋作哑地杵在角落,陪着孟成蹊一道沉默。 “成蹊,你也很久没有放松了,想去便去吧。”孟重迁看出儿子的犹豫,笑盈盈开了这个口。 孟成蹊一听,乐得从沙发上蹦起来,赶紧拉了涂延和曹瑞林直奔百乐门。 直到在俱乐部碰到沟口雅子,看到曹瑞林搂着对方进了舞池,孟成蹊才明白自己上了当。曹瑞林来这边哪是为了陪他过生日,根本就是想要跟那东洋女子风花雪月嘛。 孟成蹊对那厮重色轻友的行径见怪不怪,转身牵住涂延的手说:“不理他,我们跳我们的。” “呃,好。”涂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止吓了一跳,可又舍不得把手抽出来,任由孟成蹊拖着进了舞池。 头顶上旋转的彩色光线如梦如幻,洒落在孟成蹊的脸上,给他的容颜增添了一丝妖冶,他把一只手搭在涂延的肩 分卷阅读63 欲望文 分卷阅读6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4 上,一只手和他握住,难得温柔地对他说:“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吗?跟着我的舞步来。” 涂延满头大汗地跟着孟成蹊的口令动作,心里是又雀跃又害怕,怕踩了孟成蹊的脚。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几支舞曲下来,他把孟成蹊的脚踩得肿成了馒头。 孟成蹊脚上虽痛,也不生气,只是忍不住嗔怪他:“你怎么那么笨?” 涂延忙不迭说着对不起,还满脸羞愧问他痛不痛。孟成蹊忍住眼泪冲他摆摆手,心想你让我踩几百下试试。 孟成蹊看出了涂延不是这块料,又不想他同别人勾肩搭背地跳舞,便假装说跳累了,二人去边上的吧台喝酒。 周围喧嚣,孟成蹊怕涂延听不清,凑近他耳朵叽里咕噜说曹瑞林坏话:“日本女人有什么好?还扯淡说东方韵味,我看那雅子老得快能当他妈了。穿了旗袍也不像个中国人,成天不是含胸就是鞠躬,看着就累。” 涂延觉得今日的孟成蹊有些不一样,但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也说不上来。把他肩膀松松一揽,涂延打断了他的呶呶不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坏东西,”孟成蹊纤长的指头往他胸口一戳,语气是不同寻常的轻佻,“你不是知道嘛。” 涂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酒精混合着某种跳跃的火花点燃了他的脑袋,烟花噼噼啪啪在他的血液中炸开,让他浑身都有种晕眩而火热的不真实感。 孟成蹊见他没有回应,以为他是在害羞,拉了他就往门外走。涂延头重脚轻地被他拽着,没有喝醉,胜似喝醉,身体本能地朝孟成蹊一靠再靠。孟成蹊怕他摔倒,忍住脚上的伤艰苦地摆弄着他,恨不能背起他来。 两人搂搂抱抱地走,走得东倒西歪,一路走到了涂延的车子跟前,孟成蹊拉开后座的车门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挨着他坐好。 涂延茫然地支着脑袋正要说话,忽然,孟成蹊把嘴唇覆上了他的唇。 “嗡”的一声,涂延脑袋里最后那根弦断了。 老天啊,成蹊他亲了我,他喜欢我吗?真是好极了! 少顷,他的思绪又被毫无道理的怀疑占据。不可能的,他怎么会看上我呢?一定是搞错了。 涂延恋恋不舍地离开孟成蹊湿软的嘴唇,与他稍稍挪开了些距离:“成蹊,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孟成蹊顿时不高兴了。 他半是苦涩半是绝望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成蹊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了,喜欢我却不敢承认,光知道长个子了,脑子一点没长,傻大个子!” 被孟成蹊挑破了心事,他没来由地感到心虚。他的爱情是卑微的,像一棵长在石头缝里长出的小草,拼了命地长高,只为了有人能看它一眼,不求更多。 “我……”涂延紧张地咕哝了一声。 “我什么我,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涂延的脸又一次烧了起来,这回他咬咬牙决定跟孟成蹊摊牌:“喜欢。” “那不就好了,”孟成蹊一把抓过他身侧的一只手,动情说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相好吧。” 涂延的理智瞬间被狂喜冲垮,捧过孟成蹊的脑袋往他嘴上亲去,他的吻笨拙生涩,毫无技巧可言,但足够热烈,他把孟成蹊的嘴唇亲得麻了肿了,才肯放开他。 “太好了,你是我的了。”涂延把头埋在孟成蹊的颈部,用鼻音很重的声音喃喃道。 孟成蹊抬手揉了揉他坚硬的头发,十分满足地轻叹:“呵,傻大个……” 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的炮火、疯狂的杀戮、不幸的疾病和饥荒,充斥着侵略者肮脏的野心,弄权者的穷奢极欲,和老百姓的水深火热,那些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和涂延两个人,年轻、富有、健康,又是那么相亲相爱,幸福得简直可耻。 他们在车后座痴缠了一阵,从舞厅走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已经到了散场的时间,二人的偷情不得不中断。 涂延开车把孟成蹊送回家,两人在孟公馆门前的路灯下依依惜别。 “你快走吧,要有人来了。”孟成蹊催促他,自己的屁股却没从他的车上下来。 涂延低头又在他嘴上飞快地嘬了一下,双目炽热地望向他说:“明晚我来找你,等我。” 孟成蹊点点头,这才下了车,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 沈寒清从涂金元那里吃了个哑巴亏之后,觉得在明面上扳不倒对方,开始玩起了阴的,找了几个亡命之徒去搞刺杀。 可惜涂金元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仅自己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还令人将那几个虾兵蟹将的头颅割下来,装在盒子里给赌王送了回去,简直是对他失败刺杀的无情嘲弄。沈寒清气得肺疼,越发把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这日上午,涂金元去看望他的老头子姚大年。姚大年八十有二,是洪帮那批人中辈份最高的活化石,徒子徒孙遍布天下。如今活化石生了病,做大徒弟的哪能不去尽点孝心呢?涂金元花高价买来千年灵芝和人参,带着十来个弟子去了姚大年府上。 到了姚公馆,涂金元发现姚大年精神瞿烁身体康健,只是摔断了一条腿,就愉快地陪老人家多聊了一会儿天,待到接近中午时分,这才匆匆告辞。 一行人快步走出姚家,大门缓缓在他们身后闭上,忽然,空气中爆发一声沉闷的枪响。众人一抬头,只见涂金元身边一个手下被爆了头,脑浆像熔岩一样流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人变了色。 “快,保护涂爷!”手下们慌忙将涂金元团团围住,举枪朝对面楼的窗户射击。 子弹接二连三地从那边扫射过来,由于缺少遮蔽,涂家众人纷纷中弹。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鞭炮似的枪声越来越密集,涂金元身边的弟子也越来越少,待他们挪到汽车旁边,他只剩下半死不活的三个手下。 涂金元的右臂和肋骨都中了弹,所幸没有性命之忧,他费力地用左手拉开车门,朝余下人喊道:“小黑去驾驶座,其他人跟我上车!” 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又一波猛烈的攻击袭来。涂金元的大弟子阿海把涂金元推进汽车,自己躲在在车门后面奋勇还击。 小黑终于在枪林弹雨中冲到了驾驶座,他甩手关上车门,朝后面催促道:“师兄,快上车。” 阿海一手射击,另一只手揪过师弟榔头的衣领,嘶哑道:“榔头你保护师傅,我垫后。” 榔头知道师兄留下是死路一条,然而情势危急,只能咬咬牙一头扎进车里。 “阿海,你给我进来。”涂金元在车里大喝。 阿海沉痛地望了师傅一眼,反手甩上车门,钻进车底打了几个滚,很快从另一头钻出来 分卷阅读64 欲望文 分卷阅读6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5 ,躲进了电线杆后继续射击。 “小黑快开车!”阿海近乎歇斯底里地命令师弟。 犹豫间,汽车的车窗被子弹打碎,小黑呼出一口酸涩的热气,终是踩下了油门。 车子开出去两三百米,轰的一声巨响,阿海猝然回头。公路那端硝烟滚滚,涂金元所在的汽车被炸成了碎片。 完了,一切全完了。他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身子顺着电线杆滑了下来。 吃过午饭,涂延守在自家烟馆坐立难安,恨时间过得太慢,巴不得一下过渡到晚上。突然房间门“砰”的被人一脚踢开,涂延一个怔愣,阿海满身是血地出现在他面前。 “少当家,出大事了。”阿海抖着肩膀,泪如雨下。 第43章 听到涂金元的死讯,涂延的眼睛立马红了,他先是抱住脑袋低吼一声,然后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圈。转了几圈后他似乎醒悟过来,走到伤痕累累的阿海面前,抬腿将他踢翻在地。 拳脚像雨点般落在阿海身上,涂延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一下下发狂似的发泄着身上的力量,直打到阿海吐出血沫才住手。 “该死的狗东西,你休想骗我,我爹才不会死!”他痛苦地站在那里喘了半天,呼吸支离破碎,看阿海的眼睛居然带了恨意。 阿海伏在地上呛咳连连,从嘴里吐出了半粒带血的碎牙,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怀里摸索,少顷,摸出一块东西递到涂延面前。 一块染血的碎玉,摊在阿海的掌心。别人看不出来,涂延却比谁都清楚,这玉来自一只墨玉扳指,的确是涂金元从不离身之物。 涂延在看到它的下一秒,身子如朽木般向后倒去,他用两只掌心抵住眼眶,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哀鸣,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不得不接受阿海所说,他父亲没了,而且死得豪无尊严,死无全尸。 太快了,只是一上午的功夫,他就成了没有爹的人了,他那一辈子没服过软,脾气比牛倔,胃口比牛好,世界上最爱他护他的老爹。 说起来,涂延原本是涂金元心血来潮的产物。 涂金元的前半生,是在动荡不安中度过的。贫苦出身的涂老九,想要在上海滩混口饭,生活的全部就是斗争,跟这个斗跟那个争,在腥风血雨中拼出一片天地。他自己也知道他那样的人,有了今天没明天,是没有福气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人到中年,涂金元终于混出头了,拥有了常人不可及的权势和地位。坐拥金山银山,他也难免惆怅,有点高处不胜寒,有点孑然一身的孤独。四十岁的某一天,涂金元突发奇想,他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流着自己骨血的亲儿子。 说干就干,他从乡下买来一个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关在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然后在她肚子里播下种,不久后便生出了涂延这个胖娃娃。 照理说,涂延并不是爱情孕育出来的果实,涂金元却把所有的爱和耐心倾注给了这个婴儿。他亲手喂他吃饭,把屎把尿地带着他,教他说话和走路,甚至不介意让涂延把自己当马骑。等涂延长大了,涂金元也一如既往地宠着他,只要他开口,涂金元愿意摘天上的月亮给他。 涂延的生命里,他父亲是天,有了这片包容一切的广阔天空,他才可以肆意地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只是现在,他还在,天塌了。 涂延在天崩地裂的哀痛中勉强站起身来,朝阿海嘶哑道:“带我去找他,我去给他收尸。” “不能去,”阿海连滚带爬地靠近他,语气急促道,“沈寒清此刻铆足了劲,就等着将你和余下的人一网打尽。你若是前去,必死无疑。” “死就死,老子怕个屁!去他娘的沈寒清,我弄死他!我干死他全家给我爹陪葬!”涂延歇斯底里地咆哮。 阿海猛地扑向他,死死按住他的一条腿不放:“你要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涂延,师傅在天有灵,绝不希望你去送死啊!” 涂延望着眼前血肉模糊的这个人,心脏涨得疼痛,是再没有勇气下手去伤害他了。他矮下身子,一手扶着阿海的肩,表情像无助的小孩般凄惶。 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他断断续续地抽泣道:“可是,爹的尸身……” “连车带人,全部炸成了碎片,”阿海哽咽着闭了闭眼,“捡回来也没什么用。” 涂延胡乱抹了一把脸,问阿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你说,我该如何给我爹报仇?” “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报仇的第一步,是先活下来。”阿海虚弱但坚定地跟他说。 拔过涂延胸前插的钢笔,阿海在涂延手心写了一串地址:“沈寒清的人很快会查到这里,涂公馆也不安全,你去这处地方躲躲,开明巷晚红米店,老板是我的表弟,你到了报我的名字即可。” “你不跟我一道去吗?”涂延皱眉问。 “如今为了安全,还是分开行动的好,况且你也需要有人帮你盯着外头的情况。” 阿海捂着胸口站起来,示意涂延跟他走,他一步一踉跄地,把人带到了烟馆的后门。 “你快走吧。”阿海打开门催促道。 涂延这时想起答应孟成蹊的事,扶着门又犹豫了:“等一下,我要给我朋友挂个电话。” 阿海气得骂娘:“你他妈睁眼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还敢打电话暴露自己的行踪?” 涂延准备往回迈的脚步一顿,终是缩了回去。 “算了,以后再同他解释吧,”他垂着肩膀长长叹了口气,说,“阿海,那这边就全靠你了。” “放心吧,等我避过了这阵,就去找你。”阿海一边说,一边把他往门外推。 无言地交换过眼神,涂延转身离开,他高大的身影在街巷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孟成蹊懒洋洋地坐在自己房间的贵妃榻上,不紧不慢地剥桔子吃。这个季节的桔子是不经看的,如同上了年纪的女人,丑陋的表皮干瘪失水,但果肉却像蘸了蜂蜜一样,又嫩又甜。 留声机里播放着新买来的流行唱片,唱不尽的情情爱爱,他陶然地沐浴在缠绵的歌声里,有种细细的喜悦。连吃了四个桔子之后,他打出一个桔子味的饱嗝,抬头去看墙上的钟。八点钟了,涂延怎么还没过来? 孟成蹊今天为了赴晚上的约会,五点没到就火急火燎地下班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得香喷喷,然后收拾利落准备出门,结果两个多钟头过去了,那人竟还没到。 他有些不悦地把桔子皮往地上一扔,穿了兔毛拖鞋去楼下打电话。铃声嘟嘟嘟地响了好久,涂公馆居然没有人来接电话,孟成蹊觉得诡异,但又想不出那边能出什么乱子,只是不耐烦地放下话筒。 在焦急和不 分卷阅读6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6 安中等到九点,孟成蹊右眼皮开始乱跳。他再次往涂公馆拨电话,仍是没有人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往常都是涂延主动来黏着他,他有点状况基本上那人是随叫随到的,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孟成蹊怎么想都觉得反常,便无心再枯坐下去,他匆忙穿上大衣戴了帽子,朝阿明吩咐:“你去发动车子,跟我去一趟涂公馆。” 阿明点头应了一声,拿了钥匙往外走了两步,停下来欲言又止地轻声嘀咕道:“二少爷,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孟成蹊一边往手上戴手套,一边狐疑地抬头看他。 阿明避过他的视线,舌头在嘴里打了结:“那个……也许不一定真,外面的人瞎……瞎传。” “瞎传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孟成蹊的心纠到了一处。 “外面传得纷纷扬扬,说今天白天涂金元死了,是被人炸死的。” 一听这话,孟成蹊未戴的那只手套掉到了地上。 “涂家若真是出大事了,涂延怎么办?”他心神不宁地想。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阿明,连拖带拽把他往楼下赶:“走,陪我去找涂延。” 现下孟成蹊的脑子太乱了,他怕自己开车的话能把车开进沟里去,根本到不了目的地,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让阿明驾车。 风风火火赶到涂公馆,孟成蹊又是一阵失望。涂公馆里空无一人,仿佛蝗虫过境,所有值钱的玩意儿都被搬空了,整个宅子空空荡荡,当然也没有涂延的影子。他和阿明翻遍整个宅子寻不见人,便又坐回车子里等。 涂公馆一日之间败落至此,看来涂金元是真死了。孟成蹊喟叹着向靠背仰去,心里还是残留了一点期望:涂延没死,只要他不死,那总要回家来的。 半圆的月亮悬在半空,很快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了去,孟成蹊坐在汽车后座,整个人沉没在昏暗里,一动不动,听那窗外悲凉的风。 他昨天还感到那样幸福,仿佛做梦似的,一眨眼一切都变了。仅仅半年的时光,孟成蹊遭遇了太多不期然,他深深体会到命运的无常。 时间滴滴答答过去,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夜深了。孟成蹊和阿明窝在冰冷的车厢里,冻得鼻涕直流。他强撑起眼皮不敢闭眼,怕自己一旦睡过去,就再见不到那个人了。 又等了许久,天边泛起鱼肚白,涂延还是没有回来。 卖馄饨的竹梆子声近了,慢慢又远了,一声声像是从彼岸传来的。孟成蹊在浓重的晨雾里苦苦挣扎,他有那么一丝委屈,还有很多很多的难过,涂延怎么能骗自己呢,他可是从不骗自己的呀。 孟成蹊不是个多么贪心的人,他不过是想要份凡夫俗子的爱罢了。一直以为涂延靠得住,也足够爱自己,可是还没来得及和他红尘作伴谈一场热烈的恋爱,涂延不见了。 他疲惫失落极了,知道涂延是不会回来了。孟成蹊倚着车门自怜自艾,心想自己明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老天偏偏要拿他寻开心呢? “走吧。”他叫醒前面打瞌睡的阿明,让他开车。 第44章 太阳升起来了,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大地,又是崭新的一天。 在这散发香甜阳光味道的日子里,法租界却笼罩了一片死亡的阴影——沈寒清开始血洗涂家的旧势力了。 涂家一垮台,涂金元名义上的三千门徒群龙无首,正闹哄哄搞内斗,没想赌王这时候突然跳出来,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沈寒清是有备而来,短短一天功夫,就攻下了涂金元的地盘。昔日耀武扬威的涂家军再没了先前的风光,争先恐后扔下刀枪,像老鼠一样仓惶逃窜。 法国总领事和租界巡捕房虽然和涂金元有些交情,但那些关系都是建立在金钱之上,如今赌王既允诺了他们更丰厚的财富,所有人便笑嘻嘻旁观这场江湖倾轧,不肯动一动手指了。 沈寒清轻轻松松,将法租界攥到了自己手中,不出多久,涂家的所有产业也尽数转移到他的名下。一时间,赌王成了上海滩权势滔天的人物。 这些天,孟成蹊并没有放弃寻找涂延,他派了几个信得过的下人,每天在火车站和客运码头蹲守,希望能从茫茫人海中搜索到涂延的下落。与此同时,沈寒清布下了天罗地网,在整个上海扫荡涂金元的残余势力,更是贴出告示说,愿意悬赏五千大洋买涂延的人头。 孟成蹊内心矛盾不已,一方面他希望涂延已经逃出了上海,那样的话说明他躲过了沈家的层层追捕,至少性命是无忧的,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对方会一走了之,天大地大,什么样的可心人不好找?涂延在千里之外,大约很快会忘了他吧。 两种想法一交错,他自私地希望涂延没有离开上海,还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等他去寻,而他必须赶在沈家人前面找到他。对,这一回,要换他来保护涂延。 涂金元受袭后的第五天,孟成蹊仍旧没有涂延的消息,他焦虑得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呈现一种心慌慌的状态。 报纸上有人罗列了涂金元的十宗罪,把他描述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嗜血狂魔,巡捕房那边也查封了涂家的全部房产,这位曾经的法租界大佬就这样被打上了死有余辜的烙印。 孟成蹊烦躁地推开报纸,喝一口牛奶叹一口气,又喝了一口牛奶,接着叹气。 孟重迁见他成天情绪低落,忍不住劝他:“涂延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一定会被沈家人找到,你何苦唉声叹气呢?” 孟成蹊不敢跟父亲吐露太多,强颜欢笑地跟他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家出门了。 他决定放下包袱,去找沈慕枝。 不管怎样,哪怕刨去那段半途而废的恋情,他自认为跟沈慕枝还是有些情分的。更何况当初是沈慕枝先背叛的他,于情于理都是他对不起自己,孟成蹊觉得很有些底气。 下午晚些时候,沈慕枝在烟土公司大楼的门口,碰上了好久不见的孟成蹊。 他先是一愣,然后摘了帽子朝他笑微微道:“成蹊,怎么是你?” 沈慕枝并没有忘了孟成蹊这个人,别说是他,光是他身后的整个孟家,都是他午夜梦回之时反复想起的对象。只是他前阵子忙着拉拢穆家,现阶段又疲于接手涂家的场子,实在是没腾出时间来敷衍这个小玩物。 他以为孟成蹊是因为自己冷落了他而来兴师问罪的,可是对方的表情倒是一派淡然,说出来的话也是客客气气:“沈大哥,有空吗?不如一同吃个晚饭啊。” 沈慕枝看到他虽较以往瘦了一点,但唇红齿白眼神清澈,举手投足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心里有点怀念他的滋味,便爽快地说:“好,你都屈尊来找我了,哪怕没时间也要去的。” 分卷阅读66 欲望文 分卷阅读6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7 两人坐沈慕枝的车去了华懋饭店,找了间不大不小的包厢坐下,沈慕枝点菜,孟成蹊适当补充两句,那侍应生便拿着菜单退下了。 孟成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脑子里正思忖如何开口提涂延的事,忽然感到左手一热,沈慕枝的掌心覆上来了。他不由浑身一僵,又不好马上把手抽回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座椅另一侧靠了靠。 沈慕枝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将他的左手往自己那边一扯,低头用嘴唇亲吻他的手背。这下孟成蹊绷不住了,慌乱地轻轻推开沈慕枝的脸,他把双手藏在了身后。 “怎么了这是?太久没见我,不习惯了?”沈慕枝想他可能还在为之前穆心慈的事拈酸吃醋,故而格外温柔地看着他。 孟成蹊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得颇为局促,不自在地扭过脸道:“沈大哥,以后还是不要了,我们两个做那样的举止不太合适。” “什么?”沈慕枝是彻底摸不清他的想法了,脸上的春色一扫而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成蹊不甚连贯地说道:“那个,既然你都要结婚了,我们再保持那样的关系不太妥当,还是做回朋友的好。” “哈哈,你要跟我做朋友?”沈慕枝简直被他气笑了。 孟成蹊想起两人之前种种,心虚地一点脑袋:“对,能见得光的那种朋友。” “混账!你以前就没发现跟男人做那等事不好吗?当初是谁哭着求着要跟我谈情说爱,巴巴地送上门地求我干你,你都忘了吗?”沈慕枝气得七窍生烟,嘴里也变得不干不净起来。 在他眼里,孟成蹊是他情感的俘虏,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于他,两人要怎么样也是由自己来决定,哪里轮得到孟成蹊做主? 见到他英俊的眉眼凶相毕露,孟成蹊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对方的嘴脸有点陌生:“沈大哥,不能怪我一味勾引吧,你那时候也说过喜欢我的。” 幸亏侍应生进来上菜,打破了他们之间硝烟弥漫的气氛。 沈慕枝在食物的香气中冷静下来,思索片刻,他脑子里有了清晰的思路。 待侍应生一走,屋子里又剩下他们两个,沈慕枝幽幽发话了:“成蹊,我明白你的想法了,你这是对我变心了?” 孟成蹊被他搞得很晕,明明是他先背着自己跟穆小姐订婚的,怎么在沈慕枝口中自己才是见异思迁的那个? “不是。”孟成蹊张开嘴茫茫然道,在饭店灯光的烘托下,显得他的样子十分懵懂。 “那我问你,倘若我现在和穆小姐解除婚约,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孟成蹊认真想了一下,仍旧摇头。 沈慕枝揶揄地勾起唇角,朝他道:“你看你都不想跟我好了,还说没有变心。” “沈大哥,就当是我以前不懂事,你不要生气。”孟成蹊被沈慕枝问得落花流水,早已分不清谁对谁错了,垂着脑袋傻乎乎道歉。 沈慕枝端起酒杯自饮自斟,被一个愚蠢的小东西玩弄了感情,他实在有些火气,不想就这么原谅孟成蹊,又一时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于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而孟成蹊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原本是要为涂延的事说情的,哪晓得没说正事已惹怒了沈慕枝,懊恼地直掐自己的大腿。 忽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沈慕枝扬声道:“进来。” 助理徐仁开门走了过来,他倾身在主人耳边说:“少爷,傅司令刚到了这边,在门口看到了您的车,想过来坐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对于傅啸坤,沈慕枝是怠慢不起的,于是恢复了心平气和问孟成蹊:“成蹊,傅司令恰好也在,要不要叫他过来一起聊聊?” 孟成蹊方才就听到了徐仁所讲,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奈何不能在这个关头驳了沈慕枝的面子,咬牙道:“好的。” 沈慕枝朝徐仁使了个眼色,徐仁连忙退出去,几分钟后,傅啸坤大摇大摆地走进包厢。 见到孟成蹊,傅司令明显愣住了,他直接走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怎么也在?” “我为什么不能在?”孟成蹊撅着嘴反问他。 “羡山兄,先坐吧,”沈慕枝站起来招呼傅啸坤落座,“今天是成蹊找我吃饭的,我想大家都认识,就没有避讳他,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张了?” 傅啸坤上次在沈慕枝的订婚宴上没有见到孟成蹊,以为这两人彻底是闹翻了,没想到时隔不久,又碰到他们凑到一起,心里隐约有些不快。大概他内心深处对沈慕枝也有点成见,觉得他狡猾且难以捉摸。 他面子上倒没表现出来,和颜悦色地说:“哪里的话,我跟成蹊老弟熟得很,见到他很亲切愉快呢。” 孟成蹊闻言,恶心得差点呕出来,赶紧抓起杯子灌下去一大杯晾凉的茶水。 因为孟成蹊在场,傅啸坤和沈慕枝尽拣了无关痛痒的话题聊,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放到私底下。涂家出事以后,傅啸坤在第一时间转移了仓库里的军火,然后与沈家父子达成了新的合作。在傅啸坤的人生哲学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只有手里握得到的东西才够可靠,因此对待涂金元的死,他显得无情且麻木。 沈慕枝敷衍了傅啸坤一阵,也知道今天谈生意是谈不成了,同孟成蹊又无话可说,便找了借口想要告辞。 孟成蹊一听他要走,急得六神无主,干脆冲上去堵住了包厢的门。 “成蹊,你这是做什么?”沈慕枝失笑道。 孟成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喘着气说:“沈大哥,我今天找你是有要紧事。” “哦,什么事?” 他咽了一口口水,尽量放缓声音道:“那个,涂延是我的好朋友,你能不能放他一马,不要杀他。” “涂延?你说的是涂金元的儿子?”沈慕枝露出意外的神色。 “对对,就是他。” 沈慕枝站在门前打量了孟成蹊一番,仿佛像是第一次见他,随后他叹了口气道:“成蹊,你不是小孩子了,还觉得社会上的一切是过家家吗?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爹放过他死对头的儿子,万一那人反过来要找我们报仇雪恨呢?” 孟成蹊拼命摇头:“如果涂延保证不寻仇呢?你们是不是可以饶他不死?他现在也不对沈家构成威胁了,要是……” “够了,”傅啸坤一声爆喝打断了他的话,横眉竖目地走过来抓住孟成蹊一只手腕,朝沈慕枝道,“小沈,我跟成蹊有点事情要谈,先走一步。” 说着,不顾孟成蹊的挣扎,他像拎一只小猫小狗似的将孟成蹊弄上了汽车。 第45章 傅司令实在是出离愤怒了。 孟成蹊这个贱骨头,平日里从不晓得主动来亲近他,连同自己说话都是一副捏着鼻子吃屎的嫌恶模样,仿佛他孟少爷是如何屈尊 分卷阅读67 欲望文 分卷阅读6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8 纡贵才会与自己这号低劣人物有交集。现下倒好,为了涂金元那毛都没长齐的混蛋儿子,孟成蹊居然低声下气地去求沈慕枝! 傅啸坤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他关上车门气咻咻地想:涂延算个什么东西?以前不过是有他老子撑腰,没头没脑地神气了那么几下,等他老子一没,他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一分钱不值的东西。 孟成蹊也是同样的火冒三丈。他好不容易把事情说出口了,就等着给沈慕枝做思想工作松动松动沈家对涂延的防备,他酝酿了一天的满肚子话,被傅啸坤横伸出来的一脚打断了,简直岂有此理。 “放我回去,你个有病的死丘八!”他像点燃的鞭炮一样在车里炸开了,边骂边摇头摆尾地反抗傅啸坤的桎梏。 傅啸坤一把抽出孟成蹊的领带,将他的双脚捆起来,一只手就制住了对方的上半身,没好气问他:“回哪儿去?” “回哪儿都不干你的事,”他伸头够到车窗,朝酒店门口三三两两的人群喊,“救命啊,快来人,有人绑架我……” 前面驾驶座的李副官还是个要脸的人,怕他乱喊乱叫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连忙将车子启动了。 孟成蹊见状急了,猛拍着车门说:“停车!我要去找沈大哥说话。” “说个屁,”傅啸坤伸手把他脑袋捞了回来,探身过去捏紧了他的下骸骨,用一种阴毒的语气说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涂家完了,涂延早死晚死,还不照样要死?” “闭嘴,不许你胡说!”孟成蹊恶狠狠地瞪他。 傅啸坤凑近他,干燥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耳廓:“呵,我偏要说,涂延那家伙死定了,沈家不会放过他,警察也不会放过他,他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得以诛之。” 孟成蹊愣了一下,随即爆发似的推开他,拼命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 他扭动身体叽叽喳喳嚷了起来:“停车,让我下去,我要去找沈大哥……” 傅啸坤忍无可忍,扬手甩了他一巴掌,车厢里登时安静了。 孟成蹊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平时一点点痛足以叫教他哭爹喊娘。在傅啸坤的铁掌面前,他张牙舞爪的勇气立马灰飞烟灭,只有恐惧无边无际地增长。 “和傅啸坤这样的恶徒较量,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呢?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吧。”他不无悲凉地想。 一只鼻子流了血,热乎乎的血滴滴答答落到他手背,他随手用袖子抹掉,半边脸已经肿了,摸上去火辣辣的疼。接下来,他仿佛被抽干灵魂一样,木然地坐了一路。 仍是西郊那所宅院,车子一停,等待多时的老管家便迎了出来。傅啸坤先出来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回到车子里,弯腰抱起孟成蹊,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 此时的孟成蹊既不反抗也不说话,任由他抱着。他自暴自弃地想: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至多是屁股受一场罪。 把人放在床上,傅啸坤看到他脸上鲜红的手指印,心中不免有点后悔:好端端的,我打他做什么?他这细皮嫩肉的,可是经不住磨搓。 可是这点后悔并不足以抵消他的怒火。孟成蹊太不识抬举了,居然敢如此轻视他,如此轻贱他不多的一点真心,他要让他好好疼一疼。 像剥玉米一样,傅啸坤一层层剥掉了孟成蹊的衣裳。露出来的那具身体线条流畅,皮肤洁白细腻,堪称一尾优美的人鱼。他近乎贪婪地欣赏了一遍对方身体的角角落落,然后脱衣服上床。 他俯身压上孟成蹊,正想去亲他的嘴,却看到那人双目紧闭,面上覆盖了一层水光。孟成蹊的双肩非常轻微地颤抖着,鼻子浅浅地一抽一抽,长长的眼睫湿漉漉地贴在眼下,他竟然在哭泣。 傅啸坤再一次怒不可遏。 他翻身下床,抬手野蛮地薅住孟成蹊的头发:“哭什么哭,被我干你就那么不乐意?” 孟成蹊惊恐地睁开哭红的双眼,那张嘴光顾着抽泣了,自是没有回答。傅啸坤认为他在装蒜,遂扯过他一条腿,一把将他拖到了地上。孟成蹊猝不及防被他那么一拉,脑袋“砰”地砸到了地板上。 “哎呦。”他惊声呼痛,手往脑后摸了摸,感觉上面可能肿起了一个包。 傅啸坤的脸阴沉得像柏油马路,他缓缓蹲下身,一只手攀住孟成蹊的肩膀,狂乱地摇晃他。 “我让你哭,让你哭,你这骚货被多少人睡过了,在我这里装什么纯情?” “说,干过你的男人里是不是有那个该死的涂延?” “啊,沈慕枝肯定也上过你,不然你跟他哪来的交情?就会跟我装,你个不要脸的下贱东西!” 傅啸坤如同得了失心疯般自言自语,手上的劲大得要把孟成蹊摇断。下一秒,突然褪下内裤,抓起性器狂躁地撸了几下,然后对准孟成蹊的下身捅了进去。 感到身体被拦腰截断,鲜明的疼痛让孟成蹊重重呼出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傅啸坤压死他的四肢,带着那股熊熊燃烧的火气,强势地一插到底。 孟成蹊觉得自己的肠子要断了,傅啸坤的那东西像一把烧红的烙铁,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碾碎烧成灰,他再也承受不住,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孟成蹊是真的崩溃了。 大哥大嫂去世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这些天他又日日处在失去涂延的恐惧之中,傅啸坤无理取闹的谩骂和折磨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委屈极了,眼泪像自来水般哗哗而出。 他呜呜哇哇地学着孟姜女,哭家人的不幸,哭沈慕枝的凉薄,哭涂延的不告而别,哭自己的倒霉,总之哭了个肝肠寸断。伤痛排山倒海而来,将他整个淹没。 因为他哭得太过凄厉难听,多多少少影响了傅司令的兴致,所以他不得不停下来警告他:“哭丧呢,不许哭!听见没有?再哭我一枪崩了你!” 孟成蹊哭得直打嗝,断断续续道:“我……我,停……停不下来。” “放狗屁。”傅啸坤从来没听过有人还止不住哭的。 孟成蹊哼哼唧唧哭着,声音是比之前小了点,但开始连连倒气,仿佛一口气上不来似的。傅啸坤看他面无血色,也不敢大力动作,十分不悦地退了出来。 孟成蹊又马不停蹄哭了十几分钟,最后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见,傅啸坤这才提枪继续操弄他,没想他抽动了不过二十来下,孟成蹊白眼一翻,干脆厥了过去。 一摸他的脉搏,虚浮无力,傅啸坤心里大叫不好,连忙把人放回床上摆好,叫管家去找大夫。 他觉得孟成蹊太脆弱了,要么就是跟自己命里反冲,怎么每次都那么不经弄呢?发高烧和溺水也就算了,这回哭着哭着都能晕过去,是纸糊的吗? 医生 分卷阅读68 欲望文 分卷阅读6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69 很快来了,检查之后说孟成蹊是情绪起伏过大加上体力耗尽,不需要用药,醒过来就没事了。傅啸坤仍是不放心,硬让医生给他打个针,医生无奈之下,给他挂了点葡萄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傅啸坤守着昏睡不醒的孟成蹊,想起自己之前情急骂出的污言秽语,觉得自己大概是冤枉了那人,不然他怎么能哭成这样呢?也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看得上孟成蹊这样的傻东西? 思及至此,傅司令心满意足地搂过他,极轻地叹息道:“傻东西,你怎么就偏偏看不上我呢?” 第二天,孟成蹊果然生龙活虎地活了过来,他跟傅啸坤提出告辞,傅司令和善得有点反常,对他的话是有求必应,爽爽快快派人把他送了回去。孟成蹊觉得不太寻常,但他对傅啸坤的兴趣委实有限,很快就把疑虑扔在了脑后。 等脸消了肿,孟成蹊又急着去联系沈慕枝,毕竟涂延的事情耽误不得。结果他跑了几次烟土公司和沈公馆,对方对他避而不见。孟成蹊知道,让沈家主动放弃追捕涂延是不可能了。 时光飞逝,一个多月眨眼过去,到处都没有传来涂延的消息。孟成蹊既不绝望,也不期望,他只是习惯了等待。 这天,上海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孟成蹊哆哆嗦嗦地打开自家汽车的门,一出来便冻得连打两个喷嚏。他嫌臃肿的棉服不好看,大冷天只穿了一套厚呢西服,那衣服虽然登样,但是不挡风,他坐个车就先冻掉了半条命。 雪其实不大,可落在身上怕是不干净,阿明拿了一把洋伞替他撑着。冰天雪地里,两人疾步向孟记洋行走去。 “哗啦”一声,伞和伞相撞了。孟成蹊一抬头,看到对方是个工人打扮的青年男人,脸被冻得青红,表情有些不耐地擦着他就过去了。 “哎,这人怎么连句抱歉都没有?”阿明不满地嘟哝道。 孟成蹊扯扯阿明袖子,催促说:“快走快走,在外面冻死个人。” 等到了温暖的私人办公室内,他惬意地在书桌前坐下,无意中掏了掏西装口袋。这一掏,他掏出一张陌生的纸条。他有些狐疑:这纸什么时候到我身上的?莫不是刚才撑伞那人留下的? 孟成蹊把纸条轻轻展开,看到了打头四个字:小灰新居。 他激动得打翻了桌子上的电话机。 第46章 孟成蹊把纸条揉在手心,梦游似的在房间里兜兜转转迈步,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喜讯。接着,他抖着手再次展开那纸条,把上面写的地址牢记进脑子里后,用打火机点火将它烧了。 他一派心花怒放,嘴上却仍然气急败坏地自言自语:“不行,我那么着急凑过去干什么?” “他小子让我抓心挠肺地挂念了那么久,期间连报个平安都没有,可见没太把我当回事嘛,我何苦自作多情呢?不去不去,让他等等也好。” 于是他又坐回椅子上,装模作样地办了一会儿公,半个钟头下来,那文件上的字愣是一个没看进去。最后他放弃煎熬,抓了帽子和围巾胡乱往身上一套,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趟出行孟成蹊没有开车,而是谨慎地选择乘坐黄包车,他像做贼似的,中间还换了一次车,终于到达了纸条上所写的宝山里。 头顶一片晾衣杆,孟成蹊在眼花缭乱的石库门弄堂里穿行,摸了半天才找到掩藏在公共浴室和水果店之间的78号门牌。他止步黑漆木门前,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然后抬手敲门。 敲了好半天,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形彪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见了他十分不客气道:“你找谁?” 孟成蹊正乐得飘飘然,声音甜美地回答他:“我找涂延。” 哪知他刚说出这个名字,便给对方掐住了脖子。中年壮汉像老鹰叼小鸡似的,把他逼到了墙角。 “说!你是什么人?找涂延做什么?”那人杀气腾腾地盯着他,目光里满是警惕。 “我……我是他朋友,”孟成蹊脸憋得通红,如同缺氧的鱼一样费力张合嘴巴,“你放……放手,涂延叫我来的。” “就你一个吗?有没有带别人?” 孟成蹊在他手掌的钳制下困难地摇了摇头。 阿海见他一身金玉其外的打扮,手上却是没有一点战斗力,沈家大概也不会派这样一个废物过来,便渐渐放下了防备。 在孟成蹊断气前,阿海放开了他。没等他喘匀一口气,阿海一把将他推进门里,还不忘低声恐吓他:“要是敢撒谎,老子一枪毙了你!” 孟成蹊手软脚软地走进去,进了门也不知道往哪边走,只好傻乎乎地立在那里看向阿海。 阿海大步跨进来,回过身左看右看审视门外一番,这才安心关上大门,朝他道扬手道:“跟我来。” 两人穿过一条幽暗狭窄的走道,到了屋子的后院。孟成蹊一眼看到了涂延,只见他一身灰色粗布短褂,低头撅着屁股,正蹲在地上晒煤球。 听到脚步声,涂延不经意抬头,在与孟成蹊四目相对的同时,他刷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擦脑门上的汗。可是他满手煤灰,结果当然是把自己擦成了一只花猫。 阿海本来是要找他兴师问罪的,看这情形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成蹊……”他欣喜地冲向孟成蹊,想要伸手去抱他,一见自己的脏爪子,又犹豫地收了手。 孟成蹊呆愣愣地看他,嗫嚅着没有开口,眼睛里含了两包亮晶晶的热泪。 涂延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内疚极了,用尚算干净的手肘勾住他的脑袋:“哎呦,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孟成蹊吸吸鼻子推开他:“谁为你哭?想得美,你这没心肝的混蛋即便死掉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该死。”涂延像癞皮狗一样嘻嘻哈哈道。 “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晓得通知我,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涂延恨不得指天发誓:“我心里当然有你了,那时候真的是顾不上,沈寒清的人跟疯狗一样追着我们,要不是当初阿海催我早走一步,你今天可见不着我了。” “阿海是谁?”孟成蹊茫然问道。 “就是刚才领你进来的那人,他是我爹的大徒弟。” 想起那人的粗暴举动,孟成蹊打了个寒颤,不放心地问:“那人靠得牢吗?” “放心,阿海要是不可信,全天下就没人可信了。” “那我呢?你不信我?”孟成蹊凶巴巴地一挑眉。 涂延自知失言,忙涎着脸说:“你都是我的人了,我当然信你。” 孟成蹊想要再骂他,视线落在他脏兮兮的大花脸上,不由给逗笑了。随后他戳了戳涂延的鼻子,批评道:“去洗洗 分卷阅读69 欲望文 分卷阅读7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0 吧,没个人样。” “好,你等等我啊。” 涂延如临大赦,连忙从井里打来一桶净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块肥皂,痛痛快快把自己清洗了一遍。他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把头脸一擦,神清气爽地回到孟成蹊跟前。 孟成蹊眼下看清了涂延的新面貌。他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越发显得他五官周正轮廓分明,他脸上青葱的少年气褪去,多了些男人特有的侵略性,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再看他浑身上下的衣物,寒酸得跟个跑堂的似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你瘦了,这阵子大概很辛苦吧?”孟成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露出虎牙笑道:“能活着再见到你,再苦也值了。何况有阿海他们照应,我也没吃什么苦。” 涂延火气好,穿得少也不觉冷,但一摸孟成蹊的手,感觉像从冰窟里捞出来似的,痛心地拉过他说:“怎么冻成这样?快走,咱们去我屋里说话,屋里烧了炉子。” 所谓他的屋子,是一大一小两间房,那间大的作为卧室,小的是餐厅兼厨房。 涂延让孟成蹊坐在自己的床上,扯过一条被子披在他身上,仍怕热气不够足,又从别的地方拿来一个铜暖手壶,灌了热水让他捂着。 孟成蹊看他跑进跑出忙得满头大汗,拍拍身边的床道:“好啦,别忙了,你也过来坐坐。” 涂延贴紧孟成蹊坐了,揽过对方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自自然然道:“真想死你了。” 孟成蹊脸上一热,声音却是很淡定:“我也很挂念你。” 把下巴扣在他的肩膀,涂延忽然有些伤感地说道:“成蹊,我现在什么都失去了,一个穷光蛋,大的本事没有,成天还要东躲西藏的,你还愿意跟我吗?” “我想同你说的是,”他垂下眼帘,忐忑地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趁现在不算太晚,你还有的选。” 孟成蹊清楚他的意思,涂家这棵大树倒了,涂延这辈子基本没有翻身的可能,他在失去了父亲的同时,也失掉了权力、金钱和对未来的信心。他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带给自己安定和庇护了。 “怎么?你肯把我让给别人?”孟成蹊假装生气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背。 涂延把手朝四周一挥,苦涩地反问他:“你看看,我现在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家徒四壁,搞不好还会给你带来大麻烦,你就不嫌弃我?” 孟成蹊扭过头贴向他的前胸,呼吸着他身上健康的男性气息,故作轻松道:“你唠叨了半天,不就是没钱嘛,怕什么呢?本少爷有钱,以后我养你。” 涂延还欲再说,被孟成蹊一把捂住了嘴。 他撒娇似的攀住对方的脖子,说:“涂延,抱抱我。” 涂延果真展开双臂抱了他,倒不像普通爱人间的姿势,像抱婴儿那样将他抱得死紧,紧得他快不能呼吸。这还不够,他灼热的吻落在孟成蹊的耳垂上,脖子上,下巴上,慢慢移动到了嘴唇上,滚烫湿润。 孟成蹊也感到很情动,张开了嘴要去回应他的热烈,突然,门外传来脆生生的女声。 “延哥,延哥你在吗?” 孟成蹊赶紧推开他,把那被子暖手壶往边上一扔,红着脸去整理自己的仪容,顺便用手背揩了一下嘴。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梳着乱蓬蓬的刘海头,穿了件葱绿色的对襟棉袄,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她见到屋里的孟成蹊,觉得很是新鲜:“哟,今天还有客人在呢。” “呃,对,我叫了朋友过来。”涂延吞吞吐吐,一张脸也是黑红得精彩。 女孩子笑盈盈看了孟成蹊一眼,抱起床上的被子就走,边走还边哼着小曲。很快,屋外传来啪啪的打被子声,这是给涂延晒被子呢。 孟成蹊脸色不善地问:“她是谁?” “她是仙儿,阿海的女儿,平时会过来帮我做些洗洗涮涮的活。”涂延如实回答。 “老实交代,你跟她有没有,”孟成蹊酸溜溜地白了他一眼,“有没有那种关系?” 涂延的脸黑如锅底,抓起孟成蹊的手咬了两口:“你想什么那,我再禽兽也不会对她下手,仙儿她还是个孩子。再说,我他妈对女人没兴趣!” “哦,那你是对男人有兴趣?”孟成蹊继续胡搅蛮缠。 “不不,我对别人都没想法,只对你有兴趣。” 涂延认识到他是吃味了,便出去把仙儿打发了,回来后用九牛二虎之力把孟成蹊哄高兴了,两人继续亲亲我我地搂作一团。 直到时间到了正午,孟成蹊想起还有工作尚未完成,这才想到该回去了。涂延把他送到弄堂口,两人做了个朋友间的短暂拥抱,恋恋不舍地告别。 “我走了,你等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去吧,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等你来。” 孟成蹊走了,涂延贪婪的目光跟了他很远,直到他的身影缩小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他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叹了口气,只是刚刚分别,他已经开始思念对方了。 慢吞吞折返回去,他在家门口碰见了一脸严肃的阿海。阿海不由分说把他扯进门,痛心疾首道:“说了多少遍让你不要出门,被人看见怎么办?” “没事,”涂延反手把门一关,“我看过周围正好没人才出去的。” 阿海对孟成蹊那样的小白脸是完全没有好感,忧心忡忡道:“你就这么相信那家伙?万一他出卖咱们怎么办?” “他不会。”涂延笃定地回复他。 “如果他真出卖了我,那我也认了。”涂延在心里幽幽地想。 第47章 穆心慈对沈慕枝的爱慕,源于她对这个男人的一场误读。 从两人认识那天起,沈慕枝就时刻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得体,这种得体绝非天生,明显是他通过成年累月的学习和锻炼得来的,仿佛一个完美的面具,牢牢地依附在他的表皮上,无知无觉中与其本身的血肉融为一体。 至于他那微不足道的出身,丝毫没能引发她的好奇心,与其说她欣赏的是他这个人,不如说她爱的是完美,精心修饰过的完美。 穆小姐骑在高大的伊犁马上,再次望向不远处的沈慕枝。只见他一身利落的黑色骑装,在跑马场的跑道上纵马驰骋,铅灰色的天地将他渲染成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英俊,果敢,野心勃勃,便又增添了几分对他的喜爱。 哒哒的马蹄声近了,沈慕枝在她身侧停了下来,卷起阵阵尘土。 “心慈,不想再跑几圈吗?”他慵懒地朝对方勾勾下巴,似乎想邀请她结伴而行。 穆心慈抬头看了看天边越压越低的云层,手上收紧缰绳道:“天气大概是要落雨,回吗?” 沈慕枝一跃跳下马背,过来牵住她的马,说:“好 分卷阅读70 欲望文 分卷阅读7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1 ,那便回吧。” 他们刚坐上返程的汽车,雨果真下了起来,冬天的雨总是和寒冷交织在一起,薄薄的雨雾恼人地挡在人眼前,路面也变得泥泞不堪。 车子经过老西门一带,突然爆出“啪啪”几声,防弹车窗激起一连串火星。 “有埋伏!”沈慕枝眼神一下变得凌厉,朝前面开车的司机命令,“快往前冲,不要停。” 司机也想开快车,可惜他们身处熙熙攘攘的华界闹市,要提速除非从路人的身上轧过去。要么轧死人,要么被人杀,司机陷入了两难。 对方约摸有三四个人,分别隐藏在路两边的建筑内,架起了机关枪往他们的方向扫射,丧魂落魄的行人在枪林弹雨中抱头四散,惨叫着,哀嚎着,有不少人无辜中弹。 很快,他们所坐的汽车车胎被打爆了,遭受了过多撞击的车窗不堪重负,而对方的火力依旧凶猛。沈慕枝的胸腔一阵阵紧缩,他十分清醒地认识到,这样下去他们可以说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毫无活命的希望。 “停车,在前面停车。”沈慕枝发出了新的指示。 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他一手扶着门把手,咬牙对穆心慈道:“应该是涂家的残党,我下去拖住他们,你快走。” 穆心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猛地抓住了沈慕枝的衣袖,从马靴里掏出一把迷你手枪:“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我跟你一起出去。” 沈慕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的未婚妻,并没有因为她无畏的勇气而感动,他只是执著于某种刻板的骄傲,他自己惹来的祸,不需要别人来背锅。 “不行,他们是为了我来的,跟你没关系。”他一把夺过她的手枪道。 说话间,身后响起突突的引擎声和新一轮枪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穆家的保镖如天兵天将降临,四辆汽车头尾相连围成一圈,很好地将他们保护起来。 敌寡我众,战况瞬间发生扭转。 孟成蹊坐在涂延厨房的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剥毛豆。他孟二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别指望他会做饭,切菜又怕他伤到手,洗菜又怕他冻着,于是涂延把这最安全的活分派给了他,还是他自己再三请求得来的。 他看到涂延在他旁边洗菜切菜,切起肉来把菜板剁得砰砰响,感觉温馨而又滑稽,便笑嘻嘻朝那人道:“哎呀,我怎么有种娶了媳妇过小日子的感觉?” “媳妇?”涂延把菜刀往菜板上一插,扭头瞥了他两眼,粗声粗气道,“莫不是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涂延你看,我负责挣钱养家,你负责烧火做饭,谁是谁的媳妇,这还不够明白吗?”孟成蹊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他上午来的时候,除了搬来一车子七零八碎的生活用品,还特意用布袋装了一袋子银元过来。现下涂延身份尴尬,给他大面额的支票也不方便花,倒还是这堆实实在在的银币最妥帖。 其实这事情上孟成蹊留了点私心。他不是舍不得给涂延花钱,他是怕涂延一有钱就跑了,毕竟那家伙可是有过逃跑前科的。 涂延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只是屈服于他的强盗逻辑,撇撇嘴说:“行行,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相公。” 孟成蹊被他喊的这声相公弄了个大红脸,垂着头把剥好的毛豆仁往他面前一摔,说:“别光会耍贫嘴,快快烧菜,我肚子都饿得抗议半天了。” 涂延抓过他的手在盛了温水的盆里洗了洗,用毛巾细细擦拭了,然后把他往卧室里推:“你去床上坐着等,我很快就好。” 孟成蹊只听那油锅噼里啪啦响了好几次,洗锅的哗啦哗啦声也起来好几次,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做好了。他先是对着眼前的四菜一汤每样都尝了一口,味道马马虎虎,但贵在是涂延亲手做的,孟成蹊很主观地给了个“色香味俱全”的评价。 涂延抖抖眉毛接受了他的表扬,因为高兴,一口气吃下去三大碗米饭。他见平时胃口不大的孟成蹊都吃了两碗米,不禁喜出望外道:“这么好吃吗?没想到我居然有做菜的才华,天不亡我,我是不是可以考虑去当个厨子?” “做你的春秋大梦,”孟成蹊伸出两个指头一弹他的脑门,“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这菜也就我能勉为其难吃吃,还当外面人人都愿意花钱吃猪食呢?” 涂延听到他这话,知道孟成蹊把自己做的菜和猪食媲美,有点想哭,又想起他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美得把嘴咧到了后脑勺。 吃完饭涂延洗碗,孟成蹊盯着他指手画脚:“哎,不对,你这碗不能这么洗,应该先洗里面再洗外面。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你懂不懂?” “能洗干净不就成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涂延觉得他净讲歪理。 孟成蹊啧啧摇头,假装嫌弃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我怎么就看上你这样的歪瓜裂枣了?” “嘿嘿,悔了吧?”涂延冷不丁一转身,对着他的小嘴狠狠亲一口,“悔你也迟了!你这朵好花注定要插在我这堆牛粪上啦。” “去去去。”孟成蹊嬉皮笑脸地推开他。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像小孩一样闹了一阵,等闹够了,涂延继续去洗碗,孟成蹊无所事事地在他屋里乱晃。 忽地,大门轰隆隆作响,仿佛打鼓。涂延心头一紧,这房子里只住了自己和阿海父女,平时鲜有访客,这时候会有谁来呢? 他正要净了手去开门,孟成蹊兴冲冲朝他摆手道:“不用,我去开好了。” 还未等他开口阻止,那人便像蝴蝶一样飞了过去,大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了。孟成蹊在看清来人的样貌时,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一个头发枯黄身材瘦小的青年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穿了件不合身的羔羊皮大衣,一手捂着腹部,表情狰狞而痛苦。孟成蹊低头看去,见他手捂着的地方正缓慢地渗出血来,他赶紧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把大门关好,回头要跟那青年说话,却见那人摇晃几下,直直栽倒了下去,他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这一声把楼上的阿海和涂延引了过来。 阿海仿佛一颗子弹般冲到黄毛面前,有力的双手撑起他的身体:“操你娘,不是说了老地方见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没人跟踪。”黄毛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阿海一边掀开他的外套去检查他的伤处,一边问:“事情怎么样?其他人呢?” “我们本来有胜算的,结果穆家人进来搅局,”黄毛微微仰头,虚弱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大饼死了,二虎死了,全部都死了。” “阿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涂延的脸部肌肉不自然地绷紧了,脸色暗沉得可怕。 阿海弓了身子,背着手将黄毛 分卷阅读71 欲望文 分卷阅读7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2 放到背上,低头避开涂延的眼睛道:“先把黄毛弄去我那里,晚点跟你解释。” 涂延一把拽紧阿海的腕子,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阿海,你擅作主张让他们去搞袭击?” “对。”阿海只思考了两秒,随即痛快承认。 涂延挥开拳头朝他的脸就是两下,他近乎怒吼道:“你他妈当我是死了吗?谁让你们行动的?” 阿海背着黄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骂,鼻血顺着下巴刷刷往下流,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条小溪。 孟成蹊从怔愣中醒过来,看到阿海背上黄毛好像失了意识,手忙脚乱去拉扯涂延:“涂延,你先别忙着打人了,这个小兄弟好像晕过去了,快救人。” 涂延这时候也顾不得生气,帮着阿海把黄毛挪到他屋里的床上。黄毛身上虽然中了好几枪,但好在没有贯穿伤,伤口也经过简单的缝合处理,应该不至于丧命。 阿海草草洗净脸上的血迹,对涂延说:“我去找程大夫给他看看,有什么火你晚点冲我发。”说罢他步履如飞地出门去了。 涂延从他的柜子里摸出来几粒消炎药,拿去楼上给黄毛吃了,又从孟成蹊给他的钱袋里数出二十大洋,叠成两摞放在阿海的桌子上。接下来,他一言不发地枯坐在屋前,脸上露出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疲惫。 “别这样,黄毛不会有事的。”孟成蹊蹲下身,展开双臂抱紧了他。 “嗯,”他仿佛筋疲力尽似的把脸埋进他的肩颈,喃喃开口,“可是我的弟兄们死了。像我爹一样,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孟成蹊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别怕,你还有相公我呢。” 第48章 一个钟头后,阿海搀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回来了。孟成蹊见这大夫老得如同一棵千年人参,走个路喘口气都费劲,便暗中担心,怕他一个手抖能把大活人给医死了。 程大夫在病人面前倒显得灵光许多,脚步都不蹒跚了,检查完黄毛的伤势后,他捋着胡子笑眯眯道:“失了不少血,所幸没有性命之忧。”说着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工具,用酒精一一清理完黄毛全身的伤口,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缝合肚子上那道口子。 缝完好一顿包扎,把黄毛缠成了个人偶,治疗总算完毕。程大夫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方子,留下几句医嘱,拎着箱子就要走。阿海好说歹说,他才肯拿走两块大洋的出诊费。 送走大夫,阿海朝涂延斜了斜下巴,意思是要找他单独说话。涂延会意地一低头,和阿海一前一后地往底层他的屋子里走。孟成蹊是个没眼力的,傻乎乎跟着涂延也要进去,竟被阿海抵着脑袋推了出来。 “滚开,一边待着去。”阿海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孟成蹊接二连三被他冒犯,气得鼻翼忽扇忽扇张合不已:“要滚也是你滚,你一个打不死的下人,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 “成蹊,别闹,”涂延沉声纠正他,“阿海他不是下人。” 孟成蹊仰起脸瞪他,感觉对方驳了他一家之主的面子,一双眸子像要喷出火来:“不管他是谁,他对我那样凶,你不管管吗?” 涂延无声地叹了口气,扭头对阿海说:“孟少爷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后注意点,别用对付粗人那套对他。” 阿海无动于衷地抱着双臂,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这样说说就完啦?”孟成蹊显然不太满意。 涂延朝他投去求助的眼神,语气软和道:“成蹊,我跟阿海真有事要谈,你若是一个人等着无聊,不如先回去?” “可是……我也……”孟成蹊断断续续地嘀咕着,心中不爽,涂延太不是个东西,刚才还同自己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现在又撵他走,有什么事不能当自己的面说呢? 就在他愣神间,阿海雷厉风行地上前,直接把房间门关上了。 孟成蹊目瞪口呆。 “什么玩意儿?你以为本少爷爱听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情?送我钱我都不要听。”他恨恨地想。 一气之下打算立刻离开,都走到大门口了,他突然想到他们的谈话估计跟黄毛受伤有关,又觉得放心不下。 “阿海会不会唆使涂延做傻事呀?比如给那帮死掉的兄弟报仇?”孟成蹊心中一凛,越发担忧涂延的安危。 转身回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后门,把耳朵贴在门缝上,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 “沈家把大饼的老母亲和妻儿都掳走了,你说他能不急吗?这事还真不是我安排的,他们几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去,我能怎么办?你也甭跟我提养精蓄锐这些废话,这样下去咱们的人都快被抓光了,还报个屁的仇!”这是阿海的声音。 涂延冷冷的声音接着响起:“好啊,你有主意有本事,那你来当我爹的儿子,你来做这个领头人,往后你爱打谁打谁,爱怎么死怎么死去,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涂延,你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不管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少当家,是我师傅唯一的血脉,我对你绝没有二心。” “我知道我知道,”涂延烦躁得推翻了手边什么,那东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你这回先斩后奏的结果,还不是照样没杀得了沈慕枝?大饼他们能活过来吗?那些家人能救回来吗?” 听到他们提起这次暗杀的目标是沈慕枝,孟成蹊十分愕然。 他曾经爱过沈慕枝,尽管后来这段感情变了味,可是他扪心自问,自己是不希望对方死的。先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天真地以为涂延复仇的对象只是沈寒清,现下他一记醍醐灌顶,方才明白涂延和沈慕枝同样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沉闷的扑通一声,约摸是阿海跪了下去:“此番行动导致兄弟丧命,我阿海难辞其咎,愿少当家责罚!” “起来,你不该跪我。”又是一阵拉拉扯扯的窸窣声。 涂延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自责和愧疚:“要怪就怪我没本事,害你们大家跟着我落魄至此。” 阿海瞬间哑了嗓子:“不,走到家破人亡的这天,你又有何错处?涂家一朝倾覆,都是沈寒清那奸贼害的。” “哎……沈家的势力是一天大过一天了,加上他们和穆家结了亲,这下他真成了租界里的土皇帝,我们的力量更难渗透进去了。” “怕他个屌,等我们的武器到了,弟兄几个杀他个片甲不留……” 孟成蹊整个人趴在门上,越贴越牢,没想那后门根本没有锁紧,哗啦一声被他身体的重量拱开了,他勉勉强强站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于是,偷听的孟二少爷很不光彩地当场被抓了个正着。 “成蹊,你这是做什么?”涂延浓郁 分卷阅读72 欲望文 分卷阅读7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3 的眉毛霎时拧了起来。 孟成蹊也不耍赖,大大方方走进屋子道:“怎么,我就不能听吗?涂延,你不识好歹!” 他面孔雪白,指着阿海字字如刀:“这个疯子自个儿想送死也就罢了,还试图拉你一起,你想都不想就要跟他去,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不,不是这样的。”涂延的声音弱了下去,不由自主向他凑近。 孟成蹊揶揄一笑:“何必否认,你们要去跟沈家对战,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什么?” “少当家,我这就把这小崽子弄出去。”阿海气势汹汹要来捉他。 “住手,”涂延大声呵斥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同成蹊讲。” 阿海心有不甘地剜了孟成蹊一眼,拖着重重的脚步走了。 涂延本来抬起一只手要去抓孟成蹊的手臂,此刻徒劳地垂在身侧,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成蹊,不是我刻意要瞒你,有些情况你不懂。” “不懂什么,不懂你们这群人不自量力的愚蠢吗?”孟成蹊刻薄道。 “那死的是我亲爹,毁的是我的家园,你觉得我当如何?”涂延被他激得变了脸色,“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犄角旮旯一辈子?窝囊,苟且,遮遮掩掩地度过余生吗?” 孟成蹊不管不顾地扑向他,在他身上又抓又掐:“我不管,我要你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能跟我在一起一刻是一刻,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江湖情义,通通都见鬼去吧。” “成蹊,”涂延苦笑着挣开了他,“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吗?” “我自私?嗬,你居然说我自私?我只不过不想你死!”孟成蹊怒道。 “哎呀,也不一定会死,”涂延刻意敛去愁容,朝他扬了扬唇,“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孟成蹊不去看他,盯着自己高级定制皮鞋的鞋面喃喃地说:“你当我是傻的吗?沈家有多少人马,你手头上有多少人,我想你比我清楚。涂延,如果这是一场有胜算的较量,哪怕希望是一星半点,我二话不说立马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但是你我都晓得,搞垮沈家对现在的你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能完全办到的话,给他们点打击也是好的。”涂延的胸膛因为情绪激荡而起伏不定。 孟成蹊哽咽了,他几乎有点恨涂延的坚定:“值得吗?为了那点打击值得吗?” “值得。”他木然地回答。 “既然这样,”孟成蹊嗓子口被一股热流堵死,简直要呕出血来,“你为什么要再来招惹我呢?为什么不干脆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有了那般赴死决心的人,是不该留恋人间的风情月意的。如果这场复仇是涂延的理想,那他孟成蹊就是这理想的对立面,仿佛生和死,白天与黑夜,光明跟黑暗,生生不可调和。 涂延痴痴地呆在那里,喉结像小鸟般上下跳动着,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孟成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什么都没变,只是梦醒了。 他抓起放在桌子上的黑呢帽和皮手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涂延被盘桓在他耳边的声音吵得彻夜难眠。 一个声音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另一个声音说:“抛下那些仇恨吧,跟我一起天长地久。”一个声音说:“你如果退缩,那么多弟兄岂不是白死了?”又一个声音说:“螳臂当车,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感觉像是走到了岔路口,一边是痛苦地活,另一边是痛快的死,没有一条是通往康庄大道。他缩着身子苦苦辗转,脑子里翻浪一样乱,他认为自己大概是太贪心了,既忘不掉涂金元,又舍不得孟成蹊。 二十岁的涂延在这个冰冷的冬夜,深深感受到了人生的寂寞。 第49章 学校陆陆续续地放了假,学生宿舍一下冷清起来,醉心学业的孟楚仪再没有不回家的借口,便收拾出一箱子常用的衣物,搬回了温暖如春的孟公馆。 这天的晚餐时分,趁各位埋头吃饭之际,孟楚仪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我交了个男朋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齐刷刷扔下了手中的餐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表情各异。 孟重迁虽然觉得女儿这个年纪谈谈恋爱实属正常,仍免不了心中不痛快,训斥她道:“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讲究个自由恋爱,我本没有打算要干涉你的选择,可你呢?不声不响就把关系给确定了,对方是阿猫阿狗我们都不晓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看您说的,我这不是正在通知你们嘛。”孟楚仪觉得父亲有些小题大做,秀丽的眉毛皱了起来。 “哪家少爷眼光这样差,能看上你个刁蛮丫头?”孟成蹊试图打圆场,给她盛了碗罗宋汤递过去,“又在编瞎话唬我们了吧?还是别了,爸爸可受不了你的惊喜。” 孟楚仪接过汤,一脸正经道:“二哥,不是开玩笑,他也不是哪家的少爷,就是个出身微寒的普通人,我和他交往半年了。” 此话一出,孟重迁和江星萍都变了脸色。 “楚仪,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一个姑娘家如此作风败坏,真是丢尽了孟家的脸面!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你让我以后怎么活?”江星萍气得指着女儿劈头就骂。 孟成蹊赶紧扶住她安慰:“萍姨,这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家交异性朋友普遍得很,您骂她做甚?况且楚仪向来机灵,总归不会被人骗了去的。” “你你……说,”孟重迁似乎有些犯病,急促地喘息着问她,“对方是……是什么样的人?” “李励他是个好人。”孟楚仪不假思索地回答。 孟重迁一跺脚,脸涨得又肿又亮:“孽障,敢情我们这些都是坏人?” 孟成蹊飞快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又弯下身去给父亲拍背,待他呼吸平稳了,方才说道:“好端端的动什么气嘛,爸爸要是不放心,把那人拎出来瞧瞧便是了。” “拎出来?”孟父望着儿子,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对啊,”孟成蹊充分调动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反正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一切都来得及。不如改天邀请他来我们家里坐坐,见上一面,您也好给楚仪把把关。” 孟重迁思忖半晌,接纳了他的建议,便对孟楚仪道:“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你那个丑男人也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吧。” 孟楚仪心说李励一点不丑,可不敢再火上浇油,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两日后,孟家众人像吸足鸦片似的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家接待了这位孟楚仪的男朋友。 李励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文气青年,个子不高,身板对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过于纤瘦了,但 分卷阅读73 欲望文 分卷阅读7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4 是他一张娃娃脸,生机勃勃的脸上常带真诚的笑容,给人一种很舒畅的感觉,实在是算不得难看。 孟重迁用他那一套日久弥新的绅士做派款待他,一番客套之后,老绅士忍不住跨入正题:“小李啊,说了半天,我们还不知你的职业呢。” 李励在眼前一屋子的富丽堂皇中回过神来,并没有为自己的一身旧棉衣自惭形秽,依旧和善地笑着答道:“我平日里为报纸和杂志撰写些稿子,余下时间用来写剧本,勉勉强强算个文字工作者吧。” “爸爸,”孟成蹊激动得提高了声线,挨近父亲说道,“李励他是个作家哩。” “作家这个名倒是不敢当,在下只是会写几个字而已。”李励谦逊地补充。 孟重迁听到女儿找了个穷酸文人,心底划过稍许失望,遂清清嗓子又说:“作家好哇,我孟某人对有文化的人向来是尊敬的,小李如此知文达礼,祖上想必也是书香门第吧?” “孟伯伯见笑了,我的祖父是个大字不识的剃头匠,父亲是个木工,他们都是最最平凡的手工业者,也是靠这样勤劳的双手,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李励泰然自若地报出家世。 听到要跟木匠剃头匠攀姻亲,孟家人集体沉默了,特别是孟先生和孟太太,脸上的笑容无影无踪。 孟重迁觉得女儿肯定是昏了头了,她没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就算了,居然寻了一家子瘪三回来,简直是瞎胡闹。他顾及脸面没有当场爆发,只是掩饰性地低头去拿雪茄,一双手颤巍巍地举起打火机,愣是好久都没把火点燃。 孟成蹊接过他手中的打火机,凑上去把烟点了,然后转换话题道:“李励,你跟我们家楚仪是怎么认识的呀?” “那时候我看到了报纸上他写的一篇文章,主动给他写去一封信,他又写了回信给我,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孟楚仪怕李励的话再引起父母不满,抢在前面回答了。 孟成蹊很是惊奇,对妹妹投去崇拜的眼神:“哟,楚仪,你们这是柏拉图之恋啊。” 孟父的脸色更阴沉了,用手杖挥开了捣乱的儿子,继续同李励说话:“小李,你打算跟我们家楚仪长久下去吗?” “那是当然。”李励道。 “既然如此,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你的学历不错,有没有考虑找份教职工作呢?写文章的收入怕是不太稳定吧,如若你想进政府工作,我这边可以……” “爸爸!”孟楚仪不悦地打断他。 李励淡然一笑,朝孟先生垂首道:“感谢孟伯伯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是我选择写作这条道路,是出自内心的呼喊,是我的梦想。我有幸正在做自己热爱的事业,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孟重迁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训斥道:“你啊你,口口声声梦想道路这些虚无缥缈的词,你们的物质基础呢?你打算以后让楚仪跟你喝西北风?” “爸爸,您别说了。”孟楚仪脸色也变了。 “孟伯伯过虑了,”李励坚持要把话说完,“晚辈虽然不才,但是赚个一日三餐不成问题,往后结婚若是买不起房子,我们可以去外边租房子住。” 听到“租房子”这三个字,江星萍一下子崩溃,手绢抵着眼角呜呜哇哇抽泣出声:“老爷子,呜呜……这可怎么办呀?” 孟重迁本就心烦不已,一挥手制止了她的哭泣,沉声对客人说:“小李,我如珠似玉地养大的宝贝女儿,你动动笔杆子骗了去,以后就忍心让她跟你粗衣粝食地过日子?” “孟伯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我选择了楚仪,楚仪也选择了我,这中间不存在谁骗谁。” 孟楚仪也帮腔道:“爸爸,都是我自愿的。”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孟重迁转向江星萍吼道,他不舍得掐死孟楚仪,只好把怨气发泄到了妻子身上。 江星萍什么话也说不出,捂着嘴巴呜呜地哭。 孟重迁只觉得心脏突突乱跳,气得头晕眼花,他努力撑着身体站起来,连招呼都没打就上了楼去。 等李励一走,孟重迁直接告诉孟楚仪两个字:不行。 孟楚仪耍起了小姐脾气,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丁零当啷一阵摔东西,末了就窝在里面绝食抗争。孟成蹊去劝了她几次,都被她冷漠地赶走了。想到她还有力气同自己顶嘴,大概是饿不死的,他便放心地出门去了。 孟成蹊连着一个多礼拜没去见涂延,倒不是他要搞欲擒故纵那一套,是实在不知道该同他说什么,他明白这样下去跟涂延是没有出路的,然而又狠不下心快刀斩乱麻,所以干脆装起了鸵鸟,眼不见,心不烦。 过年前夕正是饭局连着饭局的应酬高峰期,孟成蹊索性把精神力气都放在了正事上。他前些天连着请了工商局的几位官员推牌九,今天约了海关的几个人去红房子吃西餐,把工作之余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在接手家里的生意之后,孟成蹊真正体会到他父亲和大哥的难处,经商犹如一个人过独木桥,要该糊涂的时候糊涂,该精明的时候精明,方方面面都需花心思周旋。他费心费力照顾那些官员吃好喝好,说了不少漂亮话,把他们一一送上车,这一晚上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席间孟成蹊陪着喝了不少酒,出门后被寒风一吹,酒气上头。他步态不稳地走出饭店,眯起眼睛在霓虹灯下搜索家里汽车的位置。 一辆黄包车“吱呀”一声在他身边停住了,人力车夫在斑驳的灯光下露出脸来,那古铜色的面庞上是浓墨重彩的五官,他咧开嘴笑了,笑得露出两粒好看的虎牙。 “你怎么来了?”孟成蹊惊得酒醒了大半。 涂延搓搓手道:“你总不过去,我便来了。” 孟成蹊慌张得把他往暗处一拉,语气里满是焦灼:“你疯了,怎么敢这样跑出来?” “我只怕你离开我。” 他的话像一缕烟,缭缭绕绕升腾在冷清的冬夜,给人一种虚茫的不真实感。孟成蹊忽然就感到心脏一刺,疼得他周身都在发抖。 阿明在不远处发现了他的身影,不合时宜地跑过来,嘴上叽叽喳喳:“少爷,原来你在这儿呢,我在那头找了好久。” 他刚说完这句,一抬头看到自家少爷身边站着的人,顿时惊讶地捂住嘴巴。 “你先回去,”孟成蹊立刻扳过他的身子不让他看涂延,严厉地警告他,“记住,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许说!” 阿明点头如捣蒜,战战兢兢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我自己回。”孟成蹊不耐烦地搡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 阿明跑远了,涂延对着孟成蹊的背影吹了个口哨,俏皮地问他:“老板,坐车吗?”边说边扶起他的黄包车。 分卷阅读74 欲望文 分卷阅读7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5 “坐。”孟成蹊几乎咬牙切齿地回应他,一个欠身坐了进去。 月亮的光辉划破云层,头顶满天繁星,涂延拉着他跑呀跑,穿过一片片灯红酒绿,穿过一望无际的璀璨繁华,穿过寒冷坚硬的风,一直往城市的尽头赶去,像一场华丽的私奔。 “如果能这样永远跑下去,永远不要停,该多好呢。”孟成蹊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那种醉酒的迷离重新俘获了他,他不由快乐地自言自语道。 第50章 孟成蹊让涂延把车拉到了洋行总办事处。 入夜后的办公大楼人去楼空,并不比墓地热闹多少。鉴于涂延现下身份敏感,人多的地方是断断不能去的,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二人悄悄避过打瞌睡的看门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孟成蹊灵巧地掏出钥匙开锁。昏暗的廊灯映出他莹白的一张脸,眉目是永远生动多情的,嘴唇和脸颊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微微泛出几抹艳色,像擦了胭脂似的,涂延一时看得呆了。 “发什么呆?快进来!”孟成蹊先自己闪身进门,然后伸手将涂延飞快拉了进去。他风驰电掣地,像一条紧紧叼住食物不放的巨蟒,把涂延拖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 房门在他们身后沉闷地阖上,四周静得吓人,孟成蹊在黑暗里只能听见自己呼呼的喘气声。他摸索着去找墙上的电灯开关,手指还未摁下去,却被涂延一把拽入怀中。 如同一条见了主人的大狗,涂延极度热情地在孟成蹊的脖子和脸上胡乱地拱来拱去,时不时亲上一口,嘴里喃喃叫着:“成蹊,成蹊……” 汽车尾灯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进来,一闪一闪的,给暗处的两个人增添了些许梦幻,靡靡的情愫氤氲地铺展开了。 孟成蹊由他热烘烘湿漉漉地吻着,身体也渐渐像着了火,又痒又炙热,他不由揽住了涂延的脖子。涂延受到了鼓励,越发用力地缠他,吻到意乱情迷处,将他顶到了房门上。 后背猛地一震,孟成蹊脑袋晃了晃,理智也稍稍回笼,他想起自己前一个钟头还在和涂延冷战,后一个钟头便和他亲亲抱抱搂成一团,十分为自己的不坚定痛心疾首。 他费了老大的力气从涂延怀里挣出来,半嗔半怒道:“你还来这里作甚?走开走开。” “啊?刚刚是你要我来这里的嘛。”涂延对他的喜怒无常摸不着头脑。 “咳咳,”孟成蹊心中一虚,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把他又推远些,“我意思是你以后不必来找我,你走吧,我不想同你好了。” “不行,我不同意!”涂延方才感受过他贴着自己产生的动情颤栗,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故而说得铿锵有力。 孟成蹊在黑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兀自走到会客用的沙发上坐下,“啪”地扭亮了手边的台灯:“你不是心肠硬的很嘛,要去做铁骨铮铮的复仇英雄,来我这边喝什么迷魂汤?不怕我毁了你的远大志向?” “嘿嘿,哪怕你给我喝的是鹤顶红,我也是甘之如饴,”涂延狗腿地跟了过来,蹲在他脚边讨好地摇晃他的双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铁石心肠一遇上你,早就化成了棉花啦。” 孟成蹊明知道这些是哄人的话,奈何心已经软了,嘴角要翘不翘:“我不要听你的糖衣炮弹,油腔滑调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他身上那不太合身的车夫行头,又不放心地问:“你怎么搞的这一身?阿海就肯放你跑出来?” “哦,衣服和黄包车是找弟兄借的,”涂延干脆一屁股坐到柔软的地毯上,不好意思地讪笑道,“阿海不同意,来之前我跟他打了一架。” “德性。”孟成蹊嫌弃地伸出腿踢了涂延一脚,在黄绒绒的灯光下,他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涂延顺手抱住了他的腿,含情脉脉地看过去,这让孟成蹊想起了两人刚认识那次,他也是这么抱住了自己的一只脚,一场荒唐而危险的初遇。 见他半晌不说话,孟成蹊觉得奇怪:“怎么了?” 涂延挪近了,把脸埋在孟成蹊的膝盖上,闷声道:“成蹊,我不放开你,你也不许离开我。” “傻大个,你肯听我的啦?”孟成蹊顿时欣喜若狂。 涂延垂着头,低低地回应道:“嗯。” “太好了!” 他高兴极了,简直想拉着涂延跳舞,可是一想到对方拙劣的舞技,霎时间把那个念头打发了。孟成蹊像抱个大玩具似的,把涂延抱了个满怀。 涂延愉快地享受他的投怀送抱,老母鸡下蛋似的咯咯直笑,然后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放到了沙发上。胳膊肘撑着身子,他居高临下地望向孟成蹊,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眨。孟成蹊清澈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绵绵爱意在此刻一览无余。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郑重地说了句:“成蹊,我爱你。” 孟成蹊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仰头贴上对方的嘴唇,发疯一般吻他。 涂延觉得他的嘴唇丝滑柔软,像太妃糖。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肖想过孟成蹊的滋味,甜甜的,是糖果的味道,等吃到嘴里了,才发现想象与现实不谋而合。 他脸上满足地笑着,心里却藏着郁郁的忧伤,不管了,得过且过地幸福一回吧,反正日子还长,把烦恼和仇恨留到未来去想。 相互交缠的身体越来越热,两人不约而同开始脱衣服,等脱到只剩一件单衣时,两人手忙脚乱在彼此身上贪婪地抚摸,只觉得怎么样的爱抚都不够。摸着摸着,孟成蹊忽然腾出一只手去够茶几上的一个铁皮罐子。 涂延分出神瞥了他一眼,狐疑道:“做什么呢?” “嘘,你个童子鸡,就别问东问西啦,”他坏笑地眨眨眼,“让哥哥来教教你,保管让你舒服得飘起来。” 话音刚落,他一把扯下涂延的裤子,接着打开罐子里的鲨鱼油膏,用手指挖了一大坨,就要往对方下面伸去。 “且慢,”涂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对着他的耳朵徐徐呼出热气,“别急呀好哥哥,你先摸摸我。” 孟成蹊本来对第一次捅男人的屁股还有些惴惴,被他那献媚的话语一激,得意非常,马上忘了紧张,傻呵呵让涂延牵制着双手往他的肉/棒上摸去。那东西在他的摩挲下颤巍巍地立了起来,而且逐渐涨大,马上变得颇具规模。 “好了吗?怎么还不出来?”孟成蹊兢兢业业地套弄了半晌,那东西仍旧坚硬如铁没有要泄的迹象,有些不耐烦。 涂延望着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弟弟,上面的油膏闪闪发亮,心中觉得差不多了,便一个翻身扑到了孟成蹊身上。 “你干什么?”孟成蹊大惊失色。 涂延双眼赤红,邪气地朝他一笑,学他之前的话语道:“我要让 分卷阅读75 欲望文 分卷阅读7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6 哥哥舒服得飘起来。” 孟成蹊还来不及说不,涂延毫不犹豫地脱掉他的裤子,将他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架到肩上,那火烫的性/器已经夹进了他雪白的双丘间,无比缓慢而煽情地摩擦他的穴/口。 他浑身因为情动而格外软绵无力,此时也顾不上反抗,只觉自己的脸丢尽了:妈的,我还玩不过涂延这样的小崽子? 涂延身下忙碌,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他胸前的两粒上,轻轻重重地一阵掐揉,孟成蹊一时觉得痛,一时又觉得痒,被这种新奇的快/感弄得直喘粗气,底下好像也变得湿软起来。 孟成蹊神智昏聩地任他摆弄,骤然间,一股快/感混合着剧痛席卷全身,是涂延进来了。 他尽量放慢了动作插入,但还是疼得孟成蹊一个颤栗。就在他的嗓子眼要溢出痛呼之时,涂延握住了孟成蹊的性/器,那带了薄茧的手指轻轻刮擦着他的敏感部位,颇有技巧地上上下下撸/动不止。 孟成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那声呼叫声立马转了调,变成一股甜腻的呻/吟。涂延手上加快频率,孟成蹊只觉着心脏快得要跳出胸膛,一个挺身,下身颤抖着泄出一股白浊。 与此同时,涂延咬咬牙整个插了进去,粗大的肉/棒由孟成蹊温暖的肠壁紧紧地包裹着,他不由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老天,这个人是我的了,从内到外都是我的。”他近乎陶醉地想。 在头晕目眩的狂喜中,涂延大力抽插起来。孟成蹊抵住自己要蜷缩起来的本能,仰起身子去迎合他。一次次起伏,一次次碰撞,又痛苦又快乐,仿佛要把彼此揉碎了粘在一起。 他的身体不是头一回大开城门接纳别人,有过好的也有过坏的记忆,但在此时此刻,孟成蹊自欺欺人地认为,今天这回才是他真正的初夜。 事毕,孟成蹊瘫在沙发上累得一动不动。涂延给他擦干净下体,又一件件帮他把衣服套上,看他像瘫痪了似的,只有眼珠子跟着自己转来转去,好笑道:“看什么那?” “看你。”孟成蹊哑着嗓子回答。 涂延轻柔地拨开他额头的碎发:“我有什么好看的?” 孟成蹊支起身子坐起来,没精打采道:“看一眼少一眼,天快亮了,你该走了。” “再等一会儿。”涂延挨着他坐下,两人像连体婴般贴在一起。 沉默了半晌,涂延突然问他:“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用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你也不用囿于家族生意,我们都自由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孟成蹊歪着头看他。 “离开这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那里没有战争,没有仇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来干活养家,你爱做什么都行,”涂延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严肃道,“只除了不许玩女人……你可以养一窝兔子,闲了陪我说说话。” “能带上我爸爸吗?他年纪大了,我怕别人照顾不好他。” “可以。”涂延点头。 孟成蹊想了想,又说:“如果萍姨也想和我们一起,也带上她吧。我妹就算了,估计她同我们不是一路人。” “好,听你的。”涂延握住他一只手。 孟成蹊好像瞬间恢复了力气,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还要带上杨贵妃和小灰,问仙儿愿不愿意去吧,我们家里总归需要人帮忙打理,仙儿去了阿海也要去,他人是不错,就是太凶,那个黄毛……” 两人前所未有地热烈交流,口若悬河,一个个五彩的梦被造出来了,他们又总能推翻前面,再做出更具体更美好的梦。在永夜的爱中,他们自有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可惜时光容易把人抛,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第51章 两人再次和好如初,巴不得分分钟腻在一块儿,但是为了涂延的安全考虑,不得不在清晨时刻分道扬镳。涂延回他的宝山里,多亏了那套滴水不漏的车夫装备,他这一路上倒也算有惊无险。 孟成蹊困得坐不住,干脆回孟公馆补眠。他沉沉地在自家舒适的铜床上睡了两个多钟头,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打算,可惜惹人嫌的阿明又来敲门。 “少爷,曹公子来啦。”阿明隔着房门小心翼翼催他起床。 孟成蹊揉着眼睛欠起身,感到甜美的觉全跑了,心头不免恼怒,不过他现下心情颇为畅快,于是很快便原谅了这位好友,利索地梳洗打扮一番,下楼去见人。 曹瑞林怡然自得地坐在孟家客厅的绿皮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把那条腿抖得有声有色,仿佛某个癫痫发作的病人。 看到孟成蹊来了,他把手上热气腾腾的伯爵红茶往茶几上一搁,笑吟吟朝他戏谑道:“哟,成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睡呀,莫不是晚上又跑去做了什么坏事?” 冷不防被他戳中真相,孟成蹊心虚地上去将对方狠狠揉搓几下,绷紧脸皮道:“扯淡,你以为谁都是你曹公子,成天把风花雪月当成正经营生来做,我不要赚钱养家啦?这女人嘛,是有钱有闲的人玩的,我哪里有那么多闲暇。” “啧啧,讲你自己就好了,好端端的扯上我做什么?”曹瑞林哭笑不得地又端起自己的红茶,一根银勺把杯子敲得叮当作响,脸上依旧一派春光。 孟成蹊回身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望着曹瑞林那张黄里透红的鞋拔子脸,有股呼之欲出的喜气,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我说瑞林,大早上你傻乐什么?” “啊,说起来是有件喜事,”曹瑞林抿嘴笑了,低头去掏西装口袋,拿出一本鲜红的请柬递给他,“我要订婚了,时间定在下个月元宵节,你可千万记得来。” 孟成蹊心思波动,飞快翻开请柬扫了眼,看到新娘是沟口雅子,这下彻底震惊了:“你……你要娶日本人?” “咳,你这么吃惊是何故?又不是才晓得我同她在谈恋爱。” 孟成蹊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脸上还硬扯出一些淡定,开口说道:“恋爱和结婚毕竟是两桩事体,我就是觉得,这也太快了……” “你不知道,雅子比我大两岁,她急着嫁人那,”曹瑞林顿了顿,刻意放低了声音道,“年后我父亲就要准备同沟口合作开银行,所以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孟成蹊闻言又是一个怔愣,心想:瑞林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曹伯伯也跟着糊涂?日本人可狡猾着呢,同他们搅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搞不好一顶汉奸的帽子扣下来,全家都要倒霉! 他半晌回过神,因为对这门婚事不看好,故而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漫不经心,一句祝福的话都未能说出口,似乎很有点敷衍。曹瑞林本是兴高采烈而来,觉得在好朋友这边受了冷遇,谈话渐渐萧条起来。 曹瑞林又坐了一阵 分卷阅读7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7 子,和孟成蹊越来越无话可说,于是寻了个理由告辞。孟成蹊虽则为他担心,但木已成舟,他说再多只会在彼此间引发不快,便支支吾吾承诺订婚那天自己会到场。曹瑞林听了这个,明显高兴许多,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孟成蹊慢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跑上楼去看他妹妹。孟楚仪装死一般窝在床上,大约是前头哭得狠了,整张脸皮很是浮肿。孟成蹊安慰了她几句,她还是不肯下去吃饭,也对他的话爱答不理。 讪讪地离开她房间后,孟成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生怕楚仪真要为那个李励殉情。这时阿明偷偷对他说了实话,告诉他小姐昨晚到现在是没去餐厅吃饭,不过孟成蹊房间里的两罐进口饼干不翼而飞了。孟成蹊一听大喜,嘱咐阿明再去多买些零食回来,自己则踏着愉快的步子出发往洋行去了。 “涂延是指望不上了,我可得加把劲赚钱养他。”他不禁甜蜜又烦恼地想。 腊月二十四那天晚上,孟成蹊拎着一对红木食盒去了宝山里。 涂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东西,问:“带了什么那么重?” “你自己看吧,我可是捣鼓了一下午才学会的。”孟成蹊眼睛忽闪忽闪,露出期待之色。 涂延把盖子打开,发现一只食盒里躺着数十只圆滚滚的白胖子,竟是待下锅的汤圆,另一只里装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惊讶道:“成蹊,这都是你做的?” “菜是厨娘做的,汤圆是我包的。”孟成蹊得意地仰起脑袋,单边脸绽出一个酒窝。 “看不出你这么心灵手巧,”涂延嘿嘿笑了几声,低头去啄他的酒窝,然后贴着他的耳朵道,“先欠着,晚点再嘉奖你。” “去你的,谁稀罕你的奖励。”孟成蹊听了他这番荤话,立马羞愤地白了他一眼。 二人又打情骂俏了闹一会儿,就开始热火朝天地煮汤圆。涂延烧开一大锅水,把这些可爱的糯米团子逐个放进锅里,慢悠悠地用铲子搅动,煮到汤圆全部浮起来了,他撒上一把孟成蹊带来的干桂花,终于大功告成。 孟成蹊用勺子舀起一只汤圆,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涂延刚想提醒他烫,他已经咬了一口。他龇牙咧嘴地喊着烫,却感到满嘴飘香,实在是骄傲得不行。 把食盒里的菜拿出来热热,又从屋里搜罗出几瓶酒,一桌佳肴就此诞生。出乎涂延的意料,孟成蹊居然让他去叫仙儿他们一起来吃,不过转眼他就明白了,一来他们实在吃不下那么多,二来也好让孟成蹊炫耀下这新学的手艺。 涂延三两步跑上楼去,眉飞色舞地邀请他们下去吃饭,说是孟成蹊请的。阿海听到孟成蹊就想摇头,可架不住女儿想去,只好唉声叹气地同意了。 仙儿是个小人精,进了门先去找孟成蹊,叽叽喳喳说了一串祝贺新年的吉祥话,哄得孟成蹊心中十分熨帖。 他暗暗思忖:阿海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他这女儿倒是个机灵的宝贝,帮涂延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替他把小灰养得胖乎乎,看在她的面子上,就不跟她老子计较了。 阿海扶着黄毛进门,见孟成蹊今天难得给了他好脸色,也就不计前嫌地坐了过来,大家热热闹闹的地围着桌子吃饭,把涂延的小屋挤得密不透风,却有了热烈的过年气氛。 酒足饭饱之后,阿海他们走了。涂延拉着孟成蹊聊天,聊着聊着就滚到了床上。两人干柴烈火地做了几次,把涂延的小木床搞得摇摇欲坠,一时间吱呀吱呀的声音响彻楼板。 孟成蹊懊恼地用一条胳膊遮住潮红的眼角,不安道:“赶紧换个结实点的床,这破床再这么响下去,我怕阿海他们知道。” “你刚才叫那么大声,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了。”涂延不怀好意地嗤嗤笑道。 孟成蹊大怒,撑起身子要起来跟他拼命,涂延上上下下挠他痒痒,孟二少爷立马又软了手脚,没出息地倒在床上任人宰割。 待双方都尽兴了,孟成蹊靠在涂延坚实的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年三十我要陪家人守岁,走不开,初一晚上过来陪你,好不好?” “好。”涂延捞起他的一只手,“啪”地亲了一大口。 “年货我会提前买好,到时候找人送到这附近,你让阿海去取。” “好。” 孟成蹊不满地去捏他鼻子:“傻大个,你除了会说好还会说什么?” “成蹊,和你在一块儿,我觉得很欢喜。”涂延答非所问地回应他,却是让孟成蹊没了脾气。 他觉得自己更爱涂延了。从前都是涂延默默为他付出,包容他保护他,但是如今,涂延从高处跌入泥潭,一时间一无所有,而他变得也能为涂延做点什么,这让孟成蹊感到一种势均力敌,他们的爱情是平等的了。 年三十,孟成蹊和家人在孟公馆里度过。由于孟成蹊和孟楚仪的双重使力,孟重迁对李励的态度终于有了松动,孟楚仪也不再一哭二闹三上吊,心平气和地同家人坐到了一起。没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仍旧是相亲相爱的孟家人。 到了大年初一,孟成蹊一早陪着江星萍去玉佛寺烧香,还偷偷给涂延求来一个平安符。晚上到了宝山里,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平安符塞进了涂延手里:“拿着,逢凶化吉的。” 涂延急忙塞回去给他,说:“你留着吧,我命硬得很,不用这些。” 孟成蹊一下冷了脸,不耐道:“废什么话,要你拿着就拿着。” 涂延又默默把那符掖了回去,贴身妥善放置。 孟成蹊给涂延备下的年货里,还有给仙儿买的新大衣新皮鞋,小姑娘高兴坏了,这天把自己打扮一新,蹦蹦跳跳过来给他拜年。孟成蹊喜爱她的活泼模样,爽快地给她包了个十块钱的压岁钱。 晚上,他们在涂延的破床上,照旧是疯狂地做那档子事。 涂延年轻精壮的肉体,总是能带给他原始的快乐,他越来越迷恋涂延身体的芬芳,那是青草汁混杂着野兽味道的性感气息,对他来说意味着征服。 孟成蹊感觉涂延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将根茎深深埋入土里,而自己就是与他紧密纠缠的那片土地,他们相互依存,不可分离。 当他脱力地睡去时,他没有看到涂延在黑暗中坐起,像一棵孤单的树一般,静静守了他一夜。 初二那天,孟成蹊陪父亲去给亲戚朋友拜年。初三他请了洋行的各位经理吃饭。初四孟家父子又去给船务公司和码头的管理人员派红包。忙忙碌碌一直到了初五,孟成蹊这才抽出时间赶往宝山里。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敲门,因为大门奇怪地敞开着,黑色的木门油漆剥落,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仿佛一块肮脏的破布。 整栋屋子悄无声息,孟成 分卷阅读77 欲望文 分卷阅读7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8 蹊精神恍惚地迈了进去,身体不自觉瑟瑟发抖。他在空寂的房屋里找了一场空,没有小灰,没有仙儿,更没有涂延,他们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生活过的痕迹。就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这群人像幽灵那般消失了。 孟成蹊只觉着眼眶烫得要冒烟,他下意识抬手一抹,却是没有一滴眼泪。原来有时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没有眼泪好流的。 他闭着眼睛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声,抽到脸上冷硬得像刀子,呓语般咕哝一句:“涂延,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第52章 孟成蹊惘惘不甘地又去向左邻右舍打听,由于涂延他们一直闭门不出,邻居们对住在78号的住户一无所知,自然不能提供给他任何有用的线索。受了一圈冷脸下来,孟成蹊彻底死了心,他蹲在地上用指甲抠着门口那棵老树的树皮,越想越生气,悲伤化为一团怒火淤塞在了他胸口。 他气急败坏地想,沈慕枝不爱自己,所以选择了背叛,涂延爱自己,也选择了背叛,那他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玩弄自己,一样的可恶。 浓雾在眼前散开,他脑子里一片清醒,那些类似细水长流的幸福都是假的,涂延打一开始就选择了背道而驰的那条路。什么离不开自己,什么一起隐居山林,都是鬼话! 想着想着,他气得抬腿踹了老树好几脚,那树纹丝不动,心火却像冲破了牢笼的困兽,肆无忌惮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回家后孟成蹊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 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感到一阵阵害冷,阿明以为他是白天在外面受了凉,便拿普通的伤风感冒药给他吃了。没想睡一觉后孟成蹊开始病得下不来床,仿佛痴傻了似的,谁叫也不应,瞪着眼睛只会发怔,这可把孟家老小急坏了。 大夫们一个个被请入孟公馆,望闻问切一顿瞧,除了能看出孟二少爷持续发高烧加上神智尽失之外,竟都对这稀奇的病症束手无策。孟成蹊两天三夜水米不进,全无好转的迹象,脉息渐渐微弱下去,有不长眼的大夫甚至建议家人预备后事。 孟重迁最听不得这些,他大儿子死了,小儿子要是再没了,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活头?孟老绅士暴跳如雷地赶走了这群庸医,不惜花大价钱请来沪上知名的几个洋医生给小儿子治病。 洋大夫们群策群力,开出了五颜六色的各式药丸让孟成蹊服下,又争先恐后地在他身上扎了数十针,终于让病人在初九那天醒了过来。 孟成蹊睁开眼就见着十来双通红的眼睛紧紧盯住自己,疑惑道:“你们都望着我做什么?” “二哥,你病糊涂了吗?你从初六起一病不起,可吓死我们了。”孟楚仪凑上去道。 “儿子啊,呜呜……”孟重迁抱住他嗷嗷一阵乱嚎,哭得是一点体面都没有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爸爸怎么办啊?” “没事了,爸爸,你看我这不是好了吗?”他虚弱地挣了挣,想到自己竟为了一桩感情死去活来一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安慰了父亲几句后,孟成蹊扬手驱赶屋里的众人:“别围在这里,我要透不过气了,走走走。” 他此刻是濒危动物,大家也不敢逆着他意思来,留下一堆净水和食物,便三三两两地散了。 孟成蹊头晕目眩地坐起身,觉得不舒服极了,连日的卧床让他浑身酸乏,嗓子像吃了糠一样干燥灼痛。一口气喝下三大杯开水,他摇摇摆摆地下床,随后扯开了房间的窗帘。 马路上传来嘟嘟的汽车鸣笛,在黄绒绒的阳光照耀下,眼前的树木和建筑都起了温柔的毛边,一只肥胖的麻雀在窗台上昂首阔步地跳来跳去,他的世界仍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孟成蹊从一场九死一生的重病中活了,一下觉出了生命的可贵。 他振奋了精神,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在冬日暖融融的光线里,他不由兴致勃勃地畅想未来,给自己许下了锦绣前程,给孟家造出了气象万千。孟成蹊信心满满,他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很多的福气要享,他要活得洒脱,活得畅快,活出个荡气回肠。 只是不再期待爱情了。 正月十五那天,孟成蹊如约去参加了曹瑞林的订婚宴。 当天的曹公馆变成了花的海洋,绿茵茵的人工草坪上宾客如织,香槟塔堆得老高,一帮洋人组成的乐队热闹地吹吹打打。 宴会尚未开始,孟成蹊径直去了楼上曹瑞林的房间。曹瑞林红光满面地来开门,见到是他,夸张地“呀”了一声,接着拉拉扯扯把他往房里拽。毫不意外的,孟成蹊一进门便见到了盛装打扮一番的沟口雅子。雅子今日是鹅黄色的洋礼服配珍珠项链和白色高跟鞋,一头长发垂到肩上,似乎颇有几分温婉的美感。 “她不梳日本发髻不在头上插筷子的时候,还是能看看的嘛。”孟成蹊心平气和地想。 今天这样的日子,曹瑞林可有的忙了,献上礼物寒暄了几句,孟成蹊便识趣地退了出来。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蓦然抬头,看到了沟口健二郎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孟成蹊原来对这人很是不齿,认定对方是个不择手段的大奸商,如今好友既和他结成了亲家,往后免不了要相处,他觉得自己还是释放点善意为妙。 “沟口先生。”他摊开手掌放在耳边摆动,十分俏皮地打了个招呼。 没想沟口先是蹙眉瞪了他一眼,然后下巴微微向下点了点,连句话都没说,直接从他身边滑走了,说不出的不屑与轻慢。 孟成蹊给驳了面子,心里骂骂咧咧道:该死的小日本,不过给他点颜色,居然在我面前拿乔做张了,什么东西! 他气哼哼一溜烟跑下楼,穿过一条花团锦簇的走廊,推门进了曹家的宴会厅。宴会厅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鼎沸的人声盖过了乐队演奏的小提琴声。孟成蹊从侍者那里接过一杯白兰地,边喝边在一处角落里躲清静。 刚喝了几口,他觉得肩膀上一重,扭头看到一只白胖的女人手,猩红的指甲鲜嫩欲滴,散发出阵阵脂粉的香气。 孟成蹊歪着头侧过身来,对来人露出了招牌性的笑容:“哟,这不是司马小姐嘛,你最近可好啊?” “承蒙孟公子记挂了,我好得很。”司马艳红穿一身玫瑰红镶水钻旗袍,从头到脚流光溢彩,犹如一根肥美的德国香肠,孟成蹊的肚子突然有些饿。 他偷偷咽了口唾沫道:“司马小姐今天是一个人来?” “哦,不,”司马艳红羞涩地一抿嘴,扭捏道,“我是同……” 话未说完,她踮起脚朝不远处招手,声音洪亮地喊着:“郑琦,我在这里。” 孟成蹊顺 分卷阅读78 欲望文 分卷阅读7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79 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一个黑黑瘦瘦其貌不扬的男人端着两杯香槟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他一靠近,司马艳红立刻挽了对方的手道:“你怎么去那么久,来来,给你介绍一下朋友。” “这位是孟成蹊孟公子,”她指了指孟成蹊,随后亲昵地扯了扯那男人的袖子说,“成蹊,这是我的未婚夫郑琦。” 在她说话间,那位叫郑琦的男子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哈巴狗,热切的爱意挡都挡不住。 孟成蹊见他们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白一个黑,倒是十分有意思的一对,举杯跟他们碰了下,由衷说道:“恭喜司马小姐寻得良人。” 司马艳红对他这话很是受用,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因着之前孟成蹊对她的冷落,她本想带着未婚夫来好好羞辱那人一番,可是现下看孟成蹊态度磊落,而且是真心祝福她,也就把那点小心思抛到脑后去了。 三人又不痛不痒地随意漫谈了几句,宴会正式开场。曹瑞林的父亲曹思凡正在台上说话,大门从外向里推开了,有位宾客姗姗来迟。 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孟成蹊下意识朝门那头瞥了一眼,这一眼看得他如芒刺背——沈慕枝竟然来了。 他穿着一套做工考究的白色西服,从从容容地走进来,风度卓然,顿时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仿佛他才是今天的主角。 孟成蹊躲闪地往墙根站了站,让自己隐藏在那一小片阴影里,他倒不是害怕沈慕枝,而是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对方。 他缩在角落里不去交际,心不在焉地一杯接着一杯喝酒,偶尔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潮偷偷瞧一眼沈慕枝。 沈慕枝身边的交谈对象换了一拨又一拨,似乎很受欢迎。直到沟口走了过去,对着他大献殷勤,孟成蹊才感觉到一丝异样。看到他们相谈甚欢,孟成蹊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越是不安,他喝得越多,而盛满酒的酒杯像是取之不竭似的,一个劲地往他手上钻,他云里雾里喝得高兴,头脑渐渐陷入一片混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时,他倒在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怀抱里。 “哎呀,成蹊怎么醉成这样?”曹瑞林慌慌张张地挤了过来。 “他呀,酒量不行偏要喝,”沈慕枝故作亲密地揉了揉孟成蹊的脑袋,无奈道,“交给我吧,我带他去楼上散散酒。” 曹瑞林感激不尽地朝他一拱手,说:“那就麻烦沈公子啦。” 沈慕枝半扶半抱地搂起孟成蹊,把他带去了楼上客房。 把房门一锁,他用冷森森的目光审视着床上的人。这个他情感上的猎物,这个他恨之入骨的孟家人,长了一张天真无辜的小鹿般的脸,他殷红的小嘴微微撅着,像是一个索吻的姿势。 沈慕枝对着虚空冷笑了一下,骂道:“下贱,你们孟家人都是下贱的畜生!” 从走进宴会厅的那一秒,他就发现了孟成蹊,他是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所有苦心经营的伪装,只是为了在恰好的时机,轻轻松松一招制敌。 他毫不费力地褪下对方的裤子,孟成蹊雪白浑圆的屁股裸露在他的视线里,沈慕枝掰开股缝,手指撬开孟成蹊的嘴巴沾了点口水,便粗暴地搅进他的后穴。 孟成蹊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但他迟钝地感受到疼痛,哑着嗓子呻吟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叫道:“涂延……” 沈慕枝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猛地张开手掌捏住他的臀肉,狠狠一掐:“你在叫谁?” “啊痛,”孟成蹊闭着眼睛扭动身体,声音带着丝丝撒娇意味,“别闹,涂延。” 沈慕枝闻言脸色骤变,一个跨步从那毫无知觉的醉鬼身上退下来。他捂住脑袋在床边蹲下来,整个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抽搐。 他哆哆嗦嗦地咒骂道:“去你妈,孟重迁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孟家男人没……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见异思迁的衣冠禽兽,全都不得好死!” 阳光从窗帘后探头探脑,疏朗的光线映亮了他半边脸颊,沈慕枝一半沐浴在光明里,一半坠在深不见底的阴影里,英俊的面容扭曲了。 第53章 这场酩酊大醉让孟成蹊大脑直接断了片,待他真正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掀开被子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下半身,还有那衣服穿得严严实实的上半身,孟成蹊着实吓了一大跳。 “该死,我难不成是酒后发情了?”脑海里当即有了个不安的猜测。 孟成蹊面色铁青着跑到穿衣镜前,撅起屁股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发现后面的小洞紧紧地合着,好像没有被侵入过的迹象,他又反复感受了一下,觉得那处不痛不胀,昨晚应该是没有做那档子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至于前端那物事,他觉得自己都醉成一滩烂泥了,大概是没有能力把别人怎么样的,甚至完全没有为此担忧。想到这里,他吹着口哨愉快地把自己收拾妥当,迈着轻松的步子慢悠悠下楼了。 宴会散了,今日的孟公馆如同硝烟结束后的战场,透着点狂欢过后的冷清。 曹瑞林吃过早饭,正端着碟子喝咖啡,见到孟成蹊也不抬头看他,语气里隐隐有些责备:“成蹊,我大喜的日子你喝这么多做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借酒浇愁呢。” “没办法,谁叫你们家的酒好,我一喝起来就刹不住车了。”孟成蹊朝他露齿一笑,仿佛全然不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为情。 曹瑞林知道他一向没脸没皮,也不再多言,招呼佣人给他端来丰盛的西式早点,面包、煎蛋、火腿、芝士,洋洋洒洒摊了一桌子。 孟成蹊不客气地捞起一块夹心面包,一边大口咀嚼,一边不安分地晃着脑袋四处瞎看。无意识地抬头,他望见餐厅墙上新挂上去的雅子照片,嘴上动作慢了下来,他不由想起了沟口健二郎,突然失掉了胃口。 昨天沟口对他的态度过分冷淡了,冷淡得不同寻常,他越想越认为有问题,但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望着对面一脸淫笑翻阅情色杂志的好友,孟成蹊嘴巴再三张开,然后又无力地闭上,张张合合无数次之后,还是什么都没讲。 他继续潦草地吃了几口,觉得实在吃不下了,便把手里的食物往碟子上一放,同曹瑞林借了电话给阿明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阿明驾驶一辆黑色雪佛兰汽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曹公馆门前。孟成蹊飞快地和曹瑞林告了别,脚底抹油一般走得匆忙。 他直接让阿明把车开去了钟老板那里。 钟老板对孟成蹊的到来表示了格外热烈的欢迎,见了面先是给了他一个长达五秒钟的拥抱,好像两人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然后殷勤地把人领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他马不停蹄地为客人端来热茶和各类吃食,把孟成蹊招待 分卷阅读79 欲望文 分卷阅读8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0 得密不透风。 孟成蹊呷了一口茶水,舒舒服服往沙发椅上一靠,状似随意地问道:“钟老板,我刚刚想起过来给你拜个晚年,失礼失礼,这次来呢也没什么事,就找你聊聊天,顺便问问我那批货什么时候能到,在海上漂了有段日子了吧?” 钟老板掰着手指计算了半晌,黑黝黝的脸上一派严肃认真:“孟公子,咱们的船开了能有五十天了,再一个月就该到上海啦。”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孟成蹊动了动一边的眉毛道。 “哈哈哈,孟公子说笑了,能有什么意外?”钟老板大笑得露出一排黄灿灿的镶金牙齿,索性探过身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这样的玩笑开不得,我可是早晚都要祈祷的,希望咱们的生意顺顺利利,一帆风顺!” 他用的是咱们,这个词让孟成蹊听得一阵心安,他连忙呸了几声,假装十分惭愧道:“呸,看我这口无遮拦的,钟老板别介意啊。” 两人又和和气气说了一阵子话,孟成蹊看窗外的日头升高了,这才起身告辞。 从钟老板的商社出来,孟成蹊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突突乱跳的眼皮终于消停了,忧虑一扫而光,心想着等雪茄一到货,他可要在上海滩的生意场上好好施展拳脚了。 也许因为心情畅快,孟成蹊很快便觉得腹中空虚,他催阿明快点开车,好尽快赶回孟公馆享用午饭。车子驶过亚尔培路附近,他们前头的车辆把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竟是遇上了难得的交通堵塞。 半小时下来,车子堪堪移动了几米,孟成蹊在后座饿得头晕眼花,觉得很不耐烦。想要掉头往回开,可是屁股后面也跟了几十辆车,此刻也绕不出去,只好叫阿明下车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阿明动如脱兔地跳下车,撒腿跑出去很远,孟成蹊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才见他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怎么回事?到底让不让走了?”他抚着肚子萎靡地靠在窗口问。 阿明抬手袖子抹了一把汗,喘匀一口气道:“少爷,估计一时半刻到不了家了,前面设了路障,巡捕房和市警察局都出动了,在一辆一辆盘查。” “盘查什么?”孟成蹊的心脏猛地收紧。 “抓逃犯,”阿明伸出手指往遥远的路那头点了点,说,“今朝出大事了,有人在回力球场门口搞刺杀。” 孟成蹊闻言打了一个冷颤,他立刻下车跌跌撞撞朝阿明走去,仿佛害病了似的,声音抖得不像:“什……什么么刺杀?刺……刺杀谁?” “那个,我也不是太清楚,听他们说赌王,对,好像是刺杀沈寒清。”阿明歪着脑袋回答。 孟成蹊一个趔趄,摇摇晃晃扶住了车身,他脸上的血色顿时消退得一干二净。 这天上午,亚尔培路上的回力球场重新开幕,沈寒清作为新入股的大股东出席剪彩,各界名流依次到场祝贺,球场门口人山人海,盛况空前,自然也吸引了不少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们前去。 剪彩完毕,四大股东在场馆门口合影,闪光灯咔擦咔擦亮出了一片星河,沈寒清面对镜头,笑得春风化雨般和煦。 忽然,在拍照声中突兀地夹杂了几声低低的撞击声,仿佛重物倒地,又好像陨石坠落。直到人前的四个股东应声倒地,人们才惊觉,那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倒在血泊中的人体动了动,沈寒清翻身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连声呼救,因为事先穿了防弹背心,他大体上没有被伤及要害。 沈慕枝在枪响那刻才知大事不好,带领沈家武装好的保镖从门后涌了出来,两名黑衣男子连滚带爬地前去扶起沈寒清,余下人一字排开朝外面扫射。众人一下子魂飞魄散,厉鬼似的尖叫着往四面八方逃去,又前仆后继地倒下,鲜血在球场门前汇成了一条条小河。 人潮逐渐散去,但枪战扔在持续,失去了人群掩护的杀手们很容易暴露在视线中,只能躲在对面几辆汽车后头苟延残喘,而沈家保镖正以包抄的方式向他们聚拢过来。 “杀光他们,不留后患!”沈寒清一手捂着右手臂上的伤口,恶狠狠命令道。 赌王一声令下,底下人越战越勇,正面开火不断,还有一小队人马绕到侧面发起了冲锋,阿海他们受两方夹击,马上要支撑不住。 这时,前方路上风驰电掣开来一辆卡车,黄毛放缓了车速,涂延从车窗钻出大半身子,一个接一个投掷手雷。“轰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侧翼人马在爆炸声中纷纷倒地。 卡车一个甩尾,车子冲到阿海等人后方,急急刹车,涂延朝众人吼道:“快上车!” 满脸是血的涂家人一个接一个跳上了卡车后斗,叠起后斗的木箱作掩护,再次向沈家的方向发起了进攻。 “黄毛,把车子开近些。”阿海在后头中气十足地喊。 涂延在心中默默计算了敌我形势,他们这受伤挂彩的区区十人要去和人强马壮的沈家众人对抗,难于登天,扭头对他说:“阿海,不要冲动,我看这次悬了,不如先撤退吧。” 阿海的眼珠上红血丝密布,他一边架起机关枪连连扣下扳机,一边嘶哑地说道:“小十九还在球场里,我们要去接他。” “黄毛,开去球场正门!”涂延一个皱眉,立即下达了指令。 沈寒清在沈慕枝等人的护送下慢慢退回球场,走近大门时,一个头发剃得极短的纤瘦少年从旋转大门走了出来,直直盯着他们。沈慕枝觉出异样,正欲发声,只见那少年骤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日本造地瓜式手榴弹。 “快散开!” 沈慕枝还没来得及说更多,那少年一把扯掉手雷的保险,像扎猛子一样朝沈寒清扑了上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轰隆”巨响的同时,卡车上的人们得知了同伴的噩耗,温热的血浆和零碎的肉沫下雨似的溅落,少年和沈寒清齐齐倒了下去。 沈慕枝心神俱震,不要命地往沈寒清的方向冲去,突然感到膝盖一阵剧痛,大概是被弹片伤到了。他踉跄了一下,拖着步子挪动到了沈寒清的位置。 “爹,你还好吗?”他跪在沈寒清的跟前,看到鲜血从对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却束手无策,只能用衣袖替他拭去。 弹片穿透了他的颈动脉,沈寒清眼睛看不见了,他在重重黑雾中听到了沈慕枝的声音,笑容浮上他惨白的面容:“小木头,是你吗?” 沈慕枝把他整个抱在怀里,抓起他的右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干爹,是我。” 沈寒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发出类似快乐的气音:“你在……好。” 右手垂落,他的身体如同干枯的树叶轻了下去,沈慕枝抱着他,感受到体温一点点抽离了他的身体。 “不!”沈慕枝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这 分卷阅读80 欲望文 分卷阅读8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1 一刻,他又成了孤儿了。 第54章 沈慕枝在心里不止一次安排过沈寒清的结局。 他想过要让干爹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让他尊严丧尽地跪在自己面前,忍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羞辱和折磨,他会限制沈寒清的人身自由,用毒品消弭他的神智和健康,圈禁他,凌辱他,胁迫他,使他成为自己权利帝国的傀儡。 他是沈寒清精神上的双生子,他们阴郁、残忍、乖僻,不懂得爱。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二十年的有心栽培,将他塑造成了表面光鲜的天之骄子,同时也把他变成了另一个沈寒清。 沈寒清给了他一切,也毁了他的一切,他这个病入膏肓的偏执病患,只有靠无穷无尽的仇恨活着,每一分,每一秒。 他想好了千千万万种报复的手段,日以继夜地谋划了一肚子夺权的诡计,忍辱负重地熬过了一天又一天,明明目标近在咫尺,可是沈寒清却死了…… 干爹怎么能死?他凭什么死?! 他精心策划的复仇,还没有展开,就结束了。这简直是他不能承受的打击! 沈慕枝一动不动地坐在硝烟弥漫的地上,抱着那具越来越冷的尸体,似乎陷入了魔怔。而沈家众人在见证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之后,也一时军心大乱,在战斗中显出颓势。 徐仁一看情势不好,一面招呼几人七手八脚地把沈寒清的尸体和受伤的沈慕枝挪去安全的地方,一面指挥余下人继续开火。 涂延那边见沈寒清已死,大仇报了大半,便毫不恋战地掉转车头,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法租界巡捕房第一时间接到报案,不过探长是个经验丰富的能人,他没有立即派出人手,而是审时度势地观望了一阵,等这场恶战结束才带着自己的人前去镇压动乱。 可惜作恶的涂家众人早就逃之夭夭,巡警们仅仅在两条街之外找到那辆他们丢弃的军用卡车,连一根头发都没搜到。 原本这样的江湖帮派倾轧,官方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对百姓开枪,造成无辜者十三人死亡,性质恶劣。沈家保镖众口一词,说不曾对百姓射击,那么滥杀无辜的罪名便通通落在了涂延他们那帮人身上。 消息传得飞快,这事立马惊动了市警察局,为了防止法租界内流血事件的影响进一步扩大,汤局长专门派出一队人马,用以支援巡捕房缉拿涂家这群亡命之徒。 但涂延他们却像最刁钻的蟑螂那样,悄无声息地躲进了城市的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一时间杳无踪迹。 沈寒清死去半小时后,沈慕枝彻底恢复了平静。 在沈家大厦将倾的危局面前,理智告诉他没有时间去愤怒或者哀伤。他安排了一组得力的人手追踪涂延,其他人则随他返回沈公馆。 老的赌王不在了,新的赌王应运而生,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凌厉的手段,才能度过这场危机四伏的权力交割。 沈慕枝留在家中运筹帷幄,徐仁等心腹不断进进出出,像机器人一样落实他的指令,因为准备充分,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不服管的沈寒清旧部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等沈慕枝走出书房,已经是那日深夜,精神一松懈,沈慕枝这才感到膝盖的疼痛,扶着墙差点站不住。见他痛得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徐仁意识到他伤得不轻,慌忙将他送去医院。 医生对其的伤处进行检查,发现他膝盖里的确有弹药碎片,必须尽快做手术取出,否则会影响今后走路。 沈慕枝闻言没什么大的反应,表情麻木地说道:“那就做手术吧,不要打麻药。” “没有麻醉可能会痛,您受得住吗?”医生不免担心道。 沈慕枝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去取一卷纱布来。” 护士把纱布递上来,他二话不说将纱布放入口中,用牙齿咬紧了,然后示意医生可以开始手术。医生被他锐利的眼神盯着,老不自在,绷着神经替他取出弹片,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然后为他打上石膏。沈慕枝果然很能忍耐,全程哼都没有哼一声。 在医院只待了一天,第二天沈慕枝便急着出院。医生说他的腿需要两个月的静养,但是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沈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他断没有抛开肩上的担子去休养的道理。 沈慕枝又在书房忙碌了一天,等徐仁他们走了,他让仆人把他搬到一楼大厅,挥退了众人。客厅里的大件家具皆清了出去,暖气也停了,只留着两盏暗黄的壁灯,冷清清的,沈寒清的遗体停在那里。 他自己滑动轮椅靠近,轮椅在空寂的夜晚发出暗哑的呻吟,咿呀咿呀地响,像是不情愿似的。 沈寒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脸全都被清理过了,还画了妆,所以显得气色不错,保留了赌王平时的体面。他舒展地仰躺在灵床上面,眼皮阖着,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沈慕枝鬼使神差地伸手,他轻轻握住了沈寒清的一只手,掌心感到一片寒冷,他确信干爹是真的死了。 他想起七岁那年,沈寒清把自己领了回去。他记得那人的眼睛很好看,却总是非常冷漠,看人的时候令人不寒而栗。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像一个小火炉,把自己的手烘得热乎乎。他给他吃给他喝,供他念书,也时不时打他,可是他心情好的时候,叫自己“我的宝贝”。 他的爱极度乖离,又极度隐忍,一不留神,就能忽略了过去。 沈慕枝行动迟缓地收回手,仰头闭了闭眼睛,心里流过一丝温热,可是并没有流泪。他早就想过,自己是不会为沈寒清哭的。 “干爹,你安心走吧。”黯蓝的月光从窗外穿进来,他翘起唇角,给了沈寒清一个浅浅的笑。 赌王的丧礼办得十分风光。 他生前人脉通达权势赫赫,自然有络绎不绝的门徒和达官显贵前来吊唁。灵堂设在沈公馆大厅,整个房间只剩黑白两色装饰,显得气氛格外沉重庄严。沈家下人皆是一身黑衣的打扮,整齐划一地表现出适度的悲伤。 沈慕枝一脸肃穆地坐在轮椅上,他在黑色衣裤外面套了醒目的白色孝服,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吊唁者的安慰和问候。 这日上午,穆乘风携女儿穆心慈早早地来了。 说来奇怪,作为沈慕枝的准岳父,在沈家出了这样大的风波之后,穆家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帮忙,反而采取了不管不问的暧昧态度。坊间甚至有人推测,此刻沈慕枝根基不稳,穆乘风若是野心足够大,想要趁机一统上海滩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 穆乘风一见沈寒清的遗照,便扑上去嚎啕大哭道:“剑臣兄,老天无眼啊,你为何那样早就去了呢?” 他哭得脸红脖子粗 分卷阅读81 欲望文 分卷阅读8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2 ,非常尽兴地演绎了同沈寒清的情深似海,用自己的行动粉碎了先前的不实谣言。 屋子里赌王的一干妾室和女儿们在他的感染下,纷纷抹着眼角鬼哭狼嚎起来,把安静庄严的丧礼变成了大型哭丧现场。沈慕枝的额角微微抽搐,对这群人夸张的演技也是无话可说。 穆乘风给赌王上完香,这才止了嚎,由穆心慈搀扶着走到沈慕枝跟前。 “慕枝,你脸色不好,千万要节哀啊。”穆乘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道。 沈慕枝心里冷笑,想着这个老东西倒是张嘴就能哭出来,脸皮果然厚得可以,嘴上却是彬彬有礼,说:“谢谢穆伯父关心。” “诶,怎么现在还叫我伯父呢?”穆乘风纠正他道,“该改口叫爸爸啦。” 他这一说,穆心慈的脸霎时红得像苹果,不好意思地拉住他的袖子摇晃,半是撒娇半是阻挠:“爸爸……” 沈慕枝丝对这个称呼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故而毫不为难地也跟着叫了声“爸爸”,这下终于让穆乘风满意地笑起来。 看出沈慕枝神色疲惫,穆乘风没有同他长篇大论,只是表现出长辈应有的关怀,简单说了些话,便先行告辞离去。 穆心慈从进门就盯着沈慕枝受伤的那条腿看,暗暗心疼得要命,这时候得了自由,便直接蹲到他跟前,摸着厚厚的石膏问:“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你都不告诉我……” “不碍事,医生说了养好了应当不会瘸腿,”他微微仰起脸,半真半假地戏谑道,“还是说你怕嫁给个瘸子?” “胡说什么呢!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穆心慈嗔怒着掐了他一下,掐完又是心疼,忙问他痛不痛。 见沈慕枝摇头,穆心慈又忽然叹了口气,委屈巴巴道:“慕枝,你是不是怪我前些日子没有过来陪你?” “此话怎讲?”那几天忙成陀螺,沈慕枝压根就没想起穆心慈这个人,更不会对她的缺席产生不满。 “听说你受伤,当时我担心得很,本要去医院找你,”穆心慈说着说着,脸又烧红了,这回是因为羞愧,“可是爸爸说……” “前几日沈家危险重重,你的确不该过来,你爸爸说的无错。”沈慕枝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叙述。 他安抚地摸摸她的脸颊,语气却很是冷淡:“如果换成我是他,也不会同意你来见我,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心中有愧。” 穆心慈被他这么一安慰,自己的满腔爱意变成了贪生怕死,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后面沈慕枝忙于跟吊唁者寒暄,竟是没时间搭理她,穆小姐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又实在问心有愧,只好失意地回了家。 晚些时候,傅司令穿一件深蓝海勃绒大衣,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傅啸坤的这个新年着实没有过好。年前上海的一位法国大使携他的中国情妇前去太湖游玩,不料途中遇到山匪,竟被那群歹人绑架了去。法国总领事把事情捅到了南京那边,蒋总司令大发雷霆,打电话过来将傅啸坤臭骂了一顿,要他赶紧奔赴太湖救人。傅啸坤硬着头皮带兵去攻打土匪,损失了几百人马,直打了半个多月才把他们一举消灭,救出了人质。结果在汇报时候他又招来南京那边狂轰滥炸的批评,原来蒋总司令之前的意思是要他对那一千多人进行招安,根本没让他屠山。 搞砸了这么一桩任务,傅啸坤心乱如麻地熬过了大年初一,初二惴惴地带上一车的珍贵礼品,跑去南京给各位领导送礼去了。拍了一圈马屁下来,勉强平息了上面那些人的怒火,自己的位置算是堪堪保住。 还没高兴几天,傅啸坤又迎来了新的艰巨任务,南京那边要他捉拿共产党人胡一鸣。这胡一鸣一直是令国民党高层感到头疼的对象,他不仅频繁领导起义运动,还擅长写稿撰文宣扬共产主义思想,偏偏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岂是说抓就抓?傅啸坤起早贪黑地搜遍了大半个上海滩,又听说胡一鸣跑到浙江去了,他只好追去浙江,找了近半个月还是徒劳无功。他刚从浙江回来,便听说沈寒清死了,于是匆匆过来吊唁。 傅啸坤郑重地为赌王上了一注香,然后双手合十拜了拜,越过一屋子哭得打瞌睡的残花败柳,去找沈慕枝谈话。 “我人在外边消息不通,方才打听了下,听说是涂金元那个混蛋儿子搞的刺杀?”傅啸坤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了,慢悠悠吸了一口道。 沈慕枝接待了一天客人,已是分外疲劳,强打精神回答:“正是。” 傅啸坤张嘴吐出一线青烟,难掩不屑道:“有没有搞错?你们居然输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沈慕枝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在傅啸坤眼中不是正统的继承人,名不正言不顺地捡了那么大的家业,对方肯定要阴阳怪气地借题发挥几句,但自己只能听着,如果此刻同他撕破脸,对巩固自己的地位百害而无一利。 “去他娘的,你放心,我绝饶不了那小子。”傅啸坤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边说边把烟灰抖落在进口波斯地毯上。 沈慕枝清楚傅啸坤说的是客气话,既然警方都介入了,他们警备军断不会再抢着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心如止水地接受一切既定事实,还不忘展望未来,朝傅啸坤抛出话题道:“羡山兄,家父已经不在了,我们原先合作的项目还会继续吗?” “为何不继续?”傅啸坤满不在乎地往椅子上一靠,指着沈慕枝道,“小沈,我认的是你们沈家这块招牌,沈叔叔是没了,可不是还有你嘛,你放心,咱们那买卖是一切照旧。” “好,有羡山兄这句话,小弟我就放心了。”沈慕枝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心里却盘算着,想要长久绑住傅啸坤这条大鱼,不花点心思是不行的。 两人去到沈慕枝的起居室,就军火生意讨论了半晌,不知不觉天黑了。沈慕枝留傅啸坤吃晚饭,他也不推辞,大摇大摆跟着沈慕枝落座,也许是这些天在外风餐露宿久了,竟觉得沈家的食物特别美味。 吃饱喝足的傅司令嘴巴不牢,就跟沈慕枝抱怨起自己失败的抓捕任务。 傅啸坤说到激动处,一把推开餐盘道:“妈的,这胡一鸣简直是条活泥鳅,谁都捉不到!我看这次任务早晚要搞砸。” “羡山兄不必如此泄气,”沈慕枝听到胡一鸣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我倒是觉得此事并非难于登天。” “哦?小沈你有法子?”傅啸坤大喜过望。 用餐巾擦了嘴,沈慕枝慢条斯理朝他道:“羡山兄莫急,回头我慢慢跟你说道说道。” 第55章 沈慕枝很有些霹雳手段,不过短短一个礼拜,就将沈家里里外外进行了大换血,那些沈寒清原先的死忠要么被一撸到底,要么告 分卷阅读82 欲望文 分卷阅读8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3 老还乡,把管事的位置全留给了沈慕枝的心腹。接下来他联合穆家,默不作声将觊觎沈家这块肥肉的外部势力打压了下去。 正月结束前,沈慕枝彻底坐稳了他的位子,然而涂延那帮人像长了翅膀一样,搜查的人马差点把上海滩翻过来一遍,也未能找寻到他们的踪迹。罪犯迟迟不落网,又有新的流言在坊间传播开来,说是沈慕枝这个野心勃勃的赌王干儿子,暗中勾结涂家余党,趁机“篡位”。 这样的诽谤确实不好听,更渲染了他不堪的出身,气得沈慕枝在手下面前发了好大一通火,冷静下来,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孟成蹊不但为涂延求过情,还被自己抓到过那二人留有私情的线索,那么他会不会知晓涂延的下落呢?他估计孟成蹊不会乖乖说出答案,可是对自己的诱哄手段信心十足,于是连忙朝孟公馆打去了电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孟成蹊连虚套都不讲了,干脆不接他的电话。沈慕枝因着腿伤不方便出门,只好派人去请对方过来,那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竟然托病不来,这让沈慕枝的心火腾地烧了起来。 孟成蹊当然没有生病,晚饭过后,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椅上,一张接一张地浏览报纸。 他从主版面看到副刊,边看边用手指划过每个标题,唯恐错过任何一点信息。每翻完一张报纸,他都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毕竟现在对他来说,只要没有涂延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房间门“咔哒”一声开了,阿明手捧一只插满红玫瑰的花瓶走进来,将花瓶往咖啡小圆桌中央一搁,他伶伶俐俐凑到孟成蹊跟前,去捡地上少爷看完的报纸。这几天少爷每天让他买来十几种报纸,像用功的学生似的,逮到空闲就读报纸,很有些奇怪呢。 孟成蹊看完最后一页报纸,接过放在手边的湿毛巾,仔仔细细擦掉手上沾染的油墨。一偏头,他看到了眼前那束红艳艳的鲜花,红得跟鲜血一样,觉得十分刺目且不祥,心生不快道:“从哪里弄来的花?摆在我这里做什么?拿走拿走!” 阿明用力吸吸鼻子,头也不抬地继续把报纸叠成一摞:“少爷,这不是您自己买的花吗?” “放屁,我吃饱了撑的去买它?”孟成蹊站起来,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呀,约摸是卖花的小丫头搞错了,”阿明放下报纸,捂嘴惊讶道,“谁想得到呢,她按了门铃送花上门,还报对了您的名字。” 孟成蹊闻言眉头一跳,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急急问他:“那卖花姑娘长什么样?” “苹果脸,圆眼睛,穿一件桃红色大衣。” “仙儿……”孟成蹊脑袋嗡了一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一把抓过阿明问,“那花是何时送到的?” 阿明被他捏得手臂生疼,无措地撇着嘴道:“就刚刚,我上来前。” 孟成蹊听完他这话,撒腿往楼下奔去,匆忙间忘记了穿外套。他打开大门一瞧,门口这条路上空荡荡的,早就没了仙儿的影子。 “仙儿为什么会来?难道是涂延出事了?”他心乱如麻地想着,脚已经越过思考先跨了出去。 孟成蹊步下生风,一口气往南走了六七百米,来到丁字路口处,他思忖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往一条灯光黯淡的小道走去。 刚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他脑袋被一只黑布袋罩住,孟成蹊慌忙挣动,嘴上大喝一声:“什么人?” “孟哥哥,不要紧张,是我们。”仙儿小声地嘘道。 他听到仙儿稚嫩的声音,紧缩的心脏这才放松下来。 一个陌生的男人攀住孟成蹊的肩膀,压低声音朝他道:“孟公子,我们少当家要见你,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好。”孟成蹊不假思索地答应,不管怎么说他跟涂延之间,缺了一场告别。 两个彪形大汉分别托住他的首尾,像扛货物似的将他抬进一辆车里,他扭着身子坐稳了,就感到手边一暖,是仙儿的小手颤抖着握住了他的。 汽车驶得飞快,四周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家都屏息沉默着,只听见轰隆隆的发动机轰鸣声,还有车子经过坑坑洼洼发出的颠簸声。孟成蹊头上的黑布袋一直套着,那些人不说要放下来,他索性不提要求。他心里十分明白,如今跟涂延他们谈信任感这个词,是太奢侈的事情。 车子开了足足有一个钟头,车门“砰”地打开了,有男人粗鲁地把他拽下车,拖着他快步行走了一段路。孟成蹊似乎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汽,还有阵阵冷风,他穿得单薄,此刻挥之不去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耳边响起水声和马达声,孟成蹊猜测着是来到了某处码头。 他的手换成仙儿来牵,仙儿先跨了一步,轻巧地落到他前方,然后慢慢指引孟成蹊道:“孟哥哥,你小心点往前迈。” 孟成蹊按她的指示做了,由她牵着登上了一艘火轮。鼻子里充斥着刺鼻的柴油味,他踉踉跄跄走了一路,然后仙儿松开了他。 有人一把扯下了他头上的布袋,眼睛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又一次看到了涂延。 涂延做水手打扮,戴一顶陈旧的帽子,背靠船舷而立,船上焦黄的灯光把他照成了一座巍峨的青铜雕塑。挥手将众人遣走,涂延朝他徐徐走了过来。 “成蹊,你好吗?”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孟成蹊见他还笑得出,气得几乎想破口大骂,但他忍住了,斜着眼阴阳怪气道:“混蛋,你以为我离了你就不行吗?少自作多情了,没有你这样烦人的累赘,我日子过得好不要太好。” 涂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故而揽了他往自己怀里带:“对不起,让你忧心了,可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已。” 孟成蹊的心里一时翻江倒海,他恨极了,恨不得抱着涂延一起投江自尽,又欣喜极了,想要依偎在对方的怀里整夜诉说衷肠,千头万绪和满腔热血一碰撞,化成两记巴掌,“啪啪”甩在涂延脸上。 涂延头都没偏一下,纹丝不动站着任他打,脸上依旧是笑,笑得苦涩。 “王八蛋,你前脚说了要跟我好,后脚就跑去报仇杀人,你这个骗子,骗子!”孟成蹊又狠狠地捶了他几下,想把那股子憋了很久的劲发泄出来。 涂延一面接受他的拍打,一面搂紧了他:“对,我是王八蛋,你恨我吧,恨我好不好?” “你也配?”他尖刻地呸了一声,摇头摆尾地在涂延怀里拱动,推他、搡他、咬他、骂他,仿佛要把涂延撕碎了吞进肚里。 孟成蹊张牙舞爪地闹了一阵,后来不知是累了还是心里难受,脸伏在涂延的肩上道:“活着不好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上了通缉令?” “别怕,我有你的护身符保佑, 分卷阅读83 欲望文 分卷阅读8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4 什么事都没有。”涂延用大手轻柔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 说到护身符,孟成蹊想起送他护身符那回涂延的推拒态度,心里一冷,问道:“你准备去杀沈寒清那次,就没想过能活着回来,是吗?” 涂延一时语塞,他顿了几秒才吞吐道:“你怎么会那么想?” 看他这般搪塞的样子,孟成蹊血气上涌,他怒不可遏地退开涂延两步道:“你不必抵赖,当初你不肯接受我的护身符,不就是因为存了死志吗?你想没想过你死了,我当如何?” “成蹊,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涂延说着又要靠近他。 孟成蹊厉声喝止他:“不要过来!滚开,我去你妈的不提过去。” 涂延被他无休止的发疯弄得身心疲惫,耷拉着肩膀恳求道:“成蹊,乖,别闹了好不好?” “涂延,事到如今,你还想哄我?”孟成蹊用质问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 “不,我不哄你,”涂延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咬牙道,“今天我邀你来是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孟成蹊只觉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四肢百骸都冰冷得刺骨,眼泪也冻在了眼眶里,他在虚茫的夜色中冷笑了一声。 涂延继续解释道:“再留在上海太危险,才半个月我们就搬了七八次家。幸亏阿海认识这艘货船的船长,让我们混进水手里面,不然以我的身份这上海还真出不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孟成蹊没头没尾来了这么句。 涂延看他脸色煞白,上前扶住他道:“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哪里?” “去的哪里?”孟成蹊机械地开口问他。 “先去青岛,下一步到了那边再考虑,”涂延低头在他发旋上亲了一口,随即问道,“成蹊,你会等我吗?” 涂延看他眼神呆滞,不忍道:“你等我三年,哦不,最多两年,我肯定回来,结束掉这笔旧账,然后带你走,好吗?” 孟成蹊无力地闭了闭眼,脑袋里清醒极了:他还回来做什么?那么多人要杀他,他逃不过的,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登时有了计较,硬下心肠道:“不好。” “什么?”涂延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死死地扒住他的臂膀。 “涂延,我不想再同你耗下去了,别说两年,两个月我都不会等你,”孟成蹊甩开涂延的手,用一种毫无温度的眼神看他,“我马上要娶妻了,家里给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小姐。” 涂延错愕地愣了一愣,随后不停摇头道:“不不,你一定是在骗我,怎么突然就要娶亲了呢?” 孟成蹊无情地嗤笑道:“真的,我不想跟着你担惊受怕了,那会子不过图个新鲜,现在我觉得腻味透了,还是香香软软的女人好玩。” 他仿佛怕这话分量不够,又挑眉看着对方道:“你知道,我一直喜欢女人的。” “你若是执意要娶,我不拦着,但是……”涂延哽咽了一下,断断续续道,“你告诉我,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涂大少爷,男人之间解解闷而已,说什么爱不爱的,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不可能,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 “那时候我玩得起,你也玩得起,就逗弄逗弄你嘛,可现在看看你,亡命之徒一个,还妄谈什么情情爱爱?真是可笑至极。” 他又冷酷地抱起双臂道:“不过一夜夫妻百夜恩,念在睡过几次的情分上,我劝你还是别回来了,上海滩已然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涂延张嘴嗫嚅了几下,还欲伸手向他,孟成蹊用手肘冷冷地格开了:“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好聚好散,我祝你一路顺风。那么……就此别过吧。” 话音刚落,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涂延仍旧立在原地,朝他背影说了一句:“孟成蹊,我不管你以后怎样,娶妻也好,变心也罢,我都会来找你的。” “随你。”孟成蹊漠然地回应,抬腿走了出去。 仙儿又拿着黑布袋朝他走来,略带为难地说:“孟哥哥,他们说还是要你戴这个。” “没关系,套上吧。”孟成蹊微笑着把头低向她。 只是没有人看到,布袋蒙上他脑袋的那刻,眼泪像泄洪般涌了出来。 第56章 夹在冬与春罅隙间的这顿雨,阴冷、潮湿、连绵、拖沓,像一场缓慢的凌迟。惨淡的云层沉甸甸地笼在城市的上空,雨被风吹出了烟的形态,迷迷蒙蒙,天地一片压抑的烟灰色。 阿明开车驶往孟家码头,他仔细留意着路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把汽车开得稳当而平缓,但一路下来仍让光洁的车身沾染了泥污。他一时有些泄气,回首向坐在后座上的自家少爷瞥了瞥。 孟成蹊穿了套新制的浅灰色西服,面料带了细细的闪,如同阳光下闪烁的鱼鳞,十分吸人眼球,配的是暗格纹的红色领带,全身上下摩登而美丽。这时他正双手各握一把钢勺,轮换着把那冷冰冰的勺底贴上他紧闭的两片眼皮,试图消肿。 阿明觉得少爷这几天着实有点反常。 昨晚他先是一声不吭冲出家门,及至午夜方归,回来时候冻得四肢都僵硬了,可是不见他抱怨半句,这实在不是少爷平常的做派。他进门时还刻意低头回避了自己的视线,但是自己还是窥见到他那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跟家里养的那只兔子似的。 他猜少爷是遇上了什么糟心的事情,不过少爷既然不肯说,他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问什么,毕竟孟成蹊最讨厌他话多。 孟成蹊对着光亮的勺子揽镜自照了一番,确定自己的眼睛可以见人了,这才漫不经心把手上的物件往边上一扔,换了个风度翩翩的坐姿。说来奇怪,他一向没心没肺不太有警戒心,今天却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牢牢盯住自己,像秃鹰注视猎物一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伸出脑袋朝窗外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林肯牌汽车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家汽车后面,他们转弯那车也转弯,他们减速那车也减速,似乎跟了不短的路程,孟成蹊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心脏渐渐鼓噪起来。 果然在下一个路口,林肯汽车突然赶上了他们,两辆车并排行驶了约摸一里路,对方毫无预兆地加速,等完全超过他们之际,那车猛地扭转方向,居然打横挡在了他们路的正前方。 “该死,快停车!”孟成蹊惊慌失措地朝阿明嚷道。 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他们的车停在了距林肯车不足一米处,再差一点点,就有可能车毁人亡。 孟成蹊和阿明吓得心跳都要停止,统一瘫在位子上呼哧呼哧喘着冒了一身汗,心里骂起了三字经。没等二人下去质问那边怎么回事,他们的车门先被扣响了,孟成蹊只好抬 分卷阅读84 欲望文 分卷阅读8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5 头看向来人。 那人长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乍一看很是眼熟,孟成蹊盯了对方几秒,脑里闪过一道光,瞳孔骤然收紧。他顿时有种荒唐的想法,认为还不如刚才真给撞死算了,因为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慕枝的手下徐仁! 徐仁撑一把黑色大伞,直接欠身替他打开了车门,彬彬有礼道:“孟公子,不好意思惊吓到您了,方便下车一趟吗?我家主人找您借一步说话。” 该来的终于来了,孟成蹊苦笑了一下,随着徐仁朝沈慕枝所在的汽车走了过去。 车门由里向外推开,徐仁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替孟成蹊打伞,客客气气地将其“请”进车内。如此坐定,林肯汽车缓缓再次启动,孟成蹊一脸茫然地机械绞动他那十根纤纤玉指,不敢看边上那人。 车厢内飘散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混合着古龙香水,混合成了一种苦苦的怪异香调。孟成蹊蓦然抬眼,看到腿上打着石膏的沈慕枝,一时惊诧:“沈大哥,你怎么受伤了?严重吗?” “成蹊,这些日子你对我避之不及,现在一见面却来关心我,这合适吗?”沈慕枝勾起半边唇角,半玩味半讽刺地开口道,也是报了上次他说的“不合适”之仇。 孟成蹊瓷白的脸上透出两坨不明显的红晕,低声说:“沈大哥想多了,我没有躲你的道理嘛,就前阵子真的身子不爽利,才一直没出门……再者,你和我有那些交情,出了事理当关心关心。” “哦,成蹊如此重情重义,便谢谢你的关心了,我的腿没事,”沈慕枝懒得拆穿他的谎话,转而眼神犀利地看着他,说得不疾不徐,“只是我们沈家最近出了大事你可听说了?那一切都是拜你的好朋友涂延所赐啊。” 他心头一凛,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发白,连连摆手道:“沈大哥冤枉我了,涂延和我不过是泛泛之交,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对涂家和沈家的恩恩怨怨,孟成蹊实在是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的,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双方都有过错,犯不着这样杀来杀去,所以对此事向来是个温和的主和派,并不特意偏袒某一方面。在沈慕枝跟前,他更不能暴露自己和涂延沆瀣一气,只好心虚地否认同涂延的关系。 “为了这样一个泛泛之交,你当初竟能奋不顾身地跑去求我,说尽好话,就差点跟我跪下了,然后你现下告诉我你们交情不深,这完全能令人信服,对不对?”沈慕枝抬手搂住了孟成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发梢和脸颊,声音却像冰渣子一般森冷。 孟成蹊一噎,明白沈慕枝这关很难过去,于是干脆装起傻来:“那时候我搞不清楚状况,说了没头脑的话,你千万别生气。彼时令尊还健在,我以为……以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又觉得涂延他没了父亲好不可怜,故而才自作主张替他说话的。” 沈慕枝听到他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浅色的眸子微微波动,心中不由愤怒不已,他觉得孟成蹊是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的。 慢慢移动手掌,他捏住了孟成蹊脆弱的脖颈,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循循善诱道:“成蹊,过去的事我不同你计较了,告诉我,涂延他现在藏在哪里?” “涂延?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呐,我如何知道他人在哪里,他又不会飞,大概还在上海……”孟成蹊强装镇定说话,慌得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处,他怕自己要不由自主地颤栗,咬紧牙关生生硬忍着。 还没等他说完,沈慕枝的手指遽然收紧,孟成蹊被掐住了脖子:“给我说实话!” 孟成蹊痛苦地仰头喘息,一张小白脸涨得紫红,缺氧的感觉很快俘获了他,他像一条濒死的鱼那样张大嘴道:“咳……我真的……不,不知道……” “撒谎!事发后你见过他对不对?你帮了他,还把他藏起来了对不对?”沈慕枝凶相毕露地瞪大眼睛,疯狂的红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球。 孟成蹊想说话,但仅能发出咳咳的恐怖声响,艰难地朝他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沈慕枝看他翻起了白眼,满可以再加把劲捏死他,但他理智地停手了。倘若那么轻易地让孟成蹊去死,恐怕他会再次抱憾终生。 孟成蹊扒拉开衣领拉风箱似的狂喘了半晌,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沈慕枝,拱手朝他哀求道:“沈大哥,饶了我吧,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慕枝不动声色牵起他一只手,摊开了他汗津津的掌心去看他的掌纹,忽然说:“成蹊,你什么都瞒不了我,你爱他,对吗?” 孟成蹊闻言,嘴唇不可遏止地剧烈颤抖,他只觉得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一狠心咬住嘴唇,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沈慕枝温柔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掌心,以一种足以溺毙人的柔情说道:“你爱上了他,所以你要救他,不惜失掉自己的身家性命,是不是?成蹊,你可真傻。” 口中一阵剧痛,嘴唇破了,腥甜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孟成蹊在惊恐和疯狂的边缘寻回了意识,他奋力甩开沈慕枝的手,嚎啕大哭道:“不是,不是,不是!你不要再逼我,我跟涂延不是那种关系,我更不知道他在哪里!问多少次都是这个答案,你若再纠缠个不停,要么索性杀了我,要么我死给你看。” 说着,他强行去开车门,竟是要从这行驶的车上往下跳。沈慕枝大吃一惊,手忙脚乱拉过那不知死活的东西,伸手把车门关牢了。 “你就这么想死?啊?没骨气的东西,”沈慕枝拎起涕泪四流的孟成蹊,几乎想往他脸上吐几口唾沫,“要死也不要在我面前死,晦气!”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孟成蹊像得了失心疯,颠来倒去只会讲这两句。 他这么一闹,沈慕枝耐心彻底耗尽,撬不出他嘴里的话,又不欲真的弄死他,只得把人放了。孟成蹊连滚带爬地走出林肯汽车,被阿明接回去了。 沈慕枝望着他可怜又仓惶的背影,衣衫和头发凌乱不堪,身体微微佝偻着,是一点可爱的劲头都没有了,深深怀疑自己之前为何会和这样的可怜虫好上。 孟成蹊见沈慕枝的车走远了,这才龇牙咧嘴感觉出痛来。他拿出手绢把自己的脸草草清理一番,发现衣服早就皱得不成样子,便骂骂咧咧朝阿明道:“操他娘,一大早触霉头,先找家旅店让我好好洗个澡,你去给我买身新衣服。妈的,我装疯卖傻容易嘛我!” 第57章 天气稍稍转暖了一些,沈慕枝迫不及待地去医院拆掉了腿上的石膏,在家里拄着手杖练习走路。他的右腿还完全使不上力,动一动就牵筋动骨地痛,他又不喜旁人搀扶,全靠这粗重的钢手杖支撑,在屋里龟速挪动。 沈慕枝走了一圈, 分卷阅读85 欲望文 分卷阅读8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6 累得汗流浃背疲惫不堪,右腿软得已经抬不起来,只好气急败坏地将手杖一扔,坐在太师椅上呼呼喘气。汗还未晾干,他的得力干将徐仁来了。 徐仁带过来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两样结果,消息一是他于前一天在杨树浦码头抓获了一名涂家余党,消息二是那名余党说涂延早已在十日前离开上海,乘船北上了。 沈慕枝脸上的表情莫不可测,他的右手不着痕迹地在钝痛的膝盖上摸了一把,不屑道:“他这是想去寻求洪帮分散在异地的各股势力帮忙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出了上海还有什么人会理他?哼,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真龙太子了。” “是是,您说的是,我看那家伙也就有东逃西窜的本事,”徐仁连声附和他,顿了顿又问,“那我们还继续追吗?” “追,为何不追?涂延我是抓定了,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了,你们抓下的那人可曾招了他去哪里?” 徐仁难得露出了为难之色,斟酌半晌,他才流着冷汗道:“主人恕罪,下面的人下手没轻没重,审问时一不小心把那人打死了……只知道去了北面。” 上海以北的范围可真大了去了,倘若按这点线索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徐仁本以为涂延那群人出了上海便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沈慕枝追捕对方的决心不死不休,竟是要一追到底了。 “一群饭桶!”沈慕枝一拍茶几,英俊的脸上青筋暴起,“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他们做什么?” 徐仁偷偷察言观色,见沈慕枝眼睛怒瞪好像在喷火,心里大呼不好,扑通跪下道:“是属下无能,小的该死。” “起来!现在你给我磕头都没用了,还跪个屁。”沈慕枝明白徐仁近段时间攒下的功劳苦劳一大堆,此刻实在不该对他甩脸,便用完好的那只脚踢了踢他屁股,示意他起身。 徐仁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恭顺地朝沈慕枝道:“我这就派人去北方几大港口的码头探探,看有没有涂延的消息。” “嗯。”沈慕枝不置可否。 徐仁忽然想起一事,忙说:“主人,那个人死前倒是还招了一件事,我想有必要跟您汇报。” “快说。”沈慕枝不耐烦地掀起眼皮望向他。 “涂延潜逃的那晚派人找了孟少爷前去,两人见过一面,不过他是被蒙上头带过去的。且不论他是否真的了解涂延的去向,但那么危险的处境下涂延还要同他告别,看来二人关系匪浅。我看要不要从这方面入手……” “好了,够了!”沈慕枝厉声打断了他,脸色更是阴沉,“我又不是没试过,他打死不肯说。” 他一言不发地将徐仁打发走了,独自坐在房间里思忖。意识到自己先前是被撒谎发泼的孟成蹊耍了一道,沈慕枝恨得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没什么好说的,他给过孟成蹊机会,但孟成蹊不领情,那么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孟家在过去的一年里可谓时乖运蹇,颇为多灾多难,全家人很长时间都活在重重的阴霾之下。由于过了个平稳和顺的新年,一九三五年早春的风一吹,孟重迁的心情终于舒展了不少,他心思一活泛,突发奇想说要重新拍一套全家福。 此提议一出便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寻了个礼拜天,孟成蹊特意请来某知名照相馆的摄影师,让其腾出一上午的时间来为孟家人拍照。 摄影师早早地到了,照相馆的伙计也布好了景,可是说好了要回来的孟楚仪却迟迟没有现身,江星萍急得坐立难安,朝孟成蹊道:“成蹊,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楚仪宿舍的舍监,问问她是不是睡过头了?” “哎呀不会的,楚仪向来守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孟成蹊安抚她道。 江星萍今天穿了件颜色艳丽的金丝绒旗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孟成蹊给父亲挑了套显年轻的立领西服,孟重迁一穿上也很是气度不凡。见他们二人坐在一起时江星萍略有羞赧,孟成蹊趁机起哄:“爸爸,趁现在楚仪没来,你跟萍姨多拍几张合照。” “哎呦,不要不要,”江星萍捂嘴笑道,“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拍的。” “怎么会,我看您现在出去别人都说您同楚仪是姊妹俩呢,是吧爸爸?”孟成蹊朝父亲挤眉弄眼道。 孟重迁见他又没个正经,故意假装不悦道:“死小子,那你意思是和你萍姨在一块儿我很显老咯?” “爸爸您真小气,这也能吃味,啧啧……”孟成蹊摇头晃脑地瞎说八道,“不过您放心,您年轻时候是英俊的后生,现在是英俊的老生。” “混账东西,敢打趣你老子。”孟成蹊挥着手杖笑骂。 孟成蹊跳开去躲过他虚晃的一棍,又站在一边抱臂端详了他一阵,说:“咦,爸爸您这发型不好看,看我给您打理一下。” 说着他登登登地跑上楼,拿来梳子和生发油,给孟重迁梳了个油光锃亮的大背头。他用毛巾净了手,对着面前老两口的造型和坐姿指手画脚指挥了一通,然后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 “这下好了,来来,您跟萍姨再挨近些,”孟成蹊打了个响指,扭头朝摄影师道,“就这样,你好给他们拍了。” 摄影师一点头,正要将画面定格,孟成蹊却不知什么时候闪到沙发后面,强行插入到二人的合照中做了个鬼脸。 只有在和家人在一起时,他才可以隐藏一切烦恼,做个永远长不大的顽童。 这一刻,孟重迁笑了,江星萍笑了,孟成蹊也笑着,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朴素的幸福感中,更胜从前地相亲相爱。 闪光灯明明灭灭间,从门口骤然传来一阵喧嚣,房间里的众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为首那人穿一身配肩带的笔挺军装,头戴德式军帽,脚蹬军靴,周身寒气逼人,赫然正是傅啸坤! 瞧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屋子里的人很快骚动起来,胆子小的女佣干脆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照相馆的伙计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孟成蹊都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家之主孟重迁扶着膝盖站起来,以一种生意人惯有的和气朝来人道:“不知傅司令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来人啊,快给傅司令上茶。” “不必,我不想喝,”傅啸坤生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扬手朝身后的人命令道:“给我搜!” 话音刚落,士兵们长驱直入地涌进孟公馆各个房间,乒乒乓乓翻动起孟家的大小物什,孟家众人一齐变色。 “快住手,你们搜什么?傅司令,党国的军队就能无缘无故擅闯民宅吗?”孟成蹊的嘴巴比脑子快,还未思考就将话说了出来。 正在遣散众人退下的孟重迁吓了一 分卷阅读86 欲望文 分卷阅读8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7 跳,伸手拽住儿子的衣袖:“成蹊,不得无礼。” 傅啸坤绷紧下骸,用讥诮的眼神瞟了瞟孟成蹊,说道:“无缘无故?等待会儿搜出了通共的证据,看你还敢不敢再嘴硬。” 听到“通共”这两个字,又想到楚仪久未归来,孟成蹊头皮阵阵发麻,冷汗霎时间沁了一身,他感到这次可能要糟糕了。 孟重迁对傅啸坤的指控莫名非常,上前一步道:“傅司令,您方才说的是通共?大概是搞错了,我们孟家人可向来不跟赤色分子走近的啊。” 傅啸坤在沈慕枝提供的线索帮助下,终于在前一日晚上搜到了正在印刷胡一鸣新书的地下印刷车间,以及掩藏在仓库内的旧电台。从来不及销毁的莫斯码电报看来,胡一鸣本是要于昨日抵达那里的,中途却因为某种原因取消了行程。 到手的鸽子就这么飞了,傅啸坤一顿窝火,只好把在场的十来个涉事人都抓了,这其中就有孟楚仪。 傅啸坤和孟成蹊,一直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傅啸坤贴着贴着也就习惯了,大有长长久久贴下去的打算。他前阵子忙得七荤八素,根本顾不上去掰扯孟成蹊,没想到他妹妹不要命地跟共党混在一起,此刻落在他手里,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这让他进退维谷,感到更窝火了,甚至觉得孟成蹊这个家伙生来就是给他添乱的。 “哼,”傅啸坤冷森森对孟重迁一笑,不客气道,“那就要去问你的好女儿了。” 孟重迁还在困惑,孟成蹊则急得快要七窍生烟,他猜到是楚仪捅了娄子。 傅啸坤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册子,扔到案几上:“喏,抓到她的时候她和一群人正在印刷这本东西,你们最好看看清楚里面写了什么。” 孟重迁捡起那本册子看了几页,越看脸色越白,最后声音抖得不像样:“楚仪……不会的不会的,她什么都不懂,估计是受了同学的教唆,傅司令,我女儿不可能是共’党哇……” 傅啸坤对孟重迁的絮絮叨叨丝毫不为所动,厌恶地皱了皱眉,正欲走开,恰好这时有小兵同他报告,说搜查完毕,孟公馆内没有发现可疑物件。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孟成蹊的那点本事,也不像是能搞革命的样子,至于孟重迁,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并不具备参与政治的野心。那孟楚仪就更不不足挂齿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能懂什么革命,关上几天让她吃点苦头也就算了。傅啸坤心思滴溜溜地转,面上波澜不惊。 “傅大哥,此事恐怕有误会,”孟成蹊换了一副惨淡的笑面孔,大着胆子去拉傅啸坤,“求你了,让我去见楚仪一面,好不好?” 第58章 在司令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孟楚仪被两名凶神恶煞的士兵押到了孟成蹊面前。两人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影做了一个对视,他见孟楚仪面庞洁净,周身上下没有血污,倒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狼狈,于是先偷偷松了一口气。 针对他们的审讯还处于红脸唱罢白脸来不及唱的阶段,孟楚仪的确未遭受多少皮肉之苦,然而此刻遇到自家兄长责备与痛惜交织的眼神,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措。 傅啸坤临时吩咐手下人给收拾出一间空房间。说是空房间,其实只是没有人,里面的桌子、椅子以及逼供的刑具一件不少,墙壁上残留暗红的血迹,空气里挥散不去犯人失禁带来的骚臭气味,窗子被堵死了,仅余一盏灯泡发出森冷的光芒。孟成蹊只瞄了一眼,便觉得这是人间地狱。 傅司令亲手打开铁门,然后像开启宴会的主人家那样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热情洋溢地请孟家兄妹入座。 “成蹊,给你一刻钟,好好同令妹分析一下事情的利弊轻重,”他笑模笑样伸手在孟成蹊肩上按了一下,亲切道,“你劝劝她,只要她肯说出胡一鸣身在何处……”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对孟成蹊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挑眉,转身离开了。但孟成蹊知道,傅啸坤那意思是他肯给孟楚仪一条活路。 房门“呯”地一声关上,屋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孟成蹊与孟楚仪面对面而坐,正是审讯官与囚犯的位置,两人一时皆觉得有些讽刺。 孟楚仪以为孟成蹊必会激愤难平地大骂她,可是等了半晌,他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言语,便嗫嗫地叫他:“二哥……” “嗬,你还知道叫我二哥?”孟成蹊双手交叉叠放在桌上,冷言冷语道,“你主意那么大,我的话你早就不屑听了吧?” 孟楚仪的小脸涌上一阵滚烫,羞恼地跺脚:“你明知道我没有。” 听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意孤行地去参与革命?还不是一着不慎成了阶下囚? 孟成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感觉自己一下秒会扑到孟楚仪身上摇她打她骂醒她,然而他忍住了,沉声道:“今天是我们拍全家福的日子,全家人都在等你,等了半天却等来警备军的搜查,你可真会制造惊喜啊。” 孟楚仪紧紧抿住嘴唇,如芒在背:“抱歉,我没想到。” 他伸出拳头在桌上捶了一下,又说:“是,你是想不到,你能想到得知你被捕之后,爸爸和萍姨有多担心吗?” “是我连累了你们……”孟楚仪闻言痛苦地仰头,发出一声长叹。 孟成蹊突然拽过她的手又揉又捏,好像要把那手搓烂了,接着他屈身蹲到她面前,苦口婆心道:“楚仪你听二哥说,你还不到二十岁,思想可能没有成型,不能这么头脑一发热就去当烈士。理想诚然可贵,但生命也同样可贵啊。大哥已经走了,你要是再出事,你让爸爸他们怎么办?” “你听话把那什么胡一鸣的情况全部交待出来,我跟傅啸坤毕竟有些交情,如果你配合了,他便不会为难你的。倘若你说不出口,写下来也可以,喏,这里有笔和纸,快写,写完了二哥马上带你离开这里,这鬼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 孟楚仪秀丽的眉毛蹙起,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她拂开孟成蹊的手道:“二哥,你不要逼我。” 被她的手一挥,孟成蹊没抓稳,那笔掉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楚仪,你为什么如此执迷不悔呢?”孟成蹊快要气疯了,抱住后脑勺低吼道。 孟楚仪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道:“二哥,对不起。” 接着,她走到离他不足两米处,恳恳切切说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不指望自己流芳百世,但左右不想做那遗臭万年的货色。且不说我是否知道胡先生的具体下落,光是考虑到先生对于革命的意义之大,我便不能当那个背叛他的罪人。” 孟成蹊回头深深望了孟楚仪一眼,仿佛爱克斯光似的里里外外把她看了个透, 分卷阅读8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8 忽而眼睛一亮,语无伦次地狂喜道:“你不晓得,太好了……你不晓得,你确定对不对?” 孟楚仪清楚他在说什么,像蚊子叫一般低低应了声“嗯”。 “那你加入了共’党吗?” 孟楚仪脸色像纸般苍白,疲惫地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是,我刚递交了申请,推荐人这边就出了事。” “好好,这样好。”孟成蹊激动得抚掌,开始在屋内绕圈子走路。 孟楚仪十分困惑,不明白他说的是她的入党推荐人出状况是好事,还是自己没入成党是好事。 他马不停蹄走了十几圈,嘴上还自言自语嘀咕了一阵,复又嘱咐她:“你既不想说,就把嘴巴关紧了,他们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什么都不要承认,知道吗?” 孟成蹊现在不把跟傅啸坤纠扯当成苦炼了,先前那颗柔嫩的心脏磨破皮长了茧,已然变得坚硬麻木许多。 他知道傅啸坤惦记着自己的屁股,总还可以拿这个做点文章。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不比谁低贱,如果挨上一记能换回楚仪一条人命,你乐意我也不亏,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这样想着,孟成蹊的思想包袱就轻松很多。他熟门熟路摸去傅啸坤的办公室,试图献上他颇具价值的屁股,不想却扑了个空。副官李洪告诉他,司令外出开会去了。 孟成蹊在传达室干等了两个钟头,傅啸坤仍旧没有回来,他决定返回趟孟公馆报个平安,等下午再来蹲守。 回去第一件事,便是跟二位家长汇报楚仪的情况。听他轻描淡写讲的那番说辞,孟重迁是不大相信的,但是实在不敢往更坏处想,干脆开出了大面额的支票让儿子去疏通傅啸坤那面的关系。孟成蹊得了他的令,下午又一次驱车前往警备司令部。 下车时候瞧见楼底下停着傅啸坤的专车,孟成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和慌张。“这人终于回来了,真快。”他如梦似醒地想。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夺路而逃,然而好听的话都跟父亲许下了,早就没了退路,便硬着头皮去找傅啸坤。 李副官再次在楼门口拦下了他,这回他不说司令不在了,改说司令公务繁忙,让他再等。孟成蹊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应承,心里却是骂开了,这傅啸坤是看准了自己有求于他,故意把自己当猴耍呢! 及至等到太阳落山,李洪这才把孟成蹊请了进去。他五内翻滚地走进屋里,却见傅啸坤坐没坐相地歪在皮椅上,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吞云吐雾,同电话里那人说的尽是粗鄙的玩笑话,哪里像是很忙的样子? 孟成蹊忍无可忍地大声清嗓子,傅啸坤听见了,又连骂带笑扯皮几句,总算把电话挂了。 “哎呀成蹊老弟,不好意思,忙昏头了今天,”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一句,张开手臂懒洋洋伸懒腰道,“来来,过来坐。” 孟成蹊心脏跳得又急又乱,拖动脚步走到离他最近的那张单人沙发,缓缓坐下去,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傅啸坤没朝他看,一把捞过旁边矮柜上的水晶烟灰缸,抖抖烟灰道:“怎么样?你妹妹都说什么了?” “她可后悔死了,说不该去和同学瞎凑这个热闹,你说她连个什么主义都拎不清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跟共党有瓜葛呢?至于你说的胡一鸣,她根本不认识,更是没见过。”孟成蹊尽量放慢语调,使自己的话听起来可信。 傅啸坤嗤笑一声,说:“嚯,她倒是撇的一干二净,照你的意思,你妹妹何其无辜,是我滥抓好人?” “不敢不敢,小弟是想替舍妹求个情,小丫头在家里养得娇了,可受不住一点点苦头,望傅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多照顾一些。” 傅啸坤暗想你在我这边能有什么面子,正要出言损损他,却见孟成蹊把一个薄薄的信封递到了桌上,说是孟重迁的一点意思。他不动声色地往回推了推,说:“钱的面子也没用,就算你妹妹是无辜的吧,胡一鸣一天抓不到,我一天不能放人。” “那就等捉到胡一鸣再放,我们可以等。只是楚仪在这里的日子,司令多多怜香惜玉可好?”孟成蹊显得格外通情达理,说着又把支票送到傅啸坤的手边。 傅啸坤不说话,也没有去接,因为嘴上的香烟抽到头了,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低头从抽屉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手还在摸索裤袋里的打火机,孟成蹊凑上来,用自己的镀金打火机为他点火。 两人靠得极近,傅啸坤能看到他瓷白的脸上一点瑕疵都没有,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在呼吸中颤颤抖动,还有那肉身散发出来的香气,又甜又暖,不禁感到一阵意乱情迷。 香烟一点就燃,孟成蹊并没有就此退开,他双手撑在扶手上,身体前倾地俯下去,在他嘴角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傅啸坤捏住他的下巴,如鹰的眼神洞穿了一切:“你想讨好我?” “是。”孟成蹊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坦荡地笑了。 随后,他的一只手向下走去,隔着厚实的布料描绘那器官的形状,手指灵活地在上面辗转流连,时轻时重。 傅啸坤顿时觉得下身酥麻难挡,看不见的电流噼里啪啦在他的血液里炸开,那火热的事物一下涨大起来,他赶紧抓住孟成蹊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对方垂着眼帘不语,只见他鼻翼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像是很紧张似的浑身微微颤栗。傅啸坤觉出他的反常,甩开他的腕子想要问问,下一秒,裤拉链被孟成蹊拉开,湿热的口腔一下包裹住了他的性’器。 “我的讨好司令要么?”孟成蹊退后一点,眼神迷离地勾着他。 霎时间,警觉连同他的思考能力一起人间蒸发,只剩下自己厚重的喘息在耳边缠绕。 傅啸坤几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大家伙凑到了他的嘴边。 孟成蹊不甚熟练地吞吞吐吐,时不时被那粗长的肉'棒顶住小舌,让他恶心欲吐,他机械地动作半天,觉得整张脸都麻了,一个不留神,牙齿磕到了上面。 傅啸坤痛得“嘶”了一声,抬手薅住他的头发怒道:“妈的,你专心点!” 孟成蹊连忙道歉,他索性跪在地上,埋首继续讨好他,伺候他,像一个卑躬屈膝的奴隶。 傅啸坤感到那处涨得快要发痛,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扯过孟成蹊,将他按到了书桌上。火速褪下那人的衣裤,他像一匹奔腾的骏马,四蹄生风地在这片鲜美的草地上挥洒起汗水。 孟成蹊被他颠来倒去吃了个干净,最后从桌上下来的时候,腿软得完全站不住。他四肢无力,眼神涣散,疲惫得像刚死过一遍,不过心里却隐隐有些高兴。方才他成功地对傅啸坤献了媚,傅啸坤接受了,那么楚仪的处境总归不会太坏。 分卷阅读88 欲望文 分卷阅读8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89 三日后,又一名底下党员不幸被捕。该名俘虏代号“书生”,乃是上次抓捕行动的漏网之鱼,也是与胡一鸣直接联络的下级。 他的原名叫顾崇勉,浙江宁海人,化名李励潜伏在这个城市。 第59章 李励表面看起来文弱,底子里却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四天三夜过去,负责审讯的军官搜肠刮肚施展了十八般手艺对其进行逼供,这鞭子也抽了,辣椒水也灌了,手指甲尽数拔了去,把李励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臭肉,但愣是撬不开对方那张咬得死紧的嘴。 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李励蜷起身子侧躺着,因为遭受接连不断的非人折磨,他已经熬得脱了相,一张脸上青红的伤口狰狞地翻着,盖住了他原本的清爽面容。双脚双手皆戴了沉重的镣铐,越发衬得他细瘦的四肢像一碰就要断的枯枝。 身上无数个伤口潺潺流血,他在这绵绵不绝的疼痛中昏睡了过去。突然,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李励连打几个哆嗦,不得不在审讯者的叱骂中清醒坐起。 牢房里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冷且硬,每走一步都像锤子砸在地上,听得人瘆得慌。 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李励眯了眯眼,视线中出现一双纤尘不染的军靴,再往上,是笔挺没有一丝褶皱的军裤,像用熨斗反复烫过似的,整洁得不同寻常。李励干脆撑起脑袋看向对方,看到了傅啸坤淡黄色的威严面孔。 傅啸坤慢慢走近他,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他从这奄奄一息的犯人身上看不出多少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于是朝身后的部下举起了指挥鞭:“来人,给我把他吊起来!” 牢房的门“呼啦”一声打开了,官兵们一拥而上,拖死马一样将李励拖了过去,接着往他手上绕上几圈粗麻绳,抽紧了,直接悬在了房梁上。 李励的脚尖仅能堪堪碰着地面,双手吊起牵动了他全身的伤口,不禁痛得呻吟出声。傅啸坤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隔着香烟的云雾冷淡地看他,毫无感情地开口道:“知道疼了吧?想要你的狗命就赶紧老实交待,说,胡一鸣躲在什么地方?” “别假惺惺了,以我的身份,我招了你们就不杀我了吗?骗鬼去吧!既然都是要死,我不什么都不会讲的。”李励傲然地直视他道。 “好好,有骨气,”傅啸坤冷笑着吐出一口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看你能充好汉到几时!” 李励又被吊高了些许,这下双脚悬空,他像无根的浮萍般微微晃荡。染血的上衣被人剥了下去,他正感到些许凉意,下一秒,烧红的烙铁贴上了他胸膛的皮肉,在一股焦肉的气味中,李励凄厉地嚎了一声。 “说不说?”傅啸坤的眼球映上了火炭的金红色光芒,他用戴了白手套的手捡起一根烧熟的铁锹,凑到了李励的脸边。 李励不发一言,只是凶狠地瞪他,随即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傅啸坤脸上。 几乎只停顿了一秒,傅啸坤举起铁锹,却听“呲呲”两声,一整块皮肉从李励的脸上化为一团丑陋的焦黑。李励顿时发出野兽般的尖叫,身体疯狂挣动起来,嘴巴叽里咕噜说着模糊的话语,像是在咒骂。 傅啸坤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抬手抹掉脸上的脏污:“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待那边的声音渐渐低了,傅啸坤又吩咐把犯人放了下来。没有绳子的支撑,李励自己站不住,像没骨头似的瘫在了傅啸坤面前。 “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不怕死,”傅啸坤嫌恶地用靴子尖部踢了踢他,确保人还清醒,若无其事又说道,“不过不晓得孟楚仪是不是也那么勇敢呢?” “楚仪?”李励猛地抬头。 “对,你的女朋友目前在我的手上,你要是不招,我只好让她给你陪葬了。” 李励别过头,从眼角滑落几滴热泪,沉默了几分钟,他忽然坚定道:“革命路上免不了要牺牲,我们是因为共同的理想而相知相爱的,倘若楚仪为此丧命,也算死得其所。” “你……”傅啸坤这下见识到何为油盐不进,气得火冒三丈,抬脚往对方肚子上胡乱踢了好几脚,“我干你娘!” 李励的脸部抽搐一下,鼻子和嘴巴里的鲜血喷薄而出,打湿了灰色的地面,他一挺身便晕了过去。审讯官见势头不对,连忙拉住傅啸坤:“司令司令,再打这人就死啦。” 傅啸坤先前大骂属下无能,这么多天了连个书生都搞不定,如今自己经历了一场血淋淋的审讯后,竟是也没能套出一点胡一鸣的下落,脸皮没处搁之余,感到万分焦躁。 他气急败坏地去了一趟军营,莫名对着士兵们好一顿训斥,把嗓子都喊哑了,这才余怒未消地回到司令部大楼,不想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几日不见的孟成蹊。 孟成蹊脚边落了两个花花绿绿的真皮旅行袋,正懒洋洋倚着门框打盹,见了他立马站直了,还皱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叫道:“傅大哥。” 傅啸坤前几日才和他好得蜜里调油一样,不好那么快变脸,便按捺住火气,朝他点头“嗯”了一下。 刚知晓孟楚仪和李励的关系时,傅啸坤是真的犯起了疑心病。 他当然清楚孟成蹊此番肯同自己好,如此这般察言观色地赔小心,完全是别有用心,无非是想保住他妹妹的一条小命罢了。而自己趁人之危地占他便宜,实在高明不到哪里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两个人半斤八两,也就这么扯平了。 但是如果孟成蹊一开始就知道孟楚仪做下的那些事,也知道李励的身份呢?那性质可就大大的不同了,包庇罪犯,勾结共匪,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孟家。 何况孟成蹊再好,于他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然而捉不到胡一鸣可要直接影响仕途的,这两样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下巴朝地上的袋子一努,傅啸坤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搬家吗?” “傅大哥说笑了,我哪里敢往你这种军机要处搬?这些都是给家里给楚仪准备的,一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孟成蹊笑嘻嘻答道。 傅啸坤看他表情如常,愚蠢得一派自热,应当是没有涉入到他妹妹的事情里去,心下舒服多了,毕竟他不喜欢被人当傻子玩弄。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今日你见不了孟楚仪。” 孟成蹊疑惑地一歪脑袋,问:“那我什么时候方便见她?明天可以吗?” “没有那个时候了。”傅啸坤绷紧下颚冷冰冰道。 孟成蹊彻底懵了,他不明白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让傅啸坤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便不依不饶地凑上去:“为什么呀?怎么好端端的就不让探视了呢?” “你还有脸问我?”傅啸坤被他缠得心 分卷阅读89 欲望文 分卷阅读9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0 烦,一手推开他道,“你妹妹跟一个叫李励的相好,你知道吗?” “对,有这回事。李励怎么了?他不就是个写文章的嘛?”被蒙在鼓里的孟成蹊不解地睁着眼睛。 “扯他妈的淡,他不仅是地下党,还是胡一鸣的得意门生,是南京那边名单上的人。” 孟成蹊的声音沸腾起来:“不可能,你说的和我认识的李励是同个人吗?他那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哪里像是做共’党的料?不会的不会的,我妹妹怎么会和共'党好呢?傅大哥,你帮我再查查清楚吧。” 傅啸坤一把拧开房门,左脚迈步跨进去,扭头朝他冷漠道:“事情已经够清楚了,我不管孟楚仪知不知情,或者牵涉进去多深,反正这回李励要是不能供出胡一鸣,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说着,他果断地重重一甩门,把孟成蹊罗里吧嗦的求情关在了门外。 孟成蹊被那阵迅猛冷硬的关门风一吹,七魂六魄瞬间归了位,这才感觉出情况有多严重。此时傅啸坤是不肯再见他了,他不敢做过多驻足,火烧火燎跑回孟公馆,跟父亲商量对策去了。 孟重迁听到李励是地下党的消息时,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颤巍巍挥舞着手杖,简直痛不欲生地呼道:“畜生啊,我就说了不能找那样的人家,跟着他过苦日子也便算了,他还是个革命党,现在他是要带走楚仪的命啊!” 江星萍更是六神无主,坐在孟重迁身边哭了个肝胆欲碎,家里几个女仆也开始抹起了眼泪,似乎大家对楚仪的命运已然提前绝望。 “爸爸,您先别说那些了,快想想怎么救楚仪出来吧。”孟成蹊急忙打断他的哀嚎。 也许是缺少政治敏锐度,对于孟楚仪犯下的事,孟成蹊一直觉得妹妹也没有错得如何离谱,既没杀人又没越货的,纸上功夫地谈点什么主义,怎么就要掉脑袋了呢?警察局长都没发话,傅啸坤说杀就能杀人?他是有点不相信的。 孟重迁又惯性地嚎啕了两声,方才从崩溃的边缘拉回理智,他抽出胸前的真丝手绢擦干净满脸涕泪,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成蹊,陪我去趟副市长家。” 魏副市长同孟重迁是一道留过学的同窗,从学生时代起便惺惺相惜,到了后来他们一个从政一个从商,谁有困难往往是对方第一时间跳出来帮忙的,故而几十年来两家一直交好。只是这次,孟家父子的请求让魏副市长也犯了难。 “寄枫啊,我跟傅啸坤的交情委实有限,要从他那里保人恐怕有困难。通共这事可大可小,真要立了罪麻烦大得很,我看不如我们找汤局长问问,让他给出出主意。” 孟重迁哪里还有拒绝的立场,他忙不迭应下,然后让孟成蹊回去取了几件古董珍玩,由老朋友陪着,一阵风似的刮去了市警察局汤局长那里。 那汤局长却是个擅长打太极的,他平时做惯了左右逢源的老好人,当然不愿意去搅傅啸坤那里的浑水,只是对着孟家父子,他没有明白地拒绝,而是层出不穷地说了一堆无用的套话。他说得越多,孟重迁越觉得在他这里使劲能有用。 于是这天晚上,孟父硬拉着汤局长,还是由魏副市长作陪,邀请他们去霞飞路上洋人新开的高档俱乐好好享受了一整套服务,孟成蹊则充当了司机,事后将两位乐不思蜀的高官送了回去。 及至孟家父子回到家,都到了夜里两点多,二人互道了晚安,疲惫不堪地自去洗漱。孟成蹊刚阖上眼皮不久,家里的电话突然追命似的响起来。 大概是管家德叔去应了电话,铃声终是止住了,孟成蹊蒙上枕头想要接着睡,阿明却又来敲他的门。没隔几分钟,孟公馆各房间的电灯接二连三的亮了,不多时整个家便亮如白昼。 孟成蹊打着哈欠下了楼,只见德叔面色如纸,正慌里慌张地举着话筒在讲电话。几个仆人许是得了他的吩咐,正飞奔着跑去楼上叫醒孟重迁和江星萍。 电话讲完了,德叔对着孟成蹊费劲地吸气又吐气,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出什么事了?” 瞧对方那样子,孟成蹊头皮一阵发紧,困意跑得无影无踪。 德叔皱着一张老脸像是在强忍什么,见孟重迁和江星萍也从楼上下来了,再控制不住,边抽泣边说:“老爷……少爷……出大事了,咱们码头仓库走……走水,货全烧没啦。” “什么?!”孟家父子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呼。 价值两百来万的到港还未被提走的货物,以及整装待发欲装船的货品,眨眼间全部化为灰烬,损失何其惨重! 孟成蹊稳了稳心神,开口问德叔:“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据说是电线短路。”德叔捂着眼睛道。 话音刚落,孟重迁涨红的脸乍地抽搐起来,随即他两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身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第60章 如果说之前的坏消息是晴天霹雳,那么一家之主的轰然倒下则成了这个千疮百孔之家的一记重锤,打散了所有人的魂魄,孟公馆顿时陷入兵荒马乱中,孟成蹊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他连滚带爬地挤进人堆里去喊昏迷不醒的父亲,可是孟重迁双目紧闭,略歪斜的嘴唇不正常地发紫,竟是怎么叫都没了反应。 幸亏德叔是个经事的老人,他翘着孟成蹊这情形看起来像脑溢血,忙对哭得稀里哗啦的孟成蹊和江星萍说道:“少爷,太太,老爷这病来得凶险,我看不能再拖了,要送医院吗?” 江星萍在关键时刻拿不定主意,只好无助地扫视着众人,犹豫道:“派人去叫医生过来不行吗?” 德叔焦急得直摇头:“方才打电话问了,没有医生这个点愿意出诊啊。” “那就赶紧送医院吧。”孟成蹊缓了缓神站起来,吩咐下人去备车。 德叔仍旧愁眉紧锁,不安地拉过他小声说:“少爷,倘若是由于血气逆行,老爷现在这个样子最忌讳挪动呀。” 孟成蹊几度思忖,还是下定决心,着人找来担架,万分小心地和阿明一起将孟重迁抬上了车。 汽车由技术最娴熟的德叔驾驶,孟成蹊箍住父亲的上半身不让其摇晃,江星萍抱住病人的腿,终于一路平稳地来到距离孟家最近的广慈医院。 医生迅速对病情做了诊断,孟重迁得的是中风,而且情况很不好。如果他几天内都醒不过来,那么再好的医术也是回天乏力,倘若病人能够在这几日苏醒,起码性命是暂时无忧了,只是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孟成蹊一脸迷茫,眨着泪眼问医生:“什么后遗症?” 医生如实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有可能全身瘫痪,也有可能神志不清。” 听到这个答案,江星萍和孟成蹊俱是一惊,然后两人抱头痛 分卷阅读90 欲望文 分卷阅读9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1 哭起来。 孟成蹊觉得害怕极了。 他人生的头二十二年做惯了这个家的宠儿,养尊处优,好逸恶劳,活着就是图个享乐和快活,是半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直到半年前他大哥去世,他才试着去担起持家的责任,改掉陋习,刻意进取,慢慢有了点孟家接班人的雏形。 可他这般的努力都是为了谁?是为了他父亲呀,为了孟重迁不对他失望。大哥是如此优秀的人,同样是孟重迁的儿子,他总不至于太差劲。他做一切的底气,是因为身后永远站着一个无条件包容溺爱他的人。 此刻他实在不敢想象,倘若失去他父亲这棵大树的依靠,眼前家里的这场危机怎么解决,他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孟成蹊觉得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不休不眠地守在病床前十几个钟头,孟成蹊和江星萍终于等到孟重迁在翌日下午醒了过来。 清醒后的孟重迁脸明显歪了,流着口水呜呜啦啦说不清话,他有半边身子不能动,也没什么知觉,据医生的意思是中风造成的偏瘫,恢复起来缓慢且艰难。 惊险地捡回半条命,孟重迁本人倒是没怎么悲伤,或者说顾不上悲伤,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拽住孟成蹊的袖子,急着要同儿子说话。孟成蹊见他歪着嘴呼哧呼哧说了半天,只能模糊地听出他是在讲码头失火的那笔烂摊子。 他一边轻柔地按摩着父亲不能动的那只手,一边问:“爸爸是要我去处理码头火灾的后续事宜?” 孟重迁浑浊的眼珠转向他,点了点头道:“赔……赔偿……客……” “您要我把损失赔给客户?”孟成蹊连蒙带猜地问。 孟重迁闻言,又是重重点头,扯着嘴角费劲地又说了一串话,这回孟成蹊听懂了,他说的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讲信用,赔偿是在合同签订的范围内。 “可是那是好大一笔钱啊,”孟成蹊不禁提高了声音,“赔了他们孟家非倾家荡产不可。” 孟重迁浑身抽动,抖着嘴唇回敬了他几句,明显是动了怒,居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孟成蹊连忙伸手把他扶好,低声安抚他道:“好好,我都听您的,您别激动。” “去,去……”孟重迁气喘吁吁仍是催促。 孟成蹊无法,只好将父亲托付给江星萍和德叔照顾,自己带上阿明,急匆匆往码头赶去。 码头总部早就被好几家贸易公司的人包围了,得知自家货物烧毁,受损失的货主今晨便各自派了伙计前来孟家码头吵闹,要求返还货款。孟家管事的人先前还拦一拦,后来看他们人多势众,也就脚底抹油遁地而走。 孟成蹊的到来使闹事的人群喜出望外,他们不约而同噤了声,听对方能给出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当听到孟成蹊说要全款赔偿损失时,众人一哄而散,欢天喜地跑回去给自己老板报信去了。 望着不远处那烧得乌漆墨黑的货仓,孟成蹊觉得那大火是烧在了他心里,火舌所到之处百里焦土,寸草不生。 在废墟前蹲了下来,他兀自心乱如麻地想个不停。两百六十万大洋的赔偿金,要大哥和爸爸花多少精力和心血才能赚得来?恐怕卖掉整个船务公司和码头都远远不够。家里最近为救楚仪已经所费颇多,存款满打满算还有一百万,如果加上卖码头和船公司的钱,那也到不了两百多万,难道连孟记洋行也都留不住了吗?这祖上传下来的洋行可是爸爸的命啊。 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他从钟老板那儿买下的那一船古巴雪茄。 当初孟二少爷头脑发热,试图在国内的烟草市场大鹏展翅,故而找这印尼商人一气买下五十万的雪茄,算起来这批货也该到了。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来不及去零售兜钱了,他盘算着一出港就找识货的将整船烟草转手,少说也能卖个七八十万,正能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死灰复燃地生出这个希望,孟成蹊从地上一跃而起,急吼吼给钟老板拨去电话。不想他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对方一直无人接听。孟成蹊心慌得坐不住,抓起外套就去让阿明发动车子,一分钟都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见到钟老板。 车子冒着白烟突突冲到钟老板的贸易公司,一下车,孟成蹊便感觉出异常。明明是工作日的下午,整座办公大楼门可罗雀,连一个进出的人都没有。等他走进里面,看到公司大门紧闭,上面挂着硕大的转租招牌,这才惊觉大事不好。 他几乎像个强盗似的闯进大厦的门房,大声询问钟老板的下落。那门房见怪不怪地一扬手,告知他钟老板因为投资失利欠下一屁股债,已经于上月底悄悄跑路了。 孟成蹊听着听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排山倒海地对着门房大骂钟老板,太脏的字眼他也骂不出,骂的无非是混蛋王八蛋之流,如此贫乏的词汇被他骂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还好阿明及时过来拉走他,免得他在外人面前出了洋相。 回到车上冷静之后,孟成蹊又慢条斯理地找回点思路,人跑了,那货总不可能跟着跑吧,只要东西还在,那钟老板是死是活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再次振作精神,回到了孟记洋行总办事处。 他从抽屉里找到那份雪茄的合同,根据合同上所标的联系电话,往负责运输的美国海运公司打电话。那边的业务员听他叽里呱啦说完一串英文,然后十分麻木不仁地告知孟成蹊,他那批货物所在的轮船穿越南太平洋时遇到特大风暴,船沉了。 孟成蹊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连问了两遍消息真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不死心地跟对方谈起了赔偿金问题。 对方闻言更是不耐,说他的合伙人钟贤安早已于上月领走全部赔偿金额,相关文件也以书面的形式寄到上海,说着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这下孟成蹊彻底呆住了,抱着话筒欲哭无泪。他想过生意人的狡诈,却是没料到钟老板会是如此无耻之人,自己是真心实意同他做生意,他却没心没肺地吭了自己一把。现下那人跑得无影无踪,付出去的五十万还怎么可能追得回呢?偏碰上孟家最要命的关头,真是恨死个人! 他失魂落魄地在办公室盘桓半晌,直走得头晕眼花,恍惚间想起钟老板这桩生意的介绍人沟口健二郎,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孟成蹊记得沟口后来遇见自己时的无礼态度,总算回过味来,小日本肯定是觉察出钟老板那边的情况,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轻慢。 “一肚子坏水的东西,搞不好他才是把我骗得团团转的幕后主使。”他咬牙切齿地想。 孟成蹊越想越生气,简直要走火入魔,他一把夺过阿明手里的车钥匙,像一条疯狗般杀去了沟口所在的达华贸易商社。 沟口非常冷淡地接待了他,对钟老板的情况是 分卷阅读91 欲望文 分卷阅读9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2 一问三不知,自然不承认自己与这桩事有一星半点的牵扯。 孟成蹊信不过他,认定了对方设下圈套诱自己上勾,杀人的心都有了。他走到这一步,已经全然不顾脸面,便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朝对方谩骂。然而沟口根本不给孟成蹊近身的机会,他只稍微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个日本武士样的保镖就威风凛凛把这位不速之客驱逐了出去。 暮色降临,天边的太阳像颗腌制上佳的咸鸭蛋,金色的油从蛋黄中哗啦啦地流淌出来,烧伤整个城市。孟成蹊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看夕阳映照下疾步行走的人们,他们走得如此快,步履匆匆,像赶一场亲人的喜事,抑或是丧事。而他,在巨大的悲痛和灾难面前,却是无事可做,因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他发动汽车,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慢腾腾开了起来,像一抹孤独的影子,亦步亦趋,直到深蓝的夜色将他吞没。车子在一处公馆前面停下,他熄掉火,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曹瑞林家门口。 曹瑞林此刻正要出门游荡,一出去却看到孟成蹊的车子,心中隐约觉得这位好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还是热情洋溢地将其迎进家中。 孟家仓库的特大火灾于今日登上了报纸头条,外面纷纷传说孟家要完,曹瑞林也多少对孟成蹊的处境有猜测,只是对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愿提,避重就轻地说道:“哎呦成蹊,看你这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孟成蹊大半天水米未进,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才没好气斜了眼曹瑞林,说:“我要说出那人是谁,你能帮我教训他吗?” “说,兄弟替你出气。”曹瑞林意气风发地一叉腰。 孟成蹊一摔杯子,恶声恶气道:“好呀,不怕告诉你,欺负我的正是你家大舅子沟口健二郎,他伙同印尼人骗老子的钱。”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曹瑞林脸色登时变了。 孟成蹊耐着性子,把那事同曹瑞林娓娓道来,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地描述对方的恶毒,字字句句直指沟口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小人。 曹瑞林听过他的话,拖着腮帮子含糊道:“那钟老板骗你的钱财是不假,可你料定沟口和他有勾结的话,似乎有点空口无凭吧?” “你不信我?”孟成蹊横眉一挑,作势要从位子上起来,“好你个曹瑞林,找了个日本人做老婆,现在连胳膊肘都要往日本人那边拐了是吧?行,我走还不行嘛。” 曹瑞林连忙拦下他,好声好气道:“哎哎,你莫上火,快坐下。我就是奇怪,沟口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不,正因为沟口睚眦必报,所以我才笃定他在这事上暗算我。他是在怨恨我当初没有把棉纱厂卖给他呢。”孟成蹊打断他道。 曹瑞林再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只好悻悻地摸着肚皮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孟成蹊明白他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也不指望他真能为了自己去和沟口撕破脸,于是长长叹息一口,沉声朝对方说道:“瑞林,我们家这回是遭了大难啦。” “成蹊……”曹瑞林同情地抬眼望过去,欲言又止。 孟成蹊半笑不笑地勾起嘴角,原是露出一个惨笑:“你能借我点钱吗?你知道,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不会向你开这个口。” “这个……”曹瑞林想起早些时候他爹他嘱咐过的话,把头深深垂了下去,吞吞吐吐道,“我这边刚买了一套结婚用的新宅子,手头也不宽裕。” 孟成蹊的目光瞬间散了开去,艰涩地回应道:“哦,这样子……” 他不禁悲哀地想:“什么友谊地久天长,说说罢了,关键时刻还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掸掸灰尘站起来,最后又无言地看了曹瑞林一眼,这回是死心塌地要走了。 “成蹊,”曹瑞林喊住他,一时羞得面红耳赤,“我私人账上还有一万多块,你不嫌弃的话,就都拿去。” “谢谢,不必了。”孟成蹊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淤塞在胸口的热气,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掉了。 第61章 1935年春,天津卫英租界,飞龙武馆。 阿海赤膊着上身,手臂上鼓出小馒头似的硬邦邦的肌肉,从摔跤场上挥汗如雨地走下来。 离开青岛之后,他和涂延先是去了一趟满洲,又辗转到过北平,后来还是在天津卫落了脚。作为涂金元生前的至交好友,黄师傅二话不说收留了他们,不仅提供住处,还赠予他们钱财。为表示感谢,阿海和涂延每天都会来他的武馆里转转,免费充当学员的陪练。 “可热死我了。”一把夺过仙儿手里的水壶,阿海仰起脑袋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肚子凉开水。 仙儿根本顾不上看自己的亲爹,她踮了脚尖,尽可能地伸长脖子往涂延的方向张望。 她长到十四岁,是大姑娘了,胸前的花骨朵尖尖地凸起,时不时要痒上一痒。而每次看到涂延,她的心犯了病似的又涨又痒,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连她不解风情的爹都看出她那颗萌动的春心。 阿海把光了的水壶塞回她手上,顺着她的目光觑了一眼,然后朝对方啧道:“别看了,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快兜住。” “瞎说什么,我看谁了?”仙儿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复又拧着脖子否认。 阿海大摇大摆地在凳子上坐下,嘴上咕咕哝哝还说着什么,只听院外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是邮递员来了。 二人一齐去到后院,邮递员给阿海他们送来一个大包裹。包裹是从上海寄来的,一路颠簸流转颇受挤压,变形成歪歪扭扭的一大坨,十分不美观。 仙儿找出一把剪子,欢欢喜喜拆开包裹,低头翻腾之后,便忍不住欢呼道:“爹,快来看呀,黄毛给咱们寄来衣裳啦,还有您的牛皮鞋,呀,这是我最喜欢的那把桃花木梳。” 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袋子里掏出七零八落的各式旧物件,都是他们逃离上海时来不及带出来的,小山似的堆满她脚边。末了,她从一顶白色遮阳帽里,找出一包用报纸包裹着的松饼。松饼只有六个,虽然已被挤得残碎不堪,但阿海父女像饿死鬼投胎,三两口把饼子吃得连渣都不剩。 吃完抹抹嘴,仙儿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到那叠包过食物的《申报》上。离开上海有段时光,她不自觉地开始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连带着她平素不感兴趣的报纸都变得有趣了起来。她抖掉报纸上的残渣,饶有趣味地逐字逐句赏味一番。 这一读可不巧,她竟从上面读到了孟家的新闻。 “孟哥哥……”仙儿殷红的小嘴翘得老高,不禁叽叽喳喳嚷道,“天哪,怎么会这样呢?孟家怎么突然就破产了?” “什么?拿来我看看。” 孟成蹊这样油 分卷阅读92 欲望文 分卷阅读9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3 头粉面的公子哥,阿海素来是难以产生好感的,可惜涂延不知中了什么邪,对那人念念不忘不说,还叮嘱他们几个平时多加留意孟成蹊,一有状况要及时向他汇报,搞得好像将那人当成什么宝贝一样。 扯过报纸,阿海沉下脸闷头读了一阵,越读脸越黑。把报纸揉做一团塞进裤袋里,他拉着仙儿进了屋里。 “丫头,今天报纸上的事一个字都不要跟你延哥提。”阿海板着脸朝女儿吩咐道。 仙儿毕竟心思单纯,不免惊诧地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问你,你想要你延哥好好的,还是要给他添麻烦?” 仙儿犹豫了一下,说:“我当然要他好好的。” “那就不要再问那么多!我们能顺顺利利走到今天,涂延不容易,兄弟们也不容易,倘若涂延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扰乱了计划,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你明白吗?” 仙儿虽然有疑虑,可瞧见她爹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只好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道:“明白。” 阿海站在原地默默思忖一会儿,返回院子里点火,眼睁睁看那团报纸烧成了一团灰。接着,他穿上一件半旧不新的深蓝色夹袍,出门给弟兄们发电报去了。 傅司令最近有些要发疯。 南京那边的电话一天天催命似的打过来,紧盯着他追问办案进程,他却连胡一鸣的一根毫毛都没能摸到,实在是够得上窝囊废的名号了。傅啸坤心急如焚,一面广撒大网继续搜索胡一鸣的下落,一面加强了对李励的逼供力度。 然而那李励似乎真有钢铁意志一般,在十余天的严刑拷打之下闭紧牙关浑不动摇,审讯官用尽千方百计,竟是没办法让他张嘴了。既急且怒,傅啸坤耗着耗着终于上了火,嘴巴里长出一连串燎泡,痛得他连喝水都要龇牙咧嘴。 傅啸坤一贯奉行“老子过得不好,其他人也别想过得好”的人生宗旨,他嘴里嘶嘶吸着冷气,大手一招呼,命令对李励实施电刑。 这下李励领教了非人的严酷折磨,他在电椅上痉挛成一条没有骨头的虫子,每一次电波来袭便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那个铁骨铮铮的英雄李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拖回牢房之后,他许是怕自己意志不坚,半夜里用一根皮带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 李励这一死可谓出乎傅司令的意料,不过他破天荒地没有气急败坏,而是让士兵拖着李励那不堪入目的尸体,展览似的在孟楚仪那帮人面前走了好几趟,干脆把好几个胆小的吓晕了过去。 新一轮的审讯再次开启,这一回开展得颇为顺利,有个惜命的胖子先屁滚尿流地招出了他所知的讯息,后来又有两名大学生在拷问下屈打成招。 傅啸坤从千丝万缕的口供中摸出线索,不动声色地布置下去,胡一鸣于几天后在一列南下的火车上落网。 傅啸坤剿匪有功,上级对此大加赞赏,不仅拨出大额军饷以兹鼓励,南京方面甚至要为此筹划表彰大会。傅司令只笑纳了钱,谦逊地婉拒了表彰,他向来只对实实在在的好处感兴趣。 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傅司令是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兴高采烈地给众人放了半天假,还点兵点将地选了百八十号人,随他一起浩浩荡荡地前往华懋饭店吃宴席。 就在众位丘八闹闹腾腾胡吃海塞之际,一位不速之客忽然闯了进来。 傅啸坤看着面前因为连日奔波而明显露出单薄相的孟成蹊,心里莫名其妙有几分心疼,他故意把眉毛一拧,站起来粗声粗气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孟成蹊垂下眼帘淡淡回答:“你不肯接我电话,司令部又拦着不让进,我便一路跟你们的车来了这边。” “嚯,你倒是越来越有长进了,没请你的客你也硬要往上凑。”傅啸坤表面上冷若冰霜,声音却透出隐隐的笑意。 孟成蹊心中一刺,自觉受到了嘲弄,脸上的颜色登时不太好看。这时一旁的李洪是个有眼力劲的,亲切地挽了他一步步往座位挪:“孟公子,既然来了就一块儿吃两口,反正今天司令请客,不吃白不吃嘛。” 傅啸坤一个哂笑,竟然对此不置可否,还扬手叫来侍应生加一副碗筷。新的餐具放在了他和李洪之间,孟成蹊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孟家一落魄,孟重迁昔日的那些人脉就像风吹过的肥皂泡,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些天孟成蹊为了孟楚仪的事情又跑了几次魏副市长家和汤局长家,结果都以吃闭门羹收场。他实在没有办法,这才破罐子破摔地来吃傅啸坤这棵回头草。 一屋子的军官搞不清孟成蹊的路数,见他无官无职却能挨着司令而坐,打扮得又比一般人花枝招展,那一道道射向他的目光就变得暧昧和意味深长了,也有人指着他开始窃窃私语,他不用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孟成蹊只感觉数万根针在他身上密密地刺,耳边闷雷似的轰隆隆作响,不自在极了。他把杯盘往前一推,侧过头对傅啸坤说:“傅大哥,我今天来是为了楚仪的事,楚仪她……” “诶,成蹊,”傅啸坤大声制止了他的话题,像是说给桌上所有人听的,“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你有什么话,留着饭后咱们再说。”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立刻忽略了孟成蹊,一个个举起酒杯赶集似的来给傅司令敬酒,狂轰滥炸地朝他溜须拍马。傅啸坤在潮水般的赞美声中,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颇有点陶陶然了。 孟成蹊不愿动筷子,一动不动低头坐着,也没有人试图去和他搭话,变成了一座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李洪,现在升职成李副官长了,他觉察到孟成蹊的尴尬,心有不忍,便夹了菜到他碗里,说:“来,吃点菜,今天这糖醋排骨不错。” 孟成蹊知道他是好意,连声道谢,慢吞吞夹起那排骨送到嘴里,吃着吃着忽然嘴角翘起来,他扭头朝李洪道:“味道的确是好。” 傅啸坤默默用余光把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别扭劲。他也不喝酒了,大口吃几筷子大鱼大肉,接着毫无预兆地夹了一块虾球,搁到孟成蹊碗里。 周围人看到司令怪异的举动,霎时间一片死寂。是眼花了吗,他们司令居然也会给人夹菜?那一位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同时感到错愕的还有孟成蹊,他举着筷子茫茫然僵在半空中,不晓得傅啸坤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傅啸坤若无其事地又给他夹菜,将鸡鸭鱼肉在孟成蹊碗里堆成一座宝塔,然后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吃”,便别过头不再看他了。 一顿饭吃到酒足饭饱,肚子滚圆的军官们扶着墙离去,准备去花街柳巷继续玩乐,傅啸坤则借着七分醉意三分得意,把孟成蹊带去了酒店楼 分卷阅读93 欲望文 分卷阅读9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4 上的套房。 房门一关,傅啸坤好整以暇地坐到床尾端,等待孟成蹊的投怀送抱,想到他此招欲擒故纵初见成效,不由得愈发洋洋得意。 岂料等了半晌,孟成蹊犹犹豫豫走过来,竟是在他面前扑通跪了下去,凄然道:“傅大哥,求求你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钱,没有权,更没有可仰仗的对象。俗话说人穷志短,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除了不值一提的尊严可供傅啸坤亵玩,已是实打实的山穷水尽了。 傅啸坤对着他打出一个酒嗝,居高临下地望向他道:“凭什么?” 孟成蹊苦笑道:“我听说胡一鸣已经被捉拿归案,你前面答应过我的,抓到他就能放楚仪出来。” “放屁,那时候我是受了你的蒙蔽,你他妈跟我说你妹无辜得像张白纸。”傅啸坤威严地一挑眉,凹陷的眼睛微露凶光。事实上他对捉拿共’党并没有什么执念,无非是上头让他抓,他便抓了,只是孟楚仪跟李励牵涉甚多,这样一个政治危险分子,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孟成蹊跪着移动两步,抱住他的膝盖苦苦哀求:“我保证她出去不会给你惹麻烦,你可以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再不回上海。求求你,只要你饶她一命,我们孟家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傅啸坤玩味地勾起嘴角,“你们孟家现在还有什么能给的?” 孟成蹊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惭愧得无话可说。 傅啸坤慢条斯理站起来,摸出一根香烟点上,徐徐吐出一口笔直的青烟道:“不过是有样东西我一直稀罕,稀罕了很久。” “啊?”孟成蹊保持跪坐的姿势,痴愣了一秒。 傅啸坤把带着酒气的烟喷到他脸上,笑骂:“小兔崽子,还给我装傻!” 他揪起孟成蹊的衣领,慢慢将他提拉起来,待他站直了,方道:“我要你做我的人。” 孟成蹊的脑子一下乱了,他能听懂对方口中的每一个字,却对连起来整个句子的意思糊糊涂涂,他的人?像他的猫,他的狗,还是他的奴才?孟成蹊从云里雾里一个醍醐灌顶:“我明白了,他是要我做他的兔子呢。” 做傅啸坤的兔子,是比做那些一只脚埋进土里的糟老头的兔子好些,可惜好的有限。不管怎么说,他要从堂堂的孟二少爷,变成卖屁股为生的下等人了,低贱,肮脏,臭不可闻,那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以傅啸坤的权势和地位,哪怕不是自己有求于人,要弄得一介平民俯首帖耳,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轮得到他选吗? 孟成蹊选无可选,只能凄惶地点了点头。 傅啸坤此刻心想事成,一个高兴直接把人压到了床上。他摸着孟成蹊光滑细腻的小脸蛋,心生爱怜地感叹:“成蹊,你怎么就偏偏落到我手里了呢?” 孟成蹊强忍着他熏人的酒臭烟臭,回答地非常不得人心:“大概是我运道不济吧。” 就因为这句,傅啸坤提枪狠狠地顶了进去,顶得他肠子都要断了,任由他哼哼唧唧哭个不停,丝毫不肯手软。 入夜了,黄浦江两岸的灯火逐渐亮起,像深色画布上的一丛丛繁花,沿着江岸一路盛开,开到荼蘼。孟成蹊坐在自家汽车里,脸挨着窗玻璃,口鼻的热气在玻璃上起了雾,视线变得缥缈虚幻,将外面的世界幻化成一个梦。他昏昏沉沉地想:“要是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座位上,对着窗外熙攘的夜景,忽然十分想念涂延。不知道涂延去了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身上的钱够花吗?他也会想念自己吗?那么久了,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吗?他是否会按曾经承诺的那样,不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义无反顾地带自己走呢? 孟成蹊不想知道答案,他太孤独了,太需要这若有似无的未知来填满,来慰藉。 车子路过闹市的一处馄饨摊,他有些饿了,便让阿明下去买一碗小馄饨。一群涂脂抹粉香气逼人的风尘女子结伴也来吃馄饨,见到车里的孟成蹊,因着他生得俊俏,起哄似的齐齐向他送飞吻。 阿明端着馄饨过来,厌烦地把她们驱赶了,嘴里嘀嘀咕咕骂着:“烂污胚子,居然敢调戏我家少爷。” 孟成蹊双手捂在那碗温热的馄饨上,面上沉静似水,暗自哭笑不得地想:“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62章 傅司令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妥善地处理了孟楚仪这个烫手山芋。他先是处死了与孟楚仪同时被捕的那些个男男女女,然后找来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尸,把脸刮花了,和前头九具尸体混一起,一股脑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接下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趁着夜色的遮掩,秘密地把人送去了孟公馆。 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甫一在公馆门前停住,孟成蹊早已窜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拉开后座的车门。傅啸坤一伸大长腿,军靴在地面上踢踏作响,眨眼间威风凛凛地站到了他面前。 孟成蹊敷衍地朝他一点头,便伸长脑袋看车里面,试图从中找到他妹妹的身影,可惜他反复看了好几遍,车后座空空如也,脸上的喜色立马消散了。 傅啸坤把洁白的手套摘下去,旁若无人地用那双异常宽大的手掌在孟成蹊头发上乱揉一气:“怎么着,一见面就给我脸色看?” 孟成蹊身子往后仰了仰,躲过他的爪子,语气生硬道:“孟楚仪在哪里?” “啧,你还信不过老子办事呢?”傅啸坤手痒地又探过去,拧了一把他脸颊上的肉,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股雪花膏淡淡的芳香。 孟成蹊狠狠皱眉,压低声音道:“这大马路上的,你不怕人瞧见我还怕呢,少对我动手动脚!快说,人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后备箱呢,”傅啸坤抬起左脚往车屁股一指,不耐烦地解释道,“她现在名义上可是个死人,我能堂而皇之地让她坐车上吗?” 孟成蹊没有丝毫停顿,急忙冲到车尾开后备箱,“咣当”一声打开盖子,孟楚仪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和楚仪同时发出一记短促的惊呼,下一秒,两人激动万分地抱作一团。 傅啸坤看了眼他们的兄妹情深,感到一阵牙疼,适时地泼冷水道:“哎,人我给你带到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明天中午之前让她在上海滩消失,要再让我碰上她一次,哼哼……” 孟成蹊仍搂住妹妹不放,嘴上冷淡地应他:“我知道了。” 然后这两人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外人一样,一边悉悉索索交头接耳,一边相拥着往孟公馆里走,竟是连同他告别都省略了。 “妈的,过河拆桥的东西!”傅司令啐了 分卷阅读94 欲望文 分卷阅读9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5 一口,转身怒气冲冲钻回汽车。汽车噗噗放出一连串汽油味的臭屁,不满地扬长而去。 孟楚仪踏进自家大门,抬眼看到立在门口苦苦等候的江星萍,不自觉扑了上去,用过去的撒娇语气喊她:“妈妈,妈妈……” 江星萍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是情难自禁,抱住对方嚎了好几声。接着她稍稍推开孟楚仪,慌里慌张去掀她的衣服:“伤到哪里没?让妈妈看看。” 因为回来前傅啸坤特意安排了机会让她清洗过身体,还找军医替她处理了伤口,孟楚仪勉强算得上是完璧归赵,故而安慰她母亲说:“不要担心,没有伤,我身上好得很。” 江星萍检查了她的手臂和脖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伤痕,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便倒豆子似的跟她讲起这些天家中发生的一切,说着说着泪流不止。 孟楚仪没想到她不在的时候孟家会遭受如此大的灾祸,明显吃了一惊,对着憔悴了好几圈的江星萍也是潸然泪下。两人说一阵哭一阵,咿咿呀呀无穷尽也。 眼看母女俩再哭下去要水漫金山,孟成蹊忙做了鬼脸打岔道:“你们哭得我头都痛了,能死里逃生回来是多大的好事情,应该要笑才对。楚仪不许哭了,脸肿的像猪头,看待会爸爸还能不能认出你。” 江星萍和孟楚仪被他那么一逗,一下子破涕为笑,各自替对方抹去涕泪。 孟楚仪由孟成蹊领着,穿过灯光昏黄的厅堂,不紧不慢往楼上走。屋子里空荡荡的,精致的家具蒙了尘,整个宅子仿佛一朵盛开后凋敝的花朵,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凄清。“不过短短一个月,家里的景况是大大不同了。”她内心有些彷徨地感叹。 待来到孟重迁的卧房门口,孟成蹊隔着门唤道:“爸爸,楚仪来了。” 孟重迁自出院回家,半边僵硬的肢体恢复得非常有限,但口舌灵活了不少,听到动静扬声喊了他们进去。 孟楚仪进了门,看到床上半卧着满脸病容的父亲,心脏像是浸泡在苦药里,既难过又自责,徘徊在原地,竟是许久不敢上前。 孟先生自己一辈子刚愎自用固执透顶,然而遇上一个比他还固执的小女儿,也是无计可施。他愤怒过、失落过、暴跳如雷过,最后也未能与她达成和解。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如珠似玉养大的宝贝,自己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果真眼睁睁看她走上绝路不成?他舍不得。 为了能留住楚仪的一条性命,他同意了傅司令的条件,让她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反正这个军那个党的,是一天天走马观花似的转换个不停,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孟家上下几乎有种盲目的乐观,觉得孟楚仪归来的日子总不会太遥远。 孟楚仪呆呆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孟重迁抬起尚算灵便的左手,招呼她道:“过来,靠近点。” “爸爸。”她怯生生开了口,伸手握住父亲越发枯瘦的手掌。 孟重迁不恼了,也不怨了,只是无计可施地幽幽叹气道:“你大哥是个好样的,你二哥呢,虽然走过弯路,但后来也改得不差,就是你啊,一个小女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孟楚仪想起曾经强势自负的父亲变成了这副孱弱不堪的模样,连发火的精神都没有了,扯过他的手往自己脸面上扇:“爸爸,我不是个东西,您打我骂我吧。” “哎……打你骂你做甚?”孟重迁急急抽回手道,“事情归根到底,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我不怪你。” 孟楚仪体会出他语气里的妥协,便再也忍不住,趴倒在父亲的怀里,呜呜直哭。孟成蹊无声地退出来,给他们父女独处的时间。 过了大半个钟头,孟楚仪眼睛和鼻头通红地从孟父那边出来。孟成蹊问她:“爸爸跟你说什么啦?” 孟楚仪强笑道:“没什么,说了些我幼时的糗事。” “你小时候有什么好讲的,”他故意嫌弃地一皱鼻子,“小哭包一个,只有我抱你了才笑。” “二哥,恕我不孝,家里以后就烦你照料了。”孟楚仪苦涩而惭愧地盯着他。 孟成蹊拍拍她的手背,说:“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把二老伺候好。” “二哥,傅啸坤同你关系很好吗?这回为何肯放过我?”孟楚仪冷不丁转移了话题。 这句话她早想问了,李励死了,胡一鸣被捕,她的同伴无一活口,傅啸坤偏偏对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手下留情,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孟成蹊一听,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他支支吾吾地别开头道:“咳,他过去欠了我一笔旧人情债,你的事情上多少要卖我点面子。他这人贪财,我们给了他一笔好处,他于是就见钱眼开了。” 这样的回答自然经不起推敲,可是孟成蹊不给她再问的机会,催促她往房间里去:“你不是要收拾行囊吗?快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幸好江星萍过来同孟楚仪说话,孟成蹊装模作样地打哈欠,借着困倦的借口落荒而逃。 翌日天刚蒙蒙亮,孟成蹊拎着一只大皮箱,把孟楚仪送上了头一班开往北平的火车。 进入卧铺车厢把皮箱搁到架子上摆好,孟成蹊一屁股在孟楚仪的床上坐下,不放心地对妹妹进行了好一番嘱咐。说到口干舌燥之时,车子也要开了,他正准备下车离开,孟楚仪却拉住了他。 她的脸上浮现一种浓浓的留恋之情,眼神中甚至带点可怜:“二哥,再让我看看你。” 孟成蹊失笑道:“傻瓜,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到了北平,先用你那个假身份找地方落脚。记得跟家里联系,多发电报回来,钱不够花了要开口同我说,知道吗?等到时候风声没那么紧了,你就悄悄潜回来,我们可都等着你那。” 孟楚仪紧咬嘴唇,似乎有什么要说,想了一下还是咽回去,只是朝他缓慢地点点头。 “好了,时间不早,我该走了。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孟成蹊最后抱了抱她,然后戴上他的黑色礼帽,理好衣服的褶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然飘下火车。 伴随着嘹亮的汽笛声,火车徐徐开动,孟家兄妹隔着车窗依依惜别,孟楚仪长久地对着哥哥挥动双手。 等那道修长的人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她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爸爸,妈妈,二哥,对不起。” 孟楚仪没有去北平,她中途在河南下了车,费劲千辛万苦追上了西征红军的队伍。同年9月,她随红军抵达陕北苏区,在那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之后十几年,她一直浴血奋战在前线,直到新中国的成立。 也许是天意使然,她此生再未见过她的各位亲人。 第63章 人生不如意的事情这样多,太阳却照样要东升西落,孟成蹊既不敢展望未 分卷阅读95 欲望文 分卷阅读9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6 来,又不愿回首过去,他恍恍惚惚而又磕磕绊绊地,总算把日子过了下去。 为在短时间内凑够那笔极其高昂的赔偿金,孟家父子不得不将码头、船公司、孟记洋行一一折价转手,只留下了两间半死不活的当铺和一间粮铺,虽不至于金钗换酒,但孟家的确是大厦倾颓风光不再。 由于生意进项的大大减少,孟家也没那个机会去发一笔横财,使得孟公馆的开支成了一笔天文数字。孟重迁打着开源节流的名号,说一个小家三口人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劝退了大部分仆人,只留德叔、阿明和一个煮饭的老妈子帮忙,这下孟公馆是彻底清净了。 清净的另一个原因,是孟成蹊最近神出鬼没的,经常叫家里寻不见人。按理说他不用像过去那样每日往洋行或码头跑,应当相当清闲才是,然而他三天两头往外跑,一周竟有好几次夜不归宿。 这让孟重迁大为奇怪,他怕小儿子花天酒地的故态复萌,时不时要询问一下他的行踪。被问得多了,孟成蹊便回答说是去应酬会客。老人家愈加不解,一分钟上千上万的生意都抛售出去了,他儿子如今会的是哪门子的客? 孟成蹊是真的有口难言。 傅啸坤这阵子对他正在兴头上,像个怎么喂都喂不饱的饕餮之徒,动辄要将他拖过去啃一啃。那家伙不分时间地点地发情,往往一个电话就要他立刻过去,可有时待他赶到那边,傅司令又不想做那档子事了,只是说点污言秽语逗逗他,仿佛也能从中得到些许乐趣。 这日春光无限好,尚未近黄昏,傅啸坤色欲熏心地又缠着他上了床。爽了两把之后,傅啸坤抱住他光溜溜的身体上下其手,还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那粉色的两点上舔了舔,弄得孟成蹊直起鸡皮疙瘩。 “行了行了,快饶了我吧,整天揉搓我你腻不腻歪?”他兴味索然地钻出傅啸坤的怀里,咕噜把身体往外滚了滚,背对向他。 傅啸坤扬手啪地拍上他的屁股,骂骂咧咧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倒会跟我装腔作势,前些天还傅大哥傅大哥地叫得亲,现在连个称呼都不给了,是不是还得我来奉承你?你以为放走了你妹妹就好把老子一脚踢开了是吧,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孟成蹊不理他,伸手往下面摸去,不出意外摸到又湿又黏的一摊。傅啸坤老喜欢把那东西留在里面,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孟成蹊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抓起手边的枕巾囫囵擦拭几下,手却被傅啸坤捏住了。 傅啸坤抽出枕巾,随手将之往地上一扔,稍一用力就把对方扯回身下,低头对着孟成蹊那香喷喷的肌肤嗅个不停,像条饥饿的狗遇上心爱的食物:“小崽子,你身上可真香!” 孟成蹊知道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块香气四溢的红烧肉,不由心生厌恶,淡淡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出门前喷了香水。” “我说的不是那个味儿。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傅啸坤嘿嘿怪笑两声,接着用手肘撑起身子面对孟成蹊,朝他又是一顿吮吸啃噬,像个大发淫威的吃人怪物。 孟成蹊麻木地睁着眼,默默忍受这场没完没了的折磨。他过去也不是个欲望淡薄的人,遇上好看的男男女女,灵魂免不了要骚动几下,可惜他现下神魂早已有气无力,是怎么也骚动不起来了。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热衷于花钱买乐子的时光,是实打实地感到愉快的,但等他孟二少爷成了那被消遣的乐子,豪无尊严地躺在下面被人享用过,这才发现上位者的可恶嘴脸。 “天道好轮回,这大概是报应吧。”他悔不当初地想。 念及自己卖屁股的期限不是一个月,也不是一年,而是要等傅啸坤厌倦为止,孟成蹊就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迫不及待想要老去。可是真等老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本身毫无长处,只有样子还算招喜,如今无钱无权,老了怕是更要讨人嫌吧。想着想着,他不禁又黯然了。 傅啸坤看他两眼涣散,是副灵魂出窍的呆滞模样,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道:“哎,回神了,你小子想什么呐?” “没想什么,就是感觉有些累了。”孟成蹊挤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他那话一出,有点弯弯绕绕的委屈意味,傅啸坤忽然没有了胃口,利索地爬起身,他下床穿衣。 换上一件半旧不新的湖色熟罗长衫,他一边理头发一边朝孟成蹊颐指气使道:“你起来,自己去洗洗干净。” 见孟成蹊惫懒地赖在床上不肯动,傅啸坤干脆拎起他,把他扔进了洗手间。孟成蹊坐在傅公馆的抽水马桶上,一点一点把下面那里的浊液弄了出来,然后打开花洒,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荡涤了一把。 二十分钟后,二人梳洗一新,一前一后地走出卧室,来到楼下会客厅。一高一矮两名军官打扮的人已经在麻将桌前等候多时——傅啸坤约了下午同他们一道打牌。 那两位乃是傅啸坤手底下的两名师长,矮的其貌不扬的那个叫高俊伟,身段极高又驼背的那一位叫于自挺,外貌和名字完全南辕北辙,让人怀疑给他们起名的乌鸦嘴是同一个人。 傅司令因为今日没有穿军服,凛冽的气势稍减,他扭头向对面微微压了压下巴,算是跟自己的爱将打过招呼,然后便目不斜视地走向牌桌,一屁股坐了下去。 傅啸坤尽管牌技不佳,却对打麻将这事怀有非同寻常的热情,一有闲暇就想叫来手下好好切磋一番。他也不愿去外面的赌场现眼,光在自己的公馆里和他的心腹玩,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孟成蹊磨磨蹭蹭跟上去,是万分地不想陪他们打牌,衣裳刚挨到桌子,李副官长恰巧从外间走进来,给众人端来糕点和饮品,他像找到了救星似的一把将人拉住,说:“我不爱玩麻将,让李洪来替我打吧。家中正好有点事情,我……” 傅啸坤瞪了他一眼,不容辩驳地打断了他的意见:“不许,你给我坐下,别想着找别人替你,李洪哪有你小子会打麻将。” 孟成蹊只得放了李洪,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腹诽道:“哪里是我牌技好,明明是你下面那些马屁精让着你呀。凭你那个水平,瞎子都玩得比你好。” “别撅着嘴,”傅啸坤亲自接过托盘里的一杯碧螺春,塞到孟成蹊手中,“让你陪我打牌又不是让你吃屎,来,喝口茶润润嗓。” 孟成蹊接了,忍不住笑骂:“傅啸坤,什么样的好话到了你嘴里,怎的都变得那样粗俗不堪?” 目睹这一幕的高俊伟和于自挺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下,各自露出暧昧的笑容,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他们向来知道司令不近女色,故而给他进献的都是男旦之类的小玩意儿,傅啸坤收过几次,但始终兴致缺缺。众人皆 分卷阅读96 欲望文 分卷阅读9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7 以为司令对那方面偏于冷淡,见过孟公子才知道那是他们司令那是享受过高级货,才会眼界那样高。不过也是,孟公子虽然家道中落了,毕竟是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又生得细皮嫩肉面若桃花,也难怪司令对其上心了。 孟成蹊全神贯注地出牌,不知道边上那两人动动眉毛和眼睛就把他和傅啸坤的关系八卦了百八十遍。等打完两圈,他惊喜地发现他是全场唯一赢钱的,这才咧着嘴笑起来。 高俊伟腆着满是肥油的肚子赔笑道:“司令说的不假,孟公子果然牌技卓群,卑职今天是开了眼啦。” 孟成蹊毫不谦虚地接过他们给来的筹码,美滋滋道:“哎呀,高师长过奖了,我纯粹是手气好,承让承让。” “赢把牌就把你美的,没出息,”傅啸坤叼着香烟洗牌,把那麻将拨得翻江倒海,兴致勃勃道,“这还没到最后呢,再来再来。” “孟公子手下留情,适当地放点水,莫让咱们司令把家底输光啦。”于自挺也适时打趣道。 傅啸坤笑着踢了他一脚,说:“放你娘的屁,不用放水,谁放水我跟谁急,全都睁大眼睛给我看好咯,老子待会就来个天和。” 众人正在欢声笑语之际,忽然一名副官点头哈腰引着一位客人进来,那人的形体约摸属于个青年,腿脚好似有些不便,金属手杖在地板上凿出笃笃的声响。 孟成蹊忙着摸牌,没抬头去看,却听见对方朗声朝傅啸坤说话:“羡山兄,说好了要同我打牌的,你怎么自己先玩上了?” 一听这声音,孟成蹊浑身登时一个激灵,他缓缓地把脸扭向来人的方向,不出所料地跟客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正是沈慕枝! 第64章 此刻在傅公馆遇到孟成蹊,沈慕枝也是十分意外,不过脸上的惊异只短暂地逗留了不到一秒,他便恢复了和悦的颜色。只见他单手将帽子扣在胸前,另一手支着手杖,似笑非笑地朝孟成蹊道:“呦,我当是谁呢,成蹊也来了?” 孟成蹊只感觉一股热血从腔子里直往头上涌,脸上火辣辣的,他不由地心虚起来。 傅啸坤和他之间的那桩秘辛,虽则肮脏可笑,但毕竟没被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所以他大可道貌岸然地维持住少爷家的一点体面。可沈慕枝是最清楚自己底细的,且那人眼神一贯毒辣得很,今日的污糟事一旦被他识破,自己往后还怎么出去做人呢? 孟成蹊蚊子叫似的嗯了一声,然后扭扭捏捏从位子上站起来,脑袋耷拉下去,像个等待老师责罚的小学生。一高一矮两位师长也跟着起身,满面春风地向沈慕枝表达欢迎之意。 傅啸坤张嘴打出一个气吞山河的哈欠,满不在乎朝客人一招手:“小沈,快来快来,等你好久了。我这不是手痒嘛,先找他们几个歪瓜练练。” 听到他这么一说,高俊伟和于自挺连忙有眼色地从桌前走出来,争先恐后要给沈慕枝让位。他们兄友弟恭的谦让声传到孟成蹊耳朵里,竟是格外刺耳。他上前一步,面红耳赤地插入他们中间大声道:“你们不要再争了,让沈大哥坐我的位子,我走。” 他吼完这一嗓子,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傅啸坤冷着脸将视线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屋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沈慕枝却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真丝手绢揩了揩额头上的汗,一派自然地说:“不用劳烦大家让来让去,我这残疾人士还未缓过气呢,走了这段路正好要歇一歇。”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受伤未愈的膝盖。 “你是腿受伤,又不是脑子受损,打牌关你的腿什么事?”傅啸坤扭头回他一个眼刀子。 接着,他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转身快步走进了里面的隔间,从那里搬来一把圆凳。把圆凳挨近自己椅子摆好了,他忽然走到孟成蹊跟前,半拉半拽把人弄到圆凳前。 “走什么走,你坐这里,帮我看牌。”傅啸坤一把将他按到凳子上,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转而又对沈慕枝打了个手势,让他坐到孟成蹊原来的位子上。 傅司令四两拨千斤地,把一场失秩安排地明明白白,淡黄的脸上得意洋洋:“好了,大家都各就各位,晚饭前还能摸两圈。” 沈慕枝不动声色地在座位上坐好,视线扫过孟成蹊半红半白的脸,心底一片飞沙走石。如果说傅司令之前还对他和孟成蹊的关系半遮半掩,刚才那一下却实实在在地表露了他们之间的狎昵。他老早时候就看出傅啸坤对孟成蹊态度古怪,没想到果然有文章,真是见了鬼了! 他以为自己接二连三地出手,总该把孟成蹊打落到泥土里,卑微得翻不出花样来,谁能想到那家伙又搭上了傅啸坤这条大鱼呢?这个贱骨头,居然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大大方方地做起兔子来,枉自己还把他当个人看。 沈慕枝气得头晕脑胀,打牌明显心不在焉,倒让傅啸坤瞎猫逮着死耗子地和了两把。而孟成蹊如坐针毡地坐在凳子上,总感觉沈慕枝的余光像利箭一样咻咻往自己身上射,猜测对方肯定是看出了什么,心里一时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稍作冷静之后,他脑子里的齿轮咕噜噜转动,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多心了,他和傅啸坤连话都顾不上说,应该是没露出马脚的。反省自己今日的表现,是完全印证了做贼心虚这四个字,于是他痛定思痛,决定改变策略。 孟成蹊把帮傅啸坤看牌的任务一下抛到脑后,捞过矮桌上的水果盆,全神贯注地大吃特吃起来。他一边嚼一边给自己洗脑:不必露怯,我就当是来这里做客的客人好了。 牌桌上仍旧和风细雨,这时高俊伟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慕枝聊天:“沈老板最近在忙什么?我看你这阵子难得出门呀。” 沈慕枝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开玩笑道:“在下瘸着个腿,做什么都是有心无力,无非是在家中做个混吃等死的清闲人罢了。” “沈老板实在过谦了,您这样的有为青年叫混吃等死,那我等粗人岂不是叫不学无术了?”高俊伟涎着脸摇头晃脑。 傅啸坤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取笑道:“你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担得起不学无术的美名。” 四人皆是大笑,只有孟成蹊咔擦咔擦啃着一只大红苹果,当他们是一群聒噪的猴子。 等沈慕枝和了一把,于自挺偏过头凑到傅司令耳边,羡慕道:“沈老板有生意头脑,闷声发大财,我前几日还听说他从贵荣祥的蔡老板那里转手来一家码头和船公司呢。” 沈慕枝摆摆手,轻描淡写道:“发什么财,不过是有点闲钱,权当是投资了。” “噗通”一声,孟成蹊嘴上叼的苹果掉了,他白里透红的小脸一下变得惨白。贵荣祥的蔡老板?那不就是从自己 分卷阅读97 欲望文 分卷阅读9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8 手里买下码头和船公司的人吗?怎么才几天功夫,就倒腾到了沈慕枝那边?他的心脏砰砰乱跳,四肢重新变得冰冷而僵硬,胃里面恶心欲呕。 他觉得自己愚蠢至极,人家都默不作声买走你的产业了,自己还在为微不足道的自尊期期艾艾,是多么没本事啊。 “我去解手。”他失魂落魄地同傅啸坤报备了一句,捂着嘴像逃难似的奔向洗手间。 傅啸坤正玩得热火朝天,没看出他的异样,伸手又摸了一个牌。如此过去十几分钟,孟成蹊没从洗手间回来,李洪却来通报,说有电话找司令,傅啸坤只好不情愿地挪起屁股,骂骂咧咧去接电话。 他一走,沈慕枝欠身站起来,朝两位师长道:“人有三急,有劳二位稍等片刻。” 在洗手间门口,沈慕枝毫不费力地截住了孟成蹊。 孟成蹊面无人色地瞥了他一眼,眼睛因为方才呕吐过而变得通红,他颤着声开口:“沈慕枝,我已经一败涂地了,你还想怎么取笑我?” 沈慕枝缓缓转动他的金属手杖,褪去了温和的伪装,刻薄道:“取笑?哦,我还没问你呢,做兔子的滋味如何?” “你胡说什么!”孟成蹊大惊,发出一声尖细的爆喝。 沈慕枝将手杖移动到对方身上,傲慢地在他胸前点了点:“不要装蒜,你同傅啸坤,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你自己清楚。” “我跟他不是那样的关系!” “哦?还在嘴硬,”沈慕枝浅褐色的瞳孔里似乎有融化的冰块沉沉浮浮,他冷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讲讲,如今你无财无势,傅司令做什么要将你奉为座上宾?约摸是你的魅力非同寻常吧?” 孟成蹊闻言,像被烫伤一般后退一步,他的脑袋里霎时间有许多只苍蝇在嗡嗡叫嚣。是呀,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没想到呢?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现下一个破落户,靠什么样的面子能跟他们这些权贵坐在一起呢?不过是凭傅司令的那点“厚爱”。 他张口结舌地,在沈慕枝面前丢盔弃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沈慕枝偏要火上浇油,他慢慢贴近他,扬手在孟成蹊下巴摸了一下,轻亵道:“成蹊,挨操是不是会上瘾?同样是卖,你为什么不卖给我呢?我也有钱啊,况且我们好过一场……” “够了,”孟成蹊缩进墙角,双手捂住耳朵哀求道,“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沈慕枝看出他切切实实的狼狈和痛苦,感到心满意足极了。对于这个娇花似的过分天真的小弟,他是绝不想让他死的,他要让他经历铭心的痛苦,体会炎凉的世态,目睹大家庭的凋敝,然后像自己那样,满怀仇恨地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这便是他对孟重迁的复仇,迂回,绵长,不可理喻。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孟成蹊放开手,望向沈慕枝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一股寒意竟从背后冒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都不记得了,沈慕枝会让他生出如斯恐惧,可他明明是自己爱过的人呀。 他越是盯着沈慕枝那深不见底的眸子,越是觉得一切不真切。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撒泡尿需要那么久吗?”傅啸坤在客厅那头不耐烦地吼了起来,声如洪钟,打断了他们漫长的对视。 孟成蹊离开沈慕枝的身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仿佛一片叶子掉落地面。 他没有挨到晚餐时间,借身体不适为由,孟成蹊在天黑前回了孟公馆。孟重迁正拄着助步器在厅堂里缓慢挪步,瞧见早归的儿子有些惊喜:“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孟成蹊牵强一笑,匆匆钻进自己房间,疲惫地一头栽倒在铜床上。阖上眼皮半醒半睡间,阿明忽然在耳边低低唤他。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压制火气道:“又怎么了?我说过今天没胃口不想吃晚饭,别管我。” 阿明扯扯他衣袖,小声对着他耳朵道:“少爷,疗养所那边来电话啦。” “什么疗养所?”孟成蹊满脸不解。 “您不记得啦?就是何家阿婆住的那个。” 孟成蹊猛地从床上蹦起,嚷道:“阿明,快去备车!” 第65章 孟家的汽车一路狂飙,披着一层浓重的暮色抵达目的地。那之后,便是孟成蹊咄咄逼人地对疗养所管事者的一通质问。 “什么叫人早走了,你心安理得收了我那么一大笔钱,又让我盼星星盼月亮地苦等半年,放屁都有味呢,你讲的连屁都不如,存心消遣我是吧?” “哎呦我说这位少爷,消消气啊。那些人是混道上的,杀气腾腾不说,穿得跟奔丧一样全身黑,那衣服下面搞不好是藏着手枪的,我不要命啦敢拦他?”管事的无奈一摊手,是一副童叟无欺的怕死状。 孟成蹊摸着下巴一脸不高兴:“那你同我说说,他是什么时辰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约摸是上午九时左右来,放下两根大金条就走了,前后不足两分钟。” “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龄长相如何?在哪里从业?”他继续追问。 管事的呆滞地张大嘴,喉咙里咕隆几下,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妈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孟成蹊冒出一股掐死对方的冲动。 “孟少爷,你问的这些我答不上来,但是我的确有帮您留意的,”管事的厚着脸皮嘻嘻一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喏,我记下了那人的车牌号。” 孟成蹊气急败坏的白脸上闪过一道兴奋的红光,他伸手抓过这张薄薄的纸片,手心潮湿,是怎么也不肯松手了。 翌日,他朝工部局、交通局攀得上关系的熟人伸出了长长的触角,经过几番长舌乱舞贴尽热脸,终于打探出了牌照持有人的信息。此人名叫赵丰盛,以前是个水果行的伙计,如今三十来岁赋闲在家,既无正经职业,也无家产继承,却开小汽车住洋楼,活得比一般人都滋润。 孟成蹊反复核实,得知那人跟孟家绝无瓜葛,更谈不上宿怨,他大哥也不至于跟此等白相人结仇,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了,赵丰盛是收钱给人干活的走卒,但不是他要寻的人。想到这里,孟成蹊几乎可以肯定,这瘪三的幕后老板,就是当初迫害孟怀章的人。 为揪出那个隐秘的杀兄仇人,孟成蹊鬼鬼祟祟地跟踪了赵丰盛好几天,无果。于是他只好雇来一个姓刘的包打听,秘密委托此人盯紧赵丰盛的行踪,探查他究竟是为谁卖命。 自认为万无一失地布置好这些,孟成蹊又开始在家里那几间店铺之间来回奔波,废寝忘食,埋头苦干,颇有点欲力争上游的意思。 他算是想明白了,身为男人不能就这么被人看扁,还是要拼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在这个最是讲求实际的大 分卷阅读9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99 上海,倘若没有点资本,实在是寸步难行。等把杀害他大哥的恶徒绳之以法了,自己再把家里的生意一点点扶植起来,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孟二少爷在春城飞花、万物生长的四月天,生出了丝丝缕缕美好的想法,生理和心理难得有了同步的舒坦。 可惜他舒坦了,傅司令却并不舒坦。孟成蹊最近像躲猫猫似的,千谎百计避着不肯去见傅啸坤。他把这问题想得简单,既然双方是买卖的关系,即便对方想买,他总有权力不卖,妓女每个月都有几天放假的日子,何况他是男的。 孟成蹊胆大妄为而又问心无愧地,单方面给自己放起了长假,把各项威逼当作耳边风,这可惹怒了傅啸坤。这天,还是在大世界附近那家当铺,孟成蹊再次被李洪押上了汽车。 司令部那间专属于傅啸坤的房间门缓缓开启,空气中有股沉滞的霉味,仿佛是多年不见天日的古墓散发出的噬人味道,而傅啸坤正是这墓地的主人。他一动不动逆光端坐在椅子上,姿态是傲然的,犹如一尊伟岸肃穆的塑像。孟成蹊觑起眼睛看过去,使劲从光影斑驳中探究他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洪微微躬身,画蛇添足地朝傅啸坤报告:“司令,孟公子来了。” 傅啸坤站起来,举手打出一记响指,众人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孟成蹊孤身一人立在门口,感觉一阵阴森恐怖,可是退一步也是深渊,他挺直腰背,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这一步,便是从天堂踏入地狱。 傅啸坤用他的指挥鞭,将孟成蹊的屁股抽成了一张血色的蜘蛛网,那网像水波一样起伏荡漾,随着他每一声哀嚎,抖落点点血滴。接着,把人按在玻璃窗上,他把指挥鞭的手柄捅进孟成蹊的下面,进进出出地动作起来。 孟成蹊的脸贴着冰冷的玻璃,屁股剥了皮似的疼,关键是下体强烈的不适感让他痛不欲生,他扭动身体求饶:“不要了,不要了,我知道错了……” “嗬,那你告诉我,你错在哪里了?”傅啸坤冷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不该不听话,呜呜……不该说谎话,不该拒绝你。” “轻骨头的东西,给你点好颜色你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老子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死去活来!”傅啸坤捏住手中的鞭子又向里伸了伸,直要捅穿那人的脏器。 孟成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呻吟,他像得了疟疾般扑簌簌抖动,觉得这具身体断了、裂了、残了,已经不是自己的。 傅啸坤猛地抽出指挥鞭,带血的鞭子若有似无地擦过孟成蹊的脸庞,他如同经历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问道:“晓得痛了?还会再犯吗?” 孟成蹊虚弱地喘了喘,小声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傅啸坤似乎是满意了,这才拉开裤拉链,将那早已坚硬如铁的肉’棒塞进了他的后’穴。 孟成蹊不知道这场惩罚进行了多久,他是趴在傅公馆的床上醒来的,屋子里没有别人,一盏羊皮罩子吊灯耀眼地亮着,他艰难地扭过头去,发现窗外天色早已漆黑。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下身尖锐的疼痛像海啸般向他袭来,再一动,成股的温热液体流到大腿上,带着腥膻的气味。孟成蹊伸手一摸,白浊中夹杂几丝鲜红。 “妈的,傅啸坤那个王八蛋把我玩坏了。”他咬牙切齿地想道,随即,一种无力的悲伤感覆盖了他全身。 哎,逃不掉的,还挣扎个什么劲呢?遇上傅啸坤这样的瘟神,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没有出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可他才二十多岁啊…… 孟成蹊把脸埋在枕头间,想要痛痛快快哭一场,然而他的眼眶像两口枯竭的井,竟是泛不出一滴泪花。 “咔哒”一声,房间门从外向里打开,傅啸坤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把食物放在床前立柜上,他俯下身朝孟成蹊看了一眼,惊讶道:“哟,你醒了怎么都不哼一声?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孟成蹊摇了摇头,顺带把眼皮给阖上不去看对方。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可以在伤害蹂躏完自己后,这样泰然地同他讲话?他难道没有长心吗? “好,那待会饿了再吃,我喂你。”傅啸坤自若地说着,语气里没有他素来的跋扈。 孟成蹊不吭声,埋头忍着疼痛装死,耳边响起一串傅啸坤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然后又有淅沥沥的水声。 忽然,屁股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不由“嘶”了一下,就听傅啸坤说了声“别动”,接着轻轻掰开他的臀’缝,细致地用丝巾替他擦拭那一团脏污。 “傅啸坤这挨千刀的,”孟成蹊暗暗腹诽,“他当我是傻子吗?还玩打一棒给颗枣的游戏?我才不会上当。” “轻点,你弄痛我了。”他故意口气恶劣地抱怨。 傅啸坤丝毫不生气,只是绞了绞帕子更加轻柔地在清理他下面。收拾完毕,他拿出一管药膏,用手指蘸了清凉的药涂在孟成蹊股’间。 被那股子凉意一激,孟成蹊挣了挣,叫道:“你弄的什么东西?别碰我。” “动什么动,马上就好,”傅啸坤用手肘压制住他的上半身,没有施大力,“你不想再半夜发烧的话就乖乖躺好了,等一下吃完饭再把药吃了。” 傅啸坤果真亲自喂孟成蹊吃了半碗粥,又看着他吞下消炎的西药,这才算放过他。替他熄灭房间的灯,傅啸坤不发一言地走出房间。孟成蹊大感松一口气,他用枕头蒙住脑袋,依旧是用趴的姿势入睡。 许是这个姿势睡不习惯,他在半夜迷迷糊糊就醒了。黑暗中感觉有人走近他,片刻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地爬上床的声音,有人挨着他躺倒,那人身上是他熟悉的檀香夹杂烟草的味道,他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孟成蹊刻意将呼吸声拖得长而轻缓,装作真正沉睡的样子,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忐忑。他一贯摸不清傅啸坤的路数,先前那一顿打就够他受的了,这会子三更半夜跑到他这里,不会又要发疯吧? 傅啸坤静默了好一阵,至少在孟成蹊看来格外漫长,长到他真的就要睡过去,猝不及防地,他觉察到脸上有湿热的呼吸拂过,是傅啸坤凑了上来。孟成蹊顿时紧张不已,心脏立刻乱了节奏,他还没来得及胡思乱想,傅啸坤的嘴唇已经落到他眉宇间,印下温柔的一吻。 “睡吧,阿泽。”他几不可闻地轻声说道。 待对方的呼吸变得规律绵长,孟成蹊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他拽紧被角任思绪乱飞。阿泽,一个他没有听过的名字,这个人是谁?自己方才无意中撞破了傅啸坤的意中人吗? 转而,他无声地苦笑了一下,觉得现实何其荒谬。他和傅啸 分卷阅读9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0 坤两个人,每个人心里都各自装着别的人,却阴差阳错地躺在了一张床上,相互角力,相互折磨,大有不死不休的趋势。 孟成蹊在这荒谬与荒凉感并存的一团乱麻中独自怅惘半晌,终是睡了过去。 第66章 傅啸坤本意不愿弄伤孟成蹊,一点也不,可彼时他的独占欲和掌控欲像野火般烧得轰轰烈烈,烧光了他的理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偶尔情感泛滥的光景,他也很想把孟成蹊按在怀里,满含温情地揉搓疼爱一番,然而孟成蹊总是不听话,不仅不听话,还当自己是臭狗屎,这实在让傅啸坤很感头疼。 理性来讲,他大可以舍弃掉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玩意儿,中华儿女千千万,不行就得换,他又不是非孟成蹊不可。傅啸坤也的确戒大烟似的戒过那么几回,想好了再不去理睬对方,不过还真邪了门,每次一见到那家伙,所有的努力便功亏一篑了。 傅啸坤不承认自己爱孟成蹊,但又那样离不开他,只好难得糊涂地与其继续纠缠不清,至于自己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他懒得去想,因为明知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成蹊忍着痛睡了个不甚安稳的觉,还吃了一顿在他看来寡淡无味的早餐,越发觉得傅啸坤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便向对方提出告辞:“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这就回去了。” “急什么,你的伤还没好。”傅啸坤难得挽留他。 孟成蹊心想说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不过嘴上留有分寸:“昨天晚上彻夜未归,我爸爸该担心了,电话借我用一下。” 傅啸坤见他一头冷汗地往身上套衣服,忙把人赶回床上:“你给我老实躺着,不管怎么样也留到晚上再走,我去跟你爸爸说。” 他三言两语打完电话,回来给孟成蹊的屁股涂金疮药。让对方在自己跟前趴好,傅啸坤取了两坨油润的膏体,用掌心捂热后压在那斑斓的皮肉上。伤口看起来狰狞,幸好并不深入,养好了大概不会在光洁的臀肉上留下疤痕。 药苦,经温热的肌肤消融,散发出格外浓重的苦意,孟成蹊吸着鼻子咕哝道:“好苦……”不知是在感慨命运,还是在抱怨药膏的气味。 傅啸坤听了他一句,低头仔细地替他抹好药,然后用香皂和脸盆里的水净了手,默不作声地走出了房间。不多时,他亲手泡好一杯浓浓的麦乳精,用银托盘端着,递到孟成蹊眼前:“喏,喝点甜的,就不苦了。” 孟成蹊匍匐着凑上来,伸手接过来抿了一口,“砰”地把杯子扔了回去,皱眉道:“拿走拿走,这个一点也不好喝。” “娇气,那你想喝什么?汽水?果子露?” “我不想喝那些,”孟成蹊把大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有点胆怯地闷声闷气道,“我想吃太妃糖。” 傅啸坤把脸一沉,端起那杯麦乳精就走:“吃个屁的太妃糖,没有,老子还想吃唐僧肉呢!” 嘴上这么说,他出了房间门,立即叫来一名副官,令其开车出去买糖。 一个钟头后,孟成蹊趴在床上往嘴里一把接一把塞着法国产的太妃糖,称心遂意地想:“傅啸坤那人是讨厌,不过他的糖还是颇可以吃得嘛。” 傅啸坤好吃好喝地将孟成蹊供在床上休整一天,到了晚上,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孟成蹊归心似箭,吃过晚饭便往孟公馆拨去电话,要阿明来接他回家。阿明来得飞快,傅司令此刻再没有不放人的理由,便悄悄塞给孟成蹊几管药膏,慈眉善目地将人送出傅公馆大门。 待傅司令走远了,阿明才上前搀扶住自家少爷,忧心忡忡地问道:“少爷,您腿怎么了?方才我看您走路像个鸭子。” 孟成蹊脸色不虞地瞪了他一眼:“别扯淡,我的腿没有问题。” “哦,我晓得了,”阿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余光扫到他的屁股,“您是得痔疮啦?” “什么?”孟成蹊气得双颊绯红,是彻底不想同他说话了。 往后数日,孟成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留在家中,低调地养起暗伤,除了每日通过电话从包打听那里询问些信息,也是无事可做。他安分了,孟重迁自然高兴,时不时拖着僵硬的腿脚过来和他聊上几句,这谈话的内容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孟楚仪身上。 孟重迁双手扶在助步器上,眉头紧锁地往沙发椅上坐下:“你妹妹走了一个多月,怎么连个电报都没发过来?会不会惹上什么事端了?” “爸爸,”孟成蹊手上执了几片菜叶喂着兔子,头也不抬道,“您又爱瞎操心。”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这事瞧着不对劲,她这丫头心也太大了,你萍姨可是担心得整日都睡不好觉。” 孟成蹊心里也觉得楚仪这一去泥牛入海似的,透着几分古怪,不过他不想让父亲过分担心:“许是她要熟悉新环境,忙得顾不上吧,回头我找北平的熟人帮我打探一下她的行踪,倘若再没有她的消息,我亲自往北平走一趟。” 孟重迁虽然未能把心落回原处,但得了他的话多少宽慰些,便略过此事不再提。 又过几日,孟成蹊屁股上结的痂褪得差不多了,剥荔枝一样剥掉一层,又是皮光水滑的一身好皮。身上既然不痛不痒,现下又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他又蠢蠢欲动地起了往外跑的心思,不料傅啸坤却上门来了。 傅司令前些日子去了趟南京述职,这日他中午刚风尘仆仆地下了火车,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来找孟成蹊,心情颇好地说是要请他吃饭。孟成蹊见了那人,两股间不由自主地一阵阵害疼,他吃一堑长一智,晓得这位丘八是不得不去敷衍的,于是收拾打扮得像模像样,随傅啸坤一起出了门。 二人去了红房子吃法国菜。傅啸坤吃不惯西餐,刀子把盘子磕得咯咯直响,他用叉子架起整块羊排,二话不说就往嘴里送。孟成蹊偷偷用眼角瞥了他几眼,怎么看对方怎么像个茹毛饮血的野人。 他拿起桌边的白兰地,给傅啸坤和自己都倒了酒,然后斟酌着开了口:“傅大哥,最近忙否?” 傅啸坤咂摸一口洋酒,预感他的下文不会有什么好,便挑眉看了过去:“马马虎虎吧,你有什么事吗?” “不不,你想岔了,”孟成蹊回给他一个笑盈盈的表情,假装不好意思地说,“我哪能老是找破事麻烦你呢?” 他把视线移到面前的一份巧克力蛋糕上,不紧不慢轻声道:“就是啊想跟你报备一下,我过几天可能要出趟远门。” 傅啸坤克制着没有生气,问他:“去什么地方?” “去北平,看望我留学时认识的一位朋友。”他信口胡诌。 傅啸坤懒洋洋翻起眼皮,又吞了一口酒,斩钉截铁告诉孟成蹊两个字:“不许。” “为 分卷阅读10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1 什么不许?”他登时沉下脸。 “你们两个想见面,让对方过来上海见你也是一样的。” “那恐怕不行,”孟成蹊一派肃穆地坐直身体,眼神透出痛惜,“我那个朋友身体不好,轻易不好出门,我这次去也是为探病的目的。” 傅啸坤闻言,“砰”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挫,冷冷道:“怎么?你还非去不可啦?” 孟成蹊本来心平气和,被他的言行影响,隐隐也有了火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你干脆在我脖子上栓根绳子,走哪都牵着得了。” 傅司令从小受老傅司令的言传身教,的确是不把大多数人当作人看的,因此孟成蹊这句责难一说出来,还真有点戳中他的短。他怎么能够想得到,一个宠物也有那么多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呢? 他深吸几口气,放缓语调道:“外面战火纷飞的,到处不安生,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如果你真想去,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孟成蹊喜上眉梢。 “不过有个条件,你这几天不要走,等过段时间,我派人送你过去。” 虽然与预期的结果有差距,但至少能去到北平了,孟成蹊见好就收,连忙谢过傅啸坤的好意。 吃得差不多了,傅啸坤买完单,和孟成蹊一前一后步出餐馆。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一群叽里呱啦说日本话的人,孟成蹊不经意抬头,一眼认出了人堆里的曹瑞林。 曹瑞林西装革履,打扮得油头粉面,正满面春风地同身边的日本友人谈笑,一口日语说得抑扬顿挫流畅无比,仿佛他已然是个正宗的外国人。孟成蹊怔愣半晌,犹豫着跟老朋友如何解释自己跟傅啸坤凑在一块儿,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将他浇了个透心凉。曹瑞林先是点头哈腰地向傅司令问好,随即拥着友人快步走进餐厅,竟是正眼都没瞧孟成蹊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自言自语道:“好吧,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很快到了四月下旬,迎来了傅司令的生辰。 傅司令三十郎当岁,既不老迈,又不幼齿,一场无关紧要的生日却被众人当成了至关重要的盛会来看待。生日宴前几天,前来送礼的汽车已经把傅公馆门前的小巷堵了个水泄不通。等到了正式宴会那日,公馆里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傅啸坤站在穿衣镜前,紧张兮兮地左看右看。他新理了头发,理发师将他的两鬓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很有点愣头愣脑的感觉,倒显得他比平时年轻了几岁。 孟成蹊从他的衣柜抽屉里抽出一根暗红底花纹领带,递到他手边:“用这条好了,看上去喜庆。” “切,又不是结婚,要那么喜庆做什么?”傅啸坤嗤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自己系好。 他最后理了理衣袖,从镜子里看了坐在床沿的孟成蹊一眼,诧异地问:“到时间了,你怎么还不换衣服?” 孟成蹊顺着身体往后仰倒,没精打采地说道:“你的生日会我就不下去了,在房间里等你。” 傅啸坤不依,不甚有气势地凶他:“你他娘别耍小性子,叽叽歪歪什么?快去梳洗!” “哎呀,我是真的不想去,被人看见我出现在你这里,该怎么想呢?”孟成蹊委委屈屈地说着,眼睛里有了水色。 傅啸坤知道他爱惜面子和自尊,到了偏执的程度,只好叹口气,独自一人下楼去了。 孟成蹊百无聊赖地躺在傅啸坤的大床上,本来是不困的,可他强行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居然真的睡了过去。等他睡醒,楼下传来留声机播放的华尔兹舞曲,还有麻将桌上哗啦啦的洗牌声,显然宴会已进行到下半场。 他翻身坐起,忽然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于是拿出早先备好的饼干,就着一杯冷却的红茶,咔擦咔擦啃食起来,不一会儿就把饼干碎渣弄了满床。 孟成蹊又在傅啸坤的卧室兜兜转转走了几圈,看那墙上挂钟的分钟蜗牛爬似的半天不动,自己消磨了那么久的时光都还是八点多钟,便愈加烦躁。 他想起今日尚未跟姓刘的包打听通过电话,顿时觉着寻到了正经事,把外套一披,他悄悄踱出了傅啸坤的卧室。 孟成蹊去了走廊尽头的那间书房,他记得除了楼下客厅,那里就有台电话机。运气不错的是,房间没有上锁,孟成蹊悄无声息地溜进去,关好门,他一屁股坐上书桌,拿过电话机开始摇号。 电话很快接通了,姓刘的包打听仿佛格外得意,连声音都比往日响亮:“孟先生,我查出赵丰盛的老板是谁啦。” “是谁?”孟成蹊手指紧紧绞住电话线,连呼吸都要忘了。 “那人姓徐名仁,男,三十岁,家住法华镇附近。” 孟成蹊头脑里像一锅粥似的混乱了几秒,随后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血液一齐往上涌,他哑着嗓子问道:“徐仁,他不是沈慕枝的手下吗?” “诶?你怎么知道?我查了一下,他的确是在沈家企业中担任要职。” 孟成蹊像被针刺了一般,慌里慌张挂断电话,呆坐在傅啸坤的书桌上,他只觉得心神俱震,头晕目眩,脑子里的念头争先恐后跳到他眼前。 沈慕枝?是沈慕枝杀了大哥!我们家同他并没有血海深仇,他为什么要那样做?等一下,棉纱厂出事那期间,我和他正好得如胶似漆,他怎么可以一面和我好着,一面做出这样残忍的事?他还算是人吗? 他颤颤巍巍跳下桌子,身上一下一下害冷,灵魂还游荡在半空中。“为什么?为什么……”孟成蹊梦呓般地反复自语,仍旧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突然,门外传来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说话声。孟成蹊心头一紧,魂魄瞬间归位,他循着本能,屈身地往书桌底下钻。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傅啸坤和沈慕枝肩挨着肩,一团和气地走了进来。 第67章 傅啸坤要与沈慕枝在私下里商讨的,乃军火买卖一事。 两人在黑色真皮沙发椅上甫一坐定,沈慕枝迟疑地看了傅啸坤好几眼,终于下定决心问道:“羡山兄,我们真的要同何敛秋做生意?” 傅啸坤意味深长地动动眉毛,当下没有发言,这时有仆人敲门进来,奉上两盅热气腾腾的茉莉香片,他兀自拿过一盏茶,陶醉地呷一口,然后挥手打发了仆人。 “做!有钱好赚为什么不做?”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可那何敛秋是土匪出身,干得最多的就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况且他一直像个墙头草似的摇摆不定,谁知道他以后会加入哪个阵营呢?” 傅啸坤闻言,偏过头冲沈慕枝狡黠一笑,说:“小沈啊,你的顾虑可真不少。” 分卷阅读10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2 被他那么一说,沈慕枝感到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搓手尴尬道:“小弟是怕你为难,对沈家来说,跟谁做生意都不搭界的。” “我为难个鬼啊,”傅啸坤把手肘撑在茶几上,露出生意人坦荡的贪婪面目,“只要他不拿我卖他的枪指着老子,管他什么军什么派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弟台啊,做人就好比撑船,要随着水势,顺势而行,这个道理你晓不晓得?” 傅啸坤又开始说起他那套处世哲学,沈慕枝虽然不甚认同,但无心与他争辩,于是哼哼哈哈地响应他。之后,两人就运往西北的军火运输线路做了一番讨论,傅啸坤拿出一张纸勾勾画画,算是把方案定了下来。 沈慕枝将路线图仔仔细细折好,揣进衣服内兜里,这才有了闲暇去喝那杯半凉的茶。半盏茶喝进肚子里,他忽然毫无预兆地问:“咦,成蹊今天没来为羡山兄庆生吗?” 听到这话,不光是躲在书桌下的孟成蹊,连带傅啸坤都吃了一惊。傅司令掩饰性地摸摸鼻子,冷哼道:“他来不来也算个事?不足挂齿的小玩意儿,我懒得叫他。” “这样啊,”沈慕枝像是很意外地叹了口气,随后眼波微动,探身朝傅啸坤说,“我原以为羡山兄对他有意呢,约摸是我看走眼了。” 傅啸坤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要抽不抽地叼在嘴里:“我对他的那点意思怎么及得上老弟你对孟家的上心程度?” “老兄这话有何深意?” 沈慕枝一脸困惑地仰起头,好看的嘴角微微上扬。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孟家码头那场火是你找人放的吧?”傅啸坤手指夹起香烟,一张饱满的嘴唇上下翻动着,“我明白你供出沈楚仪是为了帮我缉拿共’党,可你接下来的动作是何目的?难道说让孟家破产对你另有好处?” 沈慕枝瞳孔微缩,他扭过身,夸张地朝傅啸坤作揖道:“真是什么事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他们所说的每个字,落在孟成蹊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他抱住膝盖屏息偷听着,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又听见沈慕枝模糊地笑了一声,说:“孟家破产于我自然没有好处,我只是看不惯孟重迁那样的伪君子罢了,所以想着把他从名不符实的位子上赶下来,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劣。” 傅啸坤隔着香烟的云雾看沈慕枝,越发觉得他阴森森的不像个活人,半开玩笑道:“嚯,看不惯就要往死里整啊,你小子真牛,我以后可不敢教你看不惯了。”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孟成蹊脑海中的拼图一块块拼凑了起来,沈慕枝前前后后的一切行动变得清晰、阴险、别有用心,他几乎可以断定,当初对方同自己谈情说爱也是一桩阴谋。 那些意乱情迷天花乱坠的美丽过往,那些若即若离欲盖弥彰的起伏情欲,甚至每一次不期然的相遇,那人投过来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假的。他所作所为只为了剥夺,剥夺自己和家人的全部。 接下来的声音孟成蹊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酸涩的热气填满,脑袋里像扎了成千上万的钢针,疼痛欲裂。他忍得辛苦,稍一放松就要哀嚎打滚,他必须竭力控制自己,才不会弄出声响。 孟成蹊的十根手指痉挛着插进地毯里,活活要把地毯抠烂,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破损渗血。恨,太恨了!他从没有如此深刻地仇恨一个人。沈慕枝残害自己的亲人,撕裂自己的家庭,欺骗自己的感情,还摧毁了他的希望,简直罪大恶极。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放过呢?除非他孟成蹊是全无思想和爱恨的行尸走肉。他浑身颤抖着,双手鲜血淋漓,心里做出了决断。 宴会结束已是午夜时分,傅啸坤带着一身酒气,筋疲力尽地回到楼上卧室。 房间的灯发出懒惰的光,孟成蹊蜷成一团缩在大床上,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睡得无声无息。他的脸异常苍白,透明得仿佛能看到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可是两腮却是红扑扑的,像在宣纸上晕染出的两片胭脂红。 傅啸坤轻手轻脚走近了,垂下眼帘痴痴看了床上的人许久。看着看着,目光涣散起来,他的心思飘得很远。他想起阿泽生命中最后的两年,也是这样白皙、瘦削、楚楚可怜,因为那该死的肺病,两颊总是泛出不正常的潮红。 阿泽代表了他最初的心动,也是他短暂青春的见证,如同一枚悬在他心头的纪念章,无关美丑,不老不死,永远熠熠生辉。 他心中犯起迷糊,把孟成蹊和阿泽混在一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魔力之手,将他们合二为一。傅啸坤在难以置信的愉悦感动中,缓缓俯下身子,粗糙的手指划过那人的脸庞。这一碰,孟成蹊醒了。 “唔,你回来了……”他睡眼惺忪地扭动身体,手从被子里钻出来要去揉眼睛,可那手指看起来格外臃肿笨拙。 傅啸坤眸色一暗,抓起他缠了纱布的手问:“你的手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不要紧,”孟成蹊用力挣了挣,从傅啸坤掌心抽出手,遮掩地背到身后,“走路不当心摔了一跤,蹭破点皮而已。” 哪有摔跤光摔破手指的?傅啸坤无意戳破他不甚高明的谎言,他唤来仆人往浴缸里放热水,转过身一件件往下脱衣裤,直到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他才一声不吭走进卫生间洗漱。 孟成蹊听着那哗啦哗啦的水声,脑子昏沉,差点又要睡过去。这时傅啸坤洗完澡,穿一身黑色丝绸睡衣走出来,他抬手摁灭了屋里的灯,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跳上床。 傅啸坤往孟成蹊那边凑了凑,先碰到了对方的两只脚,冷得像刚从冰窟里捞上来一般,他把被子往那边匀过去些,嘴里嘀咕着:“小兔崽子真是一点用都没有,都快五月了,还这么怕冷。”语气是平淡的,听不出喜怒。 下一秒,他一手揽过孟成蹊的肩膀,把人搂进自己怀里。孟成蹊全身都冒着寒气,傅啸坤感觉到他四肢在不停发抖,狐疑道:“你还真是在害冷,今天在外面受凉了吗?”无端地,他对孟成蹊生出了怜爱之情。 “没有。”孟成蹊不耐烦地回他,身体在对方碰触下变得僵硬。想起傅啸坤和沈慕枝是一丘之貉,他不禁暗自咬牙切齿,恨不得也将那人挫骨扬灰。 傅啸坤听到他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以为他冷得厉害,就又向他身上靠了靠,想用自己火热的体温烘暖他,却不知这样的行为在孟成蹊眼里变成了无耻的挑逗。 “走开,今天我不想做!”他近乎粗鲁地推了傅啸坤一把,气咻咻背过身去,语气里满是厌恶。 傅啸坤没想到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还在生日晚上遭到这样的冷言冷语,瞬间怒从心起:“谁他妈要跟你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以为自己什么 分卷阅读10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3 东西?” 孟成蹊因为早些时候受了刺激,现在最经不起羞辱,口不择言道:“对啊,我在你眼里是不值一提的东西,那你去找你的阿泽去呀,在我这里白费什么蜡?” 从他嘴里听到阿泽的名字,傅啸坤脑子里猛然一阵轰鸣,他刷地蹬腿坐起,冲孟成蹊咆哮:“不准你叫他的名字!” 孟成蹊也毫不示弱地直起身,他扭亮手边的台灯,嘴里叽叽喳喳地叫嚣:“怎么?人家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高贵得了不得,我叫他一声名字都能污了你的耳朵?我偏要叫,阿泽,阿泽……” “闭嘴,你也配叫他?” 傅啸坤扭身去揪他的衣领,谁料孟成蹊灵活地避开,一个咕噜滚到床另一头的位置。他还没来得及得意,长手长脚的傅啸坤飞快往他那边一扑,像只猛虎般逼近。 耳边一凉,孟成蹊看到傅啸坤伸手铺天盖地地招呼了过来,他闭上眼,准备好面对这猛烈一击,然而那意想中的巴掌迟迟没有落下。 傅啸坤站在床边,淡黄的脸涨得紫红,一对凹陷的双眼恶狠狠地瞪圆了,是一副气得要发疯的模样:“孟成蹊,你给我滚!” “滚就滚!” 话音未落,孟成蹊抓起衣架上自己的衣裤,胡乱地往身上套,勉勉强强穿好了,他像点着的炮仗似的,踢踢踏踏奔了出去。 傅啸坤钉在原地,胸膛起伏不定。见那小兔崽子就这么跑了,他心里一时有些后悔,但更多的还是恼火。头脑里冰火交战了一番,傅司令心烦意乱地想道:“要不要去追呢?小兔崽子,脾气也忒大了。” “哼,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去追?” “还是把他抓回来吧,看他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大半夜的外面毕竟凉。” 傅啸坤好不容易咽下那股火气,披了外套便急匆匆往楼下赶,火急火燎奔出大门外。可惜孟成蹊像一阵龙卷风,早已跑了个无影无踪。 第68章 这日天气很好,天很蓝,每朵云都是那么温柔。张栋材拖着一根长长的塑料水管,给满院子珍贵的花花草草浇水。他正干得起劲,程公馆的门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他扔下管子,脚踩风火轮似的跑去开门,大门打开,一位容貌俊俏的年轻公子出现在他眼前。张栋材谨慎地打量了对方几眼,只见那人上身穿一件修身的白色西服,底下黑色西裤裤线笔直,左手还拎着一个棕色的真皮皮箱,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住自己看。 “你找谁?来这里做什么?”张栋材背过手去,不客气地仰头朝对方询问道。 白衣公子摘下白色礼帽置于胸前,不温不火回答:“我找程先生,乃是为了一桩生意而来。” 张栋材特意张望了一下他的身后,见他的确是独自前来,便招手道:“你先进来吧,师傅这会儿在花厅训话呢。” 这张栋材还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也不懂如何同客人交际,只好将人带到客堂间等候。他毛手毛脚地给人上茶,结果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孟成蹊的杯子,茶水四处流淌,弄脏了地板。孟成蹊尴尬地站了起来,张栋材则跑去后屋拿拖把,正是鸡飞蛋打之际,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龙行虎步地走进屋子。 那人径直走到孟成蹊身边,伸出宽厚的手掌与之握手,满面春风道:“你好呀,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姓孟。”孟成蹊的手与壮汉一触即分,他是极不喜欢与陌生人肢体接触的,但此次有求于人,不好明显表露出厌烦的情绪。 “好,孟先生坐吧。” 那人与孟成蹊相对着聊了几句,大致了解过他的身份背景后,也不再客套:“不知孟先生今日找到程某人,是为了什么?” “我找程老板买一样东西。” “哦?是哪样东西?” 孟成蹊斜着撩了对方一眼,正色道:“我要买一个人的命。” 壮汉咧开嘴笑了,问:“要的是谁人的命?” 孟成蹊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他用右手食指蘸了桌上的茶水,在黄花梨木桌上写下一个字。 壮汉探出脖子看了过去,见那块亮色的水渍,在红褐色的桌面上现出一个白惨惨的沈字,他脸上的表情登时变了。 “这个人……恐怕不好杀。”壮汉忽然放低声音道。 孟成蹊清清嗓子,十足从容地往椅背靠了过去,不去看对面的人:“说了那么多,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我可以见程老板本尊了吗?”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比人先一步来到,孟成蹊猛地回头,看到一位身穿宝蓝色杭绸长衫的中年男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 程靖南踱到大徒弟身边,先指着鼻子把人骂了一通:“蠢货,谁让你假扮我去糊弄客人啦?扮还扮得不像,这下叫人家拆穿了吧?丢人现眼的东西!” 接着他转身朝孟成蹊一个抱拳:“徒弟顽劣无礼,冒犯了这位公子,在下替他赔不是了。” 孟成蹊看出这对师徒是在合演一出戏,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摇摇头道:“不要紧,就当方才是消磨时间了,我比较在意的是,程老板对我提的买卖感不感兴趣?” 幸亏他此次提前做足了功课,知道程靖南是个特别爱附庸风雅的半文化人,断不会像大徒弟那样武夫的打扮,武夫的气质,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识破了对方的伪装。 大徒弟垂头丧气地把位子腾给程靖南,贴着师傅的耳朵悉悉索索说了半晌,估计是在同他汇报之前与孟成蹊的谈话内容。程靖南默默听了,然后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大徒弟灰溜溜离开,顺手拉走了埋头拖地的师弟张栋材。 孟成蹊对着程靖南那张大慈大悲的菩萨脸,追问道:“如何?这单子程老板有胆量接吗?” 程靖南的眼睛里尽是高深莫测,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口说道:“孟公子,全上海要这个人性命的,自然不是只有你一个,你看有那么多人想杀他,最后都没能杀成。” “我当然知晓这桩事情的难度,所以才要找能人来做,而程老板就是我眼中的不二人选。” 程靖南搓搓手,露出一个圆润的笑容:“孟公子高看在下了,我做这行十几年,不是没有失手的时候。另外我有个疑问,你为何不去找王渔舟?论暗杀,此人在坊间的名声名望远远在我之上。” 事实上,孟成蹊还真去找过暗杀大王王渔舟,可惜那人慎重考虑之下,竟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门生意,令孟成蹊好不失落,不过他万不会告诉程靖南这些。他弯腰捧起放在脚边的棕色皮箱,从里面掏出一个红木匣子,端端正正摆在了桌上:“名气嘛,皆是浮云,我个人是更欣赏程老板这般踏实、低调的人。再说了,倘若真的 分卷阅读10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4 解决掉了沈慕枝,估计到时候你想不出名都难咯。” “名和利谁会不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关键是要有命去享啊。”程靖南的视线虚虚掠过木匣子,落在孟成蹊脸上。 孟成蹊讥诮地撇撇嘴,说:“沈慕枝难道比沈寒清还难杀?赌王再怎么厉害,还不是死在籍籍无名者手上?那些涂家人不照样好端端活着嘛?程老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啊。” 说着,他抬手去开木匣子的盖,匣子里盖一层红色绸布,掀开后便是十根黄灿灿的大金条。 孟成蹊像个猎人般循循善诱道:“既然是有风险的任务,我肯定不能白白让程老板冒险。这十条大黄鱼是我预先支付的定金,事成之后再奉上十万大洋。” 程靖南的眼睛望进匣子里面,匣子里的金子成了柔软的粼粼水波,一漾一漾地晃得他眼花。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诱惑的人,但此刻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他承认自己心动了。 他咬紧两颊的嫩肉,强装淡定道:“开支票总归不保险,我看这样吧,事成之后你给我四万美金,要现钞。” “好!不管是美金,英镑还是法郎,都不成问题。” 孟成蹊将木匣子推到程靖南跟前,笑得天真无邪:“程老板,那这事就拜托你了。” 程靖南像金佛一样的脸庞又亮又光,愉快道:“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一桩买卖就此尘埃落定,孟成蹊与程老板握手别过,这回他不别扭了,将对方的手握得紧紧的。他心里同时涌动着兴奋和冷酷两种情绪,既矛盾,又统一,兴奋的是他终于走出这复仇的第一步了,冷酷的是他要杀的人是沈慕枝。 孟成蹊拎着自己的皮箱出了程公馆,沿着来时的路健步往回走,马不停蹄走了十多分钟,接着乘上了一班电车。电车铛铛的声音落在他的耳朵里,如同唱诗班的歌声,美妙、虔诚、宁静。 电车晃晃悠悠开到闹市,孟成蹊随意挑了个站头下了车。此刻正值中午时分,他闻见路边小吃摊散发出的食物香气,不由感觉到腹中饥饿。在老西门附近一家装潢亲民的西餐馆,孟成蹊点了一份炸猪排,一份炸薯饼,配着罗宋汤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他慢慢走在路上消食,路过街头卖艺者杂耍的摊子,他还驻足观看了一番。许是心情松快,他竟然觉出几分这闹哄哄的浊世间的可爱。 挤出拥挤的人群,孟成蹊无心再游荡,便打算叫辆出租汽车回家去。肩膀陡然被人撞了一下,他不经心地别过头,看到不远处一张类似猿猴的脸——是钟贤安,那个该死的印尼骗子! 他的血液立时就沸腾了,推开身边的人往钟贤安的方向冲去。但钟贤安比他认为的更警觉,等孟成蹊挤进汹涌的人潮里,他早就灵活地钻进旁边的小巷,一溜烟逃了。 孟成蹊披荆斩棘地越过一大片人,也跟进了小巷,直追着钟贤安跑过两个红路灯路口,终是把人跟丢了。 他跑得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眼睁睁看那混蛋消失不见,气得把西装外套甩在地上,骂道:“死王八,看我下次追到你的!” 路上的行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扫他,孟成蹊浑然不觉,他是非常严肃认真地在生气,气得肺都要炸了。 汽车喇叭响,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他身侧缓缓停下,李洪从驾驶座探出脑袋,朝他打了个招呼:“孟公子,总算找见你啦。” 孟成蹊还在出神,汽车后座的车门在这时候打开了,傅啸坤面无表情的死人脸露了出来。他冷冷看了一眼孟成蹊,皱眉道:“上车。” 想起上一次两人的不欢而散,孟成蹊有些犹豫,怕傅啸坤那个神经病再对他大打出手,本能地就想掉头跑掉。傅啸坤看出他的不安,放缓语气对他说:“你上来吧,我保证今天不打你,也不骂你。” “混账东西,不打不骂就算对我格外开恩了吗?”孟成蹊心里暗自骂着,仍旧坐上了傅啸坤的车。 第69章 孟成蹊把脸扭向车窗外,是一副硬邦邦拒绝交谈的架势。傅啸坤见他还在赌气,决定由自己这边大度地做出让步,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道:“跑什么呢?看你累得一身臭汗。” “不关你的事。”孟成蹊头不回,帕子不接,干巴巴挤出一个回应。倒不是他在记恨那回傅啸坤要自己滚的事,而是单纯地觉得傅啸坤讨厌,成天地讽刺侮辱自己也就算了,还跟沈慕枝狼狈为奸,这种人能好到哪里去呢? 傅啸坤平心静气,伸手替孟成蹊擦拭一把脸上的汗,然后他顿了顿,握住了孟成蹊的一只手:“小崽子,上次是我态度不好,你忘了吧。人不大心眼别这么小,不跟我计较了行不行?” 孟成蹊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在同自己道歉呢,只是他说的那都是什么,根本不是人话。 “是我跟你计较吗?这事得问问司令你,有没有把我当个人看?” 傅啸坤急忙道:“哎,老子什么时候不把你当人看了?” “好的时候降尊纡贵给点好脸色,歹的时候狂轰滥炸又打又骂,这是对人应有的尊重吗?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孟成蹊明白,谁同傅啸坤这种大王八讲道理,都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索性闭上嘴不再理他。 傅啸坤好不容易在他这里折了一回腰,岂料不仅没找到台阶下,还又被冠上了新罪名,简直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不过他并未像往常那般暴跳如雷。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摸出同孟成蹊相处的门道,是典型的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傅司令沉着脸将身体向孟成蹊那边倾了倾,转换话题道:“你前阵子不是说想去北平吗?这样,下礼拜让李洪陪你过去,火车票我替你去弄。” “什么?”孟成蹊的身体仿佛受惊般小小地跳了一下,眼睛一下瞪圆了。 傅啸坤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佯作不察道:“怎么?小没良心,连声谢谢都不说?”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孟成蹊肯定会为这个消息而高兴振奋,可是如今他既已查出沈慕枝的罪行,断没有放过凶手的道理,打探妹妹的下落不得不挪到以后去做了。 他心里厌恶着傅啸坤,可此刻万万不能在对方面前露出一丝端倪,只好和缓脸色对那人道:“谢谢,劳司令费心了,但是这北平近期不必去了,我也是前两天刚得到消息,说我那位朋友找了一名神医看病,现下已经药到病除了。” 孟成蹊嘴上长舌乱舞,心里还是十分紧张,偷偷用眼角去瞥傅啸坤的神情,不知他对自己的胡言乱语有多少相信。没想傅啸坤并未纠缠在这个事情上,听他说不想去,那便由着他不去,竟然难得地通情达理,这让孟成蹊隐隐对他有些感激。 因着气氛好了许 分卷阅读10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5 多,两人便不咸不淡又说了几句闲话,傅啸坤日理万机,不可能大白天地耗在孟成蹊身上,把他送到孟公馆附近,这就要离开。 车门关上之前,傅啸坤探出身同他告别,末了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成蹊,有些事情我劝你适可而止。” 孟成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想问他是什么意思,然而傅啸坤一甩车门,汽车飞快地开走了。 是夜,孟成蹊躺在自己房间的那张铜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他像老牛反刍似的回想起白日里的点点滴滴,想到分别时傅啸坤的那句“适可而止”,不由感到一阵心猿意马。 “他莫不是知晓我的动作了?不应该呀……” 他时而坐起,忐忑不安地认为复仇计划已然暴露,时而又躺下,觉得自己从头至尾都谨而慎之,不至于让对方发现可疑。最后熬到后半夜,他终于说服了自己,携着浓重的睡意去会见周公。 孟成蹊做了个比噩梦更恐怖的梦。 他梦见自己进了一片花期将逝的樱花林,一瓣瓣粉白的花瓣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跌落在他的头发、肩上,他拾起一片,发现花瓣顶上有个尖,像爱心的形状。 他踩着满地的落英怅然若失,一转身,忽然被一个人紧紧抱住,仰头看过去,那熠熠生辉的双眸,那似笑非笑的嘴唇,是沈慕枝。 沈慕枝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同他讲话,问他为什么不爱自己了。孟成蹊回答,不爱就是不爱了呗,因为你不好。沈慕枝却仍是笑盈盈的,像他最初印象中那般和煦,他的嘴巴对上孟成蹊的耳朵,极轻极轻地说道:“你很好,所以我不会放过你。” 因为这一句,孟成蹊活活被吓醒了过来,魂飞魄散地冲下床走了几步之后,才意识到是在做梦。他回到床上,拥被靠在床头,只觉丝绸睡袍的后背湿了一片,他抬手摸脑门,摸出一手的冷汗。 幸好这个梦没能在他身上发挥太多影响,等天一亮,孟成蹊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实在没工夫去后怕。他先是秘密和程老板那边通了音信,与之确定一些暗杀的细节,接着,他悄悄联系到一家外地的烟花爆竹厂家,从那里订购了一车炸药。最后,他跑了一趟沈家码头,花钱从装卸工人那里打听来他要的信息。 孟成蹊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像个饿极了的蜘蛛,敏捷地、狠毒地织起一张复仇的网。 行动的时间定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晚上,届时江南会馆的黄老板请沈慕枝吃晚饭,徐仁要去参加自己侄子的百日宴,不在沈慕枝身边伺候,正是沈家防守松懈的好时机。孟成蹊他们将按双线实施计划,程老板带着几个徒弟前去会馆杀人,孟成蹊则负责指挥炸毁沈家囤积烟土的仓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炸药在运输途中出现纰漏,送货的车辆竟是未能在那天天黑之前到达他们指定的收货地点,孟成蹊心急如焚,可是除了等待,却也是无计可施。 而程靖南那边,他和三个徒弟早早潜进了江南会馆对面的复兴茶楼,包下一个位置十分有利的雅间,正是万事俱备,只欠沈慕枝现身。 此刻是八点过半,路上的行人渐渐稀疏起来,会馆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亮了头顶上那片深紫的夜空。程靖南对着窗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茶杯盖在杯子上砸出单调的“咔咔”声,他眼睛死死盯着会馆方向,两眉之间皱出了深深的沟壑。然后不放心似的,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几个徒弟身上。 “哎,你们几个,”他扬手招呼大磕瓜子的徒弟们过来,指了指窗外楼下的黑色林肯汽车,沉声叮嘱,“看准这辆车,一会儿沈慕枝他们只要出了门往这个方向走,你们就抓紧开枪,记住,尽量一枪毙命。” 张栋材托着腮帮子听得懵懵懂懂,问道:“师傅,到底是杀哪几个呀?” 程靖南脸上的慈祥儒雅消失了,板着的面庞像一块冷硬的门板,他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张栋材闻言握紧了手里的枪,咬着嘴唇点点头表示会意。其他人也收起旁的心思,嘴上的瓜子皮抹一抹,掏出藏在腰后的手枪,各自在两边窗户口站好,俨然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沈慕枝同黄老板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饭,该谈的生意谈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起身向主人告辞。就在这时候,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他受过伤的膝盖突然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 他迈开腿向前走了两步,便感觉之前恢复良好的右腿又有点瘸,心下很是不快,朝随从阿贵一指,他命令道:“你,去车里帮我把那副手杖拿过来。” 阿贵得了指令,忙不迭奔跑开去,他一阵风似的出了会馆的大门,朝停在路边的沈家汽车跑来。 说时迟那时快,久候在窗边的张栋材骤然扣动扳机,将阿贵的脑袋打成了一颗烂番茄。尸体轰然倒下,鲜血像岩浆喷了一地。 “蠢货,”程靖南冲过去怒不可遏地扇了他一巴掌,“沈慕枝还没出来呢,你开个屁的枪!” “是您说全杀光的……”张栋材委屈得快要哭了。 虽然那枪装了消音器,但是会馆的门童很快发现了异常,慌慌张张去里面通知老板。几乎在半分钟内,沈家一众保镖举着手枪黑压压地冲了出来。 “师傅,我们暴露了,这可怎么办?”大徒弟急得面红耳赤。 程靖南当机立断:“办个屁,还不快撤!” 四人掉头跑出房间,到了转角那扇窗,大徒弟探头往下看去,见接应的卡车已经等在下面,便飞身跃了出去,二徒弟不遑多让,紧跟着师兄往下跳。轮到张栋材时,他害怕了,哆哆嗦嗦跟程靖南说:“师傅,我害怕……” “怕你个头,快跳。”程靖南催促道。 张栋材闭了眼,一只脚攀上了窗沿,可是马上又收了回来,涕泪泗流道:“太、太高了,我不、不敢。” 程靖南听着沈家保镖的脚步声近在耳边,一把扯开无能的小徒弟,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枪:“你不跳,那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说完,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向窗外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入车里。 刺杀任务以失败告终,程靖南连夜带着手下的几名弟子,惊慌失措地逃去了安徽老家。 孟成蹊没能等来订购的火药,知道今日炸仓库的打算是彻底落空了,便急急赶往与程靖南先前约定的桥头。他怀里揣着四万块美金眼巴巴等了对方两个钟头,一直等不见来人。料到程老板此番也失了手,孟成蹊不由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 “会不会是程老板忘了要来这头碰面?兴许是他要先回趟家?”他颠三倒四地揣测着结果,希冀出现一场意外。 思来想去之后,孟成蹊冒 分卷阅读10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6 险去了趟程公馆。他是凌晨两点到的那边,程公馆附近的人像是不用睡觉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隔着一条巷道,他看到了程家大宅发出的熊熊火光,救火的人们提了一桶桶水徒劳地扑火,消防车滴滴响着从他身边经过。 孟成蹊不再自我欺骗,一切再明显不过,程老板这回是真的搞砸了。 他痛苦地一拍脑袋,铺天盖地的挫败感差点将他打倒,可惜眼前的人们来来去去,奔跑着、吵闹着、哭着、笑着,没有人理会他那微不足道的伤心。 他转过身,情绪极坏地往人群外走去,边走边唉声叹气,直到有人在路上叫住他。 李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拽了孟成蹊就走,二话不说把他推进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汽车。 “你怎么在这里?”孟成蹊如梦初醒地问道。 李洪双手转动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司令派我来找你。” 汽车加足了马力,突突叫嚣着,像一尾黑色的鱼,融进了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第70章 直到车子开进了法租界,孟成蹊才渐渐回过味来,一股不对劲在他脑海里升腾,傅啸坤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踪迹了解得一清二楚呢?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李洪怎么能找上这里?难道说…… 他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索,沉默如金地盯住李洪那黑油油的后脑勺,一盯就是许久。而这个李洪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似的,忽然朝他开口道:“孟公子在想什么?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孟成蹊做贼心虚地别过眼睛,显出沉毅的样子:“不不,我无话要问。” 李洪嗤嗤笑了,停顿几秒后他又接上道:“孟公子没有想说的,我们司令倒是有句话要我捎给你呢。” “哦?他说的什么?”孟成蹊顿时打起精神,准备洗耳恭听。 “司令说,咳咳……”李洪像个传旨的太监似的,阴阳怪气清了清嗓子,方模仿傅啸坤的语气道,“瞎胡闹!你当买凶杀人是去菜市场买菜呢?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嫌命长的话来找我,老子送你吃枪子!” 李洪说着舔舔嘴角,末了不得人心地又加上一句:“没了。” 孟成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羞恼交加地将身子前倾,质问李洪:“你们跟踪我?混蛋!你们这是侵犯我的隐私!” “哎呀孟公子,别乱扣帽子行不行?”李洪把脖子一缩,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说道,“我是奉了司令的命令保护你,跟过你几天,可是你摸着良心说说,我有碍着你什么事没?还是我出卖过你的某个计划?” 孟成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只觉得五内俱焚,但实在找不出反驳李洪的理由,只好拧眉不情愿道:“没有。” “这就是了嘛,咱们司令在今晚之前也不知道你要杀的是沈老板,见你出入程靖南府上,我们只猜你要雇人动手。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连沈慕枝的命你也敢去取?” 孟成蹊冷着脸,抿紧嘴唇一言不发,这边李洪却絮絮叨叨个没完:“放心,房子是程靖南自己人放的火,那群孙子跑得可快了,沈家根本抓不住他们,想必不能把人怎么样。倒是你,接下来你就别出门了,安安分分在家待几天,还嫌事情不够乱的?” “沈慕枝知道背后的人是我了?”孟成蹊木然问道。 李洪哈了一声,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然是不知的,否则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我的车里?” 孟成蹊听到这话,稍稍安心了一些,把汗水浸湿的手掌用力在膝盖上蹭了又蹭,可是右眼皮却开始不合时宜地跳起来。 李洪根本不懂他的心情,以为他还在为跟踪他的事生气,故而张口闭口不忘替傅啸坤说话:“你也不要记恨我们司令,他这人就是说话难听,其实待你很是不一般呢。” 对于这个话题,孟成蹊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便把头扭向窗外,装聋作哑不再说话了。李洪自说自话了一阵,见无人捧场,内心尴尬而寂寞,于是一鼓作气把车开得飞快,将孟成蹊送回了孟公馆。 后面几天,孟成蹊果然如傅啸坤所愿,像坐月子似的闷在家里,连自己房门都轻易不出。除了每日研究阿明买回来的十几份最新报纸,旁的事情他是完全无心过问。 但这报纸越看,他越感觉到怪异。沈慕枝遇刺这样大的新闻,全上海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居然没有一家报纸敢于报导,这怎么不教人怀疑是沈家故意压下的消息?而他通过多方渠道打探,发现沈家并没有出动人力大肆追捕程靖南及其弟子,对随从阿贵的死也是三缄其口,竟是悄无声息地要把这事情翻篇了。 孟成蹊心惊肉跳地熬过四天,没能等来沈慕枝的兴师问罪,倒是在第五天晚上等来了傅啸坤的光临。 彼时是夜里十一点多钟,孟重迁夫妇早早歇下了,孟成蹊也躺在床上酝酿睡意,阿明突然闯进他房间,急吼吼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说是有客人找。他匆匆换上衣服下楼,在大门口对上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傅司令,气不打一处来:“这三更半夜的,你又发哪门子疯?” 傅啸坤刚和部下们喝完酒,带着飘飘然的醉意朝他道:“你自己那么多天不理睬我,就不许我来看看你?” 孟成蹊无奈地叹了口气,拽起傅啸坤的一只膀子就往里走,边走还边回头朝对方嘘了一下,极轻地嘱咐道:“你跟我去楼上,千万小点声。” “嗯。”傅啸坤不耐烦地哼哼,心里却莫名有点高兴。 两人进到孟成蹊的房间,孟成蹊关门上锁关窗户,动作一气呵成。傅啸坤逛博物馆般在他屋里兜了一圈,看看这,摸摸那,还装模作样对墙上的油画瞄了几眼,这才走到孟成蹊跟前,一把将人扯近了。 孟成蹊踉跄一下,差点跌进傅啸坤怀里,他撑着对方的胸膛站稳了,小声骂道:“做什么又耍流氓?这可是我家,万一让家里人知道……” “知道能怎么样?”傅啸坤若无其事问着,双手默默揽住他纤细的腰肢,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那具柔软的骨肉。 孟成蹊凶巴巴瞪他一眼,发狠道:“若是让人发现,那我就不做人了!” “嘿嘿,”傅啸坤笑得近乎孩子气,在他臀部轻轻拍了一下,打趣道,“又瘦了,屁股上都快没肉了,再这么瘦下去的确是做不成人,要做神仙咯。” 孟成蹊对他无聊的玩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不知怎的生不出气来,于是正了脸色转入正题道:“沈家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好几天下来一点水花都没有?” 傅啸坤一听这个,登时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兔崽子,你还敢提这个?看沈慕枝的意思应当是不想追 分卷阅读10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7 究了,算你小子命大。” 孟成蹊却是从中嗅出了别的意味,骤然恼羞成怒道:“好哇,你跟沈慕枝是一伙的,你怎么不去他那里告发我?难不成又想持着这个把柄要挟我,羞辱我?” “妈的,把你供出去对老子有什么好处?”傅啸坤被他三言两语弄得寒了心,推了他把人往墙壁上按,“我若是要卖你,还用等到今天?你们一家老小还能活到今天?” 孟成蹊被他顶着,觉察到对方那坚硬的腱子肉,那宽阔的臂膀,像堵结实的墙,压迫着他,也保护着他。他不由想起了涂延,也是有这么一身铜墙铁壁般的躯体,给人以安稳和可靠。他在傅啸坤充斥着烟酒气、汗味和檀香味的怀抱里,不自觉放松了神经。 “我只是很惊讶,你为了我不惜背叛自己的朋友。”孟成蹊直勾勾看进傅啸坤的眼睛,放软了语气说。 傅啸坤闻言一勾嘴角,轻蔑道:“朋友?谁告诉你他是老子的朋友?” 孟成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可是你们……” “我和沈慕枝是在一道做点买卖,那是因为之前跟沈家合作惯了,懒得换。沈慕枝那种来路不明的阴损角色,我同他能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傅啸坤的这番解释一方面撇清了和沈慕枝的关系,另一方面又暗示了自己和孟成蹊有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反正怎么听都有些暗昧,孟成蹊和他面面相觑,双方都感觉脸上一阵发热。 孟成蹊近距离望向傅啸坤的面颊,第一次仔细地审视了对方的长相。平心而论,傅司令生得五官端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绝没有任性地往歪了长,脸上的线条刚毅硬朗,眉宇间透露着威严,颇具有男性的阳刚之气。 他在心里偷偷犯起了嘀咕:“原来傅啸坤长得不丑啊,奇怪,我以前怎么老觉得他不堪入目呢?” 随即,他恍恍惚惚间产生了迷茫。傅啸坤一次两次地对自己示好,是为什么呢?该不会是喜欢自己吧?这简直不合常理!可若是不喜欢他,对方又有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偏袒自己呢?包括楚仪那事,他完全没必要为自己招惹后患呀。他像一个迟钝的傻子一般,一下子打通了七窍,后知后觉琢磨出了傅啸坤的那点心思。 孟成蹊虽无意接受对方的这份感情,但真心实意地感激他的付出,他垂下脑袋,扭捏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傅啸坤,谢谢你。” “呦,这唱的是哪一出?”傅司令莫名其妙得到点甜头,摸着下巴朝他一挑眉。 孟成蹊结结巴巴道:“就,我发现你,你还是不错的。” “不错什么?” “对我不错。”孟成蹊脸红到了脖子根,放下眼帘不敢去看他。 傅啸坤对这表扬明显不知足,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道:“切,只是不错?” “嗯。”孟成蹊点点头,没有让对方骄傲自满的打算。 傅司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可刚经历一顿夸奖,不能这么快破功,只得竭力控制自己不能发火,缓了缓之后,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票,举到孟成蹊面前。 孟成蹊问:“这是什么?” “程砚秋下个礼拜来沪演出,就在南京大戏院,你想不想去看?” 孟成蹊对看戏兴趣着实不大,不过傅啸坤要他作陪,自己没有驳他面子的道理,便假作欢喜的神色,表示届时愿意一道前往。 与此同时,沈慕枝的汽车正缓缓停靠在仁济医院楼下。夜色如墨,渲染了他苍白冷峻的脸孔,面无表情走出车后座,他在三五个保镖护卫下快步走进住院大楼。 手下熟门熟路地将他带到二楼一间病房门口,徐仁一见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个家伙醒了吗?”沈慕枝直截了当问道。 徐仁微微笑道:“醒了,医生说他脑筋已经恢复清楚。” “好极了,我要问他几个问题。” 徐仁替他打开房门,沈慕枝侧过身,一脚踏进了张栋材的病房。 第71章 沈慕枝在距离孟公馆不远处的一处洋楼露台上,架起了他的铜质望远镜。 五月,开花的果树漫溢着这个季节独有的香甜,到处都是绿草如茵,百花争艳,孟公馆静静矗立在这一片花红柳绿中,低调得像个世外高人。 忽然,公馆的黑色铁门徐徐打开,孟成蹊慢悠悠晃着从里面踱了出来。他今日是白衬衣配双排扣西装马甲的打扮,没有系领带,不过上上下下无不齐整讲究,显然是准备好要出门见人的。 沈慕枝凝视着镜头里孟成蹊那张漂亮的面孔,是一如既往的良善,像小动物般纯洁无邪,他越看越把后牙槽咬紧了。就是这份充满欺骗性的外表,让他不止一次地产生过慈悲,甚至在看到孟家家散人亡时有过后悔,觉得自己太过无情,所以当他从张栋材那里听来孟成蹊要杀他的消息时,他感到自己被深深背叛了。 他不想孟成蹊死,而对方却不让自己活,兄弟不仁,慈悲无用,心软的代价是死无葬身之地,于是他及时吸取教训,再一次硬着心肠出手了。 孟成蹊张望着在门口等了一阵,从路转角开来一辆蓝色小汽车,他连招呼都不打,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沈慕枝放下望远镜,手扶白色栏杆朝楼前的草坪望过去,一只只麻雀甩掉了存储一冬的肥胖,正灵活地蹦来跳去,枝头地上乱蹿。他边抽烟边饶有兴味地观看完好几场鸟儿们的芭蕾表演,然后掸掸身上的烟灰,朝孟公馆进发。 开门的老管家德叔将客人请进屋里,偏巧孟重迁此刻拄着手杖小心翼翼下楼梯,见到沈慕枝便展露了欢迎的笑容,说:“哎呀,今天倒是来了一位稀客,小沈,你是好长时间没来了吧?快,快,过来坐。” 虽然沈慕枝早已今非昔比,成了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但在孟重迁眼里他是儿子的同龄伙伴,那总归还是个孩子,故而用的是对待晚辈的慈爱口吻。 “伯父,一直也没能来探望您,是慕枝失礼啦。”沈慕枝上前一步,弯腰朝孟重迁鞠了个躬。 孟重迁艰难地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忙过去扶起他:“别别,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叫德叔去烧水上茶,他自己招呼沈慕枝入座,对着面前这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孟重迁莫名自怜自艾道:“人老了就容易寂寞,喜欢看你们年轻人聚在一起,沾着点人气。偏偏成蹊那些朋友现在都不肯来了。看来人呐就是不能走下坡路,你看这个家里,如今多么冷清。” 沈慕枝不知如何安慰,只柔声道:“伯父不要过于伤感,身体要紧,往后我有空还来看您。” “好,好,”孟重迁闻言十分开怀,拍着沈慕枝的手背道,“成蹊那群朋友里,就数你最有 分卷阅读10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8 情有义。对了,你今儿是特地来找他的吧?” 沈慕枝点了点头道:“前些天我弄到几张程砚秋演出的戏票,成蹊说他有兴趣,便约了今日一同去。我下午在附近办事,正好顺路接他去戏院。” “看戏?那个混账东西没跟我说呀,”孟重迁想到儿子瞒着自己偷偷去享受,心里隐隐有些不悦,挺不是滋味地喃喃道,“程大师的票可实在紧俏得很,一般人想买还买不到。” 沈慕枝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的表情,微微笑道:“的确,我也是借朋友的关系搞到的,可惜我那些友人一个个都日理万机,我送给他们票都没时间看,结果临到演出了我手头还多出几张。” 孟重迁情不自禁叹息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慕枝眼皮眨得飞快,一双眼睛晶亮亮的:“伯父有兴趣吗?不如和我们一道去吧?反正票子我也送不出去,这样好的机会倘若浪费掉了,那是真的要肉痛啊。” 孟重迁本身爱好广泛,对戏剧也是颇有热情,由于之前的一场大病,他已经太久没有出门娱乐,因此对沈慕枝的邀请格外心动,可是念及自己的身体,他又犹豫了:“小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看我这身体,路都走不利索,还是别去麻烦大家了。你们年轻人去看吧,我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听到这些略带消沉的话,沈慕枝抬头看向了孟重迁,他的视线扫过对方稠密的皱纹和层层白发,觉得短短一年功夫,这人是真的见老了,仿佛从壮年一下子跨入行将就木的老年,心里不免暗暗唏嘘。 他知道这个世界本是没有自己的,因着这个男人无端端造出了自己,他才有机会来这世上走一遭。也是因着这个男人的抛弃,他此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已是大大的罪孽深重,恐怕永远都得不到救赎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需要救赎,也许从小木头变为沈慕枝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能回头了。沈慕枝忍下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决定将自己的复仇进行到底。 他近乎唐突地站起来,轻轻搂住孟重迁的一只手臂说:“伯父,在我这里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太见外了。没什么好犹豫的,有我和成蹊搀扶您,不会摔着碰着,您就放心吧。” 孟重迁半是感动半是疑惑地被他扶了起来,觉得今日沈慕枝热情得有点古怪,可来不及细想,他扬声朝阿明吩咐道:“去叫二少爷下来,准备出门。” “老爷,二少爷方才出去了。”阿明谨慎地回他道。 “什么?”孟重迁吃了一惊,然后挥舞着手杖骂道,“糊涂东西,跟人约好自己却跑不见了,不像话!” 沈慕枝抓紧孟重迁不放,像捕鱼者捉到一条活鱼:“没有关系,成蹊应该是提前过去了,不如我们也赶紧出发?” 一得到孟重迁的同意,他随即叫来一个手下,让其与阿明一左一右把孟重迁扶稳了,伺候老太爷似的把人挪到车上。接着,沈慕枝又硬拽着孟重迁去了一家饭店,不紧不慢吃了顿奢华的晚饭,吃饱喝足,这才带着他往南京大戏院去。 等他们在楼上的高级包厢落座,这戏马上要开演了,孟成蹊却仍是不见踪影。孟重迁忧心忡忡地在包厢的木座椅上转动脑袋,不时问一声:“成蹊呢?成蹊怎么还不来?” 沈慕枝手举望远镜,寻宝似的往观众席上看,过了半晌才回答他:“就快来了,您别急。” 直到戏开唱了,他们都没等来孟成蹊。孟重迁正是坐立难安之际,沈慕枝递给他自己的望远镜,似笑非笑道:“伯父用这个看吧,有了这个看得更清楚。” 孟重迁本欲拒绝,不料沈慕枝扬眉指了指观众席斜右面的方向,说:“我看到成蹊了,原来他在那里坐着哩。” “我看看。”孟重迁一把接过望远镜,往沈慕枝所指的包厢望了过去。 这一看他总算放下心来,他的儿子无灾无恙地,正和傅司令并排坐着看戏。孟老先生收拢他那乱糟糟的心思,全神贯注地听起戏来。而边上的沈慕枝似乎十分投入,一言不发地只是看戏。 又过了一阵子,孟重迁不自觉又把视线转向了孟成蹊的包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暗自吓一跳。只见傅司令整个人靠在孟成蹊身上,一手攀着对方的肩膀,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如果要论感情好,两个大男人也不必要如此脸贴着脸,肩挨着肩吧? 孟老先生心神俱震,一个大大的疑惑在他脑子里铺展开来,越想越一发不可收拾。“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我眼花了,成蹊明明很正常,怎么会做出那样荒唐的事?”他强自镇定地自我开解着,手却颤巍巍抖动个不停。 他放下望远镜,大口喘息着冷静了半分钟,然后他再次往那边看了过去。他的儿子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傅啸坤也是坐得笔直,两只眼睛盯在舞台上,看上去毫无破绽。然而还没等他移开目光,让他感到惊悚的画面又出现了!傅啸坤非常自然地伸出一只手,牵着他儿子的手放在嘴边,作势要咬,孟成蹊要躲,傅啸坤无声地笑了,拿起对方的手亲了一口。 哗啦啦,遮羞布被扯去了,肮脏的真相骤然暴露在孟重迁面前,之前的很多细枝末节惊涛骇浪般涌上他的心头:成蹊总是晚归甚至不归,他频繁地接到傅司令的电话,他脖子上老是出现诡异的红痕,他总是不在家…… 还有一个他刻意忽略而又疑点重重的事实,楚仪为什么突然被放出来了,就真是凭他那张轻飘飘的支票吗?不是的,原来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这下才是真相大白了! 孟重迁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心像要跳出喉咙,他硬撑着站起身,朝立在边上的阿明低声道:“你过来,扶一下我。” 阿明不明所以地上前,搀扶起主人走出包厢,两人走得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沈慕枝对此不加阻拦,他甚至有几分得意,望着孟重迁离开的凄怆背影,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孟成蹊这场戏看得辛苦,他不仅要强忍住睡意,还要随时防备傅啸坤时不时伸出来的爪子,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现了眼。台上演的是《春闺梦》,二人在台下玩的是老鼠与猫,他躲,傅啸坤追。 玩得正酣,一声熟悉的笃笃声响起,帘子掀了开来,孟重迁由阿明扶着,怒气冲天地闯进他们的包厢。 “爸爸,你怎么来了?”孟成蹊慌忙甩开傅啸坤的手,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孟重迁将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怒道:“孽子,你把我们孟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我……” 孟成蹊的第三个我字还没出口,就瞧出他父亲脸部异常地扭曲,面堂又黑又红,下一秒,孟重迁口吐白沫抽搐着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像是有千斤重,阿明抱都抱 分卷阅读10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09 不住。 孟成蹊登时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扑到父亲身边,尖声呼救:“来人啊,快来人!” 第72章 阿明显然也吓得不轻,随孟成蹊哇啦哇啦嚷嚷开去,一主一仆嚎得极其惨烈,打搅了观众席上看戏的众人,顿时嗡嗡声四起。 这时一位圆头圆脑的中年男子从楼下普通坐席挤过来,说自己是位西医大夫,自告奋勇要为孟重迁诊病。傅啸坤现在也顾不上细细盘问了,一把抓起那人将往里面推:“快,你赶紧先给瞧一瞧,我这就差人去叫急救汽车。” 孟成蹊跪坐在包厢的地上,抱住父亲的身体一动不动,倒是阿明往边上挪了挪,给医生让了位置。 中年大夫吩咐他们将人摊平,接着趴在孟重迁胸口听了一会儿,摸摸脉搏,又翻开对方的眼皮观察一番,摇头叹气道:“哎,不必送医院了,病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孟成蹊反应迟钝地扭头看向大夫,像听不懂人话似的问他。 大夫无措地站起身,压低了声音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这位先生节哀。” 周围一下静得可怕,这寂寂的一刹那,孟成蹊忽然凶狠地朝大夫撞了过去,像一头疯牛般顶住对方的肚腹吼道:“你撒谎!我爸爸根本没有死,把话收回去,你这个庸医!” 傅啸坤看出他的这股疯劲不大对头,连忙叫上阿明和边上的卫兵,几个人七手八脚总算将二人扯开了。 一得解救,大夫立即逃得没了影,孟成蹊却摇头摆尾还要再闹,傅啸坤一狠心,揪过他的衣领把人拖到孟重迁的遗体前:“闹够了没有,不信你自己摸摸,看是死是活!” 孟成蹊算是听懂他的话了,蹲下身伸手往父亲的鼻子下面探去。孟重迁的鼻子是冰凉的,两个洞里一丝气息都没有,像两口幽深的枯井。孟成蹊咬住舌头,咬出了一嘴锋利的腥甜味。 那么,庸医没有骗他,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滚烫的眼泪来不及往脸上淌,一滴滴直接砸落到地上,因为铺了厚厚的地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父亲死了,孟成蹊觉得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跟着一同死掉了。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非常模糊和混乱,他依稀看到孟重迁被抬上车送回了家,看到江星萍和德叔悲恸大哭,看到父亲的遗体被收拾好摆进棺材里,看到白簇簇的花圈,所有的影像虚虚实实的,像一个个影子。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跪在灵堂前,顶上对着父亲的黑白遗照,正接受稀稀拉拉的吊唁者们的慰问。 这期间傅啸坤来看望过他,孟成蹊歇斯底里地冲他喊,终是把他赶跑了。一看见傅啸坤的脸,他就想起他爸爸临终前的那既痛且恨的表情,以及那声泣血般的“孽子”,他恐怕一辈子都忘不掉。 全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肮脏丑陋的关系害死了人,他是天底下头号不孝子、杀人犯,他杀死了最爱自己的爸爸!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去见傅啸坤?他没这个脸。 孟成蹊表情麻木地接受着客人的吊唁,脑袋机械地一点一点,他感到天昏地暗的悲哀,是永远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灵堂里的哀乐奏了又奏,快到启灵时分,孟成蹊没想到沈慕枝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人穿了一身黑色长衫,黑皮鞋黑帽子,背后跟着两队黑衣保镖,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孟成蹊想一下跳起来,但是两条跪麻的腿不允许,只好由阿明扶着上前。 沈慕枝显得十分平静,他朝孟重迁的遗像瞅了一眼,回答道:“成蹊,我来送送孟伯父。” “不用你假好心,”孟成蹊喘息着推了他一把,“你走开!我爸爸不想看见你。” 他手上使了蛮力,直把沈慕枝推得后退了两步,保镖们不由变色,一齐向孟成蹊涌去,却被沈慕枝挥手制止了。 他吩咐手下将挽联挂到门口,轻描淡写地拍了拍孟成蹊的肩膀:“我同你爸爸认识一场,最后总要来见一见他老人家,就算你对我有再大的怨气,还是等出殡以后再说吧。” 站在一旁的江星萍不明就里,也觉得孟成蹊这样不妥,便扯扯他的衣袖道:“成蹊,客人都来了,就让他上柱香,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孟成蹊脸色阴沉地偏过头,想告诉江星萍说沈慕枝不仅杀害了大哥,还搞得家中钱财散尽、骨肉分离,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大仇未报,他不能这么快与沈慕枝穷图匕见。 见孟成蹊不说话,沈慕枝径自走到案前,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拜了三拜。他心里对孟重迁说道:“老东西,你死了,我也就不恨你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再去找你宝贝小儿子的麻烦,更不会杀了他,他以后是死是活跟我再无瓜葛。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估计这辈子都很难有舒心日子了。” “说起来,你我本是一场孽缘,你没有养过我一天,还害得我小小年纪孤苦无依去讨饭,你这爹当得实在是很不够格。如果有来生,下辈子你做我儿子,我做你老子,我肯定待你比你待我好。” 他祭拜完,缓缓转过身,见到孟成蹊防贼似的紧跟在他身旁,一对虎视眈眈的眼睛注视着他。 “沈慕枝,你这狗娘养的,”孟成蹊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嗓音痛斥道,“那天你为什么要带爸爸去戏院?” 沈慕枝闻言并不惊诧,只是微微笑道:“不知道,大概是我吃饱了撑着无聊吧。” “混蛋,我跟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要如此算计我?”孟成蹊再次缠了上去。 沈慕枝拨开他紧紧箍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头哈了一声:“成蹊,你也许忘了,气死你老子的是你啊,可不是我,你自己枉顾伦常和脸面去做了傅啸坤的兔子,还能赖谁呢?” 孟成蹊只觉得他的话像沾了毒的鞭子一般,重重抽在他的脸上和心上,抽得他鲜血淋漓,头晕目眩。喉头涌上一股火热的液体,他张开嘴,一口血哗地喷了出来。 孟成蹊出院那天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缠绵悱恻,好像抽不完的丝。汽车刚驶到孟公馆门口的小道上,就见那傅啸坤的车像个拦路抢劫的强盗般大模大样地等在那里。 开车的阿明怯生生回头朝他哼唧了一声:“少爷……” 孟成蹊随即跳下车,打开一把黑色长柄伞遮在头顶上,冲车里的阿明和德叔道:“你们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德叔不放心地叮咛了他几句,孟成蹊敷衍着应了,拍拍车屁股,示意他们快走。车子踟蹰了一阵,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慢吞吞开进了院子里,而孟成蹊却颇有耐心地望着对面 分卷阅读10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0 的车子,不肯前进一步。 傅司令也在车里看他,可他明显没有那么好的涵养无边无际等待下去,于是他一个弯腰钻出小汽车,淋着雨冲进了雨幕。鞋子在浸水的路面发出啪啪的清脆声音,水花溅的老高,孟成蹊正低头去看裤子上沾的几滴泥水,一个黑影压下来,是傅啸坤钻进了他的伞里。 傅啸坤没有戴军帽,像个刚跑完步的运动员,浑身上下散发着温热潮湿的水汽,以及孟成蹊熟悉的对方身体的味道。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孟成蹊半晌,忽然笑了,说:“还行,倒是没有病得大变样。” 孟成蹊局促地躲开他的视线,声音飘忽不定:“嗯,又不是什么大病。” “我前几天去医院想瞧瞧你,好家伙,你们家那个管家老头真倔,硬是不让我进病房,”傅啸坤抢过他手里的伞,稍微往高撑了撑,又是尴尬一笑,“后来我只好趁他不注意,悄悄在门口看了你几眼,不巧你都在睡。” 孟成蹊心里酸溜溜的,又有点发胀,不知说什么好,便把头放得更低了,应他道:“嗯。” 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其实这个傅啸坤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几分情谊的。如果有机会再相处下去,即便做不成情人,倒是能跟他混个朋友做做。只是很可惜,这辈子没有如果了,他注定要辜负对方。” “傅啸坤。”他郑重其事地抬起头唤了对方。 傅啸坤抬手捏了他脸颊一下,假装生气道:“干嘛?大哥不叫叫我名字,没规矩。” 孟成蹊此刻却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咬牙说道:“我们往后都不要见面了。” 傅啸坤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天他才收回来,忍住怒火道:“凭什么?你说不见就不见?不行,你答应了要做我的人,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月,是今生今世做我的人,你难道想抵赖不成?” “傅啸坤,我爸爸死了,就因为见着了我跟你……我没办法再继续同你胡闹下去,”孟成蹊抬眼凄凄地看着他,眼圈突然红了,“除了这个,你但凡提出任何补偿,我都答应,只是这个,我实在做不到。” “孟成蹊,你是在说疯话,因为你家老爷子死了,你找不到冤大头,就把过错推到我的身上,我不管,这锅老子不背!”傅司令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孟成蹊拼命摇头,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我没有把错推给你,人都死了,说什么都迟了,我才是该死……爸爸可恨死我了,哎,我是罪人。” “可这事也不能怪你呀,”傅啸坤意识到孟成蹊这精神状态不对,皱着眉把人往自己拉近了,尽量温柔道,“我看你是胡思乱想太多,别想了,当心坏了脑子。” 孟成蹊把脸贴上了他微湿的肩膀,幽幽叹了口气道:“傅啸坤,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好心,要怪就怪咱们有缘无分吧。别找我了,也别逼我,算我求你。” 傅啸坤没有接话,宽大的手掌抚上孟成蹊的后背,脊梁骨戳出了薄薄的皮肉,隔着衣衫一摸竟然有点硌手。他知道这小东西这些日子不好受,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但上手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消瘦。到嘴边的有些难听的话打了个转,原路退了回去。 “好,我不逼你。”他表面上答应着,怀里却把人搂得更紧了。 傅司令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他觉得孟成蹊纯粹是在发神经,那种少爷家养成的娇贵病,不过寻常人死了爹娘,大概免不了要神经一场的,这也算人之常情。孟成蹊要为他爹守孝,自己大不了等他一段时间,反正他等得起。 想想也是好笑,他这人急躁冒进大半辈子,最好的耐性居然全花在了孟成蹊身上,简直莫名其妙。 跟孟成蹊“断交”后没几天,傅啸坤接到上面的指示,要他南下剿匪。傅啸坤正有心淡一淡孟成蹊,对此任务求之不得,于是亲自领了两个师,浩浩荡荡地离开上海往南边去了。 第73章 过了孟重迁的七七,时间快得像一朵花坠落的速度,一低头,一抬头,夏天盛大地来临了。 蝉声大噪的夜晚,孟成蹊照例是睡不好觉的,他把整个脑袋埋进枕头下面,试图堵住自己的耳朵。可惜那噪声阴魂不散一样,隔着枕头和被子往他耳边钻,睡意没有,他倒是先捂出了一身汗。 阿明给他端了温牛奶过来,立在床前好声好气地劝道:“少爷,喝杯牛奶助助眠吧。” 孟成蹊撑着手肘爬起来,接过杯子草草喝了两口,就再也喝不下了,他勾勾手指让阿明把耳朵靠过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吩咐道:“你现在开车去西药房,给我买一瓶那个药。” 他最近失眠成了家常便饭,有把安眠药当成糖吃的趋势,管家德叔怕他这样乱吃下去要出事,便索性没收了他的药,锁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孟成蹊讨要无果,只好趁德叔睡下了,偷偷让阿明去跑一趟。 阿明为难地一撇嘴,说:“少爷,还是别吃药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而且德叔知道了又要叫。” “叫就让他叫去,”孟成蹊淡漠地往枕头一靠,有气无力道,“你又不是不清楚,不吃药我根本睡不着,那滋味可比死还难受。” 阿明最听不得他诉苦,于是赶紧把他话头截断了:“好好,我这就出发还不行嘛。” 他回来得飞快,进了门先从口袋里掏出药瓶,谨慎地数了两粒捏在手心,然后去餐厅倒了一杯开水,端着杯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孟成蹊房间。 “小气鬼,就给两颗啊?”孟成蹊摊开手去接那药片,嘴里嘟哝着。 他声音里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阿明看得分明,少爷的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自从老爷没了以后,在人前少爷就再也不会笑了,不笑不哭,仿佛成了全无喜怒哀乐的木头人。 孟成蹊喝完药又闭着眼睛躺了下去,呼吸慢慢规律,就在阿明以为他熟睡了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唤住他:“阿明,你过来。” 阿明转身走回去,咬住嘴唇愣愣地看着他:“少爷……” “你上来,”孟成蹊拍了拍身边的床,“陪我一起睡。” “啊?”阿明被他的话吓得大惊失色,不字还未说出口,孟成蹊已经一把将他拖上了床。 将枕头分出去一只给他,孟成蹊不客气地敲了阿明的脑袋一下:“想什么呢?要你睡你就睡,傻里傻气的东西。” 没等阿明有反应,他翻过身,背朝他安之若素地睡了。 阿明本想挣扎着跳下床,无奈皮肤触到的丝绸床单太光滑,脑袋底下的枕头太柔软,少爷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他像中了毒似的,陷在这片温柔乡再也不肯起身。 半夜,他是被少爷的梦魇声吵醒的。身边的人突然像溺水般四肢乱舞,嘴里凌乱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呼救,阿明 分卷阅读1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1 急忙扭开台灯,就看到少爷面部扭曲地剧烈喘息着,身上的汗打湿了床单和枕巾。 阿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住他的肩膀气拔山河地一顿狂摇,这才摇醒了对方:“少爷,您做噩梦啦?” 孟成蹊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他二话不说,凑上去把下巴靠在阿明的头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未经人事的阿明哪里受过那样的刺激,他的那颗小心脏跟扑腾的小鸟般挣动不已,连脚底心都沁出痒痒麻麻的感觉,他像蚊子叫似的哼了一声,几乎要哭出来。 “别吵,”孟成蹊用一种类似哀求的语气说道,“你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抱,就只是抱,并不在阿明身上胡乱摸来摸去,手箍得紧紧的,仿佛贪恋的仅仅是驱壳的温暖。黑漆漆的房间里,阿明被他汗津津香喷喷的身体圈在怀里,刚才那莫名的悸动渐渐消失了,留下一种安心的熟悉感。 他不自觉将手臂环上对方,轻柔地一下一下拍抚他的后背:“少爷你怎么啦?” “阿明,我好痛……”孟成蹊颤抖的声音从他唇齿间溢出来。 “哪里痛?要不要去找医生?”阿明一听这话急了,慌里慌张坐起来要去穿鞋。 “不用,我没病,”他把人拉回来躺好,梦呓似的低喃道,“是心痛,一想起那个人,肋骨都化成了刀子,一刀刀割着肉,我可恨死他了……” 阿明并不懂少爷是怎么个意思,也不晓得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他只觉得少爷可怜,想要揉揉他脑袋的那种可怜。然而由于自己胆子太小,一晚上都没敢去揉少爷的头。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外面骄阳似火,孟成蹊一大早就独自跑了出去,没让任何人跟着。下午他满头大汗地回来,屁股没坐热,就把家中仅剩的三个下人都叫到跟前。 “今天找你们过来是为了宣布一件事情,”孟成蹊捞起桌子上的冰镇汽水,仰头咕嘟下去半瓶,他慢悠悠开了口,“我把这宅子卖了。” “什么?”德叔、阿明还有厨娘齐刷刷变了脸色。 孟成蹊又喝了一口汽水,刻意不去看对面三人的眼睛:“对,你们没听错,这房子我卖给王老板了,他三天后来收房。接下来我要搬去北平,找得到楚仪就同她一起过,找不到也不打算回来了,所以很抱歉,累你们要如此仓促地寻找下家了。” “少爷,老爷已经不在了,太太又去了净心庵,你再把这房子一卖,这个家可真就不剩什么啦。”德叔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揩拭眼角的泪。 “德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知道你对我们孟家有感情。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孟家凋敝了,我实在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过去的时光太美好,正是因为不可追回,这里的每样东西,我看了都要难受。况且我光棍一条,成天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呀。” 德叔拼命摇动他花白的脑袋,一张嘴老泪纵横:“你也不缺那点钱,留着这房子就有个根,有个念想。万一你找不到三小姐,一辈子就那么孤孤单单在外面漂着吗?” “那哪能啊?”孟成蹊蜻蜓点水地笑了一下,上前扶住了德叔的胳膊,“等我以后生了儿子,保准会带回来给你瞧一瞧。”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三个信封,分别递到三人面前,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这些年来你们对这个家的付出,快收着吧。” “少爷……”阿明推开他的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我不走,不管去哪里你身边总需要人服侍,你就管我一口饭好了,我不要工钱的。” 孟成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硬把支票塞进他手里:“傻子,没钱能娶得上老婆吗?趁年轻去学门手艺,跟着我能有什么前途?你呀,人不聪明又死心眼,真是废物点心。” 阿明哽咽着,一不小心呛咳起来,更没办法反驳他了,只能呜呜地咧嘴哭。等大家都哭得差不多了,孟成蹊给他们时间去收拾行李,单独叫了阿明去楼上自己房间。 他把杨贵妃送到阿明怀里,郑重说道:“往后这兔子你帮我喂,不用好吃好喝地供它,去菜市场捡卖剩的菜叶子就行,但不能饿着它,也不能杀了它吃肉,能做得到吗?” 阿明忙不迭点头,对着孟成蹊又是一咧嘴:“少爷,您别赶我走……” 孟成蹊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连哄带骗道:“好啦,你到时候留个信儿给我,等过年我去看你,毕竟我的兔子在你手上呢。” 阿明心里知道他在哄他,愈加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接下来的几天软磨硬泡不想离开,可是孟成蹊铁石心肠,竟然完全不为所动。 五日后,孟成蹊搬进了杜美路上一栋僻静的小洋楼。因为租期不定,租金着实不便宜,但胜在房子精致紧凑,抽水马桶之类的设备应有尽有,短时间内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对外自称杜先生,平时足不出户,像个影子一样蛰伏下来。孟成蹊说去北平是说给德叔他们听的谎话,他从没想过离开上海,也没有放过沈慕枝的打算。 孟成蹊雇了几个专业人士,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盯紧沈慕枝的行踪,通过电话向他源源不断地汇报。这回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他要亲自出手。 每日的吃食由楼下的听差送上来,通常是从附近几个饭馆打包来的简单饭菜,孟成蹊早就对吃失去了兴趣,吃是为了果腹,为了让他有力气思考。他起早贪黑忙碌着,一天大把的时间用来规划他的复仇大计,各种细节一遍遍在他脑子里放映,精确到分,精确到秒。 余下的时间,他躺在房间的弹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大片的空白发呆。他想起两年前的这时候,他还有个美满幸福的家,有个吵吵闹闹的大家庭,只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就孑然一身了。这种孤独太冷了,冷得他身处酷暑时节,却仿佛置身在大雪纷飞的雪地里,透骨冰凉。 雪地一望无际,寒冷一望无际,他的灵魂死了,肉身还活着,所有的忍辱负重,只为了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西历七月十七日,上午八点三十分,孟成蹊从车库开出他新买的凯迪拉克汽车,朝着他目标的方向出发。 天气好得不像话,车玻璃上有天空映上的蓝,孟成蹊心情平静地握住方向盘,把车开得很稳。空气里散发出热而烫的尘土味道,有一丝呛人,但更多的是热情。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了涂延,一个像夏天般的男孩子,想起他身上青草气的汗味,想起他们共同的乌托邦,掌心微微湿了。 “哎……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白白错过了,”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思维变得迟钝生涩,“早知道我就先喜欢他了,早一点喜欢,早一点表白,用一颗赤子之心,全心 分卷阅读1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2 全意地和他好。” 过了几秒,他自嘲地笑笑,心想:“有什么好后悔的呢?现在想这些也都晚了。今天我若是能成功的话,涂延就能回来了,我也算死得其所。” 想到这里,孟成蹊不再做过多徒劳的回忆,加足马力向前开去。八点五十五,他到达沈家烟土公司楼前的路口。 从窗口看过去,吸惯大烟的保安们一个个脸色枯黄,像螃蟹般横七竖八地走来走去,惫懒而松懈。他掀起外套,腰上系着他从黑市买来的炸弹,他像抚摸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 八点五十九分,烟土公司的铁门提前打开了。九点整,沈慕枝的汽车出现在大门口。孟成蹊猛地转弯蹿了出来,油门踩到底,他毫无征兆地冲沈家那辆汽车撞了上去。 与此同时,他拉掉了炸弹的保险栓,以玉石俱焚的姿态冲向沈慕枝。 “轰隆”一声巨响,两辆汽车极其惨烈地碰撞到一起,碎成了千千万万片,然而不幸中的万幸,也许是买到了次品货,那颗来路不明的炸弹竟没能爆炸。 孟成蹊在短暂的剧痛中懊悔了半秒,之后他眼前一黑,沉沉地陷入了死寂。 第74章 壮丽的牺牲,史诗般的绝唱,伟大的英雄主义,这些并没能在孟成蹊身上上演,因为他终究没死成。 同样没死成的还有沈慕枝,他满身是血地倒在汽车残骸堆中,一条腿被牢牢卡在前座的座椅底下,他艰难地仰起头巡视周围,及至发现了这场横祸的肇事者。 接着,一丝笑意从他嘴边漾了出来,沈慕枝感到滑稽,他这个不成器的胞弟,竟然把所有的志气都用在了对付自己身上,不惜舍掉性命陪他死,也算是敢爱敢恨,勇气可嘉了。 变形的铁皮割开了去,徐仁指挥着手下搬开障碍物,像挖古董似的把沈慕枝救了出来。躺上担架的那一刻,沈慕枝突然呛出一口血沫子,手指哆哆嗦嗦指向了孟成蹊的方向,艰难地发出声音:“看……看看他,有没有的救。” 底下人手忙脚乱地将孟成蹊残破不堪的身体弄出车子,有人伸手去碰他的鼻端,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于是连忙向沈慕枝汇报道:“老板,还活着呢。” 听到这个答案,他仿佛一下感觉不到疼,笑着朝对方吩咐道:“好,把他也带上车吧。” 众人对他这个决定颇为不解,毕竟孟成蹊是个胆大妄为的刺杀者,就他今天的所为实在是死不足惜,可为什么自家老板还要救他呢?不过约摸是沈慕枝太过神秘的关系,他是向来不能被他们理解的,所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孟成蹊和沈慕枝一道被送去了宝隆医院,在这家德国人兴建的设备一流的洋医院里,他们得到了最好的救治。沈慕枝的伤多少轻巧些,他断了两根肋骨,骨头扎进肺里,导致他频繁地咳血,另外就是他的右腿,有过旧伤的膝盖再次遭到破坏,骨头又裂开了。 而孟成蹊那边,情况则要严峻得多。他的身体在这场灾难性的碰撞中碎了个七七八八,从头到尾的骨折多达几十处,更别提无数的挫伤。医生与其说是在救治病患,毋宁说是在缝补他的各项器官。但最致命的一点是在脑子上,他的头部受剧烈震荡而造成脑积血,使他迟迟没能苏醒过来。 一周后,沈慕枝强撑着能下床,就叫人把他移到轮椅上,他固执地要去隔壁病房看看。房门打开,他见到孟成蹊无声无息仰卧在洁白的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同床单一样纯白。那人浑身上下被纱布和石膏裹得密不透风,又是完全的纹丝不动,成了一个臃肿的人偶。 沈慕枝让闲杂人等退出去,只留下自己与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位,摆出了对谈的架势。面对一个一动不动的活死人,他心平气和极了,故而愿意袒露一些真实,一点真情。 他挑衅地开了口:“孟成蹊呀孟成蹊,你怎么永远学不会聪明呢?把自己当成人体炸弹来杀我,结果呢,你撞成了一堆烂肉,而我还四肢健全地活着,何苦来哉啊?” 手指滑动轮椅,他挨近孟成蹊的病床,然后抬手摸了摸他冰凉的眼皮:“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对你印象深刻,尤其是这双清澈的眼睛。一个人可以说谎,但他的眼神无法说谎。你的眼睛太干净了,所以你后来对我说你喜欢我,我毫不怀疑那是真的。于是我抓住了这一点,打算用感情报复你。” “可惜你跟你老子一样,爱无法持久,那么我带给你的痛也无法持久,因此我不得不加入别的手段。” “后面的事估计你也知道了,对,你们家的天灾人祸都离不开我的参与,可以说是我一手摧毁了孟家。要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我嫉妒你,发疯一样嫉妒你……” 他略微退开了一些,深深吸一口气道:“同样是孟重迁那个老混蛋生的,我要时时刻刻陷在泥潭里辛苦挣扎,要为了生存狗苟蝇营,凭什么你可以活得那样纯粹快乐?要怪命吗?我偏偏不信命!” 说着说着,沈慕枝的眼睛里放出诡异而兴奋的光芒:“现在好了,你一无所有,空有一腔仇恨,就像过去的我一样,这个滋味不好受吧?我简直有些幸福了,即便晓得你那样恨我,我也不觉后悔,因为我终于把你踩到脚底了,我见证了你的一败涂地。” “不过你放心,”他近乎温情地抚摸他打了石膏的腿,“你如今成了废物,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答应过老头子,不动你。从此往后,我们算是两清了。” 说完,沈慕枝仰起脑袋对天花板低低笑了一阵,似乎在庆祝自己的胜利,轮椅转了个方向,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病房。 到了月底,沈慕枝由于恢复良好,已经可以出院了。走的时候徐仁来接他,推着他出了病房,徐仁的眼睛瞟到隔壁病房,便问了一句:“老板,那家伙留着也是祸患,要处理掉吗?” “他醒了吗?”沈慕枝自那天过后第一次打听孟成蹊的状况。 徐仁摇头道:“还没有。”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支票本,签上字后递给徐仁:“蠢货,你犯得着怕一个活死人吗?喏,把他留给医院,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傅司令右手握住钢笔,直着眼睛朝窗前绿意盎然的那片竹林出神,桌子上摆着李洪跑遍镇上替他买来的信纸,纸上寥寥几个狗爬字。信纸是粉色的,背景印了淡淡的玫瑰花纹,像是中学里情窦初开的女学生爱用的款式。他写一阵,又涂涂改改一阵,最后还是撕烂了重来,仿佛始终写不出自己满意的词句,丟得那地上全是纸团。 他此刻身处浙江安吉县的某处山区,与省保安团一起对游击根据地的共匪进行清剿。说来也好笑,人家游击队不过数千 分卷阅读1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3 人,他们可是拥有正规编制的两万多人,不仅打仗时没占上风,还时不时在山里迷路,一个个从军校毕业的师长团长,居然对这满山乱窜的敌人束手无策了。 这屋子是保安团的冯团长让给他的,三间砖砌的平房,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竟然已是方圆几里最好的房子。一个月过去,眼看剿匪毫无进展,傅啸坤渐渐对这项任务失去了兴致,有了时间宁愿留在屋里写信。 他的信大多是写给远在上海的成蹊老弟的,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一是因为他尚未成家,故而没有个家眷要去惦念,二是因为他的朋友大多也是丘八,要联系大不了发份电报,实在不必大费周章地献出傅司令的墨宝。 这个地方不通电话,傅啸坤心里惴惴的,他有一个月没有孟成蹊的消息了。刚到这里落脚的时候,他给对方写过一封报平安的信,孟成蹊倒是很快回了,尽管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可自从过了小暑,上海那边再没有回信寄过来,他隐隐地嗅出点异常。 傅啸坤诸多考量之下,给上海市警察局的一位友人发去电报,托他代为打探孟成蹊的近况,算算时间,这几天应该能得到回音。他一面想着,一面又把写了几笔的信纸揉成一团。 果不其然,还没到午饭时间,李洪手里捏着一份东西走进来了:“司令,上海那边发来的电报。” 傅啸坤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伸手夺过电报看了起来,才看了两行,他的眉毛就像麻花一样扭了起来。电报上说,孟成蹊于大半月前凭空失踪了,而孟公馆也已经易手他人,对方查出他在法租界租了一套房子住,可房东说好些日子没见过此人。 失踪?生死不明?傅啸坤身上暗暗憋出一层冷汗,他坐立不安地熬过一个晚上,第二天,把工作交给参谋长张济东,他只带着几名亲卫,低调地坐汽车回了上海。 到了上海以后,他细细问过一圈,仍然没有结果,后来偶然得知沈慕枝住院的消息,他不知怎的联想到孟成蹊和沈慕枝剪不断的牵扯,连忙派人往沈家的方向去查,终于获知对方于一月前遇刺受伤,然后顺藤摸瓜,傅啸坤查到了宝隆医院。 孟成蹊靠着源源不断的营养针和药物,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这个挺过来的意思,是指他的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淌,呼吸不曾间断,甚至他的脸上还保留着正常人的生机,只是他一如既往地沉睡不醒。 昏迷后的第十天,他没醒,第二十天,不醒,第三十天,他仍旧没有醒,傅啸坤却找到他了。 傅司令看到病床上这个破碎后拼凑出来的人偶,气得又想揍他,然而他扫视了一遍孟成蹊身体的上上下下,竟没有地方可供他下手,无奈之余,他只好捏紧他手背上的肉,狠狠地拧了一下。 “混账东西,欠我的都没还上呢,你他妈敢去死?”他把语气放得很凶,像要吃人一样。 孟成蹊明明很怕痛,也最爱跟他顶嘴,这时候安安静静的,是个不会动也不会叫的假人。傅啸坤的身体贴着墙慢慢滑落下去,变成了烂泥似的一团,他忽然感到十分绝望。 傅司令每日来陪孟成蹊说话,他口才有限,颠来倒去也说不出多少好听的话,说久了就开始转为谩骂,听得李洪心惊肉跳。他本人却是满不在乎一扬手,说:“哎,你不懂,对付成蹊就得用这个。” 兴许是他的这一招起了作用,一个礼拜后,孟成蹊果真在他的骂骂咧咧中睁了眼睛。见他醒了,傅啸坤张开的嘴差点合不上,只是不知所措地端详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孟成蹊的眼神呆呆的,脸上露出一种又痴又傻的表情,也是朝着傅啸坤看,看了良久,他方问道:“你是谁?” 第75章 他僵尸一样躺了那么久,嗓子废弃不用,一开口便是乌鸦似的暗哑声音,十分干瘪难听。怪不得屋子里仅有的两名听众在听到他的话后,俱是一愣。 孟成蹊也不闲着,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不多时,他看出这屋子的怪异来,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白色的房顶,白色的窗,连窗帘都是白的。“这是什么地方?医院?”他默默地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然而脑袋里面空空如也,不能提供给他任何答案。 一蹬腿,他迫切地想要爬起来,可四肢像破布袋似的挂在身上,有感知,却是软趴趴的没有力量。完蛋了,他想,这两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人,那我还有命活吗?孟成蹊本能地觉得害怕,因为害怕,身子缩成一张绷紧的弓。 “莫杀我,”他一下子在床上抖如筛糠,双手做成恳求的姿势,“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傅啸坤的脸色忽明忽暗地变幻着,一个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有了雏形,朝李洪一甩手,他命令道:“去找医生过来。” 几个外科医生围住孟成蹊问了好些题,对他进行过脑部爱克斯光检查,又交头接耳地讨论一番,这才得出了结论。傅啸坤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堆医学术语,暴脾气再藏不住:“行了,给我说人话!他究竟得的什么毛病?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 里头年纪最大的医生被推了出来,颤巍巍跟傅司令解释,孟成蹊得的其实不是病,是颞叶受损后造成的记忆丢失。 “那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傅啸坤没好气地问。 “这个……”中老年医生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眉头紧锁道,“这就不好说了,以病人的伤势来看,估计很难。” “你是说,他要一直这么傻下去?” 该名医生使劲摇头:“长官,准确地说同傻搭不上边,他是丧失了大部分记忆,就像刚出世的娃娃那样,脑子里什么都空了。不过他还会讲话,大抵不算糟糕的,只要假以时日,他的认知可以慢慢恢复得跟常人一样。” 傅啸坤双手抱臂沉吟着,思维向四面八方发散开来。 世界上大多数人之所以会感到痛苦,都是因为记性太好的缘故。孟成蹊当初说要和他断,无非是因其父亲暴毙而良心难安,那现在好了,既有的过往都不记得,对方也就没了拒绝自己的理由。大不了和那家伙从头再来过,他怕个屁! 他越想,越觉得这对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 傅司令那贫瘠的感情土地之上,为数不多地盛开过几朵小花,只是他常年地疏于打理,导致它们草草地开,又早早地败了。他和阿泽的这段由于阴阳两隔,是为不得善终,同孟成蹊之间因为初识时彼此有太多偏见和交恶,是为不得善始,仔细想来,都算不上他的良缘。 过去的失败不值得咀嚼,于是他当机立断,从这一刻萌生出一个激动人心的愿望:他要炮制一个崭新的爱人,一 分卷阅读1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4 个完全属于他的,能和他有始有终的亲密爱人。 傅啸坤踏着轻松的步子,脚底像踩了两根弹簧,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孟成蹊的病房。去的时候,看护妇正在给孟成蹊换衣服,他也许是怕羞,别扭得厉害,嗷嗷叫着不肯换。傅啸坤一把抢过那条纹的病号服,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他走到病床上坐下来,拉起孟成蹊的一条胳膊道:“我是男的,又是自己人,我给你换总行了吧?” 一旁的李洪听到司令要伺候别人穿衣服,下巴顿时掉到了胸上,幸好他拥有过人的心理素质,及时将下巴装了回去。 孟成蹊后背向后一缩,警惕地问他:“你是谁?” “我你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大表哥呀。”傅啸坤满面春风回答他道。 孟成蹊歪头看了看他,又问:“我是谁?” “你叫阿新,季阿新。” 孟成蹊恍然大悟,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末了自言自语咕哝道:“哦,阿新……原来我是阿新啊。” 试探地朝傅啸坤凑近了,孟成蹊继续发问:“表哥,那我的家在哪儿?家里人呢?” 傅啸坤面不改色道:“北边打仗,你家里人都没了,以后跟着我过,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这话倒颇能解释他为什么浑身痛得像碎过一遍,打仗是什么情况,他大概是晓得的,枪炮无眼,逮着谁家谁家就要倒霉,他约摸是那场灾难唯一的幸存者。如此说来,这位看上去很凶的表哥实在是个好人,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思及至此,他热泪盈眶地将身子一倾,靠进了傅啸坤怀里,说:“表哥,谢谢你,你待我真好。” 李洪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这场认亲,感到不可思议而又荒唐,孟公子什么时候变成司令的表弟了?他倒是依稀记得老夫人娘家是姓季,可这也太牵强了吧。然而看自家司令说得有板有眼不容置喙,仿佛好像大概也许真的是那么回事了。 傅啸坤被李洪意味深长的视线盯着,忽然觉得老脸一热,不自在地轻轻推开孟成蹊,他冷下脸训道:“坐好坐好!别粘着我,也不闻闻你自个儿身上,多少天没洗过了?都发馊了。” 孟成蹊涎着脸笑,笑得没心没肺,他是看出了,表哥根本没有真生气,表哥真生气的时候,眉毛中间会出现一根生硬的竖线,方才他对自己吼叫的时候,眉目是舒展的。 “太幸运了,即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爹没娘也没有家,至少还有个表哥值得依靠。”他不由喜滋滋地想。这点小庆幸让他嘴角一直弯着,导致后来表哥给他换衣裳,虽然把他扯得有点痛,他也没好意思抱怨。 孟成蹊体力不好,给他的腿换过伤药后没多久,他眼皮一阖又睡了过去。傅啸坤扭头给李洪一个眼色,两人默不作声走出病房。 李洪抓耳挠腮地面对长官站着,装了满肚子的问题又不知如何开口,好不尴尬,他一狠心,索性快人快语:“司令,这孟公子……” “饭桶,不许再提孟公子!”傅啸坤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从现在开始,只有表少爷阿新,没有孟成蹊这个人,也没有孟家,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李洪吓得并拢双腿,立马站了个笔挺的军姿。 傅啸坤皱着眉头在走廊里踱来踱去,走了能有几十趟,然后他走近李洪,低声道:“医院人多眼杂,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我们得想个办法,让孟成蹊在这里消失。” “啊?您是说把表少爷偷运出去?” 傅啸坤轻轻摇头:“不只那么简单,我要让世上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他既然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就将他与曾经的孟成蹊一刀截断,再没有丝毫联系。” “想要瞒过医院这边倒是问题不大,可是表少爷好几次以身犯险地去杀沈慕枝,沈家会善罢甘休吗?那沈慕枝心眼同赌王一样小,能这么轻易放了他?”李洪不免忧虑道。 傅啸坤却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信心满满道:“我赌这事沈慕枝不会追究,他若有心要杀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为何把他扔在医院里不闻不问这许多天?我看这回沈慕枝是有心想放他一马的,毕竟他小子先头也没干什么好事。” 李洪见他如此有把握,忙不迭凑上去拍马屁道:“司令英明,想得果然比我等深远,我这就安排下去,趁早动手。” 翌日晚间,徐仁亲自跑了趟沈公馆,通知沈慕枝道:“老板,医院那边来了消息,说孟成蹊死了。” “哦?怎么死的?”沈慕枝端着一杯白兰地慢慢啜饮,闻言只是垂下眼,到嘴边的酒没洒出去一滴。 “说是因为器官衰竭,您想啊,他都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瘫在床上多久了?这死啊,说不定对他是个解脱。” “哦……那好,死便死了吧。”沈慕枝颇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消息,既不悲伤,也不过分快乐,仿佛孟成蹊和孟家,对他来说早就是过时的东西了。 徐仁看他这反应冷淡得奇怪,便问道:“要不要我去替您看看那遗体?” 沈慕枝一摆手,说:“诶,你可是够闲的,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是想确认一下,万一这人没死透,是有心人玩了一把金蝉脱壳,那就麻烦了。” 沈慕枝不以为然道:“嗬,有心人只在有价值的人身上使力,依你看孟成蹊这个废物,哪点值得别人为他花心思呢?算了,给医院一笔钱,让他们找地方把人埋了吧。” “属下晓得了。”徐仁领了命就走,转过身,那藏在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异常诡谲的亮光。 三日后,昔日富商孟重迁的小儿子孟成蹊由于醉驾撞上沈家汽车最后不治身亡的消息占据了各大报纸不小的版面,孟家在短时间内惨遭灭门,引发了广泛议论,成为了又一件轰动一时的坊间热闻。而那个时候,傅啸坤已经悄悄带着孟成蹊,坐汽车离开上海,去追赶南下的剿匪部队去了。 这边厢,八月的尾巴上,黄毛与同伴小林子收拾行囊,坐上了前往天津的客轮。 第76章 傅啸坤一行人带着孟成蹊这个伤号,坐完火车坐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处州境内赶上了行进中的两个师。傅司令得知游击队已经分散到浙江西南及龙泉河以南各处后,认为再这么穷追下去徒劳无益,于是下令停止行军,大部队在缙云县安顿了下来。 现在南京那边把大部分注意倾注在削弱西南军阀上面,对他们这些军阀出身的非嫡系也多有忌惮,这时候显得无能一点,却也是好的。 此刻月上柳梢头,高俊伟来到了于自挺屋里,两人对着一盆卤猪蹄大块朵颐,时不时再抿一口黄酒,当真快活似神仙。 吃着吃着,高师长朝于师长挤眉弄眼道:“老于 分卷阅读1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5 ,你知道咱们司令这些天回上海做什么去了?” 于自挺鼓着腮帮子且嚼且咽:“这我哪儿知道。” “装,继续装,司令昨个回来,当着大家的面从车里打横抱下一个男人,你会没看见?” “啧,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多嘴多舌,李洪不是说了嘛,那是司令老家过来投奔他的亲戚,寻亲路上被日本人的炮火轰了,失掉半条命。” 高俊伟油腻腻的手指在他面前一挥,笑得很有内容:“李洪那崽子跟司令的走狗似的,他的话你也信?要是没猫腻,那人下车时干嘛把脸贴在司令胸前不敢让人看?我看呀,这人八成是个兔子。” “你意思是司令前阵子撇下大家不是为了军务,自己寻乐子去了?”于自挺愤怒地把吃剩的骨头一抛,面露不满,“妈的,枉老子风里来雨里去地为他卖命!” “小声点,你嚷什么呢,活得不耐烦了?”高俊伟忙制止道。 于自挺大义凛然把头一仰,不自觉放低声音道:“我操他娘。” 高师长嘻嘻笑了两声,又说:“少在我这边充好汉,有本事你当面骂去。哎我说,你就一点不好奇?能让咱们司令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那兔子得长成什么销魂模样?” 于自挺蒙头喝下一杯酒道:“管他什么鸟样,关老子屁事!” 第二天上午,李洪扶着孟成蹊在院子里慢腾腾练习走路,短短十几米距离,孟成蹊摇摇欲坠了三四次。他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可是一旦动起来,那四肢就好像不是长在他身上似的,根本不听使唤。傅啸坤找医生给他看过,但除了勤加锻炼,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好不容易走到墙根,李洪双手插到他的腋下,帮他调转了方向正要牵引他继续走,这时院里突然闪进一个人,惊得孟成蹊一个趔趄。 “小心!”高师长像一阵闪电般冲过去,身手敏捷地架住他,顺便把那视线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这一看,他着实吃了一惊,眼前的人不就是那个破落户孟公子吗?他可是在傅公馆见过孟成蹊好几次的,这张脸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怪哉怪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司令这回是为了他才跑回上海的? 高俊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对着孟成蹊就要开口:“孟……孟……” “高师长,劳驾啦,看我这没用的,差点把我们表少爷摔了,来,还是我来扶着吧。”李洪及时打断了他的话,眼风使得有声有色,随即接过了他手里的孟成蹊。 他扭头对孟成蹊说道:“阿新少爷,您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司令的左膀右臂,大名鼎鼎的高师长。” “高师长,谢谢你。”孟成蹊冲来人弯了弯嘴角。 高俊伟被李洪那么刻意的点拨,死人都点活了,只好退后两步说道:“表少爷好,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李洪不动声色把话题岔了开去,问他:“高师长是来找司令的吗?” 高俊伟还在狐疑孟成蹊说谎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泰然,脑筋转不过弯来,闻言便点点头。 “真不巧,司令一大早就去县长那里了。” 高俊伟这下才知道中了李洪的计,也无心再流连此处,于是转身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去县长那里找他去。” 孟成蹊在李洪的帮助下,七摇八晃地又走了两圈,进步得有限,倒是出了一身的热汗。李洪将他搀回屋里,打了盆冷水用毛巾替他简单擦拭了,这才刚换好干净衣服,竟然又有访客不请自来。 这回来的是于自挺,于师长驼着背,嘴里大嚼烟叶,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见到床上坐着的人,他觑着眼睛走近了,生怕自己的近视眼没把人看清楚。 待看清那人的确是孟成蹊,于师长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老高这孙子存心玩我,骗我说是个如何如何的天仙,不看绝对后悔,我他妈看了也后悔!” 于自挺脸部抽搐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孟成蹊道:“原来是你呀。” 孟成蹊觉得他这话没头没尾的好生奇怪,瞪圆眼睛“啊”了一声,然后求助地望向李洪。 李洪拍拍他的手背,说:“阿新少爷累了就歇着吧,我来陪于师长说话。” 说着,他一把揽过于师长的肩,半推半就把人领出卧室。到了外面的会客室,李洪给于自挺倒了杯茶水,接着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于师长是有要紧事来找司令吗?” 于自挺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高俊伟那个大话精骗来的,吞吞吐吐道:“也没……就,不甚要紧。” “哦,这样啊,”李洪一派自然地笑道,“我还道今天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来找司令,还以为你们抓着一票游击队了呢。” 于师长被他的话一刺,到嘴边的茶水再喝不下去,只好急急告辞,跑了个落花流水。 傅啸坤和参谋长张济东在县长家中逗留半日,不仅搜刮来好几驴车价值不菲的好东西,还顺带蹭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傅司令哼着小曲儿回到住处,见李洪正在给孟成蹊喂饭。孟成蹊一口米饭一口鸡蛋羹地吃得挺香,一边吃还对着李洪笑得眉眼弯弯,傅司令的好心情突然大打折扣。 “你三岁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吃饭还要人喂!”他没好气地对他劈头骂道。 孟成蹊一听,避开李洪伸过来的勺子,沮丧地垂下了脑袋:“我,我手抖……” 李洪忙替他解释道:“司令,阿新少爷这伤还没好利索,小的是怕他把饭菜撒到床上,所以才主动要喂他的,等过些天他就能自己吃了。” “你也是的,弄脏了大不了换床单,给他惯的!” 李洪还想再说,抬头看到司令头顶一片乌云密布,后背生出点凉意,赶紧关上了嘴巴。 傅啸坤夺过李洪手里的碗和勺子,近乎粗暴地把他挤到一边,说:“起开起开,我来喂他。” 李洪心里觉得好笑,想着司令这粗手粗脚的哪会伺候人那?别把人噎死就不错了,有意想留下来看看他出糗。 见李洪还杵在那里不肯走,傅啸坤忍无可忍,侧过脸对他凶狠一瞪眼,李副官登时吓得面如土色,缩着脖子跑了。 一屁股坐到床上,傅啸坤抓起饭碗将米饭倒扣进鸡蛋羹里,囫囵搅动两下,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直接往孟成蹊嘴里塞。孟成蹊听话地张大嘴,精准地接住对方的喂食,几乎嚼都不嚼,咕噜一下把食物吞了,然后紧张地迎接第二勺,第三勺。 傅啸坤见他小脸发白眉头微皱,是一副吃得很痛苦的模样,心里又犯起嘀咕:“别人喂饭他嬉皮笑脸,老子喂他他就苦大仇深,真是不识抬举!” 他板起脸正欲发脾气,却看到孟成蹊极快地吐了吐舌头,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怎么回事?”傅司 分卷阅读1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6 令颇具压迫感地问他道。 孟成蹊委屈巴巴一撇嘴:“烫,嘴巴疼……” 傅啸坤心道不好,急忙伸手去掰开他的嘴,孟成蹊的舌头和嘴唇通红通红的,舌尖上还被烫起了一个大泡。 “你是哑巴吗?烫你怎么不早说?”傅司令强行压抑怒火,将咆哮转成了责问。 孟成蹊的睫毛一颤一颤,身体也跟着微微发起抖,他用讨饶的语气朝傅啸坤道:“表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啦。” 他不是故意要惹表哥发火的。这些天他也看明白了,自己的表哥是个不得了的将军,手下带了好多好多的兵。那么个天兵天将般的人物,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忙,还要花费心思管自己的吃喝拉撒,他真心感到自己是个累赘。 孟成蹊心里既自责,又慌张,怕表哥厌烦了他,就再也不要他了。他仰起脸,朝傅啸坤做了个要哭不哭的表情。 傅啸坤本来也没生他的气,要气也气的是他自己,在照顾人上面他明明笨得很,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这下吃亏的还是那小东西。他抬起眼皮望了过去,看到孟成蹊可怜兮兮跪坐在他面前,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好像随时要掉下眼泪来,刹那间,一颗心软得跳不动。 抬起手在孟成蹊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他像看透了对方内心的恐惧:“表哥没生气,你那么乖,表哥不会不要你。” 孟成蹊得到他的承诺,开怀地咧开嘴,绽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他不禁暗暗想着,表哥偶尔温柔的时候,讲话也是很动听的嘛。 到了晚上,两人照例是睡在一张床上。半夜,孟成蹊被一泡尿给憋醒了,房间里很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枕头的那端,表哥呼哧呼哧睡得正香。他小心翼翼推醒对方:“表哥,我想尿尿。” 傅啸坤半睡半醒地吧唧嘴,转过身问:“你想干什么?” 孟成蹊晃悠悠自己坐起来,挨挨蹭蹭挪到床沿:“你扶我一下,我要去解个手。” 傅啸坤这才醒过神,他飞快地翻身下床,趿着鞋先是打开电灯,紧接着他摸摸索索,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尿壶。把尿壶举到孟成蹊跟前,他边哈欠边说:“行了,你尿吧。” “啊?用这个?”孟成蹊始料未及,露出了犹豫之色。 傅啸坤的视线往对方那部位不怀好意地一瞟,嗤笑道:“害什么臊,你那小鸡儿我都看过千百回了。” “什么?”孟成蹊惊愕地抬起头。 傅啸坤自知失言,心虚地掩饰道:“咳,我意思是给你擦身的时候见过,平平常常,没什么特别的。” “哦。”孟成蹊不自觉抓紧了裤腰带。 傅啸坤再不能等下去,伸手去扯他的丝质短裤:“尿不尿?磨磨蹭蹭到什么时候?” 孟成蹊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手足无措地躲闪着叫道:“表哥,我,我自己来。” “快脱!”傅啸坤催促道。 孟成蹊知道躲不过去,只得满头大汗地拉下裤子,掏出自己的命根子对准尿壶的口,低头不敢去注视那举尿壶的人。傅啸坤也装作别开目光,余光却若有似无地向那里瞥去,听着壶里淅沥沥的声响,内心莫名有些躁动。 水声止了,傅啸坤将尿壶摆到门边,关灯回到床上,他睁开眼睛盯向黑漆漆的屋内,竟兴奋得难以入睡。没过多久,孟成蹊的呼吸变得平缓规律起来,傅啸坤张开手臂,轻轻揽住了对方的身体。 孟成蹊身上没有了他以前惯用的香水味,只留下他自己本来的味道,是一种温热的年轻肉体的气味,暖融融的,带着点奶香。傅啸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到喉咙极度干渴。 “不行不行,”他默默告诫自己,“他的伤没好呢,我不能那么禽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动摇:“我去他的,管那么多作甚?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想干就干吧。” 不过很快傅司令又恢复了理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前就因为这事跟成蹊闹得不愉快,这回我不能再搞砸了,还是缓缓吧。” 傅司令身上有这个世界大人物的通病,明明不是个君子,关键时刻却喜欢效仿君子。幸而他具有钢铁般的意志,使他能在这个漫长的夏夜里,憋着一团火辗转到天明。 第77章 这天下午,黄毛和小林子一人拎一只小皮箱,在天津塘沽码头下了船。天热得如同火烤,人又是那样多,随着人潮走出闸口,他们便感到一阵晕头转向,那汗水淌得跟下雨似的。两人手里拽着写了地址的条子,正犯愁该怎么走,仙儿来接他们了。 黄毛半年不见仙儿,发现她一下窜了个子,曲线也越发错落有致,从小丫头变成了颇有姿色的小女人了,于是起了贼心,一双绿豆眼贼溜溜地盯着人家看。 而仙儿发现了对方那黏糊糊的眼神,心里腻味得紧,凶巴巴斜着眼睨了他好几眼,意思是警告他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有小林子是个没心眼的,对他们的眉来眼去完全看不见,只是手拿遮阳帽扇啊扇,一个劲地喊热。 三人简短地寒暄过后,小姑娘领着二人去坐黄包车,自己则抬腿上了前头一辆。一前一后两辆黄包车在烈日下跑得飞快,穿过天津卫那繁荣迷幻的街景,一直把人拉到了睦南道一座小洋楼前。 黄毛和小林子犹犹豫豫地赖在车上,因为吃不准是不是这里,一时有些怔愣。 仙儿率先蹦跳下来,朝身后的二人道:“到家了,还不下车?”说着掏出毛票付了车钱。 黄毛嘿嘿笑着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抬起手就啪啪地一顿猛拍门。小林子无奈地摇头,走上前按下门铃,嘴里嘀咕道:“出门在外的,你多少讲点文明。” 黄毛伸手一搡他,笑骂:“讲究个屁,小爷我一向上不了台面。” 正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阿海像座山似的立在他们面前,声如洪钟道:“你小子,说谁上不了台面呢?” 涂延他们自从在天津卫安定下来,借着洪帮的背景拓展了不少人脉,和之前的供应商也恢复了联系,于是熟门熟路地又做起了烟土生意。半年下来收获不小,而阿海作为店里的二老板,从里到外混得是愈加体面了。 “哎呀,当然说的是我咯,”黄毛上上下下打量着阿海,啧啧感慨道,“阿海,你如今这身派头可真不一般呐!在天津发财啦?” 阿海哈哈大笑,搂过面前两个小弟一人撸一下脑袋:“发什么财,也就饿不死罢了,哎,你们两个鬼头鬼脑的小东西,快进来吧。” 一行人有说有笑往里走,才到会客厅门口,涂延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调笑道:“二位老太爷们,你们终于到了,我们几个可是等了大半天啦。” “少当家!”黄毛和 分卷阅读1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7 小林子一见他,立即狗腿地扑了过去,一边一个将他亲热地缠住。 涂延虽然见了他们也是十分欢喜,不过实在吃不消他们这密不透风的热情,赶鸭子似的把人赶到位子上坐好,他招呼仙儿道:“去开两个西瓜吧,顺便拿点冰汽水过来。” 仙儿娇声应了,不多时便端了切好的冰镇西瓜和饮料,密密麻麻摆了一桌子。沙瓤的西瓜甜美多汁,众人捧着瓜一阵啃,边吃边聊,场面甚是温馨。 涂延陪着他们吃了一块,用毛巾擦了手,他同黄毛他们说道:“上海那边形势如何?” 黄毛吃得头也不抬,满不在乎道:“咳,还是老样子。沈家一家独大,穆乘风有点想分庭抗礼的意思,只不过还差口气。另外沈穆两家的婚事一拖再拖,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办得成,搞不好亲家要变冤家咯。” “对了,最近那个赵勇起来的势头挺旺的,我看这么下去有可能会变成三家势力,就跟话本里说的三国故事一样。”小林子丢掉手里啃得发白的瓜皮,插话道。 涂延却是轻蔑一笑,说:“一个靠贩卖女人和小孩起家的败类,能成什么作为?他那投机倒把的事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根本不足挂齿。”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扭头问小林子:“你跟我说说,沈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啊,”小林子一口咬下一口瓜肉,含糊道,“沈慕枝受了伤,可惜没有大碍,上月底就出院了。” 此话一出,黄毛和阿海吃瓜的动作都僵了一僵,他们亡羊补牢地想要跟小林子使眼色,然而来不及了,涂延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们有事瞒着我。”他第一时间在心里有了推断。 涂延面不改色地继续问小林子:“沈慕枝怎么受的伤?” 小林子回答:“当时他人在车里,有人开车撞向他。” “撞你个头撞,”黄毛急急打岔道,“小林子瞎说呢,八卦报纸上乱写的,没影的事。” 涂延忽然面色一凛,提高声音对黄毛喝道:“让他说!你别打断他。” “是谁撞的沈慕枝?”他站起来扭头看向小林子,仿佛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只觉得心跳如鼓。 小林子后知后觉感受到来自黄毛和阿海冰冷的视线,上牙和下牙开始打架:“这个……那个……我,我不知道……” 涂延大跨步上前,居高临下瞪着他,一双眼睛似乎要喷火:“你撒谎!你们一个个做贼心虚的样子,是不是有事情不让我知道?” “没有啊,哪能呢。”黄毛虚弱地否认道。 涂延拎起小林子的衣领,逼问道:“快说,到底是谁撞的沈慕枝?” 小林子魂飞魄散地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孟家,孟家二少爷。” 涂延闻言,脸色变得异常可怕,他揪紧了小林子的脖子道:“成蹊和沈慕枝起了冲突?怎么个回事?” 小林子上气不接下气说着:“他,他们什么冲突我不晓得,报上说,沈家吞没了孟家的家产,还把孟老先生给活活气死了。” “好哇,好极了,”涂延两眼通红,他抬腿踢翻了脚边的案几,霎时间西瓜和饮料瓶滚落一地,他转向阿海大声嘶吼道,“你他妈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游击队东一靶西一靶地分散出现,不肯跟国军正面交锋,傅司令这边不得不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派了一个团去浙赣铁路沿线放哨,傅啸坤将余下的兵力一分为二,一半随于师长进军金华,剩下的则和他一起停驻在缙云县。 接下来,除了平时搜刮搜刮当地百姓,他也无事可做,就安心等着共匪冒头了。傅啸坤得了闲,赌博的瘾头又跑了出来,找人弄来一副象骨麻将牌,他兴致勃勃地要教孟成蹊认牌。 可怜的孟成蹊大字不识一个,却先学会了分辨牌面上的东南西北中,在他表哥雷厉风行的教学指导下,他硬是在一个礼拜内学会了打牌。 傅啸坤比他还高兴,轮番叫来高俊伟张济东他们,陪着自己和孟成蹊玩,一天不打足十圈不放人回家。意外的收获是,孟成蹊的手腕手指经过洗牌、摸牌等一系列高强度锻炼,竟变得越来越灵活了。 等孟成蹊双手完全恢复的时候,他已经靠打牌从傅啸坤等人身上赢来了不少钱财,轻轻松松成为了他们中间的雀王。 被学生无情超越的傅司令欣慰之余,隐隐有些担忧:“小家伙还挺有天赋的嘛,只不过这天赋容易害人,上了瘾就麻烦了。赌鬼、烟鬼、酒鬼,哪个有好下场的?”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果断叫停了这项休闲活动,孟成蹊风生水起的赌博生涯就此结束。 傅啸坤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教孟成蹊念书。可他自己的学问实在很一般,不够拿出来现眼的,往现有的一干人等里瞧了又瞧,他挑中了一个合适的人。 这日与手下的军官们做完简报,傅啸坤单独把张济东叫到跟前:“从今天开始,你教成蹊识字和算术,每日学三个钟头。” 老实谨慎的张济东连忙摆手推辞:“司令,卑职学问有限,这怎么敢当?” “济东啊,你就不要谦虚了,”傅啸坤按住对方的肩头,用力把人按在对面的椅子上,“我这堆人里只有你学问最佳,还是从日本留洋回来的,教我家那个小混蛋是绰绰有余。” 张济东想到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没能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结果成了个给白丁上课的先生,一时间五味杂陈,只好苦笑着接下了这门差事。 孟成蹊跟着张济东几天,倒是十分用心地做起学问来。他觉得那些个数字和方块字原本该是很陌生的,可是一旦张先生教给了他谁是谁,每个字像是有魔力似的,都牢牢印在了他脑子里,再也忘不掉。 他如饥似渴地记着,很快就学会了写简单的汉字和阿拉伯数字。张济东见他求学态度良好,教起来也轻松,免不了表扬他几句。受到先生的夸赞,孟成蹊心中洋洋得意,琢磨着要在表哥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这天正午,两人正吃着饭,孟成蹊蠢蠢欲动地开口道:“表哥,张先生说我进步可快啦。” “阿新,做人要虚心,你才学了几天啊,这就自卖自夸上了?”傅啸坤狼吞虎咽地大口嚼肉,对他的话自是不大相信。 “真的,不然你考考我,”孟成蹊不服气地一噘嘴,说,“我已经会写好多字了。” 说着,他伸出食指蘸了茶杯里的水,划拉着在桌面上写了几笔:“喏,这是米字,我们吃的米。” 傅啸坤伸长脖子看过来,见那米字写得尚算端正无误,便微微颔首道:“米字是写对了,那粮食的粮该怎么写啊?” 孟成蹊朝他挑挑眉,旋即在米的右边加了一个良字,然后抬头盯着傅啸坤,眼巴巴等待 分卷阅读1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8 表哥的表扬。 “切,这些都太简单,没什么难度。”傅啸坤大言不惭地一瘪嘴,明显不想再夸他。 孟成蹊小小失落了一下,接着又埋头在桌上写起来。 “跟米有关的字我知道好多,左边加上目,就成了眯眼的眯。”他故意把自己的一只眼睛眯起来,对着傅啸坤做了个鬼脸。 傅啸坤憋住不笑,任他献宝:“还有呢?” 孟成蹊继续卖弄:“加上走之底就是迷路的迷,右边加上立就是一粒饭的粒。” “啊,对了,”他忽然眼睛放光,在桌面笔划道,“屎这个字也是跟米有关的,张先生说了它是会义字,表哥你看呀,在人的屁股上排出的东西,不就是屎嘛,哈哈哈……” 傅啸坤含在嘴里的饭都要喷了,沉着脸骂道:“闭嘴!吃饭的时候别讲那些腌臜东西!” 孟成蹊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了,丧气地端起饭碗扒拉米饭,心里很有些忧伤:“哎,我怎么就那么笨呢,什么时候才能让表哥表扬我呀?” 第78章 一九三五年九月初,上海。 天早就黑透了,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是许多只眨啊眨的大眼睛,阿明含着胸,快步走在错综复杂的弄堂间。 他在一家剃头店里当学徒,除了要帮忙店里的活计,还要替师娘做家务,常常忙碌一天都没有时间吃东西。随手从路边摊子买来两只咸大饼,他边走边捞起饼子放到嘴边咬一口,权当是今日份的晚饭了。 等走到他租住的石库门房子前,饼也就吃完了,阿明将抓过大饼的手在身上蹭蹭,又抖了抖身上的粗布褂子,转身往黑漆漆的入口去。他刚摸索着把钥匙插到门锁里,便感觉身边有劲风刮过,心下大惊,还来不及放声呼救,一双大手已经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以为遇上了抢劫,阿明吓得腿都软了,微弱地挣扎几下后,身体就要往地上坠倒下去,幸好对方及时架住了他。 “不要怕,是我。”一个熟悉的男性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电光火石中,阿明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是涂家涂少爷!虽然这个见面方式堪称惊悚,对方又在官方的通缉名单上,但不管怎么说,涂少爷总没有要伤害自己的理由,思及至此,他渐渐停止了颤栗。 涂延松开他的手,把阿明的身子扶正了,然后低声朝他道:“这里不安全,带我去你的屋里。” “啊?哦。”阿明昏头昏脑地应了,带着他往楼上自己房间走。 爬上陡峭破旧的木楼梯,楼梯口第一间就是阿明租住的房间。两人闪身进屋,房门关好,煤油灯点上,阿明把窗帘严实地拉起来,这才顾得上同涂延说话。 “涂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被他这么一问,涂延愣了一下,这些天的经历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向他涌来。 他想起那日从黄毛口中得知孟成蹊的死讯时,自己是怎样的癫狂,他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大施拳脚,把黄毛的嘴打成了一只血窟窿。 成蹊死了?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又说瞎话骗他,成蹊怎么可以死?他拒不接受! 涂延当即表示要回上海,阿海岂能任他发疯?招呼弟兄们三下五除二地绑了他,阿海自作主张将他囚禁在房间里,不许他离开一步。第五天晚上,他咬断绳索,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连夜逃出天津后,他搭上了一辆南下运输皮货的车辆,终于在前一日抵达上海。 孟公馆、医院、漕河泾的老宅,杜美路的洋楼,涂延把孟成蹊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他辗转打听,找上了阿明。 涂延没有回答他,红血丝密布的眼睛里全是焦灼,他反问起阿明:“成蹊呢?快告诉我他跑去那里了?” 阿明闻言停顿了半晌,他表情呆滞地仰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涂少爷,我们少爷他,没啦……” 涂延冷笑一声,随即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连你也骗我!成蹊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说他死了,我才不信这鬼话!” “涂少爷,我知道你跟我们少爷感情好,舍不得他走。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我骗你做什么?我也想要他活呀。” “他答应了要等我回来的,怎么可能爽约呢?”涂延眼神涣散地说着话,是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你说他死了,有什么证据?” 阿明欲言又止地朝他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然后他转过身走向屋子那一头,打开了一只陈旧的樟木箱子。他淘金似的从箱子底部翻出一个布包袱来,捧着那东西走回到涂延面前。 把那包袱解开,他将里面的东西递给涂延,哽咽道:“这些东西是医院转交给我的少爷遗物,你看看吧。” 涂延伸手接过来,一件件翻着看。这是一套孟成蹊穿过的衣服,应当是有破损脏污的,被阿明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叠好,衣服上面摆着孟成蹊平时惯用的瑞士造镶钻手表,他用过的镀金打火机,还有一块用红绳系的吊坠。 看到这块红玉吊坠,涂延的脸骤然变色。这吊坠是孟成蹊贴身带的东西,他知道对方从不离身。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成蹊却不见了。难道…… 把脸埋进这堆衣物里,涂延肩膀剧烈抖动着,终于哭了出来。 傅啸坤觉得自己是养了个活祖宗。 之前孟成蹊半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成日里担惊受怕,唯恐这家伙落了残疾,现在孟成蹊能自己扶着墙壁歪七扭八地挪步了,他又怕对方磕到碰到,自己得像个老妈子似的盯着他,是一点英雄气概也无了。 可惜这缺心眼的家伙根本不懂他的苦心。前几日傅啸坤一个没盯牢,孟成蹊独自溜出了院子,居然跟路边挑着鸡蛋叫卖的姑娘搭上话了,要不是他发现得早,估计这小崽子早跟人姑娘跑了。 虽然那之后孟成蹊矢口否认私奔一事,说他只是想去对方家里看看人家养的大笨鹅,但傅啸坤认定孟成蹊天生长着一副花花肠子,脑子坏了都不忘跟女人调情,默默生了好一顿闷气。 夏秋交接时节依然那样炎热,几多萤火明明灭灭漂浮在厚重的夜色里,像天上闪烁的星星。透过纱窗,能看到一轮镰刀似的月亮,渗出清冷的一点光芒,根本不及那成片的蛙鸣热烈。 孟成蹊仰面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前身后都粘腻一片,他掀起那无袖薄绸短褂的下摆嘟哝道:“表哥,我热得睡不着。” 傅啸坤斜眼看了过去,见孟成蹊半截衣裳缩在上面,露出白花花的腰腹,是一把纤细柔软的好腰,只不过他看在眼里却吃不着,好也是白好。 他抬手替他将衣服拉好,严肃正经批评他:“睡没睡相,跟你说了多少遍肚子不能着凉。” 孟成蹊不乐意地侧过身体,朝表哥半 分卷阅读1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19 撒娇道:“可我真是热,怎么比夏天那阵子还难熬?表哥,要不咱们一起打赤膊吧?。” 傅啸坤没理他,下床开灯就走到外间去了,过了一会儿,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把蒲扇,走到床边对着孟成蹊卖力地狂扇一通,问他:“这样够不够凉快?” 孟成蹊感到舒服了,也就忘了刚才要脱光光的想法,他翻过身躺成大字形,十分惬意地哈一口气:“嗯嗯,再扇扇,不要停。” 傅啸坤哭笑不得地一掌拍在他脑门上,跟着躺了回去,他边挥动扇子边恐吓道:“给我躺好乖乖睡觉,再唧歪看我打烂你的屁股。” 孟成蹊害怕地一哆嗦,赶紧阖上了眼皮。 傅啸坤的清净没能持续太久,大约才过去一刻钟的工夫,孟成蹊又开始淅淅索索动个没完。扬起蒲扇往他身上啪啪抽了两下,傅啸坤怒喝道:“你他妈猴子成精了?不想睡觉就滚出去!” “不是,表哥你听我说,”孟成蹊避了避,慌忙半坐起来解释道,“我是真的想好好睡觉,可那些蚊子总咬我,咬得我痒死了。” 傅啸坤心想这是没完没了啦,忍住火气哗啦一下坐起,扭开床头灯,他的两只眼睛像爱克斯光线般射在孟成蹊身上,不耐烦道:“哪里被咬了?” 孟成蹊歪着脑袋在自己身上指指点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借着床头灯淡淡的光线,他瞧见那家伙白皙的皮肤上的确有十几个粉红的小包,最大的那个在右手臂上,有拇指指甲盖那般大。傅啸坤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扭过身子面对孟成蹊,他颇具压迫性地逼近了他。 孟成蹊心底一慌,本能地闭上眼睛,那睫毛像蝴蝶般颤颤抖动,抖了漫长的好几秒钟。接下来,他感到手臂上湿湿的一凉,睁开眼,竟看到表哥低下头,对着手臂那蚊子包舔了一下!孟成蹊惊愕非常,不禁“啊”地叫出声来。 “口水消毒。”傅啸坤见他如此一惊一乍,刻意解释了一句,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 孟成蹊仍旧是瞪大眼睛灵魂出窍的样子,嘴里喃喃道:“消毒?” 傅啸坤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消了毒能止痒,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些?” 孟成蹊回了神,感觉那个大包好像真的没那么痒了,于是喜滋滋道:“表哥你果然有办法,原来口水那么有用。” 傅司令冷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想:“那当然,我还治不了你个小混蛋了?” 孟成蹊活学活用地,在自己其余的蚊子包上都涂上了口水,大功告成正准备躺下,他忽然掀起了上衣道:“哎呀,差点忘了这里。” 傅啸坤扭头瞥了一眼,见他的侧腰上赫然鼓了个又红又大的蚊子包,他眉头一皱,顿时起了促狭的心思。在孟成蹊毫无防备之际,他猛地扑到对方身上,弯腰含住了那个蚊子包,顺带着用力一嘬,最后还伸出舌头舔了好几下。 孟成蹊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只觉得那块皮肤灼热得异样,还产生了一种陌生的酥麻感觉。表哥这是在做什么?他是在亲我吗?他一面困惑着,一面又有点兴奋,仿佛那个舌头的触感十分令人留恋。 傅啸坤捉弄完他,心满意足地躺回去,扭灭灯准备睡觉,猝不及防地,黑暗中有人掀起了他的棉布背心。孟成蹊灵活地把头凑近他的小腹,有样学样地在他的皮肤上一含一嘬一舔,末了飞快地说道:“我也给你消消毒。” 他的舌头温热柔软,太久没得到纾解的傅司令得到那点撩拨,底下的小兄弟立马有抬头的趋势。傅啸坤一把火烧到了胸口,恨不得立刻把孟成蹊拆开来吃了,在黑暗中两只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而那个罪魁祸首完全不自知,躺倒就睡,不多时便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傅啸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恨的同时,他翻身下了床,夹着尾巴去厕所冲凉降火。 第79章 每年的九月中旬,上海商会都要举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商界名流聚会,今年商会会长王文斌因为八姨太又为他新添了个儿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就将宴请事宜大包大揽地争取了过去。 是日夜晚,王公馆布置得一片金光璀璨,连道旁的树木都缠绕了一圈圈彩色的灯珠,将五光十色落实到了方方面面。气派明亮的宴会厅里衣冠云集,人声鼎沸,各位宾客翩翩地穿梭其中,不厌其烦地进行一轮又一轮寒暄客套。 沈慕枝端起水晶酒杯,遥遥朝看向他的王文斌做了个敬酒的姿势,接着他一仰头,金色的香槟尽数吞进他肚里。对面的王文斌不敢怠慢,也连忙对他敬酒,因为喝得太急,呛了个满面通红。 耳边的喧腾无止无休,沈慕枝只觉得吵闹,远离了人堆,他飞快地隐匿进转角的一间偏厅,在一张摆了烛台的西式餐桌前坐了下来。 三三两两走进来几位休憩的宾客,很快又离开,沈慕枝老僧入定地守着那张桌子,与孤独的影子自饮自斟。 太无趣了……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想着。 名利、钱财、地位,这些东西他都已经牢牢地握在手中,然而环顾身侧,竟找不出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当然,他以前也没有可以交心的对象,但那时候至少有仇恨让他舔舐,可如今,那些阴冷潮湿的仇恨也将离他远去了。 沈慕枝一只手摇晃着酒杯,手中的液体荡漾开来,晶莹的酒液折射出他浅色的瞳仁,有种冰冷的美丽。他像个局外人般忍受着那一屋子歌舞升平,心里空荡荡的,无爱可诉,无人可恨,他感到人生变得格外冗长且寂寞。 喝到第三杯酒的时候,一位端托盘的佣人走过来,把一只方形的缎面小礼盒递到他面前:“是沈先生吗?有位客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嗯?”沈慕枝意外地抬起头,没有去接对方的盒子,只是懒洋洋讥讽道,“这是谁呀?送礼还送得这样鬼祟。” 仆人伸手往宴会厅大门的方向指了指,说:“就是那位穿白色西服的先生。” 沈慕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身材纤长的青年背影,层层叠叠的人群将他包围了,从后面看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沈慕枝的喉结动了动,麻木不仁的眼睛霎时被点亮了,那一眼,他仿佛看到了孟成蹊。 他一把夺过那个礼盒,急不可耐地打开盒盖,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红玉吊坠,是他所熟悉的枫叶形状。沈慕枝浑身像通了电似的,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栗。 “是成蹊吗?”他抱着盒子低低笑出了声来,“我就说嘛,你不会那样轻易死。” 他恍惚中有了一种模糊的希冀:“既然成蹊活着,我要留下他。即便他一直恨我,要杀我,那尽管来好了,反正我是不怕他的。人活一世,纵没有从一而终的爱,有人能把你放在心上长 分卷阅读1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0 久地记恨,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缓慢站起身,谨慎而克制地朝那个背影靠近。 就在这时,白衣青年仿佛是察觉出什么,只见他推开宴会厅的门,迈步走了出去。沈慕枝心中一动,赶紧加快脚步,跟着他走向门外。 白衣青年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一路往屋外走,沈慕枝悄悄地跟在后面,与其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穿过一片绿廊,灯光渐渐稀疏起来,沈慕枝跟着对方一直往后院走,进了假山群。沈慕枝绕了个晕头转向,待转出迷宫似的假山,他举目环视前后左右,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孟成蹊的身影? 就在他懊恼之际,一把冰凉的刀子却猛地顶到了他的后脖颈。年轻男子粗粝凶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许动!” “是他?”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沈慕枝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背也沁出了一层细汗,调整呼吸后,他幽幽开口道:“涂延,你小子居然有命跑回来?” 念及刚才把他引到此处的人,他几乎要冷笑了:“成蹊呢?他有本事诱我落入你的陷阱,却没胆子来见我?” “你也配提成蹊?”涂延手上用了劲,锋利的刀面切进他细嫩的皮肤,“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死?” 血滴子一下子从他的脖间滚落,沈慕枝感觉不到疼,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原来真是死了……” “王八蛋!你很惊讶吗?是谁害得他家破人亡,你他妈都忘了?”涂延咬牙切齿地骂道。 沈慕枝冷冷回应他:“我跟他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 “你……”涂延气得差点一刀切断他脖子,但还是忍住了。 沈慕枝眼珠子一转,故意对涂延劝道:“你若杀了我,自己也不能活着出去,何必呢?不如把我当成人质,送我去前厅?” 涂延讥诮地勾起嘴角,说:“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话音未落,沈慕枝的口鼻被一块湿帕子捂住,他刚要呼救,一股刺激的气味钻入鼻子里,他眼前一暗,迅速陷入了昏迷。 涂延为了混入王文斌府上,是一副破衣烂衫的打扮。在宴会开始前,他假扮运送瓜果蔬菜的伙计,随一波帮佣们进到了王公馆后厨房,趁大家忙乱之时,他溜出来藏在暗处,试图引蛇出洞。 那位穿白西装与孟成蹊身形接近的男子,也是他花钱雇来混淆沈慕枝视听的,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将沈慕枝装在一只硕大的瓜果筐里,放到独轮车上,涂延推着车子大摇大摆出了王公馆。离开后门,他径直朝汤恩路上他的临时落脚处狂奔而去。 车轮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涂延的心也在腔子里砰砰跳动着,一路上像是在擂鼓助威。他连续走了五六里路,脚上的破鞋烧得发烫,汗打湿了半身衣裳,偏偏这时下起雨来。 涂延一刻不敢耽搁,依旧马不停蹄地赶路,可脚下的路受雨水的侵袭,渐渐变得泥泞不堪。终于,独轮车在越过一处有积水的路面时,轮子陷进了坑里,是怎么也拉不出来了。涂延一横心,扛起沈慕枝继续走,又走了两三公里,他实在筋疲力尽,把人往地上一搁,他靠在路边的灯柱上呼哧呼哧直喘。 “沈家人要追上来了,怎么办?”他心急火燎地想着,嘴唇因为焦灼起了一层干皮,“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算了,这些年永远在逃命,我也受够了,大不了被他们抓了去,死之前可得先把沈慕枝解决了。”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匕首,气喘如牛地朝沈慕枝蹲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束汽车的光远远地打过来,让涂延不自觉眯了眼睛。等那车子开近了,有个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朝他喊道:“少当家,快上车!” 他觑起眼睛一看,看到了驾车的阿海和他身边的黄毛,登时愣了一下:“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黄毛笑得露出了红色的牙肉:“哈,就许你越狱,还不许我们跟着来了?弟兄们都派出去了,你这些天做了什么我们可是一清二楚得很。” “少扯些没用的屁话,”阿海铁青着脸打断他,“去帮少当家把袋子扛上来。” 黄毛闻言不再聒噪,只好听话地跳下车,把装了沈慕枝的麻袋扔进汽车后备箱。等车子开动了,他扭头问涂延:“那袋子里装什么啦?那么沉。” 涂延哼笑道:“你不是对我的行动一清二楚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黄毛急得抓耳挠腮,但说出去的话跟嫁出去的女儿一样,已经收不回来了。倒是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阿海忽然发了话:“涂延,下次不要这样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这回不成功呢?” 涂延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不成功的话,我也认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阿海没有话回敬他,只是把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在南市的一间旧仓库前停下,阿海率先跳下汽车,将后备箱的麻袋扛起来快步走进仓库,黄毛和涂延也默默跟了进去。 等把麻袋扯开,沈慕枝的真身暴露在他们面前,黄毛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沈慕枝?我的老天啊,你竟然把他弄来了!” 涂延平静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满意?” “满意,满意……”黄毛点头如捣蒜,紧接着就心花怒放了。 他撸起袖子,把沈慕枝的身体翻过来,对着他一顿狠命的拳打脚踢,然后他将一只脚放在对方的胸腔上,对准肋骨用力踏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把那人踩得痛醒过来。 沈慕枝吭吭咳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沉重的眼皮抬了起来,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这什么地方你管得着嘛?沈慕枝,你也有今天,我要为我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说着,黄毛薅住他的头发,把他往墙上砸去,沈慕枝的头皮蹭破了,鲜血一股一股淌下,愈发衬得他脸色惨白。 黄毛撒着欢儿泄够了火,没来得及歇下喘口气,便被阿海派去买饭。 沈慕枝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肺部像是破了好几个洞,肋骨变成了一把把利刃,每呼吸一下都痛得要呻吟。他死咬住嘴唇尽量不出声,不想让自己变得懦弱可怜。 “哗啦”,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沈慕枝冻得一个激灵,随即把眼睛睁大了,这下,他看到涂延在他身旁蹲着,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嘶”地吸进一口气,用一种不像恳求的语气恳求他:“你杀了我吧!” 涂延冷酷地摇摇头:“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为什么你要那么恨我呢?” “你不必装傻,沈家杀了我多少手下,你又是如何迫害成蹊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沈慕枝抬手 分卷阅读1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1 揩拭掉脸上的血污,仰头直视了他:“笑话,涂家死了那么多人,难道沈家没死人吗?江湖间的斗争少不得要流血,他们愿意为谁卖命,愿意为了荣华富贵铤而走险,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再者,说到孟成蹊,他根本不是我所杀的,他非要自取灭亡,这笔账也要赖在我头上?那在他危急的时刻,你又在哪里呢?” “住口!”他的话踩到了涂延的痛处,气得他双眼淬火,挥舞着匕首向他腿间扎去,“你这个信口雌黄的疯子!给我闭嘴!” 匕首刺到了沈慕枝的大腿动脉,顿时血流如注,他惨叫一声,歪在地上奄奄一息。阿海闻声赶来,见到这番情形,急忙从包里翻出伤药替他止血,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血是止住了,沈慕枝也安静得像个瘟鸡。 阿海给涂延使了眼色,两人去到外间,他压低嗓音劝说道:“涂延,我知道沈慕枝不是个东西,你巴不得立刻弄死他,我们大家也视他为眼中钉,但是这时候最好忍忍,他现在还不能死。” “嗯,”涂延将双手插在兜里,阴着脸看向阿海,“你有什么计划?” 阿海皱眉沉吟一番,说:“我看我们还是带着他先回天津。沈家没了沈慕枝,自然乱成一团,穆家和别的势力岂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等他们把沈家打压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来,以沈慕枝为人质揪出沈家余孽,最后将其彻底铲除。” “你意思是坐山观虎斗?”涂延摩挲着下巴思索良久,方点头道,“我们这边势单力薄,也只能这样了。” 阿海顿了顿,又说:“你跟黄毛也真是的,把人这么往死里打,我看他这么下去活不过三天。” 涂延无奈地耸耸眉毛:“下次我会注意。” 阿海没说话,掉转身回到他居住的那间仓库,从里面拎出一个小皮箱。 “这是什么?”涂延问道。 “吗啡,这东西药劲可比大烟足。” “从哪来的?” “上次去进烟土,朱老板给的,”阿海轻轻打开箱子扣,将一排排玻璃瓶装的针剂摊开在涂延面前,“给他注射点这玩意儿,不比你们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踢乱打有用?” 涂延噗嗤一笑,诚心投降道:“阿海,我算服了你了,姜还是老的辣!” 第80章 两万大军在傅啸坤的指挥下,实行烧房烧山,移民并村,控制粮食等政策,成效显著,在一月内剿灭共匪上千人。傅军趁着这股良好的势头一路南下,却在平阳县遭到了红十三军的殊死抵抗,双方伤亡不小。眼看杀敌遇阻,且后方补给一直跟不上来,傅啸坤只好调转队伍,往北退到文成县一个叫上林的地方休养生息。 早晨,公鸡已经打了三遍鸣,孟成蹊双腿夹着被子,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香。傅啸坤从勤务兵那里接过一个油纸包,脚踩军靴踢踢踏踏往卧室里走,门“砰”的一声被他推开,孟成蹊听到这么大的声响,仅仅是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哎,醒醒吧,快别睡了。”傅啸坤故意将纸袋凑到他枕边,撕开一个口子,肉包子的香气立刻蒸腾着溢了出来。 孟成蹊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鼻子附近的食物袋子,还有点发懵,问他道:“表哥,你这是干什么?” “叫懒汉起床,”傅啸坤用另一只手将纸袋一折,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你再不起,早饭就该凉了。” 孟成蹊惫懒地摊开四肢,张嘴打了个哈欠,忽然异想天开道:“我想吃生煎馒头。” 傅啸坤闻言一个皱眉:“吃什么生煎馒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有的吃就不错了,还给我挑三拣四。” “好吧,当我没说。”孟成蹊撅嘴坐起来,伸出红红白白的两只脚去够床下的鞋子,脚在地上摸索了好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鞋。 傅啸坤这时抬眼仔细端详了他,只见他一头细发翘得乱七八糟,身上的竹布短褂皱皱巴巴,之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也消了下去,正是个单薄的乡下小子的模样,心中骤然一刺。想到孟成蹊成天跟着自己居无定所地奔波,炮火连天地当然无从享福,搞不好连小命都要玩完,便产生了丝丝缕缕的内疚。 他弯腰从床底找出两只鞋子,握住孟成蹊的脚给他穿上洋纱袜子,然后边替他穿鞋边说:“让李洪找个平底锅来,那肉包子用滚油煎上一煎,我瞧着味道和生煎也差不了太远。” 孟成蹊醒过觉来,方认识到自己刚才的无理取闹,连忙摇摇头道:“表哥,我就是随便提一嘴,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不必麻烦李副官了。” 接着,他像是想要将功补过似的,飞快把头脸收拾干净,笑嘻嘻陪着傅啸坤坐到了外间的餐桌前。早餐是小米粥配荤素两种口味的包子,两人各自端着粥碗,一顿埋头苦吃。 傅啸坤吃完把嘴一揩,朝孟成蹊道:“浙西那边有点事情,我要离开几日,你在家乖乖听李洪的话,不许乱跑。” “表哥是去于师长那边吗?”孟成蹊从离开医院后就不曾和傅啸坤分开,此番听到这消息登时把脸拉得老长。 傅啸坤“嗯”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于自挺那蠢货,剿匪剿到土匪头子那里去了,要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口中所说,乃是孙传芳旧部与山匪勾结后结群的一批人,因为一直没有被有力地削弱,现在已经壮大成了几千人的队伍。傅啸坤有过对付这帮人的经验,觉得可以稍加利用,于是同对方首领达成了和谈的意向,此去便是为了商讨双方的进一步合作。 “土匪?那不比共’匪的兵凶残多了?”孟成蹊巴巴望着他,一脸忧虑,“会不会有危险啊?你可要多带些人一起出门。” 傅啸坤要笑不笑地勾勾嘴角,说:“小混蛋,这么舍不得我?放心吧,过个两三天我就回来。” 孟成蹊在门口目送傅啸坤跳上汽车,挥着手看车队走远了,他又对着那堆扬起的黄色尘土张望了半晌,这才摇摇晃晃独自回到卧室。抱起表哥平日里睡的枕头,他把鼻子贴了上去,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失掉了过去,便只能一股脑地向前看。因着这段空白,他看待外界的视角是狭窄的,生活中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表哥、李副官、张先生,偶尔还有高师长,几个男人拼拼凑凑地,替他凑出了一个家的影子。 但在孟成蹊的思想深处,隐隐知道家不是这个样子的。一个家庭应该有什么?除了有挡风遮雨的一间屋子,会有父亲母亲,会有孩子。那么家庭之外有什么?有人群,有阶级,有复杂的社会。孟成蹊像个缩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因为过于舒适,免不了要好奇外面那个危险 分卷阅读1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2 而精彩的世界。 李洪自知司令派给自己的任务重大,从早到晚寸步不离地跟着孟成蹊,陪他吃,陪他玩,夜里还打地铺睡在他床边。如此相安无事地过去一天半,这日下午,孟成蹊在院子里用棍子挖蚯蚓,李洪突然闹了肚子,困于厕所一时无法脱身。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院子外走过一个卖麦芽糖的老人,肩上挑着沉重的担子,他一面走一面摇着拨浪鼓叫卖。孟成蹊听着布隆布隆的鼓声,以及老人曲调怪异的吆喝声,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棍子。 推开院门,他无声地走出去,跟上了卖糖老人的背影。老人走得很慢,他也走得慢,三步一歇地走了足有一个钟头,两人来到一处市集上。 老人停下来摆摊,孟成蹊用身上戴的一只手表,跟老人换来一大包麦芽糖。那表原本是傅啸坤的所有物,前阵子他要跟张济东学看时间,傅啸坤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表给了他。孟成蹊没有金钱概念,在他眼里,大概表和糖是差不多价值的东西。 他抓了一块麦芽糖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之下,才发现这糖味道平平,并不值得特意献给表哥去尝一尝,然而手表已经没了,买不了新玩意儿,他一跺脚,感觉很是懊恼。 孟成蹊停留在麦芽糖摊子前不肯离去,这时,身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男孩虎头虎脑的,却戴了一顶老气横秋的瓜皮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麦芽糖,馋得差点流下口水来。 孟成蹊十分慷慨地,将自己的麦芽糖分给了小男孩吃。小男孩也不怕生,接过糖就津津有味地吃个不停,一边吃,一边和他攀谈。孟成蹊懵懵懂懂,小男孩少年老成,于是两个人出人意料地一拍即合,马上成了朋友。 等李副官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发现孟成蹊不见时,他已经兴高采烈地跟着这位新朋友,走在去对方家中的路上了。 傅司令归心似箭,快刀斩乱麻地结束掉这场谈判,他赶在这天的傍晚时分回到了文成县。一跳下汽车,他朗声朝屋里喊:“阿新,小鬼头,我回来啦。” 家里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霎时间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的晕眩。慌忙把家中里里外外找过一遍后,傅啸坤在门前的石墩上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他等来了焦头烂额的李洪和另外几个副官,大家都是仓皇失措的神色。 李洪见到傅啸坤,腿一软差点要跪下,他哭丧着脸向长官报告了坏消息:“司令,不好啦,表少爷他不见了。” 傅啸坤的面孔僵了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个,”李洪顿时汗如雨下,颤颤巍巍道,“阿新少爷跑啦。” 天边的太阳早就不那么刺眼了,锦缎似的晚霞给大地镀上了一层祥和的金边,可傅啸坤眯起眼,仿佛被这光芒狠狠灼伤了。 傅啸坤怒不可遏地冲到李洪面前,抬腿掀翻了他:“还不快去找,找不到提你的狗头来见!” 与此同时,孟成蹊正和“瓜皮帽”一起窝在棚子前,饶有趣味地看他家的母狗生小狗,丝毫不晓得到自己把李洪坑惨了。 在“瓜皮帽”家吃过晚饭,孟成蹊意犹未尽地和新朋友告别,这才叫来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往家赶去。在上林附近的村口,他发现了不对头,成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倾巢而出,好像在搜查什么,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熊熊燃烧的火把。 “这是在搞什么呢?该不会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吧?”他心慌慌地咽下一口唾沫,急忙让车夫提速前进。 马车在自家门前止住,孟成蹊撒开腿往院里冲,嘴上嚷着:“李副官,快来帮我付一下车钱。” 他才跑了几步,猝然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去,他乐了:“表哥,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傅啸坤满脸怒容,扬手对着他就是一巴掌,他像发怒的狮子般咆哮道:“他妈的,你就知道瞎跑!你知不知道家里快翻天了?” 孟成蹊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委屈极了,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去朋友家玩了几个钟头,表哥至于这么生气嘛?他偏过头,十分生硬地承认错误:“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傅啸坤伸出手指警告地冲他鼻子一点,掉头走了。 夜里,两人背对背睡在一张床上,长时间没有言语。孟成蹊暗暗埋怨表哥冷酷无情,可也害怕对方厌弃了自己,一时间心烦意乱,干脆翻来覆去烙起大饼。 傅啸坤似乎一点不受其扰,打着鼾睡得挺香,这可把孟成蹊气坏了。他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爬到他表哥身边,拼命摇晃对方的身体道:“表哥,表哥,我想跟你说说话。” 傅司令不耐烦地拂去他的手,只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表哥,”孟成蹊像个牛皮糖般凑过去,凄凄惶惶问,“你是不是烦我了?” 傅啸坤翻了个身,明显不想和他说话。 孟成蹊索性学会了没脸没皮,他跨出一条腿,像骑马似的骑到了傅啸坤身上:“你说话呀,别不理我!” 傅啸坤耸了耸腰,轻轻松松把他甩了下去,依旧是沉默地将冷酷进行到底。 孟成蹊百折不挠地又缠上去,这回他长了经验,腿夹在他腰胯间,双手牢牢抱住了对方的脖子胡言乱语道:“嘿嘿,你再动都没有用了。表哥,你这辈子都甩不脱我了,因为我是一条八爪鱼,啊哈哈。” “是真的吗?”黑暗中忽然响起男人磁性的嗓音。 孟成蹊一头雾水:“什么真的?” “你说你这辈子都不离开我?” 孟成蹊一时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又有些肉麻,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他道:“真的。” 傅啸坤低低笑了笑,他双手托住孟成蹊的后背,一下来了个大翻转,上下的位置顿时调换过来。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还没等孟成蹊消化这句话,傅啸坤俯身含住了他的嘴唇。傅啸坤的嘴唇是干燥温暖的,而舌头却潮湿而光滑,像一条灵活的蛇,在他的唇间钻进钻出,连吮带吸。 孟成蹊眼睛瞪得老大,这奇异的触感让他心痒难耐,浑身都软绵绵像是抽掉了骨头。他的手抵在傅啸坤的胸前,本应该推开他,但是不知怎的放了下来。 傅啸坤湿漉漉的舌头勾住他的舌头,然后用力地咂摸了一下,动作缱绻,力度霸道,好像是在柔情款款地吃他。他的脑袋腾地烧了起来,只能从唇齿间的酣战中挤出破碎的话语:“表……表哥……” “嘘。”傅啸坤让他不要说下去,伸手扯下他的裤子,粉红色的小棒立即被他握在手中。 孟成蹊吃惊地感受着那东西在傅啸坤的摩挲下逐渐胀大,接着,他又在对方的撸动中扭动、沉沦、呻 分卷阅读1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3 吟出声。他不再感觉是在发烧了,而是整个人掉进了温暖的洋流里,随着浪头浮浮沉沉。最后,他“啊”地叫了一声,极端快乐地释放在傅啸坤手里。 等他从那波快感中回过神来,他的手不知不觉放在了傅啸坤的性器上,那肉柱粗大坚硬,正一下一下顶着他的腰。 “帮我,帮我弄弄……”傅啸坤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夹杂性感的烟草气息。 孟成蹊的手指握紧了,他流着汗,近乎虔诚地动作起来。 第81章 沈慕枝不久便觉察出了蹊跷。 他伤得的确不轻,皮开肉绽那是表面的,肋骨不知道断没断,搞不好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幸而现在天气凉了,他的伤口不曾大规模感染化脓,在前一两天发过一场烧之后,温度就渐渐退了。 然而阿海像是对他的伤情格外上心似的,一天好几次的给他注射针剂。开始几次打完针,他尚无大的反应,后来打得多了,每次药效上来他都有种飘飘欲仙的软绵感,连身上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他以为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在发挥作用,并没有多想。 直到有次阿海出了门没顾上给他打针,沈慕枝一整天都觉得身上酸痛难耐,他哈欠连天地缩在屋角,一阵一阵害冷,稍不留神流眼泪和鼻涕就要齐齐往下流。 他暗暗有些惶恐:“离了那个药,我怎么会如此难受?” 没有一种消炎药有这样厉害的副作用,他突然一记醍醐灌顶,或许那根本不是消炎药! 一个令人心惊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沈慕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掐出好几个血红的半月形凹痕。他哆哆嗦嗦掏出手帕去擦额头上的细汗,牙齿格格直响,他心里想着:“是毒品,他们给我注射的是吗啡!王八蛋,他们这是想毁了我!” 他这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外乎荣华富贵四个字。但在这四字之上,还压着一副沉甸甸的牌匾,叫做尊严。染上毒品的人不仅面黄肌瘦的不好看,还要时不时被那点东西牵制着,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嘀嘀咕咕,还有什么自尊可言呢?打吗啡的人活不长不说,他是见过毒瘾发作的人的,像狗一样满地打滚,实在是太屈辱了。 当晚,沈慕枝不再愿意进食,还趁着人不注意,脑袋撞墙要进行自戕,都被涂延他们拦了下来。后来还是黄毛想出法子,用棉被将他从头到脚地包住,然后用绳子连人带被地捆紧了,将他禁锢在床上。 如此水米不进地熬了两天,沈慕枝的反抗减弱许多,但人也迅速憔悴下去,一张脸现出病鬼才有的灰败气色。 涂延担心他是想活活饿死,这样就太便宜了他,只好让黄毛硬灌他吃些东西。偏偏黄毛恨他恨得紧,而且也没什么耐性,总是撬开他的嘴将滚烫的热粥往他嘴里倒,一顿饭下来,沈慕枝的食道都被烫伤了。 沈慕枝挺过了一日又一日,饭被人喂着,吗啡针被人打着,像个木偶似的被人摆弄着,终归是死不掉。死不掉,却生不如死,他觉得自己像是变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小乞丐,绝望、卑贱,一无所有。 十几天后,阿海终于联系到朋友,买下了一艘八成新的渔船,还雇到一名经验老到的轮机手。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涂延他们悄悄在杨树浦码头登了船。 沈慕枝因为行动不便,是黄毛扛在肩上运上甲板的,上船后他便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试图再次自杀,可惜很快被发现,讨来又一顿拳脚警告。黄毛用破布堵了他的嘴,把人绑好安置在船舱里,自己则和涂延他们走出舱室。 渔船划开广袤的黑夜,像一枚利箭射入苍茫的水域中,往遥远的方向乘风破浪而去。涂延负手立于船头,望着两岸绝美的灯火,心事重重地叹息道:“今日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海站在他身后,倒是信心十足地接上他道:“很快!没有了赌王父子,沈家这群乌合之众撑不了多久。” 涂延想起涂家的一夕败落,竟然感觉有种昨日今朝的苍凉感,他低头苦笑了一下,转而扭头问自己的同伴们:“等这边的事情都结束了,你们有下一步的打算吗?” 阿海豁达地一叉腰,说:“看你这话讲的,怎么,等灭了沈家我们就不能跟着你干了?我阿海要求不高的,只要每日有烟抽,有酒喝,一切都好说。” “那我以后拿烟酒孝敬你啊,”黄毛不知什么时候勾上了他的肩膀,涎着脸道,“阿海,把仙儿嫁给我吧,我是真的喜欢她。” 阿海先是横眉竖目瞪了他一眼,接着用胳膊肘隔开他,啐道:“滚蛋吧你!主意打到老子身上来了,你个不要面孔的小鬼。” “不愿意就不愿意,你怎么骂人啊?”黄毛义愤填膺地上去对他动手动脚。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黄毛忽然问涂延:“少当家,若是报了大仇,接下来你有什么安排?” 这个问题把涂延自己困得死死。他会这么问他俩,是因为共同的仇恨将他们联结在一起太久,如果这样东西没有了,他不知道将来跟父亲的这些徒子徒孙并肩走下去的意义何在。要说他自己,如果成蹊还在,他大概对未来是有所展望的,可惜他不在了…… 没有了孟成蹊,对他而言以后的日子是一望无际的黑白两色,空洞、单调、冷漠,不值一提。 涂延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半晌才回答道:“没想好呢,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话音刚落,突突的马达声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靠拢,与之相伴的,是以他们的船为圆心而射过来的疯狂乱晃的手电灯光。 涂延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看到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十几艘快艇,开足了马力向他们冲锋陷阵而来,他的心骤然收紧了。 “快,去把沈慕枝抓过来!”朝黄毛一声令下之后,他沉着脸与阿海对视了一眼,各自掏出藏在腰间的勃朗宁手枪。 黄毛飞一般地奔向船舱,还没等他回来,随即噼啪两声清脆的枪响,涂延他们的渔船停住不走了。这下三人全都心中一凛,是沈家人杀死了轮机手,这回他们彻底跑不掉了! 暗昧不清的光影之下,徐仁那张国字脸得意洋洋地转向船上二人,他用倨傲的语气朝涂延喊话:“涂延,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放我家老板出来!” 涂延嗤笑了一下,居高临下对快艇上的人道:“放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还不如一枪把沈慕枝毙了,拉他给我陪葬。” “你敢?”徐仁的眉毛扭曲地拧巴着,略微放低了姿态,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同涂延道,“你若是肯利索点放人,我会争取给你留个全尸。” “放屁,咱俩谁先死还不知道呢!”说话间涂延飞快抬起右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徐仁的方向。 分卷阅读1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4 徐仁也毫不示弱,只见他气势俨然一挥手,快艇上持枪的众人纷纷举起枪支,虎视眈眈瞄准了船上势单力薄的两个目标对象。 这时,舱室口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调转视线,看黄毛像拖一只死驴般将沈慕枝押到了涂延身边。涂延勾勾嘴角,慢慢把枪指向此刻备受瞩目的沈慕枝身上。 徐仁的手指微弱地颤抖了几下,他拽紧两边笔直的裤线,镇定开口道:“我数到三,你最好赶紧把人交还到我手上。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涂延猛地把枪头冲下,一枪打在沈慕枝的左腿上,那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小腿,沈慕枝虽然嘴被堵着,仍旧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徐仁的血液顿时冲上颅顶,涨得脸和脖子都红了,他急忙朝涂延咒骂道:“该死!你这条疯狗,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涂延把枪管放在嘴边,故作轻松地吹了吹,“只要我的两名手下今天能安然离开这里,沈慕枝就能活命。” “涂延,要死一起死,我们是不会抛下你自个儿逃的!”阿海怒气冲冲制止他道。 涂延一个眼刀飞过去,炯炯的目光似乎能烧穿对方:“不要再说了!你们两个若是不肯走,我先把涂家所有弟兄的名单供出去,然后在你们面前自决,让你们做鬼也不得心安。” 黄毛眼眶里噙着热泪,断断续续说道:“少当家,你,你别丢下我们……” 对面的徐仁冷哼一声,不耐烦道:“讨论出结果了吗?你们几个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 涂延扭头瞪他,眼里闪过一道锋利的冷光,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对着沈慕枝的腹部又是一枪。 一朵鲜红的大丽花在沈慕枝面前绽放,越开越大,他被弹药的冲击搞得一个趔趄,一下子跌坐在甲板上。沈家众人这回一个个脸色都变了,大气不敢出地盯着涂延,生怕一不小心对方会发起狂来。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下一枪我打的就是这里了,”涂延把枪指向沈慕枝一边的太阳穴,板起面孔迎上了徐仁焦灼的目光,“去给我的手下找艘小艇,我要看他们走。” 徐仁战战兢兢转过身,流着冷汗对身后的手下嘱咐一番,沈家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行动起来,不出五分钟,一辆空的快艇开到了涂延他们的船边。 “走吧,”涂延朝阿海他们一扬眉,“兄弟们,那咱们就后会有期了。” “涂延……”阿海钉在地上不肯动。 涂延登时大喝:“走!走啊!” 阿海和黄毛狠下心,迟滞地迈动步子,等涂延再看过去,他们已经攀住绳子相继跳进快艇里。 涂延心情好像轻松许多,他别过头冲阿海戏谑道:“阿海,我有句话最后要留给你,黄毛这小子虽然皮,人还是靠得住的,仙儿嫁给他不算吃亏。” 阿海一张嘴,一滴硕大的眼泪刹那间滚落下来,他仰起脖子对涂延一挥手,说:“知道了。” 下一秒,那快艇在阿海的操控下调转头,在涂延柔和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涂延望着他们愈行愈远,直到变成天边浅色的一块斑点。 “涂延,你这下可以放人了吧?这样下去老板会失血过多而死的。”徐仁口干舌燥地劝道。 涂延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阴森森撇嘴笑道:“我的话你也敢信?既然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信守承诺?” “你……”徐仁一个怔愣。 沈慕枝挣扎着扯掉嘴里的破布,虚弱问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老板,你还好吧?”那边的徐仁关切地询问。 沈慕枝微微一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徐仁稍稍心安,继而转向远方瞭望了一阵,然后笑了:“涂延,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会留一手吗?” “什么?”涂延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慌忙往阿海他们的船看去,却看到天边搅动着一道鲜亮的火光,如流星般闪耀逼人,黑色的烟在上空袅袅升起,那是刚才的快艇。涂延情不自禁向船舷扑去,嘴里喃喃道:“畜生,你他妈混账!” 他愤而举起手枪,向沈慕枝的脑袋再一次扣动扳机,可是他的手腕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震了一下,子弹打偏了。 接下来,枪弹像雨点般向他袭来,将他打成了筛子,涂延摇摇晃晃地跌了出去,身体像一面墙,扑通一声盖在水面上。 涂延如同一块巨石落水,沉沉坠下去,很快便消失不见。沈家众人在他落水处又补了几枪,直到水面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慕枝在看到这一幕后,无力地瘫倒在原地,像发作了迟来的晕厥。徐仁吓了一跳,忙不迭指挥手下救人:“你们几个去船上,赶紧把老板抬下来!还有你,快去联系最近的医院。” 第82章 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徐仁正心乱如麻地来回走个不停。沈慕枝是在十几分钟前被推进手术室的,他伤得很重,腿伤也就罢了,小腹处的那颗子弹进入得颇深,需要开膛破肚方能取出来。 徐仁记得沈慕枝刚运上车时的惨状,身上那身衣服尽数被鲜血染红了,连他这种平时看惯生死的冷血动物都不由得心惊,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就死在了送医途中。 他也是贫苦出身,好不容易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说是沈慕枝一手提拔了他也不为过。徐仁自己也清楚,底下人一个个肯对他马首是瞻,还不是因为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对他来讲,那沈家家主便是巨人。所以他是格外不想让沈慕枝死的,至少现在还不能。 手术室里传出几声压抑的嘶吼声,像是那人已经痛到忍无可忍的程度,徐仁脚下一顿,心里瞬间疑惑起来:“不是打过麻药了吗?他为何还痛得要死要活的?” 在他满脑子问号之际,手术室的门开了,主刀医师忽然拔腿快步向他走来,拉了他往边上去说悄悄话:“徐先生,有件事需要跟您商量。” 徐仁见他一脸严肃,以为是沈慕枝危在旦夕了,连忙拽紧对方的衣袖道:“怎么?我老板要不行了吗?” “不不,”医师当即否定了他的顾虑,只是将声音放得更低道,“一般的麻药对沈先生不起作用,所以我怀疑他可能是有毒瘾。” “毒瘾?”徐仁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医师点点头继续道:“对,而且他的瘾头不轻,从他手臂的针孔来看,我估计他前段时间都有扎吗啡。说回到手术上面,我建议还是要对他进行身体麻醉,因为即便忍耐力再强大,遇到这样强烈的疼痛还是会痉挛抽搐,到时候影响手术效果就糟糕了。” “那就对他施行麻醉。”徐仁毫不犹豫地说道。 医师闻言,一脸尴尬地笑了笑,说:“徐先生,前面我可能没解 分卷阅读1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5 释清楚,如果要麻醉,恐怕我们要给沈先生注射些效力强劲的药物。” 徐仁从他的话中回过味来,他低头沉吟半晌,接着他抬起头,眼镜在走廊森白的灯光下闪过一道亮光:“我不管你们给他注射什么东西,吗啡也好,海洛因也罢,只要把人救活,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聂老汉摇动船桨,在黑暗的海面上浮浮荡荡地前进,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夜间捕鱼。月亮在顶上寂静无声,而水里则是轻快热闹的,水波打着旋儿轻轻吟唱,一群水鸟扑啦啦钻出水面,在半空中发出抑扬顿挫的叫声。 不远处似乎也有别的船只在出海,他听见发动机此起彼伏的突突声,尽管月光清朗,他却看不清他们。他像最沉着冷静的猎人那样,一点不理会外界的干扰,从容地划着船直往海的深处去。 到达一片平静的海域,他停下手中的桨,放出鱼饵,等船自己在水中漂了一阵后,他站起来撒网。第一把,只网上来几只小鱼小虾。第二把,他抓紧网的绳索,猛地一拽,竟感觉到出奇的沉重。 好家伙,难道是捕到了一条小鲨鱼? 聂老汉心里欢喜,于是使出了全身的劲,一鼓作气地将网里的战利品拉上了船。扑通一声,那“鲨鱼”拖泥带水冲出水面,一下砸在了他的跟前。聂老汉拿出汽油灯往那东西照了照,这一照,可把他吓得倒退两步。 哪里是什么鲨鱼,这明明是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男人。 聂老汉认为自己这是流年不利,好端端出海居然捞上来一具尸体,触霉头不说,碰到警察还要被好好审问一番,实在是个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样想着,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要将尸身扔回海里。没想他刚把人半个身子拉起来,对方“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腥咸的海水,然后就又不动了。 聂老汉惊魂未定,慌忙将人放平,隔着湿透的衣服去听那人的心跳,心跳听不出,他又伸手在他的脖子动脉处探了探,好像还有脉搏。 “算了,好人有好报,就当是给孙子积德吧。”聂老汉这样想着,飞快地调转方向返航。 涂延是在一张铺着干稻草的床上醒过来的,此刻天光大亮,一个江湖郎中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手执刀子点着酒精灯为他救治。 子弹一颗颗被挖了出来,因为大夫的医术有限,他的身上早就变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加上那不知名的止血药粉,他身上红红黄黄一片,活像棵浑身发霉的大蘑菇。 按理说,受了这样重的伤,又在海水里泡了许久,他应该是活不下来的。然而胸中淤塞着一口恶气久久不散,他竟然靠这股愤怒和不甘撑到了现在,也算是个不小的奇迹了。 动了动手指,他发现自己还能稍微动弹,于是缓慢地伸出右手往自己的左胸摸去,像是要从那衣袋里找寻什么。 “哎,你不要动啊。”大夫厉声制止他。 涂延的手重重垂落下去,失血过多令他思维迟钝而且力气尽失,眼珠子木然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又朝大夫望了过去。 大夫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最后干脆把手术刀一丢,无奈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是想问你上衣口袋里的那块怀表吗?” 听到这话,涂延脸部忽然抽动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向他射来。 “你放心,你的表没人拿,”大夫又好气又好笑地将手伸到他的枕头底下,从下面摸出一只金色怀表,“不过也算你命大,恰好有颗子弹射到你胸口的位置,有这表给你挡了一下,不然你早一命呜呼了。” 涂延气息急促地抬起手,一把抢过那只怀表,看到金色的表壳果然瘪进去一大块,打开表盖,里面的照片被海水泡得发白,孟成蹊的面孔已经完全模糊了。他狠狠一蹙眉,随后握着怀表再次昏迷了过去。 接下来沈慕枝的手术再没出其他状况,一切按部就班进行,之后便是漫长的恢复期。术后沈慕枝变得更苍白了,他的睡眠极不稳定,经常连着几天难以睡个整觉,因此性情更加多疑暴躁。他在医院只躺了一个礼拜,之后不顾医生反对,说什么也要回自己家休养。 徐仁晓得,老板这是添了心病,他大概很为自己的吗啡瘾羞耻,生怕医院的人会将他这点丑事宣扬了出去,故而花了很大一笔钱封口。他觉得有些好笑,认为老板实在是多虑了,上海滩的大亨们哪个没点嗜好呢,就算黄赌毒一个不沾,他沈慕枝的名声也不可能是白璧无瑕的。 在沈公馆二楼的书房里,沈慕枝对着徐仁发了好大一顿火。 “混账,什么叫应该是死透了?”他坐在轮椅上,整张脸笼罩着浓重的阴翳。 徐仁连忙改口:“对对,是绝对,绝对死透了。老板您放心,涂延那混蛋受了那么重的枪伤,活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慕枝随手将桌上的笔筒掷到他脚边,提高声音质问他:“那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找到尸体?” 徐仁一个跳脚,战战兢兢道:“这个……尸体既然没浮上来,或许被鲨鱼吃了也说不定。” “蠢货,少给我说故事,当初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把涂延的尸体领回来?” 徐仁擦着头上的汗,觉得他简直是不识好歹,小声嘀咕道:“老板,那会儿子您伤势那样重,属下也是为了您的生命安全着想,这才选择先救治您。看那回您流了那么多血,啧啧,我手底下好几个没用的手下都给吓晕啦。” “放屁,你们一个个的,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沈慕枝冷笑道。 徐仁拼命摇头表忠心:“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可都指着您发财过好日子呢,怎么会有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况且当时四下漆黑,浪又大,涂延的尸体不一定捞得上来。” “你还敢狡辩!”沈慕枝气得简直要发昏,身体骤然瑟缩了一下,他开始不自觉发抖。 徐仁的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扫在他周身,立刻明白他是犯瘾了。他假装一无所知地在沈慕枝脚边蹲下,将手放在对方的膝盖道:“老板,您感觉不舒服吗?” 沈慕枝一边打哈欠一边流眼泪,哆哆嗦嗦地拂开他的手,吩咐道:“推我去卧室,快点!” 徐仁刚打开他房间的门,沈慕枝急不可耐地自己划着轮椅冲进去,找到床头一个橡木色的矮柜,他慌手慌脚打开,提出一个皮质手提箱。 当着徐仁的面打开箱子,沈慕枝从里面取出针剂和注射器,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里面的吗啡,然后捋起袖子,一下将针头扎进血管里。透明的液体一点点注入他的体内,热气和能量从四肢百骸升起,流入他的血液,流入他沉重的头脑,沈慕枝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徐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没有说话,倒是沈慕枝发现了他的视线 分卷阅读12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6 ,仰头问了一句:“没见过扎吗啡?很好玩吗?” “怎么会?我是心疼您呐,”徐仁说着叹了口气,满含关切道,“老板,以后让我给您扎针吧,万一哪次您瘾头上来,急急忙忙又找不到血管,那多受罪?” “哼,随便你。”沈慕枝不置可否地一笑,觉得自己算是养了条好狗。 沈慕枝成日里郁郁不快,行动又不能自主,除了每天会见徐仁交待事务之外,对其他的访客皆是托病不见。徐仁是个会办事的,也擅长笼络人心,没过多久,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很快就成了沈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老板。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这年的冬天如期而至。 沈慕枝的伤腿恢复得极慢,到现在还不能拄着拐杖挪两步。经过这一场打击,他的面貌是十年如一日的年轻漂亮,但灵魂先一步老去腐朽,成了毫无生气的耄耋老人。 这天是圣诞夜,徐仁非要邀请他去外面吃大餐,说呼吸点新鲜的空气对他的身心有好处。沈慕枝的确闷在家中久了,寂寞虽然有限,然而觉得徐仁对他始终存有好意,打扮一番后,他随徐仁一起出了门。 在华懋饭店用过红酒牛排,沈慕枝微醺着被徐仁扶上汽车,两人肩并肩坐在汽车后座,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黏黏答答,有种暧昧的情愫在中间产生。 “我什么时候同这家伙走得那样近了?”沈慕枝心里暗暗思忖着,有点莫名其妙,“论人才相貌,他还是差一些的,不过若只是做个伴,那也没什么可挑的。” 扭头望了一眼窗外的街景,他忽然有些警觉地问徐仁:“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诶,现在时间还早,带您去个地方。”徐仁神秘兮兮一笑。 一刻钟后,沈慕枝被徐仁领进一栋装饰一新的小洋房,他慢腾腾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实话实说道:“这房子是给谁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是十分雅致。” 徐仁将他搀到沙发上坐下,温柔答道:“给您住。” “荒唐,”沈慕枝讥讽地白了他一眼,说,“我又不是没地方住,怎么会轮到住这样的小房子。” 徐仁没有接他的话,腾地从他对面的沙发站起身,走到他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沈慕枝只觉得他有些反常,有气无力一推他:“滚开,别挤着我!” 徐仁侧转身,一把拽紧了他的双手,仍旧温和地笑道:“真的,从今以后您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沈慕枝陡然变色:“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徐仁慢条斯理道,说着凑近他的脸庞,在他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沈慕枝心下一慌,奋力去挣他的手,可是越挣扎,他额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冒了出来,全身的骨头缝开始大合唱似的作痛,却是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徐仁,你他妈畜生,放开我!” 徐仁不为所动,搬起沈慕枝将其面朝下摆到长沙发上,随即利落地褪下了他的裤子:“沈慕枝,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手下这具热隆隆的身体,是身份、地位、美丽的象征,有谁会不爱呢?有谁能拒绝它致命的吸引力呢? 一声哀嚎过去,徐仁不管不顾地挺身而入,贪婪地享用起这副他垂涎已久的皮肉。 第83章 时光飞逝,转眼秋去冬来,这一年的年底,傅啸坤率领的大部队在淳安县和于自挺的人马汇合了。 除夕那天一早,当地保安团吴团长送来请帖,邀请傅司令他们晚上去他家中吃年夜饭。那吴家是富庶一方的大户,不仅经营着当地的一座矿山,还拥有县上几百亩良田,简直富得流油。傅啸坤本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宗旨,痛快拉上一拨爱将前去赴宴。 吴团长对于傅司令这样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那是不得不讨好的,便想方设法要把这场宴席办得尽善尽美。他知道傅啸坤是北方人,于是刻意从省城请来会做北方菜的大厨,做出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南北佳肴。 等大家入席坐定,热爱形式的吴团长立马站了起来,先是表达一番对各位客人的欢迎之意,接着激情四溢地描绘了新年的美好蓝图,最后还不忘总结陈词。一长串漂亮话说罢,听众们都闷头敷衍地嗯了几声,盯着那满桌食物急于想动筷子。 没想那吴团长还有后续。他忽然转向傅啸坤,格外殷勤道:“接下来,有请傅司令为我们说上两句!” 话未说完,他自己先哗啦哗啦鼓掌。 傅啸坤威风凛凛地站起身,不苟言笑的脸上一派淡然,他张开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开口道:“行了,大家吃吧!” 下面的众下属闻言,仿佛得到了大赦,纷纷兴高采烈地举起筷子胡吃海塞,只有吴团长垂头丧气,心想自己这回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这傅司令真是个不甚高明的粗人。 傅啸坤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着猪肉馅的水饺,孟成蹊却对面前的那盘汤圆情有独钟,连着吃了能有六七个。 吴团长见他年纪轻轻却能挨着司令坐,身上丝毫不带蛮横粗俗的丘八气,以为他是个参谋之类的文化兵,便生出了亲近的心思,笑眯眯朝他道:“这位小老弟是南方人吧?哎呀,我们和他们北方来的汉子真是不一样,光吃饭就能看出一二,这饮食习惯啊差太多。” 孟成蹊被他说得一愣,忙搁下筷子回应:“吴团长您误会了,我其实是北方人。” “哟,原来你是北方人啊,”吴团长惊讶地捂了捂嘴,“在下眼拙了,啧啧,竟然有北方小伙子生得这样细皮嫩肉。” 高师长给他使了个眼色,试图化解尴尬道:“老吴你个井底之蛙,没见过的就稀奇上了?你是不是对我们有偏见,北方人就该生得和我似的五大三粗?” 吴团长尴尬地摆手:“哪里哪里……”偷偷却又瞄了孟成蹊一眼,心想真是见了鬼了,听那小子的口音也不像是北方的呀。 “我就说,分什么南方北方,还不都是中国人,老子还爱逛南方的窑子呢,哈哈。”于师长从肥嫩的烤鸭中抽出一点嘴,挥动着油汪汪的手指道。 吴团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继续罗里吧嗦地解释道:“你们快别取笑我了,主要是这位兄弟跟司令坐一起,一个雄壮威武,一个纤细文弱,那对比过于强烈,也难怪我会想错了。” 他这本是想不露痕迹地将傅啸坤夸上一夸的,没想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傅司令最烦质疑孟成蹊身份的话语,平时连孟成蹊问起都不给好脸色,更何况吴团长这个外人了。 夹菜的手顷刻顿住了,他面无表情地斜眼瞥了一眼吴团长,冷冰冰问:“那你觉得,我跟他有没有哪里长得像呢?” “司令说笑了 分卷阅读12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7 ,虽然您二位的长相是各有各的好,”吴团长丝毫没认识到祸从口出,仍旧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高见,“但这个小兄弟和司令您生得完全是南辕北辙,没有一丁点的相像呢。”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登时脸色各异,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有的紧张,有的促狭,有的迷茫,只有吴团长在一边傻乐。 “老吴,瞎讲什么那,”坐在他旁边的于师长一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轻声道,“那位是阿新少爷,咱们司令的表弟。” 听到这个消息,吴团长像嘴里吞下了几只活苍蝇,整张脸都绿了,只好磕磕巴巴说道:“司……司令,我刚才没看清,其实你们两个的鼻子还是挺像的……” 孟成蹊见吴团长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样子,觉得又滑稽又可怜,就笑着替他解围道:“吴团长不必介意,我和表哥血缘差挺远,一般人看不出也很正常。” 张济东因为不知内情,因此格外诚恳地在一边附和:“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还见过亲兄弟生得完全两样的呢。” 孟成蹊赞同地一点头,然后拿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彬彬有礼向吴团长敬酒道:“吴团长,今晚谢谢你的盛情款待,味道真正不错。” 吴团长哪里受得起他这份谢,点头哈腰地对着他连喝三杯。 傅啸坤看出小东西这是吃得满意了,也不想再为难吴团长,举起酒杯朝对方道:“老吴,咱们也走一个,今晚这场子办得很好哇。” 一顿跌宕起伏的年夜饭终于在风平浪静中结束。 回到住处,两人屁股还没坐热,李洪来了。李洪用骡子送来一小车鞭炮和烟花,说是特意去市集上给表少爷买的。孟成蹊一高兴,拉着李洪要去村前那块空地放。傅啸坤嘴上低声骂他们两个无聊,仍旧抬腿跟了上去。 李洪和孟成蹊两个人兴致勃勃把烟花在空地上整齐排成一排,接着各自由两端开始点火,一气把烟花都点燃了。那烟花的花样和色彩颇为绚烂,引得周围家家户户都走到外面吊着脖子欣赏。 孟成蹊和李洪凑在一起,先前还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后来就干脆勾肩搭背地说笑,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样高兴。傅司令原本被烟花晃得眼睛痛,现在太阳穴连着眼睛一起痛了! 他满以为能开开心心过个年,现实却总有点偏离轨道,心里暗暗就把李洪这个没眼力劲儿的恨上了:“混账东西,他怎么还不滚?” 烟花燃尽,傅啸坤拿出几串鞭炮,二话不说就点了。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孟成蹊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捂住耳朵,嘴上吱哇叫着:“表哥,你吓死人啦!” 过了一会儿,傅啸坤的大手也捂了上来,火热的掌心包紧了他细滑的手背,源源不断地往他身上传输热量。李洪见此刻贴在一起的两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自己的多余,连忙捂着耳朵连滚带爬地躲远了。 孟成蹊隔着缭绕的烟雾去看傅啸坤,黑灯瞎火中其实看不太真切,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把表哥的轮廓琢磨得分外清晰。看着看着,他心里有种温暖的涌动。 留下一地红纸屑,李洪也跑了个无影无踪,傅啸坤和孟成蹊一前一后往家走去。进了院子,傅啸坤直接牵起他的手往里卧房走。走到烧热的炕前,傅啸坤弯腰要替他解衣服,被孟成蹊拦住了:“表哥,咱们不守夜了吗?” 傅啸坤哼了一声,转身从角落的皮箱里翻出一叠衣服,若无其事递给他道:“给你买的,换上给我瞧瞧。” 那衣服是他托人从上海寄来的,完全依照孟成蹊的尺寸定制,做工和材质无不精良,很花了他一笔钱。孟成蹊不了解其中那么多弯弯绕绕,但看着表哥从里到外为自己置办了这么一套,也感到十分喜悦。 他三两下便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将那新衣裳一件件穿上去,末了把羊角扣大衣的扣子扣上,还系了新买的围巾,也不去照镜子了,在傅啸坤面前站定道:“表哥,好看吗?” “好看。”傅啸坤这回难得和颜悦色地看着他,说了句软和话。 孟成蹊见表哥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面红耳热,伸手解开围巾,他手忙脚乱去脱身上的新衣服,边动作边说:“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这就睡吧。” 一个跳跃蹦上炕,孟成蹊率先钻进被子里,嘴上催促道:“表哥你快来啊。” 傅啸坤看他猴急的样子,嘴角悄悄勾了勾,不等给孟成蹊回应,他扭身去了外间。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根很粗的蜡烛,他掏出打火机将蜡烛点燃了,并排摆在卧房的立柜上,接着他拉灭了电灯。 利索地除去衣物,傅啸坤也翻身上了炕。 表哥今日的体温好像比平时都要高出许多,孟成蹊被他那炽热的躯体烘烤着,莫名有些心慌气短。 伸手摸到一片硬邦邦的胸肌,孟成蹊像烫着一样收回手,声音都颤抖了:“你怎么什么都没穿?” 傅啸坤短促地笑了一声,低头去脱他的底裤,呼哧呼哧喘息着先在他的脖子上啃了一口,双手不自觉将他搂紧了。 “哎呦,”孟成蹊小声呼痛,感受着上面那具热腾腾的肉体,他分明体会到了对方喷薄而出的激动,“表哥,要我帮你摸摸吗?” 傅啸坤的眼睛狡黠地闪了闪,大手掐住了他胸前两点,哑声道:“不用,这回我们玩个不一样的。” 孟成蹊很快扒了个干净,又按表哥的指示面孔朝下地趴在了炕上。他的屁股雪白挺翘,像两颗成熟多汁的水蜜桃,傅啸坤掰开他的股缝,一根手指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探了进去。 初进入的时候,孟成蹊觉得有种酸酸涨涨的痛,他咬着嘴唇有些想哭,但是最终并没能哭出来,因为后来他自己身上也开始着火,那么热,那么烫,烧得他要发昏。傅啸坤的手指缠绵地在他穴口摩擦,指尖有意无意刮到他的内壁,他感觉自己那里湿了,一种奇异的酥麻感将他淹没。 “表哥,我屁股痒……”他上气不接下气说着,慌乱间咽下一口唾沫。 傅啸坤顿时哈哈大笑,捞起他将他翻过来,用一种露骨的色情眼神扫视着他赤裸的全身:“乖,一会儿就不痒了。” 两具身体很快嵌合到一起,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激烈碰撞着,发出啪啪的声响,汗水下雨般滚落,蒸腾出温热的水汽。不间断的呻吟和肉体的撞击声交汇,屋里平添了一股淫靡的气氛。 孟成蹊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尾小鱼,被汹涌的浪潮冲得时而腾空飞起,时而失重下坠,一颗心砰砰乱跳着,但还是本能感到快乐。 他不经意偏过头,瞧见立柜上那双摇曳的烛影,忽然一下懂了——那是一对红色的蜡烛。他虽然没参加过谁的婚礼,但听洗衣服的老妈子说过,村里的小伙子 分卷阅读12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8 娶媳妇,家里是要贴喜字,点红烛的。烛光一跳一跳的,像有生命似的,孟成蹊的眼睛映上明晃晃的烛火,一时有波光闪烁。 他兀自笑了一下,拉过傅啸坤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汗津津的额头贴上对方的肩膀:“表哥,我爱你。” 第84章 阿春站在白色洋楼的前院,把脸扒在圆拱形的大窗上,手掌拢了光线去看起居室里那人。沈慕枝面朝窗户半倚半靠在沙发上,以一种慵懒的姿势静默,眼皮阖着,一双手似睡非睡地耷拉下来。 因为太久不出门的关系,沈慕枝的皮肤是不见天日的苍白,今日又偏巧穿着一件墨绿色的丝绸睡袍,阿春觉得他整个人像一株白惨惨的栀子花,无声无息地盛放,美则美矣,可是美得消极,仿佛迫不及待要把这一生的光阴都浪费掉。 阿春是被雇来照顾病人的,出钱请他的徐先生说家中有位远方亲戚沈先生得了顽疾,需要有人贴身看护。他从刚来那几天开始就发现了猫腻,这位沈先生虽然由于腿伤平时懒怠行动,话也是少得可怜,但他从精神到躯体都没有生病的迹象,更像是一名安静的囚徒。 直到后来徐仁特意送他去医院学扎针,他学会后每日要替沈慕枝打上两针,阿春才渐渐了解到这位病人真实的病灶。沈慕枝的吃喝拉撒不需要他搭把手,于是阿春的工作除了替他扎吗啡,便是每隔个把钟头来看看他,倒算得上一门很轻松的活计。 阿春见沈慕枝没什么异常,掉头离开窗户,心想这有钱人真是够懒的,一天天什么事也不做就是混吃等死。想到这里,他百无聊赖地踱去到门房,打算和看门老头玩一把纸牌。 刚玩了没几分钟,一辆黑色汽车缓缓开到公馆门前,徐仁来了。 阿春慌慌张张把牌一收,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朝下车的徐仁热情道:“徐先生,您来了,沈先生在客厅等您呢。” 徐仁知道沈慕枝是不可能等自己的,但还是礼貌性地应了他一声,同时朝他点了点下巴,随即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去。 皮鞋在木地板上留下一连串笃笃的声音,沈慕枝却像睡沉了似的,一动不动地仰靠在椅背上,浅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睫毛紧贴在下眼睑,连呼吸的起伏都可以忽略不计。 徐仁低头凝视他的面孔,此刻看到他一贯阴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恬淡的静美,心里蓦地有些温柔。他一手扶住沙发扶手俯下身,朝对方的额头轻轻亲了一口。嘴唇与沈慕枝的皮肤一触即分,徐仁走神的工夫,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这是在做什么?”沈慕枝挑起一边的眉毛,又恢复了往日的刻薄神态,“徐经理,占便宜占上瘾了?连我睡觉都不放过。” 徐仁促狭一笑,接着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道:“不早不晚的,怎么这时候睡觉?” 沈慕枝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爱闹失眠。” “年纪轻轻的,闹什么失眠,我看是没人管束你的过,倘若你肯定时起,定时睡,哪会有现在的问题呢?” 沈慕枝对他的说教一点兴趣都没有,决定直奔主题:“你今天过来,怕不是特意来关心我的睡眠的吧?” 徐仁倒是很流连于和他打情骂俏,不紧不慢地朝他笑道:“慕枝,我一直很关心你的呀。” “徐仁,如今你说这些我是万万不会信了,”沈慕枝讽刺地睨了他一眼,随后将脑袋重重地砸在椅背上,长叹道,“要放在先前,我还以为你对我起码有一点点真心。可惜啊,连那一点点也是假的,我真是错得离谱……” “不,我对你的心不假,慕枝……我是喜欢你的。”徐仁探过身,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小眼睛眨巴眨巴地闪烁着。 沈慕枝简直要被气笑了,那混账居然还敢跟他剖白爱意,遂刻意挑衅道:“是想上了我的心吧?” “随你怎么说,”徐仁挫败地低下头道,“你不懂,如果不是这样子圈住了你,我们怎么有可能呢?” 沈慕枝对他情情爱爱那套说辞嗤之以鼻,将那只手从自己膝盖上拍掉,他冷冰冰下了逐客令:“没什么正经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不,我有点事……”徐仁眼珠子一转,刚才摇尾乞怜的求爱者姿态荡然无存,只见他扬头朝楼上一点,“不如我们去书房谈?” 沈慕枝见他的确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慢腾腾从沙发上起身,迈步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徐仁想去扶他,却被对方无情地推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等沈慕枝坐定,徐仁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出来,他把纸张打开,工工整整地递到沈慕枝面前的书桌上。 沈慕枝抓起那页纸瞄了一眼,才看第一行就变了脸色:“人事任免通知?徐仁,你凭什么动我指定的人?” “老板,今非昔比啦,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我手心里,你说凭什么?”徐仁把手背到身后,像一只斗胜的公鸡般洋洋得意道。 “好哇,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沈慕枝看着他冷笑道。 用手指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徐仁望着沈慕枝的眼睛说:“慕枝,我是在帮你啊,你看不出来吗?这些年你太忙太累了,该休息了,以后生意上的事情我来帮你做,你什么都不用管,不必操心,这样不好吗?” “好个屁!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沈慕枝气得脸都涨红了。 徐仁这下说出了实话:“我也不知道,能关多久是多久吧。” 沈慕枝撑着桌沿站起来,伸出食指气冲冲对他一指:“混蛋,下面那些人之所以肯听你的,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要是哪天他们知道你囚禁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他又“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继续恶言恶语骂道:“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居然敢这么背叛我。我要是死了也就算了,我要是死不成,等我出去收拾你。我要挖出你的狼心狗肺看看,究竟有多黑!” 徐仁看他气急败坏地犬吠个不停,还没有一句中听话,一颗荡漾的心也早就冷却下来,于是拉下脸催促道:“你只需要在最后签个字,按个指印,其他的就不劳你来操心了。” 沈慕枝把纸笔往边上一推,盛气凌人问他:“我若是不签呢?” “不签就没有针打。”徐仁淡淡回答。 沈慕枝气到头上,似乎暂时忘记了吗啡瘾的厉害,他风驰电掣地冲出房间,用一记震天响的摔门声回应徐仁的威胁。 可惜沈慕枝的骨气只坚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时。 当天晚上他就万分痛苦地经历了毒瘾发作。一开始只是身体发冷和没力气,后来变成全身的酸痛,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肌骨。眼 分卷阅读12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29 泪和口水打湿了他的衣领,沈慕枝也顾不上了,他甚至用被子裹住自己,拼命用脑袋撞墙。 为了防止自己可怕的哀嚎,他抓住任何东西都往自己嘴里塞。第二天早上阿春来看他的时候,发现他把整条床单都咬烂了。沈慕枝半死不活地抽搐着,感觉身陷地狱一般,一分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他失去了意志,失去了坚忍,只好断断续续同阿春吩咐道:“去,把徐仁,把他找来……” 一针吗啡打完,沈慕枝长长吐出一口气,等血液里的燃料一点点发挥作用,火星噼里啪啦着了,他分明觉着沉重僵死的身体又逐渐活了过来,脸上发出做梦般恍惚的微笑。 徐仁掏出手帕给他擦净了脸上的脏污,对着他一夜间变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慕枝啊,你跟我犯什么倔呢?你要是肯听我的,也不必白白吃这样的苦头。” 沈慕枝有气无力别开脸,毫无感情地说道:“别那么多废话,快把笔给我。” 他刷刷在纸上签下名字,印了指纹,接着晃晃悠悠从椅子上站起,走上前把那份文件摔在徐仁的脸上:“快走,不送!” “这么急赶我走啊?你可真够狠心的。”徐仁伸手抓住了他一只手臂,半真半假抱怨道。 沈慕枝被他这句娇嗔弄得汗毛直立,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滚滚滚,你让我恶心!” “行,再给我几分钟。” 徐仁说着,扬声把阿春叫到跟前,从裤兜里取出一小纸袋药片递给他道:“这是安眠药,沈先生如果晚上睡不着就给他服一粒,注意一天只能吃一粒,晓得了吗?” 阿春点头:“我晓得啦。” 徐仁满意地一拍他的肩膀,果真利索地滚蛋了。 汽车的引擎声终于远去,沈慕枝见四下无旁人,勾勾手指把阿春叫去了自己房间,关好门才低声朝他问道:“小子,那袋子药呢?” 阿春茫然地把口袋里的药摸出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慕枝。突然手上一松,药袋被沈慕枝抽走了。 沈慕枝褪下手中的一枚绿宝石戒指,飞快塞进阿春的手心,几乎有些凶恶地叮嘱他道:“把嘴守牢,谁都不要讲,能做到吗?” 阿春怔愣片刻,视线落在那闪闪发光的戒指上面,感觉戒指变成了一堆白花花的现大洋,就高兴地咧开了嘴:“沈先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第85章 1936年开春,傅军不堪忍受红军挺进师的多次突袭,开始主动向浙南山区发起进攻。在泰顺县打了几场硬仗之后,傅啸坤终于将游击队逼入了浙闽边界,他派出高俊伟一个师绕去福建境内,自己则将敌人往洞宫山一带赶,准备来个前后夹击。 此地多高山峻岭,通途极少,傅啸坤他们只好舍弃了汽车,改为骑马代步。孟成蹊这时候换上小兵的衣物,也随大部队一路颠簸前进。他其实是不大会骑马的,全靠手抓缰绳双脚踩紧了脚蹬才没掉下来,半天不到,臀部便磨破了皮,每颠一下都让他龇牙咧嘴。 等晚上扎了营,他脱下裤子给傅啸坤看大腿根部的伤势,发现那里已经发红渗血。傅啸坤当场黑了脸,气咻咻指着孟成蹊脑门骂道:“你个讨吃货,让你留在淳安你非要跟来,连骑个马都能搞成这样,娇气。” 孟成蹊本来就痛得一身汗,听出他语气不好,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怎么,你嫌我碍事了,是不是?” “是个屁!”傅啸坤从耳朵后抽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啪”地打开打火机点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打仗是很危险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我看还是让李洪送你回北面去,在那边安安稳稳等我。” 孟成蹊把裤子一拉,扭头朝他赌气道:“我偏不,凭什么你在披荆浴血地奋战,我却躲去安全地方?我不会走的,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傅啸坤瞪了他一眼:“谁他娘要死了,老子还没活够呢!我意思是你先去那边等我,等把这批该死的赤色分子剿灭了,我一定早早回去接你。” “不行,消灭完这批还有下一批,同样的话你跟我说过太多次了,我不信你。”孟成蹊抱着胳膊负隅顽抗。 傅啸坤在年初受到南京方面施加的诸多压力,加上之前的几场战役中死了半个连的人,本身就急得上火,此刻也没耐心哄他,只是边抽烟边烦躁道:“爱信不信。” 孟成蹊见他态度冷淡,一颗心好像浸泡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痛。他等了半晌,傅啸坤仍旧吞云吐雾不理他,顿时觉得表哥一点不在乎自己,想着再也不想和那人好了,于是头也不回奔去李洪的营帐,死皮赖脸在对方那里睡下了。 半夜,傅啸坤在李洪那里找到了他,见他们两个头对脚地睡得正香,连忙扛起人就走。孟成蹊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醒了,警觉地抓住他的衣领问道:“表哥?” “是我,不然还有谁?”傅啸坤对这家伙简直有点无奈。 他这下满意了,毛绒绒的脑袋直往傅啸坤胸口蹭,嘴上嘟哝着:“表哥,我不走……” 傅啸坤闻着他身上微酸的汗味,想到这家伙跟了自己以后也没机会讲究了,好多天不洗澡是常有的事,喉咙口一时间有点堵,双手抱紧了那人,他轻柔应道:“好,不走。” 将人放进帐内,他挨着孟成蹊躺下,伸手把人揽了过来。孟成蹊枕在他的手臂上,翻身拱进他怀里,突然哼哼唧唧说了一句:“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呀?” 傅啸坤刚想回答,凑近了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穿插在其中的吧唧嘴,这才知道他说的竟是梦话,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翌日一早,傅啸坤收到先行部队来报,得知在四十里外的奇云山上有一窝从浙西南逃窜过来的游击队,人数不多,大概在五百名左右。听到这个消息,傅军上下像饿久的狼闻到肉香一样,眼睛都红了,迫不及待要去打这胜券在握的一仗。 傅啸坤留下小部分人马守住营盘和粮草,带着于自挺和五千人直奔奇云山而去。 孟成蹊望着火红的朝霞中那一队队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眼皮跳了一跳,他伫立在营前许久,仿佛要和右后方那一动不动的小山包化为一体。 后来还是李洪过来把他拉走了,李洪小时候饿怕了,所以吃饭成了他人生的头等大事。把一碗热腾腾的糙米粥塞进孟成蹊怀里,他催促道:“快吃吧,司令有什么好想的,又凶脾气又臭还小心眼,何况他今晚就回来了。依我看,这活着呀,没有什么比吃饱喝足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孟成蹊没有说话,心想李副官这人别的方面挺好的,就是没有追求,接着有些忧伤地舀起那粥往嘴里送。 两个钟头后,傅啸坤他们抵达奇云山山脚。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且 分卷阅读12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0 山路颇为崎岖,众人纷纷下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爬。 等爬到半山腰,傅啸坤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座山有些不同寻常。与其他草木葱荣的山丘相比,这山明显缺乏生气,光秃秃的只有石头,所以不适合放火烧山。另外因为山势险峻,峰斗路滑,一不小心落入山涧的话,肯定是没有生还机会的。总而言之,这是一座难攻易守的天然碉堡。 但傅啸坤与他的部下们似乎并不那么担心,毕竟他们在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故而势在必得,说什么也要在今天把这座山攻下来。 太阳慢慢上升,傅军离山顶越来越近了,一抬头,似乎能看见敌军来回晃动的破草帽。 于自挺支起枪往高处一瞄,恶作剧地用嘴“啪”了一声,嬉皮笑脸朝身边的傅啸坤道:“司令,这山还用您亲自上去吗?我看不如您找个阴凉地儿休息休息,我带上我几个虾兵蟹将上去,直接把上面铲平了。” 傅啸坤心道:“你小子想争头功就直说,扯这种瞎话唬谁呢?” 斜眼瞟了瞟他,傅啸坤正要开口说话,头顶上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山石从高处滚落下来,正冲他们的脑袋飞速下坠。傅军登时大乱,抱着头哇哇乱叫仓惶逃窜,有不少人被石块砸中,歪着身子摔进深不见底的山谷中。 于自挺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也不管傅司令了,推开挡在前面的人一个劲往下山的方向挤。傅啸坤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后来他灵机一动,捡起一具尸身顶在头上当肉盾,然后也不管不顾地往山下逃去。 傅军上下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然而山上的游击队却不肯就此罢手,源源不断地将石头砸向敌人。山上的道路只有那么点宽,前面的队伍与后进的队伍撞在一起,不少人是被自己的同伴硬生生挤落山间,不幸地成为了剿匪烈士。 侥幸存活的傅司令屁滚尿流地跑到山脚,丢开手中早已面目全非的尸身,他取出腰间的手枪朝天放了两枪,冲失心疯似的人群一声大吼,傅军众人这下慢慢聚拢过来。 而跑得满脸通红的于自挺回了神,分外狗腿地挤过人群来到傅司令身前,做沉痛万分状。 傅啸坤面目狰狞地剜了他一眼,命令他清点现有人数。于自挺立马传令下去,各班报数,几分钟后,他把最终的数字传达给了傅司令。傅啸坤拿到这不到三千的数字,心口像被谁插了一刀,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装备精良的五千人,居然败在了叫花子一般的五百人手上! 失魂落魄一扬手,他命令全体退回营地休整,自己差点连马都没跳上去,因为之前逃得太狠,两条腿早就打起了哆嗦。 天黑之前,傅啸坤灰头土脸地带着队伍回到营盘,没等大伙儿喘口气,他以整顿军纪为名集结众人,将所有人狠狠骂了一通。傅司令骂得嗓子冒烟,也许是心情郁卒的原因,连晚饭都没吃就躺下了。 孟成蹊瞧出他没有心情搭理自己,默不作声陪他一起躺着,闭上眼很快睡着了。直到夜里一阵喧腾声将他吵醒,他摸索身侧,发现表哥不在了。 走到外面,他看到粮仓那个方向火光攒动,熊熊烈火映亮了半边黑漆漆的夜空,心脏猛地一跳,孟成蹊感到大事不好。他急忙拉住迎面跑来的一个士兵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士兵抬手揩拭着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回答道:“游击队夜里偷袭,粮草,粮草全被烧了。” 孟成蹊皱眉望向傅啸坤站在粮仓前的背影,心和肝纠到了一处。 没有了粮食,后续的补给一时半刻也送不到这穷乡僻壤,傅啸坤快急疯了,他军中上下那几千张嘴可不能靠吃草填满。在吃过两顿没滋没味的野菜汤之后,他终于想出了办法——跟附近的农民买粮。 由于刚过春种时节,农民们也没有太多余粮供给他们,傅啸坤用金条同他们换来十几车大米和番薯干,暂时把这场可怕的饥荒顶了下去。 番薯虽然容易饱,但吃多了胃里会泛酸,傅司令不爱吃炊事班做的夹着番薯干的米饭,孟成蹊就私下里开小灶给他煨年糕吃。年糕是淡而无味的,经过炭火那么一烤,会发出焦扑扑的米香,闻着似乎比番薯饭可口些。 他举起烤成褐色的年糕走到傅啸坤面前,用手抠去上面那发焦的表层,把剩下那白乎乎的部分递到他手里:“表哥,你吃。” 傅啸坤盯着他被烟熏得花猫似的小脸,心里不是滋味,一把将年糕掰成两半,他把其中一半推给孟成蹊:“这玩意儿吃多了不消化,吃半根就够了。” 孟成蹊摇摇头,毫不犹豫将手里半截年糕塞进表哥嘴里,笑模笑样道:“我不爱吃那个。” 年糕是买大米的时候农民送的,数量本就不多,他都不知道还够表哥吃几顿的,怎么舍得自己吃? 傅啸坤慢条斯理嚼着那根年糕,又瞥见孟成蹊那烫得泛红的手指,忽然有点想哭。 不过很快他就真的哭了出来。 这天晚些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来到营前,说要面见傅司令。于自挺为防有诈,先自己去见了那人,发现竟然是高俊伟手下的兵,二话不说带人去见傅司令。 傅啸坤瞧那士兵狼狈不堪的样子,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果然,那人告诉他高俊伟一师在福建遭遇敌人地雷战术的重创,几乎全军覆没,高师长也不幸遇难。傅啸坤两眼一抹黑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天后,傅军拔营北上,退回到不受战火波及的青田县。 傅啸坤剿匪不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传到南京,遭到同僚各方面的攻讦,电报一封接一封发了过来。这天,他打开最新的那封电报,上面是中央撤销他浙闽剿匪总司令的电文。 手上的纸张轻飘飘滑落,他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孟成蹊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低声问:“表哥,怎么了?” “阿新,”傅啸坤用掌心搓了搓自己的眼睛,苦笑道,“我们要回上海了。” 第86章 1936年四月,傅啸坤与孟成蹊归沪。 去南京述职时,傅啸坤审时度势,顺便将自己淞沪警备司令的职位给辞了。这事情上他自是留了一份心眼,他那驻扎在上海的六万精兵是跟着他一路出生入死过来的,即便他辞去公职,那些人还不照样只听他的调度?如今他无官一身轻,想必不会引来政敌更多的攻击,上面又看重他那点实力,将来肯定是要重新用他的,故而他这一步棋是真正做到了以退为进。 在傅啸坤看来,为国为民那是英雄们会有的志向,而英雄往往是死后才被人记住被歌颂,他目前尚活得有滋有味,一点没有要做英雄的打算。事实 分卷阅读13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1 上,他的理想要朴素得多,守着一个人,守着一个家,守着足够他长久吃香喝辣的财产,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他就觉得没有白活了。 至于谁打下这片天下,谁能永垂不朽,谁的主义正确,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为了赚点钱,他连带兵打仗这份罪都不稀罕去受。 这日春风沉醉,阳光明媚,傅啸坤心情大好,突发奇想提出去看电影,孟成蹊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满兴趣,当然是欣欣然陪他去了。看完从电影院出来,两人去大名鼎鼎的锦江川菜馆用午餐,很不巧地傅啸坤意外遇见了一位旧相识。 市保安处处长邓戟恰好也在那里吃饭,见了这位新近下野的老冤家,不禁心中暗暗得意,端起自己的酒杯就走了过来。他假装亲热地把一只手搭在傅啸坤的肩上,阴阳怪气道:“哎呦,我道是谁呀,这位不是羡山兄吗?” 傅啸坤用眼睛冷冷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不甚热络地回他一句:“邓处长,别来无恙啊?” 那邓戟假惺惺露出大板牙一笑,说:“我邓某人一向好得很,就是不知傅司令最近如何?南边的战况……” “我也很好,就不用你费心了。”傅啸坤怕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语气粗暴地打断他道。 “哦,既然如此,”邓戟十分有内涵地耸耸眉毛,突然举起酒杯朝傅啸坤道,“在下先预祝傅司令凯旋归来了。” 傅啸坤被撤职的消息早就在上海的官场上传得沸沸扬扬,是人人皆知的事情,邓戟这下刻意揭开他的遮羞布,说是触对方霉头也不为过。傅啸坤当场翻脸,他一把掀翻桌子,扑上去同邓戟扭打成一团。 孟成蹊从没见过表哥这样恼羞成怒的样子,吓得惊声尖叫,忙和周围人七手八脚地上去拉架。但那傅啸坤和邓戟像两只犄角相抵的疯牛,任谁扯都扯不开,先是傅啸坤薅住邓戟的脑袋砰砰往墙上砸,后是邓戟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劈头盖脸往傅啸坤脸上招呼,打得稀里哗啦激烈非常,直到最后双方都落了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孟成蹊愁眉苦脸地盯着他叹气,傅啸坤却是转动脑筋想个不停:“妈的,阿猫阿狗都敢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还是要尽快谋个差事才行。” 傅啸坤那张青红交错的大花脸养了些时日,等他脸上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天气也渐渐热了。 由于终日无所事事,他这几天新添了嗜好,就是变着花样打扮孟成蹊。他找裁缝给孟成蹊定做了一柜子四季常服不算,还拉着对方一趟趟往百货公司跑,今天添双新皮鞋,明天加顶新帽子,这股劲头跟养了个待嫁的宝贝女儿似的。 孟成蹊也由着他胡来,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傅啸坤忙于公务,陪伴自己的时间着实有限,现在好不容易能天天腻在一起,他知足得很,另一方面是知道表哥一朝闲下来,心里头多少会空荡荡的,有个事情能让他打发时间,总比自怜自艾强。 那天他们从百货公司走出来,破天荒什么都没买,傅啸坤好不失落,边走边唠唠叨叨:“看了那么多领带,你就一个也没看上?” 孟成蹊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慢吞吞说:“其实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还成,我不晓得挑哪个好。” “那就索性都买了,臭小子,你怎么不早说?”傅啸坤捏住孟成蹊的脸颊使劲拧了拧,接着抬手往外一指,对孟成蹊嘱咐道,“我回楼上把东西买了,你去车上等着。” 孟成蹊捂住被他捏痛的脸,低头应了他,随即一阵小跑回了自家车上。就在他默默坐在后座等待之际,冷不丁扭头,他看到窗外有人正兴冲冲朝他走来。 对方是英俊的年轻公子模样,年纪瞧着比他大不了多少,气质十分高雅出众,可能是腿脚有毛病,他走路时被一个国字脸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搀扶着,一步步走得不甚平稳。对着那张容貌昳丽的脸,孟成蹊一时有些失神,仿佛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努力凝神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慕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孟成蹊,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头脑里雷电齐鸣,乱哄哄闪过各种复杂情绪,有愤怒,有惊诧,竟然还有一种不可告人的喜悦。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孟成蹊塑造成一个悲剧的见证者,他曾经将孟家的幻灭和痛苦都转嫁到孟成蹊身上,折磨他,羞辱他,他以为他们之间除了仇恨没有其他。谁能想到呢?原来他是那么期待对方活下来。 挣开徐仁的手,他独自快步走到车子跟前,俯身面对了车里那人,他淡淡开口:“成蹊,你果然还活着,好啊……你又骗了我。” 孟成蹊听了他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迷茫地忽闪了几下,讷讷道:“先生,你叫我什么?” “成蹊,孟成蹊。”沈慕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 “这位先生,”孟成蹊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他探出头凑近了沈慕枝,分外认真地同他解释说,“你认错人啦,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孟什么,我叫阿新,季阿新。” “什么?”沈慕枝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回答,脸色一下子变了。 孟成蹊的目光情不自禁从他脸上一遍遍掠过,心想这位先生长得真是俊美,不过面色苍白,颇有点病美人的风貌。他嘴上还不紧不慢地问着:“你口中那人长得跟我很像吗?他是你的谁啊?” 此话一出,沈慕枝顿时被他问住了。孟成蹊是他的谁?兄弟,爱人,还是仇人?又或者是某个不相干的人?什么样的关系,亲密的,疏远的,重要的,无足轻重的,过去的,未来的……在一团乱麻的思想中,他恍恍惚惚,为什么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呢? 他好像被抽空了思想的木偶,狼狈地张口结舌。 驾驶室的司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时候回头低声问孟成蹊:“表少爷,要我把他打发走吗?” 孟成蹊觉得那样太过无理,便急急对司机摇头道:“不要紧,只是认错人而已。”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沈慕枝扒着车窗又问了一遍,满脸的难以置信。 孟成蹊轻叹了一口气,仍旧坚持道:“先生,我不认识你呀。” 沈慕枝闻言,骤然害冷般发起抖来,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毒瘾上来了,他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身子一歪,他头重脚轻地往边上倒去。 孟成蹊大吃一惊,边开车门边叫道:“小心!” 幸而徐仁第一时间发现异样,冲过来扶住了他,手掌碰到他的后脖颈,徐仁发现他出了好多虚汗。 “老板,我们该回去了。”双手牢牢架住他的身体,徐仁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提醒他道。 沈慕枝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像透不过气一样呼呼直喘,他抬眼朝孟成蹊的方向看去, 分卷阅读13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2 发现对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刺眼极了。 踉踉跄跄站稳了,沈慕枝收回视线,毫无感情地同徐仁说:“走,走吧。” 孟成蹊见他说走就走,觉着那人实在莫名其妙,下意识举手对他挥了挥,说道:“先生,再会。” 沈慕枝扭头看他一眼,只那么不温不火的一眼,接着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孟成蹊托着腮帮子望向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微微怅惘:“这位先生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脾气太古怪了。方才我是说错什么话得罪他了吗?” 车子开了,沈慕枝靠着徐仁坐在车上,身体像没有关节的软体动物一样,一点点不断往下滑去。闭上眼睛,他又看到了孟成蹊最后留给他的那个表情。孟成蹊看着他,对他展露了微笑,那是一个纯粹的笑容,天真、美好、干净,仿佛从没有经历过彻骨的悲伤。 他轻轻地呼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心里有了结论:“看来他是真的把我忘了。” 徐仁看出他心绪起伏,不悦地扼住他的喉咙道:“怎么,遇见你的老相好就这么高兴?我记得你当初可是巴不得他死的。” 沈慕枝痛苦地喘息着,身子打着挺从他手中跳动,气若游丝道:“我不高兴,这个人在我心里早就死了。” 徐仁马上松了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嘴里叽里呱啦说道:“你这瘾头是越来越厉害了,出门前不是刚打过吗?算了,下次该把针和吗啡一起带出来的。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第87章 沈公馆门前两边的马路上,法国梧桐张开了密密麻麻的绿手掌,将初夏灿烂的阳光隔得斑斑驳驳。路口偶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响起,或是那小汽车的喇叭嚣张地嘟嘟叫着,惊得树枝间的麻雀飞起。人们一个个低着头,用细碎但频率极快的步子走路,为各自的一日三餐奔波劳碌。 一个穿着灰色裤褂的修鞋匠悄无声息出现在公馆门前,他背着一只木质的工具箱,手上还扛着一个破机器,将东西一一摊放在面前的地上,他支起小凳往那儿一坐,在就这样摆起了摊。黑色的毡帽一歪,露出涂延肤色略深但英气勃勃的脸。 他自那日重伤落水后,被海浪卷到了海的深处,幸运的是得捕鱼人所救,在鬼门关捡回一条命。那伤养了小半年才好利索,他又留下帮聂老汉干了两个月的活计,这才偷偷潜回上海。 涂延在沈公馆附近徘徊观察十多天,便觉出了蹊跷。沈家上下看起来运行如常,可沈慕枝却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一次都没有公开露面,不仅如此,涂延成日守着他家大门,也没能窥见沈慕枝出行的踪迹。 难道是沈家出了内乱?还是沈慕枝出了什么问题?他不得不开始对敌人的状况作出种种猜测。不过有一点涂延是肯定的,沈慕枝没死,既然没死,他的仇就必须要报下去。 想到这里,他把视线牢牢锁定在沈家那黑漆大铁门上,手上不紧不慢地用毡帽扇扇子。 太阳渐渐升高了,沈公馆的大门忽然打开,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自家门口坐着的邋遢手艺人,他登时吹胡子瞪眼:“你,给我起来!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可以随便摆摊的吗?” 涂延立刻站了起来,做出一副俯首做低状,乞求道:“管家先生,我摆到别处去巡警总要来赶,就这里清净,麻烦您行行好,就让我摆一天吧。” “不行,滚滚滚!”管家厌烦地挥动手臂,恨不得将他像苍蝇一样拍死。 涂延也不生气,鬼头鬼脑地凑到管家跟前,他笑嘻嘻又说道:“听说这是赌王的宅子,哎,我在这附近摆摊好几天了,怎么没瞥见赌王的尊容啊?” “混账,我家主人轮得到你来瞎打听?”管家懒得和他废话,干脆一脚踢开了他的板凳,恐吓道,“还不快滚?再不滚我可叫人了?” 涂延迅速收罗好自己的物什,然后深深望了一眼沈公馆的大铁门,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慕枝的头发长了,额前那股黑发垂下来,厚厚地盖住了眼睛,搞得他时不时要停下来,用手将头发拨开。徐仁没有带他去剃头店,而是选了个空闲的日子,亲自替他剪头发。 徐仁年轻时候因为家里穷,什么都学过一些,理发的手艺虽不多么高妙,处理沈慕枝这个脑袋还是不在话下。他先叫下人取来一块理发的围布,接着替沈慕枝喷湿头发,然后用梳子将他的头发来回梳着,随即举起剪刀喀嚓喀嚓动作起来。 沈慕枝阖上眼睛任他发挥,像个最好的模特那样,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徐仁一刻不停地剪了半个钟头,终于大功告成。拿出一面大玻璃镜子举到沈慕枝面前,徐仁满怀期待地说道:“快看看你的新发型,喜欢吗?” 沈慕枝掀开眼皮向镜子里望了过去,之前那遮住眉眼和耳朵的头发不见了,每寸头发都被修剪得清清爽爽,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整个人都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于是微微弯了嘴角道:“喜欢。” 徐仁扳过他消瘦的下巴,颇有些孩子气地追问道:“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沈慕枝用那双浅色的眼睛瞭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真喜欢。” 徐仁觉得他今天是格外的好说话,放下手里的镜子,他把人往自己身上扯了一把:“慕枝……” “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呢?”他吞吞吐吐半晌,还是没能把这句话问出来。 沈慕枝将他脸上的红晕和局促不安尽收眼底,抬起自己的双手,他软绵绵地环住了徐仁的脖子。 徐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晕头转向,一下子情潮汹涌,紧紧抱住沈慕枝的腰身,他急切地吻了上去。 他哼哧哼哧啃了半天,很快沈慕枝的嘴唇从淡粉变成了殷红色。被撩拨了的徐仁没那么容易满足,等亲够嘴他又伸手去解对方的西装马甲,对着那具诱人的身体上下其手。这时,沈慕枝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声音像蚊子叫一样轻:“去卧室。” 见他今日这样主动,徐仁简直要在心里高声欢呼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打发掉屋子里的下人,抱起沈慕枝就往楼上卧房走。 沈慕枝的身体已经很瘦了,胸前的肋骨一根根支棱着,仿佛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不过他早上注射了足够量的吗啡,精神倒是特别健旺,陪着徐仁春风一度后,他还有力气自己洗澡。 事后两人回到客厅,徐仁依旧难舍难分地搂着他,鼻子去嗅他发间潮湿的水汽,缠缠绵绵道:“慕枝,你今天好像和往常不一样。” “哦?什么不一样?”沈慕枝柔声回应他,眼睛却望向窗外,浅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 徐仁浑然不觉地说着:“你今天对我,像是格外的好呢。” “是嘛,好 分卷阅读13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3 的还在后头,”沈慕枝侧过脸对他一笑,好看的梨涡荡漾出来, “我去给你泡咖啡。” “诶,好好……”徐仁闻言,茫茫然搓着双手,是相当的受宠若惊了。 沈慕枝的身影一闪,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走进茶水间,立即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从橱柜里取出装咖啡粉的罐子,他用勺子舀了两大勺放进杯中,然后拿起水壶接了水,放在炉子上烧。在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他掏出事先磨碎的安眠药粉末,一股脑全倒进了杯子里。 用托盘装了咖啡回到徐仁身边,沈慕枝将咖啡递到对方手中,竟然有些羞赧地说道:“我放的糖不多,你喝喝看,不晓得合不合你胃口。” 徐仁痴痴地盯住他的脸,看出他此刻的脸色是白里透着红,一双眼睛波光粼粼,魂早就丢了半边,他急忙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忙不迭夸赞道:“好喝,香!” 沈慕枝冰凉的双手捧起自己的杯子,喝下一口苦涩的液体,他淡淡道:“味道好你就多喝点。” “好好。”徐仁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咕咚咕咚又接连喝下去好几口。 这时候沈慕枝放下杯子,轻声唤了对方:“徐仁……” “怎么了?” “我快要死了,”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了下去,露出一种空洞而虚茫的眼神,“如果我死了,你也会很快忘了我吗?” 徐仁赶紧打断他:“神经,你最少还能再活几十年,好端端提那个做什么?” 他勉强苦笑了一下,反问他:“你有胆子夺我的位子,可怎么就没想过弄死我呢?” 徐仁感觉自己的脑子突然有千斤重,他迟钝地抬起头,昏昏沉沉说道:“弄死你?我舍不得呀。” 沈慕枝不再理睬他,而是看着他的身躯一点点委顿下来,最后一动不动,完全昏死过去。他这才把自己剩下的那半杯咖啡倾倒在徐仁身上,幽幽开口:“可是我是舍得让你死的。” 徐仁的世界已彻底陷入黑暗,他仰面倒在沙发上,对泼洒在身上的热咖啡毫无反应。 几乎不带任何犹豫,沈慕枝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一把割破了徐仁的喉咙。鲜血从切口处喷洒出来,形成一个火红的扇面。他无言地站着看了许久,直到那血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接下来,他毫无感触地回转身,朝楼上自己的房间去了。在浴室里,用一块力士香皂和一缸热水,他把自己洗得格外洁净且芳香,如同要洗去他不洁的出身。 洗完澡,他换上一套同样洁净的衣裳,然后穿着一双他喜爱的皮鞋爬上了床。从床头柜拿出注射器和一打针剂,他慢慢撸起了自己的衬衫袖子,纤细得青筋毕露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 针头刺进皮肤,他最渴望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血液,很多很多,多到可以杀死他,沈慕枝在虚无的快乐中仰躺下去。 白色的天花板不复平整了,变成了滚动的波浪,一层又一层,剧烈的快感让他感到眩晕。在最后不多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有沈寒清,有孟重迁,还有孟成蹊。 沈慕枝不情愿地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彻头彻尾,他用一生去编织了一张恶毒的网,企图报复和泄愤,可惜倒头来却是一场空。 白雾越来越厚,视线模糊了,他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然而身体像和他脱离了关系,变得不听使唤,没过多久,沈慕枝在窒息般的快感中闭上了眼睛。 傅啸坤闲暇在家的日子里,千方百计和他父亲的老相知们恢复了通信。他那些位高权重的叔叔伯伯们平常不待见他,但也不认同他年纪轻轻就回家当寓公,于是纷纷献计献策,变着法儿替他向上面使劲。 六月,两广事变爆发,傅司令被任命为十八路军总指挥,带领六万士兵奔赴湖南御敌。 孟成蹊是在报纸上得知沈慕枝的死讯的,那时他正在李洪的陪同下用早餐。无意中翻开几日前的报纸,他一下认出了沈慕枝的那张脸:“呀,他怎么死了呢?” “谁啊?”李洪把脑袋凑了过来,在看清沈慕枝的脸后他愣了一下,“阿新少爷,你认识他?” “不认识,就偶然见过一次,那时看他病歪歪的,没想到人那么快就没了。” 李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眉飞色舞道:“病?非也非也,据说沈慕枝不是病死的。” “那是怎么回事?”孟成蹊起了好奇心。 李洪煞有其事地弯下腰,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道:“听说啊,他是那个,打吗啡打死的……” 孟成蹊听后马上瞪眼了眼睛,感慨地摇头道:“哎呀,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啊。” 不过他的遗憾没能持续多久,因为门外听差来报,有信件送到。把报纸随便垫在一罐黄桃罐头底下,孟成蹊兴高采烈地去拆表哥的来信了。 第88章 傅啸坤临行之前把孟成蹊交给李洪,嘱托他要好好照顾表少爷,李副官不辱使命,把傅公馆看守得如铁筒一般,连只耗子都出不去。孟成蹊成天闷在家中,开始还担心两广那边的战况,后来听说仗没打起来,他百无聊赖,就渐渐开始觉得日子长而寂寞。 他也说服李洪放他出去过几次,但哪次都是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走马观花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根本体会不到出行的乐趣。孟成蹊觉得自己虽然脑子受到过损伤,但是并未到白痴的程度,李洪像看傻子那样盯住自己不放,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这日他好不容易等到李洪轮休,便贼心不死地动了出去转转的念头。顶替李洪过来的副官小宋是个新人,性子活泼,又正值没什么主见的十七八岁年纪,孟成蹊花了两个钟头诱哄之下,两人很快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瞒过屋外的警卫队和家中老态龙钟的管家,孟成蹊和小宋在傍晚时分偷偷溜出了傅公馆的后门,然后坐上电车,畅通无阻地奔向闹市。 这时候华灯初上,星星和夜上海一起点亮了,孟成蹊对着这一片触手可及的花花世界,心情大悦,立刻请小宋去霞飞路的意乐喜餐厅吃了一顿法式大餐。酒足饭饱之后,二人意犹未尽,决定去传说中醉生梦死的百乐门探探究竟。 出租车将他们拉到俱乐部门口,孟成蹊一下车就被九米高的光柱闪了眼,兴奋地高呼了一声,他和小宋连跑带跳地随人群涌进了里面。 台上的舞女们跳得香艳而热烈,小宋目不暇接地看着,嘴上啧啧称奇。孟成蹊发现了二楼流光溢彩的巨大舞池,非要拽了人和他一道去跳舞。 两人兴致盎然地跳了好几场,孟成蹊跳累了,小宋仍搂住他美丽的舞伴跳个不停。孟成蹊不管他,自己擦着满头满脸的热汗往楼下走,想找个地方休憩后再战。不想他兴冲冲迈下台 分卷阅读13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4 阶之时,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衣冠楚楚,身材高瘦,一张脸却显出纵欲过度的枯黄。 曹瑞林乍地碰到久未谋面的孟成蹊,惊大过喜,随即激动地拉住对方的衣袖道:“成蹊,真的是你!好长时间不见,你跑哪里去啦?” 孟成蹊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心想怎么又跑出来个把他误认为别人的家伙,没来得及开口申辩,曹瑞林直接架起他往包厢里走:“走走,跟兄弟喝一杯去。” 孟成蹊想要挣脱,奈何那曹瑞林刚喝过酒,正是半醉的状态,力气极大,他手脚并用地扭作一团,竟然在对方的蛮力下完全不起作用。 曹瑞林一把将孟成蹊按进俱乐部花卉图案的沙发上,自作主张和他勾肩搭背起来。凭良心讲,他是有些看不起落魄后的孟成蹊的,然而他空有一肚子的苦水无人倾听,突然遇上个昔日好友已属难得,此刻也顾不上挑三拣四了。 孟成蹊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但不欲在此地惹是生非,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先生,你先放开我,我想你是认错了对象。” 曹瑞闻言,脸上的笑意随之消散,他讪讪收回放在孟成蹊肩上的手道:“成蹊,我以前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也不能当作不认识我这个朋友吧?” “什么当作?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呀,”孟成蹊苦笑着一摊手,作势要起身,“没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先告辞了。” “不许走!”曹瑞林大吼一声,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镀金的小手枪抵了在孟成蹊的额头上。 孟成蹊吓得眼睛一闭,差点从位子上摔下去,他颤抖着眼皮勉强睁开眼,朝曹瑞林哆哆嗦嗦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曹瑞林笑呵呵把枪头往他脑门上点了点,说:“我要你陪我说说话。” “好,那个……你先,你把枪放下。”孟成蹊惊魂未定地坐好,稳住身体不要乱抖,他试图跟对方交涉。 曹瑞林依他所言,把小手枪塞回了怀里,接着又挤挤蹭蹭挨近孟成蹊,假装十分挂心地说:“你这一年多没有露面,我还以为真像报纸上说的那样,遭遇不测了呢。” 孟成蹊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若不作回应怕那疯子要杀他,就硬着头皮说道:“是没待在上海,我跟表哥去了外地。” “表哥?什么表哥?”曹瑞林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这位亲戚,故而好奇问道。 孟成蹊想着傅啸坤的名头还是有些威慑力的,说不定讲出来能将对方吓上一吓,兴许能快点放他走,于是抬起头看着曹瑞林的眼睛道:“我表哥是傅啸坤。” 岂料曹瑞林在听过他的话后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道:“他?傅啸坤是你表哥?啊哈哈哈……我还是你爷爷呢!” 孟成蹊听出他的不屑和质疑,气得翻了个大白眼,呼呼喘息两下后,他伸手搡了曹瑞林:“你不要胡说八道!” 曹瑞林见他气色不善,又忽然想起上一回最后见到孟成蹊的时候,他的确是跟傅啸坤凑在一块儿,想来这二人颇有些见不得光的暧昧牵扯,便轻轻咳了一声道:“咳咳,莫生气,是我失言了。话说回来,傅司令待你倒是很亲厚啊。” 孟成蹊不晓得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只是歪着脑袋点点头:“表哥对我自然是很好的。对了,你方才说要找我说话,想聊什么呢?” 此话正中对方下怀,曹瑞林一拍大腿,做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态,继而自怜自爱地摸着自己的脸蛋道:“成蹊,你认不出我大概也是情有可缘,怪我这一年老得太快啦。婚姻搞得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好苦啊……” 原来这曹瑞林自从同沟口雅子结婚后,仍改不了昔日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的浪荡习气,因此与观念传统的妻子在生活上多有摩擦。而曹瑞林同他周围的纨绔子弟一样,好吃懒做玩乐惯了,要他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可是比死还难。小两口貌合神离地过了这些日子,已经到了日日争吵的地步,曹瑞林不胜其烦,甚至生出了离婚的想法。 事情闹到了曹父那里,曹父狠狠打了儿子一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们离婚。且不说家中和沟口健二郎在生意上合作那样深入,光是沟口如今在上海滩的势力,他们也得罪不起。曹瑞林心知这婚离不成,因而变本加厉,常常一两个礼拜不回家,回家后又要面对父亲的冷眼谩骂和妻子的哭天抢地,他夹在两方面之间,简直是痛苦极了。 曹瑞林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孟成蹊目不转睛地听着,顺便敷衍地安慰他几句,心想这婚姻实在如狼似虎,幸亏表哥不曾成家,不然遇上个不通情达理的母老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末了,曹瑞林用手背一揩眼眶下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唉声叹气道:“早知道当初听你的,就不该和雅子成婚。” “听我的?”孟成蹊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十分讶异地问。 曹瑞林不理他,照旧自说自话道:“我晓得,你那回是真吃了沟口那混蛋的哑巴亏,不是我不肯帮你,是根本无从帮起啊。” 说着,他鬼鬼祟祟拉住孟成蹊,贴着他耳朵道:“沟口不是一般人,他是那个……” “哪个?”孟成蹊一脸茫然。 “特务。” 孟成蹊眼珠子慢悠悠在眼眶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名词,可惜并不知道沟口是谁,也不记得那人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曹瑞林又缠住他,愁眉苦脸继续诉起苦来,他老牛反刍地讲个没完,孟成蹊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地听着,还是被他啰嗦的言语轰炸得晕头转向。 终于,曹瑞林的嗓子支撑不了他无休止的聒噪,得知他发泄够了,孟成蹊蹦跳起身,这才语气轻松地提出要走。 曹瑞林心满意足地同他告别,在孟成蹊迈出一只脚时,对方蓦地叫住他。孟成蹊转头看去,只见曹瑞林从怀里掏出那把手枪,骤然扣动了扳机。孟成蹊大惊失色,吓得倒退两步,然而枪击声没有响起,他看到从枪管里生出一朵蓝幽幽的小火苗。 “哈哈,打火机而已,你怕什么?当初最早还是你拿这玩意儿吓的我。”曹瑞林忍俊不禁道。 孟成蹊摸了摸背后的冷汗,索性张嘴骂了一句娘,扭头便走。走到外面,恰好遇上小宋在找他,二人用俱乐部的电话叫了辆出租车,火速往傅公馆赶。 这天晚上,孟成蹊做了个怪梦,他梦见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慕枝。沈慕枝的背后是一片绽放的烟花,在烟花五彩的溅落中,他的脸是宁静的莹白,微微低了头,他对自己说话:“成蹊,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呢?” 孟成蹊顷刻间惊醒过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感觉沈慕枝那声成蹊像是很熟悉,又很遥远,仿佛是从地底某个地方传来的。他不由觉得毛 分卷阅读13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5 骨悚然,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裹,他再次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翌日,孟成蹊神神叨叨问起李洪:“李副官,你觉得这世上有没有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什么意思?”李洪狐疑地看向他。 “就是明明是两个人,但别人都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同,连最熟悉的朋友都分不清谁是谁。” 心思细腻的李洪听出了他的打探意图,当下若无其事道:“世界上相像的人多了,有误认也很平常,阿新少爷是遇见某对孪生子了吗?” 孟成蹊听完他的回答,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埋头继续吃他的早餐,不再说话。 第89章 李洪是个敏感的人,从孟成蹊的话语里,他多少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暗暗把这些天的细节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他用排除法一一筛选,马上有了计较。回去以后,李洪叫来副官小宋,十分有策略地盘问一通,这便问出了二人那日的“罪行”。 他心里一个咯噔,知道情况可能不妙,但并没有主动去向傅啸坤讨骂的勇气,只好擅作主张调离了小宋,自己则加强了对孟成蹊的看管。 如此风平浪静过去十多天,八月底一个炎热的上午,傅公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曹瑞林由于长期对雅子采取冷暴力,造成了沟口对他的强烈不满,前日里沟口把他叫去,劈头盖脸将其臭骂了一顿。曹瑞林窝火得要死,奈何不敢当面和他对呛,就怏怏不乐夹着尾巴回来了。他窝在家里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找人倾吐,于是想到了孟成蹊这个失而复得的朋友。 此刻他双手叉腰站在傅公馆的大门外,不断往下淌的汗水打湿了他白衬衫的腋下和后背,曹瑞林连说带比划地,正费老大的劲地和李洪沟通。 “你先别管我为什么来,去叫成蹊兄过来,我知道他住在这里。”曹瑞林不耐烦地一甩头道。 李洪上前一步,伸手指在铁皮制的门牌上:“看看清楚,这里是傅公馆,没有你说的那人。” “不可能,我前段时间还同他碰面了,”曹瑞林瞧他大约是个没什么军衔的小兵,故意抬起胸膛趾高气昂道,“快去叫人下来,耽误了爷的正事,有你好果子吃!” 李洪不为所动地推开他,斩钉截铁重复道:“说了没这个人!” 说着,他黑油油的眼珠向左右的警卫兵扫了扫,两边的人立刻会意,气势汹汹挤上前来,把曹瑞林往外赶。曹瑞林登时气急败坏地大骂,手舞足蹈挣扎起来,但傅家众人没人把他当回事,像扔垃圾似的把他拎出去丢老远。 孟成蹊在二楼听见了楼下嘈杂的人声,从窗户探出脑袋问李洪:“李副官,下面发生什么事啦?” 李洪的脸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慈眉善目,这时候仰头朝他挥挥手,说得格外轻描淡写:“没事,门口来了个不讲道理的叫花子,已经给赶跑了。” 孟成蹊闻言,眼神几不可见地黯淡了一下,其实早在发问之前,他就隐隐听出了外面的动静,那明明是激烈的争吵声,像是有人想进来却遭到阻拦。他一点也不信李洪的说辞,再说了,哪里会有叫花子敢往这里冲撞的?冲对方回以一个平淡的微笑,孟成蹊默默从窗前走开了。 他独自坐在卧房里开始长久地发呆,脑子里像火车开过一般,轰隆隆直响。怀疑的种子一旦栽下,很容易在人心里滋长壮大。孟成蹊想起屋外那一圈严阵以待的警卫兵,想起李洪一次次拒绝自己出门的请求,想起那位无声无息消失掉的小宋,愈加觉得自己像是在坐牢。 这些人都是在傅啸坤的授意下行事,可为什么呢?他搞不明白表哥囚禁自己的理由。即便他现在不那么聪明,没什么本事,也不至于会去外面给傅啸坤招惹祸患呀。 孟成蹊想破了脑袋还是没有个结果,那心火倒是越烧越旺,因为当事人表哥远在天边,故而他非常可耻地决定迁怒李洪。 吃过午饭,他特意把人叫到跟前,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要出去。” 李洪垂下手臂毕恭毕敬地站着,如春风般和煦地回答他:“不行。” 话音刚落,孟成蹊好看的眉毛竖立起来,他偏过脑袋,几乎用一种质问的语气对李副官说道:“李洪,你平时喊我一声少爷,却从不听我的,还把我当犯人一样关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新少爷,我这就冤枉了,是司令说外面乱得很,让您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再说到把您当犯人一样,那是万万没有的,我向来尊重您,从没有过忤逆的意思。”李洪不慌不忙解释道。 孟成蹊气得握紧了拳头,一张小白脸上泛出两团红晕,他提高了声音叫嚷:“外面有狼还是有虎啊?能有什么危险的?你去给我摇电话,我要同表哥说话!” 李洪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然而到了门口又被孟成蹊叫住了:“等等,你先回来。” 待人走近了,孟成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绕着李洪走一圈,方上上下下打量他道:“李副官,表哥说了不许我单独出去,那有劳你陪我一道出门吧。” 李洪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愣了一秒后才醒过神来,沉下脸道:“阿新少爷,没有紧要事的话,我劝您还是别妄动了。” 孟成蹊突然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贴上去笑眯眯道:“我没有妄动啊,我是跟着你一起动。你看,我走哪里,你跟到哪里,总也不离开你的视线,不好吗?” “阿新少爷,别闹……”李洪感觉眼皮扑扑乱跳,一颗脑袋嗡嗡地涨大了,他挣扎着试图从孟成蹊手中抽身,“您再这样调皮下去,那我只好去向司令告状了。” 孟成蹊颇有深意地朝他眨眨眼,干脆耍起了无赖:“行,你去呀,你想去告我的状?我还想揭发你呢。” “我怎么了?”李洪简直被他搞得懵了,微张着嘴茫然问。 孟成蹊故意挑眉望了他一眼,狡黠笑道:“倘若你不跟我走出去,我就跟表哥说你对我心怀不轨,经常窥伺于我。” “什么?!”李洪的脸这下彻底红成了番茄,他结结巴巴欲哭无泪,“我哪里?你乱讲!” “对啊,我是胡诌的,嘿嘿嘿。只是后果如何,那要看表哥是信你还是信我咯……”孟成蹊冲他得意地摇头摆尾。 李洪竭力忍耐,终于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内心天人交战一番,他在孟成蹊面前举了白旗:“好吧,我跟你走便是了。” 接下来的日子,孟成蹊三天两头拉着李洪往外跑,走过了远远近近的大街小巷。去的地方越多,孟成蹊的疑惑越重,他慢慢在心里生出许多不解。 他记不得表哥口中那个北方的故乡,却对上海留有某种依恋情愫,那些熟悉的街景,那些蜿蜒的里弄,偶尔 分卷阅读13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6 会像残片似的在他脑子里闪过。他的口味,他的习性,仿佛与这个城市天然相容。他没有记忆,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和这个地方紧密相连。 第一次,孟成蹊对表哥一直以来灌输给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如果一切都是虚假的,那么他是谁呢?他经历了什么?傅啸坤又为何要欺骗自己? 孟成蹊茶饭不思地苦恼了好些天,最后决定去向傅啸坤问个明白。这天偏巧傅啸坤给他打来电话,他斟酌好久才对那人说:“表哥,你真的是我表哥吗?” 傅啸坤几十天没见他,还怪想的,以为他是在撒娇,故而没心没肺地大笑道:“混小子,这什么屁话,难不成你想让我当你爹?” “不是的,我不跟你开玩笑,”孟成蹊无声叹了口气,迟迟疑疑地继续说道,“我前几天遇到一个人,他说是我以前的朋友,他还说……” 傅啸坤直接打断他的话,专横地下了结论:“听他扯淡,你老家在外地,他爪子得伸多长能认识你?八成是想扒着你跟我套近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甭理这种人。” 孟成蹊想起曹瑞林的确提过认识表哥,听表哥这不容置喙的语气,又有点打消了怀疑:“哦,原来是这样啊。” 傅啸坤连声说是,接着两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末了,他问孟成蹊:“没什么事了吧?” 孟成蹊犹豫半晌,想再深入问问,又怕表哥生气,磨蹭半天,他没能把那些怀疑说出口,只是顺嘴说了句:“我想你了。” 傅啸坤一听他这话,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他朗声朝听筒里说道:“等着吧,很快我就回来了!”随即啪嗒挂了电话。 孟成蹊如丧考妣地放下听筒,觉得完全是白谈了一场,因为表哥和自己的思维好像总是不在一条线上。 九月中旬,傅啸坤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下了车,一脚刚踏进傅公馆的大门,孟成蹊就像展翅的小鸟一样飞扑上来拥住他。他侧转身,出手弹了一下孟成蹊脑门,当着底下众人不甚威严地教训他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一样。” 孟成蹊脸上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道:“我高兴嘛。” 傅啸坤没搭腔,淡黄的脸上难得渗出点暖洋洋的笑意,将行李留给仆人,他拉起孟成蹊健步如飞地往楼上走去。 两人进了房间,房门咔哒一声锁上了,这会儿傅司令马上露出了真面目。他捧起孟成蹊的脸“啪”地亲了一大口,喜不自禁道:“小混蛋,可想死我了!” 孟成蹊被他紧紧搂着,霎时间有些扭捏,他虽然想念表哥,但毕竟没到死的程度,实在是有些心虚难挡。 傅啸坤淫邪的眼神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扫视,见他红着脸不吭声,倒觉得有种羞赧的可爱。 一把将人扛起来,傅啸坤狠狠把他扔到了床上。孟成蹊一边尖叫一边呼痛,扭动身体想要坐起,没想底下一凉,傅啸坤已经除去了他的裤子。 背倚在床头,傅啸坤两手托住孟成蹊的臀部,把人抱起来跨坐在自己身上。孟成蹊和他不是头一遭做那事,经过他的撩拨,也渐渐情动起来。 欲望如火如荼,烧红了各自的双眼,两人关在屋子里,从下午一直酣战到后半夜。 第90章 中央政府给傅啸坤安排了个新岗位,名头十分玄虚,叫机要档案处处长,实际上是个光领饷屁事没有的闲职。傅啸坤隔十天半个月去南京打个卯,余下时间则是留在上海大本营,守着他的兵,以及他的人。 傅啸坤和孟成蹊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把日子无悲无伤地过了下去。 年华似水,光阴匆匆,孟成蹊那满肚子的疑问,在傅啸坤一回巧舌如簧,二回强盗逻辑,三回危言恐吓的狂轰滥炸下,生生给憋回去,变成了泡久的茶叶,慢慢都沉了底。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这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孟成蹊缠着傅啸坤,软磨硬泡地要求他陪自己上街买年货。 傅啸坤因为官署早已放假,留在家中也是无事可做,故而难得有一份好兴致。换上一身便装,他精神抖擞地陪孟成蹊出门去了。 两人先是去永安百货公司大肆采购一番,接着去新建的大新百货坐了几次手扶电梯,然后又在商场顶楼的餐厅饱餐了一顿,这才尽兴地打道回府。路上经过一家专卖进口食品的洋行,傅啸坤瞧着这家装潢看上去很上档次,于是临时起意,让司机停车。 傅啸坤和孟成蹊在里面转了一圈,发现这家店原来华而不实,并没有太多值得购入的东西,只顺手买下两袋英国产的吉百利巧克力。付了钱,傅啸坤一手牵着孟成蹊,一手拿着糖袋子,像个德高望重的老父亲一般,慢条斯理往门外走。这时屋前一阵劲风吹来,变故陡然发生。 店铺新挂上去的彩绘招牌被风一刮,竟然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 孟成蹊见那钢板做的巨大招牌直直往下砸去,心悸得快要窒息,他不知激发了何等潜力,力大无穷地将傅啸坤扑倒在地,同时歇斯底里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傅啸坤被他推得往后倾倒,骤然坐在了洋行的地砖上,他正要恼羞成怒,耳边只听“咣当”一记声响。他抬头望去,便看到洋行的招牌重重压在一位刚出门的顾客身上,那人的脑袋登时血流如注。周围的人也为这惨烈的一幕吓得不轻,尖叫声四起,店员们不敢耽搁,争先恐后地涌上去将那倒地的伤员运走。 孟成蹊像是霎时间被抽掉了魂,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太害怕了,只差一点点,傅啸坤就有可能为此丧命。 及至把人弄上自家汽车,傅啸坤摸到孟成蹊冰凉潮湿的手心,想起他方才魂飞魄散的样子,他是真没料到孟成蹊会那么在乎自己,高兴得差点要忘形。 不过他总是特别擅长掩饰真情实感的,捏住孟成蹊的鼻子拧了一下,他挤眉弄眼地取笑他:“小崽子,刚才鬼叫什么,那一嗓子嚎得别提多难听了,你就这么怕死啊?” 孟成蹊稍稍从这场有惊无险中回过神,听到对方这不得人心的一句,不满地把头扭向车窗外,嘴里小声嘀咕:“哼,你什么都不懂!” 新年过后迎来春天,春天去后又是夏天,从五月底开始,国内局势逐渐紧张起来,老百姓关于战争的猜测也逐渐甚嚣尘上。 上海滩依然繁华如初,可惜繁华得心不在焉,所有人眼睛盯在脚面上,得过且过地熬着日子,想要把这流年早早过完。 孟成蹊有意无意总能听见公馆中仆从们的对话,这会儿连厨房里干活的老妈子都讨论开“国家大事”了,不由跟着心烦意乱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问躺在身边的傅啸坤:“表哥,我们和小日本要 分卷阅读13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7 打仗了吗?” 傅啸坤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手在脖子上瞎挠一通,这才避重就轻道:“谁知道呢,传了这么久,打不起来也说不定。” 孟成蹊忧心忡忡地把手放在他的后背,一下下轻轻拍打:“那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 傅啸坤闻言忽地从床上坐起,大手狠狠一拍床面:“能怎么办?跟鬼子干呗!国家都要亡了,难不成缩着头做软蛋?” “哦。”孟成蹊这下安静了,漆黑的眼珠盯着傅啸坤板正的脸孔看了又看。 他混沌的头脑中对战争和民族没有一个充分的理解,但凭那有限的思路也明白抗日是对的,表哥是对的,然而从他的私心出发,又不希望傅啸坤上战场。战场啊,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 孟成蹊一语成谶,七月七日晚,日军对卢沟桥开炮了。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傅啸坤就变得异常忙碌起来。他开始一趟趟往南京跑,从隔三差五变成几乎隔天一次,坐下来就是打数不清的电话,然后还有开不完的这个会那个会,搞得孟成蹊都难得能见上他一面。 每次回到家,傅啸坤累得倒头就睡,连跟孟成蹊交谈的时间都没有,天一亮就又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孟成蹊只好幽居在偌大的傅公馆内,与李洪抬头不见低头见,门是轻易不敢出了。他担心傅啸坤,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免不得要牵肠挂肚地胡思乱想。 二十二天后,北平沦陷了。 情况一天坏过一天,街上卖报的小儿们像乌鸦似的扯开嗓子喊着“号外号外”,一次次送来令人叹气的坏消息。后来人们干脆连报都不用看了,车站和码头已经变得水泄不通,是外地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跑来避难,很快,一种恐慌的末世情绪在公众中蔓延。 然而这座城市并没有因此瘫痪,班还是照上,工还是照赶,大家像生锈的齿轮般苟延残喘地转动着,只要炸弹没有落在自家屋顶上,填饱肚子总归仍是头等大事。 一个旧世界坍塌了,新的世界还未建成,人们坐在废墟之上,茫然四顾,能望见的只有头顶上那片青灰色的天。 傅啸坤是在一个下雨的深夜回的家。那时候孟成蹊睡眼惺忪地拉开卧室的门,看到表哥胡子拉渣地立在面前,军制衬衣和军帽都被雨水打湿了,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他“表哥”二字没喊出口,傅啸坤拽起他就把人推到衣柜前,翻出一个皮质旅行袋扔在地上,嘴上催促道:“你赶紧收拾一下,麻利点,今晚就把你送走。” 孟成蹊歪着脑袋张大了嘴,随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听出对方话里苗头不对:“送我?没头没尾的为什么要走?” 傅啸坤拉开柜门,一面手忙脚乱往袋子里塞衣服,一面头也不抬道:“华北顶不住了,他们要把战场转移到上海。” 孟成蹊顾不上去问“他们”是谁,倒是马上抓住了对方话语中的重点,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问道:“上海要开战啦?” “嗯。”傅啸坤胡乱把旅行袋的拉链一拉,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丝绒布袋,打开里面竟是几十颗硕大闪耀的钻石,将丝绒布袋塞进孟成蹊上衣口袋里,他不放心似的用手在上面按了一下。 “把这点东西给我攥紧了,听见没有?”他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对他道,“我想着支票和现金不保险,你拿着这个,可不比金条轻便多了?” 孟成蹊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刻地瞭了他一眼,用近乎冷漠的语气问他:“我走了,那你呢?” 傅啸坤终于腾出双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他插着腰轻飘飘开口道:“我留下打鬼子啊。” “不行,我不走!”孟成蹊尖利地高声喊道,因为激动而破了音,说着他伸手抓出衣服里那袋钻石,狠狠掼向地面。 傅啸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深陷的双眼发出冷冰冰的寒光,他揪住孟成蹊的衣领咬牙道:“走不走由不得你来选!你他娘还想跟我讨价还价?” 孟成蹊眼圈刷地变得通红,他仰起头直视傅啸坤,倔强道:“你走,我同你一块走,你留,我也留!” 傅啸坤见他牛脾气上来,光用威吓不起作用,只好松开手放软语气哄道:“乖,我也是要走的,只不过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先去重庆等我,把屋子替我收拾出来,另外安全方面也不成问题,一路上李洪会随行保护你。” 孟成蹊抬起手攀住他的手臂,执拗道:“要走一起走!” 傅啸坤烦躁地抽出嘴里的香烟,火冒三丈道:“妈的,你这家伙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是你听不懂我的意见!”孟成蹊与他叫板。 傅啸坤忍无可忍,举手就甩给他一个大嘴巴,那一掌拍得极响亮,打完他自己都愣了。孟成蹊却偏过头,不叫也不喊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下一秒,孟成蹊一头扎进他的腰间,那冲击力非常迅猛,居然将傅啸坤和自己一起带倒在地。孟成蹊的脸憋得红红的,脸上还带着傅啸坤的五指印,他弓起身子,像个发怒的狮子般对他又打又挠,连踢带捶。 一场突如其来的肉搏战就此开场。 孟成蹊的疯劲带来太大的能量,傅啸坤欠起身去还击,竟有点制不住他。傅啸坤无法,便用膝盖去顶他肚腹要害处,孟成蹊生生挨过几下,痛得脸都白了,仍坚持着不肯讨饶。后来傅啸坤的进攻越来越密集,孟成蹊渐渐力不能支,显出了颓势,最后,他被反剪双手压在了地板上。 “服不服?”傅啸坤把他的脸扳向自己。 孟成蹊鼻子一抽,两粒滚烫的泪珠滚落脸颊,他呜咽着答非所问:“我……我不走,你打……打死我好了。” 他白皙的脸上沾染了肮脏的尘土,又带着红色的指印,此番红白黑相夹杂,显然是再狼狈不过的,但是他的态度坚定坚决,又有点铁骨铮铮的意思。傅啸坤望着他那张斑驳而视死如归的小脸,忽然心就软了。 拦腰抱起地上的人,傅啸坤把他扔到床上,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这回孟成蹊很听话,一动不动任由表哥收拾自己。 深深叹了口长气,傅啸坤垂下眼帘无奈道:“不走就不走吧,到时候后悔了别赖我。” 孟成蹊偷偷一噘嘴,轻声哼道:“我才不后悔呢。” 第91章 傅啸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既然孟成蹊执意不肯走,他便连夜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营里,随行的还有李洪和一班警卫兵。 八月的某个下午,天气十分闷热,孟成蹊抱着半只西瓜坐在阴凉的客堂间,一面用勺子掏着吃西瓜,一面自己同自己下棋。孟成蹊棋艺太臭,哪边的他都不能迅速将对面的自己杀个片甲不留,因而他很觉趣味性,边下棋边 分卷阅读13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8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8 哼起了新学会的歌来:“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哎呀哎哎呀郎呀……” 他刚哎呀了几下,天边忽然轰隆隆响起一串类似闷雷的声音,仿佛是阵雨来的前奏。没过多久,那声响接二连三发作,如巨人的脚步声般,一阵阵压了过来。 孟成蹊站起身走向窗外,却看到天空清澈如洗,正在狐疑的时候,房门砰地被人撞开了。家中听差跌跌撞撞冲进来,朝他凄声喊道:“表少爷,日本人朝城里开炮啦!” 他闻言呆了一呆,走到外边,才发现家中的仆人们已经做鸟兽状散了,于是由那听差拉扯着,两人去前院扶起年迈的老管家,拖泥带水地奔向傅宅新挖的防空洞里。 孟成蹊站在空气滞闷的地下防空洞,耳边隐隐能听见那密集不断的炮声,心里惶恐地想着:“表哥说的没错,鬼子真的打过来了……” 念及傅啸坤的现状,他的背脊止不住颤栗,整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这天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爆发。 次日,傅啸坤手下的几万人被改编为第八集 团军,前往杭州湾北岸布防,很快,他们就与浦东攻过来的敌人短兵相接。 孟成蹊和管家他们在条件简陋的防空洞里躲了两天,以压缩饼干和一桶净水度日。后来他见情况暂时稳定了,料想日军飞机也不会来租界里大规模轰炸,就大着胆子跑回屋里去住。 此刻家中像荒了大半年似的,到处都是灰尘,厨娘跑没影了,孟成蹊是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货色,听差又笨手笨脚,管家只好担起了做简单饭食的职责。幸亏厨房储备了足够的干粮,倒不至于让他们饿肚子。 孟成蹊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剩余时间用来长久地发呆、听无线电广播、踱步,以及坐立难安。广播里永远只说好消息,我军夺得了八字桥,我军守住了爱国女校,我军攻下了五州公墓,我军如何奋勇杀敌,然而却从不提伤亡。孟成蹊知道,这些听上去无比振奋人心的英勇事迹,掩盖了何等惨烈的死亡数据。 到九月中旬,家中所有的腊肉和腌制品都消耗殆尽了,战区物资匮乏,新鲜的蔬菜和肉类更是想都不要想。老管家不得不变着花样用罐头食品做菜,从炒牛肉罐头,煎火腿罐头,红烧鱼肉罐头,到罐头肉汤,导致孟成蹊听到开罐头的声音都忍不住犯恶心。 但他实际上并不关心自己吃什么,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如今对他来说,填饱肚子只是为了活着,活着则是为了等傅啸坤回来。 月底以后,战争愈演愈烈,中日双方不断增派兵力,开始进行痛苦的拉锯战,上海成了一座硝烟弥漫的孤岛。 十月初的一个后半夜,傅啸坤突然回家来了。 当时,还在沉睡中的孟成蹊听到有动静,立马就醒了,他从床上直接蹦跳着落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楼下。客厅里灯火煌煌,见到那个高大威严的背影,他一蹬腿跳上了傅啸坤的背。 傅啸坤也显得很高兴,他用嘶哑的嗓音唤了他一声“小兔崽子”,然后两只宽大的手掌在孟成蹊的屁股上轻拍一下,稳稳托住了他的大腿。 “表哥,你怎么回来了?”孟成蹊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他抱住对方的脖子埋头去嗅傅啸坤的衣领,闻到一股烟草混合尘土的呛人味道。 傅啸坤背着他飞快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把他扔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做出累成一头死驴的样子:“死小子,你怎么那么沉?” 孟成蹊怀疑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不乐意道:“明明最近还瘦了呢。” 傅啸坤讥诮一笑,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碗筷,狼吞虎咽地大嚼起米饭来,时不时喝一口罐头肉汤下饭。他连着吃了三碗米饭,这才感觉到有一点饱。 嘴上不停歇,他含糊地跟孟成蹊解释道:“日本人也是人,也有打疲了的时候,现下他们暂时停火,我就趁军队休整回来一趟。” “来看看你。”最后这四个字他是等管家出去给他续汤的时候说的,说的语气很是煽情,他刻意偏过头抹了一把嘴,流氓兮兮朝孟成蹊挑眉。 孟成蹊的脸忽地红了,抬起脚踢了傅啸坤的小腿一下,他假装嫌弃道:“你快点吃,吃完了去洗洗,看你脏的跟矿工一样。” 傅啸坤的确是很累了,以至于他洗澡洗一半在浴缸里睡了过去,还是孟成蹊发现,费劲地把人拖回床上。傅啸坤说回来看看,果然只能看看,沾到床的瞬间他睁眼了,旋即又趴在床上睡死过去,而后轻轻打起了酣。 就着台灯幽暗的光线,孟成蹊忍不住把视线黏在表哥身上,看到他脖子后面晒得黑红的皮肤,看他愈加粗糙的手背,看他健壮的背部线条,看他的头发…… 毫无预兆地,他竟然在傅啸坤剃得短短的黑发间,发现好几根白头发! 孟成蹊嗓子一紧,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的难过,他认识到一个事实:“表哥不年轻了。” 人总是要老的,表哥不年轻了,他自己也有一天会老,那么和表哥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过一天少一天的。 想到这里,他又产生了许多焦灼的情绪:“今天打仗,明天打仗,怎么就打个没完了?该死的战争快点结束吧!” 孟成蹊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终于在百感交集中睡着了。等他醒来,表哥睡的那边床早就空了,傅啸坤走得很急,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要不是枕头上残留的那一缕烟草味,孟成蹊差点以为对方不曾回来过。 孟成蹊继续他那不知何时终结的漫长等待,一等就是几十天。中日间的恶战进行了快三个月,上海这片土地血流成河,前线像一架庞大且不知疲倦的绞肉机,把无数鲜活的生命绞成了肉泥。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缠绵的秋雨落在城市深深窄窄的巷子里,淅淅沥沥,仿佛一曲哀伤的挽歌。孟成蹊瞒着管家偷偷出过一次门,他本以为租界内总安全得很,岂料外面也是哀鸿遍野,到处都是难民,大家都在吵吵嚷嚷地抱怨,嘴上理直气壮,不过表情含羞抱愧,因为那冲锋陷阵的人里没有自己。 这日晚上的月亮特别圆,孟成蹊披着加厚睡袍在露台上赏了一会儿月,无奈寒夜如刀,割得他全身又冷又痛。躺回卧房的床上,他紧紧抱住了羽绒被子,在这份有限的温暖中闭上眼睛。 把他从梦中叫醒的,是李洪。李洪的眉毛上似乎还挂着一层霜,冰凉的手拍了拍孟成蹊的脸,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孟成蹊拥被坐起,半恼半惊地看向来人:“李副官,你怎么在这里?” “阿新少爷,”李洪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随即把孟成蹊的衣服扔到他身旁,他急促地喘息着,像是一路紧赶着过来的,“快把衣服换上,我们得赶紧 分卷阅读13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9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39 走,刻不容缓。” “走?去哪里?”孟成蹊头重脚轻地跳下床,一步跨到李洪面前,他这下看清了对方不甚整洁,甚至可以说灰头土脸的面容。 李洪疲惫地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床沿,仍是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去……去司令那里,他派我……我来接你。” 孟成蹊略有迟疑,但他对李副官还是比较信任的,麻利地穿好衣服,他跟着李洪坐上了来时的汽车。 等汽车开了足有五分钟,孟成蹊后知后觉地懊恼道:“呀,我忘记收拾行李了!” 李洪从副驾驶回过头,勉强冲他笑道:“没关系,这种时候顾不上那些身外之物。” 之后,李洪紧张地盯着前方路况,再没和他说过话。孟成蹊独自坐在车后座,不停绞动手指的同时,也是心慌意乱。他有好多问题想问李洪,可是怕张嘴就刹不住车,自己会失控得哭出来,于是咬着牙把话全咽进了肚子里。 车子开出租界,往上海的郊外开去,晨曦像贼一样溜出来,渐渐点亮了铅灰色的曙色。孟成蹊静静趴在窗边,他眼前闪过毁坏的村庄,罪恶的白烟,一层层腐烂的尸体,还有最后,他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那杀戮后的寂静。 可惜天亮了,寂静也就很快消失了。头顶上由远及近传来飞机的嗡嗡声,李洪抬头往天上张望了一眼,连忙叫道:“糟糕!”话音刚落,孟成蹊他们都听到了轰隆隆的巨响,他们前方的道路被炸得面目全非。 “快掉头!”李洪俯身对驾驶座的司机嚷道。 司机手忙脚乱地改道,哪知身后又有炸弹爆炸,孟成蹊他们被强大的气流冲击,车子几乎要翻倒过去。司机灵机一动,急速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了边上一条林间小路,想借着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掩行迹。 这一招果然有用,飞机没再轰炸他们,听声音像是往别处飞去了。李洪观察地形后,吩咐司机从前方路口出去,从那边再上大路。他们安然无恙地又行进了十几公里,此刻已到昆山境内,大家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离目的地越近,气氛越变得沉重,到了地方,李洪让孟成蹊下车,留下司机,他一言不发地将孟成蹊带到了一家临时陆军医院门前。在看到那个鲜红的十字标志时,孟成蹊的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表哥受伤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蹬着李洪的眼睛在喷火。 李洪忙回避他的目光,步履不停地且走且道:“司令已经脱离危险了,不然也不会叫你过来。” 两人来到二楼的单人病房,孟成蹊没敲门便冲了进去,他急切地往那方向望去,只见傅啸坤脸色苍白地闭眼躺在病床上,上半身缠满了绷带。 他走到床头,怯怯地叫了一声:“表哥。” 傅啸坤闻言先是皱眉,之后他凹陷的眼睛缓缓张开,一下秒,他伸手抓住了孟成蹊的手。 第92章 保卫战开始时,傅啸坤得知军委指派了邓戟做他的副手,气得当场在众人面前破口大骂:“去他娘的,老子跟那姓邓的孙子没法合作!” 然而军令如山,纵使傅司令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能轻易动摇上面的决定。果不其然,邓戟自从和他碰到一起,那是成天地和傅啸坤意见相左,两人从早吵到晚,基本上少有和平的时候。 及至战争进入白热化,傅啸坤连和邓戟斗气都顾不上了,因为他看到手下的人数正以一种非常可怖的速度锐减。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日军死个几千人,他们这边竟然要付出几万甚至十数万的代价去交换,简直只能用惨烈二字形容。 十月末大场失陷之时,傅军的伤亡数量已经超过了全员的三分之二,望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傅啸坤第一次在战场上慌得六神无主,他赶忙落花流水地指挥残部撤退,心想这上海估计是保不住了。 傅啸坤先前看日本人讨厌,是怀着一种动物护食的心态,觉得咱们中国人关起门来打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但外国人敢来指手画脚,那就是给他讪脸。他大义凛然地加入抗日队伍,卯足劲儿想把这群鬼子赶回去,没想苦战了那么久,竟然还是打不过。 打不过怎么办?跑呗! 傅司令抗日的决心不可谓不坚定,对敌人的仇恨不可谓不深刻,可是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这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想起自己还有积攒了半辈子的财富没花够,有白白嫩嫩的孟成蹊没抱够,有数不尽的惬意日子没过够,如果就这么为国捐躯了,岂不是太亏? 傅啸坤和邓戟两个人,一个主张撤退,一个主张继续战斗,在临时指挥所里又吵了个不可开交。 此刻邓戟一手挥舞拳头,来来回回在傅啸坤身前走个不停,嘴里说的都是民族大义之类的空话,末了,他梗着脖子苦口婆心向傅啸坤劝道:“羡山兄,你听我说,上海必须死守啊!” 傅啸坤心里冷笑一声,心想你个大傻逼是想当烈士呢。他不耐烦地把头一扬,骂骂咧咧道:“守个屁,日军都打到苏州河边了,要守你自个儿守去!” 邓戟正欲再说几句,忽然听到头顶上一阵飞机的马达声,他张嘴做了个口型,声音随即被震天的爆炸声淹没了。 傅啸坤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自己按进地里,上半身都要被震碎了,痛得他倒吸一口气,勉强睁开眼看去,原来是指挥所的房子被敌机炸掉了半边,倒下的一根房梁正好压在他身上。 脑袋沾了湿热粘腻的液体,他抬手一抹,竟发现是红红白白的脑浆。略微偏转头,他瞧见了不远处邓戟残碎不全的尸体,不禁觉着头皮发麻。 指挥所遭到突袭,本就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再也忍不住,各管各地奔走逃命,队伍一下散了。幸好有忠心耿耿的部下冲进房里,冒死将傅啸坤送去救治,让他没能就此一命呜呼。 傅啸坤断了三根肋骨,内脏也有多处损伤,好在他平时健壮如牛,挨过最危险的术后两天,便逐渐恢复起来。傅啸坤心急如焚,清醒后第一时间就叫来他的心腹张济东,托他去取自己藏在城内某处的美钞和金条,同时想到困在家中的孟成蹊,忐忑难安。反复思量之下,傅啸坤派李洪去将人接了过来。 孟成蹊前脚刚赶来,张济东后脚就到了,带回满满四个皮箱的钱财。傅啸坤手上抓着孟成蹊的手指头,眼睛盯着他的棺材本,这下终于吁出一口长气。 孟成蹊与傅啸坤久别重逢,又因为那人受着伤,他更是挂心,于是干脆在病房里生了根,到晚上都不肯走。傅啸坤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反正愁得睡不着觉,也乐得有人相陪,便由着他留下来。 这日午夜十二点多,李洪过来汇报消息,说松江城丢了。 傅啸坤心中吃了一惊,他是真的没想到我方溃败得 分卷阅读13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0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0 如此之快,沉吟半晌,他知道此地断是不宜久留了。连夜叫来张济东和于自挺,傅啸坤下达了往南撤退的命令。 天亮之前,张济东和于自挺分别带领傅军最后的两千多人,兵分两路离开昆山。而傅啸坤早就坐上汽车,带着孟成蹊和那几箱财物择路而逃。 这一回改由李洪开车,孟成蹊扶着傅啸坤坐在后面。看到表哥额头一层接着一层冒出细汗,孟成蹊用手背替他擦去,嘴上咕哝着:“做什么那么着急走?你的伤还没养好呢。” 傅啸坤暗暗感叹他的无知,摇头道:“傻子,再耽搁几天,上海就变天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 孟成蹊闻言握紧了表哥粗糙温热的手掌,用手指去摩挲那厚厚的枪茧,心里也有点不安,不过不安得有限。 此后二人无话,汽车在黑茫茫的夜色中开了一百多公里,进入到偏僻的山区。孟成蹊困倦地垂下脑袋打起了瞌睡,傅啸坤则望着单调的窗外景色发呆。 李洪两天两夜没合眼,困得眼皮直打架,他手握方向盘,脑子早就陷入混沌中。开着开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头猛地一挫,李洪急忙回神,发现他竟是将汽车撞树了! 车子是歪着蹭上去的,李洪自己幸运地没受伤,然而后面的两位就比较倒霉。孟成蹊脑袋冲前磕到了挡板上,撞得他眼冒金星,傅啸坤在碰撞时无意识地用膝盖去顶了一下,差点没撞断他的腿。 李洪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停车走向那两人,忙不迭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清路。” “混账!”傅啸坤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李洪大骂,“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要死在你小子手上了!” 三人有惊无险地经历了这场车祸,于这日的晚间到达安徽境内的一个村子。李洪花了点功夫,从一家富农那里借来两间屋子。他把大的那间留给司令他们,自己闷不吭声跑去外间睡了。 简单洗漱过后,傅啸坤由孟成蹊照顾着吃了药,不消片刻就倒在炕上沉沉睡了过去。 孟成蹊闭着眼睛仰卧在他身边,脑袋晕眩,眼前断断续续地闪现许多不连贯的画面,有很多人的脸,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热热闹闹挤满了他的脑子。那些人纷纷在叫他同一个名字——成蹊。 孟成蹊有点害怕,觉得是刚才那一撞伤到了脑子。把头拱进傅啸坤的怀里,他努力排除杂念,硬是逼自己去会了周公。 傅啸坤一行人一路往南开到了湖南,在那里逗留期间,他们收到了南京陷落的消息,所有人的心都一凉到底。 一九三八年二月,武汉。 傅啸坤在歆生路买下一栋二层花园洋房,虽比不得上海公馆的奢华宽敞,但他和孟成蹊两个人住总归是绰绰有余。 春节前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他接到省主席张航的电话,估计不是什么坏事,因为从他那淡黄的脸上泛出了浅淡的笑意来。嗯嗯啊啊敷衍了半天,像是说定了事情,傅啸坤挂下听筒。 厨房里新做好了冰糖炖雪梨,傅啸坤从女仆手中接过来,亲自端着往楼上卧房走去。最近家里那个小混蛋是越来越不好管,学会了跟自己顶嘴不说,居然还阳奉阴违。前几日武汉下雪,孟成蹊瞒过傅啸坤,偷偷和李洪一起溜出去看雪,结果冻出了感冒。如今感冒快好了,咳嗽却依旧不停,嗓子也哑得像砂纸磨过一样。 傅啸坤推开房门,见孟成蹊有气无力地瘫卧在床铺上,一张脸因为咳嗽而白里透红,眼睛也水汪汪的,有种我见犹怜的诱人劲儿。把瓷碗在床头搁下,傅啸坤伸手摸进被子,摸摸索索探进他的睡衣里,在乳头上狠狠拧了一下。 孟成蹊吃痛地一蹬腿,蹙眉瞪他道:“哎呦,怎么大白天的就跑来欺负我。” 傅啸坤收回手,不以为然地哼道:“让你天天躺在床上勾引老子。” “我那是病了!”孟成蹊默默翻了个白眼。 “多大的病,伤风感冒而已,起来起来,”傅啸坤开始去掀他的被子,十足兴奋道,“陪我去外面走走,包你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孟成蹊把被子卷进身下,耍赖着不肯起来:“不要,我不想去。” “你前几天不是想跳舞吗?是张主席办的宴会,他那里保管有最好的跳舞场子,你不去?” 傅啸坤循循善诱。 孟成蹊眨眨眼,似乎有些心动,他欠身坐起来道:“那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去啊?” 傅啸坤好说歹说,让孟成蹊换上一身崭新的副官制服,跟着自己出了门。 张主席今日办这个宴会,是为了迎接从北面因病退下来的李老将军。李老将军原名叫李显龙,出身不为大多数人所知,只听说是不怎么上台面的。可是他拥有一支装备精良的三万人队伍,之前又长年驻守在热河一带,叫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成了各方阵营眼中的香饽饽。张主席见他有兵有粮的却不站队,十分想趁机拉拢对方。 李老将军众星捧月地来了,张主席当即笑容可掬地出门迎接,热情引了人往宴会厅走。待进了门,张航满舌生花,几句奉承话说得极有水平,把对方逗得哈哈大笑。这时他遥遥望见傅啸坤,便扬手冲他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过去。 傅啸坤给孟成蹊夹了一块奶油蛋糕,很快用眼神回应了张主席,他伸手拉过孟成蹊道:“你在这里吃吃东西,不要乱跑,一会儿我带你去跳舞。” 孟成蹊的视线落在蛋糕上那粒鲜红的樱桃上,边吃边头也不抬地回他:“知道了。” 傅啸坤于是匆匆掉转身,挤进摩肩继踵的人群,往张主席的方向走去。 张主席正和李老将军谈得一团和气,见着傅啸坤,马上拉过他介绍道:“李老将军,这位便是傅羡山,上海过来的。” 傅啸坤脸上没有表情,摘下帽子放在身前,随后躬身向李将军鞠了个躬:“李将军,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李老将军客套地和傅啸坤略说了几句话,接着扭过头,对他身后一位高大的青年军官道:“傅司令既是上海来的,那涂团长必须认识认识了。” 挺拔的青年迈步上前,朝傅啸坤伸出右手,不卑不亢道:“傅司令,好久不见。” 傅啸坤呆若木鸡地注视着那人,惊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他张嘴结舌地叫了他:“涂……涂延!” 第93章 话说涂延今时今日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归功于一系列因缘巧合。 当年他冒着重重危险潜回上海,是铁了心要和沈慕枝同归于尽的,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出手,沈慕枝就自戕了,沈家的势力也很快分崩离析。仇家已灭,他失去了留在上海的理由,只好北上返回天津,继续他那小有所成的烟土生意。 烟土买卖虽然利润巨 分卷阅读14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1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1 大,但不好运输,他的货屡次在路上被人劫走,涂延十分恼火,那次便亲自前往热河提货。这一去,他和李老将军的兵狭路相逢了,对方要扣下他的货,涂延不让,于是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涂延一行人再怎么骁勇善战,毕竟身单力薄,最后被李家军一举擒获。 李显龙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涂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眼熟,待问过他姓甚名谁家中情况后,赶忙喊人将他松绑,竟抱住他一口一个“乖侄儿”地叫起来。 原来这李老将军年轻时混迹上海滩,曾经和涂金元拜在同一个老头子门下,做过涂金元的小师弟。他那时候无财无势游手好闲,常常闹饥荒,涂金元没少接济他。后来他来北面带了兵,靠着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这才慢慢成了个人物。 二人一番长谈,李老将军在了解到涂家的境遇后,万分悲痛,说什么也不肯放涂延走,执意给他在军中安排了个团长当当。涂延推拒无果,无奈弃商从军,一入军营深似海,这一晃就是一年多。 此刻傅啸坤大惊失色地盯住涂延,眼神是直的,连对方伸出来的那只手都忽略不计,他脑子里的声音如一口溅了水的油锅噼啪乱响:“他妈的这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居然跑去李老头底下当兵,真是见了鬼了!对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有什么目的?” 接着,他思绪翻飞地想到孟成蹊和涂延之前种种孽缘,内心立刻觉着来者不善,便皱起眉毛阴森森瞪了涂延一眼。 涂延无端在他这边受到冷眼,倒不显得十分尴尬,只是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李老将军见状,也是颇感惊奇:“怎么着?你俩还是旧相识啊?” 涂延微微颔首道:“过去先父曾和傅司令有来往,在下有幸同他见过几次。” 傅啸坤却是不搭腔,脑袋像个电风扇似的转来转去,生怕孟成蹊在这时候引人注目地冒头,那必然会被涂延认出,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他固然对孟成蹊有十足把握,小东西如今对自己是极度依赖和信任的,况且他没了记忆,即便涂延纠缠不休地来相认,他也未必会相信对方所说。只不过他知道涂延是个不好对付的倔种,万一在这里同他闹开了,两人还是为争一个男人,传出去总归丢人。 傅啸坤不说话,涂延跟长官解释完那句之后也是沉默,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面面相觑。 李老将军本人不懂礼貌,可看不得别人对他没礼貌,见傅啸坤倨傲无礼的样子,登时对此人感到不喜,于是他索性岔开话题,转而去跟张主席热聊。 傅啸坤心不在焉地陪了他们一阵,半天没从他嘴里蹦出一句有营养的话,随后他趁众人入席,连忙找了个上洗手间的借口走开了。 里里外外巡视一圈,他终于在宴会厅的偏厅找到了孟成蹊。彼时孟成蹊身边站了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郎,两人保持着礼貌不失暗昧的距离,正是言笑晏晏一派融洽的景象,乍一看去十分引人遐想。 傅啸坤本来心里就老大不快活,这下更是火上浇油,他沉下脸走到孟成蹊身后,冷冷开口道:“阿新,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成蹊猛地回头,看到了一脸怒容的傅啸坤,莫名心虚地叫了他一声:“表哥。” 那年轻女郎也扭过头,高高大大的男人像山一样压迫过来,让她有点害怕。仰头观察到傅啸坤肩章上的将星,该女郎随口问孟成蹊:“阿新,这便是你领导啊?” 孟成蹊轻轻嗯了一下,然后局促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无辜而迷茫地望着傅啸坤。他觉得奇怪,自己不过是跟女孩子讲了几句话,为什么表哥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傅啸坤不由分说拽起孟成蹊的后衣领就走,一直把人拖到宴会厅外,他贴近孟成蹊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一分钟不盯着你,你就马上给我找了个弟媳?” “不是的,”孟成蹊揉了揉被他勒痛的脖子,试图平心静气解释道,“无聊闲谈几句,我和康小姐真的没什么。” 傅啸坤懒得和他说那么多,挥手打断了他:“去外面等着,我旧伤又有些发作了,跟张主席打完招呼咱们就走。” “啊?你是哪里不舒服?”孟成蹊走上前凑近他,满含关怀地问。 傅啸坤一张气色红润的脸也很难一秒钟变病西施,只能刻意捧着胸下的位置含糊道:“好像这根肋骨有点痛。” 孟成蹊痛心疾首地伸出手摩挲他手指的地方,嘴上嘀嘀咕咕:“早就跟你说了不要来,伤没好利索就想着出门花天酒地,你以为自己还年轻?” 傅啸坤一时语塞,等回过味儿才意识到这小混蛋反过来教训自己,不禁再次火冒三丈,他用胳膊支开孟成蹊,呵斥道:“少啰嗦,你给我走远点,我他妈看到你就头疼。” 孟成蹊小小胜利了一回,不敢再蹬鼻子上脸,冲傅啸坤扬扬眉,然后扭身朝大门外跑了。他小跑着出了张公馆,找半天没找到自家汽车,估摸着司机是去近处兜风了,便站在路边焦急地表哥出来。 傅啸坤悄悄折回宴会厅,正欲找张主席告辞,没想到被一位关系较好的陆高参缠住,非要拉他去喝酒。傅啸坤撵走了孟成蹊,心下一松,觉得喝几口酒再走也不妨事,和人勾肩搭背着喝酒去了。 与此同时,涂延沾李老将军的光,已经会见了一圈武汉的政要,他自觉够不上那个层次,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趁李显龙被张主席请去楼上密谈,他赶紧脚底抹油地开溜。 出了房子,涂延迈步走进潮湿阴冷的夜里,一抬头,天空寥落地撒着几颗星星,月亮细成了一把镰刀,张主席家的白色别墅渐渐在视野里褪了色,一切都像夜雾一样浮沉。 走着走着,他不由得想起在宴会上碰见的傅啸坤,这人的出现勾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强行封闭的记忆如蝴蝶般飞出了他的铁盒子。往日时光越是追忆,越像是一个美好的幻影,涂延踢踢踏踏地翻动脚掌,觉得分外孤独。 他忽然很想抽烟,从口袋里翻出一包哈德门,他取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可是翻遍了全身却没找出一只打火机。涂延有些沮丧,只好把烟夹在耳后,信步走向大门。 张公馆门口的路灯坏了一盏,一下显得此处昏暗幽深。他抬腿跨过门槛,隐约看到门前蹲了个人。若不是此人拿了个打火机啪嗒啪嗒玩弄,他刚才差点踩在这个人身上。 借着蒙昧不清的光线,涂延看出对方是个年轻的士官,背影纤细,十分臭美地将军帽歪着戴在头上,一只手正百无聊赖地按动打火机。他想起自己的烟瘾,厚着脸皮和那人开了口:“兄弟,借个火呗。” 打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孟成蹊的身体无声颤栗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那 分卷阅读14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2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2 一瞬间停住了跳动。沉寂持续了半晌,就在涂延以为遭到了拒绝时,孟成蹊把手往涂延的方向伸去,然后啪嗒一声按下打火机。 火苗雀跃着跳动,涂延叼着香烟躬身探过去,把脸凑近了那一团光亮。火光映亮了他高挺的鼻子,浓密的眉毛,还有黑漆漆的眼珠,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屁股上开出一朵猩红的火花。 “谢谢。”涂延吐出一口烟,视线朝地上那人挪去,没想他收回打火机,顺带把头也深深埋进膝盖里,涂延只看到他头顶上戴得不伦不类的军帽。 一个暗哑的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不客气。” 涂延微微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身后那人又用沙哑的声音叫住他:“等一下,你能给我根烟吗?” 涂延感到对方有些滑稽,掏出怀里那盒哈德门,他回过身将整包烟扔给了那人,说:“喏,都给你了,不用谢。” 说完,他像只矫健的豹子,忽地一下跑出去老远。 孟成蹊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迅速融进茫茫夜色中,一手攥紧那包香烟,他整个人都害冷般瑟瑟发抖。心脏在潺潺流血,像是有人用一把迟钝的刀片,在上面慢条斯理地划着口子。 默默打开烟盒,他抽出一根香烟,没有放进嘴里,而是送到鼻子底下轻轻地嗅。 许久之后,他取出怀里的鎏金打火机,将那根香烟点燃了。孟成蹊吃奶似的猛吸两口,凛冽的烟草味一下呛得他咳嗽不止,他一边咳,一边“吭吭”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面庞往下淌,“啪”地落在他皮鞋鞋面上。 “太呛了,”他又吐出一个虚晃晃的烟圈,自言自语地安慰道,“都怪这烟太呛了……” 第94章 正月初六这天,傅啸坤起了个大早,他站在浴室镜子前颇费工夫,又是刮脸又是抹发油,将自己收拾得平头正脸,然后他踱回屋里,不紧不慢将那深灰色毛料中山装穿了上去,左看右看满意了,这才晃晃荡荡下楼。 自从那回从张主席的宴会上回来,他就有点绷不住地要发疯,白天黑夜缠着孟成蹊做,常常把人搞得下不来床,甚至达到了荒淫无度的程度。因为纵欲多了,他自己也日趋消瘦,原本合身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加上他眼底青黑一片,竟真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印象。 此时他手执一根黑漆钢手杖,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客厅,叽里呱啦地指挥仆从们将一盒盒包装精美的礼盒搬上汽车。 见孟成蹊打着哈欠从楼梯间下来,他扭过脸看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没睡饱吗?回去睡你的。” 孟成蹊瘪瘪嘴,把身上的睡袍裹紧了,他望着那川流不息的下人问:“表哥,大清早的你们这是干什么?要搬家吗?” “你懂个屁,”傅啸坤横眉竖目将其中一位落后的听差数落一通,接着潦草地跟同孟成蹊解释,“那些是送礼用的。” 军事委员会战区部署的会议召开在即,他若是不懂斡旋,保不齐要被重新派到前线去,那可是万万不能的!傅啸坤领教过日军炮火的厉害,眼睁睁看他那几万大军被轰成了渣,故而打死他都不想再上战场了。 他暗自计较过一番,最终想法是放弃兵权换个文官做做,顶好是重庆那边的职位,因为在他看来,武汉这边也是不稳,谁知道小日本什么时候会打到这里来呢? 傅啸坤等东西全部安置妥当,连早饭都顾不上吃,风风火火出门去了。而孟成蹊独自吃了一顿清粥小菜,又返回楼上去睡他的回笼觉。 夜里七点多,傅啸坤一身寒气地回到家中。把帽子手杖扔给下人,他先是挨着暖水汀烘热了双手,接着抬手将外套扣子解开了,随后噌噌噌地跑上了楼。卧室的门虚掩着,傅啸坤推门而入,见孟成蹊侧身坐在窗台上,正拿着一瓶洋酒仰头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 傅啸坤心思一动,觉出对方的不对劲来,上前一把夺下孟成蹊手中的威士忌酒瓶,他劈头斥责道:“你什么时候添的新嗜好?一个人在家里面喝得醉醺醺的,当真不像话!” “我没醉。”孟成蹊把面孔转向他,一张小脸倒是白净净的,没沾上酡红,只是眼睛里多了点氤氲的水雾。 他伸出一条腿,轻快地从窗台上跳下来,紧接着举起手臂环住了傅啸坤的脖子,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表哥你回来啦?” “快去洗澡吧,热水已经给你放好了。”他一边用下身若即若离触碰对方,一边把温热的呼吸喷在傅啸坤的耳廓上。 淡淡的酒香钻进他的鼻子,混合了孟成蹊身上温暖香甜的体味,像是一味绝好的催情剂,傅啸坤感到那好不容易蛰伏下去的欲望又被唤醒了。 “怎么了?”他半是疑惑半是得意地望着他笑,“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啊?” 话音刚落,他像龙卷风一样裹挟着孟成蹊,和他在浴室里上演了好一出颠鸾倒凤。弄得浴室水漫金山后,傅啸坤仍旧没有餍足,拉着孟成蹊又转去了卧室。 事毕,两人一齐倒在床上大口喘息。摸着孟成蹊湿漉漉的脊背,傅啸坤突然开口道:“阿新,你最近是否有心事?” “没有啊,”孟成蹊不假思索地否认,停顿了半晌,他用手肘支起身子,面对面地朝傅啸坤问,“我能有什么心事?” “没有自然最好,傻人有傻福,是这个道理。”傅啸坤盯着他的眼睛说。 孟成蹊没有反驳什么,俯身趴在了傅啸坤身边,他轻轻地将一只手盖在傅啸坤的手背上,柔声问道:“表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傅啸坤闻言一愣,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孟成蹊走到今天的地步了,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把人弄过来随便玩一玩,玩过了就算。然而时光流转,被那人羁绊着走过这许多年,他好像还真离不得他了,如果说这种感觉是爱的话,那么傅啸坤承认,自己好像是爱孟成蹊的,不但爱,而且爱得发狂。 不过这话他是断断不愿意跟对方讲的,扬手在孟成蹊屁股上拍了一下,傅啸坤轻描淡写地回应道:“傻子,不对你好我对谁好?” 孟成蹊把脸蒙进了枕头里,零碎的记忆如同放映般一幕幕重演,鼻腔有些酸楚的同时,他感到往事如烟,但也只是烟而已。 傅啸坤的奔走没有白费,到三月末,上面发下了委任状,要他去重庆担任运输部次长一职。他兴冲冲回家把消息告诉给孟成蹊,没想到对方却是惊大过于喜。 “我们要离开武汉?这么快……那房子怎么办?”他瞪大眼睛问傅啸坤。 傅啸坤捏了捏他的鼻尖,心情大好地舒展眉头道 :“房子卖了便是,也不值多少钱,重庆那地方什么没有,你还愁去了没地方住吗?” 旋即 分卷阅读14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3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3 他品出了孟成蹊话里的留恋意味,抬眼瞄了他一眼,傅啸坤没好气地质问他:“傻东西,难不成你舍不得走?” “那倒不至于。”孟成蹊摇摇头道。 若有所思地避开傅啸坤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问道:“表哥,我们走了可还会回来?” “回这里做什么?”傅啸坤愈加狐疑了,“你在这里有家还是有矿啊?” 孟成蹊抿着嘴唇不说话,竟是郁郁地走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啸坤忙着把房子出手,顺带盘算着把他那些存在银行的钱换成外币。法币是一天比一天贬值了,仗再这么打下去,他怀疑这政府发行的货币终要变成一堆废纸。 涂延走在百货公司的柜台间,打算为仙儿买一份生日礼物。 一年前他把仙儿送去香港念书,小丫头先前还不乐意,哭天抹泪地被他送上飞机,在女子中学待了一学年后,她逐渐习惯了那边的生活,毕竟香港那地方最是新潮,中西文化的碰撞让她大开眼界,她像海绵吸水似的,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先进的知识和文化。只是她仍然十分想念涂延,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一封长长的信来,抒发她隐晦的爱意。可惜一根筋的涂延根本看不出她的曲折心思,还是把她当小妹妹看待。 在买衣服和买珠宝两种选择中犹豫半天,涂延在询问过售货员的意见后,终于做出决定,给仙儿买了一枚珍珠胸针。手上拿着包扎好的礼盒,他从从容容往楼下走去。 就在他不经意地低头间,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人穿着合体的白色西服,身材高挑纤细,细软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拎着几样商品走出百货公司大门。涂延霎时呼吸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捂紧胸口,感觉自己是见到了孟成蹊。 横冲直撞地奔下最后几级楼梯,他飞快冲到大门外。只见那白衣男子拉开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小汽车车门,抬腿坐了上去。非常短暂的一瞥中,他看到了对方的侧脸,和他记忆中的某人并无二致。 涂延在原地失魂落魄地呆了一秒,只是一秒,那汽车便火速开动了。他赶紧撒开腿跟了上去,一面高声向前方呼喊:“停车!停一停!” 开车的司机发现这个追车狂奔的人,回头朝孟成蹊询问:“表少爷,要停下吗?” 孟成蹊从后视镜瞧了一眼涂延,而后像被烫伤似的,他急急错开了脸,对司机颤声吩咐:“不必管他,你快点开就是。” 汽车提了速,在前面的路口拐弯后扬长而去。涂延一直追到跑不动为止,气喘吁吁地倒在路边,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 “成蹊明明已经死了,大概只是个相像的人吧。”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一九三八年四月初,傅啸坤携孟成蹊抵达重庆。 运输部次长这个位子,虽然事务繁杂,但是实际是个油水很厚的肥差,傅啸坤在这个位子刚坐热屁股,就积累了相当大一笔财富。有了钱,总归要提高一下生活质量,于是他在歌乐山大张旗鼓地购地,盖起一座两层楼的洋房。由于是外国设计师做的设计,房子的造型摩登漂亮,设施更是十分现代化,在当时引起了不少同僚的艳羡。 秋季新房竣工,傅啸坤和孟成蹊赶在十月底搬了家。如此一来,他总算是心想事成,本该春风得意才是,岂料住进新房没多久,傅啸坤就病倒了。 他得的是急性疟疾,除了持续不断的高热外,他还不断地恶心呕吐,伴随着拉稀。孟成蹊吓破了胆子,连夜请来医生为他救治,医生给他打下几针,又开了药让他灌下去,病情一时得到控制,可第二天继续卷土重来。 这场病死去活来地折磨了傅啸坤半个月,待到康复的时候,他居然瘦掉了二十多斤,整个人瘦成了大骨架子,愈加显得他面色发青,一脸凶相。 孟成蹊心疼得不行,一改往日的少爷作风,潜心在家研究营养学,成天变着法儿让厨房做汤羹给表哥进补,恨不能一天让傅啸坤吃五顿。一段时间下来,傅啸坤倒是长回了一点肉。 旧历新年前,傅啸坤因公务去了一趟昆明,也许是在路上受了寒,回来后患了伤风。因为傅啸坤身子素来康健,谁也没把这小毛病当回事。哪知傅啸坤咳嗽了二十来天不见好,孟成蹊暗暗觉得不妙,请医生来山上为他看诊,才知道感冒已经转化成为肺炎。 医生又拿出了打针吃药的那套方法,试图把炎症控制住,但傅啸坤高烧不退,很快陷入了人事不知的昏迷中。 第95章 孟成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他给傅啸坤冷敷、喂药、翻身,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凑在他耳边知会一声,仿佛傅啸坤还醒着一样。他不敢去睡觉,困得狠了也只是趴在床头打个小盹,不到半小时又惊醒了,睁了眼先去看傅啸坤醒没醒,然而傅啸坤昏沉沉的只是睡,连哼都不哼一声。他不泄气,开始新一轮的忙碌和等待,就这么神经紧绷着熬到了天亮。 清晨,仆人给孟成蹊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他打仗似的三两口吞下肚子,然后起身倒了凉开水去喂傅啸坤喝。水从傅啸坤嘴巴进去,马上又从嘴角流了出来,孟成蹊这下犯愁了,药灌不进去,烧退不下来,这可不是好迹象啊。 若是把病人送去市里的医院治疗,先不说下山的困难,光是后面这四十多里的路程,傅啸坤就不一定能支撑住。孟成蹊踌躇过后,明白送傅啸坤下山不现实,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盼望医生快点到了。 他这边越是着急,医生越是不来,到了上午将近十点钟,孟成蹊实在耐心耗尽,便吩咐家中的听差打电话去催催。那人去了几分钟,很快就回来汇报说,打了好几遍对方一直无人接听。 孟成蹊眉头紧锁,不晓得医生那边是出了什么岔子,这时候他只好听信一位老仆的经验之谈,用帕子蘸了烈酒往傅啸坤身上擦拭,以图物理降温。如此心急如焚地等到十点过半,门外的听差突然莽莽撞撞冲进屋子,朝孟成蹊喊道:“表少爷,外面挂球了!” 孟成蹊闻言大惊,知道这是日军飞机来轰炸的意思。不过他并未因此方寸大乱,招呼老妈子找出一卷凉席,他令人将傅啸坤平缓地放置在席子上,由两名青年抬着去了傅公馆的防空洞。 傅公馆的房子建得讲究,防空洞也不遑多让,不仅安装了换气系统,里面额外辟出一个房间来,有床有桌椅,竟是个紧凑的起居室。 傅啸坤被安放在床上摆好,孟成蹊连忙快步跟了进去,看到那人一张脸烧得潮红,两边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下巴冒出青灰色的胡茬,正发出极其微弱的呼吸,他感到心被针扎一样疼。 挥退众人,他将自己冰凉的手掌覆在傅啸坤滚烫的额头上,却看见对方头部震 分卷阅读14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4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4 颤了两下,接着从他喉咙里溢出丝丝声响。孟成蹊俯身去听,听到两个含糊的字:成蹊。 “是我,”孟成蹊明知他早就烧糊涂了,仍旧用脸颊贴到傅啸坤的前额,低声哽咽道:“傅啸坤,你不要死好不好?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他呜呜咽咽地哭着,泪花源源不断地冲破眼角,从自己的脸上滴到傅啸坤脸上。 傅啸坤蹙眉呻吟一声,眼睛忽然睁开了,可惜他目光涣散,眼珠一动不动的,并不是个清醒的状态。孟成蹊叫他,他完全不能回应。 “傅啸坤,你看看我呀。”他一边抽泣一边拍打傅啸坤的脸。 傅啸坤直挺挺躺在床上,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眶里,迟滞地对着前方动了动眼珠,他转瞬又把眼皮阖上了。 孟成蹊摇晃他的肩膀,失控地歇斯底里道:“傅啸坤,你个老混蛋,把我当傻子似的骗了那么久,我恨死你了!这回你要是不醒过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什么表哥表弟,我呸,明明是把我当兔子玩,不要脸的老色胚!” “你个谎话精,起来继续编你的大话啊,你不是很能唬人吗?敢不敢骗我一辈子……” 傅啸坤,你要是没了,我去哪里再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季阿新呢? 傅啸坤似乎是被他摇得不舒服了,张开嘴喘咳了几下,腿脚无规则地蹬动,头一偏,一丝眼白从他的眼皮中泄了出来。 “表哥,你有感觉啦?”孟成蹊顿时破涕为笑。 抹一把眼泪,他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磺胺药丸,用勺子碾碎了,然后倒进一杯子热水里,使劲搅动。待那药物完全溶解了,水温也不那么烫,孟成蹊张嘴含了一口药水,嘴对嘴地哺到傅啸坤嘴里。为了促进吞咽,他一手托住傅啸坤的后脑,一手摩挲他的喉咙,直到听到咕咚一声,傅啸坤把那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 孟成蹊一口一口地,帮傅啸坤把药喝完了。到下午晚一点,他又用同样的方法,给傅啸坤喂了一次药。功夫不负有心人,到晚间撤出防空洞,傅啸坤的体温可喜地降了下来。 凌晨时分,傅啸坤费力地睁开眼,晓得自己是能活了。他头还是很痛,身上酸乏没力气,但是原本扼住他喉咙的那股力气骤然消失了,他知道那是双讨命的手。颤巍巍伸手去够趴在床边补觉的人,触摸到那头熟悉而柔软的头发,他差点流下一串男儿泪。 孟成蹊被人摸了头,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眼前神思清明的傅啸坤,他激动地撞进对方怀里:“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嗯,多亏了你。”傅啸坤气若游丝道。 孟成蹊闷声闷气道:“废话,你身边只剩我一个亲人,不指望我指望谁?” 傅啸坤提起掌心,一下一下缓慢地摸着孟成蹊的背:“小混蛋,我梦见你骂我。” 孟成蹊笑了,把头贴紧他消瘦的胸膛,小声嘀咕:“让你这样吓我,该骂。” 自此,傅啸坤的身体便一天天好转起来,三天后能下地走路,除夕那天他一高兴,居然一顿吃下五十个饺子。元宵节一过,他恢复了先前的体力精神,回去部里上班。 时间是那样稍纵即逝,一九三九年来了,来得悄无声息。三月底,前线战事吃紧,军政部薛部长奉令前往湖南、广西等地指挥军事,随行的名单上有傅啸坤。 临行前夜,孟成蹊和傅啸坤挤在一个被窝里,贴着脸悉悉索索说话。 “为何一定要带上你啊?我看这薛部长的话也不是非听不可,你又不是他的部下,犯不着去受那个罪,就说身子没养好,推掉得了。”孟成蹊抓住傅啸坤的衣襟道。 听这话像是不舍得他走,傅啸坤一面觉得喜滋滋,一面又嫌他多嘴:“你知道个什么,薛部长岂是好相与的?由得你说不去就不去?前线刚死了两个军长,我那点病算什么。这些你别管了,听话,乖乖在家等我。” 孟成蹊冷哼一声,说:“又是这一句,如果我不想听呢?” “不听,打烂你的屁股!” 说着,傅啸坤倏地钻进被子里,一口咬在孟成蹊的屁股上。 孟成蹊嗷呜惨叫一声,像落进油锅里的活虾蹦起来,手足并用地反抗傅啸坤的淫威,然而终究实力有限,很快在傅啸坤又啃又咬的攻势中举白旗投降。 翌日上午,是个细雨绵绵的阴沉天气,孟成蹊送傅啸坤去机场。薛部长坐前一班飞机先走了,傅啸坤等前面四位同僚都登了机,这才慢吞吞踏上舷梯。刚走了几级,孟成蹊叫住他:“等一下。” 夺过傅啸坤手里的皮箱,孟成蹊打开按钮,从里面摸出几包香烟,全部收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你肺不好,烟还是少抽抽。”他平淡地嘱咐着,把皮箱递还给傅啸坤。 被他这么管束着,傅啸坤今天倒没有发脾气,低声嗯了一下,他利索地噔噔几步迈上阶梯,在进舱室前,他回转身冲孟成蹊扬手:“你回吧。” 孟成蹊留在舷梯前,迟迟不肯离开,雨滴跳溅着从伞底下钻进来,打湿了他的风衣下摆。他仰头凝视高处的傅啸坤,弯起嘴角对他微笑。 傅啸坤动动眉毛,十分温柔地回望他一眼,又道:“回吧,这天不好,回去路上让司机小心点开。你要是一个人憋闷,找李洪去山上陪你住几天。” 孟成蹊颤抖着嘴唇说道:“我晓得啦。” “记得给我写信,”大半身子暴露在外面,傅啸坤的军服也被雨水打湿,他摘下军帽对孟成蹊扬了扬,“走吧,我也该进去了。” 孟成蹊固执道:“你先进去。” 傅啸坤身子一闪,倏然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孟成蹊方想到,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说再会。把伞扶正,他最后对着眼前灰色的大铁鸟摆摆手,随即掉头走了。 孟成蹊乘坐一个钟头汽车到达歌乐山下,接着坐滑竿上了山,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此刻恼人的春雨停了,暖湿的阳光打在傅公馆白色建筑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孟成蹊看着心情开朗些许,便吩咐厨房做饭,他要独自饱餐一顿。 电话是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响的,孟成蹊不甚乐意地放下筷子,前去客厅接听,那头李洪慌乱的声音通过嘶嘶电流传到他耳中:“表少爷,飞机失事了。” 孟成蹊一时没没反应过来:“什么飞机?” “就是司令……司令坐的,往湖南去的飞机。”李洪断断续续道。 “砰”地一声,孟成蹊手里的话筒一下子砸到了地上。 这天下午,李洪陪着他,乘坐政府里专派的汽车往飞机坠落的酉阳县进发。车子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开了许久,孟成蹊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内,形容憔悴,脸色惨白,却不肯流泪。在尚未看到傅啸坤的尸体前,他拒绝接受任何消息。 分卷阅读14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5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5 在一处荒凉的坡地前,司机熄了火。处理善后事宜的政府官员将他们领到几块烧得灰黑的飞机残骸和人的焦骨处,公事公办地解释道:“飞机的油箱起了火,导致飞机在空中爆炸,尸体的碎片我们也派人去找了,可惜结果不尽人意,请各位务必节哀啊。” 遇难者的其他亲属这时候都哭开了,有的人甚至晕倒过去,只有孟成蹊呆呆立在一边,神色木然。李洪朝官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那人连连叹息着走开了。 将手搭在孟成蹊的肩上,李洪幽幽开口道:“阿新少爷,难过就哭出来吧。” 孟成蹊摇摇头,说出的每个字像是啼血:“不会的,我不信,表哥不会死。” 话音刚落,他像个幽魂般绕着飞机残骸走了两圈,然后突然精神亢奋地满山跑。其他家属都已离去,然而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从下午找到天黑,打着手电又从天黑找到天亮,他非要找出傅啸坤活着的证据不可。 第二天晚些时候,他从一只烧焦的皮箱下挖出一只瑞士产的镶钻手表。那表的表链被熏黑了,表盘还是好的,指针仍旧滴滴答答走个不停。放下表,他终于把脸埋在胸前,悲恸地嚎啕大哭起来。这只手表是他为傅啸坤选的,为了买它孟成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在傅啸坤生日当天送出,那人很是喜欢,几乎天天戴着。 孟成蹊筋疲力尽地跪坐在地,头顶光芒万丈的落日,连绵的火烧云轰轰烈烈映红了半边天,可他的心却连一丝光亮都照不进去,因为他的表哥没了。 离开之前,他带走了一块铅灰色的飞机铁皮,一路珍惜地捧着,像是捧着傅啸坤的灵柩。 车窗外,昏暗的夜色包裹了群山,乌鸦扑腾着翅膀,发出一声声暗哑的歌唱。雨复又落下来,落在染墨的云层中,落在青黛色的山麓间,雨声如泣。雨落在孟成蹊的眼前,模糊了窗玻璃。 攥紧手中的飞机铁皮,他垂下了浓郁的眼睫,雨落在他的孤独与诀别的落幕里。 第96章 短暂的雨季过去了,笼罩在重庆上空的浓雾消散,日军的轰炸也随之密集起来,甚至到了晚上都有敌军的飞机投掷炸弹。当死亡和红油抄手一样成了司空见惯的事物,所有人都在咬牙死扛,靠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希望支撑着,不妥协,不放弃。 夏天最热一段光景,李洪干脆向他供职的机关告假,去歌乐山中陪孟成蹊同住。孟成蹊仍然为失去傅啸坤而伤怀,然而一天好几次地往防空洞里钻进钻出,听着耳边一声声尖利的防空警报声,悲伤也不得不被这种紧张的氛围冲淡了。 这年秋天,待轰炸不那么频繁,孟成蹊搬离了傅啸坤的别墅。 他在城郊的疏建村看中一套两居室的公寓,花合理的价钱租了下来。接着,依靠李洪帮忙,他于繁华的都邮街盘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铺面,正式开张卖起了进口罐头、雪花膏及至绸缎等紧俏商品。 既然痛苦不会长腿跑掉,那么只好他走,走到人群里去,用琐碎的生活点滴占满时间,让自己忙一点,更忙一点。 到冬天的时候,孟成蹊果然成了个大忙人,名下的商行增加到了两家,他又从别人手中买进一家餐馆,在他劳心劳力的打理下,各店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这日他又去了山上别墅小坐,回来路上经过一家面馆,面馆掌柜的当街大发狮吼功,对路上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咆哮不止:“贱麻批,别人吃剩的东西你也偷,怎么不去吃屎?” 他无意间探出车窗看了一眼,只见那乞丐蜷缩着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正手捧一只大碗往嘴里灌面汤。他的右腿从膝盖开始没了,伤口截面看不出是因为脏还是已经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孟成蹊对那掩藏在乱发和尘土中的人脸仔细瞅了瞅,这一看令他爆发出一声惊叫:“瑞林兄!” 乞丐顿时扭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和孟成蹊对上了,他颤抖得语不成句:“成……成蹊。” 孟成蹊怎么也没想到,曹瑞林会沦落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赶忙让司机停车,连搀带扶地将人弄进自己车里,然后前往附近一家设施完善的旅馆。 司机和他齐心协力,把曹瑞林扛进浴缸,之后司机去给曹瑞林买衣裳,孟成蹊则花了整整一个钟头,才将他洗出了人样。这一面洗,曹瑞林也一面将他近两年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自上海沦陷后,他的姻亲沟口便慢慢暴露了真面目,不仅使计抄没了曹家家产,逼曹瑞林和他妹妹离婚,还把曹父关进监狱,令其受尽折磨而死。曹瑞林靠一位日本朋友帮忙,费尽千辛万苦逃出上海,来到重庆避难。 带来的钱本就有限,曹瑞林又不是个会生财的主,他的生活很快陷入了困顿。一个月前日军轰炸,他躲避不及,不幸被炸掉了半条腿,也不知怎的他竟然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孟成蹊听完曹瑞林的讲述,不胜唏嘘,扶对方到床上坐好,他语重心长地表了态:“瑞林,以后你跟着我吧,你愿意的话给我看看店,不愿意就什么都不做,我管你吃喝。” 曹瑞林热泪盈眶,差点要向孟成蹊磕头致谢,被他拦住了。 孟成蹊吩咐旅店伙计给曹瑞林送来一客饭菜,又陪他坐了一会儿,给他留下几日花销和自己的联系方式,这才赶去店里处理事务。 翌日上午,孟成蹊接到中央医院打来的电话,居然是曹瑞林膝盖的伤口感染化脓了。他不由骂自己粗心,前一天替曹瑞林清理后忘了找个大夫看看他的伤情,不过现在后悔也迟了。孟成蹊把生意托付给掌柜的,急急忙忙跑去医院探望友人。 幸亏曹瑞林的身体还可以,此刻烧已经退下去,只需要留院观察几天。孟成蹊自己分身乏术,就请了一名看护妇照顾他,东奔西跑地替他结清费用,孟成蹊便开始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 曹瑞林知道他现在一心扑在生意上,事必躬亲,必然是十分忙碌的,就好心劝道:“成蹊,你忙你的去吧,我这边已无大碍。” 孟成蹊坚持留到了午后,后来见看护妇伺候得周到,便对曹瑞林嘱咐一番:“瑞林,你好好休养,我明天再来看你。” 二人简单话别,他边说边往门外退,刚关上房门就和医院走廊上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孟成蹊悻悻往边上跨一步,扭头看去,视线先是落在一双军靴的鞋面,接着上移到那笔挺的军裤,随后是腰带,最后停留在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上。 电光火石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四目相对。 涂延今天来乃是为了探望因胃溃疡住院的李老将军,此刻他失神地望着孟成蹊,像定海神针般钉在原地不动了。 “师座。”一旁的部下小声提醒他 分卷阅读14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6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6 。 涂延姿势僵硬地挥一挥手,下达了命令:“你们先上去,将军还等着。” 两名部下眼睛在孟成蹊身上打了几个转,随即抱着礼品讪讪地走了。 孟成蹊的出路被人高马大的涂延堵住,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他用一种陌生冷漠的语调说道:“哎,劳驾你先生让开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涂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成蹊,是你吗成蹊?” “你认错人了,”孟成蹊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淡淡道,“在下姓季。” 涂延像被雷劈了一般,有过几秒钟的怔愣。按算起来,孟成蹊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但因为这几年一直被傅啸坤娇养着,时光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仍是个鲜活漂亮的模样。这样的他和涂延脑海里的人太过接近,反倒让涂延恍惚了。 “难道死去的人也会复生的吗?”涂延想不明白了,他试图从乱糟糟的线索中理出一个头绪,“话说起来,我也是没能亲眼见证他出事。对了,阿明当初说他家少爷死了,然而死不见尸!” 趁他发呆的工夫,孟成蹊侧身从他身边挤开去,两脚生风地往外跑。 涂延头脑中一个炸雷过后,着实空荡荡了半晌,接着他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尾随孟成蹊疾步狂奔起来,嘴上喊道:“季先生,你且等等。” 孟成蹊不作理睬,头也不回地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让司机开车。涂延连忙掉头去叫人力车,跟屁虫一样紧追孟成蹊的车子不放。孟成蹊去了商铺,涂延跟到他店里,只是不进门,安安静静守在外面。后来天黑打烊,涂延脸皮堪比城墙,索性跟着孟成蹊回了他疏建村的家中。 孟成蹊守着公寓门不让他进,语气不耐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人。” 涂延对他的拒绝无动于衷,低声下气询问道:“季先生,咱们谈谈可好?” “我同你没什么好谈的!”孟成蹊哗啦一声把门关上。 夜里睡醒起来,孟成蹊拉开窗帘一看,发现空中飘飘荡荡下起了小雪。顺着路灯的光看去,他看到灯下立着一个人,正佝偻着身子哈气搓手。他无奈叹息,继而披上大衣出了门。 “进来吧。”他朝冻得半死不活的涂延招呼道。 涂延闻言咧嘴一笑,抢在孟成蹊前面挤进屋子,自顾自在桌前坐下了。 孟成蹊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走到厨房,开火煮姜汤。他十分笨拙地把生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投进沸水里,加上几勺白糖,一锅驱寒的汤粉墨登场。 涂延感激涕零地从他手里接过碗,一看这汤的颜色似乎不大对头,他也不敢多舌,呼噜噜连汤带渣喝了个干净。 孟成蹊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知道现在赶人的话对方也回不去,便打着哈欠问道:“你想和我谈什么?” 涂延灼热的眼神盯住他:“就聊聊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和家人从这个地方逃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再到下个地方,无非为了活命而已。” “那打仗前那些日子呢?” “我脑子受了点伤,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涂延恍然大悟叹着,算是找出了他如此异样的症结所在。 他凝神稍加思索,骤然激动起来:“什么家人?难不成你结婚了?”他进屋后看了这屋子里里外外,也不像有女眷的样子呀。 孟成蹊摇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 涂延的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这才隐隐感到自己的冒昧,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 长夜漫漫,孟成蹊也听涂延追忆过去,讲起他如何进入到军界,如何在武汉保卫战中突出重围,如何带着部下退守到重庆,像一对老朋友似的,一起感慨,一起叹息,只是二人皆对一九三七年之前的事情避而不谈。 末了,孟成蹊扫了一眼涂延制服上的肩章,微微笑着说:“你小子混得不错啊,是个什么军衔?” 涂延顿时有些局促:“区区师长而已。” “那也不差,”孟成蹊自己给自己续了茶水,自嘲道,“不像我,永远是一事无成。” 两人又友好地聊了三言两语,夜已深,孟成蹊给涂延收拾出来客房,放了一浴缸的热水供对方洗澡。涂延觉得得到了他的盛情款待,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三两下脱下外衣外裤,人兴冲冲跑进了浴室。 孟成蹊对着紧闭的浴室门瞥了瞥,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涂延还是那个傻样,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他捡起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衣物,想要把它们挂好,忽然有个金色的物件从上衣口袋滑落,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二天上午,涂延陪孟成蹊一道吃过早点,终于识相地告辞离去。此后一连数日,涂延一有空便要去看望看望这位“新朋友”,大有毛小子般头脑发热的趋势。 圣诞节这天,涂延精心挑选了礼物,准备邀请孟成蹊共进晚餐,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孟成蹊的商铺,问掌柜的:“你家老板呢?” 掌柜的对这个黏住老板不放的熟面孔早就见怪不怪,回答:“老板去放存货的货栈啦。” 涂延正打算给孟成蹊一个惊喜,故而从掌柜的那里要来地址,亲自前往货栈接人。车子慢悠悠地开出去,天气很好,到了傍晚天空还是碧蓝如洗,涂延坐在汽车后座上,心中对即将到来约会充满憧憬。 刺耳的警报声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原本井然有序的街上开始变得喧闹而混乱,惊慌失措的人们奔跑着呼喊着:“挂球了挂球了。” 涂延心下一惊,忙让司机加速前往目的地。飞机的马达声突突地在头顶上响起,燃烧弹接二连三落了下来,入目之处到处是弹雨和火海,司机吓得面无人色,把车往路边一靠,他弃车跑了。 “孬种。”涂延啐道,说着自己跑进驾驶室,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赶到货栈的时候,仓库已经被炸成了废墟,涂延绕着周围一通找,找了半天不见孟成蹊的人影,他急得快要发疯。忽然耳边一阵巨响,风沙连着走石拍到他脸上,竟是前方的公共防空洞被炸得坍塌了。 肩上一沉,有人揽过他往边上避:“还愣着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涂延的眼睛大放光芒:“季先生……” “你怎么会来这里?”孟成蹊方才在后面瞧见他,还有点不可置信。 “我来找你过节。” 孟成蹊大摇其头,心想这个傻逼,命都要没了还过个屁的节,去冥府过去吧。 涂延不晓得他的腹诽,直接拽紧他的手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军委会的防空洞,我带你去。” 两人抬腿又是一顿狂奔,绕过哀嚎的人群和炸毁的路面,终 分卷阅读14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7 临渊 作者:咸骆驼/昏姑七 分卷阅读147 于冲到了涂延所说的防空洞中。涂延从裤兜里摸出两张入洞证,领着孟成蹊往洞里走去。 里面乌压压地挤了不少人,因为人多空间狭隘,所以地下的温度反倒比外面高出几度。涂延左右开辟,在离洞口不远处找到了一处空位,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扯扯孟成蹊衣袖道:“坐下歇歇吧,不知道这一轮轰炸要持续到几时,估计要到天亮了。” 孟成蹊挨着他坐下,两人一言不发地熬过三四个钟头,洞里的灯一闪一闪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人也变得疲惫不堪,孟成蹊只觉得脑袋沉得快要抬不动了。 涂延像是看出他体力不支,伸手揽过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你睡,别怕,我守着你呢。” 孟成蹊此时顾不上客气,把眼睛一闭,脑袋无力地搭到了涂延身上,他只听见耳边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没完没了,心却渐渐安宁下来。 五点左右,浓重的雾包围了城市上空,这预示了轰炸的结束。果然,日军的飞机在天亮时撤了。 涂延找了辆军部的汽车,亲自开车将孟成蹊送回家。孟成蹊伫立在门前,没有邀请他进去坐坐,而是抬手在涂延肩上拍了拍,说:“谢谢你。” 涂延也不清楚他这谢的是什么,冲孟成蹊扬扬眉,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开着车出了疏建村,心里模糊地感觉出一丝快乐,仿佛眼前的战争和苦难都不值一提,生活又有了新希望。他忘掉了自己五音不全,哇啦哇啦地放声高歌,边唱着边把一只手往兜里摸去,他要看个时间。 金色怀表的骏马奔腾图案有一点点旧了,盖子打开,涂延低头瞅了眼指针,下一秒,他被盖子背面的照片吸引了目光。照片上的人眉眼如初,只是瞧着年龄比之前那张旧照大了些,故而神态显得更为沉静祥和。 涂延猛地一踩刹车,捧着手里的东西爆发出一阵大笑,笑了足有一分多钟,他朝照片里的人开了口:“成蹊,你个小骗子!” 飞快扭转方向盘,他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全文完 分卷阅读147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打着哈哈糊弄过去,才和他妈告别回了自己的公寓。 4 晚上的饺子吃的有点多,秦崇回到公寓洗了个澡还觉得胃里撑得慌。他给自己倒了点牛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看。 白天邵渊捧着茶杯沉默的脸又闪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比三年前初见时已经生动了很多,会笑,会皱眉,会和他打趣开玩笑。两人私下里空余的时候也会偶尔出来吃个饭喝点东西,抛开病人和医生的身份,仅仅以朋友的方式见面,那样的相处会让邵渊觉得更自然,说话时候的表情也会更加丰富。这种时候秦崇基本上都默默地听着,不发表意见,只偶尔应答两声表示自己在听;不像看诊时他会先发起提问带动话题,除非邵渊实在不愿说话,不然他总会去尝试和他交流。 秦崇想起第一次见到邵渊的场景。邵渊大学的博导带着他找到秦崇的诊所,简单的给秦崇介绍了邵渊的情况,要求秦崇给他做心理疏导。秦崇本想拒绝,一是邵渊的完整情况他并不了解,那位老师不知为何也不愿意多说;二是秦崇当时的客户,已经都是业内的医生,他不收邵渊这样刚刚毕业,还不算成熟的医生。 那位博导是业内的大拿,他再三请求秦崇,说让他试试,一年后要是没有成效,他亲自来带邵渊走。 邵渊被导师带进秦崇办公室的时候双眼无神,眼底是一片青黑。还未等秦崇说什么,邵渊忽然抬头看向窗户的百叶窗,随后便挣脱了导师窝着他的手扑向窗户,将整个百叶窗都扯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进办公室里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颗粒。光线暖热,邵渊就这么迎着光站在窗边,他大口喘气,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一般,随后转身,大步走出了秦崇的办公室,留下目瞪口呆的导师和不知作何反应的秦崇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后来的几次见面情况也都不大好,邵渊不愿意和秦崇独处,又不肯说原因,导师不能经常来,只好安排了一位学生陪邵渊来再送他回去。 秦崇想探究邵渊的过去以对症下药,邵渊丝毫不配合。两人都是心理学专业毕业,对对方诱导人说话和聊天的本事一清二楚,他不喝秦崇倒在马克杯里给他的水或是咖啡,也丝毫不为那天弄坏办公室窗帘感到愧疚;秦崇敏感的感觉到邵渊不愿呆在昏暗的房间,他在第一次见面之后换了个布艺窗帘,透光亮敞,果然让邵渊有那么一丝愿意呆在这里――当然必须要有他人在场。 这激起了秦崇的好奇与好胜心。 后来他又通过调查,或间接或直接的得知了邵渊的一些喜好,打算从别的一方面了解邵渊这个人。 手机的震动声让秦崇从睡梦中惊醒。今天是诊所的休息日,他本打算好好睡一觉,便把工作的手机关机蒙头大睡,所以现在响的肯定是自己私人的手机。 秦崇伸手撸了一把脸才去摸床头的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就彻底清醒了。 是邵渊。 “喂,邵渊?” “……抱歉,你还在睡吗?” 秦崇坐起身靠在床头语气慵懒:“没事,本来也没想睡多晚。找我什么事,要改预约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秦崇也不催,两人就这么握着电话沉默。 “我……梦见了威尔。” “……” 5 秦崇最不愿知道的事还是发生了。 作为邵渊的主治医师,他本不该在邵渊身上投入自己的私人感情。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在诊所的办公室面对邵渊时能公事公办,不掺杂一丝别的情感因素去诱导他敞开心扉;但现在他在自己家的床上,脱了那一身白大褂和西服,甚至棉被下的身子不找寸缕,被邵渊打进私人的电话吵醒,听他讲他梦见了另一个男人。 “见面说吧,你现在在哪?” “……诊所楼下。” 秦崇伸手盖住眼睛,说出的话来不及经过大脑:“你开车了吗?我家就在瑞光公馆十五楼……” 电话那头的邵渊显然没想到秦崇直接让他来家里,犹豫了一下也没有拒绝,嗯了一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从诊所开车到这边就只要十分钟,再加上电梯的时间,秦崇还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在邵渊来之前折腾好自己。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花了五分钟时间光速刷牙洗脸,草草刮了胡子,他现在身上除了内裤就什么都没穿,还是先找一套合适的衣服穿比较要紧。 他站在衣柜前沉思,衬衫似乎太正式,睡衣又感觉太随意,穿毛衣的话裤子穿什么?这些年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衣柜实在有够单调,放眼望去几乎全都是西装衬衫,冬天的话就多了几套风衣外套,几乎都不适合现在这个场景。他拼命扒拉衣柜的里层,终于掏出一件运动的宽松休闲裤,又套上翻出来不知道多久没穿过的一件驼色毛衣,他刚理好头发电话就响了。 “我在小区门口,保安说车不能停进去……” “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秦崇和保安打了招呼放邵渊进门,“我家在1502,门禁密码是039255,你直接上来吧。” “嗯。” 门铃响起的时候秦崇已经彻底打理好了自己,确保万无一失,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大门。 自己竟然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门口的邵渊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带了框架眼镜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那,秦崇忙让开请人进屋。 两人都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倒显得更像是朋友。秦崇让邵渊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去给他倒水。 “抱歉,家里只有咖啡和水。” “不要紧。” “这么早过来早饭吃了吗?” “……没有。” 邵渊一早醒来就直奔了秦崇的诊所,到了地方才想起来今天是休息日,又立马给人打了电话,早饭什么的早就已经忘在了脑后,这会儿秦崇突然提起,邵渊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早已饿得不行了。 秦崇笑,一副便宜你了的样子:“我也没吃,刚起来。我做点我们一起吃点再聊?讲真的,我做饭技术还不错。” 邵渊不好拒绝他的好意,点点头同意了,还问他要不要帮忙。秦崇带他进餐厅让他坐着:“秦大厨做饭的时候,你只要等吃的就行了!” 秦崇的厨艺绝对遗传了张萍,煎炒烹炸都不在话下,只是平时大多数时候懒的弄,他又是一个人住,吃什么也都随便了。今天难得邵渊来一趟,秦崇恨不得整一桌满汉全席来给人品尝。他在冰箱里翻来翻去,最后只拿点面条鸡蛋,又从冷冻室里取了包虾仁,给两人下了两碗虾仁鸡蛋面。 6 面的味道很好,邵渊打从心眼里这么觉得。 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这么用心的给他做一顿吃的了。 秦崇坐在邵渊对面,一边吃一边观察邵渊的反应,见他表情看上去还算开心,便放下心来吃起来。 饭毕秦崇倒了两杯热水去了书房。家里许久都没人来,什么准备都没有,也没有适合的谈话环境,书房有两张小沙发,光线又充足,目前来说是个比较适合邵渊和他倾诉的地方。 秦崇将热水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邵渊道了一声谢,秦崇便坐在了旁边的小沙发上。两人挨的很近,这是在诊所时不会有的距离。他们总是留给病人足够的私人空间不去靠近,以免引发对方紧张的情绪而影响治疗。可也不知是现下的环境和两人的衣着,还是刚刚那一碗面的关系,邵渊觉得很享受这样的距离,感觉自己和秦崇有一种很亲密的关系。他甚至能闻见秦崇早上洗澡用的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是昨天的铁观音吗? “昨天……你问我想不想梦见威尔,我当时没有回答。因为我发现,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我脑子里不止存着他的脸,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血……” 说到这邵渊在腿上交握的手倏的攥紧了,秦崇忙伸手去抓住邵渊的手安慰他:“没关系,你不用勉强。” 邵渊摇头:“不,你让我说。” “我记得当时他的每一个细节,那天他穿的衣服裤子,带的手表,倒下时的朝向,甚至血液的流向……各种细节存在我的脑子里,和那些过往的画面搅在一起,让我的脑子下意识的不愿去告诉我答案。” “其实答案很明显。我不想去回忆当时的那些东西,即使我试图用过去那些美好的东西去掩盖,也依旧做不到彻底忘记……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就在昨天,你问过我之后,晚上睡觉我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威尔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刚进大学,他是来带我们班的辅导员助手,我用英语磕磕绊绊的和他交流,谁知他大笑着用中文说‘你为什么不试试中文呢?’,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羞愧的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可梦里,我看见他的嘴唇张合,说的却是‘你为什么不试试忘记呢?’” 邵渊停了下来,他想喝一口水,抬手时才发现秦崇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手上,没有挪开,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秦崇大概也发现了他的动作,率先松开了自己的手,动作自然的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秦崇,我能忘了吗?” 一般威尔白天接待病人的时候,邵渊如果下课了来找他一般都会在诊室外的沙发上等他,人不多的时候会和威尔的助理聊聊天,听她抱怨最近来的客人有多么的难搞定。 这天是平安夜,邵渊顺路买了些奶油泡芙去诊所找威尔,他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去威尔的公寓做饭吃。前台接待的姑娘留着眼泪吃着邵渊带的泡芙,说自己起码又要胖上三斤,邵渊笑她,多吃几个呀你胖三斤还是太瘦。 威尔接待病人的诊室有两扇门,一扇是入口,连接着等候室和诊所大门;另一扇则通往诊所的后门,和前门入口互相隔开,后来的病人无法得知前一位病人是谁,何时离开;每位病人的预约时间都相隔很长,他们只需要提前二十分钟到诊所前台确定预约,助理会在时间到时领他们进入威尔的办公室看诊。 7 离前一位病人进入已经过去了很久。邵渊在前台和姑娘边聊边吃,解决了一大盒的泡芙都没见威尔出来。前台翻了翻预约名单,这已经是威尔今天最后一个病人了,按理说十分钟前威尔就应该收拾好东西出来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特殊情况,遇上情况复杂的病人,医生会适当性的延长看诊时间。 “这个新来的病人这么棘手呀?” 前台小妹暗自嘀咕,邵渊听见了忍不住问:“新来的病人?” “是呀……不过只是轻度抑郁症,一般也用不着这么久呀。” 邵渊笑,将泡芙盒子扔进垃圾桶:“那就只怪威尔大老板没有口福啦!” 诊所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威尔嗜甜的毛病,邵渊每次给带来的泡芙都能被他独自吃掉半盒,他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助理们抢盒子里的泡芙,直到邵渊再从包里掏出一盒专门买来给他的,他就会得意的抱着邵渊笑的开心。 时钟慢慢走向五点四十,离刚才的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威尔还没有出来,前台的传呼铃也一直未响起。两人不敢敲门或是打电话去问里面的情况,怕打扰到里面的人,邵渊心里一直隐隐的有些不安,他用手机给威尔的私人电话发了两条信息,都没有收到回复。 是还没有结束? 这个轻度抑郁的病人这么难缠? 邵渊坐立难安,又过去十分钟,他对前台姑娘说:“给他办公室打个电话。” 可能是邵渊当时的语气态度太过强硬,那姑娘也有些担心,她点点头,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威尔办公室的座机。 无人接听。 邵渊有些慌乱,心头那一层阴霾怎么都散不去。他不顾前台小妹的呼唤,大步走向诊室,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光线昏暗,静谧的如同坟墓。 那个抑郁症的病人已经消失无踪,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 包括躺倒在血泊里的威尔。 后来助理和前台小妹的尖叫邵渊已经听不见了,甚至是谁报了警,警察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通通不晓得。他呆滞的坐在正对着诊室入口的沙发上不言不语,有警察来问话,见他情绪不对,只好挥挥手示意同事先去和其他人调查取证。 一个月之后警察通知邵渊他们抓到了那个犯案的凶手。那是个看上去很消瘦的男人,深陷的眼窝和尖瘦的下巴看起来的确像是受着抑郁症的折磨,邵渊在观察室里看着那人,那人却像是有感应一般,隔着单向的玻璃窗,直直的看向了邵渊的方向。 办案的警察告诉邵渊,这人是个连环杀人犯,在威尔之前已经连续谋杀了三位私人诊所的医生。他伪装出各种不同生理、心理上的病症去接近诊所的医生,用假的身份证登记预约,提前踩点,在和医生独处看诊的时候,杀害了他们。 “犯人宣称那些私人诊所的医生都是庸医,根本不会给人看病,他称自己有个妹妹在诊所给人看病时因为用药不当导致过敏休克,抢救无效死亡。但据我们的调查,他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的,并没有家人。” 警局的专家给出的解释是犯人患有精神分裂症,那个“妹妹”可能是他臆想世界里创造出来的产物。 由于案件的影响太过恶劣,最终犯人被判了死刑。 8 秦崇去房间拿了条薄毯盖在邵渊的身上,邵渊在长久的沉默后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大概是长久折磨着他的噩梦来临,像是宣判的锤音终于敲响,邵渊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从半夜惊醒一直忍到天亮才来找秦崇,他在诉说完之后觉得异常疲累,甚至都来不及回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么在亮堂的书房沙发上睡着了。 秦崇怕吵醒他,给他盖了毯子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邵渊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多,醒来时书房内被阳光晒的暖暖的,他呆滞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儿不是自己家。他将身上的毯子叠好放在沙发上,出了书房。 秦崇正在厨房里煮东西。他不确定邵渊什么时候会醒,怕人睡醒了会觉得饿,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去做点吃的。所幸厨房是带门的,做饭时把门一合,紧闭的书房里大概是听不见什么声音的。 精神衰弱造成的失眠折磨了邵渊很长一段时间,秦崇很了解这一症状,一点点的动静都可能让人从睡梦中惊醒。但大概他也没想到,邵渊会整整睡了一个早晨,还险些错过中午。 “在做什么?” 邵渊睡眼朦胧的打开厨房门倚靠在门框上问。眼前的场景难得一见,秦崇正系着粉红的围裙站在炉灶前,用大勺搅着锅子里的什么东西,一阵诱人的香味从开启的厨房门里传出,邵渊顿时觉得自己又饿了。 “咖喱。中午吃咖喱饭行吗?我还做了咖喱虾。” 这样的邀请邵渊实在无法拒绝,何况秦崇做的东西是真的好吃。 “好。” 饭后邵渊打算离开,说打扰了他这么久,又蹭了两顿饭,下次一定请回来。 秦崇笑着说好。 在秦崇家里睡过的那一觉仿佛是什么万能的良药,邵渊精神衰弱的症状似乎一下子消失了,每天晚上都能定时入眠,一夜安睡。 两周后,又到了邵渊例行去诊所与秦崇见面的时候。 这次在他之前秦崇还有一个病人,邵渊在外等了一会儿,离自己和他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他突然站起身走向诊室大门,猛然转动门锁打开了门。 接待的助理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内正准备结束此次询问的秦崇和那个病人都吓了一跳,两人坐在各自的沙发上看向门口的邵渊。 房间内飘散着巧克力的香味,想来这是位爱喝热巧的病人――秦崇总是有办法得知病人的各种小喜好,并不着痕迹的展示给你看。 邵渊的手紧紧的抓着门把手,力气大的像是要把把手抓下来。他挡在门口,助理进门不停道歉想把他拉出去,秦崇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对面前的病人说:“抱歉,今天就到这里吧。”然后示意人从另一扇门离开。 他送走病人,示意助理离开让自己处理。邵渊的手还紧紧的抓着把手,秦崇走到他面前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来,喊了他一声:“邵渊?” 声音很轻,调子很低沉,像是试探又像是安抚。邵渊的手在颤抖,秦崇缓缓抬起手轻轻抓住了邵渊的。他的手依旧冰冷,甚至比金属的门把手还要冷上几分,秦崇用了些力将他的手从门上拿下握在自己手里,关上了诊室的大门。 房间里的巧克力味渐渐被茶香取代,秦崇的铁观音大概还没有喝完,招待邵渊的也依旧是他最爱的铁观音。秦崇动作轻缓流畅的泡着茶水,抬眸看了一眼又开始沉默的邵渊问:“你刚刚是在担心我?” 出于对邵渊的负责,秦崇走了点关系,调查了一下当年威尔死亡的案件和那个杀人的凶手,他同邵渊一样知晓当时案件发生现场一切记录在案的细节,只是比起邵渊,他缺了那一份身临其境的代入感。 9 威尔是被人一刀刺入心脏致死的。 他完全来不及挣扎和呼救,就这么睁着惊恐的眼睛倒在了地上。而据当时采样取证的警官记录,犯人杀了人之后还在现场逗留了一会儿,甚至有可能对着尸体吃了点东西,才不急不缓的离开了诊所。 当时邵渊就在门外,距离威尔不到十米的距离,可他毫无知觉,傻傻的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倒在地上,流出潺潺的血液,随后尸体变得冰冷、僵硬,再无一丝生气。 其实今天秦崇的病人并不算难处理,只是倾诉的欲`望过于强烈了一些,以至于两人没有把握好时间。 他没想到邵渊会直接闯进来。 泡茶时候秦崇的嘴角一直有压抑着的笑,他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茶艺显然是个好办法,何况他也喜欢和邵渊躲坐在一起喝茶。 “你是在担心我?” 他又问了一遍,把刚泡好的茶水倒进茶杯,放在邵渊的手里。 邵渊喝了一口,承认了。 “我不会是另一个。”另一个威尔。 邵渊沉默了一下,问道:“……你还有病人吗?” “今天你是最后一个。” “晚上请你吃饭吧,算是报答那天你的收留。” “好。” 地方是秦崇定的,他嘴上说着要宰邵渊一顿,却开车带他去了一家其貌不扬的中餐馆。 邵渊下了车之后就在笑,秦崇无奈的转头看他问:“怎么了,笑这么开心?” 邵渊摇头:“本以为秦医生出入的都是些牛排西餐厅之类的地方。” “我看上去有这么装逼范吗?” “是啊!” 晚饭的气氛是秦崇想不到的愉快,仿佛下午那一点小插曲是个幻梦。饭桌上两人交流的倒是不多,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不知从哪里滋生出一股莫名的亲密感。秦崇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喝水,眼神看似不经意的去看低头啃着一块排骨的邵渊。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你经常来?” 秦崇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包厢的门被敲响了。他疑惑的撇一眼桌子,他们点的菜都已经上齐了,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 “秦崇啊……” 果然……秦崇在内心扶额。 张萍敲了门没得到应答,忍不住自己推开门探进一个脑袋,果然看见秦崇和一个男人在包间内吃饭。 邵渊嘴角还沾着排骨的酱汁,他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开门进来喊了秦崇名字,正奇怪这人是谁,然后就听见秦崇放下水杯做出无奈的表情:“妈……” 妈?! 秦崇的……妈妈?! 张萍在这家中餐馆做厨师已经有快三十年,秦崇还在念书的时候偶尔会来蹭饭吃,和饭店里很多人都熟悉。他刚带着邵渊进来的时候给后厨帮忙传菜的一个服务生看见他,连忙匆匆忙忙的去后厨告诉了张萍。秦崇独来独往了一辈子,张萍真的没见过他带谁来这边吃过饭,即使和同学,和同事有聚,也会选在更高级的场所,不会来这边。她觉得有情况,不动声色的让人去打听秦崇的点单,她决定亲自给他们做一顿吃的,再等人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去问问情况。 邵渊被这一声称呼惊到,赶忙拿了边上的餐巾纸擦嘴,站起身局促的和张萍问好:“阿、阿姨好。” 张萍还穿着厨师的衣服,笑眯眯的问邵渊:“你是小崇的朋友吧?饭菜还合胃口吗?” “嗯、嗯!很好吃!” 10 秦崇在一旁看邵渊紧张脸红的要滴血,赶忙起身把张萍拉到包厢外面,走之前还和邵渊歉意的笑,示意他继续吃。 邵渊愣愣的点头。 “妈!你这是干嘛呢?” 秦崇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本来想着和邵渊吃顿普通的家常菜,才带人来这边,没想到他妈今天正好上班,还忍不住摸到包厢门口来找人。 张萍回头去看紧闭的包厢门,扯扯秦崇的衣袖问的严肃:“里面那位,什么情况?” 秦崇无奈:“就是一朋友。” “以前也没见你带朋友来这儿吃啊!而且我听小程说你们俩吃东西的时候可亲密了!”张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关系绝对不一般。 两人话都没说多少,哪里来的亲密? “妈……”秦崇想了想,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是这样。您儿子呢,对人家有意思,但是人家目前是个什么意思您儿子还摸不准,这样讲您懂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一大串意思来意思去的,张萍也没被绕晕,她捋了一下思路,突然一拍手:“你这么大年纪还玩儿暗恋?!” “哎!您小点儿声!”这是生怕邵渊听不见还是怎么? 张萍似乎突然想起身后的包厢里还有个人,有压低了声音问:“那……他是和你一样的吗?” 她意思是,邵渊也是同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恋吗? 秦崇但笑不语。 张萍撇嘴,顿时觉得没意思:“行了行了,不愿意说算了,还怕你妈我和你抢人不成。”她想着后厨还有事本想先走,又嘱咐秦崇,“我看这人啊还不错,要是哪天成了,带回家来,一起吃顿饭。” 秦崇笑:“好。” 张萍又开包厢门和邵渊打了声招呼才走,秦崇关上包厢门长出了一口气,和邵渊解释:“我妈是这儿的厨师,大概是哪个服务生看见我了,跑去和我妈说,她来……看看我。” 主要是来看你。 邵渊理解的笑笑:“阿姨看着还挺年轻有活力的。” “就是太有活力了,我有时候都折腾不过她。” 晚上秦崇开车送邵渊回家,到了公寓楼下秦崇突然叫住了他。 “邵渊……” 邵渊刚解了安全带正准备开门,动作停下来扭头看他:“嗯?” 手指在方向盘上揣摩了半天,秦崇最终只说了一句:“晚安。” 邵渊笑:“你也是。回去早点休息,路上小心。”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平静。邵渊依旧每两个星期来秦崇的诊所一趟,但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只是喝喝茶,聊聊最近的房价物价,像是朋友一样在诊室里聊天。秦崇说他这是赶着给自己送钱。邵渊笑他,有人给你送钱还不好吗? 谁知秦崇语不惊人死不休:“比较想有人能送个伴。” 邵渊当即愣在了原地。 秦崇笑,开个玩笑还当真了?气的邵渊拿杯子丢他。 再有两个星期就是过年。秦崇的诊所接下来几乎没有病人安排,他便给诊所上下都放了假,自己也打算整顿整顿,年前出去走一走玩一玩。 这天他正在家里翻电脑,思考着去国外还是在国内逛一圈就算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11 电话是一个他在国外念大学时候认识的华人学长打来的。 学长当时来国外的大学进修犯罪心理学,比秦崇高了一届,现在在隔壁省的市级公安局里做侧写师。隔壁省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奸杀女童案,有三名十三周岁的女童在一周内接连被人强`奸并且杀害,市级的领导怕这事曝光引起社会恐慌,将案件细节瞒了下来,只说有位连环杀人犯在本市出现,让市民小心防范;对刑侦队下了死命令限期破案。刑侦大队的同事日夜奔走调查,然而又出现了一名死者。 但同时也出现了转机。 这次他们找到了一名目击证人。 秦崇一下飞机就被接到了公安局,由于机密性,他被要求签署保密协议并且上交一切通讯工具,案件侦破之前不得向外界传递一丝和案件有关的信息。 张萍知道秦崇年前要出去度假的习惯,并且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也不大会找他,只要他过年之前平安回来就好。秦崇在交出手机的那一刻想到了邵渊,随即摇头笑着关了机。 你还指望他会在这时候主动找你吗? 学长赵杨杰在刑侦队的办公室给秦崇大致介绍了一下目击证人的情况。 证人是一个小男孩,是第四名受害者的同班同学。那天原本约好两人一起去给班上另一个同学家里写作业。小男孩先到了约定的地方,他想对小女孩做个恶作剧,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等小女孩来了之后再猛的跳出来吓她一跳。 他左看右看,约定的巷子里堆积着很多不知道是谁丢弃的纸箱,大概是装过大型的电器,每个纸箱都很高大,躲进一个小男孩绰绰有余。纸箱的侧壁有预留的方便搬运的孔洞,他通过那个孔洞,目睹了小女孩被一个陌生男人强`奸杀害的全过程。 秦崇翻了翻问询的记录,觉得有些头疼。 小男孩名叫尚宇聪,就记录的情况描述而言,他可能患有突发性的心理障碍,并伴有精神衰弱和失眠的情况。他呆在警局给他安排的房间里用被子盖着头不愿出来,他不肯开口说话,也不愿呆在黑暗里;他的房间必须开着灯,不管白天黑夜;考虑到他的安全问题,凶手万一知道还有个目击证人活着,很可能会来杀人灭口,尚宇聪一家人都住在了警局安排的屋子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保护,他父母会轮流去他房间里陪他度过每天难熬的二十四小时。 赵杨杰给犯人的侧写里写着犯人是个患有极度强迫症的病人,家庭并不完整,年少时可能经历过父母离异,被判给对他并不好的父亲,原因是母亲更加不愿意抚养他;常年的营养不良使他长大后依旧身形消瘦。强`奸并且杀害的女童的共同点是全都刚过13周岁的生日,前后相差不超过一周,正处于天真烂漫的美好年纪。赵杨杰和秦崇边走边聊,说道:“犯人可能曾有个青梅竹马,但在他父母离异后再见面时也和别人一样看不起他,并嘲笑着他的家庭。他想让这些小女孩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 秦崇适时的奉承:“师兄果然厉害。” 赵杨杰笑骂他:“夸我也别想让我减轻你的工作量啊!” 两人在几名真枪实弹刑警的护送下到了安全屋,又被全身搜查一番才进入屋子。赵杨杰主修犯罪心理学,对临床虽然有涉猎,但比起秦崇这个主修临床心理学的人还是差了一大截,这次请人来也是让秦崇试试给尚宇聪做做心理治疗,若能得到犯人的外貌或是别的什么特征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他们也希望秦崇能带领尚宇聪走出这个阴影,他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能断送在这里。 ps:好像犯罪心理学是属于法学系,而临床心理学属于心理系,两个专业并不是一个系统 这里剧情需要,就假装是一个系统的吧【】 12 秦崇很久没有接触过小孩子,更别说是作为病人的孩子。年幼的孩子心理都很脆弱,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他先和尚宇聪的父母聊了一下,了解了孩子平日里一些喜好和禁忌。他来了这边三天才过来见孩子一面,前几天都跟着刑侦队开会,研究案件的各种细节,和赵杨杰做侧写,可他还是觉得不够,站在门前时依旧紧张。 就像是回到了当时第一次见到邵渊的时候。 邵渊他……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无故想起那个人,秦崇心里笑自己在这么严肃的时候还开小差有些不应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尚宇聪呆着的房间门。 情况不大好。 秦崇连着来了三天,每天都在房间里和尚宇聪一起呆一个小时,他没有办法让他开口说话,却在第三天的时候,成功让尚宇聪关了灯,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好好睡了一觉。 孩子的妈妈捂着嘴无声的哭,这是孩子经历那天之后第一次自主入眠,前几次都是靠打针或者药物。她不停和秦崇道谢,却让秦崇陷入更深层次的无力和自责中。 “给,咖啡。” “谢谢。” 秦崇这些天也睡不好,下巴长满了胡渣来不及收拾,英俊的人难得不修边幅了一把。他接过赵杨杰买的咖啡狠狠灌了一大口,稍稍精神了一些。 这些天他住在赵杨杰的家里,这边关于心理学的书籍比较多,他还抽空去了躺图书馆以警察办案的名义借了不少相关书籍查看。 “你要不休息一下,这几天你太拼了。你只是我们请的外援,我真的没工资发你。”赵杨杰和他开玩笑。 “工资都没有?当警察这么抠怎么行……” “秦大医生放过我们这些人民的公仆吧,要是赚的能有你们一半多我肯定给你发双倍的工资不带眨眼的!” “师兄你这出息……” 第二天秦崇做好苦战准备再去时,尚宇聪的妈妈等在门口,一见他就和他说:“秦医生,小聪说要见你。” 这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除了父母,尚宇聪第一次指名道姓的要见一个人,他只让秦崇进了屋子,父母和赵杨杰全被挡在了门外,出于对秦崇的信任,赵杨杰也没去偷听里面的情况 秦崇进了房间关上门,对着坐在床边的尚宇聪笑:“小聪听说你找我?” 床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拍拍身边的位子,示意秦崇坐过来。 秦崇从善如流的坐在他身边,却不着痕迹的又靠近了他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半只拳头大小的缝隙,可以说是这些天他靠的最近的一次。 “秦叔叔……” 秦崇低下头去听他说话:“嗯?小聪想说什么,叔叔都听着。” 小家伙动了一下搭在床边的腿,脚后跟踢到了床边,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他伸手抓住秦崇搭在大腿上的手掌,像是抓着什么玩具,举在眼前一根一根的看过去。 “没了手指……是不是很疼?” “会比小莹疼吗?” “小莹哭的很厉害,她最怕疼了……” 小莹就是第四个受害者。 说完这小家伙又踢了一下床边,把秦崇的小指和无名指握在手里,举起来给他看。 “那个人……手这样子……” 秦崇难得心疼的一塌糊涂,当即也不顾什么一把将人抱在怀里喃喃:“小聪别说了……别说了……” 尚宇聪乖乖的任他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些叔叔会抓到坏人吗?” “会的,一定会的。”秦崇忍不住替门外的赵杨杰给他郑重的承诺。 13 得了重大线索的刑侦队开始马不停蹄的全城搜捕。秦崇给尚宇聪的父母介绍了几个专治儿童心理的著名医生,又和小家伙珍重的做了道别,才回公安局领了东西准备回家。 此时离过年已经只剩不到五天了。 关机了一星期的手机还顽强的剩了百分之十的电,一开机秦崇差点没被来电助手的短信震的拿不住手机。 整整三十五个电话,全都是邵渊打来的。他在这边呆了七天,邵渊几乎是每天打五个。他翻了翻短信,今天是第七天,五个电话也打完了,他估计邵渊不会再打来。可又想知道邵渊这么着急找他什么事,只好在公安局里借了个充电器,一边充电,一边给邵渊回拨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秦崇还未说话,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现在在哪里?!” 秦崇张了张嘴,他还在公安局里,保密协议让他不能对邵渊透露案件的一点细节,只能含糊其辞的说道:“我去旅游了啊,你不是知道我每年都要去……” “不,你去旅游不会关机这么久。秦崇,你不要骗我。” 秦崇叹了口气,妥协道:“我们见面说好吧?我明天上午八点的飞机,到机场大概十点半,我们约个地方吃午饭吧?” “航班号给我,明天我来接你。” 大概头一次见到如此强硬直白的邵渊,秦崇没办法,只好告诉他航班的号码才挂了电话。 明天大概不好应付啊。 下了飞机后秦崇拎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就看见邵渊站在那儿,见到他之后又立马转身走了。 “……” 看来是生气了。 秦崇追上去,又喊了他两声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邵渊!” 听见声音后邵渊的脚步慢了下来,走到车边停下来等他。秦崇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撑着车前盖喘气。 “生气了?” 邵渊看了他一眼,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先去吃饭。” 吃饭的地方还是张萍做厨师的中餐馆。年末的时候比较清闲,张萍今天也休息,也就没有办法再次看见儿子和邵渊双双来吃饭的场景了。 一路上秦崇都在思考怎么解释会比较容易让他信服,可眼角余光瞥见邵渊黑着的脸,想说一两句安抚的话又不知从何下手,就这么一路沉默的坐进了餐厅的包厢。 秦崇随便点了几个菜,等着上菜的空隙,邵渊终于说话了。 “你这些天去哪了?” 还愿意主动说话就表示还有商量的余地。 秦崇咳了一声,才开口说:“我大学的师兄,请我去隔壁市协助一起案子。” 邵渊的眉立刻皱了起来:“案子?” 秦崇连忙摆手:“不是调查我啊!我就是去帮忙的,具体的我不能和你说,上交手机也是没办法,这案子没对外公布,我得遵从保密协议。” 邵渊听完眉头也没舒展:“你人没事吧?” 秦崇笑着给邵渊面前的玻璃杯里倒热水:“没事,就是一些文职的东西,我不用跟着他们跑,去帮个忙而已。” 邵渊嗯了一声,应该是接受了秦崇的这个解释,这时有服务生进来上菜,秦崇早已饿了半天,拆了筷子就吃起来。 “下次……如果有下次,记得和我说一声。” 服务员离开后邵渊没急着吃,而是很郑重的看着秦崇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下次? 这种事最好别有下次了。 可秦崇还是笑着应了:“好。” 饭后邵渊开车送人回家。秦崇那七天没好好睡过,在飞机上也一直没休息,这会儿解决了案子又吃了顿饱饭,顿时觉得疲累,靠在邵渊的车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邵渊将车开到秦崇的小区门口,保安已经认得邵渊和他的车,别说副驾还坐着自家业主,十分主动的让人将车开进去。邵渊也没客气,一路开进了地下室找了个车位停好。 秦崇还没醒,那几天他心口一直堵着一口气,令他无法安睡,几天下来眼底就有了可见的黑眼圈,下巴的胡渣也没有理干净,这会儿看着竟然异常的憔悴。 邵渊将车子熄火,靠在驾驶座里转头看着沉睡的秦崇。 14 秦崇有种邵渊也说不清的魅力,会让人想不由自主的靠近,倾吐心声。这不仅仅归功于秦崇优秀的外貌,还有他的一颗心。 邵渊很感谢这几年来秦崇对自己的不懈努力让自己从那段过去里走了出来,以至于他在梦见威尔之后惊醒第一时间想到的人就是秦崇。 这是种很难说清楚的感觉。 这个人他了解你,知道你每个或阴暗或光明的过去,竭尽全力将你往正确的道路上拉拢;他和你说话时,那双眼会看着你笑,和秦崇聊天无意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尤其是两人在同一领域就职,你们相交的知识面能超过百分之八十;和秦崇在一起时,他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包括那些他不愿说起的过去。可敞开心扉之后他又迷茫了…… 秦崇……一直以来都在暗恋他? 暗恋他这样的人?! 邵渊真的不是故意要偷听那天秦崇和张萍的说话。张萍那一声“你这么大年纪还玩暗恋?!”实在太大声了,他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暗恋?!秦崇这样优秀的人还需要暗恋谁? 后来秦崇送他回家,那隐藏在“晚安”之前被省略的话,那句看似开玩笑的“比较想有人送我个伴”都让邵渊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境界中。 他想了一个礼拜,本想在秦崇诊所放假后问问他今年去哪儿旅行。然而秦崇的电话关机了。 不仅仅是工作的电话关机,私人的电话也关机。 邵渊本以为秦崇是为了补眠不被打扰而关机,所以耐心的等到下午,又打了一个,还是关机。接下来几天,他疯了一样的给秦崇打电话,无一例外都是关机。 他慌了,秦崇以前就算出去旅游散心,私人的电话也从不关机。他又找到张萍上班的饭店找张萍询问秦崇的去向。 张萍倒是不怎么担心,反而安慰起邵渊:“小邵你别紧张。那小子估计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跑的远了些。他以前也经常去一些山沟野林里旅游,连个充电的地方也没有,过几天野人日子他舒坦了自然就回来了。放心吧。” 邵渊回去之后并没有像张萍说的那样放心,他每天都固定给秦崇的手机打电话,可传来的依旧是冷冰冰的女声。 就在他挂掉那天的最后一个电话没一会儿,手机躺在茶几上就响了起来。邵渊一眼就看见来电显示是秦崇,他刚忙接起来,甚至连对面是谁都没确定,就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哪里!” 那一刻邵渊终于确定,他不想失去秦崇。 电话那头的秦崇声音还是淡淡的,大概是被他的语气吓到,顿了一下才慌乱的解释,“我去旅游了啊……” 骗人!他在骗人! 秦崇似乎对被他戳穿谎言的事很无奈,答应见了面给他解释。邵渊想第一时间见到他,态度强硬的和他要了航班号,要去接机。 见到秦崇完好无损从通道走出来的时候,邵渊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但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他烦躁的扭头就走,心里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要生气啊…… 就像这会儿他坐在车里,看着偏头睡着的秦崇,突然从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渴望。 他想抱一抱秦崇。 15 那天之后很快就到了大年夜。秦崇每年都要和张萍回乡下的娘家和一帮亲戚一起过年,今年也不例外。秦崇的爸爸在他念高中时候就因为癌症去世了,所以秦崇都是跟着张萍回她娘家过年。张家的祖屋大,房间很多,能住得下所有来过年的亲戚。老太爷也很喜欢秦崇这个曾外孙,年年都问起,只是对他一直没成家颇有怨念。 张萍也不好和他解释,只能一年拖过一年,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秦崇三十五岁。 秦崇刚在大院门口停了车,就看见老太爷拄着杖站在门口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大叫不妙。果然他一下车就听见老太爷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哼了一声气呼呼的说:“去年你们怎么和我说的!” 秦崇给张萍使眼色,妈江湖救急啊! 张萍把手里的东西往秦崇手上一塞,奔过去搀着老太爷往里走,边走还边说道:“老爷子啊,小崇这会儿有目标了,正在努力呢!争取啊明年之前带来给您瞧瞧!” 秦崇:“……” 妈,您可把您儿子害惨了。 明年之前要是带不来人,还不知道老太爷怎么埋汰他呢。 得,走一步是一步吧。 下午的时候秦崇帮着张萍和大家一起和面剁馅,七八个亲戚围坐了一桌讨论着城市里的房价越来越高,买不起房都要住乡下来了。秦崇有几个表弟表妹,大多二十出头的年纪,要么刚大学毕业,要么刚准备结婚,正是花钱的时候;张萍跟着应了几句,又捅捅一边沉默揉面的儿子:“你帮他们看看?” 秦崇哭笑不得,帮他们看什么?看病? “我又不是学建筑的,也不是卖房子的,看什么?” “哎!你这孩子!给个意见也行啊,又不是说要帮他们出钱买什么的……” 张萍刚准备数落秦崇,就听见有人的电话铃响了,似乎是秦崇的电话。 “妈我出去接个电话!” 秦崇满手的面粉屑,他一只手在旁边的毛巾上搓了两下就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打电话来的竟然是邵渊。 “邵渊?” 电话里邵渊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带了笑,很高兴的样子,“秦崇,在乡下过年?” 秦崇接着电话从祖屋出来,站在空旷的天井里说话:“嗯,中午到的。你现在在美国?” 邵渊的父母早些年定居美国,年节的时候邵渊会过去陪两位老人过年,如果有时间还会在附近走走玩玩。可前两年邵渊情况不大好,只好留在国内,他的大学导师偶尔会去看看他,除此之外就只有秦崇会来见他。 邵渊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公寓,还是决定不说实话:“……嗯。” 秦崇的眉头皱起来:“美国那边现在是凌晨吧,你睡不着?” “啊……有一点。” 邵渊有点紧张,他说谎的时候声音会发虚,特别没有底气,捏着电话的手指都僵硬了。他知道秦崇是个细心的人,怕他脆弱的谎言会被揭穿。 电话那头似乎有谁叫了他一下,秦崇应了,又转头和邵渊嘱咐:“抱歉,我这边有点事。以前给你开的药还有吗?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减半剂量吃一点,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嗯,你先忙,再见。” 市区里又下起了雪,邵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外面飘落毫无声息的雪花出神。他这会儿格外的想见秦崇,所以忍不住给人打了电话,外面的天一直很阴暗,邵渊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他想起来去厨房烧点热水,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脚都已经冻僵了。 秦崇之前给他开的药他最近吃的很少,这段时间的睡眠都还算不错,渐渐的也就把药停了。他烧了点热水按照秦崇的嘱咐吃了药,回到卧室蒙头大睡。 但愿一觉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16 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响了很久,邵渊在睡梦中皱眉,挣扎了一下还是醒了,抓过手机迷迷糊糊都没去看是谁的电话就接了起来。 “喂……” “邵渊,睡了?” “……” 邵渊的呼吸一滞。 是秦崇。 邵渊不清楚秦崇打电话来的目的,他瞥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我在你家楼下,给我开个门。” 邵渊反应过来的瞬间,把秦崇的电话给挂了。 大雪天等在邵渊家楼下的秦崇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已断开通话”默默无言,只能叹了口气,再次按响了邵渊家的门铃。 他下午挂了邵渊的电话心里就一直顾念着这事,他肯定邵渊说谎了,但又不确定他专门打个电话来和他说个谎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回去和张萍说先包点饺子出来,他要带去看个朋友。 “大年夜了你去看什么朋友啊,人家不过年啊?!” 秦崇不想多做解释:“妈,咱先别问了行吗?把擀面杖给我……” 张萍包饺子的功夫炉火纯青,一个个饺子在她手里快速成型,饱满漂亮的堆在饭盒里,包了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扯过正擀皮的秦崇偷偷问:“去看小邵啊?” 秦崇笑的一脸高深莫测。 张萍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包饺子的手速又快了几分,秦崇擀皮的速度都要赶不上了。她又包了几个,突然转头对秦崇说:“把灶上顿的羊肉汤倒我那个保温盒里拿一份来!” “嗳!” 秦崇拿了东西,走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像是要去做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贼。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秦崇不见了,张萍只神神秘秘的说他去照顾朋友,大家纷纷露出了然的笑。 这是恋爱了嘛,懂的懂的。 他早上开了近五个小时的车和张萍去的乡下,这会儿又要开回去。大概是大年夜的关系,高速上几乎见不到别的车子,许是心里挂着那个人,秦崇的车速飞快,只用了四个半小时就将车开回了市区。 市区正下着雪,上了主干道秦崇放慢了车速,给邵渊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他想大概邵渊没听见,索性就先赶到人家再联系。 邵渊还住在当时大学时候租的公寓里,房子是学校分配给他老师的,老师搬走之后就一直空着,后来就被邵渊租了下来,一直住到现在。秦崇来的次数不多,只知道邵渊住在哪一间,并没有上去过。他到了楼下,按了半小时的门铃,无人应答。 秦崇想着是不是老公寓年久失修门铃已经坏了,便又给邵渊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下午他顺着邵渊的谎话让他去吃点安神的药,这会儿没人接电话估计是真去吃药睡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崇在楼下等了一个多钟头,雪越下越大。他站在大门口的雨棚下躲雪,冻的手指通红,万幸的是带的饺子是生的还没煮,羊肉汤也是装在保温盒里,没个半天冷不了。他估摸着药效,如果从他和人挂了电话开始算起,再有半个多钟头药效就会开始减弱,到时候再打电话应该能听得见了。 一连打了五个电话,秦崇这会儿才感觉到那时候自己失联邵渊找不到自己该是多么心急。 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第六个电话终于被接起,邵渊睡意沉重的声音响起。 秦崇放下心来,柔声问:“邵渊?睡了?” 回应他的是邵渊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后的忙音。 没办法,他只能又按了按门铃,没过一会儿,门锁就开了。 秦崇嘴角的笑意无法掩盖,拎着东西,缓缓而上。 17 “抱歉,把你吵醒了。我妈包了点饺子,这里面是羊肉汤,你先喝点,我去煮饺子。跑了一路我快饿死了。” 秦崇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往厨房奔去,他把保温盒放在桌上,示意邵渊去拿碗筷,自己去接了一锅水烧上,把塑料饭盒从包里翻出来,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圆胖饺子完好无损,看的邵渊有些愣神。 “你……” 面前是还散发着热气的羊肉汤,邵渊被秦崇按着坐在餐厅的桌子上喝汤,他拿着勺子看秦崇在他家厨房里摸索着开火开油烟机,炉灶的火光映着秦崇的脸,带着暖热的温度。见邵渊一直愣愣的看着自己不喝汤,秦崇搅了搅锅里的水饺转头问他:“你要带汤的饺子,还是干蘸醋?” 邵渊:“啊?我……都行。” 他刚想问什么来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你怎么会过来,大年夜你和你妈妈不用跟亲戚一起过年吗……这些话邵渊突然就问不出口了。那些年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听不看不问,不去靠近,也不许别人逾越;然而秦崇带着真心实意,接近的悄无声息,一点一点慢慢的将自己融了进去,把他邵渊从头到尾都掌握的死死地,他的伤口也好彷徨也好,秦崇全都看在眼里,并用心将其抚平;他生理上的、心理上的,甚至是感情上的问题,秦崇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就像是这大年夜晚上的饺子,他的心意,他怎么能不晓得。 秦崇摘了围裙,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出来,一碗带汤,一碗是干的,“你看喜欢哪碗你就吃哪个,我去倒个醋来……你家还有醋吗?” 邵渊把头埋在碗里喝羊肉汤,慌乱的点头。 羊肉汤,水饺,这就是两人的年夜饭。 邵渊端走了那碗带汤的饺子,秦崇笑笑,便把另一碗揽到自己面前,“你先吃,吃完有些事想和你说。” “噢……” 是……要走了吗? 邵渊心里乱七八糟的猜测,无一例外都是坏的想法。他不敢吃的太快,一个饺子分了三口还没吃下去,他怕秦崇吃完就走了。 然而一碗饺子撑死也就二十多个,秦崇来时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又在邵渊家楼下等了那么久,这会儿的饺子简直就是囫囵吞的。他吃完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又坐回去,看着邵渊吃。 这视线太过瞩目,邵渊简直如芒在背,他又强压不安吃了两个,实在是受不了这宛如等待行刑的气氛,主动抬头问:“我吃不下了,你有事就说吧。” 秦崇在思索如何开口,他的手搭在餐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也敲在邵渊的心上,像是沉重的鼓点。 “我来的路上想了想,过完年,打算把你转给别的医生。”秦崇见邵渊的眼突然睁大,难以置信的表情让他在心里苦笑,虽然这不是个好时候,但还是早点说了比较好。 “你知道,你现在情况很好,甚至可以说都不用再来诊所;偶尔的失眠也只是工作压力的关系,你的过去……已经不再是病因。” 那段不敢去触碰的过去,曾以为会是一生的噩梦,竟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烟消云散了。 “当时的凶手早已伏法,你跨不过去的原因只是你觉得当时你在门外有说有笑的时候,威尔正在门内渐渐死去,甚至于你进去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冰冷。你在反复的自责,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进去。” “那一扇门像是一道深渊立在你面前,让你害怕的是面对而不是跨越。”秦崇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笑容,“而你现在跨过去了……我很高兴。” 18 “邵渊,你知道业内的规矩……” 秦崇注意到邵渊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的紧紧的,指关节都泛着白,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把握邵渊此时的态度,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完。 “我们不能给身边亲近的人做治疗,亲人,朋友,这些都不行。我们的主观意识会让我们难以判断,给出准确的治疗方案,也很难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去干预病人的心理……” 秦崇突然笑了:“如果我们只是同行,那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但目前你还是我的病人,而我对你的私心……早已经不只是朋友了。” “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那几年看见你那个样子,我其实是很嫉妒威尔的;无论是作为医生的职责所在还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都想要你尽快走出阴影,忘了他……” “倒也不是没想象过你会喜欢我,这样的想象原本只是自我安慰,却渐渐让我有些不满足了……所以在我不能控制之前,我会再帮你找个业内有名的医生,把你转到他那边。” “邵渊,我们还是朋友。” “我不同意。” 邵渊的声音出奇的冷静,像是在颤抖的手脚都不是他自己的。他的眼眶通红,蓄着泪水,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来,盯着秦崇的目光倔强又难过,看的秦崇第一次觉得心虚的避开他的视线。 “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听过我的想法没有?连病人最基本的倾诉都不管你算哪门子心理医生!” 邵渊知道自己这火撒的莫名,可就是压抑不下来。他满腔的委屈无处可说,秦崇对自己的好超过朋友和医生的界限他怎么会看不见,但威尔的死是横在他们俩之间的一道鸿沟,邵渊跨不过来,秦崇也不能跨过去,他只能在对岸默默的看着邵渊挣扎其间,不得解脱;可现在邵渊过来了,秦崇他又退缩了。 这年头还有秦崇这样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傻蛋吗?! 没了!就他一个! 邵渊喊完那话深吸了一口气,把要落下的眼泪又憋了回去,放松了语气道:“秦崇,我是个成年人,不瞎也不傻,完全有能力主导自己的意识和行为。你要给我换医生,我不同意。” “邵渊我……” 邵渊伸手制止了秦崇想要解释的话,“我曾经很爱威尔,爱到……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我总会有他还在身边的幻觉,就像我一转头,他还在那对着我笑……别人都说学心理学的人心理肯定都特别强大,只不过是还没遇上让他崩溃的事罢了。” “到你那里一年?还是两年后,我记不清了,威尔的幻觉渐渐的变少了,到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很怕,怕是药物让这么多年的感情烟消云散,我开始拒绝吃药……” 秦崇皱眉,邵渊当时的确有一段时间很抗拒吃药。 “情况并没有回转,你却用起了别的方法,有一天我自暴自弃的想,这样其实也不错……” “直到上次你去临市失去联系,我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才发现,我已经变得不想失去你了,不仅仅是朋友的立场。” “秦崇,我不想失去你。” 邵渊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秦崇的表情。 突然他被人轻轻的抱住了。 秦崇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邵渊,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再做你的医生。” 邵渊浑身一震,憋回去的眼泪又落下来:“我不用医生,再也不用了。” 小剧场 邵渊:我不要医生! 秦崇:那请问要男朋友吗? ps:终于表白完了,秦医生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然而还是矜持的保持住了风度 接下来就是疯狂发糖了! 番外 秦医生学习茶艺的那些事 秦崇大学是在国外念的,一路从本科到博士,足足在外呆了近十年。他主修临床心理学,导师是国外学术界赫赫有名的学着,手底下人才辈出,随便领一个出去都是业内的权威。 秦崇爱喝咖啡,是从高三的时候开始的。他不是那种特别聪明的学生,三分靠天分七分靠努力,咖啡能让他打起精神。勤学苦练考上大学之后又得到了去国外留学的机会。去了之后才发现,之前在国内喝的咖啡都是屎。 醇正烘焙的咖啡豆现磨冲泡的咖啡加纯奶混合,成了秦崇大学时期每天早晨必备的东西。 可邵渊不喜欢。 秦崇自从接手了邵渊这个病人之后就十分苦恼。对来看诊的邵渊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令他卸下心防。后来他去调查邵渊的过去,却意外发现了邵渊喜欢喝茶这个习惯。 泡咖啡,秦崇能从磨的咖啡豆到端出的成品咖啡说的头头是道,信手拈来,泡咖啡的技术也完全堪比专业的咖啡师;可泡茶,他完全不懂,是个纯新手。 思前想后,秦崇决定去找个老师。 他在网上找了一家有名的私教机构,报了一个茶艺培训班。第二天去上课的时候秦崇有些傻眼。 座位上坐着的,全是年轻的女士。 教室不算大,只有零零散散的十来个座位,有七八个人已经坐在位子上,还未上课便已是满室茶香。他难得觉得有些尴尬,手提着包就想往回走,一转身就撞到了人。 “抱歉!”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来的人是茶艺课的老师,昨天也是她在网上给秦崇做的课程介绍。 “你就是秦崇吧?你好,我是茶艺课的老师,我叫程灵。快到时间了,不进去吗?” 于是秦崇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由于他是第一次来,程灵给他安排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子,正好对着程灵的讲台。 秦崇如芒在背,全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教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背上,甚至还能听见隐隐的交谈声。 “来了个帅哥!” “竟然有男的来学茶艺啊?” “感觉呆呆的好可爱啊!” 呆呆的?可爱? 已经三十多岁的秦医生自认和这两个词搭不上一点边,可人家不是在骂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凭着自己行医多年的功力,硬生生忍下了这瞩目的视线和议论的话。 学生和老师面前都有一张大桌,上面摆着全套的茶具,大大小小的夹子镊子茶杯茶壶摆了一桌。秦崇粗粗扫了一眼,只认得茶杯和茶壶,其他的东西一概不认识。 坐在讲台上的程灵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长发盘在脑后,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俯身行礼,举手投足间满是古典的韵味。其他学员也用同样的姿势行礼,秦崇看了一圈,尴尴尬尬的点头,算是行过礼。 “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学员,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倒不是不欢迎秦崇,而是学生人数实在太少。 秦崇站起身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是秦崇。”然后在一片“好帅啊”的惊叹声中淡定的坐了下来。 好像开始稍微习惯这事了。 程灵也笑:“我们来稍微复习一下前几节课的内容……”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四个透明的罐子,里面装着小半罐的茶叶。程灵将几种茶叶的特征讲过一遍,让大家分辨面前罐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茶,并在空白的标签上写上名字。 秦崇一个个罐子看过去,里面装的茶叶不多,浅浅的覆盖了底层。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程灵说过的茶叶特征:绿茶无发酵,制作过程保留一半以上的叶绿素,大多呈现绿色……那就是这个;红茶外形细紧,色泽乌黑油润,香味柔和,微带糖香……他开了两罐轻轻闻了一下,应该是这个;乌龙茶属于半发酵茶,茶条卷曲,色泽砂绿,整体形状似蜻蜓头、螺旋体、青蛙腿,应该是这个……那剩下的一个就是黑茶了。 秦崇半猜半蒙,写完所有罐子,程灵看了一眼,竟然全对。 “秦先生很有天赋啊。”程灵笑着夸了他一句。 接下来便是这节课的新内容,认识分辨桌上的泡茶工具,并试着泡一壶绿茶。 “茶艺要用到的工具有置茶器、理茶器、分茶器、品茗器、涤洁器等等。大家的右手边是置茶器,上面的工具按照顺序分别是茶则、茶匙、茶漏……” 秦崇顺着老师的讲解视线从桌上的一件件器皿上掠过,用上了博士毕业写论文那时候的功力,硬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 他决定回去就买一套东西放办公室里,就算用不来,也先认一认全才好。 讲解完一桌的工具,程灵微一附身:“下面我给大家演示一遍完整的茶艺。” 程灵手边还有个熏香炉,她用火柴点起一根檀香,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混着教室里久久不退的茶香,让人的身心由内而外的放松下来。她接了一小壶的泉水在电子炉上煮沸,取了一套玻璃杯用茶夹夹起在开水里洗过,随后又接了一壶水煮着,初沸之后倒入一旁的瓷壶中备用。 “绿茶茶叶细嫩,用滚烫的开水直接冲泡会破坏茶叶中的维生素并造成熟汤失味,因此水煮开之后,先倒入瓷壶中养一会儿……” 程灵边做边解说,秦崇发现这的确是一门吸引人的手艺,他现在万分期待跑出的茶水味道,是不是有着和这手艺相称的味道。 怪不得邵渊喜欢喝茶。 装着泡好绿茶的玻璃杯被放在秦崇面前。杯中的茶汤清碧澄净,上面漂浮着五六片茶叶缓缓的舒展开,一股属于绿茶独有的清香飘来,衬着室内燃起的檀香,清醇悠远。秦崇抿了一小口,茶汤滚热,味道清淡,对于喜好咖啡的他来说实在欣赏不来,回味时倒是有一丝的甘甜。他仿佛仪式一般的喝完了茶,又认真听起程灵的讲解。 半天的课程下来,秦崇脑子有些晕乎。临走时程灵叫住他,问他习不习惯这样的上课方式,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随时提。 “没有没有,挺好的。辛苦老师。” 秦崇是真的觉得挺好的,只是他暂时的,欣赏不来。 后来他又来了一段时间,渐渐的开始上手了些。他学的很快,虽然依然不习惯茶水的寡淡,但是也能对各种茶叶的滋味了然于胸,泡出的茶水也能让授课的老师同学夸赞一番。 “秦医生,又来等邵医生啊?” 秦崇提着公文包推开邵渊诊所的大门,助理正从邵渊的办公室出来,笑着问他。 诊所上下对两人的关系心照不宣,又都是开放的年轻人,有这么赏心悦目的两位帅哥在眼前晃,工作的功力都大大增加了。 “是啊,邵渊还有病人?” “嗯,还有一个。秦医生先坐,我去给你到杯水。” “好。” 秦崇坐在等候室里的沙发上,突然想起当时去茶艺培训班的时候,一屋子的女同学,萦绕在室内的茶香,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当时硬着头皮学完了所有课程。跟着邵渊,他也渐渐开始懂得欣赏茶叶的妙处。 ――多喝点茶叶对身体好! 邵渊老这么和他说。 他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笑出声,嗯,对身体好。 秦崇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自顾自的笑,直到助理来叫他。 “秦医生,邵医生那边病人已经走了,你可以进去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走啦!” 秦崇礼貌的和人道别:“好,路上小心。” 秦崇整了整衣服,推开了邵渊办公室的门,随后愣在了门口。 办公室内满是咖啡的香味,按秦崇多年的研究心得来说,绝对是上好的咖啡豆现磨的! 邵渊正站在边上一张小桌前背对着门口,听见开门声他回头,秦崇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他手上还拿着泡咖啡用的虹吸壶,上面的玻璃壶内正装着深棕色的咖啡,缓缓的飘散着热气。 “你这是?” 整天和他说着茶叶对身体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喝起了咖啡,还买了一整套的咖啡机? 邵渊拿咖啡杯给人倒了点,放下虹吸壶走到门口将杯子往秦崇手里一塞:“尝尝,我泡的怎么样?” 杯里的咖啡除了水什么都没加,纯正的黑咖。秦崇凑近闻了一下,扑鼻而来的焦糖香味令他精神大振,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咖啡的香味在舌尖转了又转,微甘略苦,鼻腔口腔满满的都是咖啡的醇香。 “想着秦医生跟我喝了这么久的清汤寡水,偶尔换一种饮料喝感觉也还不错。”邵渊说着,回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到嘴边慢慢的品。 秦崇嘴角一直在笑,端着咖啡杯走到邵渊边上问:“什么时候买的咖啡机?我上次来都没见到……” 邵渊有些得意:“不告诉你。咖啡味道怎么样?” 秦崇忍不住去吻他:“是我喝过最棒的咖啡。” 19 安抚完邵渊,秦崇收拾了桌子,给张萍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乡下正在放烟花,轰隆隆的背景音听起来相当热闹,张萍扯着嗓子问:“小邵没事吧?” “嗯,没什么事。我不回去过年了,帮我和舅舅舅妈老太爷说句新年好。” “什么?大点声!” 秦崇大着嗓子又说了一遍,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收了线,转身时看见邵渊正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吵着你了?” 邵渊摇头:“阿姨怎么说?你一个人跑过来不要紧吗?” 秦崇笑他:“你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晚了点?” 邵渊:“我……” “好了,”秦崇上前将人抱在怀里,温热的手在他脑后轻抚,“我妈巴不得我来照顾你,一听我要来找你,还让我把刚炖好的羊肉汤给你拿来;她在那边有很多人陪她,我现在可只有你陪着我了。” 邵渊靠在他的肩膀,轻轻的嗯了一声。 陡然戳破那层窗户纸,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互相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的撩人。电视里放着热热闹闹的春晚,两人的心思却都不在那上面,秦崇将人抱在怀里,靠坐在沙发上,耳鬓厮磨,“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这么想我?” 还撒谎说自己在美国? 邵渊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也不知道。” 哪里是不知道,不过是说不出口罢了。秦崇看穿了却没有说破,只又将人抱紧了几分,一吻落在他的头顶:“傻子……” “傻子”邵渊笑眯眯的接了:“嗯,傻子才喜欢你。” “真是个喜欢我的傻子。” 秦崇早上就开了一上午的车回乡下,下午又急急忙忙往回赶,几乎一整个白天都用在了开车上,又在大雪的门外等了许久,这会儿吃饱喝足又有爱人在怀,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邵渊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渐渐变得缓慢悠长,便猜到是睡着了,小心翼翼摸到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关小,又靠回秦崇的怀里,闭着眼睛养神。 大概下午吃的药药效还没彻底过去,邵渊竟然也就这样半睡半醒的靠着秦崇眯了一会儿。临近午夜的时候远方的天空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邵渊猛的惊醒,心脏狂跳,迷蒙间以为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那声音还带着浓厚的睡意,像是梦中的呓语,语调低沉夹杂着无奈的安抚。 “做噩梦了?” 邵渊摇摇头,没好意思说自己以为刚刚发生的事是个梦,吓醒了。 秦崇也不逼问,看着窗外远处绚烂的烟花清醒了些,将下巴垫在邵渊的肩头喃喃:“邵渊,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一起过年。” “新年快乐。” 邵渊偏过头去和他接吻:“新年快乐。” 秦崇睡了一会儿精神了一点,这会儿手机正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各种朋友亲戚的拜年短信接踵而至,他索性将手机静音,去浴室洗了个澡。邵渊在卧室给他找衣服穿,故作镇定的拆了一盒新的内裤,刚一回身就看见秦崇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站在他面前擦头发。 邵渊:“……” 这……这视觉冲击有点大。 他硬着头皮把手里的内裤递过去:“那个……新、新的,你先穿,睡衣……我放这了。”他视线游离想要逃跑,被秦崇一把抓住了手,“等会……” 邵渊有些惊慌:“啊?” 秦崇只是笑:“你家那个热水器好像出了点问题,水温有点低,我穿个衣服帮你看看你再去洗。” “哦。”邵渊愣愣的点头,满眼就只剩下秦崇白花花的肉`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 20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男同性恋圈子里大多数人都很注重身材的保持,即使经常流连夜店酒吧,也会固定时间去健身房锻炼,不求一身腱子肉,但求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邵渊这次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目击到秦崇的身体。他们俩见面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正装,西装衬衫,一成不变;即使是私底下约的见面吃饭,秦崇也都穿的得当合理,没有一丝逾越。这会儿邵渊站在浴室门外,看着披着他的睡衣站在椅子上,拆了浴室天花板去修老旧热水器的秦崇,宽松的衣服露出小半截腰线,忽隐忽现倒是比刚才坦诚的时候更加诱人。 “好了,刚才大概是水压不够,水流小了温度上不来……邵渊?” 秦崇把天花板装回去洗了满手灰尘,见邵渊还傻愣在原地,忍不住用冷水浸过的手指去捏他的脸。 邵渊冷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看见秦崇站在他面前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崇的笑和威尔的完全不一样。威尔笑起来很放肆,像个小太阳般耀眼,你能看见他弯起的眉眼和整齐洁白的牙,一击必中俘获你的心脏;秦崇不会,他笑的很温和,完全没有侵略性,春风化雨般缓慢又温柔,让你不知不觉沉浸在其中…… 想看他笑,想看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只有自己。 两人大半夜折腾了一下,又精神了点,洗了澡双双躺在邵渊卧室的床上盖着棉被纯聊天。 这会儿已经两点多,屋外的夜空平静下来,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秦崇刚刚睡了一会儿,现在精神还不错,正挨着邵渊躺着,翻刚刚收到的拜年短信。他挑了几个比较重要的人亲自回复,其他的一概没理。邵渊在他边上不安的扭动,小心翼翼的和他蹭出一点距离,但似乎又像是舍不得秦崇的温暖,靠近了一些。 “你干嘛呢,过来点……”秦崇回复完一条消息,见邵渊躲着自己,伸手把人揽到怀里抱着,“我会吃了你?” 呃……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邵大夫庆幸这会儿开的是床边的小灯,不是头顶的大灯,不然自己心虚脸红的样子被秦崇看见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秦崇一个人住了很多年,习惯性的裸睡,这会让他觉得很放松,现在和邵渊躺一个被窝,他也只是象征性的穿了条内裤;赤`裸的皮肤隔了一层睡衣紧贴着邵渊,高热的温度一路烫进邵渊的心底,让他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屋里的暖气片仿佛是坏了,空气中的气温一路飙升到警戒位,邵渊的手心都浸出汗水,他转动脖子,眼角余光瞥见秦崇还在拿着手机回消息,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憋闷,张嘴一口咬在秦崇的脖子上。 “嘶!” 秦崇一个手滑手机掉在床上,他坐起身去摸脖子,邵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的钻进了被子。 “……”怎么好像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被咬的不怎么严重,秦崇摸了两下没感觉破皮,也就没放在心上。他无奈的看着把自己裹的像个球的邵渊,扒拉着被子想把人挖出来。 “邵渊?渊渊?你出来说话好不好?别在里面闷着自己……” 邵渊小幅度的移动着身子躲着秦崇。秦崇的下半身还在被子里盖着,邵渊的床又不算大,他躲着躲着,就碰到了某个地方。 秦崇:“……” 邵渊:“……” 秦崇叹气:“你先出来说话好不好?” 邵渊憋了一会儿:“……噢。” 两人都是三十多的年纪,本该对欲`望一事轻车熟路,再不济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坦诚相见之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 最终还是秦崇先开了口:“做吗?” 邵渊:“嗯?……嗯。” 小剧场: 秦崇:做吗? 邵渊:我不! 邵医生你矜持点啊!!! 21 邵渊深深觉得,自己和秦崇的关系发展有些迅猛,他还来不及反应,两人就已经准备全垒打了。六个小时前,他还在担心自己会失去秦崇;而现在,他们俩抱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接吻。秦崇的吻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令人安心且沉醉,以不容拒绝的姿态铺天盖地而来,他眉间带笑,接吻的时候也盯着邵渊看,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被人盯着看的邵渊只觉得羞耻,他紧紧抓着秦崇的肩膀,紧张到都忘了呼吸,憋得整张脸通红。在秦崇面前他生疏的像是个初尝情事的毛头小伙,控制不住的颤抖,那点强撑的镇静很快就变得支离破碎;情潮来的迅速而猛烈,只秦崇的一个吻,邵渊便已经沉醉。 被进入的感觉很鲜明,邵渊疼的嘴唇都在打颤,秦崇看着心疼,却没有办法,只能尽力放缓动作,抚慰着邵渊好让他觉得不那么难受。邵渊自威尔出事后就独自生活,又饱受失眠和幻觉的折磨,后来秦崇给他开的也都是些宁神安定的药物,自身难以产生欲`望,他没有功夫往那方面想,自然也不会准备什么润滑的东西。 邵渊疼的想大叫,却不由自主的环着秦崇的脖子将人拉低与他接吻,一切的声音和呼喊都被封在唇间;秦崇任他吻着自己,心下一片惊喜,更加卖力的抚慰着身下的人。 “乖……” 沾染了情`欲的秦崇的声音更加低沉悦耳,一个“乖”字回回转转飘进邵渊耳朵,竟让他心尖猛然一颤,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收缩。 “秦崇……” “我在。” 秦崇知道这人又害羞了,等人适应了些便开始缓缓的动作。邵渊死死的拿捏着秦崇的肩膀,感受着他有力的肌肉在手下紧绷而坚韧的触感,秦崇的每一次动作都直达最深处,邵渊头皮发麻,房间里暖气一直很足,可他却觉得不够,紧紧贴着秦崇的胸口,企图从那汲取更多热量。 两人的气息在闷热的被窝里交缠,催生出撩人热烈的气氛,愈加猛烈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混合着秦崇的低喘和邵渊的呻吟,十足的荒淫。 事后秦崇抱着邵渊去洗澡,一顿折腾完已经快要四点,两人都困的不行,相拥着在沾染了两人气味的床上睡去。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邵渊觉得被窝里有些冷,往秦崇的方向靠了靠,没想到扑了个空,那边早已没了人影。他心下一惊,以为昨晚的事又是个梦,刚想爬起来出去看看,又倒吸一口冷气倒了回去。 看来不是梦。 腰间的酸疼和后面难以诉说的异物感让他万分确定,昨天不是个梦。 他没有失去秦崇。 另一边的被窝里还残留着秦崇的味道,邵渊也不管旁边已经冰冷的被窝,翻了个身滚进去,让名为秦崇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又闭上了眼。 秦崇只睡了大概三个小时就醒了,生物钟相当的准时。身边的邵渊缩在被窝里正睡得香,露在外面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他伸过手去轻轻的揉了揉,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触感,心满意足的下床穿衣服。 年夜饭已经那样的寒酸,秦崇想着大年初一的第一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随便,于是洗漱完跑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这会儿厨房的炉灶上熬着香浓的粥,他挽起袖子处理买来的蔬菜肉类,心情愉悦。 总有那么个人让你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 22 吃了饭之后两人无事可做,秦崇提议不如两人去周围玩一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可邵渊刚准备打开电脑查查附近好玩的去处,秦崇就收到了张萍的电话。 秦崇和人讲了几句无奈的挂掉电话:“看来计划泡汤了。” 邵渊倒是不介意:“阿姨怎么说?” “她让我晚上之前去接她,明天去我爸亲戚那边拜年,她得买点东西……”秦崇拿着电话转念一想,“我们一起去拜年?” 邵渊吃了一惊:“啊?不……不合适吧。” 人家一大帮亲人拜年,他一个外人去,总有些不大好。 秦崇:“没事,到时候就说是我朋友。正好我二叔家那个小鬼多动症,你去帮忙看看。不然每次我去二叔都缠着我,太烦了……” 邵渊:“……” 最终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邵渊其实很担心被抛下一个人,这会儿有了正当理由,虽然紧张,但是只要秦崇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萍在电话里告诉秦崇她这会儿正在乡镇的集市上,让人来了直接去集市里找她,顺便帮忙搬东西,老太爷那边也打过招呼,不用再回去了。然而张萍没想到,秦崇直接带着邵渊就来了。 秦崇看着张萍面前这一摞大大小小的袋子盒子,“今年买这么多?” “你忘了?你几个结婚的堂弟不是正准备要孩子嘛,多买点补品养养身体……还有你那个堂妹,你不知道吧?人怀了!先帮她备着点,你也记得把红包备好,到时候有的你送的。”张萍念叨完又放下一个盒子,扭头就看见站在秦崇后面的邵渊。 “小邵也来啦!”张萍赶忙从一堆礼品里翻出一个袋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红包,又从钱包里抽了几张纸币放进去往邵渊怀里塞,“新年好呀!阿姨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这压岁钱你拿着!” 邵渊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第一次收到长辈如此热情的红包,连忙推拒:“不行的,阿姨这、这钱我不能拿……” “我妈给你,你拿着吧。” “可……” “就是啊,小崇说的对。你不拿着阿姨可不开心了,这大年初一的就不开心,多不吉利呀。” 邵渊面红耳赤,还是依言收了红包。 秦崇搬起地上几个礼品盒问:“先回家?” 旁边的邵渊也想帮忙搬搬抬抬,被张萍制止了。 “小邵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搬东西呢?!小崇力气大,让他去。” 秦崇笑:“你和我妈去车里坐着吧,这点东西走两趟就行了。” 一天都在赶路,到家时秦崇都觉得累的不行,张萍却还是笑呵呵的,领邵渊进了门就让他随意,当做自己家就行,然后去厨房准备做饭,几个人都饿坏了,上了桌就狼吞虎咽。秦崇吃完去洗碗,邵渊想去帮忙,却被赶了出去。 “你去客厅坐着吧,陪我妈聊聊天,我等会就过来。” 邵渊有些犹豫,见秦崇坚持还是应了下来。 秦崇快速的洗了碗,又切了水果端去客厅,果然见两人在沙发上聊的不错。 “小邵也是医生呀?那和小崇怎么认识的啊?” “看病?医生还要去找别的医生看病呢?” “哦哦,心理疾病……我看小邵你也就是腼腆了点,小崇不是蒙你呢吧?” 秦崇站在客厅边上无奈:“妈……” 他自然不好和张萍解释邵渊和他相识的经历,在张萍他们老一辈看来,心理疾病也不过是人遇到什么事心情差,吃顿饱饭睡个好觉自然就会好;而邵渊那段过去对旁人来说太触目惊心,普通平民老百姓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一具人的尸体,何况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临渊 作者:唯梦闲人 人死去…… 噢,曾经的爱人。 秦医生已经连死人的醋都吃上了,唉…… 23 第二天一大早张萍就起来了,在厨房乒乒乓乓给人准备早饭。邵渊临到头了有些退缩,裹着被子缩在里面问秦崇他能不能不去了。 “你就当是去给我二叔家的小鬼看病?” 哪有大过年去给人看病的?!这不是找骂吗! 说是这么说,可人到底还是去了。 一进门秦崇就收到了亲切的慰问,比如“秦崇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你堂弟堂妹都结了你这个大哥怎么落后了呀”“这都老大不小了还不定下来啊”等等。秦崇一路无视这些问题,礼貌的笑笑,拉着邵渊左拐右拐往里走找他家二叔。 秦崇的爸爸有五兄弟,他排行老大,结婚也早,因此秦崇也是这一辈最大的一个,下面一票堂弟堂妹。二叔家本来有个女儿,可夫妇俩一直想要个儿子,后来年近四十才生下了这么个宝贝,简直宠上了天。 其实秦崇没怎么正面接触过那个小堂弟,他平时工作忙很少回来,跟爸爸这边的亲戚来往不是很亲密,基本上都是听他妈或是偶尔遇到亲戚讲两句,小堂弟也就前几年过年的时候见过几面,而那时候他并不想收诊,能避也就避一下。 “二叔,乐乐呢?” 二叔秦友山正在后院杀鸡,一地的鸡毛鸡血看着甚是惨烈。他大概没想到秦崇会主动来找他,还问起儿子秦乐的下落,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找乐乐做什么?” “我带了一个朋友,他也是心理医生,想让他帮乐乐看看。” 秦友山这才想起来之前他和秦崇说过秦乐的事,秦崇只给了大致的判断就回绝了,后来在张萍家吃饭又和亲戚们说起,张萍听见又和秦崇说了。他看见秦崇身后还跟着个男人,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正笑着和他打招呼:“您好。” “乐乐一起来就跑出去了,一分钟都坐不住,”秦友山说起乐乐的去向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妈出去找他了,应该这就要回来了。你们先坐会儿,等会吃完饭再说。” 秦崇在一旁安慰他:“二叔你也不用急,慢慢来吧。” 秦友山又转回去拔鸡毛,应了一声:“嗳,知道了。” 秦崇爸爸这边直系的亲属多,每年来拜年都要摆三四桌才能坐的下,张萍是历年的大厨,几个婶婶在旁边给她打下手。秦崇见过他二叔之后嫌屋里太吵,又带着邵渊从后院溜了出去,漫无目的的逛。 “怎么突然就想起让我来帮你堂弟看诊?” 邵渊倒不是怪秦崇这事安排的不对,只是说来拜年却变成了接诊病人,大过年的人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秦崇和邵渊并肩走,二叔家附近都是待拆迁的老房子,白墙黑瓦,已经是现代城市里见不到的景象了。 “我这可是曲线救国。先让你打入敌人内部,彻底了解敌情,再从中各个击破……我没法收乐乐做病人,我还有个你啊。” 他不是没有更好的医生介绍给二叔,而是想让邵渊先在这些亲戚们眼里留个好印象,将来若是可以,他能光明正大的带邵渊回来过年。 邵渊没想到秦崇已经想的这么遥远,悄悄伸手去抓秦崇的手:“那秦大夫准备给多少诊金?先告诉你,我很贵的。” 秦崇反客为主的和邵渊掌心相扣:“要钱没有,肉偿怎么样?” 24 秦乐的情况不是很严重。邵渊和人见了面,又和秦友山夫妇聊过,心里有了个底;他跟人约好等过完年去他的诊所做个详细全面的检查,这样才好对症下药。秦崇这事安排的不显山不露水,功劳全套在邵渊的身上,亲戚们都在夸邵渊人长的好医术又厉害,又纷纷干起了老本行。 “邵医生你有对象了没有?我有个侄女……” “邵医生结婚了吗?我还有个闺女……” “我有个外甥女……” 秦崇在众亲戚的包围圈外笑的合不拢嘴,直到邵渊投来求助的视线,他才大发慈悲的挤进去拦住热情的亲戚:“叔叔婶婶们放过他吧,邵渊他啊有对象了,他们感情好的不行,我知道的。大家就别为难他了啊!” 众亲戚这才作罢。 邵渊暗地里掐他的腰:“你又知道了?” 秦崇抓着他掐自己的手放在唇边偷吻:“我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 两人的诊所都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开始上班,寒假漫长又清闲。邵渊在半推半就之下退了老师的房子搬去和秦崇同居。两人在附近玩过一圈后,定了去英国的飞机票,在初十这天踏上了去往异国他乡的旅程。 他们去给威尔扫墓。 威尔出事之后,他远在英国的父母赶回来收敛了尸体,火化后带回英国安葬。当时邵渊没敢去看,他怕去看了,他就连威尔的幻觉都看不到了。 飞机上邵渊的情绪都很稳定,秦崇一直抓着他的手,无声的安抚。 威尔被葬在一座花园似的公墓里。庄严肃穆的大门,里面却是一片鸟语花香,除了一座座树立的森然墓碑。威尔的父母不是基督教徒,他的墓碑也只是很普通的石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辰。 “willcarlos,19xx20xx” 两人将买的鲜花放在墓碑前,秦崇知道邵渊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便道:“我去那边等你。”他走到路边的树下站着,望向不远处在墓碑前长身鹤立的人出神。 任是秦崇也猜不到邵渊会和威尔说点什么,即使来扫墓这事是他提的,邵渊没有犹豫的答应了。若是当时和自己表明心意是邵渊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那此时站在威尔的墓前,他才是真正放下了。他不再是那个内心封闭的青年,秦崇也不再和过去那样独自飘荡,他们的过去已经消逝变得不再重要,未来还有人相伴,就已是大幸。 “走吧。”邵渊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来时的肩头落满了雪花,秦崇帮他扫去,揽着他的肩往外走。邵渊回头去看,墓碑上也落了雪花,雪越下越大,渐渐掩盖了埋葬着过去的土地。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威尔,他正笑着,和他们挥手作别。 【正文完】 开心!!!终于完结了!!!虽然是个短篇!!!! 但是第一篇我真正意义上完结的一篇文!!! 从开始写下第一个字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星期! 感谢点击和留言的小天使!抱住群ua!!! 有缘【可能】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