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自风中缓缓归》 分卷阅读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 ? 书名: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莳尔 文案 缓对钟晹绥的第一印象:皮薄馅大的香菇包子。 唐缓对钟晹绥的第二印象:香飘十里的枫林街烧鸡。 钟晹绥扶额:咱们再换一个? 唐缓:那……过了保质期的粽子皇子? 钟晹绥:…… 一个苦逼公主和一个更苦逼王爷的有些坎坷的苦逼爱情之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缓,钟晹绥(酆暥) ┃ 配角:段筝歌 ┃ 其它:久别重逢 ================== ☆、第一章 唐缓抬步踏进春日微暖的阳光中时,恰是正午时分。 她在身后的成衣铺子里挑了许久,终于选了一身雪青色袄裙换上,外面罩着的依然是那件火红披风,雪白的狐狸毛帽边,将她整张脸都隐在了帽子里面。 此时阳光正好,她身上难得感受到了些暖意,连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些。赤嵚山大部分时间都被雾气笼罩,难得今日无雾,她一眼便望见了这个小镇上唯一一处客栈,兼酒馆。 唐缓跨进酒馆的门,恰好捡了大堂里最后一张空桌坐下,招小二过来点了菜,小二刚转身,她的注意力便被邻桌的谈话声吸引过去。 这间客栈不大,许是因为小镇地理位置特殊,即便正逢午饭时间,也不见人满为患。 整个大堂里喧哗声并不大,加上邻桌人的嗓门不小,她就像听故事一般,听着那一胖一瘦二人边喝酒边聊天。 “听说悫州那位近来又着手试行了十三项封地之上农耕水利之策,让其他几州都羡慕的紧,你说,若这位是晏城那位所出,这储君之位哪里还能轮到别人坐?” “什么这位那位的,这还用得着你说,你见着哪个未及双十便有如此政绩?我看呐,这悫州都快改叫悫国了。” “得,你可别瞎讲,没听说吗,这位鲜少露面的主已经启程去晏城了,看来是没这心思。” “去晏城做啥?” “据说是提亲去了。” “啥?”胖子似是有些吃惊,顿了顿才接着问道:“难道是那位传说中的救命恩人?” “十有八九。”瘦子说完,咂了口酒,然后朝嘴里扔了两粒花生。 “唉,看来隔壁家二丫头只能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益国太子殿下了。”胖子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 瘦子听了这话差点呛着,顺了顺气才开口问胖子:“说的可是前些日子领二百精兵剿了西境好几个寨子的穆玥深?” “可不是嘛,隔壁那二丫头整天念叨的除了悫州那位,就是益国这位了。” “嘿,那二丫头是不是白天净用来睡觉了?”瘦子嗤笑道。 “咋地呢?”胖子不解地看着对面之人,却听瘦子补了句:“做的都是白日梦啊!”说完不由地笑出声来,胖子听了也觉好笑,跟着呵呵笑起来。 唐缓双手横举着双筷子,将下巴搁在筷子上,听得聚精会神。听到隔壁二丫头处时,不由也咧开嘴笑了笑。 邻桌正对着她坐的瘦子打量她一眼,似是不满她专心偷听别人讲话,见她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便又没和她计较。 那二人应是还未吃饱,此时不再说话,忙着填肚子去了。 唐缓有些意犹未尽地抬头,她点的东西应该尚未好,小二正忙着给其他客人上菜。 门口洒落的阳光突然暗了暗,小二见有客人进门,忙上前招呼,又想到已经没有空桌,便和刚进门的客人说了句什么。 走在小二旁边的客人抬头环视了整个大堂后,面带微笑地朝唐缓的方向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坐下后还不忘招呼同行的另一人过来坐。 唐缓皱了皱眉,并未开口,整个大堂中确实属她这里空着的位置多,但是来人连招呼也未打,难免让人觉得失礼。 她抬头打量对面之人,那人一身黑衣,生得浓眉大眼,见唐缓看他,便眯眼笑道:“妹妹是觉得哥哥长得太俊?”说着,还得意地瞟了同行之人一眼。 唐缓闻言,突地对那人粲然一笑,然后数道:“三,二,一。”漫不经心的语气,稚气未脱的嗓音。 那人有些迷茫地看向她,唐缓“一”字尾音刚落,对面那板凳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一条凳腿从中折断,板凳失了平衡,黑衣男子“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成为堂中焦点。 店小二赶忙跑过来,和同行男子一起将人扶起,对着黑衣男子连连道歉。黑衣男子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对着小二挥了挥,示意他无妨。 众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纷纷收回了目光。黑衣男子换到旁边板凳坐,刚一沾凳子,便见唐缓呲牙一笑:“原来是瘸腿板凳。” “你这小丫头,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只是看起来比较蠢。” “臭丫头片子,看我不……师兄你笑什么?” 唐缓顺着黑衣人的目光看去,正巧与那人四目相对,她还未来得及打量,便听那人道:“没什么。”淡漠而温和的三个字落下,那人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唐缓目光所及,是那人玄青色勾了暗纹的衣袖,再往下,是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她不由想到,这双手若是握笔执盏,画面定然赏心悦目。 黑衣男子撇撇嘴,终于想起了正事,忙吆小二过来点菜,唐缓也不再理会,注意力又被邻桌的胖瘦组合吸引过去。 那胖子似是走了许多地方,这会儿正对瘦子道:“我上个月去昭国走货,听说亓芊又纳了一位面首,啧啧。”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不知拘检的女人,找男人都是一打一打地找,这回只有一个算是好的了。” 胖子忙往瘦子跟前凑了凑,一副你有所不知的表情,“这回这个可真不一样,听说和广邑王十成像了九成半,一般人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呵,最毒妇人心,就因为广邑王在众人面前推了她敬的酒,她便这般狠狠折了人家颜面,当真是恶毒。”瘦子做出一副嫌恶的样子来。 小二此时恰好将饭菜端上桌,唐缓饿极,夹起包子咬了一口,边吃边听旁边的胖子道:“相较之下,峥国新皇着人用美玉雕出一处莲池玩赏,也不叫人那么难以接受了,是不?” 胖子问完这话,唐缓歪着头边嚼边想,这外面的世界新鲜事真多,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哇”的将满口包子都吐了出来。 她这般举动让旁边的人都呆住,黑衣师弟最先反应过来,忙将还未入口的包子放下,愤愤道:“是不是这包子有毒?” 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十多双眼睛齐齐看向唐缓。唐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 缓顺了顺气,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吃不得包子馅里的香菇。”说罢,向着众人抱歉地笑笑。 “哈,原来是香菇包子。”黑衣师弟幸灾乐祸,说着还冲唐缓挤了挤眼睛,换来唐缓一记白眼。 “既然你吃不了这包子,便由我们代劳吧,你娘亲肯定告诉过你不要浪费粮食。”黑衣师弟边说边夹起包子咬了一口,一口便咬下大半个去,边嚼边道:“师兄你也尝尝看,味道还不错。” 唐缓嫌弃地转过头,却正对上那位师兄的目光,那人看着唐缓的眸中蓄起三分笑意来,清俊淡漠的眉眼瞬间柔和许多。唐缓看到他也夹起个包子咬了一口,举止间是岁久年深沉淀出的优雅。 唐缓看了看这个,又瞅了瞅那个,最后干脆起身朝着店小二走过去。黑衣师弟只见唐缓对着那伙计说了许久,那小二最后点了点头,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堂。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入坑,欢迎收藏~~ ps 香菇包子瘸腿板凳:作者君,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第二章 尽管已是冬意将去未去的季节,赤嵚山中却仍是一片萧瑟,景色与之前的山脚小镇完全不同。 阴晦天色下,枝影寥寥,远处的山峦早已藏匿了行迹,略带湿气的风让人嗅到深浓的雪意,越过颊边,再穿过枯木怪石,直隐到山谷深处去。 寒风漫过时,唐缓不得不停了脚步,再一次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霸道的低温让人无处躲藏,她朝着双手呵了呵气,继续迈开步子。 沿着蜿蜒山路又行了许久,一处威严大门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门边直立的高大石碑上,“瞿如宫”三个大字笔格遒劲,笔意潇洒。院墙内露出的黛瓦白墙,水墨江南般的颜色,却携了股浸了血腥的肃杀。 伸手推门,门钉触手冰凉,她蓦地将手收回,却忍不住弯腰咳了起来,咳声渐止时,眼角已有泪意。她轻轻拭了拭眼角,又仔细拉了拉有些松掉的披风,重新系好。 空中忽有白光闪过,天地瞬间被照亮,她卯足力气推开大门,跨过高高门槛,炸雷之声接踵而来,轰隆之声过后,天地间复又归于沉寂。 行至水苑,一路上竟是半个人影也未遇见,唐缓不禁心下奇怪。十年前她离开时,瞿如宫人虽不多,却也不少,远不应是眼下这般光景。 水苑名虽如此,却并不邻水,只因瞿如宫编制而得名。 瞿如宫宗主座下设商、角、徵、羽四楼,身负刺杀之职的羽楼,被编为金木水火土五营,水苑便是水营所在之地。 十年前火光冲天的旧地,焦木已换新漆,连带着被记忆模糊了眉目的少年,都似随着那一场大火,再难寻迹。 唐缓站在原地怔怔地瞧了好一会儿,然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忙向北寻去。 *** 明镜堂乃瞿如宫正堂,是宫中商议要事之地。此时,宫中身居要职之人齐齐立在堂下,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胆子大些的便不时偷偷打量主位一眼。 高坐主位之人两鬓已现斑白,此时正沉目看着手中奏报,眉头越蹙越紧。 突地“啪”一声,手中折子被狠狠甩在一人头上,撞击声过后,折子颓然坠地。主座的当家人似是动了真怒,使出的力道十成十的狠。 “好你个知墨!越俎代庖的事情倒是接的顺溜,谁借你的狗胆,真是荒唐!”宗主吼完这一句,不得不停下来顺了顺气,紧皱的眉心却未松丝毫。 紫金香炉散出轻烟袅袅,香气越发浓郁。额角被砸出於痕的男子眉眼低垂,抿唇不语,掩在棕色长袖下的手,攥得十分用力。 “规矩莫不是被你就饭吃了?你速将定金以五倍之数奉还,请那沈公子高抬贵手,若是再出差池,本座便撬了你的脑子!”温决近日来气色一直不好,此时话落,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再也不愿看知墨一眼。 众人本以为事情便到此为止,却不料名唤知墨的年轻人,在这磨人的寂静中突然开了口。 “呵,规矩,”着棕色长衫的年轻人蓦地抬头,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一向斯文的面孔此时因为愤怒显得有些狰狞,丝毫不见昔日唯诺之态。 知墨紧盯倚在主位的温决,开口时嗓音干涩:“宗主提醒的好。”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沿着木质台阶一步一步缓缓而上,“宫里规矩甚多,知墨愚钝,只记得其一。” 话音落时,他突然探手拔出架于主位之侧的神宗剑,剑身略带煞气的清辉中,堂下众人震惊抬头,看着平日对宗主言听计从的商楼楼主将那玄铁剑稳稳架在了宗主颈间。 宫规有言在先,凡以神宗剑弑主者,承宗主位,掌瞿如宫。 鉴于一击不成的人将面临惨痛后果,加之历代宗主皆身手不俗,这柄神宗剑已经百年未曾出鞘。商楼楼主知墨,斯文瘦弱,从未习武,今日之举,着实太出人意料。 温决端坐主位,似是对近在咫尺的剑锋浑不在意,他盯着知墨,悠悠道:“不知今日究竟是谁借了你胆子。”话落手起,人眼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一把扼住了知墨的脖子,五指渐收。 知墨手上难使力,持剑的手再难进一分,他面色逐渐涨红,僵持许久,终是泄了力气,神宗剑“咣当”一声落在脚边。 呼吸越来越困难,知墨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视线不经意划过那鼎紫金香炉,自嘲一笑,喃喃道:“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他认命地闭上眼睛,声音到最后几不可闻,尾音渐渐散尽在袅袅香雾中。 果然如此。 似是早已预见结果,最初的震惊过后,众人依旧不动声色地立在堂下。空气中的浮尘此时仿佛都静止下来,弥满堂中的沉寂似是要将一个人的死亡小心封存。 便是此时,“吱呀”一声中,堂中正门被人从外推开,门外寒风卷进,令人呼吸一滞。众人悄悄回头,光线明暗交织,立在门口的红色身影突兀地闯进众人视线中。 唐缓立在门口,看清堂内情形时不禁愣了愣,接着便自顾自跨进门来,且不忘回身将门轻掩上。 无视分列两旁,今日受惊颇多的众人,唐缓径直朝着主位走去。 温决稍稍调整了坐姿,却依旧未松开落在知墨颈间的手,皱眉喝道:“来者何人?” 红色披风将瘦小身形裹得严实,温决几乎看不到唐缓的脸。听了问话,唐缓似是笑了笑才开口:“久别十载,温宗主旧习未改,依旧如此钟情于别人的脖子。”她本是说的严肃,却因略带稚气的嗓音而带出些戏谑味道来。 话落,伸手拉下了宽大的帽子。 温决仔细打量着从阴影中渐渐露出的脸,发现来人不过十岁模样,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细眉之下一双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 明净眸子极是特别,便是不笑,也弯去了三分。 瞬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温决神色微变。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唐缓一眼,面上不可思议之色更浓。手上力气一松,温决抬手指着唐缓,双唇嚅动,费尽力气却一个字也未能吐出来。 唐缓瞧了瞧不远处的紫金香炉,顺带睇了眼正伏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知墨,然后对着温决浅笑道:“看来‘别来无恙’这句客气话用在此时不甚合适。” 温决此时呼吸顺畅了些,刚要开口,却见唐缓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剑,漫不经心道:“香是好香,就是火候没掐准。” 话毕,又是一瞬光色大亮,刺目白光中,温决突然面色狰狞,浑身痉挛。唐缓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弯腰拾起脚边的神宗剑,上前一步,将剑锋毫不犹豫地送进了温决的胸口。 眼见着温决一脸不可置信地栽下主座,再无声息,众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便是连知墨都屏了呼吸,整个堂中仿佛只剩温决双目圆睁的僵硬身体,以及唐缓手中依旧滴着血的剑。 唐缓瞪着自己持剑的手,仿佛看了一百年之久才回过神,五指一松,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地。 她松了松不经意间死死咬紧的牙关,试着调整了好一会儿表情才转过身。 不出所料,堂下众人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猎物,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若说此时不慌,那便是十足十的谎。 唐缓心下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地再次环视四周,然后勾唇一笑,开了口。 “我记得,后山那株美人松从前长势不错,为何如今看来这样没精神。”唐缓眼风扫过堂下站在前面的黑衣男人,与他对视道,“难道是十一年前的肥,施的多了些?” 黑衣男子名唤罗让,正是掌金木水火土五营的羽楼楼主,听得唐缓刚刚的话,震惊地看向她,唐缓却收回视线,顺着楼梯踱步而下,走到一女子身前停住。 女子一身黄衫,年纪不轻,见唐缓抬头看她,便也不甚在意地回看过去,却听唐缓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她:“不知许楼主是否好奇,雪夜降生的孩子,离了娘亲可曾哭闹?” 唐缓并未等那女子反应,说完便又向旁边走了两步。眼前的紫衣女子年纪轻轻,出落得极是妩媚,她从前却并未见过,唐缓打量了她几眼。 紫易荷见许静心怔怔站在原地,突然红了眼圈,又见罗让一副心神不定有些紧张的样子,不知这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一向强硬的罗让和油盐不进的许静心这般失态,不禁提醒自己要小心些。 紫易荷正等着唐缓对她开口,唐缓却转身又回了主位去,根本不曾理会她。紫易荷心下冷笑道:待我用神宗剑取了你的小命,看你如何。 今日事发突然,与唐缓上山之前的预料相去甚远,她心中并无十分把握,她只是在赌。输了,便是自己这条命;赢了,便是整个瞿如宫。心已经提到喉咙,她却偏偏似笑非笑道:“诸位,如何?” 软软的一句话落,被轻掩的门在此时突然大开,带着雪意的风呼啸而来,拉扯起堂内低垂的帷幔,霸道地穿透了身上的冬衣。 众人浑身皆是一凉,温决临终的神色便又浮上脑海,之前的胸有成竹便不再。 罗让此时更是懊恼,不知刚刚那小丫头对着许静心有没有交代过自己的事情,在这瞿如宫中,他与许静心向来不对盘。 紫易荷见众人皆没有动静,索性想上前去拾起躺在不远处的神宗剑,左脚刚迈出半步,却见许静心似是下定决心般对着主座虔诚下拜,吐出的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如珠落玉盘般清晰:“宗主仁明圣德,千秋万代!” 紫易荷面上一副看蠢猪的表情看着伏跪于地的黄衫女子,刚想开口,便听旁边又是“扑通”一声,罗让低沉的声音响彻大堂:“宗主仁明圣德,千秋万代!” 接着便如下饺子一般,堂下之人除紫易荷外,全部伏跪于地,齐齐高呼道:“宗主仁明圣德,千秋万代!” 唐缓心下长吁一口气,她赢了。 并未叫众人起身,唐缓稳住声音道:“许楼主,既然徵楼掌宫务,后面的事情便交于你了。” “是。”许静心低着头,答得干脆。 唐缓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知墨,不知究竟是对着谁道:“商楼楼主的事情我便不想追究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鹤立鸡群般站着的紫易荷,补充道:“角楼楼主如此不懂规矩,便领五十个板子吧,许楼主定要数准了。” 无视紫易荷难看至极的脸色,许静心依旧干脆答道:“是。”末了又对身后的徵楼掌事道:“快差人去给宗主打扫院子。” 唐缓心道事情到此终于可以暂收,便自顾自跟着徵楼掌事找院子去了,留下众人,皆长吁一口气,各自回屋琢磨今日的变故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绝对是言情文,不是江湖武侠文~捂脸ing~ ☆、第三章 唐缓身处的院子沿袭了瞿如宫的一贯风格,明明是不甚磊落的地方,亭台楼阁间的景致却仿了水秀山清的江南,秀致的不可思议。 用过晚饭已是累极,她却仍立在院中,透过周围浓重的雾气,月色浅浅晕开,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莫不是自己估摸错了,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一粉衣婢女停在几步外,几不可察地偷瞄了唐缓一眼,躬身道:“宗主,羽楼罗楼主求见。” 唐缓心下了然,果真来了。 十一年前,羽楼初建,罗让只是羽楼楼主身边的一个掌事。彼时羽楼楼主的名号让人闻风丧胆,真真是鬼面罗刹般的存在。如此凶狠的一个杀手,模样却生得极好,且与一女子互许终身。谁知,成亲前半月,他却无故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余那女子肝肠寸断,险些哭瞎了眼睛。不久之后,罗让便掌了羽楼,两年之后,那女子成了罗让的新妇。 唐缓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记得他,毕竟她在木营的时候,那人待她苛刻至极,或者说,待整个羽楼都是苛刻至极。 只是,当她亲眼看到罗让化了那楼主的肉身,将森森白骨埋葬在那棵挺拔的美人松下时,心里除了九分的害怕,还余了一分淡淡的悲哀。 罗让以为自己当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正好被当时还唤作木申的唐缓撞见,那天她和水巳吵了架,便一个人躲到后山去哭,水巳追来时便看到了已经被吓傻的木申。 “让他进来吧。”唐缓回神,轻声道。 罗让进来后依例要行礼,却被唐缓打断。“我乏了,罗楼主有事,不妨直说。”总是这样端着说话,故作姿态,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向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 强硬的黑衣男人此时竟是有些拘谨,磕磕绊绊道:“宗主……那……我……” “何必深究我怎样知晓,这世上之事,既然做了,便总会留下些痕迹,罗楼主认为呢?”若是罗让此时起十成杀心,她极有可能将小命交待在这,所谓外强中干,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罗楼主不必深究于我,只要你做好分内工作,过去的事情便就彻底过去了。”谁也不知,她在心中只祈祷这人千万不要画蛇添足地杀人灭口。 罗让心下犹疑,却听唐缓继续道:“若是没事,罗楼主便早些回去看看妻儿,毕竟这样的福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我便不送了。”说罢,便不再多言,装模作样地负手站着,一副留罗让自己去考虑的样子,手心却已攥出了汗来。 罗让平常独断专横,唯独对妻儿事事顺着,唐缓知道的那件事,定是万万不能叫他爱妻知晓。此时他不知许静心那边究竟如何,听了唐缓这番话,他眼下除了暂时放下心外别无他法,虽是连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上,也只得告退。 这边人刚走,便听那粉衣婢女再次躬身于几步外,细声道:“宗主,徵楼许楼主求见。” “请。” 许静心进来时并没有像罗让一样行礼,她走的距离唐缓很近,一双略微红肿的眼仔细打量着唐缓,从眉眼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唇,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紧张的心情终是过去,唐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强忍着睡意,有些惋惜道:“一点都不像,是不是?别瞧了,我不是。” 一句话让许静心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垂了目光,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僵硬的似是已经忘记如何表达情绪。 若说唐缓跟罗让赌,是抓了他的把柄,那么和许静心赌,便是在赌许静心的爱子之心。 唐缓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娘亲的印象,但是她听说过,十月胎恩的牵系,便是万爱千恩百苦的开始。许静心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孩子的印象,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甚至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年前,许静心未婚生产。 那夜雪下的极大,唐缓看到当时还是商楼楼主的男人,抱着他亲生的外孙,对下人吩咐将那孩子扔掉,毫不犹豫,冰冷的一丝怜悯也无。而世事兜兜转转,许静心与她骨血至亲重逢的希望,竟被迫全部牵系在唐缓身上。 “是个男孩,眉眼与许楼主像了九成,左手掌心有一小块胎记。”唐缓顿了顿,又道:“他日寻到,定能认出。” 许静心在听到“男孩”二字时,已眼眶通红,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泪珠断了线一般簌簌落下,听到末尾处,轻轻点了下头。静默许久,许是想到再待下去也无益,许静心用帕子拭了拭脸,准备离开,却被唐缓叫住:“许楼主且慢。” 许静心停了步子,回身问道:“宗主还有何事吩咐?” “我今日与自己打了个赌。” 听得唐缓这话,许静心并不打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着,今日若是罗楼主先到,许楼主后到,我便喝一壶兰生,宫中可还有?” 许静心没料到罗让也来过,更没想到她居然要酒喝,直觉答道:“有。”顿了顿,“我马上差人送来。” 唐缓眯眼笑了笑,客气道:“有劳。” 许静心刚要迈出院门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问唐缓道:“今日若是我先到,宗主如何?” 唐缓愣了愣,复又笑答:“那我便喝一壶玉菱。” 许静心闻言一愣,面上表情不禁柔和了些,不声不响地离开。 唐缓终于得闲,突然发觉夜间的风更凉了些,赶忙躲回屋子里去。没等多久,一壶兰生并两碟小菜端上桌,送酒菜的小厮偷偷打量了唐缓这所谓的新任宗主,却不想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连忙颤声告退。 唐缓心道,看来这瞿如宫宗主不光在江湖上名声臭,连宫内也未香到哪里,果真是里子面子都不甚好。 一杯酒下肚,酒香清冽,唐缓吸吸鼻子,心又道,这身份虽臭,倒也有些令人欣慰的用处。 “呵,你倒是好雅兴。”声音不响,话中并着些傻子也听得出的浅嘲,知墨并未着人通报,径自推门而入。 “呵,你倒是好运气。”唐缓学他语气,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我一年前入谷时,你只吊着一口气,说苟延残喘也不为过,如今怎的又跑来这搅我的局?”知墨说的咬牙切齿。 唐缓轻笑一声,右手轻抬,问道:“来一杯?”见知墨嫌恶地头一偏,便自顾自一饮而尽,末了抹了抹唇,自嘲道:“吊着一口气?你那次见着的可是我最舒服的一次,要是遇着我诈尸,说不定丢了小命的就是你。”顿了顿又落下两个字,“吓的。” 知墨听她说的邪乎,不由地想到那日情形。一年前温决遣人去四月谷中送信,知墨闻知此事,便主动替了那人,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 四月谷以歧黄之术闻名天下,但位处四邻不管的频州,在赤嵚山脚下一处隐蔽桃源,外人几乎难寻踪迹。不知前宗主温决与四月谷主有何渊源,知墨趁此机会入了四月谷。 与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景致是美,但几乎没有人烟。他寻到唯一一处屋子,却并未见到传说中的谷主,只在雨棚的一处藤床上看到了唐缓。 彼时她七八岁模样,仰躺在床上,脸色雪白,嘴唇乌紫,出气多进气少,说吊着一口气已是高估。 起初他并未在意唐缓,只是仗着自己识些药理,在屋里翻找一气,却一无所获,想到机会实在不可多得,难免有些懊恼,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后,唐缓哑着嗓子问他:“你找什么药?” 知墨一惊,赶忙回身,却见唐缓费力地睁着眼,目光有些冷。 “你怎知我寻的是药?”知墨摸不清她底细,肃着脸问道。 “呵,来这里的人要么求医,要么求药,你不像前者,自是后者。”一句话说得相当费力,似迟暮老者,下一瞬间便会断了气似的。 彼时知墨闻言并未出声,便听唐缓继续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知墨眉峰微挑,试探道:“什么交易?” “我给你你要的,你告诉我出谷的方法。” 知墨有些诧异,眼前这孩子应当已挺不过今日,知道了出谷的方法又能如何。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唐缓也不着急,她似是累极,说完便又合上了眼。 檐下有风吹过,斑驳的铜铃轻响。知墨觉得此事根本无需考虑,只是有些奇怪道:“你不记得来时的路?” “记得有何用,第一次,进来的路已被炸毁,第二次,可不是我自己走进来的。”一句话费力地讲完,唐缓蓦地睁眼,问道:“如何?”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 知墨不再多说,当下答道:“好。” 唐缓似是早知如此,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问道:“你取何药?” “我要能毒死人的药。” 唐缓也不惊讶,“暴毙的?” 知墨闻言竟是笑了,末了摇头,“要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的。” 唐缓了然,似是思考似是回忆,然后对知墨道:“红漆柜子右下抽屉里有一笼香,你拿去吧。” 知墨取了盒子来,问她:“什么香?” “一笼香。” 知墨顿了好一会才明白,原来香的名字便是一笼香,也不知是谁取的。因这一笼香看起来如普通香一般无二,难怪他起先未曾注意到。 他将路线简单画在纸上,唐缓看了一眼勉强收进袖中,然后嘱咐道:“足一刻钟,点足百日。” 知墨颔首,那一日并未再说其他,径直离开。 “好一句‘足一刻钟,点足百日’,你可知,我提剑时恰好时辰已足,却险些被掐死。”知墨不知她如何活过来,更不关心仅一年光景,她如何就成了如今十岁左右的模样,但他肯定她不如看起来那般简单。 “你那香想是受了些潮气,所以今日用足二刻钟温决才死。”唐缓不甚在意,轻笑道。 知墨见她如此,脸色更黑:“为何当日不曾说清楚?”一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唐缓此时脸颊微红,弯眼道:“呵,商楼主问得好。”她突然敛了笑意,放下杯盏,一双眼直直望着知墨,意味不明道:“你也不曾告诉我,为何特意给我指了一条‘水路’?” 知墨闻言一怔,闭了嘴。却听唐缓接着道:“我不曾想到你会让香受潮,不过今日我到底救你一命。你可知那夜我过那水潭时是何感受?” 知墨皱眉看着她,唐缓索性起身,绕到知墨跟前,望着他道:“你应当庆幸今日这般过的,就算你杀了温决又如何?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知墨似是要开口,却被唐缓挡回去:“你是想说角楼楼主,那紫衣美女是向着你的?哈,没想到说你蠢,你还真蠢,你若是做了宗主,她定然第一个朝你捅刀子。” 唐缓见知墨不吭声,话锋一转,问他:“你来之前可曾净手?”知墨不明所以,边点头边要开口,却见唐缓小心翼翼地执起他的右手,对着白皙的食指和中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知墨未及反应,便“啊”地惨叫一声,用左手使劲推唐缓的头,唐缓牟足了劲头,直到口中有了血腥气才松开,便听知墨抱着手道:“你是疯狗吗,怎么还咬人!” 唐缓此时心情大好,抹了抹嘴角,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招呼道:“便是小人也比你这伪君子强,我没咬掉你这手指便是心存善念,我们算是扯平了,好走不送。” 知墨险些气炸,用不曾受伤的左手掏出几本折子甩在唐缓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将门狠狠摔上。 ☆、第四章 雕花木门被粗鲁拉开,又被狠狠摔上,灯火不自在地暗了暗,浮沉微动。 唐缓饮尽最后一杯,心中痛快许多,又觉时间已经不早,便探身去熄灯,余光不经意扫在那几本折子上,其中白色的一本已经皱了边,看起来难免有些突兀。 瞿如宫的折子向来以颜色.区别开来,白色的本子是羽楼所呈。 唐缓收住原本的动作,伸手取了那折子翻开来看,字迹清秀俊逸,只寥寥一行,“二十万金,取北静王之命。” 落款处,只一“沈”字,其上还未用宗主印,想是需要她来用印的。 二十万金,当真是个极大的数目。手中这本应当便是当时惹了温决发火,被甩在知墨额角的折子,唐缓觉得,许是上面提到的北静王命实在是不好取,否则这样高的价码,温决哪里会动如此大的怒。 忍不住又打了哈欠,唐缓双眼酸涩,困意实在难挡,再无心去管什么北静王或是南静王,只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便有徵楼下人来报,说是即位仪式定在午时,请她做好准备。 唐缓只觉奇怪,又不是拖出去杀头,为何要定在午时,忍了忍,到底是没问出来。 想到十二年前行乞时被歹人卖到瞿如宫换酒钱,彼时她六岁,过了将近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同在羽楼的水巳是那段灰暗日子里的唯一亮色。 后来水营失火,将水巳一并埋葬,她在绝望和恐惧里趁乱逃出瞿如宫,却因为在冰天雪地中救下一个人而中毒,从此甚至失去了青丝变白头的权利,被世人眼中的神医谷主,她眼中的变态女人留困于四月谷中,一晃便是十年。 如今已是二九年华,却只得十岁模样,闲时想来,总觉世事两茫茫。如今,四月谷外的整个世界于她,大多皆是未知。 她突然出声叫住徵楼那人,吩咐道:“你去寻一本新的《天启记》来。” 那人应声退下。 书册送来时,并未有唐缓想象中的那样厚,翻开才知,所谓最新,列出的便是些近朝与当朝之事。 如今已值天启七百四十三年芳春时节,七百四十三年前,当今的璃、璧、昭、益、峥五国归于一统,名作天启,始以天启历计年。天启国祚绵延五百多年后,国家四分,以襄国为大,并昭、益、峥三国,虽各有年号,天启历却从未间断。 传闻天启四分时,天启落魄皇族携传国玉玺逃至频州,隐于赤嵚山中,不久之后立瞿如宫,并昭示天下,四国得天不敬,必遭天谴,唯得玉玺者得天下尔。 其言伊始,四国陆续派人寻入山中,却无一人得以生还。频州境内山峦起伏而地形诡异,几乎说得上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频州便成了四国均不管的地方,从此立于四国版图之外。 瞿如宫依此屏障隐于江湖,而皇族后裔再无音讯。 “传闻总是有些夸张的。”话虽如此,唐缓依旧继续向下读。开篇讲到的璃国,却也是说来话长的。 天启七百二十一年,襄国外戚篡权,以雷霆手段将潓江之西政权握入手中,昔日钟姓家主登基为皇,是为璃国。陈兵江东的襄国大将翟谦不从乱臣,在潓江之东称帝,国号为璧,璃璧二国从此隔江而望。 至此,襄国灭,璃、昭、益三国强盛,峥、璧二国略逊,天启从四分而至五分。璃国开国之君即位不久便薨逝,长子钟凯霁承位,改元承天,至今日正是承天二十一年。 璃国共六州,悫州在最北端,西邻四不管的频州,东至潓江,再往北,便是昭国境内。 悫州原作埆州,共十二城,地如其名,最是贫瘠。钟姓开国皇帝起初将仅剩的两个儿子封了王,待到长子钟凯霁即位,这位新皇将整个埆州全权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 划给胞弟,命其举家迁往,如此分封实属首例,看似大方,实则流放。 被长兄流放的这位王爷名唤钟清洛,在襄国未灭时,娶了美名远扬的当朝公主酆紫香,令酆氏皇族与已是外戚的钟家亲上加亲。 彼时二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成就一段佳话。只是钟清洛没有想到,他敬而重之的父亲夺去了他妻子家的江山,在这场短暂却血流成河的斗争过后,昔日钟鸣鼎食的酆氏,只余两人,其中之一便是酆紫香,因为新皇的两个儿子均力保她留下。 襄国灭后,钟清洛意志消沉,更无心政事,面对兄长忌惮,顺从地离开了繁华的国都晏城,唯一记挂心上的便只余酆紫香。 世人猜测,经此一事,夫妻二人难免生了隔阂,却不想在承天二年时,二人之子降生,钟清洛一生唯此一妻,唯此一子。 彼时夫妻二人深居简出,却不料,世子九岁时遭歹人绑走,酆紫香急火攻心,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待世子被救回,未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酆紫香后事刚了,钟清洛便殉情而去,独留九岁之子于世。钟凯霁在晏城闻此,意表悲痛,为显皇恩,着九岁世子承王位,封北静王,掌埆州。 唐缓放下书册,灌了口水。通篇读下来,她觉得,这是钟凯霁作为皇帝,此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没有之一。 承天十二年,埆州发现大量铁矿,其后,年仅十岁的北静王着人引入铁器制造术,埆州一跃成为五国之中最大的铁器输出地。 次年十月,泉城山中发现玉矿,世人皆识,玉者,集山川之灵秀,撷日月之精华。自此,“灵秀之地”美名远扬,陆续有外乡百姓迁来定居,今日繁盛已现端倪。 北静王虽年幼即位,却做到了勤政爱民,治州有方。潓江之滨,百姓引水灌溉,成良田千顷,赤嵚山东麓一带架盐井,成盐铁之乡。 位处五国中心的埆州,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褪去贫瘠外衣,成为世人眼中的一个传奇。北静王改“埆”为“悫”,取“法正则民悫”之意。悫州与埆州,声未变,意却不可同日而语。 唐缓此时总算理解了些那日胖瘦二人的对话。北静王,真是值了那二十万金的价钱。她合上书随手扔在案上,倾身从高大的紫檀木椅上跳下,拥着狐裘出门去。 先是到了徵楼内阁,里面几乎没个人影,不知是不是都准备即位仪式去了,唐缓寻了存档的架子,从中找到了知墨登记的那一本,从首页翻到末页。翻完后,她又找了许静心和罗让,名曰聊聊天。 一个时辰下来,想打听的事情倒是有了眉目。 知墨原是益国人,父亲在廷尉府任主簿,六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全家遭到追杀,他和妹妹逃亡途中被一公子所救,为保二人性命,那位公子将二人送至瞿如宫。 瞿如宫有自己的势力,除去徵楼和角楼所掌的内外宫务,无论是商楼经营的店铺,还是羽楼经营的刺杀,均不能少了外界耳目。 温决见他妹妹姿容姣好,作为报父仇的条件,将妹妹知滟滟送去青楼做了眼线,虽卖艺不卖身,却也叫知墨万分自责,最令他不安的是,他始终无法知晓知滟滟究竟被送到了哪里。 几年过去,温决一直敷衍于他,从未上心允诺之事,难怪知墨一年前借机出现在四月谷,用一年时间出此下策,还险些送了命去。 唐缓觉得需要见上知墨一面,却在去商楼的路上被人拦下,她这才意识到午时将近。 想到瞿如宫礼制算是与皇权一脉相承,唐缓以为得折腾许久,却不想那即位仪式倒是简单得很,只要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便表明被天认可,拜过先任牌位,接掌宫印,接受众人跪拜后方礼成。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阴天,这宫主之位的着落便还需继续商议。 唐缓运气实在是好,赤嵚山大部分时间都被雾气笼罩,独独这日碧空如洗,整个仪式也不过两刻的时间便完成。 用过午饭,唐缓寻到了一处架空小回廊晒太阳,一不小心便倚着美人靠睡了过去。似梦似醒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本不想理会,无奈那声音由远及近,似是有人朝小回廊走来,将她的睡意赶走不少。 “这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我家主子回去将前朝的官窑瓷瓶摔得粉碎,我可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 唐缓心道,火气这么大莫不是因她抢了这宗主的位子?她一下子倒是睡意全无,抬了脑袋从栏杆间的空隙看去,刚刚说话的是个红衣姑娘。 “何止你家主子,我听说紫易荷那日从明镜堂回来时,脸比锅底都黑,回去后直接把那日值守的付哥哥狠狠揍了一顿,削了职位,打发到商楼分号打杂去了。”接话的是个蓝衣姑娘,眉尖微蹙地道,“可怜付哥哥不敢还手,成了那贱人的出气筒。” “谁能想到,商楼楼主那样的人,敢打那位子的注意,把神宗剑架在宗主的脖子上呀。谁不以为他凶多吉少,没成想,宗主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杀了,知墨真是好运气。”橙衣姑娘许是年纪稍轻,语气有些跳脱。 “谁说来路不明,不是说温宗主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得多吓人啊。”听了这紫衣姑娘的话,唐缓险些要开口,生生忍住,心中默默道:他是被知墨用一笼香毒傻的,如何就变成被我吓的了。 “据说温宗主那日脸色不好,我看无论是谁,只要手够快,都能当得了宗主,真是便宜了那丫头。谁都知道你们主子有野心,错失百年良机,没气吐血便算有胸怀了。如今倒好,温决都怕的人,谁还敢再打她主意。知墨当真好运气,夺位败了捡条命回来不说,如今又是新宗主眼前的红人了。” 黄衣姑娘语气不屑。 唐缓在心中鼓掌,这姑娘无比接近真相,只除了最后一句有待商榷。 青衣小婢伸手拽了拽黄衣姑娘的袖子,语气柔柔:“你小点声,我今早看到商楼主了,他的手指好像伤得不轻。新宗主已经是宗主了,莫要触了霉头啊……”却不想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美人们好兴致啊,今儿凑巧,你们为何不叫上我,咱们一起,便能凑成七色美人虹了。”唐缓从回廊边突然冒出来,冲着几人挥了挥手,隐在白色狐裘下的翠色衣袖微动,狠狠刺了几人的眼。 几人慌忙跪地,唯有黄衣姑娘似有些不情愿,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衣袖,才勉强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 几人闻言起身,却不敢抬头,只听唐缓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悠悠传来:“美人儿们平常都不看话本儿的吗?” 有人面露不解,偷偷抬了头,却见唐缓以手支颌闲闲地道:“我觉着,本子里面写到的背后论人是非的主,十之八.九被话中人给听了个正着去,如今瞧来,话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 本儿诚不欺我。当然,与之相配的是,那些长舌之人,日子早晚会生出些令人不甚欢喜的变故来。” 见几人脸色又苍白几分,她有些不忍,提醒道:“闲着时寻来瞧瞧,今日若是被你们那些话中人顺道听了去,难免要生事端。”她这番言语间并无不悦,甚至还流露出一些关心来。 此时,一道棕色身影突然闯入视线,唐缓精神一振,这个知墨真是让她好找,她朝几人摆了摆手,不再关心她们,赶忙寻了知墨的方向追过去。 知墨正抱着一摞书,看方向似是要去藏书阁,手上被唐缓咬伤的地方应是还未痊愈。 见到唐缓,知墨身形顿了顿,赶忙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唐缓只觉此番举动实在小气,忙急走几步,伸手使劲儿拽了知墨衣袖。 知墨被拽的身子一顿,手一抖,摆在最上面的几本书册滑到了地上。 唐缓绕到知墨面前,脚底不小心踩到什么,她并未在意,只抬头打量眼前之人。许是昨夜未休息好,知墨看起来有些疲倦,面无表情地任她看。 唐缓也不在意,突然问他:“商楼主,可知道清月笺?” “不知道。”顿了顿,见唐缓似笑非笑,便问她:“你找我只为了问这个?” 唐缓从袖中掏出本白皮折子,在知墨眼前晃了晃,又问:“听说,这本折子是商楼主代羽楼接的,不知原因为何?” 知墨终于正眼瞧了她,只吐出两个字:“缺钱。” “好一个缺钱。那北静王从九岁一事后,便再未出过悫州,据说连承天皇帝都不曾知晓他如今的模样,他是结下了什么样的仇家,买凶居然买到瞿如宫来。而商楼主你,又为何如此干脆地接了单子。” 似是料定知墨不会回答她,她继续自顾自道:“清月笺只流于益国,千金难求,那折子用的便是这种纸,那人便定是非富即贵。商楼主的仇家在益国,莫不是想要结交于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别忘了,你只是捡了这宗主做,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呵,实在对不住,虽然我不是什么善人,还是不得不麻烦商楼主他日下山,按照规矩将定金以五倍之数归还于那沈公子,多出的那些,便从你月俸里慢慢扣吧。” 知墨嗤笑道:“你说如何就如何,凭的什么?” 唐缓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时间笑得弯了腰去,笑声好一会儿后才勉强停下,她定定看向知墨,清亮的眼映出他身上的棕色长衫来。 “凭什么?”唐缓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稍稍前倾,话中带上了三分轻嘲,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知墨,“就凭我如今是这瞿如宫的宗主,就凭你和紫易荷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许静心。” 知墨似是更恼,忍着气道:“不是罗让便是许静心,你也就这些出息。” 唐缓又被这话逗乐:“我就这些出息,你能将我如何?” 知墨一噎,转而轻哼一声,他此时只想离开此地,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书册。 唐缓低头,发现脚下正踩着一本书,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有些线已经断开,经刚刚一摔,书页散开不少。她退后一步,俯身去拾,边拾便道:“拿这些破书做什么……” 话未完,声音一顿,手中刚刚捡起的书页全都重新落在地上。 知墨余光瞥过来,却见唐缓拥着白裘披风的单薄身子微微颤抖,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第五章 泛黄的书页上,端庄小楷写的密密麻麻,间或配着简单插图,但此时此刻,落在唐缓眼中的,只有三个字。 君子阵。 自四月谷主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后,她在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三个字,在白日的湖边,在入夜的月下。 它似一个古老谜题,费尽精力,无从解答。她将许多年华倾覆其上,却再换不来岁月的垂青。 “下毒之人曾唤它‘君子阵’,但这毒便是我师父也不曾参透,好在我想出这法子,将他身上的毒全数渡到你这里。你瞪眼也没用,还是乖乖待在四月谷,万一哪日寻得解药,你便算是捡回条命。” 彼时,四月谷主白衣白发,轻言慢语间定了她的生死。 “呵,竟是如此简单……” 但是,为何又这样难。唐缓想扯出个笑容,说出的话却带了些哭腔,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这纸页单薄的小册子像是制毒之人手记,她将其中几页折好后小心收进袖中。 此毒不难制,只是制毒之物已绝于世间,此毒不难解,只是解毒之物皆是世间独一而无二。 君子阵,大概得名于其解毒之法——七重夏梅,兰甜玉,碧竹丝,银丝寿客,四‘君子’先后无妨,只是自服下第一味始,需在七七四十九日内服下下一味,否则心脉尽断。 傲幽澹逸的四君子,以七七之数成阵,好一个君子阵。 看着手中书页上的绘图,想到她在出谷之前,怀着对四月谷变态谷主的报复之心,吃下的那朵据说百年难遇的微泛银灰色泽的白菊,应当便是那银丝寿客,怪不得她几日之间便好似长了两岁的模样,原是误打误撞,却是已经走上了解毒之路。 感觉到有人靠近,唐缓吸吸鼻子,抬眼看向慢慢靠近的知墨,想了想,一时间说出口的只有:“别忘了我刚刚的话。” 说完后,她再无暇顾及知墨,疾步去寻许静心,匆忙间向许静心交代了些事情,然后未多停留,简单收拾了行李,当日便下山去。 山下近来已有春日气息,只是夜里依旧寒凉。 唐缓一番折腾却只打听到兰甜玉的下落,据说是藏于璃国,好巧不巧正在戒备最森严之处——皇宫,因此她一路便是朝着璃国国都晏城的方向走。 赶了几日路,已跨过悫州地界,进入靖州。靖州是璃国六州中最小的州郡,却是连通璃国北方和国都祾州晏城的唯一通道,即使不富庶,却从未被忽略。 这些日子她捡着僻静的地方走,为了免去不必要的是非。 这日傍晚,唐缓终于决定寻个住处歇歇脚,第二日再赶路。临行前,许静心给她收拾了足够的盘缠,这些日子虽一路奔波,日子倒也过的不艰难。 入夜时分,天上月色皎皎,街市依旧喧嚣,唐缓洗完热水澡用了饭,趴在窗边看热闹。 夜晚含蓄得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眯着眼睛关了窗,想睡个好觉,至于七七四十九日的期限,既然无力可解,便决心不再去费神。 刚自顾自钻进柔软的被子,便听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响,许是房间隔音差,又许是她耳力不错,白瓷碎裂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这声响过后,紧接着便是一阵孩童的哭声,间或有女人的说话声,似是在哄那哭嚎不止的孩子。 唐缓无奈,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 用被子蒙了头,那声音却似长了脚,自个儿爬进她的被窝,再钻进她的耳朵。想到明日还要赶路,她蓦地坐起,忍了又忍,那声音却来势更凶。 她一把掀了被子,披上件厚衣裳出了门。 行至隔壁房门外,哭闹声更加清晰,那孩子哭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娘亲……你不是我娘亲……你是坏人……”哭到后来,似是有些喘不上气来,声音便渐渐弱下去。 耳根终于清静,唐缓便收回要敲门的手,却听屋内一人用听起来很奇怪的女声道:“你,快快唤我娘亲!你今日若是学不会,我便折了你这小手!”说完许是还抓住那孩童的手比划了一下,吓的那孩子哭的更凶。 莫不是遇上了人贩子?唐缓转念一想,又觉得那女人这样带着孩子住客栈,此时不被抓,早晚有一日也会露陷。如此,她便不想多事,打算回房。 许是之前着了些凉,唐缓突然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喷嚏尾音未落,身后房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扼住了她脖子,一提一带,她被带进身后那个房间后,门又稳稳合上,那人动作一气呵成,若不是几乎被掐断的呼吸,她便是觉得任何事情都未发生也是有可能的。 奇怪的女声从她身后响起:“你是何人,为何躲在外面偷听?” 唐缓看不到身后那女人,目光所及,只看到那孩子安静伏在桌案之上。 唐缓身子有些僵硬,此人身手不看也知是一等一的好,她近日真是命运多舛。 那人见她不答话,似是失了耐心,手起掌下,唐缓后颈一痛,还未来得及骂人,便两眼一黑,失了知觉。 *** 再次睁眼时,唐缓只模糊地看到了马车的木质车顶。此时天色将白未白,车内几乎漆黑一片,外面有风声沙沙作响。 她动了动,颈后的疼痛清晰依旧,无奈她手脚被缚,嘴巴被堵住,此时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马车此时并未前行,她仔细听,外面有说话声越来越近,那声音被刻意压低,直至车外极近处才听清一二。 “楚公子放心……未伤及要害……不送……” “……多谢……恩情……告辞……” 此番寒暄过后,马车便动了起来,唐缓被颠簸的头晕脑胀,后来便直接又晕了过去,直至天色大亮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此时窗外阳光大盛,整个马车里都亮起来,唐缓眯了眯眼睛才适应下来,她偏了偏头,发现了躺在她身侧之人。 她费力地抬起上半身,想瞧瞧那人模样。 那人看起来是个中年男子,五官平平无奇,身上穿的衣服她打量许久,认定是囚服无疑。那灰色衣衫上浸着的些微血迹已经干透,看样子像是伤口崩开后染上的。 这番力气使的她全身酸疼,赶忙又躺了回去,她对于现在究竟落入何种境地,心中实在是一点谱也没有。 头刚落稳,身侧那人似被梦魇住,口中开始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唐缓想了想,莫不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向旁边蹭过去些,然后用肩膀撞了撞那人,重复两三次,那人轻吟一声,慢慢清醒过来。 看神色,这人开始时似是比唐缓还要迷茫,怔愣许久,终于发现了躺在身边几乎被缠成蛹状的唐缓。 他打量唐缓一眼,眉头微皱,不知为何,眸色好似又深去几分。唐缓眼巴巴地盯着他看,那人一双眸子极是好看,墨玉般的让人瞧不出情绪来,只余要将人吸进去的墨色,藏着几不可察的熟悉之感。 那人有些费力地起身,似是不小心牵动伤口,眉头又是一皱,然后伸手除去了塞在唐缓口中的帕子,接着伸手去解绳子。 唐缓长吁一口气,还未来得及高兴,车帘便被人从外掀开,接着便是那日那奇怪的女声惊喜道:“夫君你终于醒了!” 唐缓内心纠结起来,折腾了半天,原来这二人竟是一丘之貉,难道昨晚,那阴阳怪气的女人是去劫狱了吗? 她又找了一圈,发现在隔壁嚎哭的孩童此时不见踪影。这女的是悍匪,男的是囚犯,情况似乎不太妙,唐缓一时间将五官纠结成了一团。 出人意料,那中年模样男子连眼皮也没抬,一声不吭地继续解唐缓身上的绳结。 唐缓见他如此,感动得差点流泪,还不忘偷偷瞅那女人一眼,果然见她一副不满的模样。 “夫君,身子可有哪里不适?”那女人小心问道。 “真是胡闹!”许是许久未曾说话,男子声音有些哑,却也很是好听。 “夫君,大丈夫要能屈能伸,此去路途遥远,若不如此,你我二人如何平安到达晏城?”那女人似是被凶的伤心,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脸上厚厚的脂粉簌簌落下些许。 唐缓被呛得咳嗽起来,心下却道好巧,这二人居然与她目的地相同。她的盘缠都留在客栈里,如今正是身无分文,若是能搭得顺路车省了吃住,也算是不幸中之幸。 只是,她心中没底,这车到底能将她带到目的地还是鬼门关去。 那女人两步钻进车里,也不管她夫君是否同意,指着唐缓故技重施道:“叫声爹爹、娘亲来听听!”唐缓越听越觉得这人语气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自哪里听过,见她逼得紧,实在未忍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那女人似是瞧不惯,便要上手,被那男子不着痕迹地挡开,那男子开口,声音似是恢复许多,清越温和却不容置疑道:“别胡闹,放她走。” 唐缓如今连个馒头都买不起,虽然不知这二人底细,但是这男子虽然穿着像个犯人,人却算是颇为正直,而且貌似比那女人做得了主,这让她心里有了些底,心道留下来倒是不无可能。 她心里正盘算着利弊,犹豫着到底是否松口。 那女人许是见男子真的有些生气,虽然不甘心,却也只得妥协,恶狠狠地看了唐缓一眼,唐缓正对上那人凶神恶煞的眼神,想到在客栈中险些被掐断气的脖子,不由地也恶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 许是想到再无转圜之地,那女人在另外二人均未反应过来时,伸手提起唐缓的衣领,掀了帘子便扔了出去。 小路两旁是柔软的草地,许是因为那女人功夫不错,扔的时候用了巧劲,若是普通小孩,此番定是毫发无损。 唐缓摔在地上,因着只穿了中衣,在马车里时不觉得,此时春日的风吹在身上,她却只觉如坠冰窖。 她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喉间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她整个身子有些打颤,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她弓着身子蜷缩在地上,抬手用衣袖捂嘴,咳声终于停下时,白色袖口已全被染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君子阵名字好听,却实在恶毒,女主已成功将其加入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 内心黑名单。 ☆、第六章 唐缓颓然地仰躺在草地上,咳嗽带出的眼泪还留在腮边,她却连手都懒得抬。 眯眼看着晴空之上有些刺目的太阳,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她心中反复算着,如今距那四十九日的期限,还剩下多少日子。 她又觉得,照此折腾下去,恐怕日子未到她便先将小命交代了出去。 不知那变态谷主如今是否回去,若是回去必然发现她已经不在,不知看到那盆被自己吃掉的银丝寿客,谷主的鼻子会不会被气歪。 想着想着,便有些开心起来,她甚至想哼出个调子来,无奈眼皮有些发沉,合上眼睛时最后想到的是,不知谷中那几株玉兰是否如往年一般,开出了俏生生的花朵来。 听说人将死之时,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来。唐缓只觉得,那些已经模糊不清,本以为被遗忘的事情,此时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在瞿如宫时,水巳年长她三岁,任那小少年如何软硬兼施,她却从未开口唤他一声哥哥。 那日水巳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上好的崖柏木,据说是有助睡眠之效,彼时她对雕刻来了兴致,见那木料实在稀罕,便向水巳要了过来。 她用闲暇时间刻了许久,却只雕出了个轮廓来,恰巧被水巳瞧见,他问她到底要雕刻出个什么东西,她笑答凤凰最美,水巳却说,我却瞧着像只母鸡,结果被她追着吼了一下午。 当她攥着那只崖柏木雕出的半成凤凰去寻他时,见到的便是无情埋葬掉他的大火。 浴火重生,从来只是一个传说,也只可能是一个传说。 不知那日瞿如宫中为何如此混乱,她却抓了机会,恰好趁乱逃了出去。 在落雪的树林中奔逃时,她遇见了那奄奄一息,却对活下去异常执着的锦衣男孩。他说他叫林玉,是襄国晏城人,唐缓却以为他烧糊涂了脑子,彼时的晏城,是璃国的国都。 她照着他指的路,费力地背着他去求医,中途他只清醒过一次。 她不知,这条路的尽头是四月谷,她不知,四月谷主会自作主张地将那孩子身上的毒尽数渡到她身上,她也不知,那谷主为何对他二人如此奇怪,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二人离开。 看到被救那孩子清醒时,唐缓的心里是欢喜的,在谷中相处的日子,她是欢喜的,那后来入谷求医的女孩子说要带他们出谷时,她也是欢喜的。 那女孩子带着身患重病的弟弟独自入谷,实在不易,却也不知是在哪里得知的入谷法子。 那一日趁着谷主不在,她和林玉一起上了那女孩子出谷的马车,行至一处树林边缘时,马车停下来休息。 那女孩子说是有话要单独对她讲,将她领至一处断崖,她刚回身站定,不料那女孩子用了力气使劲一推,她便跌了下去。 幸亏曾在羽楼训练两年,她反应过来后猛地伸手抓住崖边藤蔓,知道来者不善,她只得大声叫道:“林玉,快来救我!林玉!” “你莫要白费力气,你所救之人根本不是什么林玉。救了贵人一命,倒也算是为下辈子积德了,记得投个好胎。”说罢,那女孩子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刀,利落地割断了藤蔓。 她惊恐地看着那女孩子,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对那人视她如草芥的目光,实在是想忘也忘不掉。 不知幸是不幸,她醒来时又回到了四月谷中。 四月谷主救了她一命,却也开启了她被用来试毒试药的命运。 谷中的十年时光乏善可陈,除了试药,大抵便都是在那藏满了书的屋子中度过。在瞿如宫时,水巳教她习字,在这间书屋中,她练出了一手好字。 她不知那些书册的主人是谁,却也知那定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她一笔笔临摹,天长日久,将那字中意蕴勉强学出了八.九成来。 那当真是,漫长的十年。 胸口闷着一股气,让陷入回忆的唐缓十分难受,她挣扎片刻后终于清醒了些,却实在不想动,这一刻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她便继续安静地躺着,恍惚间额上一暖,有人伸手探了探,末了道:“终于退了烧。”这声音温和淡漠,唐缓知道她定是在哪里听到过。 “师兄,你这两日莫不是吃错了药,对正事从未如此在意,为何独独对这丫头上心。若是回去叫老李知道,还不得以为你至今不娶妻,是因为有这怪癖。” “怪癖?”那人轻笑一声,回道:“什么怪癖比得上把自己折腾成你这个样子来的怪。” “难道我愿意变成这不男不女的模样吗?若不是我牺牲至此,你我便是连靖州的门都进不来,更别提到晏城去。话说回来,师兄你到底娶不娶林飞暖?人家姑娘倾心与你,为此,将军府几年来拒掉的媒人那可多了去了。” “你对她倒是上心。”顿了顿,“此事以后再说罢。” “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师兄你何时能认真起来?为何年纪轻轻,活的像个老和尚。” 那被唤师兄的声音不恼反笑:“认真?你难道看不出,我每一刻都活得很认真。” 听他二人此番对话,唐缓终于想起,这二人的声音与当日赤嵚山脚下酒馆中的二人一模一样。 怪不得那女人声音奇怪,还有些针对她的刻薄,若是计较那日她提前溜走,留他二人付账,便说得通了。思及差点被那人折腾到挂掉,她当真是有些憋闷。 想到此处,她无声地睁开眼,却不料正与床边之人四目相对。这一眼,不知为何让她脑子一片空白,未容她深想,那人便开口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唐缓眉尖微蹙,不知为何心跳有些快,全身流动的血液似乎都从平静变得喧嚣起来。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呆了好一会后,只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那乔装成女人模样的师弟便有些阴阳怪气地问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之前不知道还好,此时唐缓再看向那人,目光难免古怪些。她想到此行目的,扯谎道:“晏城人。” “哈?”那人许是因为巧合而惊讶到忘记变声,这一个字用男声说出后方才意识到不妥,虽然唐缓看起来年幼,他却觉得这孩子实在有些不好相与,便清了清嗓子,才用女声道:“我去弄些吃的来。”说罢,匆匆忙忙地夺门而出。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唐缓知道眼前之人定也是易了容的,再想到他二人似是在极小心地赶路,同行的想法终于彻底与她告别。 唐缓正犹豫,便听对面之人突然搭腔道:“听闻晏城中枫林街上的寻记烧鸡闻名天下,能香飘十里,此事当真?” 唐缓对晏城知之甚少,以为这人喜欢吃烧鸡,灵机一动回道:“有名是真的,十里倒是有些夸张了,二里应当是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 有的。”说罢,还尽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看起来端庄而不是心虚的微笑来。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唐缓不知为何却觉得他好似笑了笑。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唐缓盯着那执盏的手,心下不禁赞道,果真赏心悦目。 那人放下茶盏时,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些夸张地一拍额头,“我倒是忘了,晏城是没有枫林街的。” 话音落下,唐缓的笑僵在唇边,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那人稍稍偏头,眉间似有疑惑,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唐缓道:“寻记烧鸡在哪条街上来着?” 管他枫林街还是树林街,唐缓此时根本不想接话,更何况多说多错,就让那人自己想去吧。 “应当是记错了,晏城好像没有寻记烧鸡。”见唐缓没出声,他自顾自接道。 唐缓在心中翻白眼翻得眼皮泛酸,这人怕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说谎,却不直接拆穿,只是像逗小孩儿似的在试探。 她想,接下来莫不是就要刨个根问个底,毕竟谁都不想带着个未知的麻烦一起“小心”赶路,即使对方看起来人畜无害。 唐缓正想着,却见那人径自微微笑开,淡漠的眉眼瞬间温和许多,他抬手摸了摸唐缓的头,唐缓想躲却没躲开,那人声音带着笑意道:“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说罢起身,行至门口时又回身对唐缓道:“作为保守秘密的酬劳,到晏城记得请我去枫林街吃烧鸡,我可是念了好久了。” 枫林街的烧鸡阴魂不散,唐缓顿觉头痛,无力地躺回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人心情好到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 再次启程赶路前唐缓才知晓,原来他们已在医馆宿了三晚。 临走前,她溜进那老郎中的药庐里,将里面的药草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直至那穿着女装的师弟催了她五次,她才匆匆上了马车。 这一次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中年车夫来,三人倒是能一起坐在马车里。唐缓转而一想便明白,让一个女人在外面赶车,无人看到倒还好,若是进了城,难免惹人注意,反倒容易生出事端。 从上车开始,那师兄便一直闭目养神,另一人见唐缓盯着他师兄不放,赶忙清了清嗓子,不悦道:“你可别打我师兄的主意。” 唐缓心下无奈,白了那人一眼,末了问他:“瘸腿凳子,我们这是去哪?” “去怀城。”答完突然反应过来,怒道:“你这香菇包子,刚才叫我什么?”说着便伸手去敲唐缓的脑袋,一时间竟用去了五分力道。 唐缓忙向后躲去,故意又重重地重复了遍“瘸腿凳子”,气得那人探着身子不揍到她不罢休。 外面的车夫许是听得响声,出声问道:“夫人,发生何事了?” “无事,你专心驾你的车。” 唐缓听他吊着嗓子挤出阴阳怪气的女声,一时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师兄,我能不能把这包子从窗户扔出去!”那人忍无可忍,恶狠狠道。 唐缓却是一点也不恼,笑意流转间声音悦耳道:“师兄,我能不能把这变态的瘸腿凳子从窗户扔出去?” “可以。”谁也没有想到,那闭目养神的人会突然出声,也不知这一句“可以”是在回答谁。 “若是扔不动,我可以帮你。”唐缓抬头,发现那师兄弯了唇角,正看着她。 唐缓眉眼更弯,得意地看向女装师弟,那师弟苦着一张脸,当真是再也不想搭理他们两人。 马车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唐缓依旧面带微笑,心中却有些不解:从靖州到晏城,若是走怀城便绕远了许多,他二人此番不惜绕远路,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时间:猜猜看,这晏城中,到底有没有寻记烧鸡? ☆、第七章 怀城地处靖州南部,此时城门处已经戒严,唐缓在城门口排着队时不由疑惑,璃国如此大阵仗,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因为此地并非入晏城的必经之城,盘查比之刚入靖州倒是松上一些。许是三人一家三口的形象深入人心,倒是没费任何口舌便入了城门。 知道那二人有事要办,定会在此地多留几天,唐缓知道着急无用,便安心在客栈住了下来。 用过午饭,那二人便急匆匆出了门去,确切地说,是那师弟急匆匆拽着他师兄出门去了。 唐缓闲来无事,便自己去街上闲逛。怀城的主街不算很长,她快要逛到街尾时,周围的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 唐缓略一打听,得知原来是昭国使臣今日恰巧经过怀城,因着怀城并无驿馆,便准备下榻在怀城最大的丰云客栈。 沿着街道往回走,一路倒是听了许多八卦来。 昭国与璃国欲结秦晋之好,昭帝曾言,太子完婚之后便传位于他,这昭国太子便来璃国向明珠公主提亲了。 使臣一行中有太子亓萧,敬敏公主亓芊,广邑王亓茗,据说,亓芊随行还带着她的男宠,唐缓不由想到那日胖瘦二人评价亓芊的那一句——不知拘检的女人。 丰云客栈正处唐缓所住客栈的斜对面,她快走到客栈门口时,正遇上使臣一行人,为首的果真是二男一女。 年长些的锦衣男子想来便是太子亓萧,容貌端正却并不突出。他旁边的男人看起来非常年轻,说是少年也不为过,应当是广邑王亓茗,少年一身锦缎黑衣,身量挺拔却单薄,似浸透了寒风的墨竹一般。旁边的绿裙女子娴静端庄,美眸流盼间不由便能夺了人的呼吸去,她正与右边的人说着什么,一句话落便掩唇笑开了去。 唐缓目光移向亓芊身旁,不由地愣了愣。 与亓芊说笑之人也是少年模样,整张脸居然与广邑王亓茗极其相似,简直就是一对双生子。只是这少年身着白衣,气质更温和些,通身并没有久居高位的气度。 唐缓正望着丰云客栈的方向,却有人突然揉了揉她的发顶。她转头看过去,那师兄正立在她身后,目光也是看向丰云客栈的方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许是感觉到唐缓的视线,他低了头,唇边漾出些微笑意来,唐缓被那人罕见的微笑表情惹的一愣,那人却牵起她的手向屋里走,唐缓挣了挣,那人便更握紧了些,边走边道:“怀城的八宝糯米团子极有名,我买了些,你来尝尝。” 那人的掌心极暖,动作和语气极是自然,一时叫唐缓有些不解,心道这人莫不是将她当成了十成十的小辈,所以态度才如此和善毫无防备罢。 一路跟着那人回了房间,桌上果真有他说的糯米团子,唐缓逛了一下午,此时确实有些饿,刚伸出手去,那人便执了她的左手,用湿帕子仔细地擦了擦。 唐缓毕竟已是十八岁的年纪,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 如此一来只觉尴尬不已,她想将手抽回来,无奈并未成功,便只得没话找话问道:“那个……怎么不见师姐?” “许是吃坏了肚子,去净房了。” 唐缓这才记起中午吃饭时,她给那男扮女装的师弟下了泻药的事情,那药还是她从之前的医馆中寻到的。 她小心地偷瞧了一眼,这二人应当不知是她下的药吧。 还未及将视线收回,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进门之人依旧穿着女装,此时却弓着身子,面色苍白,额上全是汗,艰难地挪到桌前坐下,双腿还打着颤。 唐缓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却不想那药竟如此霸道,若换做是个弱女子,此时怕是快去见了阎王,由此一来,她破天荒地生出一丝愧疚来,关切中带了三分真诚地问道:“师姐,你没事吧?” 那人本就面色痛苦,听得唐缓的问话,怒道:“你才是师姐,你们全家都是师姐!我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尽管语气不善,因着身子实在是虚弱,这话便没了当初的气势。 唐缓也不生气,回他道:“我怎么着也得是师妹来着。”边说边执了个糯米团子问他:“师姐要尝尝吗?” “他此时不宜进食,不用给他。”那师兄开口道。 “哦,原来如此。”说着,唐缓便自己咬了一口,不由赞道:“不负盛名,味道当真不错。” “姑娘如何称呼?”师兄问的随意,目光却没离开过唐缓。 “功不唐捐,山舒水缓,师兄猜猜看?”唐缓许是吃得开心,歪着头眨眨眼,眼角眉梢笑意盈盈,娇俏似池中初夏新荷。 “哼,还装的挺有学识,你不会叫功山吧?”那师弟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看着她,“我腹泻是不是你搞的鬼?” 唐缓听了“功山”二字,刚刚的笑意全部僵在脸上,听到后面的问话,虽然有些心虚,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白了他一眼,不屑道:“自己吃坏肚子,居然有脸赖别人。”末了不再看他,转头问道:“师兄贵姓?” 那人听了唐缓的名字,似在琢磨着什么,听唐缓问他,便认真答道:“钟晹绥。” 说完,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唐缓,见唐缓面上并无异样,似是有些怀疑和不解,还有些……失望。 这人今天有些奇怪,唐缓任他盯着看,却不知那师弟受了什么惊吓,“啊”的尖叫一声,指着钟晹绥道:“师兄,你莫不是疯了!” 唐缓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不悦道:“我看你才是疯了。” 那人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看着唐缓,唐缓见此,便也恶狠狠地回看过去,却不料那人突然起身走到唐缓跟前,双手捏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边晃边怒道:“你究竟给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如今怎么变成这么个缺心眼了!” 唐缓毫无防备,尽管那人如今虚弱,她仍是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幸亏钟晹绥上前将人拉开,她才脱离魔爪。 “楚六。”钟晹绥皱眉唤他一句,那人却吼道:“我指什么师兄你最清楚不过,别忘了你的处境和此行的目的!”说罢,摔门而去,尽管身子虚弱,却依然将门摔得响彻天地。 唐缓见他如此反应,想是二人身份不一般,那人定是恼了他师兄对自己说出了真实名姓来。她没再说话,在钟晹绥的注视下,泰然地端了桌上盛团子的碟子,回自己房间去了。 客栈大堂此时已经掌了灯,走廊里却光线很少,唐缓走得很慢。 他们三人房间相邻,唐缓一手捏着碟子边,另一只手推开自己屋子的门,进屋未走上两步,便被绊倒在地上,手中碟子飞出去,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的碎片飞过她额角,冰凉的感觉过后血腥气在鼻端散开。 她忍着疼想起身,不料左手又按在粗瓷碎片上,这一下却是比刚刚更疼上几分。 唐缓忍不住“嘶”了一声,却听有人在身后问道:“发生何事了?” 钟晹绥在门边便将屋内情形看清,急走两步上前,将唐缓抱起来放到床上,点了灯后便来查看她的伤。额角伤口流出的血经过眉骨和眼睛,已经滴到脸颊上,让唐缓整张脸看起来显出几分狰狞来。 钟晹绥见此,眉头紧紧皱起。 小心将伤口都处理好后未说一句话,唐缓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房间。 将她绊倒的木板叠在地上,一看便知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这个人,除了楚六之外不作他想。 唐缓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觉楚六这番举动幼稚之极。 她趿了鞋子下床,将碟子的碎片清理好,又去寻散落的糯米团子,这团子软糯香甜味道极好,此番浪费让她心中心疼的不行。 怕这团子引来老鼠,她找的很是仔细,角落也没有放过。寻到床下时,还剩最后一颗没有找到。唐缓弯腰,将油灯靠近些,借着灯光,看到最后一颗糯米团子静静地靠着墙,躺在地上。 唐缓无奈,只得双手撑地爬了进去,刚刚包扎好的左手又渗出血来。爬到距离墙一臂远的地方停下来,唐缓伸手去抓那团子,手指关节触到墙壁,那“墙壁”居然向里蹭了些,发出轻微的响声。 唐缓心下奇怪,又往里挪了挪身子,侧躺在地上伸出双手去推墙壁,那“墙壁”又往里走了许多,她干脆一推到底,那“墙壁”再次走了几寸,她便再也推不动了。 唐缓有些惊讶,这床下居然立了一块挡板,将人的视线和真正的墙壁隔离开来,她干脆从床下爬出去,将那挡板整个拉出来,又爬进去瞧了一圈,里面的墙壁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却是任何东西也没有藏,更别提密道之类的了,唐缓心下一叹,果真是话本看多了。 她将挡板重新装回去,一阵下来虽然累得够呛,浑身却依旧一点暖意也无。看着渗血的手掌,想着刚刚钟晹绥的伤药应当未带走,她决定自己给这只可怜的手掌重新上点药。 将绷带拆下来时,唐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未来得及上药,她突然觉得屋中有风,侧头一看不禁皱眉,她不记得屋里到底何时开了窗。 夜风吹得她浑身冰凉,忍着喉中痒意,她走到窗边将窗子关上,刚一转身,一柄剑便稳稳架在了她颈间,清冷的光险些晃花了她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唐缓与楚六二人的经历告诉我们: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而且有可能需要还来还去…… ☆、第八章 唐缓顺着剑身看过去,灯光的阴影中正立着一个人,全身上下是刺客的标准着装——黑衣黑鞋,黑色面巾遮去大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四目相对的瞬间,唐缓压下了险些溢出喉咙的尖叫,有些怔忪地盯着那双眼睛看。 不同于刺客的冰冷无情,在那清冷的眸光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2 中,她看到了似曾相识的麻木和绝望,这眼神化成细细密密的针,扎的她心脏都好似疼了起来。 唐缓无暇顾及架在颈间的长剑,一弯腰便吐出一口血来,那人不料她有此举,手一抖,唐缓颈间便又是一抹血色晕开。许是见她年纪尚小,那人甚至表现出一丝懊恼和歉意来,索性放下了剑,身子却一趔趄,单膝跪在了地上。 唐缓知他伤得有些重,便伸手去扶他,那人有些意外地皱眉看向她,却听唐缓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扶你过去,我这有伤药。”虽是单薄的童音,却郑重的让人信服。 犹豫片刻,那人就着唐缓的手劲起了身,坐到了床边去。唐缓解了他衣衫,发现伤口虽多些,却并没有伤及筋骨。 她麻利地将伤口包扎好,又倒了水端过去,那人还未接过,便听楼下大堂传来喧哗声,然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唐缓见那人眉头紧紧蹙起,便知来人定是寻他而来,当下便将人拉起。 那人想是知道眼下情况,便想翻窗离开,唐缓却拽住了他衣裳,低声道:“等等。”说着,便爬到床下将那挡板拉了出来,对那人道:“躲这里,贴着墙壁侧躺。” 将人和那柄剑藏好后,她将头上包着的纱布扯掉,并着刚刚沾了血迹的布条一起丢了进去,才将挡板尽量向里推好。 出来后特意看了看,完全看不出里面藏了人,放下心后她又奔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反身走几步将桌边圆凳推倒两个,边走边将身上的伤修饰的看上去更严重一些,然后忍着各处的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边刚坐下,房门便被粗鲁推开,首先冲进来的是怀城守兵,后面跟着个穿便服的中年人,看样子像是怀城守尉,再后面进来的三人她也认得,正是昭国太子一行,当中的敬敏公主好似还受了伤。 亓萧冷着脸,亓芊许是因为失血而面色苍白,唯有广邑王亓茗看起来面色平和一些,不过却叫唐缓觉得最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她一时倒想不起来。 唐缓状似满脸惊恐地看着来人,挂着泪的脸上甚至流出些鼻涕来,混着额头上留下的血珠,整张脸花的不能再花,大概熟人此刻也认不出这张脸来。再配着颈间的血痕,以及衣襟上刚刚吐出的那口血,不用再多说什么,俨然一副遇到刺客被吓傻的样子。 唐缓此时只管哭,口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爹爹……爹爹……”那些守兵在屋里搜了一圈没有结果,那守尉面有难色地对亓萧道:“殿下,您看这?” 亓萧面色不愉,并未理那守尉,径直走到唐缓跟前蹲下,问她道:“人呢?” 唐缓此时入戏颇深,装作没听到,依旧哭自己的,亓萧面色更加不善,伸手捏紧了她的下颔,刚想开口逼问,唐缓只觉身子一轻,直直落入一个人怀中。 来人身上的清冽味道她十分熟悉,一时间竟忘了继续流眼泪,顿了顿,她虽心下有些尴尬,却异常执着地唤出了一声:“爹爹……” 门口的楚六听得这二字,嘴角和眼皮极默契地抽了抽。 钟晹绥的动作也僵了一僵,只是待看清唐缓此刻的狼狈样子时,僵硬的双臂似乎动了动,连抱着她的力道都控制得小心翼翼,声音里似乎带了冰碴:“我不过离开一会儿,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说话间,目光冷冷扫向周围众人。 唐缓知他想错了,便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手指颤颤地指着窗户,哑着嗓子道:“从那……跑了……”说着,似是更加害怕,又大哭了起来。 亓萧听了这话,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他受了伤,跑不远。”说着,率先出了屋去。 待一屋子人走光,唐缓才长吁一口气,将衣襟里塞着的辣椒粉取出来,扔的远远的,这下终于不用再哭,她今天差不多将一辈子的眼泪都用了去。再想到亓芊临出门前深深望她的那一眼,实在叫她忐忑又不解。 钟晹绥的怀里很暖,唐缓真想一直赖在里面不出来,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钟晹绥将人放到床上,唐缓麻利地脱了染血的外袍,尽管隔着没有表情的假脸,她也能感觉出此人的坏情绪。钟晹绥取了之前的药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不由的更加生气,忍了忍,才对着门边看热闹的楚六道:“去买伤药。” 楚六从未见过钟晹绥生气,这几日真是频频刷新他对那寡淡无味之人的认识,同时心中对唐缓更加不喜。他想了想,最后敌不过钟晹绥难得认真的目光,便只得听话地买药去了。 钟晹绥用面巾沾了温水,将唐缓的脸擦干净,然后又清理了她左手掌心的伤口,最后指着她外袍上的血迹皱眉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几日下来,钟晹绥对她表现出的善意令人费解,她思索了许久,只觉她自己身上实在没有值得令人图谋的东西,若说是瞿如宫宗主那个身份,那他也得提着神宗剑来砍了她才是。 不过唐缓的第六感告诉她,此时不宜火上浇油,她权衡之后扯谎道:“那是别人的血。” 见钟晹绥没再继续追问,她独自纠结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萍水相逢,为何待我如此……特别?” 唐缓本来想问为何对她好,又怕真是自己会错意,到时候难免尴尬,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 她靠坐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些。钟晹绥坐在她身边,听了她的问话,抬头看过去,眉眼间是迷茫又认真的神色,灯光将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扫落成一片阴影,那墨玉般的眼眸里,盛着唐缓读不懂的情绪。 他看了唐缓许久,久到唐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有许多事情许是被我遗忘,我不知原因为何,也找不出解决之法,但是……这里也许还记得。”他伸手抚上心口,态度郑重。 钟晹绥语气温和却带着习惯性的疏离,但唐缓自与他相识起却从未如此刻一般,觉得他的声音如此清润动听。 她意识到,这也许是个缺失了记忆的人,他身份特殊,他小心翼翼,他的潜意识在她身上寻到了自己缺失掉那一部分的痕迹,所以尽管萍水相逢,他却待她如此善意。 唐缓松了一口气,省去了原本的自作多情。此番知晓这人并非变态,但她却实在回忆不起,曾和他有过什么交集。 唐缓想开口安慰他,哪怕只有一句话也好,一道十分讨厌的声音却恰好在此时响起在耳边。 楚六提着药走进来,煞风景道:“就算师兄与你有故事,那你二人年纪也应当相仿才是。师兄你好好算一算,这丫头岂不是得在娘胎里与你相识?” 唐缓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紧绷着脸回他:“你怎知我与他年纪不相仿?” 楚六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过白痴,“因为我不眼盲。”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3 唐缓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委婉道:“你不眼盲,是他盲了心带你出来,能不能麻烦你圆润地离开?” 楚六本也不想再待,只是不知为何要圆润地离开,边走边想,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他自己放进来绊倒唐缓的木板给绊倒。 唐缓忍不住对着楚六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这边由着钟晹绥给她上药。 钟晹绥放下纱布后,将她用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虽然没说话,但是全身上下都好似在表达:乖乖睡觉。 唐缓的视线停留在他修长匀称的手上,呆呆看了许久,回神时那人已经离开。 掖被子这举动对她而言实在陌生,也实在奢侈,唐缓望着钟晹绥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对他面具下的脸泛起一点点好奇心。感觉到胸口的位置奇迹般地热起来,她想伸手揉揉脸,却舍不得扯开这刚刚被掖好的被角。 唐缓拥着被子,想着若是这样睡过去,也许会做一个难得的美梦,不料床下突然传来挡板摩擦的声响,唐缓这才记起床下还藏了个大活人,虽舍不得,还是掀了被子起身下床,将人放了出来。 在唐缓的认知中,夜行的黑衣刺客应当是嗜血狠厉的,若非如此,至少也是脾气暴躁的,可是她面前这位除却眉宇间疲惫了些之外,看起来就像一出门访友的谦谦君子,对于唐缓将他忘在床板之下这件事,没有丝毫在意,不仅如此,还对着唐缓深深一揖。 唐缓中了毒本就性命堪忧,若是受此大礼怕把自己的小命折没,忙侧了身子避过,又听那人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今后若有需要,可以到明城的广善楼寻我。” 说着,又在他自己身上翻找一番,末了将手掌摊开在唐缓面前,一块秋葵黄玉佩静静躺在沾了血迹的掌心,妖冶的红衬着古朴的黄,让她不由想到暮色里被撞响的那古老的黄铜大钟,那一幕,鲜活却沧桑。 唐缓不知到底接还是不接,那只手却突然紧握成拳收了回去,黑衣人将那玉佩在掌中攥了好一会,唐缓甚至怕他下一瞬就将它捏碎,她清楚感受到,初见时的绝望又回到了那双瞳孔中,他此刻挣扎的力量,不知是哪个人透过这块玉佩传达给他的,她猜,这块玉佩因着那个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定是十分重要。 猜都猜了,她如何还会接受这东西,反正她现在因着许静心暂时不会缺钱花。 唐缓正考虑是此时开口,还是配合他继续挣扎一会儿,那人却突然将玉佩塞进她手中,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如来时一般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玉佩上还带着些未散去的体温,躺在唐缓中毒后从未热起来过的手掌中,有着灼人的触感。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中弱弱气到:为何要硬塞到她那刚上过药的左手,实在是太疼了! 这些天来瞿如宫没有查到关于君子阵的任何消息,她虽失望,却已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焦躁。 这一晚入睡前她突然琢磨出来,自赤嵚山出来后遇到的一个两个,她居然全都没有看到过脸。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依此灵感写出一本《假脸传奇》来,想到这里,便觉得未来也不一定是一无是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若有这样的刺客,请给我来一打~~ ☆、第九章 第二日清晨,唐缓是被人使了大力气推醒的,在天还未大亮之时。 期望中的美梦到底有没有做,她是记不得了,她只知道,若是再不醒过来,定会叫那人推的吐血三升。 唐缓只睡了两个时辰,勉强睁眼时眼睛有些酸,却并不妨碍她看清床边站着的人。 楚六难得正常的穿着男装,手中提了个包袱,见唐缓睁眼,突然朝着她诡异一笑。 唐缓一大清早便如见了鬼一般,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彻底清醒过来后瞪着楚六道:“你怎么不敲门就随便进来?” 楚六嗤笑道:“我敲门敲得门都快掉了,可是敌不过一只睡死的猪啊。不过你这毛都没长齐的丫头有没有门倒也没什么不同。” 唐缓懒得与他争口舌,白了楚六一眼道:“幼稚。” 楚六将手中包袱往唐缓身上一甩,命令道:“换上。” 唐缓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藏青色男装,面料中上,样式却并不特别。她将衣服向旁边一甩,似笑非笑道:“怎么,软柿子捏惯了,如今竟犯病到你穿女装我可以穿女装,你穿男装我还得陪着不成?”说着便拉起被子蒙住头,连看也不愿再看上一眼。 本以为楚六会就此作罢,不料他竟仗着力气大,一把将唐缓从被子里拎了起来,唐缓被吊着脖子一时呼吸困难,却听楚六幸灾乐祸道:“你是不是还做着白日梦,想着依仗我那好师兄来着?” 唐缓没回答他,此时便是她想也回答不了,只得听他自顾自继续道:“如今找麻烦的人全部撤走,师兄昨晚便启程去了晏城,如今这里只你我二人,我这话,你想听得听,不想听也得听。”说着,手一松,将唐缓甩回床上。 唐缓只着重听了前半句,此时伏在已有了些微潮气的棉被上,一时间自嘲地喃喃道:“为何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呢……” 楚六没再理会她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唐缓还是晓得的,她没再废任何话,只一刻钟便全部收拾妥当。 跟着楚六结过宿费出了客栈,看他样子却不像是要赶路,也不知是要去哪里。 走了一会儿,楚六突然开口对她道:“怀城内史老来得子,今日会摆满月酒大宴宾客,待会你随我去赴宴,开宴之前与府中公子小姐们在一起时,向他们打听打听这个东西。” 唐缓瞟了一眼楚六手中的纸,纸上一块青铜令牌分成三部分,其上所雕正是虎纹,唐缓见识不多,却也识得这是调兵虎符。 原来他们的目标竟是虎符,只是不知这块符调的又是哪一队的兵。 楚六的手指停在中间那一部分图上,强调:“只这部分。” 唐缓细看了一眼,发现中间这一部分单独拿出来看,竟像个精致小巧的笔架。她收回目光,却听楚六压低声音又道:“莫忘了,你若是耍什么花样,我定会叫你后悔。” 唐缓不由的被这威胁气笑,挑眉看向面前做中年装扮的年轻人,“楚六,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天,你今日所在乎的这一切,都毁在我手里,事情因为你的偏执而变得再也不受你控制,一切都离你今日的目标越来越远?” 楚六对她这番话嗤之以鼻,笃定道:“绝对不会有那样一天。”因为他已经决定,出这怀城之日,便是她丧命之时。 *** 一路行至内史府门处,二人被引入府中,楚六留在外厅,唐缓由于年纪小,便入了内厅。楚六伪装成前来怀城定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4 居的鳏居茶商,借此喜事前来拜会内史大人,所上贺礼自是叫人移不开眼,因此得了内史大人青眼。 唐缓从前看地方志时,对一方内史的俸禄略微了解,眼拙如她,也看得出这内史府的奢华,已快与朝中一品大员的府邸平起平坐,想也知道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小城,这位官老爷到底贪了多少银两去。 从早上看到楚六开始,她便多少猜到了他的打算。与其说他跟随钟晹绥去往晏城,倒不如说他在替人监视着钟晹绥的一举一动,当然这只是她的感觉,却不知钟晹绥对其中之事究竟知道多少。 如今楚六居然还想让她帮忙打听,简直是做他的青天白日梦。 唐缓在第二个转弯处甩开了府内引路的侍者,想着如此讲究的府邸一定有偏门后门之类的地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后院的小戏台上已经开始唱起戏来,一时间台上鼓乐齐响,台下众人不时交谈几句,真是好不热闹,她便避开那处,朝着人少偏僻的地方走。 凭借着令人不敢恭维的方向感一路走过去,唐缓虽然成功避开了人,却也成功地失去了方向,最后不得不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来。 唐缓努力回忆了一下,确定此处之前并未来过,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走出两步,不料发丝被小院门口低矮柔软的新枝勾住,她使劲一拽,早上勉强梳起的发髻索性彻底散开,一头青丝全部披散下来,这下子倒是省了她的力气,终于不用再去解头发。 她用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发丝,余光不经意掠过小院时,整个人愣了一瞬。 小院里种着许多花草,园艺风格与整个府邸其他地方差不多,但却有气势得多。若说府中大花园是个副将,那这小院子便是个将军,杀伐果断的那种。但这些她都不甚关心,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院中那两株打了花骨朵的白菊,此时看起来竟是与四月谷中她吃掉的那株银丝寿客一模一样。 果然是特别的花,否则怎会舍了秋季,在春夏之季盛开。但四月谷主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银丝寿客,世上只那一株吗?否则君子阵又怎会成为绝世之毒。 她不由自主地迈进小院,里面并没有瞧见人,直直走到那两株花枝前弯下腰,不料刚伸出手便腕间一麻,打中她的那粒小石子在地上又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唐缓侧头看向来人,只见一个年近花甲的男子从树冠的阴影中走出,身上虽有酒气,脚步却稳健得很。想是人家恼了她擅闯院子,唐缓赶忙指着那花骨朵解释道:“我是看到它们才进来的,听说银丝寿客世上只一株,却不知为何这里一起出现两株。” “你小子倒是识货。”那老头说完这话,却对着她的头发蹙了蹙眉,唐缓猜他也许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混乱。 “这不是银丝寿客,只是看起来相似的白菊,其上并没有银色光泽。老夫试了很多年,却依旧不得银丝寿客的要领。”说罢,有些狐疑地看着唐缓道:“莫不是你见过那稀罕的银丝寿客?” 唐缓仔细一瞧,果然如他所说,花朵上面并没有一丝银色。 心下百转千回,用脚趾头想也知不能说出银丝寿客被她吃了的事情,若真是百年开花一次,这人这辈子怕是没希望真正见上一次了。 唐缓面上淡定,摇头诚恳道:“那种稀世之花,我如何能见,不过道听途说罢了。” 那人听了唐缓的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见他如此笃定,唐缓忍了忍,心中那一记白眼终是省了下来。 原本想打听下方向便告辞,只是她还未开口,那老头却开了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唐缓深吸口气,使劲嗅了嗅那酒的香气,眼前一亮。 虽然比不上瞿如宫玉菱酒的淡雅和兰生酒的醇厚,却胜在性烈清爽。这样的酒盛产在北地边疆,唐缓在四月谷只喝到过一次,还不如眼前的这个香。 见唐缓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酒葫芦,那老头突然来了兴致,往唐缓跟前凑了凑,眼光发亮地问她:“臭小子要不要尝上一口?” 唐缓不料方才还端着一张严肃脸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忙眼光发亮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一拍即合。 那老头似怕唐缓反悔似的,忙从屋里抱出两个酒坛子,招呼唐缓到树下的石桌前坐,将倒扣在酒坛上的粗瓷碗放了一个到唐缓面前,边倒酒边道:“他们都看不上老夫酿的这酒,那是他们没眼光,没想到今儿你小子运气好,算你有眼光,来!”说着,与唐缓碰了一下,一口气便干了。 唐缓也跟着喝了一口,酒一入口,辣的她眼泪差点流下来,辣劲过后便是酒香,去了雕饰,直白的香。 那老头见她不扭捏,更加满意,喝到后来,二人竟然划起了酒拳。唐缓起初总是输,划到后来居然也能与那人五五分了。那人似是难得喝得痛快,时而中气十足地笑出声来,直到耳朵被一只白净的手拧了起来。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老头突然蔫了下来,只听手的主人,一个看起来年逾四十的妇人斥道:“除了剪花草就会喝酒,平常自个儿喝也就算了,今个儿居然拉着人家小丫头陪你个糟老头子喝,你也不嫌臊得慌!”虽说的是责怪的话,眼角眉梢却还是藏着些笑意,许是看老头难得畅快,也被那快意感染了几分。 前面还好,听到后半句,那老头不服道:“什么小丫头,明明是个臭小子!”话虽如此,声音却放得低了些,态度丝毫强硬不起来,一看便知惧内的很。 唐缓此番也喝得痛快,因为君子阵而终日冰凉的身子难得暖了些,这也是她最初喜欢上喝酒的原因。 她眼光清亮,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人,不时抿上一口。 那妇人见她还在喝,便松了手中拧着的耳朵,转身过来拉她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呦,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了喝酒,瞧瞧这头发,成什么样子。”说着,进屋取了梳子来,索性开始帮唐缓梳起了头发。 春日的空气中总是流转着万物初生的清香,日影、鸟语以及微暖的风皆浮动于带着新绿的枝叶之间。 唐缓眯着眼,静静地感受着身后之人手指穿过发间时的触碰,这样的感觉很梦幻,那手指上带着的微热体温却又比她活着这件事情更加真实,一不小心便让她生出岁月安稳静好再无颠沛的错觉来。这样的错觉能让她自欺地沉迷一瞬,但随着清醒而来的是更无法自拔的痛苦,她为何这样痛苦呢? 因为她还活着。 对,她要活下去。 唐缓蓦地睁眼时,那妇人正将一枚头饰别在她发间,然后笑道:“这才像个姑娘。” 唐缓的眼周发红,嘴角微微扬起,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抚了抚头发,即使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这是她这些年来梳的最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5 好看的头发。 她立起身,冲着那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晚辈最正式的礼,道:“多谢,告辞。”说罢,连方向也没有问便出了小院去。 ☆、第十章 被哽的生疼的喉咙终于好上一些,唐缓对着面前完全摸不着方向的状况深感无力,第一次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转念一想,发现也有可能不是第一次想这样做,她从前又不是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 看着头顶的太阳,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她决定沿着右手边的石子小路继续走。 转过一丛青葱翠竹,一栋二层小楼映入眼帘,正门上书玉书斋三字,想是应当转到了书房或者藏书楼之类的地方,随之想到的便是话本中贪官书房必有秘密这档子事,顿时觉得她自己此时当真是无聊至极。 懊恼地拍了拍脸,唐缓觉得应当动作快些。若是待会酒宴散了,以楚六的身手,想从这府邸中将她逮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她擦着玉书斋正门走过,身后却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唐缓回头,恰好见一人从屋中泰然走出,看身量,是个男子。 此人一身张扬红衣,左手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半张银色面具,再向上看,便对上一张生得极惊艳的脸,这张脸令唐缓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熟悉,她却不知自己最近中了什么邪,一个两个的竟都让她生出熟悉之感来。 眼前的人长眉凤目,丹唇皓齿,立在满庭阳光之下冲着唐缓抿唇一笑,香培玉琢之态尽显。 唐缓被那笑意晃花了眼,愣了好一会后才不明所以地木着脸冲那人点了点头,然后便想继续“赶路”。 一步还未踏全,便觉身后衣袂轻扬,那人似是只跨了一步便错身到了她面前,手中那半张面具已经戴在脸上,丹唇微勾地俯视着她。 唐缓仰头看着杵在前面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未见那人开口,心中暗道了句“莫不是有病”,打算从那人身边绕过去。 “啧啧,这送过来的人为何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难道是来玩家家酒的?长得像又如何,看来,人一上了年纪脑子便糊涂了。” 唐缓听的才叫一个糊涂,以为遇到了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可是那人此番却是直视着她,话中的嘲讽她听得清清楚楚。 不想在此过多耽误时间,因此虽然不愿,她还是开口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不知阁下有何贵干,如果无事便就此告辞。”说着弯腰一揖,视线下移时恰巧看到那人朝着她又靠近两步。 她疑惑抬头,见那人嘴角笑意更深地看着她,然后完全出乎意料地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唐缓双脚脱离了地面,忍不住乱蹬乱抓起来,却没有多大力道。那人浑不在意被踢脏的衣袍,贴在她耳边轻轻道:“不自量力的东西,若要怪便怪那人去吧。” 唐缓脑子充血,自中了君子阵后一直苍白的脸色从未如此红过,她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人眼中只有不容置疑的杀意,落下的话音里全是报复后的快意。 真是个疯子! 这疯子此刻正想要了她的命。 唐缓右手朝着那人脸颊招呼过去,却被轻巧躲过,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了一把知墨当日在明镜堂的感受,无力又愤怒。 一瞬间卸了力气,她认命地闭了眼,快要失去意识时,耳边突然闪过风声,她迟钝地感觉到握着她脖子的手松了松。 又是一阵劲风扫过,唐缓身子一轻,然后被狠狠甩到了地上,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暗红色的血自嘴角流出。 她费力地撑着眼皮,斜躺在地上看过去,却见那红衣疯子正与一黑衣人交手。二人的打法皆是不要命的招式,看起来就像从前看过的羽楼杀手过招,招招狠辣,一丝花哨也无。 不知那黑衣人来路,只觉二人武功皆不低,唐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盼不要让那疯子赢了去,否则明年今日,便是她的祭日。 然而自古好的不灵坏的灵,百招过后胜负已现,红衣人一掌招呼在黑衣人心口处,黑衣人向后踉跄一步,红衣人趁势而上,扫腿的同时,干脆利落地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蓦地又是一口血吐出,唐缓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暗交替的视线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钟晹绥。那人淡漠的黑眸在提起寻记烧鸡时漾出的清浅笑意,那人修长的手指在掖被角时弯起的弧度,此刻竟然都清晰无比地浮现于脑海,然而越是清晰,便越是让她绝望。 眼前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渐渐被那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脸所取代,那红衣人边用白色丝绢擦着手边朝她走来,行至她身前时弯下了腰。 唐缓费力地望着那弧度优美的下巴,在那冰凉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她的脖子时,有些战栗却又似解脱一般地失去了所有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一不小心就成了后妈 = = ☆、第十一章 “滴答……滴答……” 唐缓挣扎着从四月谷中那串老旧风铃的铃声中唤回些许意识,耳边却又开始萦绕着没有尽头的滴答声。过了许久,当那滴答声终于停止时,她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她又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睁眼时眼前虽然依旧黑,她却放下心来,因为能感觉到此时看不到东西并不是因为她的眼睛坏掉了。 除了黑,还有疼,她感觉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没有不疼的地方。 唐缓动了动身子,发现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被塞了东西,脚却并没有被捆住。又向四边探了探,四周都像是木板的质感。 心下蓦地一惊,这莫不是被装在棺材里给活埋了吧? 她用能动的双脚四处踢了踢,踢到上面挡板时听到了木板轻微撞击的声音,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费力地将腿伸直,使出了吃奶的劲才将上面的板子给移开,又侧了身子使力,试了几次后,她终于坐了起来。 刚一起身,只觉眼前有星光在闪,唐缓做了个深呼吸,如此折腾一番,只觉得肚子饿极了。 无暇思考如今为何小命还在,唐缓觉得从出谷折腾到现在,她能活着真的很不容易,若是能活到儿孙绕膝那一日,那么这世间定是有奇迹存在的。 为了能增大奇迹出现的可能,她十分认真地思考着,是不是应当重新取个好养活的名字,例如唐狗剩之类的。 周围空间不大,光线很暗,唐缓眯着眼打量一番,惊讶的发现,她刚才躺的地方竟然是一处马车的夹层。这马车格局设计巧妙,若是人在外面,竟是一点也发现不了这马车居然还藏着这样一处空间。 车厢四周零散堆着些箱子,这些箱子或半敞或无盖,里面放的是一些唱戏的戏服和道具。车厢左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6 侧有一小几,上面有一套白瓷茶具,釉色比她至今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细腻上乘。 如此看来,真是稍显违和的布置。 无法估算她此番究竟昏睡了多久,那书中所载的四十九日之期又剩几日,不过既然上天再次留她一命,她便不能对自己草率了去,总归应当为了活下去而拼一拼才是。 她曲着身子,借着手肘的几番支撑,终于站了起来,迈出夹层时,被移开的挡板与木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无法预测车外的情形,她觉得应当把手上的绳子先解决掉。一番打量后,她将目光定在那白瓷茶壶上,只因车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以割开绳子的器具。 抬脚使劲将那茶壶扫落在地,清脆的破裂声过后,水渍并着瓷壶碎片散开在马车地板上。唐缓背过身拾起一块稍大的瓷片,对着手腕上的绳子割下去。 她虽然尽量小心,当双手挣脱绳子时,手上各处还是被割出了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流了不少血。想到最近频频失血实在令人有些吃不消,便撕了衣摆胡乱将伤口缠上。 此番动作声响不算小,外面却依然没有什么动静,想是应该没有人在。唐缓掀开帘子一角朝外望去,发现周围还有几辆看起来差不多的马车。 此时一股泥土香气扑鼻而来,原来她昏昏沉沉间听到的滴答声是雨声。眼下雨已停,外面湿漉漉的一片,天色却并未放晴。不远处的枝叶间偶有水珠滴答滚下,初绽的新绿像撕开了昏暗天色的一角,却也只撕开了这天色的一角。 她索性下了马车,脚步不太稳地绕着院子粗略看了一圈,除了看出房屋院落修建的颇为考究外,再无收获。 感觉体力没剩多少,她将目光移向庭中唯一一棵高树,看这树的高度,爬上去应当能看到周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爬树她并不陌生,六岁前还未入瞿如宫时便已经学会,倒是没想到此时能用上。 她在树上站稳时,刚刚缠好的伤口被粗糙的树干再次蹭出血来。她心下无奈,再次撕了衣摆缠上止血,身上的衣衫此时看起来却已经欠妥的紧。 牙手并用的将布条打好结,她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背划过稍显凌乱的发丝,刚刚缠好的布条却被勾住。唐缓失了耐心,索性在头上抓了一把,将那东西一起抓了下来。 看到躺在手掌中的头饰时,她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唐缓赶忙稳住身子,吓出一头冷汗来。 那便应当是内史府中妇人给她梳头时别上的,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用指尖摸了摸上面凸起的花纹,想着将它仔细地收起来。 收到一半,唐缓的动作突然停住,赶忙再次将那东西摊在手中,这么一看,不得不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 这头饰罕见的以青铜所制,只是无论形状还是上面的花纹都与楚六叫她打听的那一部分青铜虎符一模一样。本以为会被伪装成笔架的东西被人制成了头饰,如今正躺在她的手中,她虽无法猜测出那对夫妇的底细,但只要想到楚六提起它时的慎重,唐缓恨不得此时捧着它大笑三声。 将东西仔细收好,确定无论怎样折腾都不会丢掉后,她想着回头应当传话回瞿如宫,叫人查探一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好。 此时天色比之前更暗一些,之前未散尽的雨意似乎去而复返,唐缓站在树上向周围望去,视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好。 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府邸,近处看的清晰些,只觉琉璃瓦顶的建筑宏伟而华丽,庭院明朗而开阔,便是花草树木,也排布修剪的大气漂亮。再远一些的地方,楼阁亭榭朦朦胧胧,因着雨意渲染,幽美恬静似画一般。 唐缓敢肯定,怀城乃至整个靖州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看来她此时竟已出了靖州地界了。一时间突然失了方向,她不知眼下怎样更合适些,只得先从树上下去。 双臂刚刚抱稳树干,下滑的动作却被院门打开的轻微声响打断,并未来得及实施。 唐缓紧贴着树干站在树上,有些紧张地看向院门方向,正看到一颗脑袋在门缝里打量这院子,然后两个穿着同样衣衫的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两人先是走到了那几辆马车旁,高个子将马车帘子挨个儿掀开查看了一番,然后指着唐缓之前所在的那辆马车对着矮个子说了些什么。 那矮个子似是有些惊喜,想亲自上车查看一番,却被高个子拦住。 此时,恰有朦胧雨雾漫上眼帘,歇了一阵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那高个子忙抬起袖子遮住矮个子的头,将人一起拉到了树下。 唐缓此番,终于看清了二人的脸。 两人五官有五六分相似,却原来是一男一女。那眉眼长在男子脸上难免柔和了些,并着脸颊的婴儿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许多。那女子的脸却是恰到好处的明艳,好一个国色天香的佳人,尽管此时眼圈微红,眉目间却并无一丝属于岁月的忧愁,比牡丹的绝色更耀眼。 那男子肃着脸,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之人,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女子的双肩,在这方被雨帘隔开的空间里,认真道:“阿宁,我虽只长你半个时辰,但毕竟是你兄长。此去前途未卜,我虽帮你打点了些,但你是女孩子,从未只身出过这宫门,又怎能不叫人担心。你,可是决定了?” 风牵起两人衣角,许是离别在即,那被唤阿宁的女子语声已经哽咽:“这些我都知晓……可是九哥,虽然自古帝王家的女子对姻缘毫无选择可言,但我真的忘不掉那个人。九哥,同样是太子,为什么那个人就不行呢?大皇兄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谁人不晓这只是他自己的野心,他凭什么就牺牲我呢?我这一生,定是要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的。”说到此处,眼角已有泪光。 那男子见她心意已决,默了一瞬才再次开口:“大皇兄应是万万想不到,这特意从峥国请来的戏班子会冲撞了敬敏公主,待会行完刑,这戏班子应当便会被赶出宫去,你便躲在刚刚的马车里,等到晚上开宴时,你应当已经离开这里了。” 那女子边落泪边点头,男子叹了口气,又道:“这戏班我也打点了些,万一你中途被发现,也莫要惊慌。若是……日后何时后悔,便尽管回来,到时我们一起想办法便是。”顿了顿,最后叮嘱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唐缓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沉默地看着那男子将人在马车中藏好,然后离开时依然担忧的背影,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伸手抚了抚胸口,耳边不断重复着刚刚听到的声音,一连串的词句浮现于脑海:宫门,帝王家,太子,皇兄,敬敏公主…… 太子是昭国的太子,这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7 昭国一行来璃国提亲,入的便是璃国皇宫,而同行之人便有敬敏公主。被提亲的明珠公主,是几国之间美名远扬的绝色佳人,最重要的是,她名讳陌宁。 这帝王家,冠姓以钟,这宫门,竟是璃国的宫门,而她唯一知晓的解药——兰甜玉,正是藏于璃国皇宫! 唐缓几乎要喜极而泣,因着急促的呼吸连喘气都有些困难,好似经历了八十载痛苦的漫长十八年,活到此刻,居然有一种突然被上天眷顾之感。 她手脚并用地滑下树,照着印象中的璃宫地图回忆,大致确定了存放兰甜玉的宫殿方向。 无论她的方向感多么不好,无论那张地图画的有多么不详细,这些都不再重要,此时此刻,应当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挡她去找寻兰甜玉的脚步。 兜转许久的这一趟行程,在距离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给了她莫大的不安和希望,甚至让她站在雨中时,忘记了感受到的刺骨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唐狗剩,你紧不紧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十二章 夜风拂过的回廊,宫灯灯影摇曳,浸了夜色的桃花除去雨中的柔弱,却又平添出染了醉意的妖娆来。 连绵不绝的雨意并未叫人失落,承天帝大宴宾客的热情,将整个璃宫的目光都吸引至灯火通明笙歌缭绕的长安殿。唐缓此时走在宽阔寂静的宫道上,听着脚步声回荡在雨中,竟是莫名觉得有些森冷凄凉。 似乎根本望不到边际的亭台楼阁,也许就是这样静静地见证着没有尽头的悲欢,既悲伤隐忍,又冷漠无情。 她那被雨水淋透的身体,此时似乎仅仅依靠着意志在支撑,她只得在脑海里反复念着兰甜玉。 兰甜玉本是长于外藩,璃宫中的这一株是前朝时进贡而来。 那手记记载虽简,兰甜玉的图示却画的细致。这兰甜玉并无兰花之幽,也无玉石之质,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块朽木。 然而,这块朽木身带奇香,香气甜腻而惑人心神,若要取出,必定要用封闭的乌木盒子盛放。若是不知其中利害草率为之,后果应当会比较麻烦。 兰甜玉据闻被藏于宝阁的东侧偏殿,而宝阁立于整个皇宫的东北角,里面除却兰甜玉并无什么值钱的宝贝,而这兰甜玉的金贵,又几乎无人知晓。 距离宝阁不远处有一八角亭,据说曾有人吊死于此,此后夜里常常有女人的哭声传来,久而久之,这一处几乎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了。 宫道行至尽头,半个亭身已入眼帘,周围难寻碧树繁花,只种满了凤尾竹,纤叶柔柔,风韵潇洒,清幽的意蕴与华丽的皇宫格格不入。 唐缓不信鬼神,此处的偏僻正好给她行了方便,不用担心被人给瞧了去。她一心朝着宝阁走,一不小心与斜里突然走出的人撞了个满怀,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那人身着宫中粗使宫女的衣裙,似是被唐缓的出现吓得不轻。 她一直低着头,隔着雨帘,唐缓只看得到那人的面部轮廓,看年纪应当不算年轻。也许是有些紧张,那人摔倒时手中握着的紫色锦囊也落在地上,她顾不得其他,赶忙抓起锦囊起了身,又许是起得太急地面又滑,起来后还没站稳便又滑倒在地上。 这一跤摔的更狠些,手中的东西也落得更远,唐缓眼看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从那锦囊中滚出,直直滚到她的脚边才停住,她有些好奇地将东西拾了起来。 那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通体碧绿,珠子中央却是一团黑色的浑浊液体,这样的组合极是特别,她好像曾在哪本书中看到过,可还未容她细想,那女人一把从她手中抢回珠子,重新放进锦囊中又仔细扎好了口,那有些粗糙的手指在触及唐缓凉的过分的手时,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唐缓目送那人转了个弯,看着那背影极快地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她才想起从地上爬起来。想到此时她的脸色定然糟糕,那人莫不是以为自个儿撞见了那传说中八角亭里的鬼了吧。 唐缓强撑着僵硬的步子,终于挪到了宝阁去。整个楼阁看起来有些老旧,好在里面并没有漏雨。只是当她推开东侧偏殿的门,看到殿中方砖之上尚未干透的脚印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心中不想承认地叫着:“不会的,不会的……”,脚步却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她怕看到希望破灭,只留下不安成真。 短短的一瞬间好似过了一个时辰之久,唐缓艰难地顺着那脚印挪到偏殿中央,有些忐忑地看过去。 偏殿中央有一白玉石台,其上的托盘与石台是以整块白玉雕刻而成,因此二者连在一起。白玉托盘上只摆放了一个乌木盒子,白玉细腻,乌木古雅,这整个石台看起来竟是比兰甜玉的甜腻香气更加惑人心神。 唐缓双手有些颤抖地抚上盒盖,从未如此小心地打开盒子,那一刻,她终于体会了一次心如死灰是什么样的感受。 盒子中本应放着形似朽木的兰甜玉的地方,此时却放了一块真正的朽木。 空气中还残留着浅淡的甜腻香气,捷足先登之人定是清楚此物的厉害,且极是心细,似怕取走东西触发不知是否存在的机关,在原位上以等重之物做了替代。 似是卸了浑身力气般,唐缓突然跌坐在地上,浑身抖了一会儿后,她用缠了湿布条的手抓住了已经有些打结的头发,口中喃喃道:“会是谁呢?会是谁呢……” 难道是刚才撞见的那个女人?不对,地上的脚印是男人的,况且那女人是从八角亭方向拐出来的,应当不是她。 那么会是谁?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死心地围着那白玉台左看看右看看,除却盒盖边缘一处略带油光的半个指印,再无其他发现。 失魂落魄地走出宝阁大门,在雨中踉跄几步后,唐缓再也迈不动步子。她所有的希望都在此被掐的断裂开来,如今天大地大,她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应当朝着哪个方向迈出。 怔怔地感受着雨水从天上落下,落到她已经湿透的发丝里,落到她被撕扯的失了形状的衣衫里。浑身最后一丝体温也在渐渐流逝,她甚至觉得,此时张开嘴,会从里面跑出一团白色的哈气来。 “呵……就这么死掉吗?既然这样,八岁和十岁又有什么不一样,唐缓啊唐缓,你为什么就吃了银丝寿客呢?” 她紧紧攥着拳头,用衣袖抹了把脸,眉目间突然染上了一丝愠怒,声音很轻却带了恨意:“你怎么就中了君子阵呢!你怎么就救了那么个白眼狼呢!你怎么就被卖到了瞿如宫呢!你……怎么就生在这个世上了呢!” 她抬手想狠狠地扇她自己一巴掌,举起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轻轻握住,她挣了两下也没挣开。 唐缓仰头望去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8 ,她的头顶不知何时撑开了一把伞,是上好的二十四骨紫竹柄。 身后那人放开了她的手,唐缓僵着脸转了身,最先入眼的是那人玄青色的衣袍,银丝勾勒的暗纹低调而繁复,即便在暗无月色的雨夜,依旧携了股不可侵犯的尊贵。 那人退后半步,稍稍与她拉开些距离,唐缓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有些意外的眼睛。 这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明明是清贵俊朗的少年模样,骨子里却偏偏生出唯有岁久年深才得以沉淀而成的雍容风雅。 那人一手执着伞,另一只手取出一张纸,展开后递到唐缓面前,声音清越地问道:“可是你写了这张字条,约我此时此地见面?” 唐缓瞥了一眼那字条,上面的字虽然清秀,却与她的字迹大相径庭。不知为何心中便来了气,她连“不是”两个字都懒得说,只用手背狠狠将眼前那只好看的手挡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阿缓,”唐缓走了两步,却被拦了去路,身后那人不知如何再次站到她面前,将大半个伞身遮在她头顶,“认出了我,为何转身就走?” 认出来了,她当然认出来了。 虽然没见过他的脸,可是她记得他的身形,他的眼睛,他的手,而他甚至连衣袍的颜色都没有换。 不愿承认,她竟是真的有一点点想他。 这样的重逢实在令人意外,若是早几个时辰,唐缓定然会懊恼浑身的狼狈,可是此时,她只是沉默地低头,盯着脚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鞋尖。 钟晹绥打量了她一番,不禁眉头轻皱,见她低头,便蹲下了身,问道:“你为何在这里?我不是让楚六带你先回悫州吗?” 唐缓面无表情的脸上费力扯出一个冷笑来,自嘲道:“带我?带着我的尸首吗?”她突然抬头,直直地望进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眸中,话中的每一个字都似裹上了雨水的冷意,却又情不自禁地带出一丝悲伤来:“你是故意留下他杀人灭口吗?” 钟晹绥被这话问的一愣,有些哭笑不得道:“胡说什么。”话落,看着唐缓脸上不能自已的悲伤,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轻声对唐缓道:“你当知道,我不会。” “知道?我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他甚至连悫州的悫字都未曾提及……”唐缓有些哽咽的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蓦地睁大了眼睛,悫州——皇族钟氏——未及双十—— “北静王……”唐缓喃喃道,在瞿如宫一条命值二十万金的北静王,“呵,你是北静王,你竟是北静王……北静王竟然是你!”唐缓只觉不可思议,一时间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沉淀下来的竟只有担忧:知墨到底有没有把定金退回去?这单子,瞿如宫一定不能接! 满心满眼皆是烦乱,唐缓双手扯着头发,恨不得“啊——”地吼出声来。 钟晹绥有些被唐缓的样子吓到,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用没有撑伞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滞不前,这突如其来的体温让二人都意识到她之前究竟有多冷。她有一种被人从鬼门关拉回的错觉,只觉得这人身上清冽的香气无论如何都闻不够。 唐缓静静地窝在钟晹绥怀里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问道:“今日初几了?” “今日已经十二了。”钟晹绥依旧轻轻拍着她的背,答道。 已经十二了吗?那岂不是只剩十九日了?唐缓苦笑,只剩沉默。 钟晹绥见她平静下来,便起身脱掉外袍,将唐缓裹了个严实,刚想抱起她朝外走,又突然想到什么,取出些东西递到唐缓面前。 唐缓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正是在靖州遇到楚六那日,她落在客栈里的银票,以及关于君子阵的那几张手记。无论是银票还是那几张纸,都被折的整整齐齐,唐缓猜测,他看过了。 她此时实在不知应该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君子阵,便垂了目光,并没有伸手去接。 钟晹绥垂了眼看着她的发顶,似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声问道:“这是什么?” 他问的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沉稳如他,此时竟十分矛盾。他失掉的记忆中应当有她,这感觉一直十分强烈,如果她身中纸上所记载的君子阵,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的通。可若果真如此,眼前的人又该经历了何种痛苦。 唐缓没有看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低着头艰难道:“这是一场灾难。”几乎快要葬送掉她的整个人生。 钟晹绥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闭了眼压下眼中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突然松了一口气般抱起她朝着宝阁的方向走,“兰甜玉就在这里。” 唐缓知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去看过,不在了。” 钟晹绥停下脚步,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他的皮肤上,热度灼人。 原来,无论身体如何冰凉,眼泪都是热的。 “会找到解药的,你莫要担心,在这之前,你便好好待在我身边。”这话里带着让人欲罢不能的蛊惑,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她已经服下银丝寿客,如今只剩十九日可活的话呢。 唐缓在混着凤尾竹轻响的沙沙雨声中点了点头,哪怕只有十九日也好,哪怕他是出于对自己失掉记忆的执着也好,甚至哪怕是可怜她也好,这最后的十九日,若可以这样过,便已经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别重逢。 ☆、第十三章 唐缓将脸埋在钟晹绥肩头,似睡着一般任他抱着走,一路上越走人声越热闹,不时能听到有人对着钟晹绥见礼。 走到距离长安殿不远处时,唐缓听他唤来人,肃声吩咐道:“去向陛下请辞,就说本王身体不适,失礼回府了。” 那人应声退下,钟晹绥便带着唐缓一路骑马回了晏城的府邸。 这里还是钟晹绥父亲钟清洛年轻时封王开的府,后来故人逝去,这里便没有了昔日的风光。 可是谁都未曾想到,承天帝亲封的北静王,竟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如今,这府邸成了北静王在晏城的落脚地,而这府邸在晏城的地位,比之当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晹绥回府后让人抬了几大桶热水,吩咐下人给唐缓沐浴更衣,又叫人在屋里点三了个火盆,然后差人去太医院寻信得过的太医来。 包扎伤口时,钟晹绥检查的很仔细,此时才看清唐缓颈间留下的於痕,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心道莫不是他留在唐缓身边的暗卫也叫楚六打发走了,否则楚六如何动得了她。 唐缓看他脸色不好,多少猜到他将这笔账尽数算在了楚六头上,想了想,并未开口解释。 检查到手上时,钟晹绥看着那有些发白的手掌上许多深浅不一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9 的新伤,看着唐缓的脸色,想问却并没有开口。 唐缓将左手往回缩了缩,钟晹绥蹙着眉头,不知怎的将她缩回去的左手又拽了回来。钟晹绥这一下令唐缓猝不及防,她左手整个纤细苍白的手腕都露了出来。 手腕上狰狞的伤疤便这样落入眼中,除却割绳子误伤的血痕,另外两道叠在一起的旧伤直叫人触目惊心。一道,是救人时解毒落下的,四月谷主下手一点也未留情;叠在上面的另一道,唐缓实在不想回忆。 她将手腕挣出,钟晹绥却似突然回神般握住了唐缓的双手,脸色有些苍白地问她:“你的记忆里,真的不曾遇到我?” 唐缓轻蹙起眉头,反手拉住他的手,将那宽大衣袖拂开,望着一双看起来不曾有过一丝瑕疵的手腕,坚定道:“不曾。”说着,放开了手,任太医给她包扎伤口。 钟晹绥在旁边看着,发现无论多么深的伤口,上药时她都不曾吭过一声,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曾流露,他不由地撇过脸去。 上过药,唐缓已疲惫至极,她在满室的安神香中睡去。梦里再次听到水巳打趣她道:“小木头,你为何要用这上好的崖柏雕一只母鸡?”然后,那张脸便融化在了火中。 她已经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了。 画面一转,林玉将一串青铜风铃系在檐下,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眉眼间都是温柔的笑意:“这下不会再做噩梦了,阿缓你睡个好觉,过几日我们一起出谷去。” 她听着如他嗓音一般好听的风铃声,笑弯了眼。彼时她想,中了毒又如何,林玉说带她出谷,她今后的日子一定好过在瞿如宫。 可是后来她被那个官家小姐推下了断崖,而林玉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只将她一人留在如地狱一般的日子中。 像谎言一样的诺言,它有多虚假,她便有多恨他。 心中念着恨的同时,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模糊间感觉有一只手拂过脸颊,将那泪水轻轻拭掉,唐缓在那指尖的暖意里再次沉沉睡去,一夜再无梦。 第二日她起得很晚,窝在被子里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才起身,十年来,她从未睡过这样踏实的觉。 王府里准备的衣衫都是崭新的,侍候穿衣的小丫头见她浑身上下套的跟过冬一般,不由地瞪圆了眼睛,虽然当面没有说,却不知背地里要怎样讲了。 唐缓没什么胃口,早饭基本没动便撤了下去。她如此体会一番,她只觉瞿如宫的规矩还是远及不上这里的,有时就如东施效颦一般。 接近午时,钟晹绥才回到府中,听闻唐缓早饭未进,便径直过来找她。 “今日天气不错,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便随我出去走走。” 唐缓心道,她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无外乎等死罢了,却还是顺口问了句:“去哪里?” 钟晹绥似想到什么,满脸笑意道:“去枫林街的寻记烧□□。” 钟晹绥近日变的笑容甚多,与初见时的疏离相比如变了个人一般。唐缓听他说起寻记烧鸡,便知他定是想起了上一次在医馆中的试探。 明明这人最后还说晏城没有寻记烧鸡来着,看来又是骗她的,她看着那张此时想揍上一拳的脸,心中嘀咕道:“没事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 寻迹烧鸡并不单单是一个铺面,而是一座酒楼,据说在晏城中名号很响,招待的多是达官贵人。 唐缓坐在雅间里,听钟晹绥这样说完,停下了喝茶的动作道:“如此说来,我算是沾了你的光。” 钟晹绥又是一笑:“你若是这样想,当然是可以的。” 唐缓呵呵干笑两声,却听对面之人突然出声问她:“不知阿缓芳龄?” 唐缓被问得一愣,这对她也是个够新鲜的问题,见他问的严肃,便知他定是看到了手记上的十年之限,她心下不由一叹,面上却故作得意道:“今年二十有八,算起来,应当年长你许多。” 钟晹绥见她如此,无奈打趣道:“这样年老的姑娘,不知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唐缓一时间被噎的没话说,却听那人继续道:“我看了那几页手记,中了君子阵活不过十年。” 她知他本意,无非是想知道她的十年还剩下多久,却只得故意曲解道:“今年芳龄双六,这下可够年轻了!” 钟晹绥心下叹气,却不再追问,恰巧此时小二来上菜,此番便顺带得了许多赏钱,眉开眼笑地出去了。 唐缓用筷子戳着躺在盘子里的烧鸡,小声鄙夷道:“心眼儿还挺多。” 钟晹绥给她夹菜,笑道:“十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多吃些。” 唐缓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一时间不知应该生气还是怎的,只得低头尝了一口传说中的寻记烧鸡,果真是名不虚传的味道,钟晹绥见她如此,便一直朝她碗中夹菜,唐缓起初吃的高兴,只是筷子动着动着,却突然停了下来。 见钟晹绥不解地看向她,唐缓突然坐直了身子,诚恳道:“你其实不必如此。今日,你请我吃了一次烧鸡,万一他日我想吃他们家别的烧鸡怎么办?” 钟晹绥被问的愣了愣,认真想了想后道:“寻记只卖这一种烧鸡,别的菜色倒是一般些。” “哦,怎么这么不懂创新,早晚得黄铺……” 钟晹绥因她这话弯了眼,却听她继续道:“如果从来不曾尝过还好,如今知道了它的好味道,今后想吃却吃不到该怎么办?” 钟晹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温声道:“你这脑袋里一天净想些什么,若是再想吃,来吃就好。”顿了顿,又似叹息道:“有时候我当真害怕。” 唐缓还未想明白他意味不明的话,敲门声却突兀响起,方才进来上菜的小二说,有两位客人听闻王爷在此,想前来拜会。 “呵,想过来拼桌就直说呗……”唐缓嘀咕一句,瞟了他一眼,“肯定是一直盯着你的人寻来了,一天可真够招风的。”说罢,端起了茶盏。 钟晹绥无奈轻笑一声:“此行,可是最先把你给招来了。” 唐缓一口茶呛在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钟晹绥边给她拍背边道:“怎么不小心些。” 说话间,那二人已经进了雅间,来人据说是镇远将军林赞生府上的二小姐及其友人。 走在前面的紫衣少女应当便是林二小姐,进门后便对着钟晹绥见礼道:“小女林浅溪见过王爷。” “免礼。”钟晹绥的声音稍显淡漠,却并不失礼。 紫衣少女起身后,又对钟晹绥道:“这位是段公子,今日刚到晏城,刚刚在街上偶遇,便一同来此,恰巧王爷也在,便来叨扰了。” 说罢,便听一道男声响起:“段某见过王爷,久闻大名,今日一见,王爷果然天人之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0 姿。” 果然,场面话都是捡好听的说,可是一男一女结伴而行,难道现在的民风这样开放了吗?还有,为何这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呢? 唐缓抬头,望向刚刚开口的段公子时,整个人皆不可置信地僵住。 依旧是张扬的红色衣衫,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俗,偏偏在此人身上不多不少,只余让人惊叹的美感。 只是,这人好巧不巧,便是那个差点将她掐死在内史府的面具男,不知那日他杀了那黑衣人后为何留她一命,莫不是还有一日只杀一人的怪癖?可无论如何,他当日的杀意和厌恶不曾作假,她颈间的於痕,此时还未全消。 钟晹绥发现了唐缓的反常,握了握她的手,却发现唐缓的手有些抖,便担忧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一开口,那二人便将目光都落在唐缓身上,林浅溪状似无意道:“这位是?” “这是阿缓。”钟晹绥并未多言,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摸到一手冷汗。 林浅溪正不知如何接话,却听那段公子兴致十分好地道:“哦?小缓儿,幸会幸会。” 唐缓勉强咽下嘴里的菜,然后放下了筷子。她不清楚段公子对她的恶意有着怎样的理由,她此刻只想离开这里。 唐缓刚想开口,却听林浅溪开口道:“今日真是不巧,姐姐染了风寒,正在府中养病,怕过了病气给王爷,便没有上门拜访。父亲早听闻姐姐说起过王爷的贤明,却一直无缘得见,听闻如今王爷驾临晏城,定要上门拜访一番,以偿遗憾。但是姐姐却不赞同,说悫州繁事好不容易暂告一段落,王爷此次回来是为散心,叫父亲莫拿烦心事去打扰了王爷。姐姐一直是记挂着王爷的。” 唐缓听她这话,蓦然想起那一日,她在赤嵚山脚下酒馆中,听见的那胖瘦二人的对话,“据说是提亲去了……难道是那位传说中的救命恩人……”刚刚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林大小姐可是曾救过王爷性命?” 林浅溪诧异地看了唐缓一眼,惊讶道:“整个璃国的人差不多都知晓了,难道缓妹妹竟不知?” 唐缓并未深究她话中深意,将目光又转向了段公子,问道:“不知段公子此番来晏城,又是所为何事?” 这一句话问的突兀,林浅溪生出一种被人无视的尴尬,钟晹绥则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唐缓执着茶盏,不知是不是因着有钟晹绥在,底气十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段公子,面上是十足的嘲讽,“莫不是,来杀人的吧?” 这一句话让气氛瞬间冷下来,整个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那段公子才堪堪答道:“小缓儿真是说笑了。” 钟晹绥虽不清楚曾发生过何事,却知今日这饭定是吃不下去了,便拉着唐缓先行离开。 出门时,他的余光不经意扫向那段公子,没有错过那人若有所思注视着唐缓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嘴,好像有些叫人不太省心…… ps:女主,你的情敌貌似在运送途中,请注意查收!^^ ☆、第十四章 从寻记出来后,钟晹绥便自然放开了拉着唐缓的手。唐缓五指在半空中轻微地握了握,最后颓然垂下,隐在宽大衣袖中。 钟晹绥本想带着她四处逛一逛,唐缓却没什么兴致,二人便一道回了府。 唐缓回府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给许静心写信,信中交代了一些事情,以及她想要打听的消息。如何将这信写的既不隐晦又不惹人猜疑,着实让她琢磨了许久。 傍晚时分,唐缓无事可做,便想去书房看看书,进门时恰巧看到钟晹绥倚在榻上,手中闲闲握着书卷,正将刚刚读完的一页翻过。 唐缓与他打过招呼说明来意,然后有些奇怪道:“你八百年才来晏城一回,难道没有人来攀交情?” 钟晹绥并未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答道:“自然有。” “那你为何闲在这里?” 钟晹绥总算抬头,“不喜,自然不去。” 唐缓心道,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不是不怕得罪人,有些人,不用得罪也只能是敌人。”钟晹绥仿佛听到了她的话似的,紧接着又接上一句。 唐缓撇撇嘴,怎么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钟晹绥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书。 唐缓转身,目光在书架上溜了一圈,随手拿了一本《祾州记》,看到军防一章时,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被自己收的妥帖的虎符,状似无意地问道:“悫州的兵多不多啊?” 钟晹绥听了这话,目光扫了过来,似笑非笑道:“你担心的事情倒是不少。”顿了顿,“不多,够用。” “哦。”唐缓依旧将脸对着书本,余光却移到了钟晹绥身上,“到了晏城这么久,你打算何时去提亲?” 钟晹绥翻书的动作一顿,索性将书合上放到旁边的小几上,直了直身,目光扫到唐缓状似看书的脸,幽幽道:“你从哪里听说我要去提亲这件事,便去问问哪里好了,那人一定知道。” “啊?”唐缓哪里看得进去书,转头看向那人,却听钟晹绥道:“既然能编排出我要去提亲这件事,自然不差再编排出一个黄道吉日。” 唐缓盯着钟晹绥瞧了几眼,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有些不相信道:“这有何不能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不是说整个璃国差不多都知道了吗?” 钟晹绥起身朝着她走过来,此时夕阳的余晖斜斜地从窗缝漏进,唐缓发现他的轮廓看起来更柔和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落在那漂亮的眼中,绽开在弧度优美的唇边,好看的令她舍不得眨眼。 “你为何这样关心?” “啊?”唐缓愣了愣才发觉自己的目光太过直接,赶忙移开了视线,干笑两声道:“承蒙王爷几番关照,此番略表关心而已。” 钟晹绥伸手揉了揉唐缓的头,唐缓忙向后退了两步,却没能躲过,顿时有些不满道:“别总摸我的头,该长不高了!” 钟晹绥笑弯了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翻脸翻得可真快。” 恰巧此时门外有人求见,进来的人对着钟晹绥恭敬道:“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钟晹绥不知何时敛了笑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示意道:“说吧。”说着,踱步到桌案前坐下。 “这……”那人面有难色地看了唐缓一眼。 唐缓见此,顿时明白过来,边朝门口走边道:“这个我懂,你们放心说,我先出去了。” 钟晹绥瞟了如柱子一般杵在面前的人,声音清冷地开口道:“楚三,近来你和楚六似乎规矩越来越多,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楚三似乎被这话惊到,忙单膝跪地道:“请王爷责罚。” 好看的眉皱了皱,钟晹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1 绥有些不耐道:“你有何错需要责罚?起来吧,有什么事情便说。” 唐缓看钟晹绥的意思,好像根本无心要她回避,便心安理得地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 楚三也皱了皱眉,斟酌片刻才回道:“王爷可知,大约一月前,璃国当朝丞相暴毙家中,原因至今尚未查出,丞相亲眷门生已经上书几次,请皇帝主持彻查此事。” 钟晹绥挑眉看向楚三,没料到他说的是这件事情,点头道:“略有耳闻。” 唐缓第一次听说此事,只觉得有些事情在脑海中闪过,却实在是想不出个究竟,只得如钟晹绥一般,等着楚三继续往下说。 “史略传话回来说,昨日皇帝与几个皇子议政,大皇子提议让王爷领此差事,彻查此案,另外几个皇子均附议。皇帝当时虽没有准,但心中估计已经有了计较。史略说不出五日,圣旨就会下来。另外,字条一事正在查,不能确定是否与此事有关,若有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出来。” 一番话说完,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唐缓心道,好一个防不胜防的狐狸窝。她打量着钟晹绥的表情,却发现他此时根本没有表情,只有搁在桌面上的右手,拇指指肚反复摩挲着食指的指尖。 唐缓不下十次地看到过他这个习惯性动作,只听他突然开口问道:“悫州那边如何?” 楚三一愣,垂眸答道:“一切正常。” 钟晹绥挑眉看向眼前人,接着问:“楚六可有回悫州?” 楚三并未抬头,恭敬道:“不曾。” “哦?那他此时人在哪里?” “属下不知。” “呵。”钟晹绥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默了一瞬道:“你下去吧。” 楚三离开后,唐缓才问道:“他们家是不是还有楚九啊?” 钟晹绥一副早知她会问的样子,接道:“没错。” “啊?他们家儿子很多吗?楚三排行第三?”唐缓心道,这取名字的人也够省事的。 “他们家只有三个孩子,楚三、楚六和楚九。” 唐缓闻此,不由惊讶道:“难道取名字的人特别喜欢三?若是再生一个,是不是就要叫楚十二了?” 钟晹绥无奈看她一眼:“也许吧。”顿了顿,“你算数倒是好。” 唐缓嘿嘿一笑,得意道:“那是。” 钟晹绥被唐缓逗笑,只是嘴边那好看的弧度还未张满,便想起什么似的又肃了脸色,认真道:“你怎知楚六要杀你?” 唐缓不明白怎么就问到这件事,却肯定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走的第二日,他便在我的早饭里下了‘留不住’。” 钟晹绥闻言一惊,‘留不住’是楚六最常用的□□,因着中毒后当日会显露症状,两日后毒发身亡,因此平常用来逼供最是有效。 唐缓满不在乎道:“不信你可以寻人来验证,那‘留不住’应当还留在我身体里。”唐缓怕他怀疑什么,主动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中了君子阵,许是因着这,‘留不住’虽然留住了,却对我没什么用处。” 不是因为君子阵,而是因着被四月谷主试毒将近十年,每天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生死边缘走过太多次后,‘留不住’这样的毒,在她面前只能算是上不得台面。但这样的话,她却不能说。 本以为依钟晹绥近来表现,怎么也会适当地表露一下愧疚,这样她就可以要求再去吃一次寻记烧鸡。倒不是那烧鸡特别好吃,而是因为他们家的青梅酒酿的实在令人惊艳。只是没想到,唐缓话说完没多久,钟晹绥便一声不吭地出了书房。 唐缓叹气,估摸这委屈应当便算是白受了。 亥时刚过,唐缓熄了灯火爬进被窝,刚刚泛起些睡意,便被人裹个严实带上了马车。 她打了个哈欠,隔着打哈欠带出的眼泪看着端坐在眼前的人,不满道:“我虽皮相看起来小些,却好歹也是十八岁的姑娘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地进人家房间?” 今夜月光明亮,马车外悬了灯笼,车内却并未掌灯。车窗小帘半卷,那人黑衣上勾勒成暗纹的银线反了光,有些晃眼。 唐缓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打量,发现他穿黑衣也俊朗依旧,话里虽不满,却靠着车壁笑弯了眼。 钟晹绥此时看起来毫无睡意,听得这话,清冷语声里也带出些笑意来:“一日之间便从二六到二九,阿缓这六岁倒是长得快。便是因着你这样厉害,今日才带了你一起。” 唐缓顿时瞪圆了眼睛,不愿相信道:“难道之前你还想过留下我,自己走吗?你不是说会找到解药,在那之前……”让我好好待在你身边吗?可是说到后来,她却再也发不出声。被独自留下之于她,似乎是比死亡更不愿面对的一件事。 想着想着便有些委屈,唐缓突然伸出双手捂住眼,掌间有温热的触感滑过。呵,她近日真是莫名其妙有些敏感,她又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钟晹绥不知她为何突然落泪,下意识伸手去握她捂眼的手,唐缓却先放下手,探了身撩开厚厚的门帘。 钟晹绥被她这番举动惊到,动作快过意识,伸手便将人捞到怀里,怒道:“你要干什么?” 门帘被撩起,然后又重重垂下,带出“啪”的一声。唐缓僵直着身靠在钟晹绥带着暖意的怀里,有些迷茫道:“什么?” 马车驶过人声稀少的街巷,微凉的夜风中,唐缓感觉到自己早已失了平静的心,以及身后那人同样有些微乱了节奏的心跳。 “你相信直觉吗?”唐缓轻轻挣开那人手臂,转身问他。 钟晹绥一时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听得唐缓的话,重新坐好,“信吧。” “可是直觉,通常只有女人相信。”唐缓目光灼灼,说到此处,竟有些担心。 钟晹绥正对上她的眼,未说其他,只坚定重复道:“我信我自己。” 也许是空明如水的月光太过醉人,又或许眼前的人令她太过心动,唐缓将头凑到钟晹绥旁边,湿漉漉的睫毛微颤,冰凉的嘴唇近乎虔诚地,轻轻触了触他温热的脸颊。 钟晹绥此时彻底呆住,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心底却微微热了起来,连带着他的脸颊,突然便有些发烫。 钟晹绥轻轻呼出口气,抿唇抬眸,朝唐缓看过去,唐缓却哪里敢看他,早将下巴搁在窗边,路过寻记烧鸡时,惋惜道:“下次再来,定要多去吃上几回啊。” 马车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出了城,唐缓将头倚在车壁上,闭了眼想,当真是如梦一般的夜晚。 ☆、第十五章 马车驶离晏城城门后,唐缓才想起,她还不知此行要去往何处。只是此时实在不适合开口说话,她便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行至祾州边境时,拉车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2 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唐缓的头狠狠磕在车壁上,然后被弹开。眼看着额头触地,钟晹绥却伸手稳稳托住了她。 钟晹绥将唐缓的身子扶正时,马车在一声嘶鸣声中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沉声道:“主子,有埋伏,二十人左右。”声音绷得有些紧,却并不惊慌。 “可能看出是些什么人?”钟晹绥声音很稳,却也很冷。 “此时看不出来路,全部黑衣蒙面。”车夫答完这一句,外面已经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 唐缓看向钟晹绥,心中只盼,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钟晹绥从窗户看了眼外面情形,回头见她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莫怕,有我在。” 她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便听钟晹绥继续道:“你待在车里不要出去,等外面解决了,我们就继续赶路。”说着,从行李中摸出把剑,下了马车。 唐缓有些担心,不由地从车窗看出去,发现除了钟晹绥和那车夫,还有五个黑衣人护着他们,而那二十多个刺客,虽然是一起来的,却奇怪的身手有高有低。 此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在车上”,那刺客中便自动分出六人朝着马车攻了过来。唐缓来不及犹豫,便被再次受惊的马甩出了车厢。 后背着地,她嘴角渗出血来,还未来得及喊疼,便就地一滚,躲开了刺客从头顶劈下来的剑。 只是躲开了这一剑,另外五人却一起提剑朝她攻过来,她心道,莫不是剩下的十九日也不愿让她好活。 唐缓体力不好,此时更没有防身之物,好在眼神好些,反应也快,堪堪躲开几次剑锋,只是身上早已挂了彩。 将眼前的两个刺客解决掉,钟晹绥掠到唐缓身边,抱着她旋身,避过了两个刺客的夹击。 不料此时斜里突然有箭羽射出,钟晹绥将唐缓护在怀里,躲开要害,左肩和小腿却中了箭。唐缓见他动作滞了一滞,不由朝外看去,看到他中箭时脸色白了白,钟晹绥却捂住她的眼睛,轻声哄到:“闭一会眼,一会就好。” 钟晹绥这边虽然只有七个人,但个个都是高手,刺客虽然人多,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打到最后,刺客死了十八个,剩下的人趁乱早早逃走。钟晹绥的五个暗卫死了四个,剩下一个还吊着一口气,对着他道:“主子……是……瞿如宫……”说完,便也咽了气。 短短六个字让唐缓如坠冰窖,她有些颤抖地将钟晹绥中的两支箭掰断,看到箭尾雕着的鸟头时闭了闭眼,心中狠狠道:知墨,好个知墨,你若落在我手里,我定然叫你好过。 箭尾刻着鸟头的箭,唐缓在还是木申的时候便见过,羽楼的杀手杀人时很少用弓箭,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但若是用了,便是淬了毒的,一击必杀。 淬毒! 唐缓蓦地朝钟晹绥看过去,却见他脸上已现紫黑色,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对着车夫几句话还未说完,便吐出一口黑血来。 唐缓跑到他身边,微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怎么样?” 钟晹绥想说没事,不料血再次从他口中涌出,唐缓见此,转身疾步跑到刺客尸体旁边,一个一个仔细翻找起来,找到最后,连手也是抖的,“紫易荷,知墨,你们最好祈祷不要落到我手里!”她恨恨地想着那二人的同时,也在止不住一遍一遍地自责,恨不得揍上她自己几拳。 *** 车夫帮着二人安顿在最近的小镇,然后便不知去向,唐缓猜测钟晹绥吩咐了他其他事情。 钟晹绥虽然强撑着精神,却不得不卧在床上,唐缓一日之间跑遍了能寻得的所有医馆,结果也不过是先医治了他两处箭伤,却没寻到一个能解毒的大夫。 将那大夫送出门,唐缓端了盆热水进屋,却发现有人站在床前,看身形,却是熟悉得很。 那人听得门响,转身看了过来,见是唐缓,勾唇道:“好久不见啊,小缓儿。” 手中的水盆“啪”地落地,水溅了唐缓一身,她却顾不得这些,疾步走到床前,一把将那红色身影推开。 段筝歌没料到她有此举,被推得差点摔倒,趔趄一下后才重新站稳。见唐缓冷着脸站在床前,将他与床上之人隔开,不由嗤笑道:“如今真是越发看不透,你到底是谁的人。不过,无论你是谁,待会你都会跪下来求我也说不定。” 唐缓怒极反笑,看着那人容色盛极的脸,咬牙切齿道:“做梦!” “这梦做不做的成,可不是由你说了算。”段筝歌向前逼近两步,唐缓跟着退了两步,身子已经抵上床沿。 “王爷,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段筝歌目光越过唐缓,胸有成竹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钟晹绥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费力地支起身子靠在床上,开口时却并未回答他的话。 “不知陛下在此等了本王几日,难道峥国的皇帝都是这样闲的?” 段筝歌满含笑意道:“不久不久,寻记一别后,我便来此候着王爷。我们摄政王最宠爱的侧妃去了,他老人家悲痛不已,因此我便是再等上三日,时间也是足够的。” 唐缓惊讶地看向钟晹绥,复又回头看着段筝歌,不可置信道:“他竟是峥国的皇帝?那个用美玉雕莲池的败家子?” 段筝歌那句“正是”被卡在喉咙,无论如何也吐不出,身后钟晹绥没忍住,不由地轻笑出声,末了道:“阿缓,说话太直接不好。” 唐缓不情愿道:“哦。” 莹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段筝歌对二人的一唱一和全当做没有听到,“既然这样,我就不转弯抹角了。虽然王爷已经叫人传信给楼大夫,可是即便楼大夫此时身在你北静王府,快马加鞭也得一日。王爷这毒,怕是熬不过两个时辰了。” 唐缓身子晃了晃,钟晹绥为了救她而中箭,这箭还是瞿如宫的箭,眼前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她亲手将箭羽插在了他身上一般让她难过。 她睁着通红的眼,一字一顿道:“你有解药?条件是什么?” “算你聪明。我当然有解药,条件嘛,也简单,第一,便是要你的命……”段筝歌双眸含笑地看着唐缓,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人冷声打断,“本王不需要陛下好意,陛下请回吧。” “呵”,段筝歌也不急,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抿了口茶水后才好整以暇道:“她这张脸许是像了某个人,看起来便让人想护着,王爷莫不是也被她蛊惑了?只是,王爷当真没怀疑过,她是别人特意派过来的?此时可最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王爷可知,你现在以性命之险维护的人,究竟是何人?” 见二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段筝歌又慢悠悠地走到床边:“王爷是不是费尽心思也查不到?这便是了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3 ,她可是瞿如宫宗主,又如何能被人轻易查到?” 一瞬间似被人生生拆去骨头,唐缓软倒在床前的脚踏上,感觉到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疼的她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她却并未解释什么,更不敢去看钟晹绥的脸。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软糯,却变得冰冷空洞,随着不断滑落的泪珠,对着面前的红衣人开口质问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呢?是如魔怔一般地猜测我是别人派来的奸细,还是单单凭借一个瞿如宫宗主的身份便断定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她想就这么活几日,也不成吗……她痛苦地捂着心口,目光带了些绝望,那张脸看的段筝歌不由一怔,但也只是怔愣了一瞬间,他便再次冷漠开口:“王爷心中可有答案?毕竟瞿如宫这箭上涂的,可是四月谷的毒,这毒怕是天下间也无几人能解。” 静默许久,钟晹绥终于开口,话却是对着唐缓说的:“阿缓,你起来,地上凉。” 唐缓蓦地抬头看向刚刚说话的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扶着床沿费力起身,钟晹绥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身边,用已经泛紫的指尖将唐缓的眼泪擦掉。 屋内一时间只余三人呼吸声,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段筝歌突然情不自禁地大笑道:“世人只道北静王励精图治,却不想如今竟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当真是世事难料。”话落后却又冷笑道:“如今你命不长,我便是将她杀死在你面前,又能如何?” “陛下这是在威胁本王?”钟晹绥突然笑了,眸中却殊无笑意。 段筝歌有恃无恐:“你说是便是。” 钟晹绥目光愈发冷,笑意却愈发深,“世人只道峥国新皇荒唐无用,却不知其心系社稷,只道其绝代风华,却不知其心狠手辣,可见传言不可尽信。若是陛下敢用整个峥国的未来与本王赌,那本王奉陪。” 段筝歌的面色也冷下来,低头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襟,冷笑道:“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威胁。” “好走,不送。”钟晹绥不再看他,冷声送客。 “等等!” 唐缓突然回神般一句话出口,段筝歌顿住脚步,钟晹绥皱眉唤她:“阿缓。” 唐缓却无暇再顾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段筝歌,哑着嗓子问道:“你方才说,是四月谷的毒?” 段筝歌挑眉看她:“怎么,难不成你能解?” 一瞬间眉头舒展,唐缓几乎要喜极而泣,四月谷的毒,应当没有她不认得的。只是,解毒的方子要如何回忆得起来? 唐缓突然如发了疯一般奔到桌前,抓起桌上刚取出不久的断箭,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身上扎去。 “阿缓!”钟晹绥气息不稳,蓦地吐出口黑血,“你做什么!”说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段筝歌也被这一幕惊呆,只见唐缓疼的趔趄两步,然后闭上眼睛,摸着全身喃喃道:“口麻,头晕发热,心口痛,四肢发冷,吐血……是鞭冥!”话落,她顾不得身上的伤,越过段筝歌,径直冲了出去。 不到二刻钟后唐缓捧着药碗进屋,无暇去管还未离开的段筝歌,径直走到床前。 钟晹绥此时已经无力坐起,仅剩的意识提醒他来人是谁时,他勉强睁了眼,还未说话,便听唐缓乞求道:“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钟晹绥动了动手指,费尽力气却再也抬不起,唐缓忙将他上半身垫高些,然后把药喂了进去。 接下来的等待中,三人皆没有出声,唐缓苍白着脸,看到钟晹绥身上的紫黑色渐渐消去,不由颤声道:“谢天谢地!” 钟晹绥彻底清醒时天色已经黑透,屋内没有掌灯,他只感觉到握着他手的那双手如水一般凉。 唐缓被他的细微动作惊醒,黑暗里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钟晹绥额头,刚刚触及那已经恢复正常体温的皮肤,手却被人握住。 唐缓就着那力道,突然被一双手臂环住,那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黑暗中,平日里清越动听的嗓音带了些沙哑在她头顶响起,却只有两个字:“阿缓。” “嗯。”唐缓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这温热的怀抱让她眼睛酸涩,嘴角却止不住扬起。她第一次有机会伸手回抱住他,不知从何时起,她竟开始害怕失去这个人。 被月光撕破的黑暗里,有一声叹息低低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段筝歌:挑拨离间约不约? 唐缓:(嫌恶脸)不约。 钟晹绥:果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第十六章 钟晹绥的毒清干净后,并未在小镇过多停留,第二日便启程赶路。二人对瞿如宫宗主之事只字未提,唐缓对此求之不得,问他此行去哪,得知他要去雎城寻一个人。 赶路途中,唐缓又想起之前的凶险,有些后怕道:“那时多亏你的暗卫救我一命,否则我就提前到阎王殿报到去了。” “你在怀城看到他了?”钟晹绥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他留下的那人被楚六支走了,只是直到今日也未寻到人,此时想来难免有些奇怪。 “怀城?”这下轮到唐缓一头雾水,“你说怀城有你的暗卫?”唐缓瞬间想起那日在内史府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此时想来,武功路数确实有些眼熟。 “那日我先离开怀城,确实留下一人贴身护你,只是那人一声不响地人间蒸发了。”钟晹绥语气平淡,目光带些询问地看向唐缓。 眉心不由紧紧皱起,唐缓突然明白过来:“那人……竟是为救我才……”她垂了眉眼,有些艰难道:“你难道没想过,他可能已经不在了吗?”顿了顿,似下了决心般复又抬头,眸光却盯着钟晹绥衣肩处的云纹,喉咙有些发干道:“你留下的那个暗卫,如果我没猜错,他在怀城时为了救我,已经死掉了。” 钟晹绥的目光停留在她染了些许悲戚的脸上,并未开口,似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唐缓蹙着眉头,停了好一会儿,才对面前之人大致讲述了那日的情形。话到最后,钟晹绥清俊的脸上喜怒难辨,缓慢问道:“你曾与他有何过节?” 唐缓知他说的是段筝歌,因着他这话,她再次回忆了一遍她那不忍直视的过往,然后坚定道:“在内史府之前,我不曾见过他,又何来过节。”只是不知,为何每次相见,那人都一副与她不死不休的样子。 钟晹绥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早已绽出新绿的树枝,右手拇指指肚又不自觉地开始摩挲起食指的指尖来。 *** 雎城位于浭州,是一个江边小城,城内河流很多,皆是引水自潓江,景色甚好。二人入城门时已月上梢头,便先寻了客栈住下。 此时街市依旧热闹,唐缓晚饭吃了一笼蒸饺、一屉小笼包并两个五香蛋,下桌时肚子有些撑,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4 便提议去街上消消食。钟晹绥没有意见,跟着她出了门。 只是出门后没多久,便遇上一处卖团糕的小贩,唐缓眼睛盯着团糕,步子却再也迈不动。钟晹绥买了些给她,无奈叮嘱道:“尝尝便好,莫要吃撑了受罪。” 唐缓点头接过,团糕入口时甜而不恶,糯而不粘,好吃的不得了。她伸手拿给钟晹绥,钟晹绥却摆手道:“我不吃。”她见此不解道:“这么不喜甜食?”见钟晹绥点头,她还是不死心道:“就尝一口,包你不后悔。” 钟晹绥不情愿地尝了一口,唐缓期待道:“如何?”只听他皱眉答道:“不好吃。”唐缓将手中剩的大半块团糕自己吃下,末了抹抹嘴,摇头道:“真是没口福。” 钟晹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唐缓又没躲开,只得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摸头吗?”那小贩被两人逗乐,笑道:“二位有空不妨到青莲庙去看看,那里今日有庙会,热闹得很呐!” 小贩的话叫唐缓眼前一亮,她直直朝钟晹绥看去,眼睛差点眨坏,谁料那人却不赞同道:“今日急着赶了一天路,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再折腾。” 唐缓顿时蔫了下去,没再吭声。 钟晹绥抚了抚额,无奈道:“只去一小会儿,戌时二刻前便回客栈。” 唐缓哪里敢说不,忙拽了他的手朝前走。钟晹绥任她拉着手,走出到第二个路口时忍不住开口提醒:“这样着急有何用,你可知道去青莲庙的路?” 唐缓前一刻迈的欢腾的步子蓦然顿住,茫然道:“是啊,我不认得路。” 钟晹绥眼尾微垂,在月色中低低笑开,拉着她边走边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唐缓乖乖跟着钟晹绥,一路上抿着嘴唇笑,没再出声。 还未到青莲庙跟前,便听到里面热闹的喧哗声。庙里点了许多荷花灯,从远处看,一片灯火通明。 唐缓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合,走近两步,不由惊奇道:“呀!”说着,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那片灯火跑去。 钟晹绥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渐渐融入那片泛着暖黄色泽的灯影中,一瞬间心中竟是有些发慌。他疾走两步试图追上她,可是视线所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唐缓挤到人群中,发现一群人正围着火堆跳舞。火光影影绰绰,似滤过所有忧愁一般,映出来的全部是笑脸。 她被起舞的人群挤到前面,此时甚至能感受到那火光的六分热度。彤彤火光印入眼中,嚣张的样子,像极了十年前瞿如宫的那一场。 她十分抗拒地想要逃离这里,转身时,一枝含苞碧荷被递到眼前。纤长的茎干,清雅的颜色,她顺着这一枝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澈含笑的眼,是一个陌生的小少年,正有些羞涩地看向她。 那少年欲将花枝递给她,手臂却被斜里冲出的粉衣少女撞开,那粉衣少女恶狠狠地瞪了唐缓一眼,又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那少年,末了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唐缓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后来便含笑打量了那少年,那少年脸颊一红,伸手将花枝朝唐缓手中一塞,便也转身跑开了。唐缓愣愣地抓着那枝碧荷,脑中闪过少年松手时掌心的胎记,那形状看起来,与雪夜中她看到的那只小手一模一样。 世事难道总是如此巧合? 她垂头挤出人群,却被映入眼帘的玄色身影挡住去路。唐缓知道那是谁,她执着花枝微笑抬头,却见钟晹绥正一眨不眨地垂眸看向她,那目光似别有深意,有着郑重到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的威严。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钟晹绥有些欲言又止,唐缓却突然拉起他的衣袖,拽着他朝与人潮相反的方向走,染了恬淡笑意的声音在如水的夜色中轻轻响起:“我走的时候,是希望你能来寻我的。可是走了之后,就开始担心,万一你就这样不来寻我了,我该怎么办。”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参天古树,声音里有着做最后道别的温柔不舍,“后来又想,万一你想来寻我,但是却又寻不到我了,到那时我该如何……你,又会如何呢?” 钟晹绥静静听着她糊里糊涂的一番话,将她那未执花枝的冰凉的手握进手中。唐缓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眼角眉梢笑意更浓烈,首先将她自己醉倒在了其中:“谢谢你最后寻到了我。” 离别有时会不期而至,此时气氛多么好,她已经将道别提前做好。 钟晹绥的手似乎用力握了握掌心那只冰凉的手,然后放开了她。唐缓弯着眼角,刚想迈步,钟晹绥却面对着她弯了腰身,用手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湿意。她刚想说是眼里进了沙子才会流泪,那人温热的吻却落在了她冰凉的额头上。 一瞬间,夜空中有璀璨的火光闪过,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然后坠落,像极了他们这短暂的相遇。她此时无比感谢他那率先朝她伸出的手,却又无比厌恶她那将率先离开的脚步。 蜻蜓点水的一吻,惊鸿一瞥的绚烂,一切都很快逝去,天地间仿佛只余额头温柔的触感。 尽管知道终将作别,曾动的情,却依旧在此刻被她自私地捧到他面前,不知经年之后,是否会偶尔也浮于他眉间。 ☆、第十七章 许是前一晚吃得太多,第二日用早饭时,唐缓没吃下多少东西。 本以为今日相见,二人之间多少会有些不同,但唐缓脸皮厚,钟晹绥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顿饭下来,倒也没有不同。 用过早饭,二人结了账。因着昨日他们从西城门而入,就近宿在此处,此时却是要向城东而去。 临时雇了一辆马车,二人依旧乘车而行。唐缓拥着狐裘披风,看着钟晹绥将软垫塞到她背后,不由问道:“你的脸是不是有什么旧疾?”见钟晹绥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她解释道:“例如很难牵动嘴角,只能偶尔维持微笑表情,因此平常不得不面无表情这种。” 钟晹绥瞬间明白了唐缓的意思,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地伸指弹了她额头,唐缓捂着脑门“哎呦”一声,听他道:“你这脑子里一天怎净想些没用的。” 唐缓也不恼,摸了摸下巴,又问道:“你如今为何不易容了?” 钟晹绥收了手上动作,问她:“怎么,如今这张脸不好看?” 唐缓被那笑意晃了眼,轻咳一声,转开了目光。钟晹绥见她难得害羞,将脸凑到了她跟前,唐缓睁圆了眼睛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心中却道,果真俊俏。 鼻间突然有些痒,唐缓伸手一抹,末了发现手背被染红一片,一时间恼的无地自容——便是再俊俏的脸,她也不能这般丢脸啊。 钟晹绥也未曾想到她居然会流鼻血,忙拿出帕子帮她擦,唐缓却撇开头,叫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钟晹绥将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5 她乱动的头扳正,将她脸上拭干净,末了打趣道:“定力差了些。” 唐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真会臭美。” 钟晹绥接的毫不脸红:“正是。”说着,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唐缓恨不得将头缩到衣领中,她真是再没脸见人了。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后停了下来,车夫告知二人已经到了城东目的地。 钟晹绥先起身下车,唐缓扶着车壁小心翼翼地去踩脚踏,突然腰间一紧,被钟晹绥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脚一沾地,唐缓忙向后让开一步,心道今日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钟晹绥要找的人住在清水巷,这个名字确实不是白叫的,巷子临河,据说河的名字叫清水河。 跟着钟晹绥一路寻过去,最后在一家黛瓦白墙的小院前停了下来。唐缓仰头打量,不由想到,瞿如宫果然造了假,并没有将这婉约气质学到十成十去。 钟晹绥敲过门,等了一会便听院中响起脚步声。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躲在男人身后有些怯怯地看过来。唐缓看过去时,不由心道好巧,这小丫头不正是昨日在青莲庙遇到的那个粉衣小姑娘吗。 那男人见到他二人,询问道:“二位找谁?” “不知赵嬷嬷可是住在此处?”钟晹绥略一施礼,问道。 “你是说雨儿?”那人说完将钟晹绥仔细打量一番,见他点头,便将二人让进了屋中。 上过茶,那老伯在桌前坐下,问道:“不知阁下何人,可是雨儿在外出了什么事?” 钟晹绥执盏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那老伯,缓慢问道:“赵嬷嬷不曾回来?” 那老伯也是疑惑,不解道:“雨儿得了公主青眼,彼时只说愿毕生伺候公主,怎会半路回家来?” 浅浅抿了口茶,钟晹绥放了茶盏,声音清冷道:“公主仙逝已近十年。” “怎么可能!雨儿这些年一直贴补家中,除夕会寄来家书,皆说一切如常,此间从未间断过。”那老伯生了皱纹的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唐缓听到此处,总算明白了他们话中的公主是谁,仙逝十年的公主,应当只有钟晹绥的母亲,钟清洛的王妃,那位前朝公主酆紫香。只是没想到,钟晹绥千里迢迢来到雎城,竟只是为了寻他母亲身边的嬷嬷。 趁他二人还未说完,唐缓溜到了院子里,在葡萄架下寻到了那粉衣小姑娘。昨晚光线有些暗,唐缓怕看错,想着今日应当再找到那小少年确认一番,便想和这小姑娘打听一下。 那小姑娘听唐缓说完,不由生气道:“哼,不许你找小湛哥哥!” “哦,原来他叫小湛啊。”唐缓笑眯眯道,“你若是帮我找到他,我就把昨天小湛哥哥送我的碧荷给你。” 那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娇声问道:“你说真的?” 唐缓点头:“自然是真的,比绣花针都真。” 犹豫片刻,那小姑娘妥协道:“好吧,你随我来。” 唐缓心下高兴,心道还是小孩子好说话。 随着那小姑娘出了院门,沿着清水河西行了一小段路,那小姑娘停了步子,对着唐缓招手道:“你过来看。” 唐缓跟着那小姑娘走到河边,那小姑娘指着旁边的小石拱桥道:“从这座桥过去,门前有柳树的那家便是小湛哥哥家。” 唐缓顺着她的手指,探身朝前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棵垂柳,只是那柳树旁边却并没有什么人家。 刚想找那小姑娘问清楚,唐缓却只觉背后被人狠狠一推,身子不由地向前倾去。她努力地挥动了几下手臂,却还是失去平衡,扑通一声落了水。 冰冷的河水紧紧将她包围,唐缓在水里扑腾几下,心中骂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好不容易将头露出水面,唐缓抹了把脸,却见那小丫头冲着她做了个鬼脸,掐着腰得意道:“我才不稀罕你的破花,小湛哥哥一定会送给我更好看的,我才不会带你去见小湛哥哥呢!” 唐缓觉得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竟叫一个黄毛丫头轻易骗了去。 她费力地游到岸边,借着岸边凹凸不平的石缝爬上了岸,她浑身打着哆嗦望过去,只是此时岸上哪里还有那小丫头的影子。 唐缓满身湿淋淋地回到那小院门口,想着是不是先回去寻了那马车换身衣裳,却见钟晹绥正与那老伯告辞,出得院门便看到了唐缓的狼狈模样。 钟晹绥满脸无奈地解了外袍裹在唐缓身上,无力道:“怎的一眼没看到,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唐缓干笑一声,有些委屈道:“可别提这个了。”她一想到此番是被那小丫头给忽悠了,就恼的不得了。 钟晹绥弯了腰,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水渍,问道:“可有哪里受伤?” 轻轻摇了摇头,也幸亏她的旧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唐缓还未开口答他,便觉鼻间一热,她刚想抬手去擦,却被钟晹绥拦了下来。钟晹绥用帕子擦了好一会,唐缓的鼻血才止住,此时饶是她脸皮再厚,一天对着同一个人流两次鼻血,也定是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偷偷瞥了钟晹绥一眼,却发现那人此时并不像之前那样一副打趣她的模样,反而眉头轻蹙,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唐缓抬手摸了摸脸,不解道:“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钟晹绥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她,拉着她径直朝马车走。 唐缓在马车上换下了湿透的衣裳,边用帕子绞头发边问道:“你在这里的事情都办完了吗,是不是要回悫州了?” 钟晹绥倚着车壁,淡声道:“你还有事?” “也没别的事,就是……能不能去之前路过的来香楼吃顿饭?今日路过那里时,那酒菜的味道闻着十分不错。” 钟晹绥好笑地看着她,之前肃着的眉眼舒展开来,清越的嗓音好笑道:“是不是还得打包几个团糕,留着路上吃?” 唐缓眼前一亮,点头道:“此主意甚好,甚妙!” 钟晹绥见她笑得开怀,接着道:“等一下再去来香楼,你先随我去趟医馆。” 唐缓的笑意瞬间去的干净,她盯着眼前人,有些紧张道:“为何要去医馆,难道你的箭伤还没好,还是又伤到了哪里?” 钟晹绥被她紧张的心中一暖,微微前倾了些身子,对唐缓道:“这鼻血流的有些异常,先寻个大夫瞧瞧。” 唐缓开始以为他在逗她,可是端详一番却发现他这话说的十分认真,心中不由地咯噔一声。 仔细想来,她许久之前便开始咳血,这流鼻血的症状,莫不是也因着那君子阵?她所剩时日不多,症状越来越明显也不令人难以接受,只是这话对着钟晹绥依旧说不出口。 她委婉地表达了不想去看大夫,却被钟晹绥不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6 由分说地拉进了医馆。那大夫望闻问切的流程全部走了一番,到头来却没看出任何问题,开出的方子只是些烂大街的补药罢了。 出得医馆,唐缓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我就说不要来嘛,白白浪费银子。” 钟晹绥也是没法反驳,只得道:“到了悫州叫楼大夫再给你看看。” 唐缓十分想见见那听了无数遍的悫州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更想去瞧瞧他的北静王府是否如同她想象中的一般,只是她实在是没剩多少时间,已经打算好了在雎城与他道别。此番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罢。 照着原先说好的,钟晹绥领着唐缓朝来香楼走,此时天气不太冷,唐缓便提议不坐马车,钟晹绥没有意见,只是将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 来香楼建的十分高,钟晹绥要了顶层的雅间,临窗望去,不仅能俯瞰全城,甚至还能看到稍远处的潓江,此时江面广阔,云层却有些低,似有雨意来袭。 唐缓因着窗外景色,难得没有关窗。她将酒杯满上,举到钟晹绥面前,本以为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此时却觉得该说的早已说过。 唐缓最后只说了两个字:“敬你。”然后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末了抹抹嘴,赞道:“还不错。” 钟晹绥看她喝的急,似是有些察觉她的反常,执着酒杯跟着将酒一口饮进,末了问她:“你可是有话对我说?” 唐缓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啊。” 钟晹绥没有继续问,转而道:“今日傍晚王府的马车便会进城,用过饭后你可还需要在之前的马车上休息?” 唐缓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马车哪有这里舒服,想了想又咬着筷子问他:“是不是要将东西搬下来?” “不急,吃过饭后再说吧。”钟晹绥边说边给唐缓夹菜。 唐缓刚从碗里夹起一片青笋,却想起她之前带在身上的玉佩和头饰,虽说这些丢了与她没有什么影响,但既然是人家送的,总不应该随便丢掉。 她放了筷子,对钟晹绥道:“不知之前带在身上的东西还在不在,我去马车上找一找,你先吃。” 钟晹绥本想说吃完再看,但唐缓已经出了门去,他也索性搁下了筷子。 唐缓回到马车上,之前落水的衣服还未干透,她在里面翻了翻,发现东西未丢,不由地舒了口气,将东西收好。 钟晹绥随后而至,在车外问她:“可有找到?”见唐缓点头,便也放了心,“既然下来了,便一起拿上去吧。” 唐缓没什么行李,钟晹绥的东西也不多,听他这样说,唐缓便帮他拿了些,下车时怀中的匣子没抱稳,哐当一声落了地,里面的零碎物件被摔出来些。 唐缓忙俯身去捡,钟晹绥见她着急,只道:“没有什么怕摔的。”见唐缓手中握着一块木头低着头,他便伸手去接,声音里带了些笑意道:“原来是放在这匣子里,怪不得之前没找到。” 唐缓听了他的话,依旧没有抬头,手却微微抖了起来,连带声音也抖得停不下来:“这……是你的?” 钟晹绥见她用指甲死死抠着那半成木雕,指尖已经见了血迹,忙伸手去掰她手指,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掰不开。他有些急切地弯腰去扶她起身,“阿缓,你怎么了?” 唐缓终于抬了头,苍白的脸上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一片迷茫。她的嗓子哽的发不出声音,只用嘴唇一遍遍问他:“为何是你……” 钟晹绥此时慌了神,伸手想将她抱起来。唐缓怔怔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臂,眼中没有哭意,却有泪珠一颗颗滚落,钟晹绥伸手去擦,落在指尖的泪珠却混进了红色,那是她的血。 空中有闷雷声响,散丝般的雨水接踵而至,将天地笼在无尽的雨意中。 唐缓似被这雷雨突然惊醒,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钟晹绥,然后发了疯似的在雨中狂奔起来。 ☆、第十八章 天启七百二十九年,瞿如宫前宗主温决在羽楼增设五营,五营耗时将近三年才填满人,且人数只区区六十,据说是从各地选出有资质的孤儿加以培养,至于是何种资质,皆语焉不详。 唐缓在天启七百三十一年时被卖到瞿如宫,便是和孤儿无异。被编入木营后,接受的是残酷的杀手训练,后来隐约听人说起,这是为了温决一统五国的私心。 天启七百三十三年时,水营失火,这场大火烧没了许多房屋,也夺走了她唯一的伙伴——水巳。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一场火,瞿如宫那一日反常的混乱,她便在着火的第二日夜里咬着牙逃了出来。 彼时的赤嵚山后山一片萧瑟,她在积了雪的树林间奔逃,借着夜色的掩护,依着不起眼的身形,终于甩掉了几个不入流的宫中弟子。那时想是宫中乱的很,否则又怎会只派了那几个人来捉她回去。 疾走间,她一不小心被绊倒,以为是露出地面的树根埋在雪下,可是刚爬起来,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脚踝。 彼时她虽着单衣,可是在一番奔逃下却并未觉得冷,因此脚踝上那只手的温度,像是来自地狱一般,愈发冰凉。 她有些害怕地看过去,却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救我”,瞬间消散在空旷的雪地之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白皙的皮肤已经泛出青紫,身上的上好衣料已经分辨不出原本颜色来。 唐缓凑近几步,却听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执着的只叫人心生恻隐。她缓犹豫了好一会儿,接着便认命地将那孩子背起,朝着她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走去。 尚未走出几步,背上那人似是突然彻底清醒过来,不容唐缓出声,肃声交代将他带去四月谷,路线如何,入谷方法如何,皆断断续续地详细叙述了一遍,然后便又昏睡过去,再未清醒。 当唐缓气喘吁吁地背着人站在四月谷主面前时,那白衣白发的女人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直至看到她背上的人,才轻嗤道:“倒是命大。”却到底没如传闻中一般,将二人直接赶出谷去。 如此,他们便在四月谷中留了下来。 入谷的第二日,那孩子几乎已经没了呼吸,唐缓有些着急,便找到事不关己的四月谷主,请求那看起来有几分仙气的女人救一救他。 那女人放下手中的梳子,唇角微勾,问道:“你想救他?” 唐缓坚定地点了点头。 “呵,无论如何都要救?” 唐缓未曾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唐缓看着那人有些不怀好意的脸孔,犹豫片刻,依旧坚定地点了头。 只记得那女人并未花去多少时间,便将君子阵全数渡到了她的身上,整个过程她应当十分清醒,最后却奇怪的任何细节都无法记起。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7 半睡半醒的朦胧间,她听到有人争执,一人愤怒道:“你怎能如此?”另一人却嗤笑道:“你也知晓此毒无解,相较如此,难道你更想去阎王那里一家团圆?” “我知你素来无情,可她才多大,难道也要如我一般?如果早知你如此,我又何必连累着她到这里受此番苦。” “呵,”那女声又是一声嗤笑,“当时可是她求着我救你,你不若问问她后不后悔,只是,即便悔了,也再无人能卖得后悔药了,哈哈……” 她清醒时,救下的那个男孩正守在床边,脸色恢复了白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唐缓见他如此,不由咧嘴一笑,那人的神色却莫名悲伤起来。 唐缓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笑道:“你看起来已经无甚大碍,幸好。” 此后的夜里,唐缓总能看到那男孩在屋前静坐,她以为他忧思过度失了睡眠,便忍痛将那半成的木雕送给了他,希望能让他在今后的夜里睡个好觉。 不巧的是,唐缓却在此后噩梦连连。直到一日清晨,那自诩林玉的小少年将一串青铜风铃系在檐下,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眉眼间都是温柔笑意,“这下不会再做噩梦了,阿缓你睡个好觉,过几日我们一起出谷去。” 彼时,唐缓已经知晓,那可怕的君子阵已经藏在了她自己的身体里,可是那又怎样呢,眼前的一切,正是她曾经向往的平静和美好。 记忆中的精致眉眼终于与那清俊的面孔重合,细如丝的雨水打湿了衣裳,一时间天大地大,她只觉天地之间无比空旷。 冒雨卖艺的摊子挡住了原本就不宽阔的街面,唐缓双目失了焦点,被迫在稀疏的人群前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不远处令人叫好连连的杂耍。 从骨缝里渗出的痛感让她回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悄无声息凸起的青筋像是一个笑话,她拼命忍着喉间的腥气,却无法阻止鼻息下的温热,甚至是顺着眼角滑下的血珠。她举着有些颤抖的左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手指所触及的,是同样青筋凸起的皮肤。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毒发时这样的自己。 钟晹绥转过街角终于寻得她的身影,刚刚的变故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走近唐缓微微发抖的背影前,蹲了身子握住唐缓垂在身侧的右手,左臂将那微抖的身子圈进了怀里,只觉那单薄的身子一直十分僵硬。 所有的光影皆流窜在她涨的不行的脑中,过往的和现在的,幸福的和不幸的。她悲哀地发现,那令她一直恨着的,像谎言一样的诺言,竟然支撑着她走到了今日。 唐缓用力挣出被握住的右手,慢慢转过身去。 此时雨势渐大,周围的行人开始在街上小跑起来,如动起来的布景一般。 唐缓在密集的雨水中急急抬手,用掌心捂住了钟晹绥的双眼,哑着嗓子动了动唇,却没有人听到那句她失去意识前散在雨中的乞求。 “这样丑陋的脸,你不要看。”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当年救下的人是谁,大家猜到了吗? ☆、第十九章 意识朦朦胧胧间,周围都是水汽,耳边有轻微的水声,好像很近,又好似很远。唐缓清醒过来些,发现呼吸之间,都是药草的味道。 她稍微动了动身子,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真实的轻响,雨中那钻了骨髓的疼痛已经消失,周身竟奇迹般的围绕着一股暖意。 费力地掀开眼皮,唐缓动了动微僵的脖子,发现她正穿着中衣坐在一个盛满水的木桶之中,因着渐渐变低的水温,周围水汽似已散去不少。 她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再次轻微地动了动身子,却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竟然被一个似架子的座椅固定在了浴桶之中,应当是有人怕她溺在水里才有了此举。 难道最近地府的繁文缛节也多了起来,走奈何桥之前还要先泡澡不成? 惊讶间,几步之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来人将步子放的不能再轻,因此到了近前才叫她听了出来。 她微微转头,余光瞥见立在她身后的一架红木屏风,一众侍女模样的人手中提着木桶,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地将木桶中的热水倒进旁边另一个浴桶之中。 屋中水汽又氤氲而起,侍女都退出去后,一个高挑身影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唐缓依稀能看出,来人是个男子,只是身形却并不是她所熟悉的。 那人先试了试另一个浴桶中的水温,然后走到唐缓跟前,弯了腰身,想将她移到另一个桶里,只是指尖刚沾了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目光。 那人的面色略微苍白,许是因此,唐缓莫名觉得此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看起来像是身有旧疾。他面孔温和俊秀,意外地愣了愣,含笑道:“终于醒了。”说话间并没有停了动作,直至唐缓周身再次没入热水之中,才取了帕子将手擦干。 “你是谁?”依旧活着的事实让唐缓不知是喜是悲,因着觉得此人并无恶意,她收回目光,哑声问道。 那人闻言和气一笑,放低了声音道:“我是个大夫,王爷请我来给你治病。” 当得起王爷的一个“请”字,唐缓不由想起那日钟晹绥与峥国新皇的对话,不确定道:“楼大夫?” “正是。”那男子语气温和,笑着答道。 没有想到令钟晹绥信任倚重的楼大夫居然这样年轻,唐缓一时沉默,照着那人刚才的话中之意,难道她此时已经身在悫州北静王府? 本以为她心中定然烦乱很久,此时此刻却发现她已平静得很。 唐缓动了动手腕,发觉这般使力根本无用,便抬头道:“劳烦楼大夫帮帮忙,我实在是泡够了这药汤。” 楼大夫却丝毫未动,对唐缓低声诚恳道:“泡够了时辰再出来,这药汤暂时护住了你的心脉,是好东西。” “呵,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何必如此费力,难道楼先生自信医术胜得过四月谷去?” 唐缓只是就事论事,却不料那楼大夫又是一怔,末了轻声问道:“你这君子阵是从四月谷带出来的?” 唐缓没料到此人居然真有些本事,一语道出了“君子阵”这个名字,不由接道:“怎么,你能解?” 楼大夫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你可是曾以身试毒?” 唐缓抿了抿唇,回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楼大夫的声音更轻,好似怕惊扰了谁似的:“你这身体里,除了君子阵还有其他毒素残留,若是不清干净,即便寻到了四君子,怕是也对解毒不利。” 唐缓闻言心道:这个人,倒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四君子……解毒……”她重复了几个字,蓦地自嘲一笑:“你可知,那是三百多种毒.药呐,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8 就是去问温凌那个疯女人,她也定然记不清她自己的哪种解药尚欠火候。即便记得,你说她会打自己的脸承认吗?” 楼大夫听了这话,脸色好似更差了几分,唐缓无暇顾及,接着道:“楼大夫别白忙活了,”见那人眉心微蹙地看着她,唐缓心中竟升起一丝解脱的快意,“我四十多日前便服下了银丝寿客,如今估摸,也就七八日光景可活,楼大夫让我此番泡着药汤,不如死后多给我烧些纸钱……” 尾音刚落,身后屏风发出轻微声响,屋中二人齐齐转头,只见屏风旁边正立着个人,依旧俊朗的面孔染了几丝憔悴,身上穿的竟还是雨中那时的衣裳。他清贵依旧,却略失往日的漠然与镇定,眼中生出许多血丝来。 唐缓低垂了眉眼,避开钟晹绥的目光,楼大夫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只劝道:“既然人已经醒过来,王爷还是先去休息吧,三日只睡了刚刚那一小会儿,身子定是熬不住的。” 钟晹绥没有理会他的话,一步一步走到唐缓跟前,手中握着的,是那丑陋的半成木雕。他双拳紧握垂在身侧,好似尽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楼大夫见他如此,无奈叹气地上前解了唐缓身上固定用的宽布带,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关门声落,屋中一时安静非常,唐缓轻笑一声,动了动刚刚恢复自由的双臂,然后抬起头来。 她张扬着被水汽模糊了的眉眼,对着面前神色难辨的人幽幽开口:“这世道如此不公,偏偏是记挂少的人,活得最是舒服,王爷以为呢?”说话间,她慢慢踩在桶中那木架子似的座椅上,衣袖带起的水哗啦啦落回桶中,水声轻响中,唐缓湿漉漉的手轻抚上了钟晹绥的脸。 钟晹绥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却并未辩解,他握了唐缓的手,只低声唤了句“阿缓。” 唐缓只觉可笑,这语气竟像极了十年前,温柔的让人只想沉溺其中。她粲然一笑,嘴角却是嘲讽的笑意,曾试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种是如今这样的。 “君子阵足以成为王爷开锁的钥匙,可是如今看起来却没甚用处,这岂不是意味着,说的再多,对王爷都是无用之言。呵,王爷忘的,倒也彻底。” 钟晹绥未说话,他曾凝神回忆过许久,记忆中却没有关于“君子阵”的丝毫痕迹,或者说,没有眼前人的丝毫痕迹,可是,他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她是特别的,这许是天意。 唐缓见他似走了一会儿神,只觉整颗心还浸在黄连水中无法解脱,她将手从钟晹绥手中挣脱出来,似笑非笑地再次开了口,说出的话却似淬了毒一般:“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你呢,林玉?” 这被唐缓默念了无数遍却数年未曾唤出口的名字,让钟晹绥一愣。四目相对,钟晹绥从她偏执的目光中看出了她说此番话时的认真,以及对他的无尽恨意。 她字字诛心,钟晹绥想起的却是刚刚楼大夫与她的对话,只觉胸口莫名的有丝丝的疼。 唐缓猜测,这番话也许会激怒他,毕竟是久居上位的人,即使她曾救过他的命,也不会容她如此放肆。可是那又如何,她之前贪了恋萍水相逢的善意,即便知道那温暖并不纯粹她也未在意,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稀罕他的愧疚和同情。 一梦十年,转眼已至梦醒时分。 唐缓高高地扬着下巴,眼角的泪意却止也止不住,她索性别过头,不料钟晹绥从旁边取了毯子来将她浑身裹住,双臂一伸将人抱了起来。 他声音不高,好似耳语:“阿缓,我从未想过,失去记忆对我来说不是一种经历,而是一场灾难。” 他将人轻放在床上,似是想唤侍女进来。唐缓手中攥着毯子,虽是极力忍耐,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钟晹绥伸手去擦,唐缓却偏头避过,她伸手抹了把脸,末了抬头盯着钟晹绥,一字一顿:“我不会原谅你。” “恨我,便来报复我。把身体养好,明日,我们启程去昭国,”钟晹绥顿了顿,“碧竹丝在昭国。” “哈哈哈……”唐缓伸手将毯子甩在钟晹绥身上,歇斯底里地朝他吼道:“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恶心!” 话落,不管穿没穿鞋袜,下了床便朝着门口跑过去,开门时正巧撞上了准备敲门的楚三。 只一停顿的功夫,钟晹绥便将人伸手捞了回去,唐缓不管不顾地挣扎,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钟晹绥脸上。 这一巴掌让屋内三个人都愣了愣,唐缓不再挣扎,只恶狠狠道:“你今日不让我离开,我便把你这府里的机密全都泄露出去,让这整个北静王府给我陪葬!” 楚三闻言大惊,忙看向钟晹绥,钟晹绥却只顾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唐缓,温声道:“若是不痛快,便再扇我几巴掌,扇够了吃些东西可好?” 唐缓面无表情道:“留我在此,你他日可莫要后悔。”说着,也不再挣扎,到里间让婢女服侍着换下了湿衣。隔着屏风,只听楚三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说是传圣旨。” 钟晹绥整理衣裳的动作顿了顿,问道:“何事?” “应当便是那丞相暴毙案。”楚三答道。 “他倒是用心良苦,不过,此次也算是正合我意,”钟晹绥语气平淡,“听闻昭国禁卫右将军也在那日暴毙?” “据说正是。” “备纸笔。” 楚三不明所以,“王爷……这……” “既然皇伯父委我以重任,我当要尽心尽力。你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去昭国,顺便问问那右将军一事有什么线索。” “顺便?王爷,昭国太子婚期将至,您此时过去,在别人眼里岂不是自己找人诟病?人家都正等着我们行差踏错,此事万万不可。” 钟晹绥也不客气:“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到时若真有那没眼色的人,便也怪不得我。” *** 钟晹绥处理完正事回来时,唐缓正准备吃午饭。楼大夫交代过她只能吃些清淡的,钟晹绥便让厨房将午饭都换成了清粥小菜。 唐缓此时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钟晹绥见此,也停了筷子,商量道:“隔壁街的如意糕味道不错,你再多吃两口,然后我们去隔壁街?” 一瞬间便叫人想起了雎城那一晚,团糕的味道好似还留在齿间。唐缓差点便笑答他一句好,出口的却是:“呵,王爷的脸,可不是下饭的脸。” 周围的人头垂的更低,钟晹绥却并未在意,唐缓能感觉到他的纵容,却也更加想跟他对着干,一点余地也不曾想过要留。 钟晹绥笑意中带了三分无奈,却依旧觉得,只要唐缓还愿意和他说话,虽然难听了些,也是好的,尽管这妥协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29 正在这时,楚三进来禀道:“王爷,林小姐一行已经进了大门,说是风寒刚刚痊愈,出来散心,来此小住几日。” 钟晹绥微微点头,见楚三有些欲言又止,便问道:“还有事?” “楚六也一同回来了。”楚三小心打量钟晹绥一眼,又看了看正全神贯注地瞧着青花瓷碗的唐缓,问道:“明日,林小姐可一同去?” 钟晹绥喝了口水,听了这话诧异地看了楚三一眼,问道:“她去做什么。” 楚三忙点头退了出去。 唐缓手指摩挲着瓷碗边缘,心道,这林小姐莫不就是那将军府的大小姐,钟晹绥传说中的那位救命恩人?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若是好,她便可放下心来,若是不好……她为何觉得更能放下心来呢。 胡思乱想间,已有女声在耳边响起:“飞暖见过王爷,此番冒昧前来,还望王爷见谅。”说是冒昧,话语间却未见丝毫局促。 唐缓就着这话音抬头望去,一时间只觉世界太小,不由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女主,您的情敌一号已送达,请注意签收~ 大家猜猜看,她是谁?^^ ☆、第二十章 “哈哈哈……”唐缓一时间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林飞暖只觉这人十分无礼,却见钟晹绥并未出声呵斥,只得压下心中不快。她早听闻林浅溪与她提起唐缓,言语间都是北静王对这孩子的维护,此番按耐不住,终是要亲眼瞧上一瞧。 唐缓笑意渐收,抬手拭了拭眼角,挑眉看向钟晹绥,嗤笑道:“王爷这是故意的?” 钟晹绥闻言诧异,似是担心又激怒了她,温声道:“可有哪里不妥?” 唐缓只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知为何心中更气,面上却是笑道:“王爷这样,可是打算让我把账都一并算在你的头上?” 这一句可不是什么好话,钟晹绥必然不会答,林飞暖更是插不上话,谁料,林大小姐的贴身婢女为主子抱起不平来:“王爷,恕奴婢多嘴,我们小姐舟车劳顿,可不是为了来这里受别人的无礼来的。北静王府向来以礼待人,何时来了这么个粗鄙的野丫头。” 许她是林飞暖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平日里谁都礼让三分,又仗着林飞暖救过钟晹绥,一时间说话便有了底气,好笑的是,林飞暖只瞟了那丫鬟一眼,却并未斥责什么。 “呵,好一个多嘴的丫鬟。”唐缓向前凑了两步,林飞暖的模样与推她落崖时并未大变,但是气色和仪态却不可同日而语。仅仅是清秀的容貌,鹅黄衣裙却衬的整个人温婉娴静,举手投足间已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林小姐,别来无恙否。”唐缓抬头,林飞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一瞬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林飞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唐缓:“你……” “难为林小姐还记得我这粗鄙的野丫头,小姐是想问,我怎么还活着?”唐缓努力维持着面上表情,“彼时断崖之上风光正好,上天怜悯,到底是叫我苟活下来,倒是让小姐失望了。” 林飞暖不由自主地看向钟晹绥,却见钟晹绥正皱眉不解地看向她二人,只觉紧绷的弦松了一松。她轻舒口气,勉强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与你并不曾见过。” “呵,林小姐,王爷今日不知,难保他日不会向我打听。你最好抓紧时间想个办法杀掉我绝了后患,否则夜里怎能安心入眠。”唐缓满目讥诮,“我单单站在这,便足以让你食不下咽,十年前失手的事情,楚六定会助小姐一臂之力的,不是吗?” 林飞暖被这一番话吓的脸色更差几分,她柔声颤颤地唤了钟晹绥一句:“王爷!” “林小姐下手可得快些,毕竟,若是我不死,必定会日日夜夜的,想办法弄死你。”唐缓面上带笑,笑意却未及眼底,说完又转了头看向钟晹绥,“王爷可是也希望林大小姐下手快些?毕竟我这邪教宗主,哪里比得上将军府千金!”说着,狠狠拂了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小姐舟车劳顿,便好生在府中休息吧。”钟晹绥话未说完,已经起身追着唐缓疾步走出去,只留主仆二人脸色差极地立在原地。 钟晹绥在湖边追上唐缓时,唐缓抓着头发立在水边喊得歇斯底里,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听到来人脚步声,她回头,双目通红地看向他,无声吐出一个字:“滚!” 钟晹绥上前两步,唐缓便跟着退了两步,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已经失去了继续呼吸的意义。她在原地抱膝蹲了下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又凸起了青筋,两次毒发相隔如此之近,像是在提醒她大限已到,她只觉恐怖之极,也无奈至极。 钟晹绥趁她不注意,几步走了过来,唐缓却出人意料的突然伸手,死死抓住那人衣摆,顺着那修长的身影抬头看去,眼中早已蓄满泪水。 她哽咽道:“钟晹绥,我要死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会难过吗。”呵,到了最后,她还是舍不得放开抓住他的手。 明明她只是叙述的语气,里面却含了叫人心伤的委屈,钟晹绥不知为何,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他上前将人抱起,紧了紧手臂,坚定道:“会没事的。” 楼大夫在见到被钟晹绥抱着的唐缓时,满脸不赞同道:“为何又动了怒气,真是嫌命太长。”然后,又让唐缓泡在了成桶的汤药中,还嘱咐道,这药材千金难求,叫唐缓千万莫要浪费了去。 唐缓闭目倚在桶壁上,不知何时疲惫地睡了过去。钟晹绥从屋外回来,只见她闭着眼睛毫无声息,不由地急走几步上前,伸手狠狠摇了摇她,声音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 唐缓睁眼时,见他已经变了脸色,神情间几不可察的,是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恐惧。见唐缓睁眼,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句话未说,转身便出了屋去。 唐缓心中酸涩,如何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入夜时分,桶中汤药已经换过五次,唐缓终于在楼大夫的首肯中被捞出了浴桶,彼时身上的皮肤已经被泡的发白。只是刚换过衣裳,钟晹绥便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披风裹在唐缓身上,边系带子边对她道:“即刻启程去昭国。” 居然如此着急启程,实在是叫人意外,唐缓以为最快也是明日早上离开。 钟晹绥准备的马车十分宽敞,里面布置舒适,靠里侧特意摆放了一张小榻。唐缓一个人待在车里,倚着车壁,望着光秃秃的车顶。 钟晹绥立在几步之外的大门旁,正在交代什么事情,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唐缓听不太清。 唐缓掀开车窗帘子,就着寂寥的夜色看过去,修长的身影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眼中。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精致眉眼,曾经对她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0 温和地微笑过,此时却瞧不清楚。他曾狼狈地倒在雪地中,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成为这样出色的一个人。 原来他不只是四月谷中的林玉,更是世人眼中的北静王。 她恨他吗?当然不。那是她这么多年来做的最纯粹最认真的一件事,始于真心,也终于真心。 只是,她到底是埋怨他的,埋怨他就这样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再未出现。她不恨,只是憎恶被抛弃,这样岁久的感情需要一个出口,她没有勇气憎恶她自己,便只能说服自己怨着他。 唐缓下巴垫在窗沿,目光有些茫然,连钟晹绥上了马车也未发现。钟晹绥在她身边坐下,唐缓的目光却一直放在不远处的王府大门处,这里是钟晹绥的府邸,只是她未曾来得及认真打量,并且从此再无机会。 马车缓缓行驶出去,唐缓终于回过神,她放下帘子,倚在角落里闭上眼睛,无视了钟晹绥担忧的目光。只是,许是那目光也是有重量的,这分量让唐缓不得不再次睁开眼。 钟晹绥对上她的眼,瞬间便漾出些笑意来,他指着小榻道:“过来这躺着,若是能睡上一会更好。” 唐缓动也未动,垂了目光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好一会儿才出了声:“何苦为了那不打紧的东西如此折腾,像现在这样,好好当你金尊玉贵的王爷,不好吗。” “你觉得,我是为了找回记忆,所以待你如此?”钟晹绥侧过身,手掌撑在车壁上,低头看着唐缓。 唐缓退无可退,抬手使劲推了推钟晹绥,钟晹绥却反而又靠近了些,唐缓一时间手足无措,心下懊恼,却听钟晹绥道:“阿缓,人这一世,没有多少需要执着到底的东西,若是遇到了,便定要抓牢了。” 唐缓心中酸涩,面上却嗤笑一声,只当未曾听懂丝毫,呛道:“既然如此,王爷可莫要手滑。” 钟晹绥看着她的发顶,低低地“嗯”了一声,侧回身子坐好,唐缓便侧躺在了小榻上,背对着钟晹绥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借着调查丞相暴毙案的缘由前往昭国,钟晹绥此行光明正大地在官道赶路,一路上马车疾驰,只不到两日便入了昭国境内,再有半日便能进入国都明城。 昭国地处北方,气候不如璃国温暖,钟晹绥之前因着君子阵向楼大夫请教甚多,此番不顾唐缓冷眼,将她捂了个严实。 这日天色渐晚,钟晹绥便叫一行人寻客栈住宿,第二日再赶路。陬城紧邻国都明城,因此规模虽不大,街市却甚是繁华。 唐缓的房间在钟晹绥隔壁,上了二楼,她便直奔自己的房间,钟晹绥看着她走到房门口,她却突然顿住脚步。 唐缓转头,逆着光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人,面无表情道:“莫不是为了拖延解毒的时间,才留宿此地吧?” 钟晹绥站在原地看着她,依旧是温和的笑,却到底是染上了些苦。 话音刚落,楼大夫也上了二楼,许是听到唐缓刚刚的话,见钟晹绥如此表情,不由开口道:“姑娘这话实在叫人伤心,我见王爷自从回府,便未有一日不曾挂心姑娘,便连悫州诸事也……” 他说到此处,被钟晹绥出声打断,“我有要事与先生商量,便叫阿缓回房休息吧。”说着推开了房门。 唐缓也不客气,进了屋哐当一声便关了门。 进屋后没过多久便有敲门声起,唐缓看着站在门外的人,有些意外,心道:这人难不成真是想将闲事管到底? 唐缓并未招待楼大夫,楼清便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唐缓皱眉看他:“不知楼大夫有何贵干。” 楼清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唐缓见他动作慢条斯理,举止间不知为何也添七分贵气,一时对他的身份有些疑惑,便是职位最高的宫廷御医,也不应当是这番举止气度,与其说他是个大夫,倒不如说更像皇室贵胄。 “我第一次见阿晹时,他被围困在树林里,当时也就剩一口气了。” 唐缓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阿晹”应当便是钟晹绥。身在其位,此般险象那人遇到的必定不会少,她看向楼清,并未出声打断他的话。 “便是那次我恰好救了他,他承我救命之情,却也始终带了三分疑虑,未曾全然信任于我。甚至是北静王府的每一个人,他都留有五分余地。” 似是回忆起旧事,楼清的面上带了些笑意,看起来更少了几分烟火气息。 “世人都道北静王惊才绝艳,都知他心系百姓,谦和有礼,却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极少对任何事情上心。在我看来,他将悫州治理于此,不是因为他想,只是恰好因为他能罢了。” “世人都不知的事情,楼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唐缓抿了口茶水,笑意微讽地看向楼大夫。 楼清知她不想继续,神色有些无奈:“无论初衷如何,我只知,他从未如此信任和挂心一个人。阿缓姑娘,字句亦可诛心,你可曾仔细想过,你此番,究竟气的是什么?”他说完,见唐缓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茶碗,与脸色一般苍白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只余苦涩盘在心间。 是啊,她这么久究竟气的是什么? 楼大夫点到即止,出去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唐缓僵直着脊背坐在原地,只觉最可笑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她自己。只有她紧紧攥着过去,始终放不开手,连带着她贪恋的这许许多多的时日,都沦为了那不堪过去的陪衬。 父母无情地抛弃了她,水巳离她而去,钟晹绥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她,这让她憎恶的种种,险些让她将自己就此放弃。再有千万般理由,人生苦短,难道不更是值得珍而重之? 唐缓抬手捂住双眼,眼泪却浸透指缝流下来,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滑落。她的双肩止不住抖动,喉咙哽的快要窒息,却还是抑制不住呜咽出声,眼泪越擦越多。 她在黑漆漆的屋子中静坐许久才起身,久到好像将过去的每一幕都重新摩挲了一番,久到整个客栈似乎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开门的声音在走廊中十分突兀,唐缓跨出门后行至钟晹绥房门前,动作顿了顿才伸手将门推开。 平稳的呼吸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几不可闻,唐缓停在床前,借着透窗而过的月光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轮廓比之十年前更加深刻,不笑的时候更显冷漠。 她伸出手,手指抚上他微蹙的眉心,却无法将他的担忧抹去。唐缓想,若是有一日他能想起过去,那便才算是他们久别重逢。 只是不知,故人归期。 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伸手握住了钟晹绥的手,他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少年模样。 所谓回忆,也不过是四月谷中那相处不多的时日,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1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忍了许久,温热的泪依旧不小心打在他手背上,真是奇怪,曾经再苦都不曾流的泪,如今不知为何止也止不住。唐缓赶忙收回身子,转身便出了门去,她眼睛微肿,再未回头。 钟晹绥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并未睁眼,只是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手指对着空气轻轻地握了握。 第二日天色阴沉,唐缓不出所料地睡过了头,下楼用饭时,钟晹绥正坐在桌边等他。唐缓四处看了看,不由问道:“楼先生呢?”言语之间比之前几日,已是缓和许多。 “说是有些私事,起早便去了明城。”钟晹绥面色如常,吩咐伙计上菜。 “哦。” 二人简单用过早饭,唐缓偷偷要了壶酒,带着上了马车,却不料刚上车便被钟晹绥发现,这壶酒到底是没喝成。 马车刚走不久,雨终是下了起来,滴滴答答地敲在车顶。唐缓从车窗望出去,路上行人跑的急急忙忙,有的还与人抱怨着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叫人听不清。 小心地将手伸出窗外,冰凉的雨水打在掌心,她手指微卷然后又松开,不顾雨水打湿衣袖,脸上已经笑开。 “林玉……钟晹绥,你可有什么心愿?”她声音轻快,无论是过去的林玉,还是现在的钟晹绥,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 “我有许多尚未完成的事,但是这些终有一日会完成,便也不必过于挂心,不能称之为心愿。”钟晹绥又问她:“你有什么心愿?” “连心愿都没有,真是无趣,心愿也并非一定是用来完成的。”唐缓看着他道,说完便又将目光望向窗外,声音有些低,神情间却有一丝向往,“我的心愿,是院子里有一根晾着湿衣服的晾衣杆。” 钟晹绥看着她的侧脸,有些意外:“晾衣杆?如此简单?” 不远处的斑驳城墙被雨水洗刷的颜色更深,“明城”两个大字高高悬在城门之上,唐缓凝眸望着,脸上笑意淡了些许:“晾着湿衣服的晾衣杆,可不简单。” “若是你想,这个心愿马上便可实现。”马车进了城门,钟晹绥拉回她淋雨的手,握在手中捂着。 唐缓任他握着手,歪着头对他笑:“不,它实现不了。” 钟晹绥被这久违的笑容晃了眼,五指微收,唐缓垂了目光,抿着嘴唇不再开口。 马车入城行了大约一刻钟,车夫突然出声道:“王爷,先寻客栈吗?” “此次也算名正言顺,不必自寻住处了。”钟晹绥话落,唐缓抬头看他,话未出口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道:“主子,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路被人挡住,马车暂时过不去了。” 唐缓听得这话,将头伸出车窗,看过去时目光正对上不远处的牌匾,上书“广善楼”三字。她心思不由一动,手指沿着那块秋葵黄玉佩的纹路走了一圈,决定下车去看看。 钟晹绥看出了她的意图,未及吩咐车夫拿脚凳,唐缓已经扶着车沿跳了下去。 因着地上有些滑,她落地时趔趄了一下,刚想伸手去抓车沿,手臂却被人拖住,那人扶住她的同时,道了句“小心”,让钟晹绥未出口的“小心”二字被卡在了喉咙里。 唐缓站稳后,抬头向来人道了谢。来人一袭锦缎黑衣,身量挺拔却有些单薄,这人唐缓和钟晹绥都认识,却都并没有什么交情,是昭国的广邑王,亓茗。 亓茗松了唐缓的手臂,向着二人略一点头,然后便朝人群围着的方向走过去。 “你认识广邑王?”唐缓有些奇怪,问钟晹绥。 “在长安殿有过一面之缘,并无深交。”钟晹绥下了车,与唐缓一起朝广善楼的门前走。 唐缓听他如此回答,知道他说的便是上一次璃国承天皇帝接待昭国使臣那一次,不由道:“素未相识,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钟晹绥眉心微蹙又马上松开,自然地拉起了唐缓的手,唐缓此时忙着听周围人的闲话,一时间并未留意。 “抓人?你说这眉清目秀的佟大夫被抓进公主府,那还能有好?” “可不是嘛,说是抓人问罪,保不准就问到床上去了,嘿嘿。” 唐缓听明白了一些,仗着身量小,想挤到前面去看个究竟,却被钟晹绥拉住。他牵着唐缓的手,自己走到前面将人群挤出了一条过道来。 唐缓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唇角抿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广善楼的门口,一绿衣女子高坐马上,唐缓此时见之,只觉得当日在怀城初见时感觉到的端庄娴静像是一个错觉,但女子美眸流盼间容色更加逼人,正是敬敏公主亓芊。她此时有些漫不经心地捻着手中的马鞭,听得亓茗一句含了怒意的问话,掩唇笑道:“我来做什么,这得问问你们广善楼的佟大夫了。医术不见多出色,却也学会在背后编排起我的不是了,你说我拿他问罪,应当不应当?” 周围众人听得缘由,心中就算不屑却再也不敢出声多说一个字,大概是怕被殃及池鱼,此时那低头站在亓茗身边的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突然出声道:“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时敢编排公主的不是。不知草民如何碍了公主的眼,要杀要剐,公主只管给个痛快话。” “呵,现在的大夫,都流行江湖这一套了吗?只是这江湖气概讲究硬气到底,他多少得具备一些反抗精神啊。”唐缓的声音不高,只是此时周围刚刚安静下来,她的一句话不偏不倚,刚好够让大家都听到。 在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唐缓,表情各异却都没出声,唐缓还未来得及不好意思一下,却听马上女子“噗嗤”一声掩唇而笑,笑颜一瞬间让日光也失了颜色。 亓芊下了马,款步走到唐缓跟前,饶有兴致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还真是有趣。”说着,伸手朝唐缓头顶拍过来,唐缓忙向后跳开一步,肃容郑重道:“无论是谁,禁止摸头!” “哈哈,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瞧着甚合眼缘,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亓芊笑意盈盈,将一只手递到唐缓面前。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一副“此女果然禀性难移”的表情,连亓茗也蹙了眉头,上前几步将唐缓挡在身后,压下怒气低声道:“她只是个小孩子。” 这一举动着实叫人意外,唐缓抬头看着挡在身前的人,心中十分不解,亓芊听了他的话,眉峰微挑,漫不经心道:“阿茗,你什么都好,就是操心的太多,这样劳心劳力,恐怕会折了寿命,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一番话语声温柔,此情此景,却叫在场的人都听出了赤.裸.裸的威胁来。 此时气氛绝对算不上好,二人竟在大街上针锋相对,看来传闻中这姐弟二人不和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唐缓此时被夹在中间有些无措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2 ,忙回头,看到钟晹绥立在她身后时才放下心来,她长舒一口气的表情恰好被钟晹绥看到,一时间笑意欣然,上前道:“承蒙公主青眼,只是本王的人自然还是跟着本王好。” 亓芊看向钟晹绥,笑意盈盈道:“自璃国一别,本宫对王爷可是想念的紧。”末了低头看唐缓,目光别有深意,“被北静王称为自己人,倒是新奇。” “公主说笑了。”钟晹绥态度并不热络,唐缓则甚是反感方才一番话,不知他们还要寒暄多久,余光瞥到旁边酒馆,一时间感觉似有酒香钻进鼻子,脚步不由自主向旁边移了一步,再移一步,刚想溜走,不防有人拎着她后衣领,将整个人都提了回去。 钟晹绥将唐缓提到身边,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面上波澜不惊依旧在与对面的人说话。 唐缓挣了挣,却没挣开,一时心下生气,用指尖使劲抠了抠钟晹绥的掌心,钟晹绥依旧面不改色,手却攥的更紧了些。 亓芊见此,也不再耽搁,“请王爷移步驿馆,待明日客人到齐,父皇在宫中为各位接风洗尘。” 见钟晹绥略微点头,亓芊抬手示意手下:“将佟大夫押回公主府,好生看管着,待我回去再审。” 手下领了命,不顾人挣扎,将佟大夫五花大绑地押了起来。 临走前唐缓余光瞥向亓茗,发现他脸色很是难看。 ☆、第二十二章 亓芊亲自将钟晹绥一行送至驿馆,辞别前状似意外道:“决定给王爷发帖子时,亓萧还笑我异想天开来着,我曾以为王爷便是赏脸,也定然不会到的很早,没想到却是到的最早的。” 这话听的唐缓心下好笑,她抿着嘴唇看向高出围墙许多的古树,听钟晹绥道:“本王临行前并未收到公主的帖子,此行也并非为了观礼。”他一句话说的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婉转。 亓芊听闻过此人性子不热络,一番话虽不中听倒也坦荡,她似并未太过在意,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 亓芊本是吩咐下去,给钟晹绥安排了最好的院子,但是钟晹绥并未领情,委婉的推掉了,换了一处位置稍偏但环境清幽的院落。 用过午饭,唐缓将分到院子的两个小丫鬟叫了过来,对街上看到的那一幕旁敲侧击,奈何毕竟事关皇家,两个人牙关咬紧,没叫唐缓听了一个字去。 唐缓一手托腮,一双眼睛转也不转地盯着其中年幼些的一个瞧,心下犹豫着,是采取些不光彩手段继续刚才的话题挖出些八卦来,还是转而打听一下广善楼。 还未犹豫出个结果来,钟晹绥便出现在门口,对二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二人如蒙大赦般,福了福身赶忙退了下去。唐缓看着那二人脚底生风般的步子,撇了撇嘴。 “你问的她们如何知道,便是知道,怕是也不敢说。” 唐缓动也未动,懒懒地“嗯”了一声,问他:“有事?” “广邑王递了帖子过来。”钟晹绥伸手将帖子放到她面前,并不是传说中烫金的样子,仔细闻,隐约能闻到些清冽竹香。 唐缓有些无语,将帖子推了回去,“你可真无聊,广邑王给你下帖子也要到我面前炫耀一番。” 这一次轮到钟晹绥无言以对,第一次有人说他炫耀,炫耀的还是一个男人发来的帖子。他将帖子翻开,再次递了过去,唐缓终于看到了上面的字,却是有她的名姓。 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唐缓伸手取了帖子又仔细端详一番,末了不解道:“这莫不是写错了?我又不认识他,去了才奇怪。”说着,将帖子合上扔回桌面,再不想理会的样子。 “个子不高,架子不小。”钟晹绥弯了眉眼,又取了一封帖子递到她面前,道:“广邑王确实叫人猜不透,下的帖子居然约定在广善楼。”说着,示意她看第二封帖子,“姐弟二人倒是心有灵犀,敬敏公主邀你公主府赏花。” “哈。”唐缓这下真是惊讶,“我和她也不熟啊。”她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顿了顿才慢吞吞道:“相比较赏花,我更喜欢辣手摧花,还是谢过公主美意吧。” “如此,我便差人去回话。”钟晹绥起身时,却又突然被唐缓叫住。 “等一等。医馆便医馆吧,我去广善楼瞧上一瞧。” 钟晹绥似没听到般,行至门口向门外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又转身走回来,重新在圆凳上坐下。 唐缓脊背挺得很直,歪头问他:“还有事?”一副下逐客令的不善语气。 “口渴了,喝水。”钟晹绥话落,自顾自倒了杯水,细瓷杯被他握在手中,小口小口地喝,不像喝水,倒像品酒。 唐缓觉得他可能有话想说,却又有所顾虑一般,迟迟不肯开口。此时她也不想开口赶人了,这一次来昭国多少是为了碧竹丝,她此番到底还是领了情。 见钟晹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唐缓索性将头又贴回桌面趴着,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想看看他究竟要思考多长时间。 数到九十九时,她终于失去耐心,又撑起身子看过去,发现钟晹绥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眉眼间不由自主便染上些浅淡笑意。 唐缓将目光撇开,末了又睁大眼睛转了回来,心道:谁怕谁。她坚持了好一会没眨眼,最后眼睛酸的不行,忙用手揉了揉,终于听到钟晹绥的声音,是他带着些哭笑不得的清浅笑声。 唐缓撇了撇嘴,虽不情愿,但到底好奇,问道:“你说,广邑王和敬敏公主有何恩怨,为何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 钟晹绥早知她会问,只道:“此事有些说来话长,要现在听?” 见唐缓乖乖点头,他不由自主便抬了手,见唐缓瞬间神情戒备地看向他的手,他神色自若地握了瓷杯,唐缓瞬间又放松了下来,钟晹绥却伸出另一只手,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钟晹绥指尖很暖,唐缓竟没法生出任何不快来,她下意识抬手,将掌心贴在额头,只觉掌心都好似一起热了起来。 “敬敏公主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见唐缓有些吃惊,钟晹绥笑了笑,神情间却很认真,他声音有些低,唐缓却听的清楚。 亓芊生父卫简,生前是昭国武将,凭着真本事成为昭国最年轻的武状元,辞世时已官拜三品。当年北郡草原有异族造反,昭国皇帝命他去草原平乱,他最后不幸葬身异乡,连尸骨都未寻回。亓芊生母许芊芊殉情而去,皇帝便将二人独女接入宫中,赐名亓芊,令住在碧霞宫的锦妃抚养。锦妃性子最是温柔,对亓芊视若己出,锦妃,正是亓茗的母妃。 到底是落了俗套的故事。许芊芊,亓芊,昭国皇帝赐的名字,叫唐缓有短短一瞬不得不多想了些去。 只是,为何一个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3 两个都要殉情,白白轻贱了性命。唐缓认真地看向钟晹绥,因为他遇险,他母亲急火攻心,最终香消玉殒,而他父亲竟然殉情而去,最终,也只留了他一人而已。 不知从深夜的噩梦中惊醒时,他一个人可曾害怕过?害怕之余,会不会陷进沼泽一般的自责中,会不会也曾落泪呢? 这些都不会有人回答她的罢,她在钟晹绥轻缓的嗓音中低垂了目光,带了情绪的目光既柔和又苦涩。 亓芊刚到碧霞宫时与人并不亲近,锦妃却一直厚待于她,锦妃此番善意并没有白费,亓芊终于渐渐解开心结,与锦妃情同母女,同亓茗亲若手足。 锦妃于天启七百三十五年暴毙于碧霞宫,亓芊同时性情大变,与嫡出太子亓萧、嫡出泉江王亓苑十分亲近。传闻有言锦妃实为亓芊所害,只是真相究竟如何,至今无人知晓,亓茗与其自此决裂。同年,亓芊封敬敏公主,搬出碧霞宫。天启七百三十七年,亓茗封王开府,封号广邑王,碧霞宫自此再无旧人。 亓芊亓茗二人行事风格愈发迥异,亓茗谦和稳重,亓芊则骄横张扬,时至今日,亓茗颇得民心却前途杳杳,亓芊声名狼藉却位高权重。 钟晹绥说到此处停了下来,语气并无异样。唐缓等了许久,见他并没有继续,诧异道:“说完了?” 钟晹绥抿了口水,点头道:“说完了。” 唐缓只觉好似话本看了一半,还想继续看,上面却只言未完待续,叫人意犹未尽。只是,广邑王如何得民心她不知道,亓芊的狼藉名声她一路上可是没少听闻。 第二日巳时过半,唐缓如约到了广善楼。出门前,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并未见到钟晹绥,想是他有事在身,便未打招呼只身赴约。 初闻广善楼,是在靖州怀城,当日她在客栈中救下黑衣人,那人将秋葵黄玉佩交于她时说道,若有需要,可到明城广善楼寻人。 广善楼是广邑王出资所建的医馆,平日诊金不高,每月有固定的义诊时间,在百姓中口碑甚好。起初唐缓以为广善楼是个酒楼,今日一见才知果真错的彻底。那玉佩的主人十有八九便是这广善楼中之人,再联系广邑王的帖子,那人莫不是亓茗派去刺杀亓芊的罢? 唐缓决定先寻到黑衣人将东西还回去,她可实在不想再趟浑水。 本以为需要同管事说明一番,不料她刚出现在正堂门口,便被管事弯腰迎了进去。想是广邑王事先有所交代,唐缓虽不习惯,还是面不改色地跟着那中年男人上了二楼。 此时医馆堂内人不算多,唐缓仔细打量一番,并没有熟悉的身形。管事的将唐缓送至二楼最里间的房门前,还未等她开口,那人对她弯腰示意之后很快退了下去。 唐缓心道,这位广善楼的管事真真是敬业,不知月薪有多少。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屏了呼吸,却没听到任何声响。再一想,许是里面的人听得刚刚的动静,早已知道她来了。她抬手在门上敲了两声,许久未等到回答,便伸手推开了门。 令她意外的是,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六扇围屏,整个屏风上绣一幅青竹傲雪图,将她的视线与整个屋子隔开。 绕过屏风,唐缓终于看清了屋内情形。整个房间是卧房的布置,不分内外室,并不适合用来待客。 窗边矮榻上懒懒倚着个人,美目微阖,似在养神。她依旧一身繁复碧色,青丝挽得一丝不苟,正是亓芊。唐缓环视四周,确定除她二人之外,这里再无其他人。 “不用找了,阿茗不在。” 唐缓看向说话的人,亓芊也正看向她,虽然语意含笑,唐缓却未觉得她有丝毫的愉悦。 “本宫倒是未曾料到,想要见上唐姑娘一面,比见北静王一面还要难。”亓芊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裙,朝着唐缓站的地方走来。 “公主说笑了。”唐缓语气无害,好似十分困惑道:“只是不知,公主怎会身在此处?” “怎么,你以为本宫此时应在公主府中,等着你赴约赏花?”亓芊掩唇低笑,眼角眉梢尽是令人沉沦的风情,“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唐缓微微仰头看她,却听亓芊继续道:“不过,既然当日在怀城,你有本事救阿茗一命,多少应当是个聪明的孩子。” “呵,”当夜客栈中亓芊为何看她那一眼,那时她为何觉得广邑王奇怪,甚至昨日亓茗的伸手一扶,如今都有了答案——当日的黑衣人竟是亓茗。 只是,亓芊的男宠那时为何要乔装成亓茗的样子呢,唐缓一时间想不明白,只道:“打扰公主休息十分抱歉,我这便告辞。”话落转身,亓芊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唐姑娘以为,北静王为何此时会来昭国?” 唐缓闻言顿住脚步,想了想还是转了身。眉峰不由自主地微挑,她的眼风扫向亓芊,丝毫看不出稚气来。 亓芊诧异于她周身的肃杀之气,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很简单,他找碧竹丝,我便告诉他碧竹丝在哪。” 唐缓没有搭腔,她知道面前的人不简单,她怕不小心说错话将钟晹绥给圈进去,便只抿着嘴唇不说话。 亓芊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着急,招呼唐缓在桌前坐下。 唐缓规规矩矩地坐下,唇边甚至带着浅淡的笑。她执了面前的瓷杯,浅浅抿了一口,眉心不由轻轻蹙起,诧异地抬头看向亓芊。 ☆、第二十三章 亓芊见唐缓神色,笑问:“味道如何?” 唐缓放下瓷杯,不动声色道:“公主这是何意?” “以千金之酒招待瞿如宫宗主,并不过分。”亓芊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缓,等待着她的反应。 唐缓举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末了将酒杯“咚”的一声敲在桌面上,清亮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将如此霸道的迷药混入酒中,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公主却是过分了。” “瞿如宫向来只流传于众人口中,今日得见,才知是名不虚传。”亓芊将酒杯重新满上,“我早知,北静王身边的人,又怎会是平常人。” “呵,公主此般媲美瞿如宫的打探消息速度,也不是凡人能有的。” “姑娘许是不知,自北静王踏出悫州那刻起,这几国之间无不蠢蠢欲动。当然,自姑娘出现在北静王身边起,大家便都去查了查你的身家来历,”亓芊伸手拂了拂鬓边碎发,“只不过是有人查到了,有人没查到而已。” 唐缓面不改色地将第二杯酒饮下,末了道:“可惜了这酒,到底是坏了些滋味。” 亓芊轻笑道:“如此,唐姑娘不妨移步府上,公主府别的不多,好酒却是多得很。”她执起面前酒杯,手指摩挲着杯身凸起的花纹,却并不敢像唐缓一般将酒送入口中。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4 唐缓将手中空盏放下,点头道:“如此,也好。” “嗯?”杯中酒纹微动,亓芊颇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话已出口,公主可不能反悔。”唐缓已经起身,很认真地说道。 “你……”亓芊一时语塞,唐缓却已笑出声来,“看来公主也只当了玩笑话说。公主是不是以为,我得待你说出以碧竹丝威胁之言,才会乖乖与你回府?” 亓芊心思被看穿,一时间没有说话,面上神色却已然默认。她见唐缓答应的爽快,一时间心下犹疑,原本的打算便又有些动摇。正犹豫着,唐缓却伸手拉住了亓芊的手,眼中含笑道:“不快些走?” 握在一起的手,说不上谁的更凉一些。 亓芊瞬间的愣怔过后,已然笑开。 下楼梯时,亓芊似突然想起,转身意有所指地与唐缓道:“不用问过北静王?” 唐缓跟着停了步子,好笑道:“公主既然有所抉择,便当专心一些,我的事,问他作甚?” 亓芊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是没再继续。 本以为以亓芊在外的声名,公主府会建在城中繁华之处,但至府门在望,周围几乎已失了鼎沸人声。 唐缓踩着脚凳下了车,看看天色,对亓芊道:“我瞿如宫的许楼主应当已快到城门处,劳烦公主派人去迎一迎,省的找来找去,白白浪费时间。” 亓芊好看的眉峰微挑,有些感慨:“宗主总是让人又惊又喜。” “彼此彼此。” 公主府占地颇大,已逾亲王礼制,唐缓跟在带路的婢女后面,边走边打量,心中不由赞叹,当真是应有尽有。 唐缓歇在碧湖轩,院中景色清幽,院外紧邻碧湖,名字很是应景。 确如亓芊所说,府中美酒甚多。午饭时唐缓饭菜未下多少,只酒饮下许多,因而生出的暖意着实让身子舒坦不少。 刚刚用帕子压下喉间腥气,许静心一行便到了院外,亓芊叫人好生招待,然后便入了宫去。 许静心风尘仆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叫退了跟随的从属,只见到唐缓时眉心微微舒展,其程度看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古板的刚想行礼,唐缓却笑着摆手:“过来坐。” 面上表情又柔和了些,许静心也在桌前坐下,她细细地打量了唐缓一番,发现面前的人又瘦了一圈,整个人与刚下山时有许多不同,是叫人无法描述的不同。 “宗主可知,瞿如宫中原本有一位一直沉睡的姑娘。”许静心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 唐缓不知她为何一上来就说起这么个人,自然摇头:“我如何走马上任,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见过这么个睡美人。” 许静心也不意外,“原本这位姑娘一直躺在宗主院子的厢房中,但是前些日子被人抢走了。” “抢走?”唐缓有些不解,“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许静心道,“除了温决,大概没人知晓。” 唐缓点头,“这位姑娘睡了多久了?” “属下不知。”许静心面不改色,“属下当了徵楼楼主时,那人已经沉睡在那里了。” 唐缓伸手捏了捏眉心,问道:“那这姑娘为何睡在宗主院子的厢房中,宫中一点风声都不曾有?” “这个……属下不知。” 这个,是传说中的一问三不知吗?唐缓心中不再抱希望,自言自语道:“谁这么大胆,敢从瞿如宫抢了人去。” 却不料许静心又开了口:“这个,属下知道。” “嗯?”唐缓有些意外,示意她继续。 “如果没看错,应当是峥国人。” “峥国人?可看出是峥国什么人?” “应当是峥国新皇。” “哈?”唐缓杏眸圆睁,不确定道:“他亲自去抢的?”见许静心笃定点头,不由被气笑:“他真是好本事,竟敢从宫中抢人!” 见许静心面色奇怪,又道:“怎么?” “宗主难道不知,峥国新皇……是温决的外甥吗?” “啊?”唐缓无语望天,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唐缓终于换了话题,“你下山,宫中可还好?” 许静心点头:“有罗楼主打理宫务,宫中一切正常。” “他在,你放心?”唐缓问的严肃,却听许静心平静道:“宗主不是早已料到了吗。” 唐缓点头:“也是。”想了想又问:“知墨和紫易荷是不是一起下了山?”见许静心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她:“传闻,天启的传国玉玺藏在瞿如宫,此事是真是假?” 许静心并不觉得意外,“传闻确实如此,但是宫中似乎无人知道此事。” “包括温决在内?” “这个……属下不确定。” 唐缓了然点头,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传闻果然只是传闻啊。 许静心见唐缓双目微合,便要告辞,唐缓此时却再次开了口。 “羽楼五营,如今还余多少人?” “前几日刚好听罗让提起,应当有六六之数。” “这么少,为何不补一补?罗让没和温决提过吗?”唐缓不由自主地皱眉。 “五营补人并不容易,也不便宜,许多年前便不再补人进去了。” 唐缓了然,顿了顿才道:“那二十四个人,玉牌还在吗?” 许静心想了一下才知她说的是什么,“关乎身份的东西,自然都收回了,只是,缺木营申字一枚。” 笼在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握,唐缓问她:“你确定,只缺木申一枚?”不待面前的人回答,又自顾自喃喃道:“也对,应当只缺那一枚的罢。” 她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庭中绿树,语声很轻,不知是问许静心还是问她自己,“你说,我若是将瞿如宫散了,好不好呢?” 许静心表情终于有了明显变化,不确定道:“宗主……不想争天下?” 唐缓只觉好笑:“我要天下做什么?也就是温决那个糊涂蛋,费尽心机建了五营,信誓旦旦要夺这天下。” 许静心抿唇不语,一时间只听得窗外鸟鸣清脆,欢快得很。 “许楼主有空便盘点下宫内田产财物,兴许有一日便用得上了。”见她点头,又道:“赶了许久的路,快去歇歇吧,顺便叫人去禁卫右将军府走一趟,好好瞧瞧他究竟怎么死的。”末了又提醒道:“记得做的干净些。” 许静心离开后,唐缓坐在院子里,盘着腿晒太阳。她托腮看着面前姿态鲜妍的花花草草,不由想到,钟晹绥此时在做些什么呢。 喉间突然发痒,唐缓掩着唇咳嗽起来,停下时只觉脸上温热,伸指一抹,血珠似绽在指尖的红梅。她趿了鞋子回屋,净了脸和手,又换了身干净衣服。 屋内有一架红木彩雕屏风,荷花的图案栩栩如生,唐缓不知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5 怎的便想起雎城那一夜的灯火,还有那一枝害她被推进水中的碧荷。 她行至案前,展了纸,研了墨,将清水巷的位置写在了纸上。待纸上墨迹干透,她将纸折好收起,出门去寻许静心。 碧湖之上架了一座白玉拱桥,半月形的桥洞映入水中,看起来像一张大号烧饼。 唐缓走到桥中央时俯身看去,偶尔可以看到出来透气的鱼,她拾了一块小石头扔出去,石头“扑通”入了水,鱼儿瞬间便逃了个无影无踪。 唐缓懒懒地过了桥,四下打量一番,未找到院门,却看到了架在湖边的两支鱼竿。岸边不远处空地的石桌旁,有两个人正在对弈。 唐缓确定视线中并没有她要找的院门,便迈着懒散的步子朝湖边走去。 那二人棋下的专心,唐缓也没出声,走到其中一支鱼竿前收线。 上钩的鱼儿已然挣扎了许久却无人理睬,唐缓上前,将上了钩的鱼解下来,又送回了湖中。 再次转身时,不由地愣了愣——两个人四只眼睛正齐齐地向她看来。 ☆、第二十四章 对弈的是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唐缓认得,此番离近看,依旧像极了广邑王亓茗。另外一人,唐缓觉得,十有八.九也是亓芊的男宠,长相十分俊俏。 她走近石桌,黑白棋子已经落尽,整个棋盘之上杀气腾腾,却未有胜负,俨然是旗鼓相当的高手过招。 “你是谁?为何要放走我的鱼?”词句间低沉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蛊惑。 “能到此处,自然是公主的客人。”唐缓答完又问,“你又是谁?” 那人伸手将白子一颗一颗放回棋盒,指尖的颜色叫棋子也逊色三分。“我能在此处,自然是公主的人。”那人说完,朝唐缓勾唇一笑,行止间儒雅风流,袍袖间有清雅香气,“这位客人,请问你要如何赔我的鱼?” “赔你的鱼?公子若是想要,这湖中的鱼便都是你的,公主想必不会拦着。”没想到出来送个字条,也能遇到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来。 “那如何能一样?我在这里等了一天,就这么一条鱼上了钩,你若是给不出个交代,事情可就没完。” 在这公主府中钓鱼,谁能真是钓来吃的。这人模样虽好,这无理取闹也不知怎么叫人受得了的。 “你想怎样,不妨直说。”唐缓失了耐心,不耐烦道。话音一落,长相肖似亓茗的人抿着嘴唇,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然也不会太为难这位客人,我想想,到底是要褪罗轩的折扇,还是要蓝田阁的玉坠,其实顺德坊的瓷瓶也不错……” 瞧他这词词句句,莫不是以为自个儿遇到冤大头了?唐缓结结实实地送了此人白眼一枚,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那人见此,提高嗓门喊道:“喂,这丫头怎么说走就走啊……” *** 许是因为人多,许静心住的院子稍稍宽敞一些,在布置上倒没有任何不同。唐缓进屋时,一黑衣人刚好迎面走来,见到她,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杀鸡用牛刀,不过是打探个消息而已。”唐缓开口,并不是责备。 “毕竟算是高官,若是暴露,难免生出事端来,对谁都不好。” 唐缓觉得也对,并没有反驳。许静心此次终于没有执着地想着施礼,只道:“宗主来的巧,消息刚回来。”说话间,将手中折子递了过去。 唐缓扫了一眼,意外道:“至今死因不明?此事,倒真是好生奇怪。”继续往下看,不由得皱眉:“瞿如宫的人?”说话间,抬头看许静心,“这消息,做得了准吗?” 见许静心笃定点头,不由心道,这个昭国的禁卫右将军居然是瞿如宫的人,如今还不明不白地死了? “派去的人在宫中已久,传回的消息十分详细,应当是不会出错。” 唐缓略略点头,她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来,将折子递了回去,道:“烧了吧。” 跃动的火焰一点一点舔着折子,唐缓试探问道:“瞿如宫可曾与人结仇?” 许静心闻此,面上神色有些尴尬,顿了一顿才回道:“瞿如宫应当算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至今明里暗里杀掉的人不在少数,名声……想是不太好。至于结仇,这个当真不容易估计。” 唐缓之前也没抱希望,她知道许静心说的已算委婉。只是,这半路出家的宗主之位,让她坐的越来越有种是祸非福之感。 鼻端的烟气终于散尽,唐缓摸出纸条递了过去,许静心疑惑地接过,将纸展开,上面写的是一处地址。 “这是?”她奇怪抬头。 “都说母子连心,若是有空,便去确认一番吧。” 唐缓话音出口,许静心已呆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道:“如何……竟……这样快?” “快些不好吗?这件事,也算得上是运气好。”说起这件事,唐缓也不能不觉得十分巧。 许静心的眼中瞬间蓄起泪意,泛红的双目看向唐缓,其间含着许多深意。 她开始便以为,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她是吃亏的一方,怀抱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但是此时,面前这身量不足的所谓的宗主,竟然如约将这希望送至她手中。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当如何感激面前之人。 唐缓心下微叹,许静心想的也没错,她怎么可能不是在利用她。但许是连上天也怜惜这个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巧合罢。她本来想顺便问问许静心,认识不认识会抓鱼的人,想了想,还是作罢。 暖阳西坠,有风渐起,唐缓本是想原路返回,却在刚出院子时便走岔了路,待她发现,早已不知自己绕去了哪里。最奇怪的是,她这一路上竟是一个人也没遇到。 昭国位置偏北,连花也开的晚些。她驻足仰头,看着空中归巢的鸟,直至脖颈酸的不行才又垂了头,选了个方向继续走。 转过一处园子便到了小路尽头,不远处传来问安的声音。唐缓见着亓芊从软轿上下来,斗篷宽大的帽子将她兜头罩住,看样子,是刚刚入宫回来。 亓芊将人全部挥退,独自一人脚步匆匆地朝着唐缓站的小路方向行来。 四处避无可避,唐缓索性上前几步,主动与亓芊见了礼。亓芊没料到此处有人,被惊得停了脚步,看到是唐缓,只略略点头,却并未出声。 唐缓见她走的着急,便侧了身让路。亓芊并未迟疑,只是刚走两步风势忽急,将她的帽子吹开了去。 唐缓看着不远处的人,她今日穿了绯色宫装,外罩牙色斗篷,衣裙的边缘像被身后的晚霞晕的化开,看起来既明丽又脆弱。她伸手拢了拢乱在风中的发丝,精致的脸上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那笑意依旧绚烂,却没法掩盖她微肿的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6 嘴唇以及泛红的眼角。 唐缓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视到了别人试图掩盖的秘密。 亓芊立在原地,借着朦胧天色,微笑地看着唐缓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唐缓似乎极是犹豫,她走得很慢,似乎从暮色微起,一直走到了华灯初上。 衣袖被人猝不及防地拉住下拽,亓芊借着这力道,不得不蹲下来。唐缓执起袖口,将亓芊花在嘴角的唇脂一点一点擦掉,动作很轻。 执袖的手腕蓦地被捉住,唐缓看到亓芊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看到她站直了身,转了身甩袖便走。 “为何……不试试停下来?”唐缓的话让亓芊脚步微顿。 “因为没有退路可走。”亓芊的身影已经模糊,只这一句被风送来,又散尽在耳边。 唐缓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被暮色吞没,因着此番境遇生出的不甘,在此刻皆化作了叹息。她终于抬步,朝着住处寻去。 戌时过半时,突然有人来禀唐缓,说是有客至,公主请她前去。 待瞿如宫的护卫将话传给唐缓时,唐缓十分不愿。她也是客人,为何还要去招待客人,这敬敏公主怎会如此失了礼数。只是人在屋檐下的道理她晓得,简单收拾后,她随着传话那人去了外院。 跟着引路人进了门,唐缓才发现,她走的好像是个偏门。进门后横在眼前的依旧是一架红木屏风,将屋中情形完全遮住。屏风后有人说话,正是亓芊的声音。 唐缓刚想绕开屏风进到屋中去,却觉身上一麻,瞬间便动弹不得。她口齿微张,连话也说不出。 她甚至不曾发现身后有人靠近,此人若是想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她目光低垂,鼻端有浅淡香气,这味道她有印象,她之前还给人家取了绰号——钓鱼兄。 连易走至唐缓身边,侧头看着她,唐缓却连头也未抬。 亓芊的声音不高,恰好让唐缓这里也听的清楚。唐缓听她话说得十分客气,来人是谁便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亓芊话音落后,有人“嗯”了一声,只一声,唐缓便笃定,是钟晹绥。 只是,他来这里做什么呢。会不会是……来寻她?她之前让许静心派人去传过话,不知传到没有,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唐缓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无奈身子动弹不得,只得睁圆了眼睛,狠狠剜了连易一眼。 连易被唐缓的样子逗乐,也不出声,笑眯眯地和她大眼瞪小眼,逼着唐缓十分无语地闭上了眼。 “人为何还未到?”唐缓猜,钟晹绥问的是亓芊。 果然是亓芊开了口,语声带笑:“我以为阿茗会更着急一些,王爷急什么?” 说话间,似是有人从正门进了屋,紧接着“咣当”一声,有东西被扔在地上。 “人来了,二位瞧一瞧便好,带走定是不行的。”亓芊起了身走到伏在地上那人的跟前,抬脚踢了踢,只听那人一声痛呼,“在背后嚼了本宫舌根,本宫定是不能轻饶了他,这一次得个教训,也好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长长记性。” “王爷救我!”伏在地上的佟大夫好似奄奄一息,向着亓茗坐的方向伸出手,却连力气也使不上。 “佟大夫算得上是我广邑王府的人,你莫要欺人太甚。”亓茗的声音中隐着九分怒意,若是失了那一分克制,便要伸手将亓芊的脖子拧断了去。 “呵,那你广邑王可算是欠了本宫一个人情,本宫可是好不容易才让他和你的王府撇清了关系。”亓芊依旧在笑,话中却也带了不快。 钟晹绥听得不耐,漠声插了句:“如公主方才所言,入府之人便是他?”他下巴微抬,正对地上的佟大夫,唐缓终于听出,他当真是来寻人的。 “这人还是当着二位王爷的面被我接走的呢,自然是他。”唐缓听着亓芊的声音,能想象出她笑的妩媚的样子。 “王爷别看这佟大夫状若书生,我去查了查,发现他竟是江湖出身。”亓芊语含深意,“早闻当年王爷为世子时,便是有人买凶瞿如宫做下了混账事,幸亏王爷后来被林家大小姐所救,得以回到王府。” 屋中除了亓芊面上带笑,其余二人皆面色不悦,亓芊却若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王爷暗中费心查探这许多年,不知从小姑娘那里可有打听出些想知道的?” “有劳公主费心,公主将心思放在昭国内务上便好,本王告辞。” 唐缓在屏风后依旧僵立地闭着眼,却禁不住在脑中勾勒着他起身离去的模样,似乎是毫无留恋的样子。 她知道今日是亓芊蓄意挑拨离间,只是即便知道,她此时也无法确定,钟晹绥是不是真的含了打听当年绑架之事的缘由,才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这一拳,果真是打到了她的心里去。 “敬敏公主真是好长的手。”亓茗话落,连招呼也未打,跟着拂袖离去。 屋中许久没有动静,唐缓睁了眼,发现连易正蹲在她旁边,表情玩味地看着她。唐缓也回视着他,突地粲然一笑,这笑意太过干净,一时间叫连易愣了愣。他回神时,亓芊已叫人收了屏风,向他示意了一下。 唐缓只觉浑身一松,唇边依旧维持着笑意,看着亓芊裙裾如水曳地,妆容妥帖,俏生生地立在眼前。 试着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颈,唐缓声音有些低:“你可真是够残忍的。” 连易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亓芊看着他出去的方向,声音有些惆怅:“残忍的是今日傍晚的风。” “公主这衣裙当真漂亮。”唐缓语意诚恳。 “是啊,毕竟按品貌论,钟晹绥算得上是几国之间数一数二的佳婿人选,更何况还有悫州在。”亓芊说完笑了起来,“不过,待过几年,宗主想是也容则秀雅,当是绝色之姿,不知谁有这红袖添香的好命数。” “公主莫要转弯抹角了罢。”唐缓已是疲乏的很。 “宗主也是聪明人,要知道让人做出自己中意的选择最稳妥的方法,便是让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选择。我可以许你碧竹丝,只是,宗主要那碧竹丝做什么。”亓芊寻了椅子坐下。 “这个公主不必知晓。倒是,要我做什么?”唐缓只觉眼前发黑,强撑着声音问道。 “这个需到时与你再议。”亓芊依旧不紧不慢。 “公主也是聪明人,要知道人在别无选择时,许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但也可能,任何事都不想做了。”唐缓话音尚未落完,已经抬步朝外走去。 只听亓芊在身后低语道:“接下来的事,当真让人好奇的紧。” ☆、第二十五章 唐缓出门时走的依旧是偏门,一出门,便看到了不远处抱臂倚树而立的人,正是连易。 此时月色正好,那人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7 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见唐缓出来,朝她笑了一下,起身朝屋里走,看起来是一直在等她们说完话。 她扶着旁边的树干缓了口气,那人却在她跟前停下来。唐缓摆手示意不用管她,连易却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问她:“笑不出来了?” “不劳费心。”唐缓说完,与他错身而过。 唐缓就着夜色回了屋,和衣盖上了所有被子,却依旧觉得冷,冷得她不由蜷起了身子。她手中攥着那块木雕,希望能尽快入睡,但即使闭上眼睛许久,意识却依旧清明。 裹着被子下床,唐缓犹豫片刻,低声吩咐外面候着的人去买酒,要最烈的酒。那人虽面有难色,依旧利落的应下来。 天明时分,许静心到了屋外,打算向唐缓辞行,许久等不到唐缓的应答声,便推门进了屋。本以为唐缓睡得沉,她特意放轻了脚步,将折子放在了桌上。 “许楼主,这宗主之位,你要不要?”声音哑的厉害,又出现的十分突然,将许静心吓得不轻。 她朝里走几步,发现唐缓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看,脸色煞白,床边地上散落着许多空酒瓶。 “宗主可是有忧心事?”许静心知她好酒,但是如此不要命的喝法,却是第一次见。 “忧心啊,十分忧心。”唐缓将头转了个方向,盯着许静心看。这目光让许静心有些难受,她犹豫了一瞬,却立在原地未动。 “今日便启程去雎城?”见许静心点头,唐缓又继续道:“事情打听好了吗?” 许静心本想将折子递过去,但看唐缓的样子想是不会看,便开了口。 “连易出身将门,是连府二公子,曾与敬敏公主有婚约。坊间流传,连二公子因着两年前做了敬敏公主的男宠,被连老将军逐出家门。” 说到此处,唐缓没作声,只睫毛微颤,许静心见此,继续道:“敬敏公主的确有自己的一队兵,不是老皇帝赐下的五百府兵,而是一支两万人的正规军。”说到此,已难掩惊讶的语气,“练兵的场地并不远,在公主府后面倚着的林子里。这里偏些,那地方很是不惹眼。” 唐缓终于动了动手臂,却是用小臂覆上了眼,口中喃喃道:“不惹眼?万事只怕有心人,亓芊只是不怕事罢了。两万……可真多。” 许静心见她话落以后又没了动静,便想让她继续休息,唐缓却突地拄着床勉强起了身,哑声道:“许楼主,一路平安。”边说边趿了鞋下地。 许静心朝唐缓点头,听唐缓吩咐外面的人打水洗漱,还向人打听厨房在哪里。 “宗主,去厨房作甚?”那人好奇问道。 “去抢一条鱼来。”说着,扔下了在晨光中心情凌乱的许静心,径自离开。 此时还未到府中早饭时间,唐缓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许是府中人不多,此时厨房忙碌的人也不多。她在小库里来回走了一圈,趁人不注意,提了一条活鱼出来,直奔连易的院子。 距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唐缓看到连易提着行李出了院门,一起的还有假亓茗,据说名唤兮君,二人似是在互相交代什么。 唐缓停下步子,不远处的二人却都发现了她,她心道也是,连二公子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二人面上本是都没有什么笑意,连易看清了她煞白的脸后夸张地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兮君身后,待看清了她手中提的鱼,二人神色间皆有些哭笑不得。 “瞧你这脸色,莫不是昨夜捉了一夜的鱼?” 唐缓早知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当没听到,“连公子起得这样早,是要出远门吗?”说着,伸手将鱼递过去,目光扫过他行李中的那把剑,“这条鱼给你,我们两清。” 连易将鱼接了过去,顺手递给兮君,笑道:“今日赶时间,他日有空再烤来吃。” 唐缓盯着他的剑,问道:“连公子何日归来?”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样蠢的问题。”连易挥了挥手,头也未回地离开。 “你们这府中,真是一群赌徒。”唐缓说完,兮君温和地看着她笑,唐缓却不客气道:“广邑王应当从不会这样笑。” 兮君丝毫没有生气,只道:“若是有时间,不妨去主院用饭,倒也热闹些。” 用饭?她此时哪里吃得下饭。 唐缓望了望连易离开的方向,正是去往后门的路。也不知亓芊许诺给她的碧竹丝她还能不能活着拿到,看连易这架势,应当是去了练兵场,想是距离他们起事已经不远。 亓芊的目的,会是那个孤家寡人的位子吗? 想到昨日亓芊不辞辛苦地离间她与钟晹绥,唐缓只觉好笑。别人至今似乎还不明白,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离间的情分在。 她不想回院子,索性打算出府买酒,却在半路上被亓芊拦了下来。 “宗主若是没有太要紧的事,不妨一起用早饭。”亓芊说的客气,唐缓心下嗤笑一声,这表面功夫倒是做的足。 公主府的这顿早饭看起来精致可口,唐缓与亓芊对坐,执着筷子却迟迟未动。 “难道是不合宗主口味?”亓芊也放了筷子。 “合公主的口味便好。”唐缓也跟着放了筷子。 “我瞧宗主应当很是看中宗庙里养着的那一株碧竹丝,不若宗主许我三个条件,我便将它双手奉上,如何?” “若是没了命,我要它作甚?” 唐缓这话叫亓芊掩唇笑开了去,“宗主总是叫人十分好奇啊,”她似是心情不错,“我这三个条件许是不会叫人欣然接受,但也定然不会为难宗主,宗主可以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答应。” “不先听听看?” “我难道不是别无选择吗?”唐缓语气讥诮。 “好,第一个条件,帮我除掉这些人。”亓芊摆手示意,有人送上一张纸来。 唐缓蓦地抬头,亓芊见她表情有些严肃,不由道:“宗主何必惊讶,难道坐在那个位置上,手上可以不曾沾染血腥?” 血腥……唐缓想起那一日的明镜堂,她将神宗剑送进温决胸口,那时的温决已经绝无生还可能,杀掉一个将死之人,也是血腥吧。 她右手抚上胸口,只觉得那里也跟着疼起来。 “杀人,总得有个理由。”连这一句问话,也带上了血腥气。 亓芊对她的痛苦表情十分诧异,又道:“宗主何必如此,这单子上的人,可都是些草菅人命之人。” 唐缓将纸展开,上面第一个名字是蒋红珠。 “这是……皇后罢?”唐缓抬头,见亓芊漫不经心地点头,有些自嘲的继续道:“在殿下这里,杀人的活计如何轮得到我来做?” “与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亓芊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8 除掉一个人的确不难,只是以蒋红珠的身份,毕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除掉之人。我希望让她暂有两日禁卫右将军亡故时的体征,但要保持她意识清醒。待事情有了了结,再让她依着那症状死去便可。禁卫右将军至今死因不明,更勿论抓住凶手,这个锅,自然最好交给神通广大的这位来背。”亓芊眼波微动,“宗主能否做到?” 这方法可是比直接了结要残忍的多,唐缓闭了闭眼,“我需要出府一趟,做些准备。” *** 明城最大的药铺离公主府有些远,唐缓买齐全部药材已经接近午时,想起那日在广善楼门前闻到的酒香,心道既然都是酒,应当去尝一尝才好。 快至广善楼时,她好巧不巧在一处三层酒楼的门前看到了熟人。 钟晹绥宽袍广袖,和楼大夫一起等一女子下马车。不知是不是故意,那女子脚步不稳,好巧不巧地一下便跌进了钟晹绥怀里。 唐缓捏着手中药材,看着钟晹绥小心扶稳那女子,三人一起进了酒楼。 那是一个陌生女子,衣着不凡,即便离得远,依然叫她瞧出了不输亓芊的芳华绝色,少了三分媚,却多出五分冰肌玉骨养出的脱俗,竟似不曾沾染一丝凡尘烟火。 “呵。”唐缓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街边时不禁仰头。 三楼临街的一扇窗户突然被从里推开,唐缓下意识地望去,望进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双眼里。 钟晹绥一时间竟似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看着眼前的人,直到楼清和那女子都走过来,钟晹绥才如梦初醒般转身,朝着楼下追了过去。 唐缓转身躲进了旁边的巷子里,看着钟晹绥出现在门口,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出很远。 不过一两日未见,竟也会如此想念,唐缓倚着身后的灰石砖墙,不禁苦笑,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开。 “怎么,做了许久的梦,如今醒了?” 唐缓循声看过去,巷口处立着一高挑的红色身影,许久未见,看起来依旧惹人厌的很。 眼看着段筝歌上前,唐缓紧跟着后退了几步,段筝歌见此停了步子,讶然道:“小缓儿,你莫不是怕我?” 唐缓只觉这人今日心情不错,应当不会像前几次一样痛下杀手,只是……还是离得远些好。 “正好今日约了楼大夫,小缓儿要不要一起赴约?”段筝歌作势去拉她的手,唐缓赶忙向后跳开,索性转身直接跑起来。 一路跑回公主府,刚一进门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亓芊此时恰好正要出门,她见此忙叫兮君上前将人扶住,唐缓一口血全部喷在了兮君的衣衫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唐缓眼皮沉得不行,算算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大限已到。 她并不害怕,只是当成要去见水巳了而已。 段筝歌和亓芊已经成为她心中的红绿双煞,若有来世,这些人她当真是一个也不想遇到了。只是,这个时候,真想钟晹绥能在身边。 真想他啊。 眼中的天空渐渐失了颜色,绿树也失了颜色,兮君衣衫上的血迹看起来像一团灰。 唐缓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幸好幸好,并没有那令人作呕的青筋凸起,她终于可以安心。 ☆、第二十六章 眼前是雾茫茫的一片,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是感觉到热,热的几乎让人化掉。 过了许久,感觉身体中的水分已经流失殆尽,开始有疼痛的感觉从骨缝中渗出,每呼吸一次,这感觉便更加强烈一些,直至最后,像是把全身的骨头全部揉碎,让人恨不得就此死去。 持续许久的痛感如指间流沙一般,终于渐渐消失,全身如被泡进泉水中,顺着水的流动,之前揉碎的骨头又被一片一片拼接起来,渐渐完整。 唐缓感到身体终于可以动了,便开始拼命向前跑,想如跑出一条巷子一般跑出这片黑暗,但这黑暗似乎一直见不到尽头。 鼻端突然传来刺鼻的味道,这要命的味道越来越浓,让人险些喘不过气来,唐缓张大嘴用力呼吸,双手使劲拽住衣领。此时突然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这触感将她从梦魇一般的黑暗中彻底解脱,她终于在晨曦到来时慢慢睁开了眼。 看到唐缓醒过来,楼大夫赶忙吹灭了手中的香,边扇动着两只手边道:“可算是醒过来了,否则人没救回来,还得把自己搭上。”说着将门窗都打开,想让那味道尽快散去。 唐缓此时觉得身体竟是难得的舒服,好像寒冬终于过去,阳光照进了春日里来。 她竟是又一次活过来了。 突然想到什么,唐缓来不及穿鞋便下了地,寻了铜镜来,心情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向镜中看去。 镜中的面孔已不是她熟悉的样子,带着属于十二三岁少女的柔情绰态,脸色虽有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却较从前多出些许生气来。曾经清素的眉眼,竟似四月谷中照水临花的木芙蓉一般,容颜愈盛。 “平生第一次解毒解的这样特别,如奇迹一般。”楼清走至唐缓身后,看向镜中人。 “是碧竹丝吗?”虽是问句,心中却已经有答案。 “我到府上时,敬敏公主已经取了碧竹丝来。” 唐缓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结果,是她万万不曾想到的。 亓芊,当真是让她意外。 “先生和谁一起来的?”说话间,唐缓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外,心中有隐隐的期待。 楼大夫被问的一怔,随即有些了然道:“只我一人。” 唐缓闻言,表情变化的极细微,却叫楼大夫尽收眼底。 “王爷知我来此,却不知你在这里。” “哦。”除这一个字外,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楼清看她的样子,心中不由叹气,也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你应当知道,他此次来昭国,已属行事草率,若是再与人来往甚密,便不知会被猜疑成什么样子去,明枪暗箭许是更难躲过,日子连表面的平静都会失去。”楼清看着赤脚站在地上的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忍,便想将她拉回床上坐下,拉了几次却都没拽得动。 唐缓抬头看向楼大夫,这清瘦男子眼中蕴含的,是未曾掩饰的担忧,他是真的担心钟晹绥。 “又不是我逼迫他的。”唐缓小声嘀咕了一句,甩着袖子回床边坐下。 也不知为何,这姑娘外貌看起来成长了些,说话却越发孩子气了。楼清有些哭笑不得地继续道:“我不知你当日出于什么考虑,随敬敏公主回了府,但这其中若有一分是为了避免他与昭国牵扯过深,你便应当理解我刚才的话。” 这话叫唐缓无法反驳。 便是再好酒,她又如何会和那样不熟悉的人草率回府。当日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39 亓芊明里利诱暗里威逼,她一将死之人又有何惧,不过是怕钟晹绥为了碧竹丝再做出些冲动的事情罢了。 彼时情境,何必再连累他呢。 “那广善楼的人为何……”唐缓无法确定,为何当日亓芊会那样出现在广善楼。 “你难道看不出,广善楼与其说是广邑王的,不如说是敬敏公主的?其实,广邑王的心腹中,有一部分便是亓芊的人,亓茗之所以贤名在外,很大一部分便是亓芊的手笔。他越是得了百姓的口碑,皇帝便越会厌烦他。昭国亓氏的嫡系,已经连续六代,只有成王,没有败寇,因为只有活着的人当上了皇帝,没当上皇帝的人,都死了。” 真是……好深的水。 她当初阴差阳错救下亓茗,也不知是对是错,不过无论对与错,救人一命她都不会后悔。 “没想到,楼大夫身为医者,也如此关心朝堂局势。” 楼清闻言,沉默半晌,神色间竟有些怅然,“帝王家,毕竟不是好相与的。”他见唐缓气色渐渐好起来,便边收拾药箱边道:“你当下已无大碍,我也该告辞。” 唐缓本想状似无意地打听打听钟晹绥近况,楼清却未给她留出机会,动作麻利地收拾完便离开。 唐缓走到大敞着的窗前,看着楼大夫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 院子里的迎春已经开了花,嫩黄嫩黄的一片,她伸手捏住一条嫩枝的梢头,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香气盈满鼻端。她歪头笑了笑,并没有摘花,直接松了指尖,看那嫩枝又弹回原本的舒展样子。 有窈窕身影隐在花枝隙间,越行越近,绿色衣裙比嫩绿的叶更加明丽些。亓芊早已看到窗前站着的唐缓,心下暗暗吃惊许久,脚下步子却没停,直接进了一直敞着的门。 “若是喜欢,便摘下几朵也无妨。”亓芊语间含笑,对唐缓道。 “摘得再多,也不是我的,又有何用。”唐缓关了窗和门后,回身坐在了亓芊对面,“多谢殿下的碧竹丝。”这一次,唐缓说的十分诚心。 “不必客气,你我之前算是许下公平之约,我如言践行也是应该,如今只要你也如约许我那三个条件,便各不相欠。” “我求殿下一事,殿下却要我三个,如此算来,倒是我亏了。”唐缓眉眼含笑,却语含不满。 亓芊闻言掩唇笑开,末了细细打量着唐缓,弯唇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之前提回来的药草可还在?”她当时倒下的突然,也不知好不容易凑齐的药材可还在。 “自然在,掉的那些也已差人补上。宗主只需将方子写在纸上,这第一个条件便算是完成,剩下的我差人去办便好。”亓芊起身去取笔墨。 唐缓坐在原地未动,手指捏着素白的袖口,含笑的声音从亓芊身后传来:“我只许了授之以鱼,可不曾答应授之以渔。” 亓芊听的明白,停步转身刚想开口,却见唐缓将手肘支在桌上,白皙纤细的食指立在唇边,有如要人噤声般轻轻道:“殿下此时,不是也没有其他选择么?”她说完,两人一坐一站,目光相触却皆是沉默,过了好一会,亓芊蓦地笑开,脸上又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表情,唐缓也翘起嘴角。 “好,那望今日午时之前,可以看到宗主的诚意。” “殿下放心,这是自然。”唐缓应下后,便等着亓芊离开,却不料,亓芊又回到桌前坐下。 唐缓眉峰微挑,有些不解,却听亓芊婉声道:“既然第一个暂时没有问题,那我们再来说说第二个。” 默默在心中无奈扶额,唐缓不经意地摸了摸正在唱空城计的肚子,微微点头,一字一顿:“愿闻其详。” “礼部已择吉日祭祖,几日后在忠北门外的皇家祖庙,皇帝会率众人前往以作准亓萧的储君之位。此礼成后,太子亓萧便会与璃国的明珠公主大婚,若无意外,大婚之后便是皇帝退位,新皇登基。” 亓芊的声音很好听,无奈唐缓此时很饿,根本无法欣赏,只希望她能够快些说完。 “祭祖当日的守卫兵力部署,由伯成侯负责。伯成侯老来得女,可惜玉媗郡主天生体弱,三岁起便被送到南方养身体,据说近日因太子大婚,正巧回家。”亓芊说完,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唐缓道:“年纪看起来,刚刚好。” 唐缓警惕地看了亓芊一眼,只听她继续道:“宗主要做的,便是乔装成回侯府的玉媗郡主,将祖庙当日的守卫部署图画出来。当然,只有三日时间。” 这当真是要造反了。 此时唐缓终于知道,亓芊之所以不问她碧竹丝的事,是因为她根本不关心,亓芊怕是早已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让她乔装成郡主,这下可好,她自己终于也等到可以被写进《假脸传奇》的这一天。 唐缓没出声,只听亓芊继续道:“因着此次为观礼而来的贵客有许多,宫中明日有一场接风宴。宗主明日在城门附近上郡主的马车,直接入宫便好。衣裙和面具已经差不多备好,宗主今日将药给我后,随兮君出府一趟,改一改衣裙,然后直接取回便好。” “公主殿下果然周全。”唐缓以手托腮,指尖捏起自己发尾的一缕发丝,“但是任务艰巨,殿下不怕我做不来吗?” “我这两日寻了最好的画师来,为宗主作了幅画像,画的不错,大约有九成相似。待事成后,便给宗主留作纪念。”若事不成,这画像大概会成为街头巷尾通缉瞿如宫主子的告示。 唐缓听出她言外之意,收了脸上笑意,听亓芊继续道,“宗主此时,还是不要做其他选择的好。” “殿下好手段,当真叫人自愧不如。”唐缓慢慢坐正身子,“殿下向来事务忙,我便不再强留,好走不送。” 亓芊只觉唐缓恼了的样子十分有趣,听她下逐客令,便如来时一般,款步离去。 亓芊刚一离开,唐缓便泄了力气般将身子伏在桌上,只觉得,脑仁生疼。 ☆、第二十七章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唐缓去了亓芊的主院,进门后见到的人却是兮君。兮君告诉她,亓芊外出办事,很晚才会回来,东西交给他便好。 唐缓到时,兮君正在案前写字,桌案上散着几张写好的纸,唐缓走近了看,所有纸上写的是同一个字——亓。 兮君放了笔,从头到脚将唐缓打量一番,末了笑道:“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你竟长高这样多,若是未亲眼所见,我会以为自己一觉睡去了三五载。” 兮君总是温和地笑,唐缓觉得笑起来的兮君与亓茗有很大不同,这大抵是因为她从未见亓茗笑过,她有些歉意道:“那时污了你衣衫,真是对不住。” 兮君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无妨,将唐缓递过来的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0 药收好,见她将字看得认真,不由将笔递过去,问她:“要不要写几笔?” 唐缓忙摆了摆手,摇头道:“不用。”说完,指着纸上的字问他:“为何只反复写这一个字?” “因为只这一个字可以被人看到,接下来想写的那些,不可以被人看到,因此便不再写了。”他答的十分有耐心,边说边低头收拾起笔墨纸砚。唐缓看着他表情温和的侧脸,觉得这个人真是温柔。 “此时若是方便,便随我去裁缝那里改改衣裙。”兮君说完看了看唐缓,又有些犹豫道:“你今日为何着男装,用不用回去换掉?” “没关系,这样更没人认得出我,方便明日乔装。”唐缓说话间,已经朝门外走,兮君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便一起出了门去。 二人乘马车出门时天色有些阴沉,此时午时刚过,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那裁缝的店面恰好落在街道的繁华之处,二人便在距店面还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 这条街唐缓认得,前面不远处便是广善楼。她不由想起楼大夫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牌匾看。兮君见她看的认真,索性停了步子,唐缓一个不小心撞在兮君身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小心。”兮君知道来不及,还是伸手去拉唐缓,果然没有拉住。 唐缓低低地“啊”了一声之后,跌入了一个人怀中。 那人将她扶稳,道了句:“小心。” 这两个字让唐缓深感明城太小,小到她一上街便能遇到这个人。 她伸手推开钟晹绥,只听他闷哼一声,身子不由地晃了晃。 唐缓心中一紧,这人难不成又伤了哪里?她见钟晹绥面色确实不好,刚想开口询问,便见那有过一面之缘的漂亮姑娘急走两步扶住钟晹绥手臂,对唐缓冷面斥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竟敢用你的脏手推王爷!来人,给我将他的手砍了!” 真是好生嚣张的人。 听得那女子一声呵斥,不止随从,不远处站着的几个衣着不俗的人也上了前,有唐缓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并无大碍,公主不必如此。”钟晹绥终于开了口,话却是对着那女子说的。 穆玥澜似是自责的很,柔声对钟晹绥道:“王爷为了救我受伤,如今刚有起色,却遇到了这不长眼的,我知王爷一向不与人为难,不过我实在是气不过……”钟晹绥听着她喋喋不休,眼尾却一直扫向唐缓的方向。 瞧瞧,这都叫她听到了些什么。 唐缓只觉好笑,索性抱臂立在原地,听着那让她酸掉牙的对话。 她侧头避过钟晹绥的余光,见段筝歌正与旁边一姑娘说话,完全不在意这里发生了何事,唐缓只觉这人今日反常得很,面上不再是刻薄的笑,竟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这姑娘也是好本事。她仔细打量了那姑娘几眼,发现那张脸居然与要砍她手的那女子有五分肖似。 许是觉察到唐缓的目光,段筝歌皱眉看了过来,唐缓赶忙偏开了头。 段筝歌见到唐缓的样子,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后,抬步朝这边走了过来,站到了唐缓面前。 唐缓觉得应当没有人能认出她来,便对段筝歌道:“这位公子难不成也是位王爷,不知寻草民有何事?” 段筝歌嗤笑一声,唐缓只觉他终于恢复了正常。 段筝歌伸手捏住了唐缓的下巴向上抬了抬,饶有兴致地问道:“小缓儿,你这是怎么回事?变了样子不说,竟连寡人也不认得了?” 听得这话落,唐缓伸手挡开他的手,向后退开一步,揉了揉下巴。段筝歌紧跟着上前一步,“真不打算解释解释?” “诸位为何都站在门外,这戏可是快开唱了。”亓芊此时恰好从旁边的戏楼里走出来,见外面这般情景也是愣了愣,见唐缓和兮君也在,便示意二人马上离开,然后上前道:“几位请进,莫误了时辰。” 见唐缓随着兮君走出一段距离,钟晹绥伸手攥住亓芊的手臂,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有捏断,面上难掩怒色:“我记得曾说过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莫要难为她。” 亓芊面色也有些难看,“王爷怎知是难为?在我看来,她的本事可是比王爷大。”亓芊使劲挣了挣,却没挣开,只得敛了笑道:“王爷此时又担的什么心,那日隔着屏风,不是在人家面前默认了是为打探消息吗?无论怎样说,毕竟是我救了她。” 亓芊的话让钟晹绥彻底变了脸色,他狠狠甩开了亓芊,疾步追了出去。 众人第一次见钟晹绥如此生气,不知发生了何事,询问地看向亓芊,亓芊勉强笑道:“北静王突然有要事在身,今日怕是看不成了,诸位随我来吧。” 穆玥澜看着钟晹绥走得匆忙,在原地跺了跺脚,拉过段筝歌身旁的姑娘,问她:“木姑娘,你可认得刚才那人?” 被唤作木姑娘的女子摇了摇头,低声道:“阿筝许是认得他,回头我帮公主问问看。” 听她如此说,穆玥澜挽了她手臂,边走边开心道:“你真好,不过你为何敢他阿筝?” 木姑娘有些羞涩道:“阿筝让我这样叫他。” 穆玥澜只觉羡慕的紧,不知她何时可以像兄长一般,叫钟晹绥一声阿晹。 *** 唐缓随兮君进了铺子,换上衣裳让那裁缝做了标记,然后便等在店里。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一张张脸竟都变成了钟晹绥的样子,心中烦闷的紧,便问兮君道:“这衣裳是敬敏公主付钱吗?”见兮君点头,便道:“我正好缺衣裳,那我再挑几件,你将钱一并付了吧。” 见唐缓专捡贵的挑,兮君有些哭笑不得,上前道:“既然心中在意,为何不直言告诉他,你便是在这气坏了身子,你在意的人也不知道。” 唐缓闻言放下手中衣裙,转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兮君,恼道:“胡说八道,谁在意他了!”见兮君笑意更深,她恼的有些口不择言:“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写,居然还有心思说我。” 兮君似是被戳到痛处,笑意淡了许多,“瞒不过你,我也确实不敢写出那个字来。” 唐缓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过分了,却听兮君有些感慨道:“所以,可以说出口的时候,便莫要留了遗憾。” “对不住。”唐缓鼻子发酸,放低了声音对兮君道。 “无妨,你继续挑挑看,选些喜欢的。”兮君摸了摸唐缓的头,指了指她身后的成衣。 唐缓没有动,盯着兮君的眼睛问的认真:“有何不一样,为什么你不能说?”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兮君侧着头认真想了想才回答:“越是受人瞩目的位子,身不由己的事情便越多。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如何一路走来,又如何叫她再添一件烦心之事。” 唐缓看着他的眼睛,只觉里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1 面似水一般,映出了温柔的波光来。 这是想起心上人时才会有的吗? 她低声开口:“若你有朝一日后悔了该如何?” “我也不知。”这四个字,兮君回答的好似叹息一般。 裁缝将改好的衣裙送了出来,唐缓接过后又塞给了兮君,对他道:“我想在外面逛一逛,劳烦你帮我把东西带回去吧。” 兮君接过后嘱咐她道:“今日恐是会下雨,早些回府,明日还需起的早些。”唐缓应下后,兮君便出门去寻马车。 唐缓出门后朝着来路走,走到戏楼门口时十分想冲进去砸场子,但到底也只是想了想。 她在戏楼门口徘徊许久才离开,只是还未走出几步雨点便打了下来,她忙用袖子遮了头,四处寻避雨的地方。 许是因为下雨,此时街上的人少了许多。唐缓刚刚跑出几步,后衣领却突然被勾住,她身子一顿,整个人便被扯了过去。 唐缓“啊”了一声,站稳后不满地看过去。 钟晹绥气息尚未喘匀,身上的浅色衣衫已经现了零星血迹,他将外袍脱下裹在了唐缓身上。 唐缓见到是钟晹绥时,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心中已经要开出花来,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只觉心疼的不行,只是当脑子终于重新开始思考,她蓦地记起了他如何会受伤,只觉整颗心都酸出了水,动作麻利地将那外袍脱下,朝着钟晹绥扔了回去,转身便走。 钟晹绥忙伸手拽住唐缓的手腕,将人再一次扯了回来,不顾她的挣扎,将衣裳裹了回去,然后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搂着她的头,将人小心翼翼地用力按进了怀里。 ☆、第二十八章 雨越下越大,雨水滴滴答答连成一片,好似已经将人与外面隔绝开来。 二人浑身已经被雨淋透,唐缓整个人被钟晹绥搂在怀中,隔着湿透的衣衫,能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 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唐缓的耳边连雨声也不曾有,唯一有的,是面前之人心脏跳动的声音。她闭上眼仔细听着,只希望时间就此静止才好。 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唐缓挣了挣,钟晹绥的手臂随之松了松,却没有放开。他下巴抵着唐缓发顶,终于开口:“可有饿着?” 唐缓被这个本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问红了眼圈,她点了点头,然后赶忙又摇了摇头,最后挤出的一句是:“还行吧。” 只这一句,钟晹绥心里便更加不是滋味,轻声问她:“阿清给你解毒时可有受苦?” 唐缓想到那时情形,狠狠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里委屈的不得了,脸上此时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声音有些闷:“我才回瞿如宫没多久,你想知道的那些从我这里根本打听不出。” “我知道。” “我讨厌死你身边那些姑娘了,每次看到她们在你身边都气死我了,尤其是那个故意对你投怀送抱的。” “我知道。” “我不是主动要去公主府的,没有故意不辞而别。” “我知道。” “我现在还有些生气,你得继续小心些。” “我知道。” “这些时日,我很想你。” “我也是。” 最后三个字,让唐缓心里所有的怨怒尽数化进雨水中,也不知最终会随那雨水流淌到哪里去。也许有朝一日那些水滴会奔腾在江河中重见天日,但定然再不会是原来的模样。 唐缓抬头,隔着被雨水模糊的视线看向钟晹绥,见他表情认真的不得了,不由地便破涕为笑。 钟晹绥牵起她的手紧了紧,只觉依旧入手冰凉,略有担心道:“穿的少了些。” 此时不远处响起马蹄声,没过多久便听楚三喊道:“王爷,雨越下越大,快上马车。” 去驿馆的路并不算长,唐缓随钟晹绥回驿馆后洗了热水澡,又灌下了一碗姜汤驱寒。重新换上的衣裙是崭新的,素净的锦缎上绣了梅花暗纹,上身后竟然连大小也刚刚好,唐缓只觉十分欢喜。 她只随意地擦了擦头发,便去书房寻钟晹绥,此时雨依旧没停,唐缓走在廊下,突然回忆起,在雎城那一次,也下了这样大的雨。 只是同样的天气,心情却是如此不同。 唐缓走近书房时,听到里面有不小的说话声,“主子,这已经是第二封了,若还是不回晏城,到时候皇帝给王爷扣上一顶抗旨不尊的帽子,要如何是好?” 听声音,应当是楚三。 “待此间事了,自然就回去了。”钟晹绥之前应当是在案前写字,唐缓听到了竹子制的笔杆与瓷质笔架轻微的撞击声。 “人也找到了,究竟还有何事未了?查案一事暂且不提,便是前几日,为了寻唐姑娘,殿下不是还中了暗算吗。这伤本来已有些起色,如今雨中这么一折腾,伤势反而更严重了。”楚三语气更加强硬,竟是有些如长辈一般的语重心长。 “楚六那话多的毛病原来是随你。”钟晹绥搁下笔,将写完的信封好,“你若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不如着手去查一查,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我们那时尚未知道阿缓被敬敏公主带走,人家已经设下圈套等我走进去了。” “王爷早已想到会是圈套,为何最终还是中了计?恕属下直言,属下听楚六描述了之前的事情,那阿缓姑娘来历不明,还几次三番让王爷陷于危险之中,如今形貌又变化惊人,王爷还是离此人远些才好。”楚三面上已是焦急之色。 “你若说完,便可以退下了。”钟晹绥执起旁边的药盏,试了试温度,然后一饮而尽。 “王爷此般被迷惑,她唐姑娘难不成还妄想着成为北静王府的王妃不成!”楚三这一句话已带了怒意。 “闭嘴!”钟晹绥将手中瓷盏狠狠磕在桌上,拧着眉头厉声喊道。 这一句,让楚三暂时忘了生气,直直愣在原地,他从未见这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人发这样大的火。 屋内情形想是有些尴尬,唐缓不偏不倚,在此时敲了敲门,站在门外大声道:“我进来了。”说完却并没有动,待楚三推门出来,她才进了门。 错身而过时,楚三板着一张冷肃的脸,瞥了唐缓一眼。唐缓心下一叹,看来她此生八成与姓楚的八字不合。 钟晹绥见唐缓立在门边,手掌微曲示意唐缓走近。唐缓这几步走得十分规矩,到钟晹绥身旁时,张开双臂转了个圈,楚腰尽显,宽大裙摆上的梅花随之起舞,然后落地生根。 “看起来如何?”唐缓问的理直气壮,话落后却伸手将碎发拢到耳后,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羞涩。 “衣裳选的不错。”钟晹绥微微点头。唐缓闻言低头,伸手扯了扯裙子,只觉自己是在浪费感情。 见她低着头没说话,钟晹绥下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2 意识地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被唐缓“啪”的一下伸手挡开,末了她赶忙吹了吹手背,小声嘀咕道:“真疼。” 钟晹绥弯了眼尾,边给她揉手背边道:“头顶上也长了眼睛不成。” “长了长了,不信你看。”说着,还煞有介事地要将头发拂开去。 钟晹绥一时间哭笑不得,将她拉到榻上坐下,寻了一块干布巾来,站在身后帮她擦起头发。 开始的一瞬间,唐缓整个人微僵,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放松了下来。 “身上的伤,是因为寻我才伤到的?” “不管寻不寻你,刺客一直都不会放过我,与你并无关系。”钟晹绥从发根开始,擦的极细致。 “那又关那公主姑娘什么事?”唐缓好似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钟晹绥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有必要说的详细一些:“那日墙外莫名射进一支箭,上面留了时间地点,要我独自前去换你回来。” “箭?真是烂俗的手段。仅仅有一张字条,没附带一件我身上的信物?”见钟晹绥摇头,唐缓继续问他:“那你就当了真,独自一人去了?”见钟晹绥继续点头,唐缓十分不解:“真是笨蛋,这一看就是圈套,你怎么能相信。” 钟晹绥伸指弹了一下她的头,“你才是笨蛋。”话落后见唐缓瞪圆了眼睛看他,又伸手帮她揉了揉,言语间却带上了些叹息:“彼时寻不到你,我太过着急,即便想到是陷阱,总也要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唐缓心头一热,低低地“哦”了一声,只觉得再不必问其他事情。 又是许久没有人说话,钟晹绥将最后一缕发尾细细擦干,道:“好了。” “多谢王爷。”唐缓稍稍挪开身子转了头,笑嘻嘻道。 钟晹绥在她身旁坐下,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悫州?” “你不是应当回晏城吗……”说到此处,唐缓才觉得说漏了嘴,忙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你莫要胡思乱想,若有问题,我会解决。”钟晹绥眉峰微蹙又马上松开,话说的让人十分心安。 唐缓看着他清亮的眼中映出她自己的模样,看着她自己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不会的。” 只是,不会的是什么呢?不会胡思乱想,还是……不会妄想? 其实最初时,她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要活下去,如今却不知不觉便多出了些贪念来。究竟是何事太美好,竟让人用尽了福气也不想放手。 唐缓将双手摊开,送至钟晹绥面前,问他:“这个,你要不要收着?” 躺在她掌心的,是那只让她认出他来的半成木雕,“本来送人应当送精致些的物件,只是,我好像再也无法将它雕完了。” 钟晹绥接过,将那半成品拿在手中端详:“我未曾想到,这东西原是你的。我十岁之前的记忆,全部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唐缓似乎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不再对此耿耿于怀,轻轻地“嗯”了一声。 钟晹绥见她如此,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痛,他攥紧手中木雕,痛感很快便消失,一切又恢复如常。 “为何无法雕完它?” 唐缓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抬头看向屋顶,想了想才回答:“这块木头,是我从一个人手中抢来的。”唐缓顿了顿,钟晹绥没有打断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其实并不会雕刻,也不喜欢木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唐缓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并未真的指望钟晹绥回答似的,继续说道:“我很早失了父母,六岁行乞时,被歹人卖到瞿如宫换酒钱。那时羽楼初建,那里的孩子远远不止六十人,几百个孩子被关在一起,温决下令叫我们自相残杀,最后活着的,便是可以入五营之人。” 唐缓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么小的孩子,虽说皆是有些资质的,又有几个真的懂得杀人为何物呢?最后,有被石头砸死的,有被利器捅死的,但是最多的,却是饿死的。” 唐缓对上钟晹绥的目光,眼里有悲戚,也有后怕,“我活下来,只是因为经得起饿罢了。” 钟晹绥眼睫微垂,有些不忍,却依旧没有出声打断。 “后来我被分到木营,名字便成了木申。瞿如宫里有一处禁堂,那里是思过的地方,第一年入冬的时候,我恰好带着晚饭发的馒头路过禁堂,最后馒头给了禁堂里差点饿晕的人,后来就熟识起来。” 唐缓指了指钟晹绥手中,“这木头就是他的,他说这东西好,我便从他那抢了过来。明明长我两三岁,我却只叫他水六,因为他说他在水营行六。我从水巳那学了些雕工皮毛,雕成这样时去找他请教,却没能找到。” “为何没找到?”许是因为唐缓此处停顿的时间有些长,钟晹绥开口问道。 “因为……水营走水了。”唐缓吸了吸鼻子,又仰起了头,“他没走出来。” 钟晹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唐缓揉了揉眼睛,继续道:“就是那日,宫里简直乱成一团,我便趁乱逃了出来,然后,在树林里碰到了你。” 钟晹绥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住,脸色瞬间变的有些苍白,许久后,他的声音低低响起:“然后呢?” ☆、第二十九章 “后面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讲。”唐缓指了指钟晹绥手中的木雕,唇边笑意剔透明净,“这个据说有助睡眠,你好生收着啊。”说完,她将干透的头发随意拢了拢,起身理了理衣裙,走到案前,视线被砚台旁的帖子吸引去。 烫金的封皮上书“北静王亲启”,是亓芊的字,连样式她也十分熟悉。 “明日宫中有宴接风,今早送来的帖子。”钟晹绥见她瞧得认真,便开口道。 唐缓的视线从桌面滑向桌沿,指尖轻叩,不确定道:“你明日可会赴宴?” “若无意外,应当不去。” 听钟晹绥这样回答,唐缓心下松了口气,点头道:“我先回去了。” “回去?”钟晹绥错身,半边身子挡在唐缓身前,眉目清俊,瞳孔幽深,“你要回何处去?” “去公主府。”想到明日之事,唐缓瞬间气势尽失。 “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唐缓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错开,笃定道:“是。” 至于具体是何事,她还没有想到说得过去的借口。只是没想到钟晹绥却侧身让开来,温声道:“如此,我在这里等你。” “不必。此间事了,我得回瞿如宫。”唐缓垂眸,拒绝的话说的很干脆。 “阿缓你……”钟晹绥话未说完,便听院中传来焦急喊声:“楼公子!楼公子!” 唐缓行至窗前,伸手将窗户推开一扇,循着声音望去,见那不速之客竟是段筝歌。 她从未见过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3 那人如此狼狈的模样,此时虽然雨势已小些,他却几乎已被淋透,打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艳若桃李的脸上。他怀中抱着与唐缓有过一面之缘的木姑娘,正大步向院中闯,后面的守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满脸的纠结模样。 看到此处,段筝歌的来意便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唐缓回身道:“你去吧,我这便走了。” “我送你。”钟晹绥吩咐人备马车,衣袖却突然被人拽住,他头微侧,疑惑地看向唐缓。 “再荒唐也是客,他如此急切地登门,为何不卖他一个人情。”唐缓松了手,越过钟晹绥朝外走,“留步吧。” 屋中响起低低的叹息,钟晹绥伸手握住唐缓的肩,只觉掌下骨骼纤细,身量单薄。 “我从未在乎这些。”钟晹绥迫着唐缓转过身面向他,“姑娘家怎总是这样倔强。” 下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唐缓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池未起波澜的湖水,所有想法被他藏在水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便已经想溺在其中。 此时终于有人来报,唐缓推了推他,轻声道:“你去吧……我等你。” 钟晹绥未置可否地出了门去,却马上又折了回来,后面跟着个小丫头。他将唐缓拉到桌前坐下,唐缓以眼神询问他所为何事,那小丫头便上前打理起唐缓的发丝来,只一会,便一切妥当。 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唐缓抬头看向钟晹绥,有些不好意思道:“有镜子吗?” 钟晹绥没有回答她,目光如水地打量她一会儿,末了笑意盈盈道:“很漂亮。” 不由自主地脸上一热,唐缓赶忙站了起来,手却被人牵住,左手中指有微凉触感。 她看着手指上形似指环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在悫州挖矿时寻到的,此物无法炼化,原本就是这个形状。因着罕见,便叫人稍加修饰,做成了指环。”钟晹绥说完,牵起她的手道:“走吧。” 唐缓跟着他出了门,隐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指环,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见他?” 此处“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钟晹绥“嗯”了一声。 “为什么?难道因为峥国军力弱,他想和你结盟,但是你不愿?”在璃国时,段筝歌便曾在客栈中等过钟晹绥,自然不会是小事。 钟晹绥听闻她的话,否定道:“不是因着这个。” 说话间,已行至楼大夫看诊的屋外,只听楼大夫正解释道:“木姑娘只是扭到脚,其他并无大碍,由于之前身子弱,此次受惊才会晕厥。” “多谢先生。”段筝歌长吁一口气,对楼清道。 唐缓在外面听的清楚,不知这姑娘为何了受惊,但是她能保证,回去之后若是向亓芊打听,亓芊定然能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 进屋后彼此互相见了礼,唐缓却只站着未动。段筝歌目光扫了过来,神色间有些吃惊,唐缓不知此人又怎的了,面无表情地错开了目光。 傍晚时,钟晹绥将唐缓送至公主府大门处,本想跟着进去,却最终被唐缓劝了回去。 唐缓刚进门,便见到了熟人。 亓茗面色不虞地迎面走来,想是又在亓芊这里吃了什么亏去,此时不相干的任何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极力忍着怒气离开了公主府。 唐缓去书房寻亓芊,见她案上摆着许多卷轴,不由奇怪。 亓芊见她进来,指着那些卷轴笑道:“给你认认人。” 不解她话中何意,唐缓偏题道:“又叫广邑王吃了苦头?” “你看到他了?也是,阿茗他心软,又太过喜怒形于色,如此看来,其实是最不适合做皇帝的。”亓芊说这话时,美目好似秋日的夜空,有细碎星光盛在其中,能叫人想起有生之年最美好的时光。 唐缓被她眼中的神采所迷惑,只觉已分辨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听她这样说,又觉得整个昭国敢这样放肆说话的,除了昭帝,应当便只有亓芊了。 亓芊话落,目光落在唐缓左手上,不由赞道:“真漂亮。” 唐缓知她说的是什么,便岔开话道:“认什么人?” 亓芊也不追问,只将其中一幅卷轴打开,上面画的是幅人像,画工极佳,“玉媗郡主的交际范围很小,一个晚上应当足够。” 唐缓有种不祥预感,只听亓芊继续道:“画像都附上了生平简述,回去后能背诵下来自是最稳妥。”然后又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唐缓,“这是玉媗郡主自己的简述,也一并记好。” 唐缓接过后,便听亓芊笑道:“若是顺利,这些应当用不上多少,不用担心。” 在心中默默送出个白眼,唐缓不禁一叹,原本她真的不担心来着。 “论辈分,玉媗郡主称皇上一声兄长,我得叫她一句小姑姑,此番算你占了便宜,便不要苦着一张脸了。”听了亓芊这番话,唐缓彻底无言以对,只是发现,亓芊私下几乎从未称呼过“父皇”二字。 趁此机会,唐缓不经意道:“不知殿下差人给我画的像在何处,可否借我瞧上一瞧?”话落后,见亓芊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唐缓不禁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幅画像存在。 见亓芊差人将画轴都送去她的卧房,唐缓连吃饭的心情也没有,临走前随口问道:“按照陛下的意思,祭祖之后,太子是先登基再大婚,还是先大婚再登基?” “这二者其实并无区别。”亓芊随意道。 如何没有区别?先登基再大婚,行的是帝后之礼,先大婚再登基,便还是太子的规制。这区别亓芊定然最清楚不过,她话中是否有深意,唐缓不想深究。 二更天时,唐缓困的实在不行,只得打了冷水洗脸。待到天蒙蒙亮,她终于强撑着默记完了所有字句。 她仰躺在床上,只觉得这一晚过的有如话本中的赶考书生,若是她能坚持上个一年半载,估计应当能考上状元了。 眼皮刚刚合上便被人催着起床,唐缓只觉她眼下青黑已经垂至嘴角。戴了□□,换好衣裙,她在城门外上了郡主车驾。 本是觉得十分疲倦,唐缓合着眼倚在车璧上,听着辘辘车轮声,却了无睡意。 马车缓缓驶进城门,向着宫中行去。接风宴本是傍晚开始,但听闻是皇后召玉媗郡主直接入宫,因此时间比其他人要早上许多。 这是唐缓平生第一次入皇宫正殿,无奈时机不对,只觉紧张远远多过了好奇。不得不承认,昭国皇宫布置大气考究,因此便叫人无端就生出些小心来。 一路走来,向唐缓施礼的宫人有许多,让她不得不考虑,事情是否真的像亓芊说的那样轻巧。 她抚了抚胸口,金属突出的触感让她稍稍心安。那枚指环她这几日无法戴在手上,便用一根红绳系好,挂在了脖颈上。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4 随着引路宫人进了殿,唐缓未及打量便按照规矩向蒋皇后施礼,按照之前亓芊的交代,蒋皇后十有八九需要摆一会谱,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料那座上之人声音慵懒道:“到这来,叫本宫看看。” 唐缓依言,垂着目光上前。 蒋皇后虽然面上带笑,目光却带了十足的审视之意。她拉了唐缓的手,唐缓忍住了没有躲,心中默默告诉自己把她当成是钟晹绥。 “几年不见,出落的更加漂亮了。只是,怎瘦成了这般模样?”蒋皇后轻轻拍了拍唐缓的手,对身后宫人道:“七膳羹炖好了吗,若是好了便端过来,让玉媗郡主也用上一碗。” 唐缓昨日晚饭未吃,今日早饭未用,心道不知那七膳羹味道如何。那宫人离开后,蒋皇后叫人赐了座,唐缓坐下后便听她道:“玉媗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纪,不知可有意中人?” “娘娘说笑了,玉媗这些年尽力调养身体,并无意中人。如今可在父母身边尽孝,一切便由父亲母亲做主。”这是继在瞿如宫之后,唐缓第一次这样端着说话。 “真是好孩子,只是……本宫前几日听闻,伯成侯有意与人结亲,这人选,倒是叫人不太中意。” 唐缓闻言猜测,只怕这才是今日她被直接召进宫的原因,只是伯成侯选的女婿是谁她并不知道。她想了想才回答道:“世间如太子殿下与泉江王殿下一般的俊杰男子毕竟不多,其中若是有不妥,娘娘说与父亲,父亲定会听得进去。” 许是话中听,蒋皇后面上笑意多了些。此时七膳羹送了上来,不知是否因为饿得久了,小宫女刚揭开青瓷盅盖,唐缓远远便嗅到了香气。 宫人先给蒋皇后盛了一小碗,然后又捧给唐缓一碗。唐缓余光瞥见蒋皇后的羹汤入了口,才放心地开动。 七膳羹刚一入口,唐缓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味道好的简直叫人无法形容。小口小口地将一碗吃完,唐缓忍了又忍,才忍下将碗舔干净的冲动。 正猜测能不能再盛一碗时,有宫人来报,敬敏公主到。 唐缓彻底死了心,余光向主座瞥过去,见蒋皇后放下羹匙,拭了拭唇边,道:“叫她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唐缓看着手指上形似指环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钟晹绥温和一笑:“铂金钻戒,一生只送一个人,你值得拥有。”^^ ☆、第三十章 亓芊今日依旧是碧色宫装,青丝梳得一丝不苟,青鸾衔珠的步摇一步一摇曳,比之平日少了些慵懒,多出些风情。 她走至殿中央向蒋红珠施礼,仪态端方,礼数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妥来。 “真是难得,你今日特地过来,找本宫有何事?”蒋皇后对待亓芊的态度中规中矩,叫人看不出好恶。 “几日不见,过来给母后请安。早先听闻玉媗郡主今日回城,也正好见上一见。”亓芊话落,偏头看向唐缓,笑意嫣然。 “消息倒是快得很,既是如此,你便带玉媗在宫中逛一逛,我也乏了。”蒋皇后说完,闭了眼揉了揉额角,二人见此,默契地齐齐告退。 正门外是一条笔直的青砖路,唐缓随着亓芊一路走过,二人皆未出声。 行至路的尽头右转,眼前顿时有了生机。面前是一处小花园,树叶将绿未绿,花朵含苞待放,一簇花藤慵懒地攀在竹架上,像一匹绿色的缎子。 亓芊的脚步慢下来,转头打量唐缓一番,末了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唐缓只当这话是夸她,她闻言唇角微勾,低声问道:“那玉媗郡主的本尊,你是如何安置的?” “放心,玉媗郡主安然无恙。”亓芊停了脚步,“若是得闲,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好。”见唐缓不解她为何这样说,又解释道:“今早你刚离开,北静王便去我府上寻人了。” 唐缓此时觉得呼吸略有些乱,抚着胸口问:“你如何与他说的?” “说你走了。”亓芊当时答的倒是更加不客气些,但是她想,大意应当便是这样。 “然后呢?”唐缓眉尖微蹙,完全没有料到钟晹绥一大早会去公主府寻她,更未料到亓芊会对钟晹绥说谎。 “他当然会问去了哪里,我只能答不知道,不是吗?”亓芊答得理所当然。 虽然知道亓芊说的在理,唐缓还是无端觉得心里有些堵。 亓芊见她径自向前走,打趣问道:“七膳羹味道如何?” 唐缓停了脚步,转头横她一眼,亓芊跟着上前,听唐缓语气不善却不得不压低声音道:“只是向我表示她老人家对伯成侯定下的女婿不满,管的可真宽。” 亓芊一副应当如此的样子道:“伯成侯府的婚事,事关大局,自然不可意气用事。” 唐缓许是饿得太久,刚刚又喝的急,此时只觉胃中泛起些恶心,吸了两口气压下后才问亓芊:“不知伯成侯看中的是哪家公子?” 亓芊听闻她的话,面上神色有些复杂,幽幽答道:“是阿茗。” 这人选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亓茗虽有亲王名,却并无太多实权。伯成侯据闻在朝中一直处于中立的位置,会选中亓茗,看来是对女儿的终身幸福用了些心的。 “那广邑王应下了吗?”事不关己,唐缓伸手揉了揉手臂上突然发痒的地方,她只是对此事有些好奇。 亓芊闻言笑看唐缓:“阿茗估计在等着向你提亲,你救了他,他以身相许倒也应当。”见唐缓白了她一眼,亓芊也不生气,“阿茗心软,最受不得别人的好,你对他好一分,他会想着还你十分。瞧之前广善楼的佟大夫,便是坐实了别国细作的身份,因着之前的点滴恩情,阿茗还想救他一命来着。他若是生在清贵世家,应当便能如世家公子般安稳一世,可惜却生在了这亓昭宫中。” 唐缓闻言,突然想起了那句“只有成王没有败寇”,这世间,哪里有人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 “那一日在客栈中,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一日的情形依旧清晰无比,唐缓觉得,此时问亓芊,她会回答。 早知唐缓会问,亓芊答的毫不遮掩:“那日我叫兮君扮成阿茗的样子,这一次不巧,终于被他发现了,他便扮成刺客,大概是起了杀意吧。” “终于”二字引得唐缓猜测,不知亓芊究竟授意兮君扮了几次亓茗,竟叫心软的广邑王起了杀意。 “阿茗的生母锦妃娘娘,算是因我而亡,他恨我,也是应当。如今我还有命在,也应当感谢他手下留情了。”亓芊好似旁观者般说完这一句,招呼唐缓快些走,“此时过去,时辰应当差不多。” 此番提起旧事,亓芊看起来并没有太过唏嘘伤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将那种种感情只放在了心里去。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5 唐缓本以为,在宫中设宴,宴席都是开在殿中的,再不济,也当是一处露天开阔的平整之处,如眼前这般在湖上设宴的,实属罕见。 湖中不知水深浅,只是百十来根柱子支起一处开阔平台,从岸边修了两座木桥通向湖中心。平台上已经布置停当,宫人忙碌地穿梭其上,有些眼熟的华服之人已经入座——是唐缓曾在那些画轴上见到过的人。 亓芊并不着急上桥,唐缓指着不远处好似浮在碧湖之上的平台问她:“北方之地,何苦在这水上架了台子?这活计,应当也是费时费力的吧。” 亓芊闻言一笑,笑中带上三分讽意,“对一些人而言,难道不是越没有,才越想要吗?自古,得不到的才是心头好。” 唐缓此时有些头晕,胸口比之开始更加闷了些,听完亓芊的话点了下头,这一下却让她差点栽倒,亓芊忙扶住她,问道:“不舒服吗?” “你说,那七膳羹里不会下了毒吧?”唐缓喉咙发干,扶着亓芊手臂有些不确定道,按理说,大多数的毒对她应当不起作用才是。 亓芊闻言一愣,也有些不确定,想了想道:“蒋皇后不至于愚蠢至此,把玉媗郡主毒死在自己的宫中做什么,不是白白得罪了伯成侯去。她想扶正泉江王,反倒还需拉拢伯成侯。” 唐缓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只点了点头,“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只是,太子亓萧也是蒋皇后所出,听亓芊直白地说出蒋皇后想扶正次子泉江王,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其中,不知又有什么外人不知的缘由。 许是以为唐缓太过紧张,亓芊安抚道:“莫要担心,伯成侯对待子女虽严厉,却是个好父亲,你今日只需随他回府去做几日玉媗郡主,待祭祀当日的布防图到手,便可离开。” 唐缓头重脚轻,连头也不敢随便点,只“嗯”了一声当作回应,心道:那布防又怎会轻易叫她这不相干的人知道去。这样一想,只觉身体更加不舒服了。 亓芊手臂借给唐缓微微借力,二人一起踏上木桥,唐缓余光之中,除了纹理清晰的木桥,便是微波荡漾的湖水,她突然出声问亓芊:“你会水吗?” “放心,这木桥和平台相当结实,四周都设有围栏,不会叫人无端落水的。”亓芊答的笃定。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着身体不舒服,唐缓今日心慌的厉害。她随着亓芊登上湖中平台,在自己的位置入了座,此时才突然发觉,两只手臂都很痒,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此时趁着四周没人,她揭开衣袖一看,果然如此。 亓芊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红疹,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今日,我可能去不成伯成侯府了。”唐缓放下衣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七膳羹中,可有蘑菇之类的食材?” 亓芊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说来,确实有两味不同的菇类,都是珍稀的好东西。” 无奈扶额,唐缓只觉运气背,再珍稀的蘑菇,它也是蘑菇,“我平日吃不得蘑菇,今日喝下了一碗七膳羹,若是不幸丧命,还请公主殿下施舍一口薄棺。” 亓芊闻言皱眉,据她所知,玉媗郡主应当没有什么吃不得的东西。她实在不曾料到,今日的变故居然出在不起眼的蘑菇上面。此时时辰已到,来客皆已入座,若是唐缓突然离席,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昭帝也已经入座,下首坐了段筝歌,对面是昭国太子和璃国大皇子,穆玥澜坐在段筝歌旁边,再旁边,便是泉江王和广邑王。上首有一个空位,若是唐缓没猜错,那里原本是给钟晹绥准备的,只是钟晹绥如他所言一般,并未赴宴。她瞧见,穆玥澜对着那空位看了许久,最后终于失望地偏开目光。 昭帝许是也看到了空位,寒暄之后,缓慢道:“北静王不知有何要事,若是不知者,还要以为是朕怠慢了他。” “陛下有所不知,我们这北静王,一向是随自己性子的,便是父皇,也没从他那里讨得什么好。”璃国大皇子语含讥诮,想是将钟晹绥视为眼中钉已久。 “呵,自古称得上有才华之人,脾气总是古怪些,看看悫州,如今确实富足,北静王脾气古怪些,也有他古怪的底气不是。”段筝歌握着酒杯,一番话说的慢吞吞。 “悫州再富足,也是璃国的悫州!”璃国大皇子已有些动气,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发作。段筝歌听闻这话,耸了耸肩,笑着对他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好了,不说这些,今日听闻玉媗回了明城,伯成侯日前正好请朕赐婚,朕今日便准了。太子即将大婚,也算是双喜临门。”昭帝看起来老态龙钟,头发胡子均已花白,虽打理的整齐,却并无精神气。 众人闻言,齐齐向亓茗和唐缓看来,唐缓忙低了头,众人以为她害羞,并未多想。 过了好一会唐缓才敢抬头,却正对上亓茗的目光,他皱眉盯着唐缓的方向看,然后冷着脸转开了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这门亲事相当不喜。 如此不屑于掩饰,宁折不弯便是亓茗,就如亓芊所说,亓茗果真最不适合做皇帝。 只是,在这皇宫亓家,若是他做不成皇帝,最终只能变成皇位争斗的牺牲品。唐缓摇了摇头,她此时呼吸越发困难,再无精力去想别人的事情。 唐缓见亓芊好似突然转头想对她说什么,耳边却突然响起石柱炸裂的声音,几乎将人震聋了去。 立在水中支撑平台的石柱,一根接一根地炸开,残骸飞溅的四处都是,众人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平台渐渐向水中倾斜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因为电脑的原因断更了两天,实在抱歉。 ☆、第三十一章 平台倾斜的越来越厉害,酒案站立不住,纷纷滑向平台边缘,接二连三地落入水中,一路上误伤了不少人。 百十来根立柱已毁十之三四,若是继续下去,不消一刻,整个平台便会落入水中。 变故初生时,位置靠外的人反应过来,最先冲向木桥,木桥却在第一个人踏上的一瞬间粉身碎骨,连带那人也不知被甩到了哪里去,看样子定是凶多吉少。 众人见此情形,心中惧意更甚,惊叫声更加刺耳。唐缓紧紧抱着围栏,整个身子挂在上面,她知道若是换个时间,她的模样定然引人发笑。 不远处的亓芊与唐缓一般,只是眉头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唐缓第一次看到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看来这番变故应该与她无关。 石柱炸裂还在继续,唐缓整个人随着平台的颤动摇来晃去,只觉头晕的不行。她看向亓芊,亓芊似乎情况更糟,只剩一只手挂在栏杆上。 毕竟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亓芊最后扭头,不知朝着哪里望了一眼,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6 紧接着终于坚持不住松了手,整个人瞬间便没入水中,在巨大的轰隆声中连落水声都未听到。 唐缓此时又想起之前问亓芊的问题:“你会水吗?”她没得到亓芊的回答,此时此刻,只希望答案会是肯定的。 唐缓的姿势从抱着栏杆变成了扒着栏杆,满场的狼藉中,她看到不远处的亓茗松开了原本抓住的木栏,仗着功夫傍身,顺着平台的倾斜滑到唐缓身边,只是,这眉头紧锁的人无心顾及周遭的一切,似乎也忘记了她们到场时,那些在亓芊面前故意诋毁他只为讨好那位得宠公主的难堪。他大致估摸了亓芊落水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一瞬间,唐缓使出最后的力气,在平台边缘摇摇欲坠,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众人所看到的亓茗的愤怒和失望,他的在意与悲伤,被包裹在其中的缘由,在落水的这个时刻,终于被剥开,似乎已露出它原本的样子来。 此时,满场中看起来最不吃力的当是段筝歌,虽然他也需要抓住固定之物来稳住身子,却看起来并不惊慌着急。岸上的救援应当不久将至,只是不知,最后葬身乱石之中的,又有几人。 唐缓扒着栏杆的手臂已经抖得肉眼可见,她咬紧牙关,只想再坚持一下,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她能感受到水面凉气的侵袭,她也知道,此时全身上下的皮肤定是布满了红疹,连眼睛,应当也在充血后变得如怪物一般,这是她服下菇类之后的症状,从无意外。 她此时在想些什么呢? 想瞿如宫后山的鸟,也想四月谷春天的花。那是她珍惜的喜乐时光,因为有人在鸟鸣中畅快地笑,也有人在花香四溢里向他温柔招手。她这一路并不平顺,却让她有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满足。 脑子已经快要窒息,她勉强扭了头,血红的眼正对上一双目光流转的眸子。 段筝歌向岸上望了望,见救援之人已经开始让小船下水,心中一定。他转回头,便看到了那双目赤红的姑娘。 他有耳闻,那是伯成侯的小女儿玉媗郡主,与他从无交集,只是,她看向他的目光,像极了盘踞在他回忆中的那个人,尽管他知道那个人正万无一失地待在他的驿馆中。 身体快过思考,唐缓的手从圆木上滑落的那一瞬,段筝歌足尖点地几个起落,在唐缓落水的瞬间,将她拦腰拥进怀中,用手护住她的头,与她一起落进了冰凉刺骨的湖水之中。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唐缓在眩晕中清醒了些,待她看清眼前张扬的红色衣衫,却不由地身子一僵。段筝歌许是感觉到她的僵硬,微微调整了姿势,尽量避开砸落的碎石,带着她向水面游去。 从一处僻静的地方游到岸边,段筝歌将唐缓拖到岸上,然后再无暇顾及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唐缓吐出几口水后,伏在地上干呕起来,只觉得要把胃给吐出来。 许是在水中泡过,唐缓的人.皮.面.具边缘有些脱落,段筝歌余光瞥见,趁唐缓不注意,伸手将其彻底撕掉,看到唐缓的脸时,不由地怔了一怔。 唐缓神志已不甚清晰,只下意识地转了头,便见段筝歌手指挑着那薄如蝉翼的面具,有些玩味道:“我倒是不知,小缓儿你还有这等偏好。” 他的话好似从天边传来,唐缓脸热的厉害,身上却如坠冰窖,看着段筝歌那一张一合的嘴唇,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将他的嘴唇轻轻捏住,眼睫微阖喃喃道:“水六……你吵死了……”她吐字越来越轻,最后彻底晕了过去。 亓芊被亓茗带到了岸边,寻到这处时,便见段筝歌抱着晕过去的唐缓,怔怔地坐在地上。 亓芊看了看被撕掉的面具,心下一叹,诚如唐缓所说,今日她是去不成伯成侯府了,最初的计划十成十落了空去。她清了清嗓子才上前,段筝歌闻声抱着唐缓起了身,让亓芊也是一愣,末了低声道:“陛下将唐姑娘交给我便好。”等了许久,不见段筝歌有松手的意思,也不再催促,只道:“陛下请随我来。” *** 此番昏睡竟然无梦,对唐缓来说实属罕见。她睁眼时,只觉好似睡了个好觉,看到床帐的莲花纹顶,顿时认出了身在何处——这是她最初随钟晹绥下榻驿馆时的房间。 她侧头向屋中看去,一人立于窗边,身姿挺拔,在晨光微熹中仿佛褪去顽劣与狠厉并存的伪装,纯净的不似凡人,却不是她此时思念的人。 段筝歌听到些微的声响后转了身,他此时罕见地披着一件素色外袍,唐缓诧异于他此时看向她的眼神,竟与最初的钟晹绥有些相似。 他慢慢走近,眸色幽深,紧盯着唐缓的双眼,一字一顿缓慢问道:“你是谁?” 这一句话不知从何处所起,自然叫人不知从何处来答。唐缓费力地撑起半边身子,惊讶地看着段筝歌上前,将软枕放到她背后,让她靠住。 唐缓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段筝歌眉心微蹙:“你怕我?” 这问话简直如白问一般。 自那日在怀城内使府差点丧命于他手,唐缓便不能不提防他,只是一向她为鱼肉,人为刀俎,防不住便也只得认命。 “陛下认为我是谁,我便是谁好了。”唐缓话落,便见段筝歌上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刚想开口,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楼大夫端着药碗跨进门,看清屋内情形时未动声色,见段筝歌放开了手,便微微笑道:“我估摸着该清醒了,便熬了药来。”说着将碗递给唐缓。 碗身温度适中,唐缓了解楼大夫的医术,不待多言,端着碗一饮而尽,末了咧着嘴吐着舌头,连呼几句“好苦”,左手不断扇着,右手却伸到楼大夫跟前。 楼大夫无奈,只得摸出两颗梅子放入她手心,“都多大的姑娘了。” “便是变成老太婆,苦的依旧是苦的。”唐缓说完,赶忙将梅子含了,鼓着腮帮子问他:“钟……王爷呢?” 这一问,便叫楼大夫面上笑意淡去许多,他看着唐缓一无所知的样子心中一叹,碍于段筝歌在场,到底未多说什么。 此时却有人从门外走进,唐缓定睛一看,立即冷了脸,楚六却似乎心情甚好:“你这香菇包子,真是会给王爷添麻烦,早知如此,当日在……”说到此处蓦地顿住,话锋一转,又道:“王爷昨日早上在公主府未寻到你,回到驿馆打了招呼便启程,说是要去频州赤嵚山寻人。段公子带你回驿馆后,楼大夫派人去给王爷传了话,估计王爷便又披星戴月地往回赶,此时应当也快到了。” 不光唐缓,便是段筝歌也未料到,钟晹绥昨日缺席,只是因为区区这一个小丫头。 唐缓一时心中歉然,她知道即便心中有再多犹疑,她也应当提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7 前知会钟晹绥一声。那看似高高在上,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竟然因为她一句“回瞿如宫”便追了过去,让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在意她的,也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泛起的欢喜之意。 唐缓抿着嘴唇想,楚六曾极力阻止钟晹绥与她有所瓜葛,今日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打量楚六一眼,发现他正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门外的问安声由远及近,没过多久,钟晹绥便大步跨进了房间。他丝毫未顾及礼数,直直走到唐缓跟前,依旧清俊挺拔,面容却有些微憔悴,他死死盯着唐缓看,深邃的眼中有怒意,眉间却又叫人寻到一丝放下心来的欣慰。 唐缓想拉住他的手,想张开手臂抱抱他,碍于其他人在场,最终却动也未动。 此时突然有尖细的嗓音高声唱到:“圣旨到,北静王钟晹绥接旨。” 这一声太监的高唱将屋中的寂静彻底打破,唐缓看到钟晹绥皱了眉头,静了一会才转身走到院中接旨。她的余光瞥见楚六眉峰微挑,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传旨内监的嗓音叫人想听不到也难,唐缓坐到床沿,只听那太监高声道:“咨有林氏将军长女飞暖,温良恭顺,知书晓理,着配北静王为侧妃,择吉日成良缘,特发此诏,以明圣谕。” 短短四十个字,那内监读的抑扬顿挫,却震得唐缓脑子嗡嗡直响。 她僵直着脊背从床边起身,光着脚艰难地走至门边,半边身子倚着门框,看着钟晹绥笔直地跪在地上,静默许久,终是缓缓抬手,接过了那道圣旨。 那一瞬间,唐缓只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裂开来,那崩山断石的力道逼得她眼眶通红,双眼如着了火一般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给这篇文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给这篇文投了地雷的小天使~~ 快快过来让我亲亲抱抱么么哒!^^ ps:吃瓜群众,快来围观下昭国这个水上豆腐渣工程^^ ☆、第三十二章 宣旨内监离开许久,钟晹绥才慢慢从地上起身。他左手握着那封让人无力反驳的圣旨,转了身,刚想迈开脚步,便看到了光脚立在门边的人。 唐缓的目光不辨悲喜,平静到让人有一种尘埃落定后长吁一口气的错觉,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在他迈开脚步的瞬间,唇边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钟晹绥上前,直视唐缓的双眼,声音略微干涩却十足坚定:“阿缓,你只需信我便好。”说完,放手松开那封圣旨,想将她抱回房间,唐缓却在他伸手过来时向旁边闪了闪,久违的冷意顺着脚底钻进身体,终于让她回神。 唐缓没有回答钟晹绥的话,只是赤脚走回床边,这短短的距离,她在四个人的注视下走得很慢,慢到一颗心,几乎从葳蕤生长到荒芜。她弯腰将鞋子穿好,又伸手理了理被压乱的发丝,觉得妥当些后才重新走至钟晹绥跟前。 屋中其他三人默契地没有出声,但除了楼大夫之外,另外二人全然没有回避的打算,皆是一副看戏的架势。 唐缓并不在意其他人,她取下脖颈上挂着那银白色指环的红线,徒手抻断,红线在手指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她执起钟晹绥的手,将指环放到他掌心,轻笑道:“生离或是死别,在这里,有些时候其实并未有区别。”说着,她用纤细苍白的手指指了指钟晹绥的心口,“你我之间的道别,我早已留于雎城,你此时,可还有话对我说?” 有风从大敞的门吹进,钟晹绥向右挪了一步,不着痕迹地为唐缓挡去有些凉意的风,他一只手将唐缓的碎发拂至耳后,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独一无二的精致指环,包含许多情绪的目光好似在直视她十八岁的灵魂,他说:“你可愿嫁我为妻?” 这一句话似惊雷乍落,其他几人莫不震惊地看向他,钟晹绥却只看着唐缓的脸。 唐缓极力忍者,忍得眼圈通红好似吃了顿蘑菇,却终究没让眼泪再次落下来。 她轻轻摇头,言语中再无往日戾气:“你我的结局,就像十年前在赤嵚山的那处断崖一般,即使约定好,也从未真正实现。不是你我之过,不过是岁月偶尔也蹉跎了人罢。你放心,她既成你的侧妃,便是报仇,我也会适当地手下留情。” 唐缓垂了手,那断开的红线,随着一声“我走了”,颓然落于钟晹绥脚边。 踏出门的瞬间,唐缓回头看了楚六一眼,只动了动嘴唇,无声道:好自为之。 唐缓的话楚六看懂了,他只觉好笑,看到唐缓硬撑着的难过样子,不知为何只觉痛快,他耸了耸肩,自顾自离开。 段筝歌若有所思地打量钟晹绥,竟是觉得心头乱的不行,想了想,告了辞后向着唐缓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见几人身影都已难寻,楼大夫终于开了口:“虽然澜儿几次三番向我表明对你的心意,此时,我依旧觉得你应当追过去。” 钟晹绥俯身拾起脚边的红线,转身望着唐缓离开的方向,不知是与谁道:“原来她连告别都早已备下。我每一次追过去,却总是错了方向。这一切似乎从开始便是错的,我却不知这错到底从何时起,从何处起。我以为只要不放她走便好,只是此时才知,因为那个谜一般的错误,即便曾经共历生死,她也从未真正走到过我身边。” 他终于抬头看向楼大夫,右手抚上唐缓指尖停留过的地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阿清,粉饰太平并无用,我得把它变得不再错,才能握住她的手。” 钟晹绥说完这番话,只觉疲惫至极。楼清看着他,心中却知道,终其一生,怕是再无哪个姑娘能落入他的眼,留于他的心。心中微微一叹,为的是穆玥澜定然错付的芳心。 *** 段筝歌在距离驿馆不远的街上追上了唐缓,唐缓步子不快不慢,面对段筝歌,态度甚至比之前都要好上许多。 “小缓儿可是伤心了?”段筝歌与她并肩而行,笑问道。 “这世上,总有些喜欢戳人伤疤之人,当真十分可恶。我瞧公子英明潇洒,应当不是那等无耻之人。”唐缓笑答,却是皮笑肉不笑。 “还有胆子贫嘴,你不再怕我了?”段筝歌将头凑到唐缓跟前,借着微醺的日光仔细瞧她的脸,越看,心中越犹疑。 唐缓斜着眼睛瞟他一眼,抿着唇面无表情道:“今日多谢你。”顿了顿,“但是该算的账,依然得算。” “哦?你我之间有什么账,不妨说来听听。”他说完,却换来唐缓一记明知故问的白眼。 段筝歌并未在意,只突然探手握住她的手腕,未及她反应便撩开了衣袖,映入眼的,是两条狰狞的伤疤。 唐缓只觉火气上头,当即用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8 力挥开段筝歌的手,恶狠狠道:“果真是……禀性难移,告辞!”说完话,便只留给段筝歌一个背影。 段筝歌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渐融进人群,心中竟奇异地觉得,她之前想说的不是禀性难移,而是狗改不了吃.屎。 无头苍蝇一般几乎走了一整天,跨进公主府的大门时夜已深,唐缓脊背紧贴着略散寒意的大门,竟意外觉得这里令她感到亲切。 心中自嘲一笑,她还真是可怜的紧。 贴着门站了许久,唐缓蹭着脚步回了院子,推开房门时发现,亓芊竟然正坐在桌前。见唐缓进屋,她放下手中书册,道:“不错,还能自己走回来。” 唐缓没有心思与她贫嘴,坐到桌前,将头埋进手臂间,声音有些闷:“殿下有事便直说罢。” 亓芊消息一向快,如今看到唐缓,更是坐实了白天听说的事情。她本想晚些再来,但想到早上登门之人,觉得早些说也好。 “你答应我的这第二件事算是失败得彻底。”亓芊看着唐缓的发顶,说的毫不客气,“因为一碗七膳羹,居然连伯成侯府的门都未进去。” 唐缓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反驳道:“今日变故发生的突然,我就是一口也不喝,今日也进不去那侯府大门。” 亓芊挑眉,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失笑,只觉这话孩子气十足,于是连语气也软去三分:“这如何一样?因为你没守住的那片人.皮.面.具,今日先后有两人趾高气昂地向我讨人情来。” “除了段筝歌,还有谁?”唐缓只觉无语,估计前脚与段筝歌在街上分开,后脚那人便来亓芊这做交易了。 “还有益国的那位小公主。” “穆玥澜?”唐缓惊讶,“怎么会这样?” 亓芊以手支腮:“无需惊讶,那姑娘水性不错,上岸时恰好看到段筝歌撕去你的面具。只是,她算是看得起我,你猜,让她保密的代价是什么?”亓芊说完,冲唐缓眨了眨眼。 唐缓心中明镜一般,疲惫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说,只要她能嫁给北静王,便定是正妃的身份,到时便是悫州的半个主子,这买卖,看起来确实不赔。”亓芊说的煞有介事。 “殿下答应了?”唐缓眼睫低垂,亓芊的回答却到底让她失望了。 “自然应下了。” 亓芊说完,唐缓便把头埋回手臂间,闷闷地“哦”了一声。 “我明日约了穆玥澜去城外寺庙上香,你也一起去散散心。”亓芊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知你是否知道,我应下的事情,至今只有你的碧竹丝兑了现。” 唐缓闻言,只得再次抬头,“那当真是多谢殿下,唐缓铭感五内。”见亓芊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只得强笑问道:“那祭祀的布防怎么办?” 亓芊见她唇色泛白,心下一叹,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何能如此顺利地安排你乔装成玉媗郡主?” 唐缓未及思考,话便已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因为你绑了她加以威胁吗?” 这一句话顿时叫亓芊哭笑不得,她摆了摆手:“真是胡说八道。” 见唐缓一副未觉不妥的样子,亓芊只得解释道:“玉媗郡主早已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却未敢告知伯成侯。我寻到她,她只有一个条件,便是帮她脱身。那日你乔装失手,我只得造成她溺亡的假象,如此一来,伯成侯遇丧女之痛,负责布防之人便会换人。” 见唐缓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亓芊只觉有趣的紧。 唐缓心下一松,好在没有太过误事,此时她终于好意思开了口:“殿下……我想喝酒。” 换作平常,亓芊定然不会允一个体弱之人这样的要求,尤其是在计划将行之时。只是唐缓的表情看起来委屈至极,骨子里流露出的伤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化了去,亓芊想了想,对她道:“你在这等一等。” 唐缓朝她一笑,亓芊却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笑得真难看。”唐缓嘴边弧度未变,只眨了下眼,眼泪却突然落下来。 亓芊知道唐缓一路怕是早已忍得辛苦,此时应当是到了极限,才在自己面前落了泪。她离开前顿了顿脚步,对唐缓道:“昨日落水,是阿茗将我救下。”见唐缓不明所以,她接着道:“你觉得如何?是不是以为他担心我,以为他有意与我和好了?” 唐缓回想那时情景,知道她还有后话,抿了抿嘴唇,未接话。 “其实,他救下我后只说了一句话:‘让你这样死,当真是便宜了你。’”亓芊说这句话时低垂了目光,表情平静,好似真的未曾因此受伤,“所以,看事情不能只看表象。”说完这最后一句,她才离开。 只是,唐缓有些无奈地想,赐婚哪里还分表象不表象,那一纸诏书,至少对于所有璃国人来说,便是圣意难违。 唐缓看着夜空之上模糊了边缘的月亮又想,亓芊不知道的是,她落水的那一刻,究竟错过了亓茗脸上怎样一种表情。 ☆、第三十三章 公主府的小丫头来送酒时,唐缓的房间已熄了灯,那小丫头以为她已就寝,便转身想离开,唐缓却在她身后打开房门,突然出声道:“别走啊。” 那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后,连忙赔不是。唐缓并不在意,接过酒便自顾自关了房门。 屋中黑漆漆一片,不是她熄了灯,而是这灯灭掉后便再也点不着。她懒得再叫人,此时却又不想摸黑喝闷酒,想了想,只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只是这公主府的屋顶并不好上,尤其是在这样的时辰,也许只有有心事的人,才会失眠至此。 唐缓试了几次想上屋顶,却均以失败告终,最后她抱着酒壶,索性靠着墙根坐在了地上。 搂着两壶酒,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低低笑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直到笑得呼吸困难才停下来,她低声讽道:“老天开眼,皆是孽缘。” 话落后,枯寂的夜色中有夜枭声起,似在回应她的话,又似在嘲笑她的放不下。 “我本以为听错了去,未曾想到真有人在,只是,你坐在那里做什么?”这人声来得突然,唐缓识得,是兮君。 兮君从婆娑的树影中渐渐走至月光下,也是了无睡意的模样。世人皆言他与广邑王难被分辨,唐缓却觉得,越是相处越会发现,二人从容貌到性子,其实完全不同。 唐缓抱着酒壶没有起身,示意地抬了抬下巴,“你帮我上到上面,我请你喝酒,可好?” 话落,借着皎洁月色,唐缓看到他低头一笑,末了走到唐缓跟前,将她从地上拉起,带着人直接跃上了屋顶。 唐缓有些意外:“你竟会功夫,当真没看出来。” 兮君自顾自寻了位置坐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49 下,目光望进沉睡的夜色,唇边自始至终带着温柔笑意:“如今只剩下这轻身功夫还能一用,实在不值一提。” 唐缓挨着兮君坐下,顺手将一个酒壶递过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开了自己这一壶,猛地灌下一口,只觉从喉咙到胃里全被点着一般,末了抹嘴道:“好酒。”见兮君轻轻摇头,便指了指他身旁的酒,道:“无论是身子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喝一口,便会好受一些。” 兮君也开了泥封,却并未喝,只是问唐缓道:“为何会难受?” “说明知故问,会不会被认为是自作多情?”唐缓挑眉看他。 兮君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一问换一问,你倒是不吃亏。” “可不是嘛,谁让吃亏不下酒。”唐缓又是一口酒下肚,“你是不是有话与我说?” 兮君被他问得一愣,然后头微侧,顺着唐缓的位置,将目光移到屋顶的瓦上,“本是没有的,你这样问,却又有了。”他似是不甚在意地道,“今日……听闻是广邑王救了公主?” 明明是两个都与他相关的人,那二人之间迷离的关系却似乎半点容不得他置喙。唐缓看着兮君英俊的侧脸,未曾犹豫,无声点了头,这一瞬间,只觉叹息已经逸出了口。 她刚应完那问话,便见兮君抱起酒壶,有如她先前一般,狠狠灌下了一口酒,又许是喝的急了,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唐缓也学他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见兮君终于顺了气,不由笑问他:“觉得如何?”目光掠过时,借着月色,唐缓突然发现,这人的手,应当是习武之人的手,上面似乎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 见唐缓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兮君将掌心摊开在眼前,看着掌心上几乎已失了痕迹的茧子,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这双手,也是与他一模一样。” 知他话中之人是谁,唐缓一时间悲从中来,只觉世间叫人伤心的爱慕原来不止一种,却每一种都叫人心伤的不能自已。 她放下酒壶,躺倒在屋顶,望着浩瀚却缥缈的夜空,喃喃道:“你说,究竟是看得到的思念更叫人难过,还是看不到的思念更叫人难过?” 兮君微微转头,看着旁边那双倒映了整个夜空的眼睛,答的温柔:“遇上了哪一种,便是哪一种罢。” 唐缓枕着手臂,看向兮君,认真道:“其实你们一点也不像。” “嘘。”兮君听了这句话,似是笑意更深些,却又将食指立在唇边,轻声道:“要相像才好,这是我能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唐缓突然有些难过,却无法分辨这突然而至的难过到底是为了谁。原来当缘分浅薄时,留下竟是需要如此荒唐的理由,唐缓只觉这烈酒让眼眶也有些被点着了。 “我遇到她时,其实已经被废去功夫,如今还能跃至此处,也当知足。”兮君说完,见唐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已经有些醉意,他又抿了一口酒,声音似是从回忆中传来,“初见时,因着这幅皮相才被相中,到这里三月有余,几乎已经与他一模一样了。” 唐缓没有问他为何会倾心于一个利用他的人,就像她从不敢问自己,为何会这样在意钟晹绥。武功失掉可以重新练起,失掉的心,却再也不容易找回。她知道兮君不会再动练武的念头,因为危险的替身,将有可能变为弃子。尽管半路被弃与最后被牺牲殊途同归,与他而言,却已经不一样。 有人日日夜夜得见,可望而不可即,有人却天天年年惦念,到今日,竟是再无余地转圜。 唐缓起了身问兮君:“是否痛快地干上一杯?” “好。” 第二日清早,亓芊差人来寻唐缓,在屋中却未找到人。 寻人的依旧是来送酒的那个小丫头,她在院中走了一圈,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未瞧见,心中不禁有些嘀咕,只觉公主这位贵客有些时候实在叫人不省心。 小丫头急着回去回复亓芊,还未走至院门处,便听有模糊的“咕噜”声响起,然后见一个黑影飞出屋檐跌在地上,碎成几瓣,碎片在地上四散开来。 事情发生的突然,那小丫头定在原地,有些惊恐地向上看去,此时却突然又有一片黑影罩了下来,那小姑娘惊恐地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唐缓被这一声惊叫叫醒,有些茫然地支起身,好一会才想起此刻身处哪里。她向四周看了看,不止兮君,连酒壶也都不在了,空落落的屋顶上,只有她一个人。 想起亓芊说今日约了穆玥澜去城外寺庙,唐缓看了看时辰,只觉应当先去梳洗一番。此时她终于意识到之前为何有些心情不安——她要如何从这屋顶下去? 作为木申时,她学过两年功夫,当时在同龄人中算是身手好的,只是时隔久远,她如今这模样,不知能不能顺利跃到地上。 唐缓扒着房檐向下看了看,地上有一只碎掉的酒壶……还有一床躺在地上的被子。她抓了抓头发,心中有些矛盾:跳还是不跳?不然还是叫人来罢,虽然有些丢脸,但到底是她这条小命重要些。 正在她纠结时,亓芊带了人过来,那小丫头指着唐缓扒着的屋檐,道:“就是那里。” 唐缓看见来人心中一喜,冲亓芊露齿一笑,喊道:“殿下早啊!” 此时时辰尚早,唐缓的一嗓子,却叫公主府中大半的人都听了去。亓芊望着屋檐上冲她招手的人,无奈摇头。 待唐缓收拾妥当,便与亓芊一同出了门。因着此番去的地方特殊些,一行人一切从简,从衣着到马车皆是十分朴素。在山脚遇到穆玥澜后,几人便弃了马车,徒步向山上走。 穆玥澜余光不住地打量着唐缓,唐缓只当不知道,却听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亓姐姐,不知这位是?” 唐缓心下了然,那二人同是公主出身,相处时便自然地唤了一声姐姐,这大抵便是身份的力量。 亓芊面色自若地答道:“是我的一位故交。” 穆玥澜闻言了然点头,心道怪不得她会扮成玉媗郡主,果然是亓芊的人。 唐缓正忙着看路边有卖哪些吃食的,听到亓芊的话,她回头朝穆玥澜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亓芊,心中不禁道:真能编。 亓芊见她看过来,歪了歪头,无声道:这可怪不着我。 路边有卖糖人的商贩,旁边围着几个小孩子,唐缓凑近仔细瞧了瞧,见那糖人做得倒是精致,待伸手掏钱时才发现,竟是忘记了带钱。 亓芊和穆玥澜本已走出些距离,发现她没跟上时,亓芊不由地回了头,见唐缓神色好奇又期待,与一帮小孩子一同围着糖人师傅看,不知为何心竟软了软,抬了步朝回走去。 “若是喜欢,便买一个。”亓芊站在唐缓身后,突然出声道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0 。 唐缓闻言点了点头,却转了身朝前走去,违心道:“不喜欢。”走出几步,见亓芊并未一同跟上,便回头瞅了瞅。 亓芊接过糖人师傅递过来的一个糖人,见唐缓看过来,朝着她摆了摆手,脸上笑意似五月清荷,有着从未被人发现过的单纯。 唐缓愣愣地接过亓芊递来的糖人,棕黄色的线条在春日暖阳下泛出温和的光来。她攥着竹签,抿了嘴唇,低头跟了上去。 趁着穆玥澜去挑珠花,亓芊低声开口:“作为一宫之主,你出门竟是从来连半个随从也不带吗?” “若是带半个,你说我是背着好还是扛着好?”唐缓将手中竹签转了转,开口接道,说完见亓芊表情无奈,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小贩对亓芊道:“看,他,他,还有他。”见亓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只觉瞿如宫的人隐藏倒是深,便听唐缓继续道:“我都不认识。” 亓芊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缓眨了眨眼,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 ☆、第三十四章 穆玥澜一路挑挑拣拣,最后并未买任何东西,回头见唐缓咬着一个糖人,心下只觉得有些嫌弃,十分不屑。 快至正门时,唐缓感叹明城当真是小了些,竟在这里遇到了段筝歌和木姑娘。那平常有些嚣张的人此时目光柔和,听木姑娘说话时偶尔会温柔地笑。 许是那二人姣好的模样在人群中实在醒目,亓芊和穆玥澜也看到了他们。 穆玥澜十分高兴地走过去与木姑娘打招呼,唐缓看着那二人,只觉有些奇怪,却听亓芊道:“当真神奇,若是不知,定要以为那二人是同胞姊妹,不然容貌如何会如此相似。” 唐缓早就发现穆玥澜与木姑娘容貌有六七成相像,听亓芊这样说才知道,原来不止她一人这样觉得。她看了一会,从二人身上移开目光,开口时嘴却快过了脑子:“你初见兮君时,难道不会怀疑他二人是同胞兄弟?” 亓芊挑眉看向唐缓,问她:“你的交情,是不是都从酒上来?起初还为阿茗不平来着,如今又瞧上了兮君?” 唐缓撇了撇嘴,“我如何敢打殿下人的主意?”见亓芊状似满意地点头,继续道:“不然哪日敬敏公主殿下请我喝个酒,这交情便定然化干戈为玉帛,再由浅到深了。” 亓芊今日心情出奇的好,听她这样说,不由打趣道:“敌人买的糖人你也吃?” “有糖不吃是罪过。”唐缓理直气壮,说完眨了眨眼,寻了路边一块石头踩了上去,使了力气将亓芊拉过来,双眼直视亓芊的眼睛,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指了指她的心口,道:“能被安放在这里的,究竟是广邑王还是兮君?” 亓芊被问得一愣,自从她成为敬敏公主,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而此时此地,她面对唐缓的双眼,竟然有些狼狈地错开了目光,低声道:“你不知我是谁吗?”她的话在这里顿了顿,默默地深呼吸后,再次对上唐缓的目光,“我那公主府中的面首,许是比你认识之人还要多些,你问的这些,还重要吗?” 唐缓抿了抿嘴唇,将“重要”二字咽了下去,弯了眼对亓芊道:“这样多?手拉手能绕明城一周?” 亓芊闻言也笑开,右手食指推了推唐缓的脑门,她本没使多大力气,但唐缓脚下石头不平整,她这一推,叫唐缓猝不及防地整个人向后仰去。亓芊忙伸手去拉,却被别人抢了先。 不知何时,段筝歌,木姑娘和穆玥澜都走了过来,见唐缓失了平衡,段筝歌错身上前,伸手拉住了唐缓的手腕,将人从石头上拽了下来。 段筝歌握着唐缓手腕,掌心能感受到脉搏微弱的跳动,以及那凹凸不平的疤痕。 唐缓甩开段筝歌的手,将手腕藏进袖中,“多谢。” “我救你两回,小缓儿不会一句‘多谢’便想打发我吧。”段筝歌戏谑道。 他这话落,穆玥澜和木姑娘不由对视一眼,心思各异。唐缓看了几人一眼,落下一句“等我想想看。” 亓芊若有所思地看了段筝歌一眼,然后笑道:“既然来了,便莫要站在这里耗时间了。” “对啊,”穆玥澜挽起木姑娘的手,有些激动道:“不知这里灵不灵,若是心愿得成,便叫我用任何东西去换也值了,我们快走。” 木姑娘被穆玥澜挽着手,回头看了段筝歌一眼,段筝歌笑着点了点头,木姑娘才放心离开。 “陛下之前不辞辛苦,亲自去我瞿如宫抢走的姑娘,便是木姑娘吧?”见段筝歌并不否认,唐缓摊手道:“我虽不是君子,也晓得成人之美的道理,此事我不再追究,我们两清。” “呵,小缓儿算的,可是好划算的一笔账。我当日可是破了山中迷雾阵,闯过你们三处守卫,才将一直昏迷的丫头带出来。”段筝歌道,“这人,可不是你给我送过来的。” “我何时算过账?若是当真要算,还需将我宫中伤着的人,坏掉的物件一并加上,这也不是小数目。”唐缓说完不再理他,对着旁边的小贩道:“如今已是春天,处处有花开,你在这卖花,如何卖得好?” 那小贩陪着笑脸道:“姑娘有所不知,还是有公子愿意付钱的。姑娘瞧瞧,若是有喜欢的,算你便宜些。” 唐缓弯腰凑得近了些,只觉花香四溢,她却并没有要买的意思。回头见亓芊还站在原地,诧异道:“殿下怎还在?” “自然在等你。”亓芊看了看时辰,“若是快些,应当来得及赶上山下的红枣糕铺子开张。” “红枣糕?”唐缓挑眉,“味道可好?”她试着想了想红枣的味道,鼻端却依旧是散不尽的花香。 “应当不错,据说是明城第一家。” 唐缓听她这样说,忙摆手道:“我从未得上天庇佑,拜这庙作甚?你们快去,我在外面等着,千万莫误了枣糕铺子开张的时辰。” 亓芊也不勉强她,却听段筝歌道:“我也不去了,劳烦帮忙照应下她。” 亓芊一行离开后,唐缓走到卖甜瓜的摊子前,段筝歌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作甚?”唐缓在筐里挑了挑,最后选了两个甜瓜拿在手中。那小贩想帮她称重,她却将手躲了躲,道:“一会再称。” 段筝歌奇怪道:“此时称有什么不同?一会再称难道会便宜些?” 唐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见段筝歌黑了脸,又补充道:“我没钱,等敬敏公主出来再称。” 段筝歌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从唐缓手中抢下两个甜瓜递给小贩,道:“现在称,我付钱。” 付过钱后,唐缓刚想从小贩手中接过甜瓜,却被段筝歌抢了先。唐缓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看向他,却听段筝歌道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1 :“这是我买的甜瓜。”说完擦了擦,一口咬了下去,末了道:“当真甜爽可口。” “你当真是……”唐缓抿了抿嘴唇,突然抬脚踩上了段筝歌的脚面。段筝歌没有准备,被踩了个正着,手中甜瓜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沾了满身灰。 段筝歌身子颤了颤,忍住没叫出声来,见唐缓瞪着他,伸出双手想去揪唐缓的脸,手指还未触及她那冰凉的皮肤,便听有人叫道:“阿筝!” 唐缓与段筝歌齐齐转头,便见木姑娘冷着脸疾步走过来,上前挽住了段筝歌的胳膊。 “为何自己出来了?你身子弱,下次莫要这样着急,万一摔倒了该如何是好。”段筝歌有些担心道。 木姑娘听了段筝歌此番话,脸色缓了缓,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唐缓看着二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心下只觉得木姑娘刚刚的紧张十分好笑,段筝歌此人,她可不敢稀罕。 寻了一处背静的地方,唐缓找了一棵树爬了上去。她靠着树干拍了拍手,心道:上这树可是比上屋顶容易得多。 倚着树干闭了眼,不知为何,唐缓觉得心有些慌。她的眼前似有琉璃碎片来来去去,只觉清明的意识都被搅浑了去。她伸手揉了揉额角,猜测莫不是昨日在屋顶又受了凉。 闭眼缓了大约一刻钟,唐缓睁开眼,只觉眼前依旧有些模糊。她想从树上下去,却突然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如今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来,我再无可以被威胁之事,不如我丢下那有名无实的皇位,你我二人游山玩水,也省的你总这样费神,时时刻刻担心。”这是段筝歌的声音,许是因为此处背静些,那二人竟是行到此处说话。 “莫要说傻话,你费心费力地寻求北静王作为同盟,提防着摄政王加害,一心为峥国百姓打算,如何因为这点小事,便前功尽弃。”木姑娘此番话说的情真意切。 “你的事如何是小事?”段筝歌的声音含了笑意,“真是傻瓜。” 唐缓揉了揉眼看过去,段筝歌望着木姑娘的眼神,似季冬的湖水,所有柔情缱绻都凝结其中,天气好时,会反射出耀眼的光华,天气不好时,便与天地相和,低语出的,是寒冬中唯一的暖意。 “待我再安排些时日,定不再叫你吃苦。”二人又渐渐走远,段筝歌的这句话后,周围再无人声。 唐缓下得树来,四处看了看,这一片树林,仿佛叫她误入赤嵚山中。她朝前走出两步,只觉脚下的地面已经被白雪覆盖,再凝神一看分明是原本的地面,又哪里有什么白雪。 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唐缓走出那不成规模的小树林,见其他人都在,不由地急走了几步,与几人一同下山。 唐缓一人跟在后面,亓芊见此放慢了脚步,与唐缓并肩而行。唐缓侧头看亓芊,想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听闻……”亓芊刚说两个字,便被唐缓打断。 “从谁那里听闻的?道听途说可不都是真的。”唐缓看向路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就像你一样。” 亓芊眉峰微挑,只觉唐缓近来是越发的无所顾忌了,心下一叹,低声道:“从穆玥澜那里听到北静王的消息,九成是真的。” 唐缓停了脚步,抬头时正对上亓芊的视线,听她说道:“钟晹绥派人去将赐婚的那位侧妃接到了身边。” “哦。”唐缓眼前花了花,对此并不觉得意外,“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边朝前走边问道:“那日湖上之事可有眉目?”见亓芊肃了表情摇头,又问:“郡主一事如何了?” “一切妥当,此事也多谢你。” 唐缓终于弯了唇角:“殿下客气,我只望殿下待会多买几块红枣糕来便好。” ☆、第三十五章 枣糕铺子铺面不大,里面置了四五张桌子,整个店铺里弥漫着红枣的香甜味道。 唐缓坐了靠里的一张桌子,看着对面的人,有些意外段筝歌二人会与她们同行下山。 此时阳光正好,又有客人进门,唐缓看着投在地上的人影,一时间竟又有些恍惚起来。她闭眼晃了晃头,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点心上齐后,唐缓只觉胃口全无,只好询问可否外带。那师傅直言拒绝,称怕手艺外传。 唐缓无奈,重新坐下时,便见穆玥澜抬眼看过来,似笑非笑的表情,偏生笑出些不屑意味来。 几人刚动筷子不久,便听外面有喧哗声起,仔细听,听出有人大喊道:“走水了!快灭火!” 听闻走水,几人忙起身朝外面走,出了门便见不远处围了许多人,原来是旁边的铺子起了火,有黑烟自屋顶滚滚冒出,许多人拿了木桶,忙着盛水灭火。见此情景,众人再无吃东西的心情,打算就此回去。 唐缓隔着人群望着铺子上空冒出的黑烟,只觉整个人被罩进了刺鼻的烟气中。眼前的铺子,轮廓渐渐模糊,转眼便成了水营房舍的样子。 她身子晃了晃,朝前走出两步,便听旁边有人议论道:“水巳还在里面罢?” 唐缓抚了抚心口,只觉心脏跳得厉害,不知是否被迷了眼,眼角有眼泪滑落。她越过人群,喃喃道:“我不应该自己逃走……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应当找到你……” 如着了魔一般,唐缓向着失火的房屋一步步走近。身后仿佛有人在叫她,她却分辨不清那人叫的究竟是木申还是唐缓。 “我来了……我不自己逃走了……”唐缓已经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她看到不远处的少年朝她招手,不由地向前伸出手去,“若生,便继续作为水巳活着……若死,我便将你葬在后山,那里春天有花,夏天有树,秋天有红叶,冬天有白雪……偶尔去找你说话的时候,还有鸟在叽叽喳喳……” 亓芊上前拽住了唐缓的手臂想拦下她,却被她狠狠甩开,唐缓趔趄了一下后突然拔腿朝那片火光跑去,大声喊道:“水巳,你在哪!” 旁边众人震惊地看着唐缓向火中跑去,段筝歌皱眉,几乎就要冲过去时,却被木姑娘拉住了衣袖。此时,在场众人突然见一蒙面黑衣人出现,当机立断跟着唐缓冲了进去。 “可真会找麻烦。”穆玥澜低声道,“亓姐姐,现在怎么办?”话音落后,便见那黑衣人抱着晕死过去的唐缓稳步走了出来,再一眨眼,二人便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黑衣人身形很快,起落间有些犹豫,主子叫他暗中护人,却不知如今境况该如何是好。正犹豫着,唐缓突然睁了眼,费力看清眼下情形,问道:“阁下是?” 黑衣人见她清醒得快,猜她应当无大碍,忙将人放下,未多说一个字,转眼便失了行迹。 唐缓脚一沾地,只觉头晕的不行,想起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2 刚刚看到火时失了心智般的情形,不由的有些后怕。她从闻到花香后便浑身不适,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此时再回去找卖花人,怕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今日之事,多亏刚刚有人相救,只是那人她虽不熟悉,看起来却与在段筝歌手中救下她的黑衣人十分相似,应当是钟晹绥的人罢。 唐缓心下一叹,她主动得罪过的人不多,统共加起来,估计便只有知墨和紫易荷。这二位行踪不明的好楼主,怕是乌龟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对付她。水巳是她自己的秘密,那二人应当不知当年情形,刚刚的走水应当只是意外,如此一来,不知后面会有何种算计在等着她。 只是水巳……唐缓揉了揉心口,有些难过起来。 他的面孔越模糊难辨,她便越放之不下,今日才终于明白了她这样子的原因,明白了将他独自丢在瞿如宫大火中的自己,一直以来有多么令她自己厌恶。 唐缓望着四寂无人的景色,又想哭又想笑,甚至想将自己一分为二,将那些不堪的痛苦统统丢掉。但是她似乎疲惫的再无多余力气,只是抬头辨了辨方向,朝着返程的方向走出去。 从侧门回了公主府,尚未喝上几口茶水,亓芊便找了过来。她打量唐缓一番,有些欲言又止。唐缓见此,不由道:“殿下有事?” “这是还要出门?”亓芊问道,见唐缓点头,她犹豫片刻道:“没什么要紧,待你回来再说。”说完像是怕人追问似的,马上又离开了。 唐缓拿了钱袋子出门,在湖边遇到了兮君。她看看天色,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未料兮君却是朝她走了过来。 “这是要出门去?” 唐缓闻言点头,只觉得兮君像是在特意等她似的,便道:“有事?” “殿下可有嘱咐你什么?”兮君问得直截了当。 想到亓芊刚刚的样子,唐缓了然,如实回道:“尚未。” 兮君闻言一笑,意外听唐缓开口问道:“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香烛铺子?” 这话令兮君感到十分意外,他却并未询问其他,直接给唐缓指了路。 唐缓从香烛铺子出来后,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用纸钱点了火,然后将带来的酒开了封。 此时夜色将至,此处除了唐缓连半个人影也无,眼前跳跃的火光将周围反衬的更暗,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唐缓将酒洒到地上,对着明灭的火光解释道:“我不晓得你长眠在哪里,生辰将至,今日便在这里敬你杯酒罢。”话毕,仰头灌下一大口。 “那日我实在太害怕,听人说起你被困在火中,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不知是泪是酒,唐缓用袖子抹了抹腮边,“水巳,我如今居然成了瞿如宫宗主,我杀了温决了,你回来吧,今后再也不会有人罚你跪祠堂,再也不会有人让我们饿肚子了……” 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唐缓跪在火光前,一遍遍叫着水巳的名字,最后朝着那火光俯下了身子去,口中落下的名字已经带了浓浓的哭腔。 后衣领突然被人提了起来,唐缓呼吸困难,只得直起身,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 段筝歌蓦地松了手,弯腰捻起唐缓的一缕头发,看着有些被烧焦的发尾问道:“这是打算烧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 唐缓跪在火光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腿已失了知觉,她伸手挡开段筝歌的手,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末了问道:“为何跟踪我?” “街上偶遇好奇,便跟来看看,如何也算不上蓄意跟踪。只是,你在这祭祀的人,是谁?” 唐缓直视面前之人,呆呆地看了许久,反问道:“关你何事?”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今日的好奇,段筝歌只觉像与她相识了许久。刚刚唐缓俯身痛哭,竟是让人觉得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被染了悲色,他此时十分想知晓,她为何会这样难过,于是说道:“被你夺位的温决,是我舅舅。” 此事唐缓曾听许静心说起过,刚刚听闻时她亦十分意外,如今被段筝歌这样说出,唐缓垂了目光,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峥国新皇与瞿如宫宗主,无论如何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唐缓垂了眼,竟是觉得不再害怕他,想了想回道:“这是世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是像兄长一样令人心安的人。” 段筝歌眉峰微动,“这样的人,你竟不知他葬在何处?” 唐缓闻言一愣,不客气回道:“你舅舅,竟软禁了木姑娘,不让你与心上人见面。” 段筝歌也是一愣,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回去,唐缓却不再理会他,撑着腿站起身朝回走。段筝歌只看着她渐渐走远,这一次并未跟上去。 公主府门口早已有人候着,见唐缓回来,忙上前带路,正是之前眼熟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见唐缓走路有些晃,眉头不禁打了个结,却未敢出声。 亓芊听到门响抬了头,唐缓进屋时,看到她面前桌案上置了一架琴,旁边是张铺展开的地图,画的八成是祭祖那日的布防。 “请你来,是为那第三件事。”亓芊示意唐缓坐下,率先开口道。 唐缓了然点头,却听亓芊笑道:“君子之约约束君子,小人之言言惑小人,宗主当真没叫人错信。”见唐缓依旧没什么精神,她便直言道:“第三件事,是需要你在后日之前拖住阿茗。” 见唐缓不解地看过来,亓芊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嘱咐道:“你若是能将他骗出城最好,只是阿茗十分守礼法,后日祭祖定会到场,如此一来,倒不如想办法让他服下这个,寻个稳妥地方睡上一觉便算事成。” 唐缓握住瓷瓶,心下一叹,亓芊这是又要李代桃僵了,只是这其中与她关系不大,她试探道:“让广邑王服下这个,我便可以离开明城了?” 亓芊在灯火下笑的温婉,“自然。” 将瓷瓶稳妥收起,唐缓起身告辞,走至门边时却被亓芊叫住。 唐缓疑惑地看向她,却见亓芊伸手抚了抚面前的琴,似无意道:“若是我走了,希望能带上这架琴。”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亓芊的表情却并不像在炫耀她的名琴,唐缓歪了歪头,并未接话。 亓芊起了身,朝唐缓走来,她似初见般细细打量了唐缓一番,末了笑道:“倒是可爱的姑娘。” 思及过往,这话激起唐缓一身鸡皮疙瘩,她忙施礼,然后飞快地出了门,逃跑一般离开。 第二日,唐缓约了亓茗在广善楼见面,理由是:关于靖州之行有事相告。亓茗虽然疑惑,却准时赴了约。 唐缓在茶水中做了手脚,有些歉然地看着亓茗一口一口喝下去。那药劲似乎来得极快,在亓茗还未来得及问到重点时,他便睡了过去。 唐缓上前推了推,唤了几声,亓茗却完全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3 没有反应,唐缓便从门外叫进人来,看着两个小厮合力将亓茗抬到了床上,然后无声退下。 这广善楼为何表面看起来属于亓茗,背后掌权人却是亓芊,唐缓至今依旧搞不明白。只是,当她看到床上熟睡的人时突然意识到,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唐缓没有需要收拾的行李,从广善楼出来后,连公主府也不需要再回,直接便朝城门走。想到最初进城时的情形,她心中突然有些酸涩起来,有些犹豫要不要绕到驿馆去远远瞧上一眼。正不知如何拿主意,突然有人将她叫住。 唐缓望着走近的人,心下有些奇怪,仅一日不见,不知兮君为何看起来会这样憔悴。 兮君看了看矗立在唐缓身后的广善楼,压下了眼中的情绪,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寻了处开阔无人的地方站定,兮君突然肃容俯身,对着唐缓一揖到底。唐缓忙闪开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此番有事相求,虽知难以启齿,却必须一试。”兮君说完,定定地看着唐缓,他嘴边的线条紧绷,身子立得笔直,一向温和的人此时却突然有些凌厉起来。 唐缓侧头朝着城门的方向望了望,然后视线滑过热闹的街,对上兮君的双眼。她意外发现,他的目光并不迫人,而是出奇的平静。 “我应当先问一问所为何事。即使我现在应下了你所求之事,你又怎知我一定能做到?”唐缓终于开口。 兮君闻言,脸上表情些微地松了松,“姑娘是唯一可行托付之事的人,无论有几许希望,只求你明日可在殿下身边,尽力护她一命。” ☆、第三十六章 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唐缓在马车里勉强伸了伸手臂,松了松肩膀,刚想伸手揉揉脸,却在将将碰到脸颊时停住动作,转而扯了扯身上的素色宫装。脸上的易容花去了两个多时辰,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对于兮君昨日那番有些突兀的话,唐缓并未点头答应,兮君却当她是默认了。事实上,她心里也许同样是不排斥的,只是不知,亓芊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可以让废材的她施以援手。 兮君所谓的在亓芊身边,原来是要她易容成璃国前来联姻的明珠公主。据说明珠公主今日全程需要亓芊陪同,直至祭拜礼成,一直都在亓芊身边。 唐缓想起当初在璃国皇宫,她自马车中醒来不久,便见到了依依惜别的兄妹二人,那女子,应当便是明珠公主,她应当是有了心上人,在众人沉浸于虚假和乐时借了她那辆马车,毅然逃了婚。 易容时,唐缓问兮君,若是她被亓芊或者其他人识破该怎么办。兮君闻言,流畅的动作慢了慢,笑着安抚道:“放心。” 唐缓不知他的意思是“定不会叫人识破”还是“即使识破了也没关系”,还想再问时,兮君已经完成了易容,对她道:“趁着天未亮,先去驿馆罢。” “驿馆”二字叫唐缓的心思乱了乱,照理说,明珠公主是璃国人,住的应当离钟晹绥不远。她低低应了一声,随着兮君走出去。 只是这一次,别说钟晹绥,便是被他接到身边的那个未婚侧妃林飞暖,她都连个影子也未曾看到。 唐缓倚着车壁,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是才打到一半,便被进到车里的人惊到,生生将另一半哈欠憋了回去。 唐缓有些诧异地看向亓芊,她第一次看到亓芊穿素色衣裳,相比平日的温婉,此时的她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多了一些柔弱,叫人无端生出些怜惜来。 亓芊也同样有些诧异地打量唐缓,她寻了位置坐下,开口时不同于以往的试探,语气有些冷硬地问道:“为何没易容?”不像是与同辈相交,更像是在命令下属。 没易容?唐缓眉心轻皱,心下十分不解,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未及回答,便见亓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轻声道:“算了,反正带上面纱也看不出,这样倒是更方便。”说完闭上眼养神,不再看她。 马车终于开始行驶,唐缓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又是一番陌生的春日景色。自她走出四月谷,看到的每一处风景,似乎都是新鲜的。 马车驶出忠北门后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亓芊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来扶唐缓,说话声音不高不低,“陌宁小心些。” 明珠公主名讳钟陌宁,亓芊这一句话,刚好叫周围人全部听到。 唐缓戴好面纱,借着亓芊的力道下了马车,一时间心思回转:难道逃婚的钟陌宁被人寻回了?若是没有,今日本该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亦或是有人原本便想要李代桃僵?那么这样可从中获利的人会是谁?还有,这件事,钟晹绥知道不知道呢? 唐缓在亓芊身边站定,亓芊却迟迟未迈步,唐缓看过去,却见亓芊正有些审视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否是她哪里做的不妥漏了陷,她可是忍了一路都未开口说话。 亓芊身后跟着的,依旧是那个小丫头,看来是颇得亓芊重用之人。小丫头恭声提醒道:“殿下,再不走便误了时辰了。”亓芊闻言颔首,率先朝入口走去。 唐缓跟着亓芊入了正门,进门后是一处狭长通道,通道走至尽头,分为一左一右两条路,一行人走了左边,转了个弯后,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出现在眼前,楼梯走至尽头,便是祖庙大殿前的空地。 唐缓偶然回身,惊奇发现身后不远处正对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楼梯尽头的平台与祖庙这一边用一处悬空石桥相连,石桥架在东边,仅二尺宽。 “对面是观礼台,因为需要与这一边等高,索性便设了九百九十八级台阶,比这边少一级。”亓芊见唐缓看着对面,出声解释道,“时辰差不多,应当上去了。” 唐缓点头,跟着亓芊上了台阶。 起初虽不习惯,唐缓倒还吃得消,大约走至一半时,她只觉得呼吸不畅,想将手撑在腿上喘口气,但是碍于伪装身份,她并未这样做。 又硬撑着走出百十来级后,唐缓只觉喉间火辣辣的疼,双腿有些软,步子无论如何都再迈不开。看着旁边的人,唐缓内心十分不平静:在她看来,昭国这一次祭祖怕是只是次要目的,这主要目的大抵是来折磨她! 亓芊额上也渗出细汗来,看起来却比唐缓轻松上许多,她见唐缓立在原地喘粗气,不由低声提醒道:“这九百九十九级需要一口气走完,宗主既然来了,便再忍忍。” 唐缓闻言,一时间竟忘了疲累,有些呆滞地看向亓芊,却见她走近几步,让唐缓稍稍借力,不着痕迹地搀着人边走边道:“怪不得一路不曾听你说话。你本应直接离开,今日为何来了这里,还作了这幅模样?” 唐缓不知该不该提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4 到兮君托付之事,却听亓芊平静道:“罢了,这件事本是交代给兮君的,除了他再无人有这胆子。” 见唐缓有些尴尬,亓芊犹豫片刻,将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待会若是有人掀了你的面纱,识破你假扮钟陌宁之事,场面定然会混乱起来,你莫要被人窥见真容,到时找机会离开便可。”她点到为止,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唐缓侧头,眉头紧锁地打量亓芊,她实在猜不透这个人究竟有何打算。她突然想起那日钟陌宁二人曾提到,戏班的人冲撞了敬敏公主,这件事,难道不是意外吗? 又踏出十级左右,唐缓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她知道,亓芊定然能够听到她的话,“殿下在璃国时,故意设计让明珠公主逃了婚?” 亓芊脚下步子顿了顿,依旧直视前方,“北静王这样与你说的?” 唐缓收回力道,与亓芊稍稍拉开距离,惹得亓芊不由地看过来,却见唐缓直视她,认真道:“是我亲眼所见。” 亓芊微微低头,笑的三分感叹七分无奈,“不过是半路上那峥国戏班恰好从我这里买去几辆马车,不过是我不小心撞到戏班一小生,脏了衣裙,这些远远及不上她自己的用心。” 被面纱遮住的嘴唇微抿,唐缓知道,有这些便已足够,足够让明珠公主躲在马车夹层中顺利离开皇宫。 一路无言,在体力透支再透支后,唐缓终于站在了大殿前。昭国祖庙借山而建,九百多级台阶之上山风飒飒,起于山野却不知终于何处。 风吹动衣裙,唐缓站定在阶梯边缘,回身望去,对面的观礼台上已坐了许多人,她的目光一一滑过,却未找到她想见的那一个。 她转身朝前走去,太子亓萧已经等在不远处。 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年迈的昭帝终于出现,虽然衣着考究表情威严,却难掩行将就木的气色。 老皇帝环视一周,太子亓萧位列最前,亓茗次之,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另一侧亓芊居首,唐缓站在她身侧。百官在百阶之下的缓步平台分列而立,在皇帝出现时齐齐跪地唱礼。再次环视一周后,昭帝开口问道:“为何不见泉江王?” 太子亓萧闻言嗤笑一声,“皇弟虽然一直不将我放在眼中,但今日竟叫父皇等在这里,却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些。” 昭帝面色不虞,未及开口,却巧合一般有一男子突然自一侧通道口处冲出,形容间许是因为一番奔走,稍稍有些狼狈,他跑至昭帝跟前扑通跪下,声音急切道:“父皇!求您救救母后!母后不知为何,竟如之前的丞相大人一般,离奇便没了呼吸……” 一番话落,在场之人顿时皆面露惊色,唐缓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亓芊,却见亓芊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地眼观鼻鼻观心。 “胡说八道,母后怎会如此!”亓萧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指着泉江王怒道。亓萧虽作此模样,唐缓却知晓,在他看出蒋皇后一心扶植次子泉江王时,亓萧与蒋皇后之间的母子情分便已告终。 “儿臣岂敢以母后之名扯谎,事关人命,求父皇快快想办法救救母后吧!”泉江王眼中含泪,心急的模样看起来含了十分的真心。 昭帝看了看泉江王,然后又看了看太子,最后直接漏过亓茗,将目光定在亓芊身上,道:“芊儿,你看如何?” “父皇既然有此一问,儿臣便不客气了。今日是礼部算出的吉日,祭祖后太子便可完婚,于私,这是嫡长子的终身大事,于公,这关系到昭国的大统继承,是为社稷,于情于理都应当将正事办完。泉江王今日不仅迟迟未到,如今来了却企图破坏祭祖仪式,也不知到底是为了母后,还是为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即将继承的皇位。” 亓芊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彻底激怒了泉江王。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探手抓住昭帝身边贴身侍卫的佩剑,剑锋直指亓芊而去,“你这祸害!” 亓芊却连眼皮都未抬,那剑锋在距离她三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泉江王的剑被亓萧阻了去势,他便转而对亓萧怒道:“若皇兄今日置母后于不顾,便是不孝,不孝之人,如何有资格继承皇位?” 泉江王吼完这一句,偌大的空间一瞬间似失了人声,在场的好几人皆变了脸色。昭帝的脸阴沉似风雨欲来,亓萧虽肃着表情,却难掩灼灼目光中流露出的幸灾乐祸,而亓芊,依旧面色平静地看着泉江王,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唐缓突然想起,坊间曾有这样的传闻,据说现任昭帝是弑父夺位,手足兄弟更是所剩无几,即位时,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如今看几人表情,坊间传闻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泉江王在意识到自己的话中之意后,蓦地白了脸色。从未有人胆敢在昭帝面前言及旧事,泉江王此时解释不妥,不解释,似乎也有些不妥。 “既然泉江王如此忧心皇后,便先行回宫尽孝罢。”昭帝被触了逆鳞,似乎不愿再看泉江王一眼,见这最受皇后宠爱的儿子依旧执意上前求情,不由挥手道:“着人护送泉江王回宫。” 皇帝的亲信侍卫上前,合力将泉江王拖了下去,周围一直低头降低存在感的臣子宫人似乎皆长舒了一口气。 礼官高声唱报吉时已到,接着开始司祭祖仪式之礼,亓芊朝唐缓使眼色,唐缓端着架子上前就了位。 昭帝率先带领众人三跪九叩,礼毕后执了高香点燃。 唐缓看着地上石板相接的缝隙,正在猜测何时会让她上前时,便再次听到了泉江王声嘶力竭的吼声:“父皇且慢!亓萧为了皇位,欲与璃国人密谋以假公主欺君罔上,还请父皇明察!” ☆、第三十七章 泉江王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气,声音便是连对面观礼台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唐缓偷偷抬眼看去,便见泉江王正疾步朝皇帝与太子的方向行去,身后跟着本应“护送”他回宫的侍卫长二人。 刚刚的一席话说完,在场之人皆看向亓萧,昭帝的神色已然染上很深的怀疑,若泉江王所言不虚,亓萧此举,毫无疑问就是欺君。自古以来,帝王对欺骗自己的人几乎都不曾手软,更何况如这位皇帝一般心狠之人。在场之人对于这一点,皆是深信不疑。 “真是笑话,公主乃金枝玉叶,如何有人胆敢做出你口中鱼目混珠之事来?”亓萧一番话说得胸有成竹,唐缓不禁低垂目光,只觉此时场面十分可笑。 “皇兄如此笃定,难不成是寻了高人易了容去?只是,假的如何也做不得真,皇兄可有胆量叫人验上一验?”泉江王一改往日的温和无害,此时语气咄咄逼人。 亓萧脸色有些难看,却并不慌张,应当是对易容之人十分信任。 唐缓此时终于意识到亓芊之前的话中之意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5 ,也多少猜到了她今日的目的。此时这般境况,不知在场之人会有多少身不由己。 “本宫如何不敢?只是大庭广众之下,难免唐突了公主,此举还要公主殿下首肯才是。”亓萧说完走至唐缓身侧,温柔地看向她,也许直至此时,众人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位异国公主在场。 “唐突不唐突,还需她真的是明珠公主才值得一议!”泉江王说着,一把匕首自他袖中滑落至手掌,他手指捏住刀柄,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掷了出去。 刀锋在阳光下亮的晃眼,对面观礼台上之人只见一抹银光自泉江王手中飞出,向着唐缓的方向急速飞去。 唐缓似乎从未经历过被这样拉长的时间,尽管知道这把匕首不是为取她性命而来,她依旧感受到身体有一瞬间的战栗。 刀锋擦着唐缓的脸颊而过,将面上白纱带落,接着直奔身侧的亓萧而去,又飞出一段距离后,钉在了平台的围栏之上。 “我倒是不知,皇弟有此等好功夫。”亓萧脸色铁青,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受了惊。 只是此时根本无人顾及他的微讽之言,众人齐齐看向唐缓的脸。识得明珠公主容貌的人在看清之后,皆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唐缓不着痕迹地瞥了亓芊一眼,却见亓芊也如众人一般,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唐缓当即向着亓萧跪下,想的却是:亓芊会不会真的成为昭国第一位女皇呢?周全如她,只要她想,应当是会的罢。 亓萧终于再次将目光放到唐缓身上,却听唐缓惊恐道:“殿下……公子不知为何……并未来给奴婢易容……” 亓萧终于不再镇定,他捏着唐缓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在看到那张与钟陌宁仅三四分相似的面容时,只觉怒火中烧,突然抬脚朝着唐缓狠狠踹了过去。 唐缓未曾想到亓萧会迁怒至此,这一脚正中她胸口,叫她直直飞了出去。她的背狠狠撞在围栏上,一瞬间只觉五脏六腑皆被搅碎了去,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在素色衣裙上勾勒出妖娆的轮廓,她努力睁着眼,意识却渐渐有些涣散。 亓芊见此情景,微微变了脸色,却并未上前,她从来不是功亏一篑的人。 亓萧似乎想明白了些,恶狠狠地瞪向亓芊,亓芊感觉到这股带着压力的视线,回看过去,见亓萧恨不得对她扒皮喝血的架势,不由笑着无声道:你完了。 亓芊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亓萧,只是在昭帝面前,他还需忍耐。 扑通一声跪在昭帝面前,亓萧急切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从不知道这公主是假的!” 昭帝此时坐在刚刚命人搬来的梨花木椅上,已有些浑浊的双眼定定看着亓萧,“朕虽上了年纪,但还不至于老糊涂。”他指着唐缓的方向,“这宫婢,是你三年前当朕的面自皇后宫中要走的,你当朕不知?” 亓萧闻言更惊,却并未死心,“父皇,公主的一切事宜皆由亓芊一手操办,这一切定是亓芊指使她做的,还请父皇明鉴!”说着,他膝行至唐缓跟前,将她上半身提了起来,恶狠狠低声警告道:“想想你的双亲,记得管好自己的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说完将人拖至昭帝跟前,恳切道:“父皇若有疑问,不如审她。” 唐缓刚刚几乎昏死过去,却被亓萧拽起来拖行了一段,此番折腾后,又有血从口中涌出。她看着亓萧急切的脸,只觉得可笑又可怜,不禁强打精神道:“太子殿下,您之前命奴婢假扮公主,不是承诺过,若是奴婢听话,便能够以公主的身份嫁给殿下成为太子妃,待陛下百年之后,便可母仪天下吗?今日,为何变了卦呢?” 亓萧如何能料到这宫婢会这样说?他拿捏了她的家人,向她许下荣华富贵,却从未说过允下如此重利的话。她刚刚的一番话虽然不实,却在昭帝面前坐实了他的罪名。待他想伸手掐死唐缓时,已经被侍卫押住拖走。 昭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有宫人上前,开始清理场地,亓芊有些担忧地看着唐缓,唐缓却看着亓萧的方向,突然一笑,就着满嘴血沫高声道:“太子殿下,事已至此,莫怪我要道出事实了。” 拖行的侍卫在昭帝的示意下停了脚步,亓萧重新被带回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半伏于地的唐缓,却见她抹了抹嘴角,强撑着慢慢站起身,混进山风的声音似从天边飘来:“太子殿下曾处心积虑,四处寻找过毒.药,如今这毒.药难不成用在了自己亲生母亲身上?陛下不如去东宫搜寻一番,说不定会找到能救皇后娘娘的解药。” “你这贱人,血口喷人!” 唐缓的语气平静,出口的却尽是诛心之言,亓萧大吼一句后挣扎着要冲过来,却突然被泉江王抵在地上死死掐住了脖子,“你这畜生,竟然给母后下毒,你简直枉为人!” 泉江王似乎已经失了理智,他是嫡次子,身份仅次于眼前的兄长,此时愤怒、嫉妒与一直以来故作谦让的憋屈交织,让他一向埋于心底的恶毒念头渐渐膨胀起来。 若是……他了结了眼前的人,他就是太子了……兄长毒死了母后,他便杀了他,正好为母后报仇! 手起刀落,亓萧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与自己一母所生的胞弟,只觉身体渐渐凉了下去。他的血溅出很远,喷了泉江王满脸,他用袖子抹了抹,红色的痕迹留在白皙的脸上,一时间竟面目狰狞起来。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心中明白,亓萧即便罪已至死,也应当审后再决,如今这样没名没分地死在泉江王手中,一半是因为泉江王的私心,另一半何尝不是因为昭帝的武断与猜忌。此情此景,不知昭帝是否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今日的祭祖定然不会再继续,只待昭帝下令,众人便可回城。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却无人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本以为今日之事终于告一段落,昭帝率先起身离开,然而站起来后整个人不由地晃了晃,身子一沉,又坐了回去。待他想再次起身,身体却如瘫在椅子上一般,力再难从心。 随侍宫人赶忙去寻太医,泉江王上前关心道:“儿臣刚刚过于莽撞,若叫父皇受惊,还请父皇责罚。父皇可还好?”说着,跪在了昭帝跟前。 昭帝身体突然不适,心下正有些烦躁,见泉江王如此说,心气顺了些,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又道:“瞧瞧你的脸,成什么样子。” 泉江王赶忙低头,恭声道:“儿臣这便去清理了。” 亓芊见泉江王要离开,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在了唐缓身前。 “泉江王这一走,谁知先着手清理的到底是不是他的脸,抑或会不会只有他的脸?父皇,今日天气瞧着不错,不若将其他事一并做个了结。泉江王既然来了,便莫要急着走,谁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6 知今日过后,你要清理的脸面在还是不在。”一出戏看完,亓芊终于开了口。 不知为何,昭帝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压下不适感,故作不耐道:“若有事,且回宫再议。” “呵,若能撑到回宫自然好,只是,泉江王此时应当急着去吩咐埋伏在暗处的侍卫撤走,若是此时叫他离开,岂不是见识不到泉江王手下的这一支精兵了?”亓芊瞟了泉江王一眼,“父皇不若派暗卫去外面寻上一寻,也好叫众人欣赏一番王爷练兵的成果。” 事关自身,昭帝丝毫没有犹豫,马上差人吩咐下去。泉江王见此,不由地向昭帝走近几步,刚想开口辩解,便懊恼地听亓芊又开了口:“父皇,儿臣劝您最好离泉江王远些。儿臣今早才得知,王爷面圣时衣裳熏的香配上去年给您特意换的药,那可是能要了人命的东西。” 泉江王额角发紧,只觉亓芊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却也是句句诛心。即便她所言不实,也足够在昭帝心中种下疑虑,更何况,她言及之事竟一件不落全是事实。 “混账!”昭帝动了真怒,“把太医院的人都给朕传来!” “父皇莫要信她,她是在挑拨!”没想到他计划的变故会全部生在亓芊身上,泉江王虽然嘴上辩解,心中却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儿臣每次见过泉江王之后,便会略感不适,上个月终于想到差人去查上一查,巧的是今早得到了回复。本想回宫后再禀报父皇,但刚刚见您身体不适,想是与此也脱不开干系,便索性在此言明。是真是假,父皇叫太医瞧上一瞧便知。”亓芊走至泉江王身侧,手指捻了捻他的衣袖,“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父皇您瞧瞧,您原本好好的十一个儿子,无论长幼,不分嫡庶,如今除了泉江王,应当便只剩下无时无刻不惹您生厌的广邑王了,如此看来,泉江王仗着皇后的宠爱,倒是颇有您当年的风范了。” 这话说的太直白,直叫在场之人心思各异。蒋皇后虽人在后宫,小动作却一直不断,此事昭帝早已知晓,他只是不敢相信这母子二人竟有胆量算计到自己身上来。亓芊的话昭帝在心中信了五成,此时恰好有宫人回报,坐实了外面有泉江王手下埋伏一事,直叫昭帝面沉如水,险些气死过去。 太医院随行的院使六人上前施礼,却被昭帝打断,只叫几人马上查验。待几人查验完毕后,六人的结果十分一致,结论是亓芊所言非虚。 昭帝狠狠拍了拍座椅扶手,吼道:“来人,将这个逆子给我拿下!” ☆、第三十八章 昭帝的命令丝毫没给泉江王留情面,后面待命的侍卫齐齐上前,冲泉江王气势汹汹而去。 昭帝身后的亲信侍卫长额头上已沁满了细汗,他在心中暗道:这礼部,难不成是用脚后跟算出这个吉日的?简直荒唐的离谱。 泉江王完全无视了周围侍卫,他未再过多辩解,从容地从地上起了身,伸手从怀中掏出信号弹放上天,然后向昭帝道:“父皇与其愤怒,不若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自亓芊册封公主,父皇可没少在她身上花心思,可笑的是,她行为不知拘检,狼藉声名在外,更荒唐的是,她身上未曾流过一滴皇家的血。自你赐名亓芊,频繁地向收养她的碧霞宫而去时,母后心中便已明了事情的始末。父皇此时不如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一直以来想的到底是亓芊,还是卫简将军的夫人,亓芊的生母,许芊芊!” 泉江王话落,唐缓不由地朝众人脸上看去,其中神色有所变化的人,只有广邑王亓茗。他本是肃容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听闻泉江王的话后面上微惊,第一反应便是看向亓芊所在的方向,只是亓芊并未发觉。 唐缓心下疑惑,按照之前的安排,她已将亓茗放倒,那么今日这位安静的广邑王,应当是兮君乔装的无疑。只是没想到,兮君在听闻这件旧事时,反应会这样明显。 “朕的心思,如何需要别人置喙!”昭帝再次动怒,狠狠拍了拍座椅扶手,“还不将人给我拿下!” 他话落后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黑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泉江王此时勾唇一笑,亓芊却迎着他的目光走出很长一段路,彻底与唐缓拉开了距离。 “一个臣子之女,竟妄想着掌皇家之权,先给我将她解决掉。”泉江王指着亓芊高声命令道。 有八.九个黑衣人将亓芊团团围住,手中刀刃明晃晃地对着她,亓芊却不知为何突然遗憾地摇了摇头,对着昭帝道:“陛下,臣女吃亏已经吃的足够,如今再忍不得,便帮您解决掉这个残害手足,意图弑君的逆子罢。”话音落下,有羽箭自四处飞出,纷纷朝着泉江王和四周的黑衣人呼啸而去,好似携带着万钧之力,想要摧毁射程之内的一切事物。 唐缓在亓芊话落之时,仿佛福至心灵般迅速挪到平台边缘伏倒在地上,听着不远处锋利金属没入皮肉的声音,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脸颊贴着冰冷的石板,有山风从耳朵钻进她的心里去。片刻后,她又微微眯起了眼,从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观礼台上有人沿着石桥正朝这边走来,脚步很慢。 箭雨声歇时,亓芊走到如刺猬一般的泉江王身边,娇俏笑道:“教你此生最后一句话,螳螂之后,还有黄雀。” 泉江王眼睛瞪得很大,表情似乎凝固在箭雨刚起之时。他未及反应便已沐浴在箭雨之中,剑刚出窍,便已被射成了刺猬。 他不明白,明明之前已经布置妥当,亓芊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的?只是此生再无时间容他思考,这个问题也许只能被带入黄土之中。泉江王僵硬的身体似乎再难承受身上所中的数支箭羽,终于瞪着双眼,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黑衣人几乎也随着他们的主子一起,尽数倒在地上,刚刚射箭之人却好似又隐藏了起来,只有三人从暗处走出。 唐缓倚着围栏坐起,看着三人中走在前面之人,正是在公主府有过几面之缘的连易。 连易走至亓芊身边,抱怨道:“在山沟沟里憋了这么久,本以为今日可以痛快地打上一场,没想到这泉江王如此不禁折腾,竟连手都未曾还。”他用脚尖踢了踢泉江王摊在地上的手,“他这些手下真是不知变通,与他们主子当真是一个模样。” 连易说完,见无人出声应他的话,只觉无趣,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亓茗,心中好笑,觉得兮君今日倒是演的尽职尽责,他上前几步走到兮君跟前开了口:“中几根箭又死不了,你这样小心地守在陛下跟前做什么?以德报怨呢?”说完拍了拍亓茗的肩,一如在公主府时的模样。 亓茗却未如兮君以往一般向连易温和地笑笑,而是探究地看向他。连易见此不由地一愣,末了回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7 头看亓芊一眼,无奈地笑着耸耸肩。 亓芊也笑了,不同于以往习惯的笑意,而是如释重负的笑,好似艰难的任务终于被攻克下来一般。 亓茗从昭帝身前让开,昭帝那略显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眼中,百阶之下的众臣子神色与形容间却比昭帝更加狼狈,显然受惊不小。 看着几步之外百箭穿身未曾瞑目的泉江王,昭帝本已苍老的容颜看起来更加沧桑,他看着亓芊唇边陌生的笑容,不愿去猜想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只是却突然抑制不住地第一次生出无力感来。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昭帝许是明知故问,却依旧怀揣着一丝希望。 “应当知道的,不应当知道的,我都早已知道。”亓芊挑眉,她依旧有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依旧有着夺人呼吸的美丽,却不知为何叫唐缓觉得,她这朵落于尘世扎根泥淖的花,已经过完了她最好的时节。 昭帝终于笑了,笑的悲愤又决绝,他的声音带着些腐朽的味道:“你如今,是想要朕身下的位置?” “不是你身下的位置,而是你放眼望去,值得全心去守护的那片江山。”亓芊的话中并无斩钉截铁的果断,“以见不得人的手段夺得大位,并不值得被人诟病一生。可悲的是,你用尽一生,将这个位置变的见不得人。如今看看你身边,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你口中不成器的广邑王。” 亓芊的话,让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亓茗,亓茗却依旧目光低垂立在原地,除去方才站在昭帝身前替他挡去数支箭羽外,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朕真是未想到,你居然也惦记着朕的皇位。既是存了这大逆不道的心思,今日为何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亓茗他再不成器,再被厌弃,他也是朕的亲生儿子,他身上流的是亓家的血,有他在,这昭国的皇位便轮不到你来坐!”昭帝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一句话却吼得歇斯底里。 “哦?在你赐我两万正规军时,我还以为我是有机会的。”亓芊话中,终于带上了讽刺之意,“原来所谓恩宠,也不过是床笫之间你那见不得人的欲望罢了。” 这一句话叫仅剩的父子二人均神情微变,为的,却不是同一个缘由。 昭帝失了耐心,此时竟有些后悔起来,究竟后悔些什么,他自己倒是也难以说的准确。 “亓茗,”昭帝突然出声唤道,这一句叫的亓茗微怔,只因昭帝几乎很少这样叫他,“你去帮朕将她处置了,朕许你储君之位。” “呵,陛下真是喜欢说笑,这话叫人听来,可是天真的紧。”亓芊好似听闻了笑话一般,“若我是广邑王,便直接杀了你,如此一来,便是名正言顺的新皇。即使许诺储君之位,谁知依着陛下的性子,过河之后会不会拆了桥去。” 昭帝面色十分难看,却见亓芊越走越近,边走边道:“即使我刚刚出了个如此划算的主意,即使陛下平日不曾厚待过广邑王丝毫,陛下依旧不担心广邑王会如你自己一般,做出弑父杀君之事来对是不对?便是这样心软的儿子,陛下却厌弃了二十来年,直至今日别无选择,才想借其力,是不是可笑了些。” 看着越走越近的亓芊,昭帝仿佛感受到危险一般,再次催促道:“亓茗,你帮朕解决掉她,你便是太子!” 亓芊与连易均看向亓茗,亓茗却对昭帝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直直地看着亓芊。此时不止唐缓,亓芊和连易也发现了兮君的不对劲,亓芊甚至皱眉回头,深深地看了唐缓所在的方向一眼,不知她之前到底有没有将亓茗绊住。 “既然如此,连二公子,你去送广邑王一程罢,如今只有他阻在你我成功之路上,待我成为新皇,许你之事定然立刻兑现,也好叫连老将军和连大公子重新认识认识你。” 这与之前亓芊的说法并不一样,连易却没有时间深究,只提着剑,朝亓茗走去。 许是亓芊的话太过直白,亓茗终于在昭帝的再次催促下执起了剑,却也只是将剑柄握在手中,剑尖却有些颓然地点在地上。 连易并未能走到亓茗跟前,他被亓茗身边的副将拦住,二人一言不合,直接动起手来。 亓芊看着亓茗手中的剑,不由地笑开,一半是欣慰,一半是苦涩,“广邑王在璃国乔装成刺客时,不过划伤我一条手臂,如今叫他取我性命,莫不是在说笑?”亓芊又逼近两步,“他的心,可是比姑娘家还软。” 亓茗终于露出些不悦之色,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手中的剑依旧纹丝未动,亓芊见此,额上已有汗意。走至今时今日,尽管有万般不舍,亓芊却知道,她绝不能在此半途而废。她拂了拂微乱的发丝,终于决定再添一把火,亓茗却抢先开了口。 “母妃究竟因何而逝?”句子不长,亓茗说的一字一顿。 唐缓远远瞧见,亓芊闻此,好似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那日去城外寺庙时,亓芊曾说:世人皆求生,不知能不能允我求死;想起了她说:若是我走了,希望能带上这琴;她想起了那个精致的糖人,也想起了兮君一揖到底的拜托。唐缓浑身一个激灵,忍着痛从地上站起,发了疯一般朝着亓芊的方向跑去。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还有亓芊温柔的说话声,字字句句落耳清晰,却成了她自己的一道催命符:“皇后嫉妒你父皇常来碧霞宫,索性寻了锦妃娘娘信任之人,将穿肠□□放在了她的早膳之中。” 亓茗不可置信地红了眼圈,他突然记起母妃去世的那个早上,亓芊连哄带骗死死拽住他,无论如何都没叫他吃上一口早饭,待他到碧霞宫正殿时,母亲已经永远闭上了眼。他听到亓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如你所想,那个人,是我。” 亓茗终于从亓芊口中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只觉身体中的血液全部涌入脑中,只叫人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他颤抖着举起长剑,朝着亓芊心口狠狠刺了过去,他的表情愤怒至极,却在这个瞬间,有泪无声跌落。 唐缓便在这个时候扑了过去,亓芊看到她,微微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亓芊揪着唐缓衣襟带着她一起转身,将唐缓压在了身下。亓茗的剑从亓芊的后心刺入,穿过了她的身体,而同一时间,唐缓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亓芊在转身之时,将一把匕首塞进唐缓手中,然后握着唐缓的手,将匕首刺入了自己心口。 有血滴落在唐缓脸上,她听到玉石碎裂的声音,亓芊胸口挂着的那与亓茗一模一样的秋葵黄玉佩,在亓茗的剑下碎成几瓣,纷纷掉落在地上。 她听到亓芊的声音也如碎掉一般,在她耳边轻轻道:“你不可与我这逆贼为伍,当好好过完余生……” 亓芊的身体从唐缓身上翻落,被血迹染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8 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裙裹着她纤细的身子,因为贯穿身体的剑和心口的匕首,亓芊只能侧躺在地上,她看着亓茗的方向,嘴唇轻轻开合,身体却止不住地抽搐。没有人听到她最后的话,她费力地维持着熟悉的微笑表情,如释重负地闭了眼。 唐缓维持着握匕首的姿势,双手微拢于胸前。她听着突然盛极的风声,好似有人在呜咽,而远处辽阔的天空,好似故人那般走远。 ☆、归鸿声断残云碧 亓芊番外(一) 昭国的冬日经常飘雪,有时如鹅毛纷飞,有时如棉絮飘浮。不落雪的日子里,好似能够闻到晴空和日光的味道。 我出生那一日,大雪初歇,父亲十分欢喜,望着庭中落雪青枝,他为我取下“寒酥”二字。 儿时印象中,昭国地域辽阔,北地那一片陌生的土地似乎十分遥远,据说乘着马车一去需数日,而当千辛万苦跋涉到那里,放眼望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有些荒凉的景象。 那片土地于明城之内不识疾苦之人来说,不过是疆域图上的一个符号,但却同样生活着昭国的万千百姓。每当北地异族流寇活动频繁时,父亲便要离开家,我便和母亲留在明城,等他回来。 母亲是许尚书的掌上明珠,与父亲门当户对,彼时红颜才貌双绝,据闻她及笄之时,尚书府的门槛险些被踏破。 等待父亲的日子里,母亲最先教我学会了写“卫寒酥”三个字,待我终于将这三个字写的像模像样,母亲便温柔地亲亲我额头,她的嘴唇很软,微痒的感觉总是惹得我咯咯直笑。 她会给我梳头发,也会在睡前给我说故事,我喜欢亲她香喷喷的脸颊,偶尔却也会不小心发现她藏在眉间的担忧。 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里,母亲的担忧似乎终于成了真。北地传来父亲的噩耗,传信的人说父亲被流寇暗害,连尸身都未寻回。 我哇哇大哭,不是因为懂得了死亡意味着什么,而是因为母亲当场晕死了过去。 丧礼时来了许多人,有认识的人,更多的是我不认识的人。我和母亲跪在灵堂中,听着来人或真情或假意的吊唁,只觉得那时的天空似乎一直都是阴沉沉的。 如水一般静谧的夜里,母亲偶尔会抱着我哭,而她哭起来时也十分美丽。她有时用手轻抚着我的发丝,有时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细细地看,有时会将我搂在怀中继续说故事,只是那故事不再如原来一般写在话本中,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父亲母亲身上。她喜欢讲他们的过往,我听得懵懵懂懂。 平日里,母亲对我更好,却也更加严厉起来。 每年中总有那么几日,我跪在母亲身边,听她对着一座牌位絮絮叨叨,牌位上的字,我已经能够认得很全。 渐渐的,我接受了会抱着我大笑的父亲变成一座毫无生气的牌位的事实,偶尔从母亲那里受了委屈,也会偷偷跑去与父亲说说话。 自父亲去后,家中很少来客,因此那一日的客人着实叫人印象深刻。那日母亲叫我在自己房中写字,她在正屋待客。客人走后我去寻母亲,发现她眼圈很红,正是哭过的模样。彼时我已有自己的院子,那晚却再次睡到了母亲身边。 她给我说完故事,又抚着我的脸颊说,将来无论是到祖父家还是外祖父家,都要听话懂事。那时我太困,闭着眼点了点头,极轻地应了一声。 第二日起床时,母亲已不在身边,我去她房中寻人,推开门却见她整个人悬在房梁之上。她背对着门口,看起来与躺在地上的椅子一般,毫无生气。 就是这样,我在失去父亲两年后,又失去了母亲。 我想起了母亲之前的话,不知自己会被送到祖父家还是外祖家。令人意外的是,皇上竟然下旨收我为养女,甚至赐了皇姓。 自此,我从卫寒酥变成了亓芊。 我搬到了碧霞宫,被寄养在锦妃名下。锦妃有一子,名唤亓茗,小我两岁。 刚到碧霞宫时,我不肯说话,也不肯吃饭。我忘记了曾答应过母亲的话,感觉心里好似破了一个洞,不知道女娲娘娘的石头能不能将它补好。 锦妃总是担忧地看着我,亓茗则好奇地看着我,他按照锦妃的交代,唤我阿姐。我看着站在一处的母子二人,眼睛一涩便落下泪来。那时,我终于妥协地去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亓茗将他的木雕,纸鸢,陶瓷猴子,以及酸甜的梅子,清香的桂花糕统统捧给我,却被我一把拂落。他夸我穿绿裙子好看,却被我一句话吼得红了眼圈。我尽情糟蹋着他们的好心肠,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最不幸之人。直至有一日,锦妃喂我的饭菜,有母亲做的味道,我混着眼泪,终于吃下了整整一碗饭。 我开始唤锦妃母妃,与亓茗一起读书习字,亓茗很聪明,却怕我不高兴,故意装作背不下来,我知道真相,却从不点破。 五月来临时,湖中清荷盛开,我与亓茗偷偷去湖中划船,亓茗为了帮我采来看中的粉荷,不慎落入了水中。他被救起后病了五日,我在他床边不出声地哭,半是害怕半是内疚。他用滚烫的手给我擦眼泪,反复认真道:阿姐别哭,我没事。 锦妃并未责罚我,却在亓茗病好之后责罚了他。亓茗跪了大半日,诚恳地认了错,让我心中更加愧疚。 亓茗没有因为此事疏远我,反而更加护着我。昭帝有许多孩子,偶尔因着身份被他们欺负时,亓茗便会撸起袖子与他们打上一架,然后与我一起鼻青脸肿地回碧霞宫。锦妃虽然头疼,却也没有办法。 待到了年龄时,亓茗如众皇子一般去了学堂,我便在碧霞宫与锦妃学琴念书,待到能够弹出曲子时,昭帝来了碧霞宫。 我终于见到众人口中对我皇恩浩荡的皇帝,我得叫他父皇。此时我终于发现,他正是母亲自缢前一日做客家中的客人。那日母亲叫我回房时,我偷偷看到了他的脸。他已不年轻,目光看着我时愣了许久,好像透过我的皮相看着另一个人,末了,他畅快地大笑起来。自此之后,皇帝常常来碧霞宫。 起初,锦妃是欢喜的,她吩咐宫人忙前忙后,只是昭帝来时总是询问我的事情,时日久了锦妃终于明白了什么,便不再为皇帝的驾临而花费心思。 在碧霞宫的几年,我仿佛又回到有家的日子,锦妃待我视若己出,亓茗与我亲如手足,我十分依赖他们。宫中总有皇子公主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不过我并不在意。十三岁时,昭帝聪慧的六皇子去了,我看到锦妃眉间渐渐染上了担忧。 亓茗十三岁生辰时,我将母亲留下的一对秋葵黄玉佩送给他一只作为礼物,他十分喜欢,同我一样将这玉佩挂在胸口,时时带在身边。 皇帝的目光越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59 来越热切,对碧霞宫的恩宠越来越多,其他嫔妃以蒋皇后为首,对碧霞宫的苛责也越来越多。我和亓茗偶尔会遇到意外,万幸最终并无性命之忧,但昭帝的皇子,无论荣宠与否,无论年龄长幼,竟有五人相继亡故,有的死于意外,有的死于恶疾,但是真相如何,无人深究。 失去孩子的妃嫔如何痛心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锦妃的担忧一日重过一日。 笄礼之后,锦妃将我叫到跟前,大意是要为我寻一门亲事。我早已开始恐惧昭帝的目光,此刻抚了抚胸口玉佩凸起的轮廓,答道:但凭母妃做主。 锦妃看中了连将军府上的嫡长子,有意与昭帝提起,希望能得赐婚。只是在这之前,亓茗不知从哪里听得了这个消息。他将我拉到一边,十分生气地问我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他会这样愤怒,他的眼睛很亮,见我不说话,索性要去找锦妃问个明白。 我拽住他的衣袖,费力将人拉住。亓茗此时个头比我高出一点点,力气却比我大出很多。他回头看我,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方向,向我走来。 身旁树上的梅花开的热烈,香气连亓茗的身上似乎都沾染了不少,他走到我身前,距离我半臂远,突然闭着眼捧着我的脸吻过来。此番大胆的举动叫我瞪圆了眼,他又凉又软的唇刚碰到我的嘴唇,我便急急转了头,那柔软的触感从嘴唇一路滑至耳边。 亓茗的目光有些受伤,我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落荒而逃。 此后我极力避开亓茗,也尽力避开锦妃,那个沾了梅香的吻却越发叫人难以忘掉。 宫里有了新晋的美人,昭帝终于不再日日到碧霞宫来,我以为日子终于平静,却原来只是天真。 每月例行去皇后宫里请安那日,我被单独留下来,被人带到了后殿。我不喜欢蒋皇后,只盼能快快离开。蒋皇后高坐主位,开口说的却是他那两个儿子。然后她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前些日子看似恩宠无限的碧霞宫。 她的目的直接到叫我不能接受——她竟让我帮她用药毒死亓茗。蒋皇后这番话,让人不得不想到之前的那些皇子之死。我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将规矩扔开,恶语拒绝之后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两个壮实的嬷嬷却攥住我的手臂,将我粗鲁地拖了回去,我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找别人也是一样,只不过你长于碧霞宫,借你之手,这戏看得人更畅快些罢了。既然你还未想明白,便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想个明白。” 蒋皇后的这席话令人恶心又愤怒,我挣开按着肩膀的双手从地上起身,一字一字咬牙道:你做梦。 蒋皇后不怒反笑,我厌恶极了她这傲慢的神情,几乎是朝外跑去。只是这一次,那两个嬷嬷将我按在地上,脱掉了我右脚鞋袜。 “你若怎样都想不明白,本宫便帮帮你。” 蒋皇后话落,其中一个嬷嬷用刀利落地切掉了我一根脚趾。疼痛袭来,我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只是即便是死,我也不想死在这里。我答应了蒋皇后,在她满意的目光中,拿着药瓶回了碧霞宫。 ☆、归鸿声断残云碧 亓芊番外(二) 回碧霞宫时亓茗不在,锦妃看到我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赶忙寻了太医来。 不知睡去多久,我醒来时脸颊很烫,看着眼圈通红的锦妃,只觉她像极了印象中的母亲。我握了她的手,轻声道:母妃,我们逃吧,逃得离皇宫远远的。母妃,你带着我和阿茗离开这里吧。 未及说完,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落,锦妃看我哭,便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她手忙脚乱地帮我擦眼泪,眼角却也有了湿意。 我扑到锦妃怀中,终于顺了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讲出始末。她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声音中满是苦涩。 “我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苦了芊儿了。” 那一日锦妃说了许多,说了昭帝对母亲的求而不得,说了父亲远走千里的凶险,说的最多的是昭国皇宫,说出了她自开始便对亓茗怀着的深深担忧。 我第一次知道,非嫡非长非贤的昭帝,是怎样踏着至亲的鲜血,一步一步走至至尊之位,也终于知道事情之所以至此,万万离不开皇帝的纵容,他不会深究皇子之死,哪怕他们是被人暗害。昭国的皇宫,竟形成了如此可怕的风气,只叫帝王之位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与锦妃默契地没有对亓茗提起此事。两日后,锦妃遣退下人,再次坐到我的床边。 她说她想出了办法,只是这办法叫人实在不能认同。她说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亓茗的命,说若是她被我毒死,我便可向皇后有所交代,到时便说一切只是被她误了事。 锦妃的话太过荒唐,我拼命摇头否定着她的办法,带着哭腔说,我们可以求昭帝做主。只是,我看着锦妃听了这话后悲戚的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我魔怔了一般,从枕下摸出蒋皇后给的药瓶,拔了瓶塞便往口中送。锦妃变了脸色,忙从我手中夺走药瓶,此时她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芊儿,你与连公子的婚事已经基本无碍,母妃走后有将军府给你撑腰,便叫人放心了。阿茗失了母亲,那人应当多少会减少些忌惮,只是阿茗性子执拗,此事万万不可叫他知晓……便让宫中人都以为陛下是为我来这碧霞宫罢。”她温柔地帮我掖好碎发,拿着药瓶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一日清晨,我谎称腹痛,唤来了亓茗,实在叫他意外又惊喜。 他见我面色十分不好,忙要差人去寻太医,却被我拦下。他又欲派人去寻锦妃,再次被我拦下。我说只要与他待一会便好。早膳时分,他要差人去给我拿吃的,又被我拦下来,我看着倒映在他眼眸中的自己,费力将眼泪憋了回去。 宫人惊慌来报时,亓茗面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是飞奔出去的。我僵硬地坐在床上,从始至终没有过去看上一眼,直到坚持不住时,我又躺回了被子里。 一切都像是假的。 我整个人躲在被子里,身子却依旧冷得发抖。我咬着自己的手腕,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报仇! 锦妃头七刚过时,亓茗已憔悴的不成样子,本就单薄的身子此时几乎风一吹就倒。他拉着我的手,声音沙哑地说,他现在只剩下我。 只是,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个他。 他不怎么搭理人,夜深时才疲惫地睡去,眉心在梦中也未曾舒展。 锦妃的逝去并未在这昭国皇宫中掀起多大风浪,而蒋皇后在此之后也并未再找过我。 我以为我可以借着未来夫家的势力搏上一搏,却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被告知,与我定亲的不是将军府的嫡长子,而是连老将军那不成器的二儿子连易。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0 雷雨终于下起来,我站在九曲木桥上,只想放声大笑,在这样一场雷雨之下,应当无人会听到我的声音。只是无论笑的多畅快,总有眼泪混进冰冷的雨中。 温度渐渐在流失,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向碧霞宫走,不知亓茗去学堂时是否带了伞,正犹豫着是否差人给他送一把,便在碧霞宫外看到了昭帝的随侍。他恭敬地上前,直言昭帝宣我去御书房。 我随着宫人走,待看清眼前牌匾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昭帝的寝宫外。那一瞬间,恐惧如水一般将我整个人裹住,我下意识地后退,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几乎是半拖半拽,我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架进了皇帝的寝宫。我惊叫出声,却在张嘴的瞬间被人堵住了嘴。挣扎间被人捏了鼻子,不知灌下了什么汤水,紧接着便被带到了龙床上。 那一夜的痛苦,似乎比被割去脚趾时痛上千倍万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活的比死更加绝望。 第二日被送回碧霞宫时,阿茗已经去了学堂,我呆坐许久,亲自去小厨房做了晚饭。再看他最后一眼罢,我这样告诉自己,与其如此肮脏地活着,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我摩挲着手中的匕首,坐在窗边等他回来,直至等到夜已黑透,才看到被人抬进碧霞宫的阿茗。 他不知为何在学堂中了毒,请了太医却并未有起色,我差人去寻太医院医正,却被告知医正在皇后殿里。 阿茗意识有些恍惚,他握了我的手,口中一直唤着阿姐,我看着他因为中毒而痛苦到扭曲的面孔,又想起小时候他用滚烫的手为我擦去眼泪的样子。 我想起了母亲流泪的脸,想起了几年来一步步走向衰败的祖父和外祖家,想起了锦妃忧愁又温柔的笑意,最后定格的,却是昭帝和蒋皇后的脸。 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总是让我恨不得就此死去,每一次觉得这便是极限时,却往往还有更加难以忍受的留在后面。我抬头望着头上的横梁,一时间觉得,这便是解脱罢。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起死掉吧。 我看向亓茗,却正对上他有些涣散的目光,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如许多年前一般,用已经泛黑的手为我擦眼泪,他的声音很轻,他说,阿姐别哭,我没事。 这一句话让我再也忍不得,我抱着他瘦弱的身子放声大哭。亓茗轻拍着我的背,手上动作却越来越轻,我抬头时,他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我真真正正地意识到,除了眼前人之外,我一无所有。我可以不再贪生,可是亓茗,他何其无辜。该报的仇未报,该还的情未还,该践的诺未践,卫寒酥,你如今有何脸面求死? 握了握亓茗的手,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碧霞宫,只是我后来才知,这便是此生最后一次握他的手了。 我在寝宫外跪了两刻钟,终于等到昭帝从蒋皇后处回来。我求他救亓茗时,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一晚,我解衣裙的手抖得很厉害,却终究是换回亓茗一条命。 既然破了一个洞的船与破了十个洞的船,最后的结局皆是沉没,那便让这艘船再破的彻底些罢。 第二日,皇帝便下了圣旨,我成为整个皇宫中第一个有了封号与府邸的公主,有时想来,当真是讽刺的紧。 宫中嫉妒愤恨的目光我无暇理会,离开皇宫后,我行事比之前方便许多,便在公主府的花厅里第一次见到了我的未婚夫婿连易。 他俊美的模样并不令人意外,叫人未曾想到的,是他不俗的身手。将用来试探他的手下遣退,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终于知道他为何与父亲兄长不睦,他并不是如坊间流传的一般不成器,他只是有属于自己的抱负。 我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承诺许他昭国最位高权重的将军之位。他戏谑问道:“比兄长位高?比父亲权重?”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他却只嗤笑一声,起身便走。 我并不着急,只道:“若今日你不应下,便只能横着出这公主府的大门。”连易最终留了下来,此后无论坊间将他说的多么不堪,无论连老将军与连大公子怎样劝阻,他都未再动摇过。 我开始寻找父亲母亲的旧识,一点一点培植起自己的势力,终于在阿茗封王时,将他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可信之人。 他封王时,昭帝问起封号之事,我便荐了广邑二字,彼时恩宠在身,便是再任性之事,昭帝应当也会应允。我又向昭帝索要兵力五千,他却以为女人掀不起风浪,爽快地允了我两万人。天下间从未有如此轻视兵力之人,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我将两万人交给了连易,收入府中的也人越来越多,借着男宠的名头,有用的人留在了我身边,该杀的人留在我身边后,便因着我的“荒淫无度”而永远留在了黄土之下。当街抢了长公主的驸马后,我的名声已经坏的不能再坏。 亓茗开始时便劝我适可而止,但是换来的永远只是与我无休无止的争吵,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而其间我为了讨好亓萧,命人生生打断了亓茗的一条腿。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疼痛的样子却要面上带笑,心却已经痛的无法呼吸。我知道,那日断掉的,不仅仅是亓茗的腿,还有许多再也无法修补的东西,那些东西此前无法宣之于口,此后似乎再也无颜留存于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这里换了亓芊的视角来说,用了第一人称,所以写成了番外,而这个番外的某些地方与下文有些关联,因此不得不放在此处。番外一共三章,明天还有最后一章。 坚持读到这里的读者大大们,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归鸿声断残云碧 亓芊番外(三) 昭帝不喜得民心的儿子,我便借着安插在亓茗身边之人的手,将他塑成了一个得民心但不得宠的皇子。他从未怀疑过为他出谋划策的手下,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也同样怜悯穷苦的百姓。 他依旧会受到暗算,但保他性命无虞是一切事情的底线。 我与连易在秋猎的路上遇到了兮君,彼时他俯卧在路边,几乎已经叫阎王收了去。我开始时并不想救人,但看清他的脸后,彻底改变了主意。 为了将人顺理成章地留在身边,我在宫宴时第一次主动向亓茗敬酒,说出的话却十分不中听,毫不意外的,亓茗并未给我面子,于是一个月之后,兮君终于顶着与亓茗一模一样的脸,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兮君出现后,不知谁放出流言,说锦妃死于我之手。我并不在意这流言,只是起初听闻时,心到底痛了痛。我叫兮君多多观察亓茗的言行举止,与他说了许多需要注意之处,只望他可以尽快乔装。 中秋节时,亓茗满身酒气地来到公主府,他指着我的鼻子质问,不知问的是锦妃还是兮君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1 ,然而他却什么结果都未得到。他领了兵部的职位,却变得越来越固执,有时甚至敢顶撞昭帝,看我的目光,已冷到极致。 连易将兵练得很好,除却皇帝给的人,还有另外两千人的精锐,用起来十分顺手。而兮君也终于可以毫无破绽地扮成亓茗,当众允下许多亓茗绝对不会同意之事。我在心中默默对他说,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这一切都终将结束。 这一年的除夕,昭帝不知为何竟然提起了传位之事,只说亓萧娶了璃国公主后,便退位让贤。究竟是何人何事让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若是他的那群儿子中只有一个人能活,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亓茗。 璃国的探子来报,钟陌宁已芳心暗许,对方是真正的人中龙凤,益国的太子穆玥深。我对别人的儿女情长并不感兴趣,我只知道此事可以利用便足够。 初春时,禁卫右将军暴毙家中,奇怪的是,竟无人能查出死因。案件搁置在刑部停滞不前,无人愿意沾上半点,不出所料,最后领此苦差事的,是亓茗。他十分认真地寻找线索,在查到璃国丞相暴毙一事后,决定与迎亲使团一同前往璃国,此行名正言顺地代替了泉江王。 至璃昭边界时,恰好遇到了一个前去璃国的峥国戏班。峥国人善歌舞,这个班子据闻在峥国数一数二,毫无疑问地便是被请去皇宫助兴的。戏班的班主很年轻,容貌比女子还要令人惊艳,直叫众人过目难忘,我许久后才知道,他原来竟是峥国新皇。 同行几日后,那班主发现了我这马车不显眼的夹层,仔细观察一番后,便在出悫州后告了辞。 怀城并未设驿馆,亓萧便命人包下了丰云客栈。那一晚我命人迷晕亓茗,照例让兮君乔装成亓茗的模样。许是晚饭喝了些酒,兮君在出门前拉住了我的衣袖,我看到了他眼中映出的自己,却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莫要忘了最开始应下的话。 已是将要沉船之时,我再也无暇顾及他的心意。 只是,这一晚竟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刺客现身时,我便认出了那是亓茗,他似是十分愤怒,我却不能让他这样杀掉亓萧。此时的亓家,除却亓茗,都应当用来祭奠那些枉死之魂,只是今日,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祭日。 刺向我的剑锋终究是偏了些 ,擦着我的手臂而过。亓茗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杀了我。他已错过最好的时机,最后不得不顺窗而逃。 我希望亓茗能够顺利脱身,却也做好了他被生擒的准备,若是到了那时,便是鱼死网破也定要救出他。只是没想到,他确实得了救,救他之人却是个小姑娘,整个晚上终是有惊无险。 璃国皇宫之行如计划一般顺利,钟陌宁顺利逃了婚,只是上的并不是我的马车,而是峥国那戏班的。得知此事后,我便故意脏了衣裙,在戏未唱完时,借故将戏班提前赶出了璃宫去。 璃国大皇子发现钟陌宁逃婚后变了脸色,起初他想瞒着众人,却被我当着亓萧的面戳破,无奈之下,他二人为了利益达成一致,决定寻个假公主。人选是亓萧定下的,他怎样打点的我并不知晓,只是她既然能够被亓萧抓住弱点,后面我便也能够抓住这弱点去。 回到昭国后,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探子来信说,北静王正在寻碧竹丝,而天下间有所记载的最后一株碧竹丝便恰好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悫州之事闻名天下,连带着北静王也如话本中的主人公一般,叫人不得不好奇。璃宫宫宴上的匆匆一瞥,他清俊的眉眼和淡漠的神情叫人印象深刻,他不是能够被威胁或收买的人,因为他看起来对任何事都不甚在乎。 在我掂量着碧竹丝的分量,不知能不能拿它用来与北静王做交易时,另一个消息传到了耳边,亓茗的救命恩人,那个看起来单纯到只会哭的姑娘,竟然是瞿如宫宗主。 瞿如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天下似乎无人不知,我几乎未曾犹豫,果断在北静王与瞿如宫宗主之间选择了后者,我需要一把开了刃的刀。 叫人意外的是,这二人竟是一同进的明城,并且看起来关系匪浅。我并不想得罪北静王,或者说昭国并不想得罪悫州,于是我准备了不光彩的手段,想将瞿如宫宗主请到公主府。我设想过许多种情形,却未曾想到,这小姑娘竟是因为酒才随我入了府。得知北静王是为她寻碧竹丝时,我开始对她有些好奇。 她在将起的昏暗夜色中帮我擦去唇边化开的胭脂时,我看到了不符合她年纪的温柔与心酸,那一瞬间我几乎恼羞成怒,最终不得不落荒而逃。 那一晚隔着屏风,我驾轻就熟地再次挑拨离间,却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后破天荒存了一丝愧疚。我不知他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我能顾及到的,只有结果。 意料之外的,我将碧竹丝提前拿给了小宗主。 那日她进门时,我清楚地看到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之上凸起的青筋,她将血喷在兮君身上后便没了意识,连呼吸也变得十分浅薄,浑身几乎已经没了温度。派人去驿馆寻楼大夫时,北静王并未一同前来,我以为他不在,原来却是楼大夫故意瞒了他。 小宗主醒来后,竟然变成了十二三岁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我定然无法相信世间有如此神奇之事。她脸色好上许多,容貌似乎变得更加漂亮,心思却依旧如初,我几乎是逼迫着她应下了三个条件,而那用来威胁的所谓的画像,其实并不存在。 那日的接风宴北静王并未来,在座之人也许都以为他端着架子,其实却是因为那小宗主。我终于发现,北静王似乎也有在乎的人。 那日许是我含糊的话让他以为小宗主离了明城,他毫不犹豫地一路追了出去。只是他这一次猜错了真相,小宗主易容成玉媗郡主入了宫,却阴差阳错在蒋皇后那里吃了蘑菇,混入侯府的计划就此搁浅。 这一日的混乱再次出人意料,我没想到救我的人会是亓茗,也没想到段筝歌和穆玥澜会被搅和进来,若非无奈,我十分不想与他二人有所瓜葛。 去碧落寺上香那一日,我发现小宗主并不是如表面一般简单,自从目睹她服下碧竹丝后的变化,我有时甚至会猜测,她的真实年龄究竟是多少。她依旧会因为一个糖人而开怀,却也会如魔怔一般朝着起火的房屋冲去,我从未想过,瞿如宫的宗主竟是如此无害,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这一日的碧落寺依旧香客众多,他们在佛主前为生而祈求,也许唯独我一人向佛主祈求能够死的顺利些。我早已为每个将死之人准备好死掉的方式。 亓萧会亲自了结他那偏心的母后,然后死于他忌惮的亲兄弟手中。泉江王仗着蒋皇后的宠爱,似乎一向对皇位志在必得,而昭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2 帝虽弑父杀君,却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被弑的父亲被杀的君王。昭帝需要“寿终正寝”,因为他需要在亓茗杀掉我这个逆贼后,让亓茗成为名正言顺的即位之人。 假扮亓茗杀掉我,是我给兮君的最后一个任务。只是,我从未想到兮君会完不成这个任务。 祭祀那一日风很大,似乎早已预示着那计划会偏离了去。 小宗主乔装成了钟陌宁,我与她一同走上台阶时,心情竟然奇迹般的平静下来。一步一步,回忆中的一幕幕如风一般来了又走,这漫长又短暂的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是上天予我的最后宁静。 兮君乔装亓茗时,几乎无人会看出破绽,因此直到他挡在昭帝身前,我才意识到那人不是兮君,而是真正的亓茗。 此时整场戏已近尾声,这场祭祀最后的祭品,便是我的命。我太了解亓茗,便用最恶毒的语言逼他举起了手中的剑。我不知他此后会不会后悔,我只知道无论是生是死,我与他此生再无任何圆满的可能。 山风猎猎作响,我在剑锋的倒影中看到了小宗主冲过来的身影,也许这才是她今日来此的目的。我曾不择手段地伤害过的人,却给了我此生最后一点温暖。我在她含泪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跌在地上时,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想,若是我死了,小宗主她一定会记得将我的琴烧给我。 我费力地睁着眼,却再也看不清亓茗的表情,最后留在视线中的,只有那碎成几瓣的玉佩。 许多年前,我作为卫将军之女卫寒酥而生,如今,我以逆贼之名,又作为卫寒酥而死,然而这个由父亲取下的名字,自始至终也无几人记得。留存于史官笔下的名字,也许始终不过“亓芊”二字。 我终于心安,亓茗他终将成为这片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从此以后,这广阔的土地,这万千的子民,都将是他的责任,就如取下“广邑”二字时,我心中反复祈求的一样。 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好似最后在我耳边轻轻道:阿姐,你穿碧色的衣裙真好看。 ☆、第三十九章 唐缓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地上,有些怀疑时间自亓芊合上眼时便已停滞不前,否则为何在人如此多的地方,连一丝声响也听不到。 许久后终于有带刀侍卫的脚步声突兀响起,来人不知在昭帝耳边禀报了什么,昭帝捂着嘴咳了几声,方才出声道:“起驾回宫。” 周围众人似乎齐齐松了口气,唯独亓茗盯着亓芊的尸身,她胸口上的那一把匕首,纹路实在太过眼熟。 昭帝神色复杂地看了亓茗一眼,又吩咐道:“此处便全权交给广邑王处理。” 亓茗闻言却动也未动,也未出声回答,昭帝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 唐缓此时觉得连动动手指都困难,却不知为何突然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笑。 “呵呵……” 这声音虽轻,却实在是有些突兀,亓茗终于动了动,连昭帝都将目光看向躺在亓芊身边的唐缓。 许是昭帝觉得这笑意有些轻蔑,今日攒出的火气终于寻到了发泄的出口:“此女贪慕荣华,既曾心心念念嫁给亓萧,便叫她随亓萧去罢!”都言家丑不可外扬,若是可以,他真想叫今日在场的所有人皆随亓萧而去,如今能想却不能做,着实更叫人窝火,昭帝说完顿了顿,到底是甩袖离开。 亓茗示意下面的百官可以自行离开,众人如蒙大赦,瞬间便退了个干净。他又示意身后随行的侍卫先将唐缓押下,稍后再审。 此时终于有人经过石桥从对面走到此处,亓茗只得开口:“今日突生变故,还请几位暂且回驿馆休息。”说完看向站在段筝歌身后的璃国大皇子,“公主一事容后再议。”话虽如此,众人心中却明白,如今亓萧已死,钟陌宁下落不明,假公主一事荒唐至极,昭璃两国的秦晋之好已是彻底无望。 身后的侍卫突然轻喝一声,众人不由纷纷看过去,却见那狼狈至极的小宫女突然挣脱了侍卫,向着亓茗的方向踉跄着走过来。亓茗见此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还有疑惑未解,因此定要留她一命。 唐缓无暇顾及其他,走出几步后跪在了地上,将那碎掉的玉佩一片一片拢在掌心。 “破东西又不值钱……”穆玥澜的声音很轻,却叫众人都听了个清楚,段筝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她便撇了撇嘴没再出声。 出人意料的,亓茗突然走到唐缓跟前蹲下,想接过她手中的碎片,却被唐缓躲开。她抬头看他,双眼通红,声音一字一顿似从牙缝中挤出:“你……为何……要杀她……”话音落时泪已满面,她拢着手指揪住亓茗的衣襟,怒道:“你为何要杀她!” 身后的侍卫上前想拉开唐缓,却被亓茗抬手止住,他甚是奇怪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唐缓重复地问了一遍,有些怔怔地从怀中取出那块秋葵黄玉佩,无视亓茗瞬间变色的脸,将那玉佩狠狠砸在了坚硬的石板地上。 玉佩溅起的碎片划伤了亓茗的脸,细长的伤口渗出血来,他却浑然未觉。他动了动嘴唇,却只吐出一个字来:“你……” “她是受我所托,只是未曾想到会被连累到受伤至此。” 唐缓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有着与亓茗相同的容貌和声音,此时此刻,便是身上的衣裳也一模一样,而此刻与他同行之人,是钟晹绥。 钟晹绥看到眼前情形,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瞧也未瞧在场众人,只对身边之人不客气道:“不知广邑王今日邀本王前来究竟何意,你昭国之事,本王无意理会,还请如先前所言,如实告之阿缓究竟在何处。” “对不住,我不是广邑王,我是兮君。”兮君终于换上属于他的神情语气,对着钟晹绥抱歉道,然后转向亓茗,言语间既有自嘲又有苦涩:“我将选择权交于你手中,却到底是没守住她。”兮君看着躺在地上的亓芊,她唇边几不可见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他有些愤怒地将手中已捏出褶皱的纸塞进亓茗手中,苦涩道:“她从来不想让你知晓一切,如今她的一切都在这里。” 亓茗僵硬接过,犹豫片刻,终是将手中的纸页慢慢展开。而楼大夫此时才匆匆赶来,却见平台之上已没剩几人,除却亓茗兮君和钟晹绥,便只有抱臂而立事不关己的段筝歌,以及一直看着钟晹绥的穆玥澜。待兮君朝着唐缓走去时,他才看到还有一个跪坐在地的小宫女。 唐缓看着兮君走过来坐在她面前的地上,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布包,那布包唐缓很熟悉,正是兮君易容用过的东西。 唐缓用手背将布包狠狠从兮君手中扫落,哑着嗓子问:“为何要让他来?若是你,她本可以不用死的。” “你不了解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3 她,”兮君重新拾起了布包,将布包打开,“若是我不能完成她所托之事,便再无留在她身边的可能。”他将药膏小心地在唐缓脸上涂匀,“她何其残忍,竟叫我来夺她性命,我……如何能下得了手。” “呵,”唐缓嗤笑一声,脸上渐渐现出本来的模样,“如今人没了,你再念她又有何用?”她用拳头狠狠打了他心口一下,突然提高了声音吼道:“都是傻子!” 兮君并未躲开,他将唐缓的脸擦干净,道了句:“好了。”看到唐缓如此激动,兮君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却被人伸手挡开。 钟晹绥在认出唐缓的瞬间,只觉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瞬间来到她身边,见她此时模样,几日来的混乱与不安尽数消失,他终于发觉,他此生所有患得患失,似乎皆因她而起,却也皆因她而终。 钟晹绥双手举着唐缓腋下,将人提了起来,然后一手环过她的背,一手托起她的腿,将人抱了起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唐缓愣愣地看着钟晹绥近在咫尺的脸,听他低低道:“我真是快疯了。” 这一番动作,让穆玥澜变了脸色,连段筝歌也挑眉看了过来。唐缓僵直地窝在钟晹绥怀中,明知应当远离这个人,心中却该死地想要靠近,她动了动嘴唇,却再也难以说出违心的话来。 钟晹绥亲了亲唐缓额头,如今人好好在他身边,他什么都不想问,只抱着她朝出口走去。只是才迈出两步,却听亓茗突然出声低吼道:“这不可能!” 唐缓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钟晹绥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心下无奈,只得又转身走回去。 兮君将布包丢在脚边,朝着亓芊躺着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道:“我也希望不可能。只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副官是她父亲卫将军曾经的旧部,你的一千府兵是连易亲自练出来又被精挑细选的。居心叵测之人安插在广邑王府的钉子被一颗颗拔掉,而你遭遇的暗算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连易曾说,打断你腿的那一日,她吐血之后整整昏迷了两日。亓茗,她将你护得太好,你才有命去觉得自己不幸,才会有机会一次次中伤于她。她的整个计划里,唯独不曾想过取你和昭帝的性命,因为即便她再恨,那昏君也是你的父亲。” “你闭嘴!”亓茗将手中的几页纸狠狠撕碎,手一松,那纸屑如花瓣般只一眨眼间便全部飞的不见踪影。 亓茗急走到亓芊身边,一把推开兮君,他的手抖得不像话,却还是小心翼翼脱下了亓芊右脚的鞋袜。她的脚白皙小巧,却唯独缺了一根脚趾,那断口十分平整,显然是被人用利器切断。 亓茗一瞬间似被人折骨断筋,她抱着亓芊的脚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许久才吼道:“为何此时才告诉我!为何!” 兮君仰着头闭了眼,眼角却有水迹滑落,“她知你甚于你,如何会告诉你这些让你糟心。只是,纵使她此生再不想让你知晓这些事,纵使世人再误解于她,你都不应当如此。” 兮君一席话落,脸上露出解脱般的笑意,柔和的眉眼正是唐缓曾经熟悉的模样。他从容地执起地上的剑,毫不犹豫地将剑锋送至颈间。 钟晹绥此刻紧了紧手臂,将唐缓的头按进了怀里。兮君手中的剑落地时,唐缓听到他最后的声音:“你还有社稷之责,这最后一程,我陪她走罢。”他倒下时,终于第一次,也是此生最后一次握住了亓芊的手。 钟晹绥低头看向怀中的人,知她正在哭,无奈叹了口气,抱着她转身离开。而身后留下的,只有亓茗口中仿佛染了血一般的,一声声的“阿姐”。 钟晹绥离开时并未走楼梯,而是如昭帝之前一般,从后面的坡道走下去。行至一半时,唐缓终于抬了头,钟晹绥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半。 唐缓挣了挣,哑着嗓子道:“放我下来。” 钟晹绥未停步,只道:“你受了伤。” “他们都在后面,放我下来罢。”钟晹绥知道她指的是走在后面的段筝歌楼大夫和穆玥澜,却只是停了脚步,依旧没有松手。 此时段筝歌走到了钟晹绥身边,唐缓趁着钟晹绥停步,索性跳了下来。许是之前跪坐了太久,她双脚落地时趔趄了一下,段筝歌刚想伸手,却被钟晹绥抢了先。 段筝歌啧啧一声未及开口,钟晹绥转头看了他一眼,便是这一瞬间,刚刚站稳的唐缓突然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恐地向后躲去。 其余几人向前看过去,便见一白衣白发的女子立在不远处,阴阳怪气道:“祸害了我的银丝寿客,你这丫头当真是让我好找。”说罢,女子手中白绸如蛇一般飞出,准确无误卷上唐缓的腰,一提一带,在几人未及反应时便带着唐缓失了踪影。 ☆、第四十章 四月谷的一切都没有变,房舍依旧看起来摇摇欲坠,镜湖边的树上有花常开不败,便是连这温泉池旁她曾堆起的三块石头,都未曾动过丝毫。 唐缓靠在温泉池边想,变的也许只有人。 被四月谷主从明城带走时,她以为那女人会直接将她扔进油锅炸了,没想到扔是扔了,却只是扔在了这个能养身子的温泉池中。 唐缓伸手揪下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便听有人在身后道:“此花有毒。” 唐缓恍若未闻,嚼了几下,面不改色地咽下,然后才道:“拜你所赐,如今这种小花倒是奈何不了我。” “哼,你倒是不怕我了。”四月谷主提着几棵药草绕到唐缓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您老人家千辛万苦地将我从明城拎回来,总归不是叫我舒舒服服养病的。一回生二回熟的,试药就试药吧,还怕你作甚。”唐缓说完,伸手又拽下一朵花放进了嘴里。 “倒是识相。只不过,你费尽心思跑出去这一趟,到底也是白忙。”见唐缓抬头,四月谷主继续道,“他不认得你罢。” “谷主倒是好眼力。”唐缓唇边弧度变淡,却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只听面前的女人幽幽道:“笑得真难看。” 唐缓突然抬手,紧紧攥住了四月谷主的手腕,连目光也变得锋利:“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 氤氲水汽模糊了二人眉眼,唐缓紧紧盯着对面人的脸,虽然发丝皆白,那人的脸看起来却并不显老态。 四月谷主定定看了唐缓一会儿,突然邪气一笑,挑眉问道:“想知道?那不若与我打个赌,如何?” 唐缓松开了手,“我不喜欢打赌。” “若是你赢了,银丝寿客的事我便不与你为难,你想知道的,我也可以告诉你,不仅如此,我还可许你七重夏梅。” 七重夏梅正是尚未寻到的两种解药之一,这个条件实在太过诱惑,唐缓吸了吸鼻子,“那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4 ……若是我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便永远留在四月谷中,无论谁来,都不能再踏出四月谷一步。” 唐缓咬了咬嘴唇,闭了眼呼出一口气,问她:“你要与我赌什么?” “赌人。”见唐缓睁眼看她,四月谷主道,“从此刻起,若钟晹绥十日之内到谷中寻你,便是你赢。” “为何用他做赌,你我之间与他又有何关系。” 听得唐缓的话,对面之人不由嗤笑一声,“当年你因他才入了谷,今日以此做赌,刚刚好。” 唐缓沉默,若是没有七重夏梅或是兰甜玉,她也没有多久可活,无论公平与否,无论钟晹绥来与不来,无论她今日赌不赌,其实都无太大区别。 “成交。” 这一刻开始,她好像能听到耳边有时间流逝的声响,而出谷的那些日子,似乎变成了她在廊下做的一场长长的梦。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唐缓日日去温泉池中泡一个时辰,她在明城受的那些伤,在四月谷主生平仅现的善心下,好了个七七八八。天气好时,她偶尔去林子中采些草药,或是在镜湖边晒太阳,有时也去看看水巳。 她在距离镜湖不远的地方建了一个衣冠冢,里面放了些水巳曾给她的旧物,她没有水巳的衣冠,只得将这些东西放了进去。 她如从前一般,每日皆会去存书的旧屋,捡一本没看过的书,倚在廊下的藤床上翻上几页。书页空白的地方依旧有人批注,字迹熟悉而工整,正是她照着练了几年的模样,也正是这些不知由谁留下的旧书,陪伴了她十年的苍白时光,这样的陪伴,此刻似乎依旧在继续。 待到第八日时,檐下挂的旧铜铃被风吹响,声音清脆不再。天地间弥漫着无尽的雨意,唐缓捧着书,却望着那铜铃发呆。 几日来皆将自己关在屋中的四月谷主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看着唐缓问的直接:“我有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唐缓的视线终于从铜铃上移开,有些失望地确认道:“不是一好一坏?” 四月谷主嗤笑一声,到底“嗯”了一声。 “那就先听更坏的那一个罢。” “你的心上人,又被逼婚了。”话落时,唐缓手中的书册“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被人抢了先。 四月谷主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然后又扔回给唐缓。唐缓的食指轻轻滑过封皮的字迹,笃定问道:“穆玥澜?” 四月谷主竟是破天荒地对她生出一丝怜惜来,言语间不再是冷嘲热讽:“穆姜竟用曾经的青州六城做嫁妆,只为了他唯一的女儿可以嫁给意中人。” “青州六城?”唐缓记得,璃国的六州中,并无青州。 “襄国被钟氏灭后,钟扬飞下令绞杀酆氏皇族的所有人,当时除去酆紫香,得以逃过一劫的人,还有一个酆俊广。酆俊广曾与现在的益国国君穆姜为刎颈之交,穆姜当年听闻他有性命之忧,便带兵来救人,最后不仅救走了酆俊广,还顺带打下了边境的青州六城。如今酆俊广在益国娶妻生子,做了益国的平安侯。” “竟是这样。”如此说来,酆俊广竟是钟晹绥的亲舅舅。 “酆俊广,他是钟晹绥的舅舅,也是酆暥的叔叔。”四月谷主似乎看穿了唐缓,出人意料地补充道。 “酆暥?”唐缓有些意外,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四月谷主抬了抬下巴,“你手中的书,就是他留下的。那个屋中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旧物。” 唐缓心中一松,她今日终于知道了感激之人的名字,“他如今在哪?若有机会……”话到此处却突然心中一凉,酆氏,只剩酆紫香和酆俊广…… “他母家式微,才华被襄国的钟皇后所惮,死于天启七百二十年。”四月谷主捏了捏眉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第二件事,我又配出了一种□□,趁着胜负未分,你先试试。” 唐缓蓦地睁大眼睛看她,唇角却抿得死紧,果然是……禀性难移。 这一次依旧如从前一般,毒.药参在饭菜中被服下。直至吃完午饭,唐缓才意识到她已经将药服下。唐缓曾问过,为何不直接让她口服,四月谷主却回答她,下毒需要偷偷地下。 午后天气放晴,唐缓索性又回到了藤床上,她有些奇怪,这一次身体竟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她拾起早上看的书册,刚一翻开,字迹却被血迹化开,她伸手去抹鼻子,满手是血,想开口说话,一张口却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便是连心跳也渐渐缓慢下去。 唐缓此番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是,那女人这一次莫不是来真的罢? 钟晹绥跟着段筝歌入谷时已是深夜,在第十日还剩下一刻钟的时候。四月谷主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二人,瞟了眼唐缓的方向,面无表情道:“真是走运。”说完便转身进了屋。 二人顺着方才那一眼的方向看过去,终于看到了躺在藤床上的唐缓。钟晹绥放轻脚步走过去,段筝歌想了想,到底忍住了没有出声。 此刻月色甚好,钟晹绥看到唐缓安静地闭着眼,月光洒在她脸上,让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起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钟晹绥想了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却与平常凉的有些不同。钟晹绥想将人抱回屋里,弯腰时却看到了她衣襟上的大片血迹。 动作蓦地一顿,钟晹绥自己也不曾发觉,他伸出的手竟有些颤抖起来。 开始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唐缓的手臂,藤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钟晹绥增大了力气,只是无论他怎样叫她,面前之人都没有反应。 段筝歌也走过来,看着唐缓惨白的脸也是一愣,心中有些没底道:“人已经带你找到了,不管是生是死,你之前应允的事可做不得悔。” 钟晹绥将人抱起,侧头看了段筝歌一眼,然后朝着四月谷主的屋子走过去,走至跟前时,抬起长腿一脚踹开了房门。 这一声动静太大,屋里屋外的二人齐齐看向钟晹绥,一人惊讶一人皱眉,唯独唐缓,依旧紧紧闭着眼。 钟晹绥看着屋里的女人,问道:“她怎么了?” 四月谷主嗤道:“她死了。” 钟晹绥似乎花费了许多时间才听清楚这简单的三个字,然后便如一尊雕塑一般,僵直着脊背立在那里。这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胃里却突然泛起一股恶心之感,一瞬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 “你我都早知她会死,如今只不过提前了些,又有何意外。”四月谷主上前两步,钟晹绥却紧了紧手臂,他贴了贴唐缓冰凉的脸,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 “救她。” “若是救不活呢?” “那就与她葬在同一处罢。”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5 段筝歌抱臂看着屋里情形,将二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他看着钟晹绥怀中之人,想起曾经的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既如此,你将她放下,她该服解药了。” 钟晹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四月谷主,一瞬间目光竟似要杀人,他小心将人放在屋中榻上,眨眼间便出了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爱你们~~ ☆、第四十一章 将醒未醒时,唐缓听到耳边有清浅的呼吸声,有人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 她睁眼时,钟晹绥正用热毛巾帮她擦脸,唐缓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笑。 钟晹绥对上她含了笑意的眼,突然停了手上动作,唐缓咧着嘴笑道:“你又找到我了呀。” 钟晹绥就这样看着她,唐缓有些费力地支起身子靠坐起来,她将脸凑到钟晹绥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了?” 钟晹绥突然拿起旁边的干帕子展开,蒙到唐缓头上。唐缓被遮了眼,伸手想将帕子拂开,嘴唇上却突然一软。 钟晹绥的吻很轻,如蜻蜓点水一般,却叫唐缓蓦地红了脸。她心中正庆幸有帕子遮着时,却被钟晹绥拥进了怀中。他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依旧好听,却不知为何带了些鼻音。 “悫州承曲城有一处十里街,每逢春日花期,十里长的街道边,花总是开的浓密又热烈。我来谷中被告之你再也醒不来时,最后悔的事,竟是没有带你去看一次。”钟晹绥一手揽着人,另一只手搁在了唐缓脑后,“当我被逼至你的死亡面前时,才发现之前所谓的坚持究竟有多么愚蠢。” 钟晹绥放开了唐缓,取下她头上的帕子,直视着唐缓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所以阿缓,若你此刻哪怕有一丝一毫不讨厌我,可否试着许我一个机会,过去的事你若觉得重要,我定会尽力去想起,将来的事若你觉得担忧,我定会尽力去解决。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你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这样我便不用担心你是否冷了饿了,不用担心你是否伤了痛了,不用担心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突然就离开,从此让我后悔余生。”他握着唐缓的肩膀,问她:“这样的机会,你可否许我?” 唐缓呆呆地看着钟晹绥,有生之年,何曾有人对她讲过如此窝心的话,让她觉得,她原来也如此重要。 “可是……”唐缓垂了头,“便是我应了你的话,却可能根本活不长久。与其到时难过,不如就此作罢……即便我侥幸活了很久很久,若我的模样变得奇怪,或是心眼儿变得更小,到了被人厌弃的那一日,我……” 原来,在她的心里,竟也盘亘着如此多的不安,它们肆意生长,几乎将她的整颗心吞没。 “没有如此多的可是,也没有如此多的假设,”钟晹绥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只要,信我。” 这一刻,唐缓仿若使尽了力气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眼,近乎被蛊惑般,点了点头。 钟晹绥在她点头的瞬间笑开,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似阳光破云而出,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她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赶忙用被子蒙住了头,任凭钟晹绥怎样叫都没松开拽被子的手,直到几乎无法呼吸,才偷偷掀开被子一角,却被钟晹绥准确地捉住了手。 唐缓用另一只手捂住嘴,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跌在了钟晹绥的手背上。 钟晹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赶忙将人拉出来,唐缓却突然捉住他的手,用尾指勾住他的尾指,边落泪边哽咽道:“这一次,纵使有千万种理由,都不可以丢下我。” 钟晹绥帮她擦着眼泪,闻言点头道:“即便有千万种理由,我也不会丢下阿缓,倒是阿缓,也莫要再丢下我。” 唐缓脸上挂着泪,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意,眼泪却一瞬间落的更加厉害。 钟晹绥将人搂进怀里,看着怀中不断抖动肩膀的姑娘,只觉得她似要将有生之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他的脸颊贴着她有些乱蓬蓬的发丝,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中轻叹,一切,都终将好起来。 午饭时,谷中四人难得围坐在同一张桌前,四月谷主最先落座,不客气道:“我这谷中并无什么待客之道,若是嫌弃饭菜,可以选择饿肚子。”说罢,便动了筷。 唐缓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几不可闻:“那个赌,最后谁赢了?” 四月谷主闻言顿了动作,瞥她一眼,面无表情道:“算你运气好。” 唐缓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时一把拽住了钟晹绥的衣袖,欢喜道:“林玉,多谢你!” 钟晹绥与段筝歌满脸迷茫,不知她二人的话是何意,听到唐缓唤的那一声“林玉”,四月谷主的表情有些奇怪,她看了唐缓一眼,末了低头继续吃饭。 见唐缓满脸笑意,段筝歌不由出声道:“入谷的路是我领的,怎地小缓儿要谢的人只有他一个?” 唐缓笑意微敛,略微点头道:“多谢陛……段公子。” 唐缓话落,四月谷主再次抬头,来来回回看了段筝歌与唐缓好几遍,脸上表情古怪得很。 三人见此,不约而同道:“怎么了?”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有人出声道:“好巧,竟赶上了午饭。”听声音,却是楼大夫。 四月谷主有些不悦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四月谷?” 楼大夫跨进门来,意外地向着四月谷主一揖到底,然后开口道:“可是温凌师姐?在下乃师父的关门弟子楼清,师父生前曾言道,在下之前有一位师姐一位师兄,四月谷便在师父离开时交给了温凌师姐打理。” 在场之人何曾想到楼大夫竟是四月谷主的师弟,只是温凌却不见意外,问道:“楼清?便是师父曾提起的那个益国的病秧子皇子,师父为了报恩收为关门弟子的那个穆月清?” 温凌的描述让楼大夫有些尴尬,“正是在下。” “既是同门,入谷倒也不奇怪,你自己寻一副碗筷罢。”温凌说完便继续吃饭。 唐缓目瞪口呆地看着楼大夫,她何曾想到此人居然是穆玥澜的亲哥哥,如此一来,依着楼清与钟晹绥的关系,他莫不是要给那二人牵线搭桥罢? 钟晹绥将唐缓的头扳回来,好笑道:“你目光如此热切地瞧着他作甚?他比我好看?” 唐缓瞥他一眼,复又低头看着饭碗有些粗糙的边缘,声音细若蚊呐:“那你说,我好看还是穆玥澜好看?”说完又觉得别扭,忙用双手捂了脸,脸颊热得不行。 许是声音太小,其他人都未听到唐缓的话,唐缓以为钟晹绥也一样,便偷偷抬了眼,却见钟晹绥正笑看着她,见她抬头便突然出声道:“我的阿缓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6 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钟晹绥话落,温凌一不小心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段筝歌也好似被狠狠呛到一般,他赶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唐缓见二人如此反应,此时热的只觉头顶都冒出了火苗来。 楼大夫看样子并不意外,他似乎有话要说,唐缓却未等他开口便捂着脸跑了出去,只是刚一出门就与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齐齐跌在地上。 看清来人时,唐缓脸上的笑意瞬间便被冻住,她从地上爬起来,攥着拳头语气不善:“你为何在这里?” 屋里人听得动静皆出了屋,却是楼大夫开口答道:“我入谷时恰好看到了谷外的林姑娘和木姑娘,她二人皆只带了一个婢女,如此等在谷外实在不妥,我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进来。” “楼大夫难不成改行做了木匠,怎地管起来的一个两个都是木头姑娘?”林飞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唐缓亲耳听到的那一纸赐婚圣旨的存在,此事让她心下十分抗拒,却又不得不面对,她一瞬间好似炸了毛的猫,“我记得十年前的林姑娘可是自己入的谷,出谷时还不忘将出路给炸了封死,今日如何就轮到楼公子,啊不对,应当是穆公子操心了?” 林飞暖在地上坐了许久也不见钟晹绥上前扶她起身,无奈只得就着婢女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黛眉微蹙,听得唐缓的话,眼圈不由地泛了红,当真是我见犹怜。 木姑娘此时被段筝歌拉了过去,只听段筝歌皱眉道:“我不是让屹山给你带话,叫你在明城等我,为何自己跑来这里?” 木姑娘还未回答,便听温凌指着林飞暖道:“那时炸我四月谷的人,是她?” “她指使车夫炸的。”唐缓翻了个白眼,只觉温凌的记性差得要命。 “臭丫头倒是好记性,”温凌转身朝屋里走,似有深意道,“记性好,仇也记得久。”临关房门前,又最后嘱咐道:“谷中房舍不多,你们自便,丫头记得刷碗。” 钟晹绥伸手将唐缓衣裙上沾的土拍掉,却被唐缓将手挡开,她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嘭”地一声关上门落了锁。 背倚着门,唐缓心中怒道:刷你个头的碗! 四月谷中,除却温凌和唐缓的房间,只有唐缓视若珍宝的书屋,以及一间空房。书屋自唐缓发现起便习惯了上锁,没有她的钥匙,便是连温凌也进不去。 余下几人无奈,只得将唯一一间空房让给了几个女子住,余下三人打算在客堂将就一晚。 入夜时,唐缓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却始终无法入睡。她趿了鞋子下床,走到桌前却发现水壶中没有水,便拎了水壶打开门。 钟晹绥几乎在开门的同一时间转了身,看到唐缓,不由笑道:“睡不着?” 月色下的男子身形修长,容色却比月色更撩人,唐缓撇开眼,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水壶把手上的纹路,别扭道:“明知故问。” 钟晹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壶,伸手牵了她的手,“好巧,我也睡不着,不如你带我逛一逛四月谷。” 他的声音依旧好听的紧,让唐缓不由想起午饭时他说的那一句话,一瞬间便又红了脸。她忙用点头掩饰过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 四月谷中的夜很静,一路甚至能听到鞋底与地面细微的摩擦声。走了好一会,唐缓才突然想起那只水壶,转头一看,钟晹绥的另一只手中果然还拎着那只空水壶。唐缓只觉有些哭笑不得,此时不知是不是应该劝他将水壶放下。 钟晹绥低头看她,笑道:“无妨,回去时正好去打水。” “哦。”唐缓一路被牵着手走路,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连话也没有以前多。 走至镜湖边时,整个湖面被月光照的十分明亮,看起来竟真的好似一面镜子,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得的名。 唐缓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对钟晹绥道:“我在谷中待了许久,晴天时最喜欢的地方是那里,可以躺着晒太阳。” “那边的几棵树是我种下的,本想让它们自生自灭,却不想几年的时间便长的这样高了。”唐缓看着远处,语气柔和,“当真神奇。” 钟晹绥认真地听她讲话,偶尔点头回应。 她似乎是将眼前的一切一一指给钟晹绥看,不知为何,唐缓觉得眼前的每一处都能给他说上许久。绕过小半个湖后,唐缓突然改了方向,拉着钟晹绥朝旁边的树林走去。 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座简单的墓。 唐缓感觉到钟晹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只听他温声问道:“水巳?” 唐缓有些意外,低声道:“只是衣冠冢。”钟晹绥却拉着她走了过去。 风中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唐缓看着钟晹绥放下手中的水壶,从怀中取出了什么,放到了墓碑前。 唐缓有些疑惑地看他,却听钟晹绥问道:“你为何总是放不下?” 唐缓知道,他问的不是忘不掉,而是放不下。只是,她总能想起那场大火,每逢此时,愧疚感便铺天盖地而来。午夜梦回,总有故人入梦而来。 “大概是……因为他欠了我二十文钱没有还。”唐缓笑了,却比哭还难看。 钟晹绥无法得知当年情形,他揽了唐缓的肩,“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若是曾经待你那样好,他如何会怨怪你。” 唐缓终于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崖柏木雕,一瞬间又红了眼圈,她用袖子抹了抹眼,埋怨道:“自从遇见你,眼泪总是特别多。” 钟晹绥无奈,将人轻扣进怀里,在她耳边道:“都是我不好,作为补偿,以后我的钱都给你可好?” 唐缓闻言破涕为笑,将脸埋在钟晹绥怀中,狠狠点了点头。 第二日起床时,唐缓的眼睛有些肿,她本想趁着无人时用帕子敷一敷,到客堂时却发现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在。 钟晹绥朝她招招手,唐缓上前坐到了他身边。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二人,钟晹绥却只看着唐缓微肿的眼睛,无奈道:“待会敷一敷。”唐缓低低应了一声。 温凌瞧了唐缓一眼,突然出声道:“昨天的碗是木姑娘刷的,今早的饭是木姑娘和林姑娘一起煮的,你这丫头什么活都不干,赶紧出谷去罢。” 唐缓闻言“啪嗒”一声撂了筷子,“若不是你,我如何会回这里来!”说完转身便走。 温凌见此也不恼,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对在座之人道:“她脾气不大好,且十分记仇,你们小心着些。” 林飞暖闻言脸色微变,饭菜如何都再也难以下咽,她抬头看过去,发现钟晹绥已经追了出去。 钟晹绥追上唐缓时,她正朝着树林深处走。钟晹绥问她去哪里,她没出声。 钟晹绥索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7 性走到唐缓跟前背对着她蹲下,道:“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唐缓本想绕过去,却被钟晹绥拉了回来,一把背了起来。 钟晹绥背着唐缓,沿着林间小路走了好一会儿,唐缓终于出声道:“往回走罢。” 钟晹绥闻言转了方向,背着唐缓慢慢往回走,他突然问道:“为何又不开心?” 唐缓想了想,在他耳边道:“我不会做饭。” 她话落,却听钟晹绥低笑出声,唐缓突然就恼了,抬手打了钟晹绥肩膀,恶狠狠道:“不许笑!” 钟晹绥转头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打紧,我会做饭。”见唐缓撇过头去,他又道:“我还会洗衣扫地,保准晾衣杆上有洗好的湿衣服。”在经过了许多日的此刻,他终于理解了唐缓之前的话。 唐缓轻轻地“哼”了一声,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下去。她拍了拍钟晹绥的肩膀,大声道:“快些走,我饿了。” “好。” 唐缓回去后最先去了厨房,却没寻到任何吃的,想起柜子里应当剩了两根萝卜,忙去开柜子,却连萝卜的影子都没看到。 钟晹绥站在门边看她翻箱倒柜,无奈出声道:“罢了,别找了。” “那女人定是看早饭做的少,故意叫我吃不下饭。”唐缓垮了肩,“从前也是,若是有了她爱吃的,她一定会在那个时间找我试毒.药。” 钟晹绥有些心疼,挽了袖子对唐缓道:“等我一下。” 钟晹绥用仅剩的菜做了粥,唐缓喝第一口时,险些流下眼泪来。她指着锅,对钟晹绥含混道:“你也喝些。” 钟晹绥笑着摇头,对唐缓道:“待会收拾收拾,我们今日便出谷罢。” 唐缓点头应下,既然与温凌的赌打赢了,她是应当马上出谷去寻下一味解药了。 唐缓回房间收拾行李时,突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钟晹绥,开门才发现是林飞暖。 “我有事与姑娘说,唐姑娘可否随我来?”林飞暖依旧一副温柔模样,唐缓每每见此,却总是想起断崖边她狰狞的面孔,只叫唐缓想将她这恶心的虚假外表狠狠撕掉。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话本唐缓看过不少,这样的对话着实俗的不能再俗。 “此事特别,若是不隐蔽些,我倒是怕落了唐姑娘的面子。” 面子?唐缓何时担心过这东西。话虽如此,她还是随林飞暖走了出去。 一路走至镜湖边,唐缓看着开阔的湖面,直言提醒道:“我会水,这湖可能淹不死我。” “姑娘说笑了。”林飞暖面色怅然,“只是想必姑娘已知晓,皇上给我和王爷赐了婚,便是王爷再在意你,我们的婚事也更改不得。” 林飞暖见唐缓不为所动,继续道:“其实十年前,早在我与王爷出谷时,他便将定情信物给了我,许是他一时被你迷惑,倒叫我成了恶人。” “呵,看来林大小姐这话本也没少看,如何叫‘你成了恶人’?十年前将我推下断崖的难道不是你?我瞧着,他失忆忘了一切也少不了你从中作梗,你就仗着他记不得,便红口白牙地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还敢言定情信物,我倒要瞧瞧,这定情之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飞暖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不善,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唐缓面前,见唐缓瞬间变了脸色,她面上不由地浮现出笑意来。 唐缓接过那块玉牌子,入手是上好的白玉,她手指沿着牌面上篆字的纹路摩挲,一时间不由地笑出声来:“我以为它已经丢了,却原来是到了你手中。你瞧瞧上面这络子打得好不好?我当年可是打了五六个,才挑出了这么个过得去的挂上。” 林飞暖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当年钟晹绥昏迷时手中紧紧攥着的这枚玉牌子,竟是唐缓的东西。 唐缓抬头看着林飞暖苍白的脸,笑道:“这是我的玉牌子,虽说来历不甚好,到底也是我的东西。林大小姐口中的定情信物,竟是它么?”她上前两步,逼近林飞暖,“你小心翼翼保存了这样久,这玩意定的,莫不是我与林小姐的情罢。” 林飞暖一时间恼羞成怒,伸手狠狠推了唐缓一把,唐缓猝不及防地受了这一下,身子不由地向后面的湖中倒去。 唐缓极快地伸手抓住林飞暖的胳膊,堪堪稳住身子,却突然腿间一麻,整个人连带着林飞暖一起落进了湖中。 不小心呛了两口水,唐缓奋力地游到岸边,此时却发现岸边有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是那木姑娘。唐缓不指望她能伸手拉她上岸,却不料那木姑娘竟一脚踩在了她扒着岸边的手背上。 唐缓忍着疼想挣开,却不料木姑娘蹲下身对她道:“将你那玉牌子给我,我便让你上来。” 唐缓看着眼前之人,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抖着嘴唇问道:“你是谁?”木姑娘有些好笑地看着唐缓,听唐缓不敢置信地问她:“你叫……木申?” “待有了玉牌子,我便是真正的木申,你不曾认出他,他也再不会认出你来。”木姑娘说完,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对唐缓诡异一笑:“木申,你完了。” 段筝歌走至湖边时,便看到木姑娘受了伤,被唐缓一把拉到了湖中。他几乎是飞奔过来跳进湖中,费力将已经昏迷的木姑娘救了上来,从始至终不曾看唐缓一眼。 唐缓伏在岸边,呆呆地看着段筝歌走远的背影,喃喃道:“不可能……”她游回湖中,将已经没了意识的林飞暖拖上岸,然后踉跄着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似乎走了许久,才走到水巳的墓前。她看到躺在墓碑前的木雕,突然发了疯似的开始用手扒土,直至将她曾经埋进去的东西全部挖出来,她才捧着一堆旧物,踉跄着朝回走去。 ☆、第四十三章 唐缓进屋时,林飞暖依旧昏睡着,木姑娘正与段筝歌说话,而温凌在给木姑娘把脉。钟晹绥皱眉听着楼大夫讲话,偶尔低声开口,却不知说的是什么。 唐缓穿着尚未干透的衣裳,极力控制着自己不打冷战,却不料段筝歌在看到她的瞬间,想都未想便冲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唐缓双脚几乎离开地面,一时间似被掐断呼吸,她听到段筝歌在她耳边道:“早知你心怀不轨,今日竟将主意打到小木头身上,莫不是当真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唐缓木头一般费力踮脚立在原地,颈间熟悉的压迫感让她想起怀城那一次,他手段毒辣,只为取她性命。只是,今日那一句熟悉的“小木头”,却是水巳曾经对木申的称呼。 唐缓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此时究竟是想笑还是想哭。 钟晹绥几乎是马上挡开了段筝歌,他看着唐缓落了淤痕的脖颈,脸色十分难看,段筝歌退开两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8 步,耸耸肩道:“今日吃亏的可是我们。” 未及钟晹绥开口,唐缓却突然走到了段筝歌面前。段筝歌诧异地看着她将一直拢着的双臂打开,怀中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这一瞬间唐缓觉得,木申与水巳之间的回忆也如这些旧物一般落了地,不知在何时何处,早已被摔得粉碎。 “还给你。”唐缓低头看着地上那些已有岁月痕迹的旧物,末了似无留恋地移开视线,未曾看段筝歌一眼,只一步一步朝着温凌走去。 “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唐缓直视着温凌的眼睛,“十年前你如此残忍的理由。” 温凌将手笼回袖中,自床边起了身,“十年前,我从未想到你能够活至今日,既是天意叫你命不该绝,当年的缘由,我今日便全部告知与你。”说罢,她已朝门外走去,“你随我来。” 唐缓随着温凌回了屋,温凌将房门关好,屋里的光线瞬间暗下来。唐缓沉默地立在墙壁的阴影中,等着温凌开口。 “筝儿的娘与我和温决乃一母同胞,她是峥国先皇的妃子,无奈过世早,筝儿自小便长在了瞿如宫。兄长温决自成为瞿如宫宗主后,便一直为一统天下而谋划,他先后在各国皆安插了暗线。十年前,峥国的实际主人早已变成了如今的摄政王韩准,那时韩准需要另寻一个傀儡皇帝,温决便把筝儿推了出去。” 唐缓一直垂着头,听着温凌的话,却比腊月的冰还凉。 “筝儿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去峥国,温决便用你的命来威胁他,甚至假意放了火,让整个瞿如宫的人都知道水巳被烧死。只是彼时温决没有料到,你竟独自逃出了瞿如宫去。他始终寻你不到,瞿如宫中便有了一个假木申,直至温决死后,假木申便被筝儿接回了身边。” 唐缓向后退开几步,倚在了身后的墙上。 “我当年得知消息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你会自己出现在我面前。我对温决一统天下的决心没有兴趣,但是既然瞿如宫已有了更好控制的假木申,我见你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了你绝了筝儿的后患。”温凌似在回忆,“只是,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你会与他一同出现。中了君子阵与死了无异,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将你禁在谷中等死,你却活至今日,当真如奇迹一般。” “那……你为何会救他?”曾经坚信的东西,在温凌刚刚的话中顷刻化为乌有,唐缓的声音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 “他?”温凌瞬间便明白她言及的是谁,“彼时说他油尽灯枯也不为过,但他毕竟是我师弟,当年师父在他身上倾注许多,我既想出对付君子阵的法子,试一试终归没有坏处。” “你师弟……”唐缓喃喃地重复道,却见温凌突然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唐缓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温凌,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却叫唐缓一口血哽在喉咙,抖着身子落下泪来。 此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温凌看了看站在门口面无人色的段筝歌,以及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钟晹绥,对唐缓道:“该你知晓的,都已告知与你。如今我没有心思也再无机会取你性命,此次若是出谷,便莫要再回来了。作为对你这许多年试药的补偿,最后那一味毒.药,便交予你罢。七重夏梅在益国,你去瞿如宫位于益国都城的分号,自会寻得。” 温凌说完,便抬步离开,经过门口二人时却被段筝歌按住了肩膀。 “你方才所言,皆是事实?”段筝歌近乎乞求地问道。 “我虽有隐瞒,却从不与人说谎。”温凌挣开了段筝歌的手,边走边叹息道,“师道还是要尊的。” 段筝歌身子晃了晃,他突然伸手揪住钟晹绥的衣袖,问道:“‘君子阵’是什么?” 唐缓倚坐在墙角,双臂环着膝盖,将头埋在手臂中,鼻端是熟悉的血腥气,只是这味道从未如今日一般,叫她作呕。她忍受不得,伏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血从她口中涌出,她用袖子去抹,却越抹越乱。 钟晹绥从袖中取出几页手稿,拍到段筝歌身上,然后挣开了衣袖上的手,快步朝着唐缓的方向走去。 段筝歌深吸一口气将纸页展开,上面是钟晹绥的字迹,详细记录了君子阵的症状,解法,需格外注意之处,以及他所得见的唐缓至今的身体状况。段筝歌一字一字读过,却好似不认得字一般,反复看了许久。 钟晹绥走至唐缓跟前,伸手想抱起她,唐缓却带着满脸血迹怔怔地看着他。钟晹绥有些不忍,将人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唐缓想张口说话,一开口却又有血涌出,瞬间脏了钟晹绥身上那件素色衣衫。她咳了几声终于顺了气,在钟晹绥怀里问道:“怎么办?” 钟晹绥一手搂着人,另一只手拍着她的头,轻轻道:“阿缓莫怕,有我在。” “怎么办?”唐缓又重复了一遍,她从钟晹绥的怀中挣出来,踉跄地朝着段筝歌走去。 便是面对韩准的暗杀都不曾变色的段筝歌,此时竟开始紧张起来,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唐缓说话。便是借他几个脑子他也不曾想到,他以为别有居心接近他的人,竟然正是他挂念的羽楼木申。 段筝歌想起了明城那一次,夜幕中唐缓瘦小的身子跪在火光前,险些被火烧着了头发。 她曾为水巳俯身痛哭,她曾说水巳是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是像兄长一样让她心安之人,她因为众人口中葬身火海的水巳而愧疚了十年,却在今日被告之,她被强加的苦难,皆是因他而起。他念了十年的人,他想护其一生的人,因为他而忍受着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而他,竟然曾经险些杀了她。 段筝歌想笑,想笑那最可笑之人——他自己无疑便是那最可笑之人。他看着唐缓一步步走近,他刚刚的担心却没有任何意义,唐缓根本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她只是夺走了他手中的那几页纸。 唐缓看着纸页上熟悉的字迹,只觉眼睛酸涩的紧。她将纸页捂在心口,慢慢蹲了下去。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唐缓一直在想,上天怎能如此会作弄人。 她捂住嘴,哭声却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她蹲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到后来,竟是只有哭相,却发不出哭声。 自此后许久,她都未曾开口说一个字。 钟晹绥没有理会紧随在身后的段筝歌,抱着唐缓回头去寻楼大夫。回到之前的房间时,几人却被楼大夫告之,那假木申发现事情败露,临走前掳走了林飞暖。 段筝歌全程面无表情,而钟晹绥只略微点了下头,他小心将唐缓放下让她平躺在床上,对楼大夫道:“劳烦看看阿缓,她似乎又不大好。” 楼大夫无奈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如此不配合治病的病人,唐缓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69 第二便无人当得第一。她的身子实在折腾不得,楼大夫把了脉后对钟晹绥道:“可还记得她在你王府时泡的药桶?如今没有解药可服,只能用药浴吊着。” 钟晹绥点头,“我去准备。” “等等。”钟晹绥被楼大夫叫住,“那里面的几味药谷中根本不曾有,在这里大概配不成。” “那便即刻出谷去。”钟晹绥说罢,便去抱唐缓。 楼大夫想了想才阻止道:“她如今坚持不得这样久,我昨日发现林子中有几处温泉池,便用那个先代替着,待过了今日这关,明日再出谷不迟。” 钟晹绥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劳烦带路。” 楼大夫一路走在最前面,有些奇怪段筝歌为何一脸严肃地跟了他们一路。走至半路时,段筝歌终于凑到楼大夫旁边,问他:“什么叫‘她如今坚持不得这样久’”? 楼大夫有些诧异,“意思自然是,她若熬不过今日,便要死了。”说完突然发现段筝歌脸色有些不好,以为他忌讳说这些,便安抚道:“莫要担心,她也不是第一次境况如此,定会没事。” 段筝歌回头看了一眼昏睡在钟晹绥怀中的唐缓,紧了紧袖中握着的拳头,没再说话。 行至温泉池边,钟晹绥询问地看着楼大夫,楼大夫环视一周,道:“着中衣即可,但她如今昏睡,需要照看些,莫要让她滑进池子呛了水。” 钟晹绥应下,脱了唐缓外袍,将人小心地放进温泉池中,然后在池边坐下。楼大夫见此,不由叹了口气,嘱咐几句后便往回走。走出几步后他突然回头问道:“段公子不与我一同回去?” ☆、第四十四章 听得楼大夫问话,段筝歌道:“我有话与他说。”说罢,在钟晹绥不远处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楼大夫心下了然,独自离开。 此时四周极其安静,段筝歌有些出神地看着唐缓侧脸,钟晹绥见此,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你知我何意,又何必问。”段筝歌苦笑,“你何时遇到她?” “比你早一些。”钟晹绥掖了掖唐缓的发丝,“又或者比你晚一些。” 段筝歌闻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此时说得再多也是徒劳。 “你需先看清的,是自己。”钟晹绥终于正视着段筝歌,“你对她,到底是手足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这与你何干。”段筝歌似乎有些恼怒,突然站了起来。 “若是手足之情,便当止乎于礼,若是男女之情,我会努力让你止乎于我。”钟晹绥说得慢条斯理,却终于露出了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呵,你怕了。”话虽用的肯定语气,段筝歌却不由想起客栈中那一次,唐缓毫不犹豫用断箭刺伤自己,只为救钟晹绥一命。他那时并不知唐缓被温凌试了许多年毒.药,而彼时威胁他二人的自己,又是多么可笑。思及旧事,他便再不想在此待下去,一言不发地径自离开。 钟晹绥看着段筝歌离开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唐缓能自此放下,放过她自己。 唐缓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她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睁眼时看到的是帐顶的莲花纹。她幼时极喜欢莲花,原因已记不得,那感觉却一直延续下来。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不知为何竟想到在赤嵚山下酒馆那一日,邻桌客人曾言道,峥国新皇用美玉雕出一处莲池,彼时她只当成热闹听,如今想到这败家之举出自段筝歌之手,实在很难将水巳与段筝歌联系到一起。 之前的一切,她可怪他?她自己竟也不知。 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温凌在她耳边道出的那个名字。 唐缓穿了衣服下床,外面不知何时飘起小雨,连夜色都变得朦胧起来。她没有点灯,摸着黑朝存书的旧屋寻去。 依着记忆,她在木制架子最下面的一排书中摸索一番,最后取出三本,用防水的油纸包好,揣进了怀中。她环视四周,虽然视线不清,但屋中的一切她都太过熟悉,此时辨认起来丝毫不曾费力。她最后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出屋落锁。 回屋后,她将三本书册放进行李,然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大的雨,了无睡意。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回桌前搬起一个圆凳,出了门朝廊下行去。 夜雨中的风有些凉,她半路停下来,以手掩唇咳了两声,似怕惊动别人,极力压低了声音。 眼前是她曾无数次躺过的藤床,旁边的廊檐下,挂着一个铜铃。如今它已有些斑驳,唐缓还记得当初林玉将它挂上时的样子。 她将圆凳放在铜铃正下方,然后小心翼翼地踩上梅花形的凳面,站直时身子不由地晃了晃,她屏了呼吸,终于稳住身形。 绳结有些难解,唐缓就着微弱的光线,解了许久才解开,她抹了抹额头,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已经沾湿了她的碎发。 胳膊有些发酸,她试着放低身子,却险些摔下来,她想惊呼一声,嗓子却因为之前的大哭尚且发不出声音。此时突然有人伸手托住她的背,唐缓下意识地抓住了来人肩膀,发现是钟晹绥。 唐缓站在圆凳上,高度恰好与钟晹绥相仿。钟晹绥似乎是被她吵醒,此时披着外袍散着头发与她面对面而立,比之平日,看起来少了些冷漠多了些和气。 钟晹绥看到她手中的铜铃便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将外袍脱下披在唐缓身上,伸手擦了擦她沾了雨水的额头,唐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钟晹绥的手从唐缓的额头落至颊边,许是夜色太过冷清,他的手停留在唐缓脸颊上,捧着她的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钟晹绥的吻依旧克制,马上便离开。唐缓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心中一软,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她手中的铜铃发出不甚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好似落在了钟晹绥的心尖上。他终于不再矜持,一手环着唐缓的腰,另一只手落在唐缓脑后,在这个清冷的雨夜,深深吻了回去。 二人分开后,唐缓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颊难得染上些红晕。钟晹绥的眼睛似乎比平日里的月色更亮,他看着唐缓,眼角眉梢皆是温柔。唐缓伸手隔开钟晹绥的目光,耳边却响起他悦耳的低笑声,唐缓无法开口,只得用手指戳了戳钟晹绥腮边,末了想干脆蹦到地上去。 钟晹绥此时却转了身背对着她,道:“来。” 唐缓垂了眉眼,紧抿的唇边有藏不住的笑意,她伏在钟晹绥背上,看着钟晹绥伸手捞起地上的圆凳,背着她朝她的房间走。 鬼使神差地,唐缓伸手摸了摸钟晹绥的发丝,发现手感竟意外的好。见钟晹绥似乎没有发现,她偷偷地将自己的发梢与钟晹绥的发梢打了个结,待回到屋中后,又悄悄解开。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0 钟晹绥帮她掖好被子,嘱咐道:“莫再折腾,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出谷。”说罢似是不放心,又帮唐缓盖了一床被子。 唐缓难得乖巧地点头,她盯着他看,钟晹绥只觉唐缓的目光自知道真相起便含了些深意,究竟为何,他也不知。他督促着唐缓闭了眼,然后才离开。 第二日天气放晴,地上的土还带着些松软。唐缓特意早起了些,洗漱完便提着铲子去了院中的海棠树下。 这里有几坛她七年前埋下的酒,不知如今滋味如何。她此次出谷不知能否再回来,自然不会留下它们便宜温凌去,尽管这酒,还是当年她从温凌那里顺来的。 几铲下去便有些吃力,唐缓记得当年埋时都不曾如此。她扶着铲子停下来,却发现段筝歌正朝她走来。 他今日罕见地没有穿红衣,眼下有了明显的青黑,此时看起来面容憔悴,却依旧难掩惊艳。唐缓定定地瞧着他走近,突然发现,这张脸竟渐渐地与记忆中的水巳有些重合。 只是,此时的他与怀城的凌厉判若两人,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唐缓,眼中蓄满了她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想了想,段筝歌终于开口道:“可要我帮你?” 对于水巳一事,唐缓此前思考了许久。若说此事怪他,到底有些牵强,若说与他无关,却又当真因他而起。世间事总是简单又复杂,她此时不知作何表情,抿着嘴唇看段筝歌走近,竟有些庆幸此时讲不出话。 唐缓低头瞧着段筝歌伸出的手,犹豫许久,将手中的铲柄递了过去。 既然不知,她也只得顺其自然。 段筝歌纤长白皙的手空举许久,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终于得到回应。他一时间只觉眼睛发酸,忙低了头挖起土来。 屹山驾着马车来接段筝歌时,看到的便是他心中犹若天人下凡的主子,正掀起袖子用铲子在地上挖土。旁边挖出的土已堆起不少,不远处一个有些面熟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正目光复杂地看着段筝歌干活。 屹山跳下马车朝着段筝歌飞奔而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铲子,吊着嗓子道:“哎呦我的主子,如何就做起了这般粗活来!”说罢,将铲子往唐缓手中一塞,不悦道:“哪里来的丫头,竟使唤起我家主子来,当真是好大的胆。” 唐缓握着铲柄看着屹山念念叨叨,听到“大胆”二字时,挑眉看了段筝歌一眼,然后自顾自接着挖她的酒,心道,果真是仆随其主。 段筝歌有些尴尬地对着唐缓笑笑,末了咬牙对屹山道:“你先去马车上候着。” “好咧。”屹山应下后似突然想到什么,笑的满脸皱纹,似在邀功,“主子可有见到木姑娘?当日在明城,可是急坏了木姑娘,加之有林姑娘与她同路,我便将主子的去向如实相告了。林姑娘是北静王爷的侧妃,木姑娘是您的心头好,二位姑娘千里寻夫,当真叫人感动。”说罢,抬袖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唐缓闻言动作未停,却不由地轻笑了一声,这一声叫段筝歌暗叫不好,他揪了屹山的耳朵,恨不得将几个字嚼碎:“你是嫌舌头太长了么?” 屹山有些委屈地捂着耳朵,却见段筝歌上前,小心翼翼对唐缓道:“他最近都不带脑子出门,小……你莫要见怪。” 铲子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唐缓知道已经挖的差不多,她没有理会段筝歌,俯身扒了扒土想去抱酒坛。 “阿缓。”钟晹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唐缓忙将头埋得更低些,却知他快走几步到了几人旁边,伸手将她拎了起来。 “这么重的东西,你若是累坏了叫我如何是好。”钟晹绥边说边径自弯腰,将几坛酒一一拎了出来。 屹山杵在旁边,惊讶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他家主子有些眼巴巴地看着另外二人。 这姑娘是谁,林姑娘和木姑娘在哪里?主子和北静王今日莫不是都有些不正常? 唐缓此时脸有些热起来,却见钟晹绥打量了酒坛一番,无奈道:“说过许多次,喝酒伤身,这些便不要带着了。” 唐缓如何肯丢下它们,她伸手抓住钟晹绥衣袖,仰起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见他表情有些松动,忙捏着衣袖晃了晃他的胳膊,一脸委屈。 钟晹绥哪里敌得过这些,无奈地揉了揉唐缓发顶,妥协道:“那便寄存在我这里。” 唐缓闻言笑开,一双眼睛弯似月牙,亮晶晶地看着钟晹绥,边点头边拉着他朝屋里走。 段筝歌见此,长长叹了口气,跟在二人后面进了屋,只留屹山一人立在原地,疑惑地抓了抓头发。 ☆、第四十五章 辰时过半时,钟晹绥的马车也入了谷,来人有些面熟,唐缓却不认识,直至钟晹绥告诉她,那是楚九,她才恍然大悟,说是面熟,原来是与楚三和楚六容貌相像的原因。 因着之前的事,唐缓对楚家的数字兄弟已无甚好感,意外的是楚九对她却极是友好,且与楼大夫甚为熟悉。钟晹绥问及悫州诸事,楚九道一切都好,叫他放心。至于林飞暖的下落,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除此之外,北静王府收到了一封圣旨一道口谕,圣旨赐下吉日,要钟晹绥于六月初六与林飞暖完婚,口谕命他即刻启程,前去益国国都颐城。 问过后才知,益国国君穆姜给各国皆发出了邀请,请各国派人前去颐城,于半月后商讨前不久的重臣暴毙一事。据说益国的廷尉左监与璃国丞相及昭国禁卫右将军于同一日暴毙,原因至今不明。 只是,钟晹绥此前领旨彻查丞相暴毙案应当只是璃国皇帝派他前去的原因之一,真正令璃帝动心的,怕是穆姜开出的嫁妆——青州六城,穆玥澜想嫁的人,是钟晹绥。 楼大夫听得这个消息时十分无奈,看着眼前的钟晹绥与唐缓,暗暗叹了口气,打算此番与钟晹绥一道回益国,仔细想来,他确实许久不曾回过家了。 段筝歌因着之前想与悫州合作,对钟晹绥的事略有耳闻,加之唐缓的原因,此次自然决定同行。 从四月谷所在的频州出发向西南方向走,直接便可进入益国境内。一行人此次不算赶时间,走得并不快,两日后才入了益国边境。 不赶路时,唐缓偶尔会去后面的马车上偷酒喝,明明是她的酒,她却总是如做贼一般,十分怕被钟晹绥看到。 这一日天气甚好,午时唐缓趁着钟晹绥与楚九说话,盘腿坐在河边喝酒。自四月谷中昏睡醒来之后,她的身子便如初时一般愈发畏冷,即便此时阳光正好,她依旧感觉不到暖意。 拢了拢肩上披风,唐缓仰头灌了口酒,如今想来,真正与她同醉过的,似乎只有兮君。每一次想起彼时昭国的种种,她的心便不由的有些酸涩。 不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1 远处有脚步声响起,唐缓近来对此极是熟悉,她知道来人定是段筝歌。 段筝歌坐到唐缓身边,将手递到她面前,上面躺着的木雕令她既熟悉又陌生。依旧是那块崖柏木,却被雕成了栩栩如生的凤凰模样,细致到连羽毛都纤毫毕现。唐缓垂眼,看到他修长手指上细小的新伤,心中软了软。 她有些出神地盯着那些发红的伤口,突然想起之前他与木姑娘相处的情形来,一次一次,段筝歌似乎都在护着木姑娘,从未有例外。她便是介怀之前的牵连与误伤,却不能否认,段筝歌对木姑娘的千好万好,只因他将她当成了真正的木申。若是算起来,也当真是笔糊涂账。 段筝歌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由解释道:“许久不用刻刀,手有些生。”唐缓闻言回了神,伸手接过木雕,段筝歌神色一暖,喃喃道:“幸好未曾酿出大祸,我竟还能亲手将它给你,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这一句声音太浅,唐缓却听的一字不漏,所有不好的记忆似乎都止步于此,她抬头定定看向段筝歌,眼尾突然弯了弯,笑意自眼角眉梢漾开去,直惹得段筝歌愣住。 唐缓只是在想,眼前之人曾为她挨过鞭子也为她受过拳脚,曾为她下河捉鱼也为她抢过馒头,他教她习字,也偷偷陪她练武,彼时他的身子那样单薄,却在接受她一次微不足道的善意后,无数次勇敢地挡在她身前。 唐缓执起段筝歌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谢谢你,还活着。” 段筝歌一笔一笔地看着,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红着眼睛将唐缓揽进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唐缓便安静地任他抱着,只觉时间当真已过去许久,水巳曾经单薄的怀抱竟已这样宽厚。 钟晹绥便在这时走至河边,看到唐缓身边的酒壶,轻轻蹙了眉头,看到段筝歌抱着唐缓时,眉头蹙得更紧。他抬步便要过去,一人却从斜里跳出拦在钟晹绥身前,颇有气势道:“即便是北静王,也不准破坏主子的好事!” 钟晹绥眉峰微动,刚要将人挥开,便听身后有人轻笑,楼大夫上前几步,问道:“他二人的关系何时进展这样神速了?” 钟晹绥看着那二人的方向,不知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 楼大夫却笑得更加欢快,用手肘碰了碰钟晹绥的胳膊,打趣道:“吃醋了?” 钟晹绥罕见地白了楼大夫一眼:“你莫不是太闲了?” “啧啧,你竟连这翻白眼的习惯都学来了。”楼大夫也看着河边的两个人,“方才听闻,你开始让王府筹备婚礼了?” 钟晹绥并不惊讶,他未曾想隐瞒此事,低低地“嗯”了一声。见楼大夫未再开口,钟晹绥突然道:“无论如何艰难,我只娶我心爱之人。” 楼大夫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钟晹绥却定定看着唐缓,楼大夫蓦地垂眸低笑,只觉世间的缘分也许当真是上天注定。 傍晚时,一行人寻了客栈下榻,楼大夫去药铺抓了药,唐缓便再次泡入了药桶中。 此时屋中无其他人,唐缓翻出不久前买到的襄国杂记,靠着桶壁逐页翻看起来。只是直至最后,酆暥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唐缓将书册扔在一旁,头倚着桶沿,无奈闭了眼,她出谷后在铺子里买的书,几乎全部未曾有她想找的人。 泡完药浴已是晚饭时间,唐缓下楼用饭时发现,一楼大堂中几乎已没了空桌,客人多是商人模样,似乎也因赶路至此歇脚。 走至桌边时,钟晹绥见她好奇,便开口解释道:“下月正逢益国三年一度的芳茶节,几国茶商皆争相前往益国,想必途经此处的人不少。” 唐缓恍然点头,心道:茶哪里有酒好喝。 钟晹绥似知她所想,食指微弯弹了唐缓额头一下,无奈道:“酒便是再好喝,也是伤身之物,贪不得。” 唐缓闭眼点了点头,末了将头转向钟晹绥的方向,伸出右手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只叫钟晹绥哭笑不得。 一行人五日后入了颐城,唐缓本以为会如在明城一般住进驿馆,却不想益国皇帝安排的住处,却是皇宫。 楼大夫或者说穆月清是益国如假包换的皇子,回宫乃天经地义之事,钟晹绥与段筝歌对此安排不置可否,唯独唐缓,不愿住进皇宫。 钟晹绥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唐缓独自住进瞿如宫分号,唐缓也无论如何都不想与钟晹绥一同入宫,马车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僵。 最后,唐缓用出了杀手锏,她道,她需要去瞿如宫分号寻解药,钟晹绥无奈,终于退了一步:他们一行先住进客栈,待唐缓服下解药后,一行人一同入宫。唐缓没有办法,只得点头。 楼大夫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生出一种有家不能回的悲伤。 几人下榻在颐城最大的客栈,钟晹绥未告知段筝歌,想让他自己入宫,却被段筝歌识破,挨着唐缓的房间住了下来。屹山只觉得他家主子陷入了某种旋涡无法自拔,楚九却觉得他家王爷近来比之前暴躁许多。 这一日,唐缓终于在客栈见到了许静心,许久不见,唐缓只觉得她眉眼间少了阴郁寡淡,多出些温柔细致来。 许静心差手下将行李送入唐缓的房内,言道:“我着人翻遍了藏书楼,言及襄国的书册都在这里了。” 唐缓的心不由地提起,只望这一次不要再无任何收获才好。她抱了拳,动了动嘴唇对许静心无声道:“有劳。” 许静心温和笑笑,从头至尾未曾问起其中缘由,只对唐缓道:“罗楼主的夫人近来为罗楼主新添了位千金,如今宫中一切都好。” 唐缓点头,许静心关切道:“宗主的嗓子?”却见唐缓摆手示意道:无妨。 见许静心有些欲言又止,唐缓索性取来纸笔,写道:许楼主有何心事? 许静心似终于下定决心,恳切开了口:“幸有宗主相助,让我寻回了湛儿,此番恩情此生难忘。只是我此前去雎城,却见湛儿的养父母年事已高,恐怕……” 唐缓明白她的意思,等她继续。 “我便想寻了时间与湛儿多相处一番,待他二人故去,便与湛儿一同生活。” 唐缓点了点头,执了笔写道:许楼主所请为人之常情,待此间事了,许楼主便离了瞿如宫,过普通人的日子罢。 许静心感激道:“多谢宗主成全。” 唐缓笑了笑,心中感激许静心的一路相助,她又在纸上落笔写道:“再给我半年时间,无论成与不成,到时你只离开便是。” 许静心应下后,唐缓又问道:知墨和紫易荷可有消息? 许静心虽摇头,却又道:“虽然暂时没有,但想必也不远了。” 唐缓想起之前去瞿如宫买凶杀钟晹绥的那封以清月笺写就的折子,想必他二人此时应当就藏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2 身在这益国之中罢。 唐缓嘱咐许静心派人去查探一番璃国丞相与益国廷尉左监之事,此外再留意些林飞暖的下落,许静心应下后便离开。 唐缓点了蜡烛,将刚刚写字的纸送进火中,托腮看着火苗将纸页一寸寸舔尽。 ☆、第四十六章 益国此时的天气让唐缓觉得舒服许多,已近春夏交替之期,颐城各处植了各种海棠,沿街而行,抬眼便是艳而不俗的海棠花,花姿恣意潇洒,花开似锦,遗憾的是鲜有香气。 瞿如宫在颐城只有一家药铺,正是唐缓此行的目的地。 唐缓向药铺掌事道明身份后,掌事满脸疑虑地打量她,似在怀疑她是不是个骗子。直至她取出宗主掌印,掌事才诚惶诚恐地将人迎了进去。 自唐缓承瞿如宫宗主位,徵楼便已发文昭告全宫上下,唐缓以神宗剑了结温决之事,自然深深印刻在瞿如宫每一个人心中,与此相伴,许多传闻不知被何人杜撰而出,唐缓却未加理会。这掌事许久之前便听说,前宗主温决被一姑娘取而代之,却万万没想到是如此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唐缓坐在主位,捧着茶一言不发,似乎连目光都未给那掌事丝毫。掌事起初有些漫不经心地立在下首,许久之后不见唐缓开口,不由地抬头看过去,却见她“哐当”一声放了茶盏,似笑非笑地向他看过来。 唐缓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叫掌事心中突地“咯噔”一声,额头不知为何渗出些汗来。他忙不着痕迹地端正了站姿,唐缓此时终于开了口:“我瞧着颐城的药铺医馆十分多,不知李掌事这店生意如何。”她的嗓子尚未痊愈,声音听起来不似往常好听,楼大夫曾嘱咐过她需要将养,她却勉强在此时发了声。 李掌事刚刚年过四十,是瞿如宫分在颐城的老资历,便是隔街赌坊上任三年的掌事见到他,也需礼敬三分。只是如今,他看着坐在上座,看起来无害至极的新任宗主,不知为何便有些气短。 “托宗主福,还算过得去。”李掌事抬手拭了拭汗,答道。 “如此便好。”唐缓笑言,李掌事见此陪着笑点头,却听唐缓接着道:“我近日听闻,商楼楼主知墨与李掌事颇有交情,既是如此,不知知墨到了这颐城,可有与李掌事互通近况?” 这话叫李掌事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他一早听闻,正是这位新任宗主在温决手中救下了知墨,且上任后丝毫未曾追究知墨的前事,看起来,二人应当关系不错。但是,前几日知墨与他联络时的态度与今日唐缓的模样都似在提醒他,二人如今关系着实不怎么样。 李掌事犹豫片刻,避开唐缓探究的目光,恭敬道:“宗主说笑了,商楼楼主如何会联络小的,便是有事,他也当最先向宗主请示才是。” 唐缓只觉他虚伪的紧,面上却应道:“若是众人皆如李掌事一般识时务,倒也叫人放心。” 李掌事闻言干笑两声,却见唐缓离了座椅,朝后院的药圃走去。 益国气候适宜,药圃中许多珍稀药材长势颇好,圃中有一年轻人正在拔草。唐缓看了一圈,却未瞧见七重夏梅,刚想开口,却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宗主。” 唐缓转身,许静心果然依约而至,她之前已知会过许静心,无论有无消息,今日都要来此一趟。 李掌事对这位徵楼楼主十分熟悉,忙施了礼,许静心却无暇顾及,矮了身子凑近唐缓耳边道:“刚刚来报,那廷尉左监,亦是我瞿如宫之人。” 唐缓蹙了眉头,问道:“可确定?” 许静心十分肯定地点头。 唐缓心中疑惑,这一次,莫不是有人拔了瞿如宫的钉子不成?此事若是外人所为,简直太过手眼通天。 “璃国可有消息?” 许静心摇头:“尚未。” 唐缓向着药圃不远处的保温棚走去,边走边道:“峥国和璧国虽无异样,如今也派人去打探打探罢。” 许静心跟着唐缓进了保温棚,点头应下后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六尺高的梅树。此时正值春夏交替,眼前的梅树却一副生机勃勃之态,不能不叫人惊奇。 唐缓绕着梅树走了一圈,枝叶间只有普通梅花,并无七重夏梅。虽生于同一株树上,七重夏梅却只在晚夏开花,因着唐缓君子阵的四十九日之期,只得想了法子,将梅树扣在了保温棚中,温凌倒是好想法。 唐缓看着满树梅花,只盼着时间能够来得及,她突然对许静心拜托道:“劳烦许楼主费心,寻些得力之人,好好看护它几日。” 鼻端有浓烈花香,唐缓心道,七重夏梅的花期,应当不远了。 李掌事恭敬地送了二人出门,自药铺门口与许静心分开,唐缓沿着来路朝客栈走,走出一段路后,恰好途经一书屋,书屋装潢极是气派,她犹豫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书屋伙计见有客人进门,忙上前招呼,待打量了唐缓的衣着外貌后,热情明显便熄了一大半。唐缓也未强人所难,只叫伙计不用关照自己。 从里看去,书屋占地颇大,且起了二层,一楼置书,二层据店内伙计介绍,陈列的是笔墨纸砚以及名家字画。 楼下此时几乎没有客人,唐缓在一楼书架间粗略看了一遍,顺手捡了几本书,结账时似是想到什么,将书存在伙计处,沿着略微掉漆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益国重文之风传承已久,名门世家间走访,总喜欢以书画真迹相赠,便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也颇有出路,因此二楼的客人比之一楼要多上许多。 唐缓朝着放置砚台的架子走,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朝身边的墙上看去。 那是一幅春光图,技巧稍显稚嫩,却极有神.韵,色彩并不招摇,却有浓烈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那画中场景唐缓实在太过熟悉,正是四月谷中那一处花木成林的景致。作画之人落笔间有生机也有寂寥,当真叫人惊奇。 只是此时,唐缓无暇再去欣赏画中之景,令她在意的,是画纸落款处的那一四方印鉴。印鉴以篆字刻就“酆麟彧印”四字,印迹之下是以笔墨写就的日期,这字迹与钟晹绥塞给段筝歌那几页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也与她自己的笔迹有八.九分相似。 原来竟是如此。 唐缓微笑地看着画纸落款处,却觉得眼睛有如被灼伤般发着热。原来彼时他想告诉她的名字,不是林玉,而是麟彧,酆麟彧,是襄国亡国之君的第十一个儿子,是温凌在她耳边道出名字的同门师弟,是本应在天启七百二十年死于钟皇后的毒杀,却在天启七百三十三年赤嵚山的树林中被自己阴差阳错救下的,酆暥。她以为他将她丢下,他却以奇特的方式在四月谷中作陪了十年。 唐缓用手捂住嘴,他如何成了如今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3 的北静王钟晹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缓心绪从未如此混乱,她失了神般地转身,却一不小心与人撞了个满怀。唐缓尚未来得及出声,向后倒去的身子便转了方向,她的腰被一只手揽住,整个人被迫跌进那人怀中。 鼻端是呛人的脂粉气,入目是上好锦缎织就的回纹锦袍,唐缓挣开那人手臂刚想开口,便听有些轻佻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美人儿小心。” 这一句叫唐缓不由地心生反感,她简单谢过,连那人模样也未瞧便朝楼梯方向走。那人却伸手搭上唐缓单薄的肩,用了力气阻了她的脚步。 唐缓被迫回身看去,面前是一二十出头的男子,脸颊瘦削,上扬的眼尾略显刻薄,他身后站着同行的另外两个男子,三人看起来皆是富家子弟。 唐缓甩开肩头的手,语声不悦:“有事?” “今日天气甚好,小美人儿不如与我一道用个饭?”此人说话间,目光不断打量着唐缓,他眼睛很亮,目光却叫人极不舒服。 美人儿?唐缓低头瞧了瞧她自己病秧子一般又稍显稚嫩的身子,抬头看他,心道:莫不是眼瞎?再看那人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终于明白此人大约是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唐缓冷着脸,道:“失陪。” “哎!”那人突然用双手按住唐缓的双肩,手中力道重上许多,应当是会些功夫。他不依不饶地将人拉回去几分,待唐缓站定瞪眼过去,那人的手竟朝着唐缓的脸摸过来。 唐缓抬脚狠狠踢上那人小腿的同时,那人放肆的手被一年轻姑娘挡开。 唐缓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年轻姑娘也是一身华服,十八.九岁的模样,容貌端正却不出众,自外表便能看出,也是世家出身。 那无礼男子吃痛,“哎呦”一声向后退出一步,看到那姑娘,不悦道:“怎么着,仗着姨母宠你,如今竟将闲事管到小爷我头上来了?” 那姑娘嗤笑一声,神色间极是不屑,“你竟还知道皇后娘娘是你的姨母?行为如此不检点,岂不是在娘娘脸上抹黑!” 男子伸手指着女子的鼻子,刚想还口,他身后同行的一男子突然将他拉住,劝道:“罢了罢了,人家可是平安侯府的郡主,你爹虽也同为侯爷,这圣宠到底不同。” 说话间,唐缓终于理清眼前人的身份。 平安侯,应当便是当初被益国皇帝穆姜救下的酆俊广,此女应当是酆俊广的独女酆轸念,轸念二字,也不知是不是掺进了当初襄国的亡国之痛。至于那男子,既是称益国皇后为姨母,应当是皇后褚容夏长姐褚容言之子、宁远侯府世子卞顾蕖。 那人不劝还好,这一劝,便让卞顾蕖觉得落了面子,他下了决心今日定要将唐缓带走。卞顾蕖用全了力气攥住唐缓手腕,叫唐缓一时间觉得手几乎要断掉,那人不顾酆轸念阻拦与唐缓的反抗,狠狠将人朝外拖去。 唐缓一时间虽气急,却并不惊慌,她知道此时身边有钟晹绥安排的暗卫在。 果然下一刻,卞顾蕖的手突然痉挛,他面色突变,再无暇顾及唐缓,跌在地上嚎叫起来,手上一时间血流不止。他同伴见此皆惊慌不已,忙扶了人出门寻大夫去。 暗卫无声出现又无声消失,唐缓未觉意外,酆轸念却有些惊讶。唐缓向她道谢,那姑娘却笑着摇头,末了走至那幅画前。 她细细看着眼前的画,对唐缓道:“姑娘也喜欢这幅画?” 似是根本不需要唐缓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好有灵气的景致,酆麟彧……当真好巧,我也姓酆,却不知与这位作画人又有何渊源……” 唐缓歪头听她讲话,心中算到,若按辈分,酆暥应当是酆轸念的堂兄,只是为何她会不知呢? 酆轸念买下了那幅春景图,唐缓取了书册后站在书屋门口,有些遗憾地看着酆轸念捧着画上了侯府的马车,马车渐渐走远,去往的方向却并非平安侯府。 唐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实在猜不出所谓的真相到底为何。 她叹了口气,提着书走进街头的人群中,却突然在街头拐角处望见一抹棕色身影,她当即疾步跟了上去,心道,看来知墨依旧钟爱他的棕色长衫。 ☆、第四十七章 颐城的街道,街巷纵横交错,主道旁边的巷子里有许多小路,熟悉路的人若是赶时间,依着小路走便能省去不少时间。 唐缓一路跟着知墨走,只觉知墨似是极赶时间,叫唐缓几次都险些跟丢了去。 唐缓隐在巷口的木柱后面,看着知墨警惕地观察了周围后,闪身进了一家赌坊的后门。若是唐缓没记错,这一家,应当正是瞿如宫商楼在此地开出的分号。知墨身为商楼楼主,倒也是物尽其用。 唐缓紧跟着知墨进了赌坊的门,今日这里的生意极好,大堂的桌子前几乎已经围满了人。 眼看着知墨走进人群,唐缓赶忙跟了上去,才走出没几步,旁边赌桌一轮牌九结束,桌前的人将座椅推了出来,唐缓被椅子撞了一下,向后躲去,肩膀不小心碰到后面人的肩膀。那人本站在另一张赌桌旁,让唐缓出其不意的一碰,便听有东西落在桌上,围观的人顺着声响看去,一时间都叫嚷起来,气愤者有之,起哄者也有之。 只听有一人立刻耿直讽刺道:“我道他为何只赢不输,原是今日遇到只肥羊,一直在出千。”周围许是有人吃过同样的亏,起哄声更大了些,有人叫嚷道:“这人从前不知用这不入流的招数骗过多少人去,当真可恶!” 出千之人此时再也来不及遮掩,知道附近这一片的赌坊今后怕是皆难以容身,回头狠狠剜了撞他之人一眼,然后便想逃跑。 唐缓哪里有心顾及那人感受,她抬头环视四周,这一耽误却再也寻不到知墨的影子。她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想去寻赌坊掌事,旁边的争吵声却越来越大。 今日因着那出千人输掉许多钱之人,此时不依不饶地拉住那个想逃跑的人,不紧不慢道:“做事需得讲道理,既然你坏了规矩,还望将我那钱还给我才是。” 唐缓只觉这声音鹤立鸡群一般,让人听了极是舒服,经过此人时不由地打量一番,却是一锦衣华服的俊朗男子,年逾中年依旧极有风姿。唐缓了然,此人如此招摇,难怪别人将他当成冤大头。 便是此时,变故突生。 原本围在四周赌桌前的人似是得了命令,自各个方向起皆朝着那锦衣男子的身边围过来,唐缓恰好在那男子身边,不幸也入了包围圈。这些人如变戏法一般,待距目标四五尺远时,纷纷亮出了手中的武器,朝着锦衣男子冲了过来,吓得周围人慌忙向外逃去。 那锦衣男子极是身手不凡,被几人围攻却依旧不紧不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4 慢,似在刻意拖延时间,看的唐缓都有些着急。 她蹲在地上,悄悄向外移去,目光所及却见一人缓了攻势,自袖中扣动了机关,一支暗器弩.箭朝着锦衣男子腰背而去,叫男子有所觉察却无暇顾及。 唐缓的动作快过脑子,她抓起旁边的木凳举过头顶,恰好挡住了暗器的去路。弩.箭钉入木凳力道极大,让唐缓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手中木凳朝着锦衣男子飞去,落地时,出了头的箭尖划破了锦衣男子的外袍。 此举似是惹怒了发暗器之人,那人的刀朝着唐缓的头顶劈来,唐缓拾起旁边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刀,双手举过头顶,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一时间只觉得双臂发麻,早前被卞顾蕖狠狠攥过的手腕疼痛至极,喉间血气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甚至有零星血迹沾到了锦衣男子的外袍上。 此时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成队的官兵蜂拥而入,围攻之人逃走一半,剩下的皆被五花大绑卸了下巴。 唐缓跌坐在地上,只觉浑身被冷汗湿了个透,她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只觉手腕疼得厉害,怕是已经断了。 锦衣男子走至唐缓跟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待看清唐缓的脸时,神色间十分意外。他对唐缓感激道:“方才多谢出手相救。” 唐缓刚想开口,却又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便朝地上跌去,那人忙伸手扶住她,索性将人抱了起来,道:“失礼了。” 此时恰好一身着官袍的长须男子进门,他似是想施礼,见此情形不由地闭上了嘴。 唐缓尽了全力表达她的不满,锦衣男子却未在意,带着她跟着官袍男子一同上了马车。待唐缓终于被放在马车上,她靠着车壁已至极限,自此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唐缓撑起身子,发现此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她身上的衣裳被换过,手腕的伤也已包扎好,未受伤的手腕上多出了一串青金石珠子,珠子饱满匀称,坠子上刻有如意纹。 此时恰好有人推门而入,见唐缓起身,不由喜道:“姑娘终于醒了。” 唐缓打听一番才知,此处是益国的廷尉府,据说她是被廷尉大人亲自安置在此处,只待她清醒,还需接受赌坊一事的讯问。 赌坊一事竟然惊动了廷尉大人亲自前去,唐缓猜测,锦衣男子定然身份不凡,此事,怕是他早已算计好的。身份尊贵,用一串珠子打发人自然不足为奇,应当是怕被人纠缠不休。 婢女口中的廷尉大人正是那长须男子,他亲自审问了唐缓,态度还算温和,不知是不是借了锦衣男子之便,除了刺杀相关的情况,其他事情一概没问。 唐缓未再见到那锦衣的中年男子,从廷尉府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街市如过节一般依旧热闹,她自街边买了些零嘴儿,想了想又多包了两份,提着东西回了客栈。 钟晹绥的屋子并未点灯,唐缓进屋时瞧见,矮榻边的棋盘上棋子尚未落完,两边的杯盏中尚有凉掉的茶水。 唐缓估摸,与钟晹绥下棋之人,应当是段筝歌。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想起白日里书屋的那幅画,不由地呆呆看了那残棋好一会,末了才转身去段筝歌的房间,将另一份东西放下,然后回房。 屋中漆黑一片,唐缓推门后寻着油灯的方向走,待感觉到房间有人时,只觉颈间一痛,来人半点不曾拖泥带水。失去知觉时,她觉得自己怕是许久都没有如今日一般背运过了。 这一次,唐缓是被浓烈的熏香呛醒的。清醒时,入眼处是床帐顶华丽炫目的金丝牡丹,如此浮夸的装饰,她却是第一次见。 她试着抬了抬手臂,只觉浑身酸软,身子有些不正常的燥热,再仔细一嗅,发觉是这屋中燃着的香有问题。好在她自小试毒,这香于她效果打了折扣,她虽不适,却并未如预期一般力气全无。 正在此时,有些耳熟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一人走至床前,阴鸷笑道:“醒了?” 唐缓转头,身子不由地朝里躲了躲,面前之人,竟是白日里在书屋遇到的卞顾蕖,这人贼心不死,此时也不知将她带到了何处来。 卞顾蕖眯着眼睛靠近唐缓,悠然自得道:“如今在这西郊的侯府别院,你便是插了翅膀,也逃不出本世子的手掌心。” 唐缓心下一沉,哑着嗓子道:“你这变态,竟祸害起尚未及笄的女童来!” 卞顾蕖闻言竟是有些得意,伸手撕扯起唐缓的外袍来,“这大部分女童,可是她们父母自己上赶子送来的。”见唐缓软着身子不断挣扎,他兴致更浓,“我瞧着你无父无母,今晚好好伺候伺候本世子,以后便可跟着本世子吃香喝辣,享荣华富贵,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唐缓的外袍被卞顾蕖扯掉,便是此时,她趁其不备,使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卞顾蕖下身。 卞顾蕖以为燃了这香唐缓定然全身无力,哪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间没有防备,被踹了个正着,抖着身子惨叫了一声。 唐缓趁他吃痛,从床上滚落至地上,拢了拢身上的中衣,光着脚推门跑了出去。 此处宁远侯府别院地处颐城西郊,其中家丁本就不多,这小院中的人一早便被卞顾蕖遣了个干净,只为他可方便行事。此举如今却是便宜了唐缓,她一路未受阻拦,慌不择路地跑出很远。 唐缓方向感一向不好,此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周围花木渐多。她体力似乎已至极限,速度渐渐慢下来,身后却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怎么,不跑了?”卞顾蕖似乎忍着疼,竟在此时狰狞着面孔追了上来。 唐缓的腿似灌了铅一般再难挪动丝毫,她眼睁睁地看着卞顾蕖越走越近,逼至跟前时一把将唐缓按在了地上,发了疯一般扯着唐缓身上的中衣,恶狠狠道:“我看你往哪跑!” 唐缓的手胡乱地又抓又挠,中衣被拉下肩头时,她只觉如将死一般,尖着嗓子凄厉叫道:“麟彧!” 这一声过后,卞顾蕖只觉唐缓的皮肤不再光滑,竟如突然生出什么一般。 距此不远的芳菲亭中,今夜灯火通明,热闹不似往常。钟晹绥端坐其间,对宁远侯喋喋不休夸赞着的月下琼花丝毫没有兴趣,邻座的段筝歌似乎也是如此。 他二人在客栈中下棋时,突然接到穆姜的邀请,请他二人前去宁远侯的西郊别院赏花。 宁远侯知穆姜爱花,他别院中投其所好地植了许多奇花异草,如今恰好有几盆花期过早的名品昙花,这当是天下独一份,他想着今日以此奉承一番,却没想到穆姜爽快应了邀约,且不但携了鲜少露面的二皇子穆月清与太子穆玥深,还有璃国北静王与峥国新皇一同前来,见面那一刻,他当真是受宠若惊。 钟晹绥对赏花并无兴趣,想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5 是穆姜听闻了他与段筝歌下榻客栈一事,今日便要顺理成章地请二人入宫了。他想了想,并未拒绝邀约,除了重臣暴毙一事,他此番入益国还需就穆姜以青州六城为嫁妆一事与他沟通,只望他能明白此事勉强不得。 此时将近亥时,穆姜看着将开未开的月下美人,心情极好,不由爽朗笑道:“侯爷这别院当真有灵气啊。”末了似是想起什么来,有些遗憾道:“听闻那银丝寿客天下只一株,开花时,花瓣间能泛起银色光泽,不知今后能否有缘得见啊。” 宁远侯将此话牢记心间,穆月清却不着痕迹地看了钟晹绥一眼,摇头失笑。钟晹绥似是也想起,唐缓第一个服下的解药便是银丝寿客,还是整朵花吞下去嚼了的,眉眼间不由便泛起些笑意来。 “朕的话有趣吗,你们为何都笑朕?”穆姜不解其意,对着几人笑问道。 便是此时,众人听到不远处一声凄厉尖叫,正是那一句“麟彧”。 ☆、第四十八章 亥时已至,除却月下美人,这样的夜里,叫人猜想是否连百花都已睡去。便是因此,唐缓虽惨叫了那一声,卞顾蕖却并不担心,他甚至有些得意地想,第一次如此卧于花间,滋味不知如何。 便是此时,钟晹绥并段筝歌和穆姜三人仗着功夫好,率先寻到了刚刚出声的地点。段筝歌许是想着有热闹可看,顺手提了一盏灯来,借着这灯光,三人看清了不远处的情形。 唐缓身上中衣半退,露出了雪白的肩头,卞顾蕖一只手按着唐缓的双手,另一只手将腰带解开至一半,似是十分意外此处有人敢坏他好事,不由地转头瞪看过去。 此时君子阵已毒发,唐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筋渐起,她下意识般,僵硬地向着亮光处转头,却因为逆光,只看清有人的轮廓在。 这一眼,叫看她的人心酸不已。 钟晹绥从未看到过唐缓如此狰狞又绝望的脸,这一刻,他整个人似乎被扔进火中烧碎了骨头,怒气几乎要将他溺死,他当即飞身上前,脱了外袍的同时,抬脚狠狠踹向卞顾蕖心口,卞顾蕖未及反应便飞出老远,落地时钟晹绥已用外袍兜头裹住唐缓,将她不断发抖的身子抱进怀里。 钟晹绥见唐缓抖得厉害,不由地在她耳边道:“阿缓莫怕,是我,是我,没事了。”话出口时才发觉,他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 段筝歌紧紧捏住灯盏手柄的手指蓦地松开,手中灯笼落地,烛火摇了摇突然熄灭。 唐缓带了哭腔,颤抖沙哑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似风一吹便能散去:“你终于来了……” 此时后面的人也闻声赶来,却并不知晓之前发生了何事。卞顾蕖看到宁远侯,勉强支起身子,捂着心口高声叫道:“爹!您要为儿子做主啊!” 宁远侯只见卞顾蕖衣衫不整地歪倒在地上,嘴角有血渗出,似是受伤不轻,碍于穆姜在此,他并未马上上前,而是小心询问道:“皇上,这……”此话一出,卞顾蕖才知事情不妙,登时变了脸色。 穆姜此时面色有些难看,由于钟晹绥之前动作太快,他并未看清唐缓的脸,但是刚刚的情形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实在叫人入不得眼。他不清楚那姑娘与钟晹绥的关系,但是看样子也知差不了。 钟晹绥将唐缓打横抱起,路过几人时,对穆月清道:“她当是又毒发了,还需劳烦你。” 穆月清看着唐缓自衣袍下露出的手,皮肤上青筋凸起,只道这姑娘实在可怜,这一次,也不知熬不熬得过去。再看唐缓腕间的青金石珠子,不由地一愣,诧异地转头看了穆姜一眼。 钟晹绥并未再理睬其他人,径自朝前走。唐缓腕间的手串此时却突然断了线,珠子自线上脱落,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地上,四散开来。 穆姜矮身捡起滚至脚边的珠子,入手极凉。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今日套在救他一命那姑娘手腕上的一串。这样的珠子共有两串,石榴石制的名唤相思,他这青金石的名唤如意,若不是今日身无他物,他不会将这珠子赠人,但是那小姑娘的救命之恩,却是当得起这串珠子。 穆姜将那一颗珠子攥在掌心,突然出声道:“北静王请留步。”见钟晹绥理都未理,不由提高了声音:“最好的医者都在宫中,若是王爷忧心姑娘性命,不妨随我入宫。” 穆姜的话诚意十足,钟晹绥权衡利弊后,终于妥协。 宫殿自穆姜发出邀请时便已备好,穆月清吩咐宫人准备热水,然后随钟晹绥进屋,打算给唐缓查看伤势。 钟晹绥的外袍落下时,几人心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唐缓断掉的手腕处痕迹明显,身上除了青筋,还有许多青紫伤痕,几乎已是面目全非。钟晹绥几乎是屏了呼吸看穆月清把脉,一时间竟无暇将跟进屋的段筝歌和穆姜请出去。 穆月清叹了口气,对钟晹绥摇头道:“她的情况不太好,如今除却解药,再无他法。” 钟晹绥抑制住想杀人的冲动,伸手抹了把脸,末了转身朝外走,“阿缓暂时劳烦你照看,我去寻解药。” 钟晹绥骑马寻至药铺时,李掌事吓了一跳,只道今日怪人当真多。钟晹绥直奔至保温棚,却发现梅树旁已有人在。 温凌依旧是白衣白发,她听闻脚步声响转了身,见是钟晹绥时,并不意外。 “七重夏梅刚打了花苞,时辰尚未足。” 听到温凌如此说,钟晹绥盯着梅树,肯定道:“你有办法。” 温凌闻言挑眉看他,“你能记起来了?” 钟晹绥终于将目光转向温凌,皱眉不解道:“什么?” 温凌摇头失笑,复又点头,“没错,有办法。”看着钟晹绥瞬间亮得逼人的目光,她没再拐弯抹角,“你给这树根喂上一碗血,七重夏梅顷刻便会开花。”说着,她指了指旁边地上凤凰木制成的盒子,“将整枝封入这盒子,师弟……穆月清想必懂得如何用它解毒。” 钟晹绥未曾犹豫丝毫,他自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手上划出一道伤口,看着血一滴滴落进土中。温凌见此,只叹道天意如此。 钟晹绥带着凤凰木盒回来时,穆月清有些意外,“这样快?”目光瞥见钟晹绥血迹模糊的手,惊讶道:“你竟用血喂的?”此言落下,屋中另外二人齐齐朝钟晹绥看过来,见他面色较之平日确实白上几分。 “多亏你师姐。”钟晹绥答的简洁,末了催促道:“劳烦快些。” 两个时辰过后,穆月清最后一次给唐缓把脉,末了抹了把额头,长吁口气道:“应当无碍了。” 钟晹绥一直僵硬立着的身子晃了晃,穆月清将床边的位置让出来,钟晹绥坐下后,小心握住了唐缓的手。 唐缓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6 此番解毒,她依旧有如被生生敲碎了骨头再一块块拼接起来一般,只叫人险些生生痛死过去。如此行走在鬼门关边缘,她已经熟悉得很,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如之前一般害怕,应当是因为有钟晹绥在她身边。 唐缓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十五六岁的模样,却发现她正被钟晹绥揽在怀中,几乎在她刚有动作时,钟晹绥便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唐缓以为他睡得熟,略微挣了挣,不防钟晹绥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我再抱一会。” 之前的记忆突然泳至眼前,唐缓的身子不由地抖了抖,钟晹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阿缓莫怕,有我在。” 唐缓瞬间落了泪,她将头埋到钟晹绥怀中,肩膀一耸一耸,只叫钟晹绥心疼不已。待她发泄完委屈,钟晹绥才再次开口:“阿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唐缓“嗯”了一声,声音带了些鼻音,“什么事?” “可否答应我,给我一个名分?”几乎在钟晹绥话落的瞬间,唐缓蓦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脸,他脸上却并无玩笑之色。 钟晹绥肃着脸孔,似乎有些忐忑地看着唐缓,目光小心又期待。 唐缓的心在这个瞬间几乎软成水,泪水却又浸湿了眼圈,她红着眼睛,似挣扎般摇了摇头:“不可以。” 钟晹绥再次紧了紧手臂,目光幽深,“为何不可以?难道你心悦他人?” 唐缓慌忙摇头,轻声哽咽道:“我虽读书少,却也知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你我身份悬殊,我又有恙在身,如何能成为拖你后腿的累赘……” 钟晹绥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你如何会是累赘?这世上,再无比你更喜欢我之人,也再无比我更喜欢你之人,这,便是世间最门当户对的姻缘。” “可是……” “我许久前便说过,没有什么可是。”见唐缓又埋了头,钟晹绥继续道:“若是你不答应,我只好一直抱到你答应为止了。” 唐缓因为他鲜有的耍赖破涕为笑,只觉曾经那些痛入骨髓的过往有如泥淖,终于在此时此刻开出了最醉人的花来。 “我一早便让府中准备婚事,如今应当差不多妥当,你我皆无父母在旁,许多虚礼便正好可省去。明日我们便启程回悫州可好?” 唐缓心中开心的紧,却依旧摇头道:“你是奉皇命来此,待此间事了,我便随你回悫州。” 钟晹绥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好。”他只觉有生之年再无哪一次如此时一般欢喜,想了想又说道:“我让管家寻人算算日子,下月应当便有吉日,你说可好?” 唐缓抬手捂住眼睛,边止不住点头边对钟晹绥道:“我这样开心,眼泪为何止不住呢?这样哭肿了眼睛,当真难看死了……” 钟晹绥拉下了唐缓捂着眼的手,将之前那枚指环重新戴在唐缓手指上,看着她微肿的眼睛认真道:“我的阿缓,是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唐缓依旧瞬间红了脸,她挣出钟晹绥的怀抱,捂着脸下了床,掩饰一般提高了声音:“我瞧瞧,这一次是不是也真的长高了。” 钟晹绥无奈低笑,将人拉回床边坐下,他蹲下身边给她穿鞋边道:“莫要光着脚走路,容易受凉。” 唐缓双手拄着床沿,抿着嘴唇看着钟晹绥给她穿鞋,却不防他突然抬了头对她道:“阿缓,是我没有护好你,若是我……” 后面的话尚未来得及落下,唐缓便俯身吻住了他的嘴唇,她的嘴唇从冰凉渐渐变的温热,微弯的眼睛虔诚闭上。明媚的阳光透窗而入,周遭的一切仿佛皆自此安静下来。 ☆、第四十九章 屋里的窗半敞着,唐缓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偶尔有几缕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鼻尖,算起来,这应当是她入益国以来,遇到的第一场雨。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钟晹绥寝宫的偏殿,此时身后放着的,是益国皇帝刚刚差人送来的赏赐。自她醒来已有三日,这赏赐便也攒了三日,衣裳首饰摆件堆了许多。若不是一早听闻益国帝后恩爱,皇帝从不纳妃,她都要怀疑皇上是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手边的书一个字也未看进去,她盯着庭中沾了雨水愈发青翠的绿叶,想的,却是楚九之前的话。 钟晹绥身边的暗卫皆是他亲手培养,派去保护唐缓的,更是其中翘楚,任谁也未想到,会在客栈叫人钻了空子。那日当值的暗卫主动领罚,钟晹绥却反常地没有手软,狠狠将他惩戒了一番。如今,便是楚九,也不知那暗卫究竟下场如何。 唐缓叹气,他是自责了罢。 据楚九说,钟晹绥当日便下令,让他带人绑了卞顾蕖,将他剜了眼睛剁了双手扔去乱葬岗,楚九虽震惊于他露骨的怒意,却也依言去寻人。只是,却没寻到。 颐城三年前便有人报官,言道自家有少女失踪,官府却并未重视。后面陆续又有人因此报官,官府虽也查了案,却一直没有眉目,如今,却不知谁提供了线索,矛头直指宁远侯世子卞顾渠,楚九寻过去时,卞顾渠已被押入牢中。 私下处置,总是容易被人捉住把柄,钟晹绥当时定是气急才会下此命令,若是她,也定不会叫钟晹绥如此做。只是,如此借刀杀人的手法,那提供线索的人,十有八.九与段筝歌有关。 鸦青色的斗篷突然被披在唐缓肩头,钟晹绥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唐缓侧头对他笑道:“在想我买的那些零嘴儿,留在客栈中,也不知便宜了谁去。” 钟晹绥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还想吃?”见唐缓点头,他又说道:“待明日天气好些,我与你一同去,再买些来。” 唐缓眼前一亮,捏了他衣袖欢喜道:“当真?” “我何时骗你?” “如此……”唐缓见钟晹绥询问地看着她,有些犹豫道,“明日我先去药铺寻许楼主说些事情可好?” 钟晹绥笑她:“你这宗主,当真像模像样。” 说至此处,唐缓勉强笑笑,却未接话。钟晹绥心下一叹,自此转开话题去。 第二日天气放晴,唐缓起得很早,梳洗后挑了一件藕色留仙裙换上。她散着发坐在雕花铜镜前,捧着脸看着镜中十五六岁的自己,眼尾不由地弯了弯。唐缓执起黄杨木梳想梳头,想了想却又放下,出门唤了偏殿的掌事宫女进来。 两个掌事宫女一个名叫书香,另一个名叫画思,她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只因唐缓几日来几乎从未吩咐此处的宫人做事。 宫人初来伺候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时,皆十分不情愿,都恨不得调去他国贵人面前露露脸,后来听闻别处宫人的抱怨,才深觉自己幸运,对唐缓生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7 出好感的同时,凑在一处时不时猜测着她与北静王的关系,毕竟之前在他们眼中,北静王已是他们皇上的准女婿。 掌事宫女问唐缓有何吩咐,唐缓扭捏了许久才小声开口:“能不能……劳烦帮我把头发梳的漂亮些?” 书香画思齐齐应下,目光碰至一处时,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来,这位姑娘,莫不是要去见心上人罢。 书香手巧,执起梳子给唐缓梳头,不时问着唐缓是否合适,唐缓只偶尔会提出不合适之处。待青丝梳成,唐缓意外地看着镜中人,轻声道:“好巧的手。” 书香掩唇笑道:“明明是姑娘长得美。” 唐缓被这一句说红了脸,佯装生气地看了书香一眼,却听另一面的画思开口问道:“姑娘可要涂些胭脂?” 唐缓想到自己的面色一向不好,果断地点了点头。 钟晹绥来寻唐缓时,唐缓正有些纠结地照镜子。胭脂衬着她的气色好上许多,她却觉得有些不习惯,不知钟晹绥见了会不会笑话她,她犹豫着要不要擦掉,却又怕重新洗脸会误了时辰。 听到脚步声时,唐缓如受惊一般从凳子上起身回头,钟晹绥看到她的模样愣了愣,然后瞬间低头笑开。 唐缓苦着脸看他,“看起来很奇怪吗?” 钟晹绥笑意未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有细碎的光。他上前执起唐缓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上,出口的声音依旧十分好听:“阿缓所有的模样,都在这里,今日这样特别让人移不开眼的,我刚刚也放了进去。” 唐缓红着耳朵呆呆地看着他,回过神来时,搁在他心口的手指顺势戳了戳,不可思议道:“你莫不是别人乔装的吧!” 钟晹绥将脸凑到唐缓面前,满眼笑意道:“无偿借给你查看一番。” 唐缓噗嗤一笑,伸着双手捏住他的脸颊抻了抻,末了绕过钟晹绥道:“好了,快走吧!”钟晹绥闻言笑着跟了上去。 经过前一日雨水的冲刷,整个颐城似乎变得更加剔透,唐缓与钟晹绥走在街上,不时有路人侧目。二人一路不紧不慢,在约定时间到了许静心下榻的客栈。 许静心看到一同前来的钟晹绥时,有些意外,看到唐缓的变化时,更是吃惊。待打量出面前姑娘一副“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后,朝着唐缓眨了眨眼。 唐缓用咳嗽掩饰了心下的不好意思,留钟晹绥一人在大堂喝茶,与许静心一同进了房间。 许是知道有人等在楼下,二人并未客套,进屋后开门见山地说起了宫中近况。谈及那日赌坊中发生之事,许静心道:“那日知墨的确去过赌坊,是为了与人见面,围攻之事却与他无关,应当是被围之人一早得了消息,故意去赌坊留出破绽,引蛇出洞罢了。知墨见坊中生乱,未及见面便从后门离开,因此无人知晓他要见何人。” 唐缓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抠着杯盏上凸起的花纹,心中有八分肯定,知墨要见的人,定然与要杀钟晹绥的沈公子有关。这人,会是谁呢? 见她想的出神,许静心并未继续,直到唐缓问她:“其他事可有消息?” 许静心点头,“已有确信可靠的人传来消息,于同一日暴毙的璃国丞相、昭国禁卫右将军及益国廷尉左监皆是瞿如宫中人,除此之外,三人并无其他联系,生平轨迹包括入仕时间和方式皆不相同。至于峥国和璧国,并无类似事情发生。” 唐缓皱眉点头,听许静心继续道:“之前的木姑娘,原是紫易荷的表妹,如此说来,林姑娘如今应当与知墨和紫易荷在一处。” 唐缓挑眉,“紫易荷?”她将杯盖扣上,瓷身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当真叫人不省心。”起身看向许静心,唐缓嘱咐道:“劳烦费心,尽量将林飞暖毫发无损地带出来罢。”她是万万不能叫脏水沾了钟晹绥的身去,否则悠悠众口如何能堵得住。 走至楼梯口时,唐缓瞧见了钟晹绥身边的熟人。穆月清正与钟晹绥说话,同桌的两个姑娘她都认得,是穆玥澜和酆轸念。 唐缓沿着楼梯下楼,走近时恰好听到酆轸念软着嗓子对钟晹绥道:“不知悫州好不好玩,若有机会前去,表哥可定要尽地主之谊。”其态度与之前在书屋所见,当真是天壤之别。 按辈分论,酆轸念需唤酆紫香一声姑姑,钟晹绥自然是她表哥。若不出意外,这应当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不用想也知,此番定然又是穆玥澜出了主意,让穆月清带了路寻至此处。此时此刻,唐缓只觉话本中写到的表哥表妹什么的,最最让人讨厌了。 与唐缓同样一脸不悦的,还有端坐在旁低头佯装喝茶的穆玥澜,她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与她情同姐妹的酆轸念,如今竟会生出与她抢人的心思来,也不知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钟晹绥太过招人惦记。 唐缓径直走过去,脚步比平日轻上三分,却见钟晹绥表情淡漠道:“从前若有客来,王府一向招待妥当,郡主放心。” 钟晹绥的话说的极是生分,未得到预期回答,酆轸念有些失望,穆玥澜却突然接了话道:“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当初在昭国时的情形,那日林中遇险,多亏……” 见穆玥澜话中尽是炫耀之意,唐缓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上了前,学着酆轸念软着嗓子道:“麟彧哥哥,你昨日的话可还作数?”举手投足间,俱是少女的娇憨。 穆月清被这一声“麟彧哥哥”惊得呛了茶水,赶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见了鬼一般看着平日里从不说软话的唐缓。他是前皇后所出,生母去时尚且年幼,如今的皇后褚容夏对他视若己出,他亦对其十分敬爱。今日拗不过穆玥澜的恳求,他知道父皇母后宠极了这唯一的女儿,无奈带人寻了过来,如今却是不出意外地惹恼了唐缓。 穆玥澜与酆轸念起初皆未认出如此模样的唐缓来,在场之人更未想到,钟晹绥听了这话后愣了愣,眉眼间瞬间皆染上笑意,似冰雪初融,冷漠疏离的脸刹那间便温和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唐缓身上,话中有调侃也有情意,“既已答应阿缓妹妹,自然作得数。” 酆轸念终于认出唐缓,惊讶又意外道:“是你!”唐缓却并不想与她寒暄,只略微点了头,却听她问出了穆氏兄妹想问却没问出的话:“你为何叫表哥麟彧?” 唐缓挑眉看着面前的三个不速之客,一字一字咬的清晰:“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秘密,外人无需知晓。” 钟晹绥见她说完,泰然起身,告辞道:“几位,失陪。”说完与唐缓一同离开,心下却疑惑,照着唐缓的说法,他当初到底为何会与她说,他叫麟彧? 唐缓撇嘴看了穆月清一眼才出门,徒留面色各异的三人,相对无言。 ☆、第五十章 自客栈正门出来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8 后,唐缓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朝前走,钟晹绥便放慢了步子跟在旁边,时不时侧头看向唐缓的脸。每至此时,唐缓便会加快脚步,将钟晹绥甩在身后。 三次过后,钟晹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唐缓的背影,再次跟上去时打趣道:“阿缓妹妹,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妹妹!”唐缓瞪了他一眼,大声反驳道,惹得路人纷纷朝着二人看过来。 本是她不假思索的一句话,钟晹绥却认真地想了想,才点头道:“阿缓说得对,若是如此,我便没法娶你了。” 唐缓闻言顿了脚步,霍地转身,“谁要你……”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却被钟晹绥伸手捏住了嘴唇,听他肃了表情正色道:“阿缓之前可是应下了,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此事万万不可反悔。”说罢,才松了手,将唐缓冰凉的手攥进掌中,牵着她朝前走去。 唐缓嗤了一声,却不知为何瞬间消了气,跟着钟晹绥行至路口处时,恰好遇到空地处有班子在表演影子戏,幕前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唐缓踮着脚看,却没看到里面情形,钟晹绥见此,牵着她的手挤到了前面去。 此时演出的是一出爱情故事,唱腔音韵缭绕,极是动听。白幕上映出的影子栩栩如生,直叫唐缓跟着众人一同叫起好来,只是演至后来,却是一出悲剧。待最后缠绵凄婉的乐声落下,唐缓已红了眼圈,钟晹绥此时难得有些后悔,早知是悲情结局,便不会叫她来看了。 人群散去时,钟晹绥拍了拍唐缓的头,温声道:“戏中唱的皆是人杜撰出的故事,如何叫你这样伤心。” 唐缓低低地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道:“一会儿就好了。” 前面不远处便是那日曾去过的书屋,想起那一幅署名酆麟彧的春景图,唐缓心中更加酸涩,她抬头直视钟晹绥的眼睛,声音中带上了整颗心的热度:“你需记得,无论你到底是谁,我都最喜欢你。” 这一句话直直戳进钟晹绥心底,似乎将他略显寡淡的过往皆变成了蕴藏希望的等待,他不顾旁人的指点顺心而为,将唐缓紧紧抱入怀中,声音带上了些喟叹:“傻姑娘。” 唐缓额头抵着钟晹绥的肩,好一会才轻声道:“我才不傻。” 钟晹绥闻言低声笑开,拍了拍她的背,道:“是,是,我的阿缓,是世上最聪……” 后面的话未能说完,唐缓便如他之前一般,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唇,他也不急,满眼笑意地看着唐缓,唐缓只觉先前要流出的泪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她松了手,跺了跺脚道:“你真烦人!” 钟晹绥看着她迈的飞快的步子,心情极好地想:这姑娘倒是比从前爱撒娇了些,这当真是件好事。 午时,唐缓在酒楼吃的有些撑,她左手拎着梅子糖和金桔团糕,右手抚着肚子,有些无奈地想,为何人吃饱了便想睡觉呢。 钟晹绥见她有些没精神,便带她回了宫。唐缓此刻十分想念偏殿里那张宽敞的床,前面再转过一个路口,偏殿便不远了。 此时,斜里突然有一个黑影蹿出,朝着唐缓的方向冲过来,钟晹绥下意识地挡在唐缓身前,那黑影便直直撞在他身上,然后便听“哎呦”一声,那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待看清来人模样,却是一四五岁的锦衣男童,面团一般的包子脸此刻皱在一起,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人。 钟晹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唐缓有些好奇地瞧着他,却见那男童看到钟晹绥身后的唐缓后,径直扑了过来,抱着人便不放手,口中叫道:“阿姐!” 唐缓见此,不由意外,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那包子脸,道:“我不是你阿姐!” 那孩子闻言却抱得更紧,唐缓无奈,只得哄道:“你若松手,我便给你吃梅子糖。” 包子脸眨了眨眼,稍稍松了手,声音极软:“阿姐可不能骗潼儿。” 唐缓取了三颗糖放到包子脸手中,“你莫不是被骗大的?” 包子脸拿了糖极是开心,他对唐缓招了招手,唐缓俯了身,那包子脸便“吧唧”一口亲在了唐缓脸颊上。 唐缓有些哭笑不得,却见钟晹绥有些不悦地将人拉开些,道:“三皇子,男女有别,不可如此无礼。” “可是父皇说,潼儿还小。”包子脸有些不服气。 “你父皇没说过,凡事要从娃娃抓起吗?”钟晹绥说的极是严肃。 钟晹绥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有人噗嗤一笑,朝着几人的方向缓步走来,包子脸忙朝来人小跑几步,唤道:“太子皇兄!” 却见来人一袭素色便袍,玉冠束发,行止间温谦如玉,叫人不由想到四月的暖风琼树,鲜妍至极。唐缓心道,这便是穆玥深吗? 几人互相施了礼,穆玥深道:“阿缓姑娘可是痊愈了?” 唐缓不曾想到,他竟问起自己来,却听钟晹绥已经开了口:“劳烦殿下挂念,阿缓已无碍。” “如此便好。”穆玥深眉眼间的笑意不多不少,“父皇母后极宠潼儿,他性情也活泼些,若有冲撞,还望见谅。” “无妨。” 穆玥深带着穆玥潼离开时,那包子脸朝着唐缓摆了摆手,大声道:“阿姐再见!”说罢偷瞄了钟晹绥一眼,然后马上转回头去。 唐缓见此不由笑出声来,却见钟晹绥面色自若地催促道:“走吧。” 唐缓回了偏殿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疲倦,午睡睡去将近两个时辰,睁眼时已将至晚饭时间。她去正殿寻钟晹绥,他人却不在,问过楚九才知,穆姜差人特意递了帖子,邀钟晹绥去喝茶,他见唐缓睡得熟便没叫她,刚刚才出了门去。 唐缓了然点头,顺手拿了案上的帖子瞧了一眼,这一眼,却险些让她的心蹦出心口。 纸,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清月笺,其上字迹清秀俊逸,运笔间一横一折、一撇一奈她都不陌生,只因瞿如宫那一封帖子上曾书道:二十万金,取北静王之命。 唐缓在楚九诧异的目光中飞奔出门,朝着帖子上提到的飞鸾殿跑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她还来得及。 飞鸾殿外此刻当值的人并不多,在唐缓几乎已经冲进门时,才有人伸手堪堪拉住了她的衣袖,唐缓取出匕首利落地割断袖子,直直朝殿内冲了进去。此时此刻,所有虚礼客套加起来,也抵不过钟晹绥的命重要。 钟晹绥初来飞鸾殿时,便发现事情与他所想不同。此处除他之外并无其他人外人,殿中在座的除了益国帝后,便是穆家的兄弟姐妹四人,外加一个酆轸念。 他刚入座,便见穆月清向他使了眼色,他转头看向主位,果然见皇后褚容夏一脸笑意地打量着他,就像在打量准女婿一般。旁边的穆玥澜一脸羞涩,酆轸念虽面上带笑,脸色却算不上好。 钟晹绥并不想在此处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79 多言,便端起了手边茶盏,便是此时,因唐缓而起的动静让他喝茶的动作顿了顿。 唐缓冲进殿时,便见钟晹绥端着瓷盏看过来,恰好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唐缓几乎未及思考,她奔至钟晹绥旁边,伸手拂落了他手中杯盏。 此番举动让殿中一时落针可闻,瓷盏碎裂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穆玥澜本想开口斥责,却在见到地面被茶水腐蚀的冒了白烟后,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这一声惊呼似乎终于让众人回神,穆姜脸色极差地唤人,怒道:“立刻给朕查!” 唐缓闻声看去,终于认出穆姜来,此人,便是她那日在赌坊中阴差阳错救下的中年人,他给的那串珠子,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如此想来,当真是亏大了。只是,那个沈公子,难道会是穆姜指使的? 整个殿中最淡定的人,却是钟晹绥,他见唐缓盯着穆姜看,不由地唤她名字:“阿缓,阿缓。” 唐缓回了神看他,发现她的手正紧紧攥着钟晹绥的袖子,手心皆是冷汗。她为压下喉间腥气尚未开口,殿中的人却几乎都围了过来。 穆姜十分歉意道:“对不住,此番让王爷受惊了。此事朕即刻彻查,定会给王爷个交代。”末了又对唐缓道:“你这姑娘当真有福气。” “是啊,”穆月清查看过后接道,“这穿肠毒.药当真恶毒,若不是你,阿晹估计已经没命了。” 知道穆月清说的属实,众人都未出声,唐缓此刻才后知后觉感到腿软,险些跌倒时被钟晹绥扶住了身子。此时却听有软糯的童音突兀响起,穆玥潼拽了拽褚皇后的衣袖,问道:“母后,你怎么了?” 众人有些奇怪地看过去,才发现褚容夏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缓,姣好的容颜染上了不易觉察的苍白。她有些脚步虚浮地靠近唐缓,似是想将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此刻在场之人终于意识到,唐缓的眉眼容貌间,竟与褚容夏像了八成,比之穆玥澜,二人无疑看起来更像母女。 唐缓此刻终于也发现了这件事,她有些迷茫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了钟晹绥一眼。 ☆、第五十一章 飞鸾殿中设了精致花架,应季的鲜花总是幽香阵阵,唐缓闻着鼻端叫不出名字的花香,生平第一次思考着,此时要不要装晕过去。 穆姜不着痕迹地阻了褚容夏脚步,这位皇后娘娘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一时间只觉有些尴尬。 穆姜此时出声打破沉默:“二位不如在此一同用膳。” 唐缓想出声拒绝,谁知那膳食中会不会也被动了手脚,钟晹绥却颔首应了下来。唐缓皱眉看他,不知他是不是想等待穆姜之前所谓的交代。如不出所料,今日被揪出的祸首,定然也只是只替罪羊罢了,他们知与不知,都没有任何区别。 钟晹绥好似并不担心饭菜有毒,唐缓却依旧将每一样抢先入了口,待钟晹绥发现她的反常,她正要将一小块香菇送入口中。 钟晹绥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唐缓执筷的手腕,筷间的香菇落在碗碟外,唐缓此刻才反应过来,有些后怕地缩回了手。 见穆玥澜似又要借题发挥,唐缓索性率先开口解释:“抱歉,我吃不得菇类,若是误食,全身便会起红疹,呼吸困难如中毒一般。” 褚皇后闻言,手中汤匙险些脱了手,她为了掩饰索性将汤匙放下,目光再次朝着唐缓看过来,既疑惑又不安。 唐缓未在意别人脸色,朝着钟晹绥笑笑,意思是她会注意。 穆玥潼人小饭量少,最先放下了筷子,他睁着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了一圈,末了突然道:“阿姐,你为何如父皇一般,也这样执筷?这样好累的啊。” 众人以为他口中的阿姐是穆玥澜,看去时才知他说的是唐缓。唐缓有些尴尬地笑笑,只觉这包子脸真招人烦。 晚膳后有宫人来报,说是抓到了下毒之人。在场之人皆肃了脸色,看着一个年过双十的宫女被拖了进来。 唐缓见此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替罪羊来了,看样子是个嘴巴严实的。 许是被幕后之人抓了把柄,下毒宫女如实交代了经过,被问及动机时,只道是受人指使,再审问她受何人指使,她却闭嘴不言,审至最后,那宫女直直朝着殿中石柱撞去,只叫女眷皆惊呼一声不敢直视,唯独唐缓,被钟晹绥伸手捂了眼,直至那人被拖下去钟晹绥才放开了手。钟晹绥此举着实引人侧目,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虽然穆姜再三言道要彻查此事,钟晹绥却从未指望今日之事能有什么结果,他见此处再无进展,便与穆姜告辞,带着唐缓一同离开。 唐缓住的偏殿掌了灯,映的人影偶尔随着灯焰晃动。钟晹绥见她满眼疲倦,问她是否需要叫医官来把脉,唐缓只摇了摇头。 钟晹绥将人送进屋,嘱咐她早些休息后便要离开,却被唐缓拉住了衣袖。 他回头看她,却见唐缓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她似终于下了决心,有如叹息般道:“我有话与你说。” 在钟晹绥印象中,唐缓极少如此严肃地同他说话。他一言不发地走回桌前坐下,顺带给两人倒了茶。他猜测,唐缓此刻要说的话,定然与今日之事有关。 唐缓似乎在思考要从何处说起,她下意识地执起细瓷茶杯,却并不喝茶,直至开口时才将手中杯子放下。 “那日在频州赤嵚山下遇到你与楚六时,我刚刚逃出四月谷。”唐缓似乎想起了那日极好的阳光,唇边泛出些笑意来。 钟晹绥有些意外唐缓此刻讲起了过去的事情,他从未主动问起过,只因怕不小心戳了她的伤疤。 只是如此说来,那日也是巧的很。他当时之所以会出悫州,是因为之前接到了署名为酆紫香的信件,但是他的母亲理应在当年他被救回不久便亡故。那封信以母之名命他低调入晏城,笔迹与酆紫香的旧书一模一样。他对此将信将疑,楚六却笃定地告诉他,信确实为酆紫香所写。 钟晹绥当时十分疑惑楚六为何会如此笃定,因为这等于让他承认,本应故去近十年的人如今依旧活在世间。直至后来他才明白,楚六原来也是他身边的一颗钉子。 他自悫州启程前,收到璃国皇帝御笔,内容同样是邀他入宫,他那时便知,皇帝再容他不得,已经准备动手。只是即便知道,他也必须去,只有去了,才有可能知道真相。 那日他易了容,因着悫州边界处的埋伏,才绕路进了频州。刚进酒馆时,他并未注意到唐缓,直到他看清她的容貌,只觉得心好似被人攥在掌心捏碎一般,痛的毫无理由。他不记得何时何地见过这个十岁的姑娘,后面陆续发生的事却告诉他,事情也许并不是他看到的模样。自此,他的目光再难从她身上移开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0 。 “瞿如宫前宗主一直是温决,就是那四月谷主温凌的兄长。我六岁入宫,八岁出逃,其间的两年,温决没少折磨五营的孩子。因着水巳的关系,温决记得我,我前不久才知,这是因为他是水巳的舅舅。那日我之所以有胆子上山入宫,是因为那十年来因着君子阵的关系,我的模样未曾改变多少。温决一直向往长生不老,为了打探此事,他便不会动我,我有足够的筹码与他周旋,借此机会打探消息。”唐缓说到此处突然停下来,伸手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有些啰嗦?” 钟晹绥摇头,将茶水递到唐缓嘴边,“不急,你慢慢说就好。” 唐缓灌下一大口茶水,茶香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她长吁了口气,然后继续道:“但是不巧的是,我上山时,温决吸了足时辰的一笼香,已经回天乏力。说来讽刺,那一笼香是温凌不在谷中时,我交给知墨的,为了换来出谷的方法。意外的是,知墨用温凌制出的毒香杀了温决。” “瞿如宫有个奇葩的规矩,用神宗剑弑主,便可取而代之,彼时没了温决,我便会因擅闯禁地而被问罪,即便与知墨有过一面之缘,即便他不是身处自身难保的窘境,他也定然不会管我死活。我那时便索性豁出去,捡了知墨刺杀不成的神宗剑,送了温决最后一程。”唐缓目光灼灼地看着钟晹绥,“我便这样成为了新任宗主。” 钟晹绥了然点头,面色平和,唐缓只觉浑身好似轻松许多,她起身寻了放置行李的地方,从中取出一本折子递到钟晹绥面前,“然后,我便收到了这个。” 钟晹绥有些诧异,在唐缓的示意下翻开来看,只一眼,他便知晓了问题所在。 同样用清月笺写就的这一封折子,与他今日收到的那封帖子字迹十分相似,如无意外,应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内容却大相径庭。 “这样的折子,按规矩瞿如宫定然不会接下,但是身为商楼楼主的知墨却擅自代羽楼接下了。那一次在树林中的截杀,应当也与知墨脱不开干系。他一直为父亲和胞妹的事情奔走,此番失了踪迹,八成是投奔了那位沈公子。”唐缓指了指钟晹绥手中的折子,“你想想看,在颐城可有仇家。” “不曾。”钟晹绥答的十分果断,“我之前几乎未曾出过悫州,尚无机会与此地人结仇,只是……” 话至此处,他略有停顿,见唐缓询问地看过来,他有些无奈道:“如你所知,悫州地势及经历有些特殊,自悫州脱贫后,偶尔会有眼红之人前来寻些麻烦。若此事打的是悫州的主意,那么天下人都有可能是这个沈公子。” 唐缓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觉钟晹绥一路走来,当真不似外人看起来一般轻松。她握了钟晹绥的手,始终难以放下担忧,“你……定要小心。” 钟晹绥看着她纤长却白的过分的手,笑着安抚道:“放心。”说话间,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勾了青竹暗纹的锦囊递到唐缓面前。 唐缓有些好奇地接过,钟晹绥示意她打开:“今日寻到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唐缓将东西取出来,却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浅蓝色随珠,即便此刻在灯光下,依旧熠熠生辉。 唐缓有些惊喜地看向钟晹绥,点头道:“喜欢。”她自小便极少有机会收到礼物,寥寥可数的每一次都足以让她欢喜,更何况,送礼之人是钟晹绥。 唐缓将珠子小心收好,之前的愁云似乎都一扫而空,她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端坐之人,笑道:“送给我便是我的了,再反悔不得。” 钟晹绥见她终于不再皱着眉头,放下心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他自己的脸,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人也是你的,再反悔不得。” 唐缓闻言“啊”了一声,指着钟晹绥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所有待嫁姑娘眼中的黄金夫婿人选,又不是愁嫁的老姑娘,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说话间当是忘记了此刻坐的是圆凳,习惯地向后靠去。 眼看唐缓连人带凳向后跌去,钟晹绥忙起身上前,手臂捞着唐缓转了个身,整个人垫在了她身下。 唐缓有些惊慌地闭了眼,只听钟晹绥闷哼一声,后背狠狠撞在青石地面上。 唐缓赶忙睁了眼,发现她正趴在钟晹绥身上,姿势看起来极易让人误解。 “你怎么样?”唐缓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正对上他目光深邃的眼。她想起身查看一番他可有受伤,钟晹绥却突然箍着唐缓的腰再一次转了个方向,将她压在了身下。他一只胳膊垫在唐缓脑后,在明灭的灯影中,对着唐缓总是有些苍白的嘴唇吻了下去。 这个吻绵长到让唐缓险些窒息,由起初的热烈到后来的温柔,钟晹绥似乎想夺走她胸腔中所有的气息。 唐缓脸色难得涨得通红,钟晹绥许是担心她受不住,最后终于将人放开。 被放开的一瞬间,唐缓只觉如大梦初醒一般,大口喘着气,被钟晹绥从地上抱了起来。 唐缓此刻哪里还记得要问钟晹绥是否受伤,她赶忙将人推到门外去,然后“嘭”的一声关了门,脊背抵在门上,听着钟晹绥在门外悦耳的低笑声,只觉得心脏简直要从喉咙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女主她害羞了^_^ ☆、第五十二章 夜里唐缓自床上辗转许久才入睡,却不知自何时起入了梦中。 眼前的宫殿她并未见过,风格却叫她并不陌生,瞧着建筑样式,正是曾经到过的璃国皇宫。只是,眼前女子身上的宫装样式,看起来不似璃国款式,倒像是前朝襄国的宫装衣裙。 宫装女子面孔陌生,唐缓听到宫婢唤她皇后娘娘。女子面孔极美,面上却一副恶毒至极的模样,她指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人,吩咐宫人将人处理掉,至于如何处理,女子并未言明,宫人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宫人拖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似乎在朝着唐缓走来,唐缓眼中那人的模样也终于渐渐清晰。 苍白皮肤上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那紧闭的尚显稚嫩的清俊眉眼,那素色的染了血迹的暗纹锦袍,竟与树林中她遇到的麟彧一模一样。她眼睁睁地看着宫人粗鲁地将人拖走,那瘦弱矮小的身体几乎要被撕裂,他行过的路上,留下浅浅的一道血迹。 唐缓惊叫一声,自梦中清醒过来。她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前方,许久后手指僵硬地抹了抹眼角,指尖冰凉,却是不知为何流了眼泪。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唐缓浑身发抖。她掀了被子自床上坐起,双手捂着脸静坐了好一会,突然赤着脚奔至桌案旁点了灯,将摆的整整齐齐的书册摊开,一本一本地找。 她曾看了许多本记载襄国末代事迹的书,却未找到她想要的,此时看着眼前这本《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1 皇后纪》,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这本算不得正史的书翻开。 “……据闻,天启七百二十年,皇十一子酆暥暴毙于钟皇后宫中,原因不详。世有猜测,钟皇后之子酆劭因借助其庶弟酆暥才华终得以入主东宫,钟皇后此举为帮其嫡子铲除最后一患,正可谓鸟尽弓藏……” 灯影明灭,唐缓执了笔,在泛黄的单薄纸页上一遍又一遍地写,只有三个字,酆麟彧。她此刻终于体会到,当日兮君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亓芊的名字,却只得写下一个个“亓”字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酸疼不已,唐缓顺着黄梨木桌腿滑坐到地上。脊背靠在冷硬的木头上,她却觉得被硌疼的是她的心。 世事当真比话本更加荒唐。 唐缓倚着桌腿挨过了半个夜,第二日天亮时,她发现外面又落了雨。 雨势忽急忽缓,唐缓终于有了知觉,却只是感觉到冷。她犹豫要不要喝些酒暖暖身子,不知怎的就想起钟晹绥皱着眉头十分不赞同的清俊脸庞,眼睛酸了酸,却到底是笑了出来。 “阿姐,你为何坐在地上傻笑,要不要说与潼儿听呀!” 唐缓闻声诧异抬头,见那小皇子只身一人,迈着不大的步子凑到了她跟前,一看便知是偷跑来的。 唐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时间只觉浑身酸疼。许是下雨的日子多显冷清,她此时觉得聒噪的包子脸看起来顺眼许多,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他白嫩嫩的脸颊,唐缓问他:“你为何总唤我阿姐?” 穆玥潼眨了眨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理直气壮道:“阿姐就是阿姐啊!” 唐缓也不计较,自顾自穿好了衣裳鞋子,却见那小人儿笑嘻嘻地凑得更近些,“阿姐,上一次给潼儿的梅子糖,还有没有呀?” 唐缓心下了然,也许这便是他愿意亲近她的原因。她看着他笑嘻嘻的脸,看似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末了故作小气道:“就算有,我为何要给你吃?” 穆玥潼似乎并未因此沮丧,他抓了抓头发,蓦地拉了唐缓袖子,“吧唧”一口亲在唐缓脸上,语气软糯真诚:“因为阿姐最好最漂亮!” 嘴巴可真甜,唐缓好笑道:“有多漂亮?” 这一次,穆玥潼似乎认真思考了一番,他将小手举到面前,一根一根数的仔细:“大皇兄潼儿未见过,母后说他在潼儿未出生时就变成天上的星星啦。二皇兄没有阿姐漂亮,皇姐没有阿姐漂亮,太子皇兄也没有阿姐漂亮。” 唐缓只觉童言无忌,挑眉问他:“你们家只有这些兄弟姐妹?” 包子脸点头,“是啊阿姐,潼儿有两个活的皇兄,一个活的皇姐。” 活的?若是他兄姐听到这种说法,不知会不会揍他。 心中生出些逗他的主意,唐缓故意问道:“那你说说看,你漂亮还是我漂亮?” “啊?”似是没想到唐缓有此问,穆玥潼挣扎许久才试探道:“潼儿若是说阿姐漂亮,阿姐会给潼儿梅子糖吃吗?” 唐缓此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使劲揉了揉包子脸的头,把剩下的所有梅子糖都递到他面前。 “呀!”包子脸上是极意外的表情,他将糖又分了一半推给唐缓,“阿姐也吃呀!”唐缓笑看着他,听他有些撒娇道:“阿姐下次再出去要叫上潼儿一起呀,潼儿买糖给阿姐吃。” 唐缓心下一暖,学着他的语气应道:“好呀。” “何事这样好?”钟晹绥自门外而入,拂了拂沾了雨水的袖口,恰好听到唐缓最后一句话。 穆玥潼看到来人,向唐缓身边凑了凑,“我与阿姐之间的秘密,就是不告诉你。” 钟晹绥目光瞥到桌上的糖,又看了看包子脸腮边因含着糖块而鼓起的一个包,极有兴致地开口:“既然不告诉我,那便不要吃我的糖。” 穆玥潼闻言将糖块用手一拢,瞪着钟晹绥嚷道:“这是阿姐给我的糖!” 钟晹绥绕到唐缓另一边坐下,“你阿姐是我的,她的糖也是我的。” 唐缓本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二人,此时却如穆玥潼一般也瞪圆了眼睛看他,“你……” 未及钟晹绥开口,却见包子脸抱着唐缓的胳膊有些气急败坏道:“阿姐如何会是你这坏蛋的?我看隔壁院子的段哥哥还有隔壁的隔壁院子的亓哥哥都比你好,比你漂亮,还比你对潼儿好!”说完使劲儿晃了晃唐缓的胳膊,话里有些乞求意味:“阿姐不要理他可好?” “好,就听你的,不理他。”唐缓故作生气地看了看钟晹绥,答得爽快。 钟晹绥也不在意,挑眉看了二人一眼,“三皇子殿下消息倒是灵通,此番是与公主殿下一同来的?” 这益国皇宫中只有一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便是穆玥澜。 穆玥潼点了点头,末了一拍短腿道:“皇姐不是去了大坏蛋你那里吗,她人呢?” 眉眼间的浅淡笑意瞬间消失,唐缓头微垂,唇边弧度看起来无懈可击,不知自何时起,她竟将亓芊的这个表情学会。 穆玥潼似是感觉到了,难得有些拘谨地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你为何要与公主殿下到这来?”唐缓声音未变,语调却低了些。 “皇姐说要寻他说些事情,”穆玥潼指了指钟晹绥的方向,“我听说阿姐也在,便随她来啦。”听起来,竟似对唐缓更加亲近些。 “公主殿下要说什么我不知,我只同她说了一句话,她便先行离开,临走时特地嘱咐我转达,要三皇子也尽快离开。”钟晹绥表情随和,语气诚恳。 “竟离开得这样匆忙?”穆玥潼抓了抓头发,一时不知穆玥澜到底有何急事,虽有些不情愿,还是当即告了辞。他临走时警惕地看了钟晹绥一眼,拢着手将桌上的梅子糖一颗不落全部带走。 目送着那小人儿离开后,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唐缓瞥了一眼钟晹绥尚未干透的衣裳,打破了混着雨声的安静:“冒雨过来,可是有事?” “无他,我想见你,自然便过来了。” 钟晹绥的话语气极是自然,唐缓却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无奈来。他难得没有如平常一般端坐于桌前,而是用手撑着头,似在想事情。 唐缓从未见他如此模样,以为是棘手的事情叫他烦心,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出声,却不想钟晹绥突然问她:“阿缓为何不问我,与穆玥澜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 唐缓挑眉看他,不知话题为何突然间就变成这一个。她当然好奇,却不想用无奈又泛酸的语气问出口。 “我猜,要么是十分中听的,要么是十分不中听的。”否则,以穆玥澜的心思,如何会放过与钟晹绥独处的机会。 钟晹绥未置可否,只听唐缓继续道:“若是前者,你接下来会比较麻烦,若是后者,麻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2 烦的便是我。”唐缓说完,歪着头看钟晹绥,却见他闻言愣了愣,末了会意地点点头,笑意爬上眼角眉梢:“正是。” 他应完唐缓却起了身,走向屋中难得有些凌乱的桌案,对唐缓道:“益国皇后宫中新得了些画,前几日有缘得见,却发现其中一幅所画景色甚是眼熟,细看才知,竟是前些日子有过一面之缘的四月谷。” 唐缓也想起了被酆轸念买走的那幅春景图,原来竟真的是被送给了褚皇后。她抿着嘴唇看钟晹绥绕到案前,方才想起早些时候写下的那些字,赶忙急急起身,却不小心带倒了桌边圆凳。 钟晹绥抬头看过来,唐缓几步奔至桌前,钟晹绥却已经执起那写了字的纸,微黄纸张上的字迹他十分熟悉,与他自己的笔迹像了九分,也与春景图落款处的字迹像了九分,而内容,反反复复正是落款处的那个名字,酆麟彧。 ☆、第五十三章 窗外的雨声似乎一下一下敲在了屋中人心上,唐缓终于不再看案边人,转身去开了窗。带着雨意的风自窗口吹入,钟晹绥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阿缓这字,我瞧着甚是眼熟。”钟晹绥放下手中的纸页,翻了翻散在书堆最上面的一本《襄国杂记》,再次看向唐缓时,瞳孔幽深。 唐缓自窗边转身,正对上他的眼,脑中不知怎么便想到了昨夜那已经有些残缺的梦境。浓的挥不开的“暴毙”二字紧紧纠缠着她的神经,她知道他有许多话想问,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回看过去。 许是窗外的风太凉,又许是钟晹绥的目光太重,唐缓突然抬步朝着钟晹绥跑了过去,她用双臂狠狠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到他胸前。 钟晹绥有些无奈地摸摸她的发顶,他不知为何唐缓依旧什么都不肯说。他听到唐缓的声音有些闷闷地自他怀中传出:“无论你是谁,我都最喜欢你。” 唐缓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钟晹绥的外袍,她自他怀中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再一次缓慢而坚定地重复道:“无论你是谁,我都最喜欢你!” 钟晹绥看着她明净的眼,抬手回抱住了他怀中这个单薄的姑娘。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低低唤她,声音有如叹息。 “阿缓。” “嗯。” 恰在此时,画思在门外高声禀道:“姑娘,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邀姑娘前去盈香殿喝茶。” 唐缓蓦地自钟晹绥怀中再次抬头,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脸,出声对外应道:“知道了。” 钟晹绥见她一副既高兴又不高兴的矛盾模样,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换来唐缓有些恼怒的一瞪,“都怪你。” “是我不好,阿缓莫要气我。” 唐缓跺了跺脚,“你认的倒是快!”说罢,将人向外推去,“不知人家憋了多大怒气,这下许是都记在我的头上,我得换身衣裳,至少不能太过输了气势去。” 钟晹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见唐缓的模样认真十足,只得配合地被推出了门去。 之前虽因着沈公子帖子一事,唐缓得以与褚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却实在未曾留下些深刻印象。彼时情形,她眼中只有钟晹绥的安危。 褚皇后应当是有二子一女,加上前皇后所出的穆月清,穆姜总共也不过四个孩子,在几国后宫充盈的帝王之中实属罕见。听闻因着穆玥澜是独女,帝后二人对其极是疼爱,也无怪穆姜会以青州六城给她做嫁妆。 随着引路宫人上了九曲木桥,唐缓低头看去,湖中绿叶在水面铺开,有如绿席,极是清新可爱。 下了木桥不远便是皇后寝宫,进了正门才发现布置并不奢华,却看得出是按照主人喜好,布置的极是用心。 经过通传,唐缓随着引路宫人入了偏殿盈香殿,褚容夏坐在主位,旁边一左一右,是穆玥澜与酆轸念。 唐缓有些诧异,按理说,她今日被寻来此处,那母女二人要同她说的话似乎并不适合叫外人听去。如此看来,要么是她今日会错了意,要么便是酆轸念当真极得皇后宠爱。 唐缓见礼后,褚容夏给唐缓赐了座,她的目光自唐缓入殿起便未从唐缓身上移开。 唐缓今日特地打扮一番,叫穆玥澜和酆轸念均十分意外。她们未曾想到,一向看起来病怏怏的姑娘,竟也有这样亭亭而立的娇俏模样。 穆玥澜看到过唐缓十二三岁的模样,想起曾经钟晹绥落在唐缓身上的目光,再看如今眼前愈发清丽的人,只觉心中十分堵得慌。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得到那个人,哪怕不择手段。 “自前一次见唐姑娘,本宫便甚是喜欢,今日特地请姑娘过来坐坐,不知可有扰了你的清静。”褚容夏看起来极是年轻,她仪态端方地坐在上首,语声温婉似水,完全不似要难为人的模样。 “娘娘唤我阿缓便好。”唐缓难得对生人生出些和善喜欢,“得娘娘记挂,是唐缓的荣幸。”却到底是不喜说话如此费力,就如在瞿如宫一般。 褚容夏轻轻颔首,三言两语道出了左右二女的身份,唐缓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再次施了礼。 “不知阿缓姑娘家在何处,此番入我宫中暂住,父母可会挂心?”褚容夏话一出口,其他三人均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穆玥澜与酆轸念是觉得此话偏了目的,唐缓却是觉得唐突。 “唐缓无父无母,自然不知祖籍何处,此事劳烦娘娘挂怀,实在惶恐。”她声音如常,却微微垂了头,叫人看不清表情。 褚容夏攥着帕子的手指似乎紧了紧,面上有些歉然,她想继续问些话,却被穆玥澜打断。 “你名唤唐缓?”唐缓闻言抬头,朝着穆玥澜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她表情骄傲地继续说道:“如今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便明人不说暗话。” “我知道王爷近来看重你些,但想必你也知晓,璃国皇上已经给北静王和林将军府上的小姐赐了婚,这圣旨可是万万违背不得,否则便是害了王爷。你将来即便入了北静王府,以你出身低微的孤女身份,有可能连侧妃也封不上,又何苦毁了自己前途。”穆玥澜似乎胸有成竹,笃定唐缓不至于糊涂到底。 “澜儿!”褚皇后极不赞同地轻斥了一句,却见穆玥澜不满地反驳道:“母后之前不是答应了儿臣能成事?如今璃国皇帝陛下已默认了我二人的婚事,待六礼过后,我便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 穆玥澜声音略高地说完,再次将目光放到唐缓身上,“你当是聪明人,便不要再缠着王爷不放。作为补偿,母后会做主为你寻一门好姻缘,对你不失为更好的选择。” 唐缓几乎是怒极反笑,想开口,却意外地被人打断。 褚容夏母女诧异地看着酆轸念离了座位跪倒在主位前,唐缓却几乎已经猜到她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3 此举的目的。她见过穆玥澜看向钟晹绥的眼神,又如何认不出酆轸念如出一辙的模样。她的心上人,倒是被许多外人一起惦记上了。若是可以,她此刻当真想把钟晹绥大卸八块,然后一人分一块去?不不不,她定会心疼地再给他拼好接上。 “皇后娘娘恕罪,念儿自知此番言语有失礼数,却不得不说。”酆轸念言辞恳切,得了褚皇后首肯后,继续道:“若论辈分,北静王之母正是念儿的姑姑,念儿唤北静王一声表哥不为过。虽自小无缘得见,念儿却对表哥一见钟情,立誓此生非他不嫁,却不知表哥也是澜姐姐的心上人。” 话至此处,酆轸念略羞涩地抿了抿嘴唇,转头看了满脸不悦的穆玥澜一眼,“念儿感激娘娘一直以来的疼爱,此番还请皇后娘娘做主成全,让念儿能嫁与表哥。” 这一席话虽唐突且不矜持,却并不叫人十分意外,因着钟晹绥的品貌身份地位,这一切也算是在情理之中。让人意外的是,褚皇后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动摇。难不成,外人言褚皇后疼爱酆轸念几乎越过穆玥澜去,竟是不假?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些隐情在罢? 唐缓此刻几乎是真的笑了出来。 她自座位上站起,面向主位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的褚容夏,“我记得皇后娘娘是请我来这盈香殿喝茶,却不想这茶尚未喝上一盏,醋却叫我喝了一缸。” 她有些讽刺地迎向褚容夏的目光,不客气道:“别人唐缓不知,但请皇后娘娘自问,若今日殿中有人以倾心为由,求嫁的是益国皇帝陛下,娘娘心中又当如何?” 唐缓未顾及三人脸色,直言继续:“二位尚无勇气当面剖白真心,今日却当着我的面,向我表白对北静王的心意,是将我当成了什么人,又是将他钟晹绥当成了什么人?” 对面三人面色各异,酆轸念甚至还跪在地上,却听唐缓继续道:“我不信神佛,却信了他的话,于我,世上再无人重于他,于他,世上再无人重于我,这便是天下最门当户对的姻缘,我还求其他作甚?” 一番话落,如惊雷落在耳畔,穆玥澜已是气急,“唐缓,你莫要逼我!” “公主殿下自重。” 唐缓说完,再未看几人,转身向殿门走去,宽大的裙摆拖曳于地,竟有几分迫人的明艳。她在此处,暂且无需忧心性命,略去她手中握着穆姜的救命之恩,她还有钟晹绥在身边。 几乎在唐缓即将踏出殿门时,门外有人脚步匆匆地进门来,唐缓来不及让开,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后来她才知,来人正是皇后褚容夏的胞姐,宁远侯夫人,卞顾蕖之母褚容言。 唐缓后来揉着摔疼的腰背时,气生的有些奇葩:她竟将为数不多的两次撞满怀,给了这对极品母子,此乃后话。 褚容言许是当真有急事,身上的衣裙被雨水打湿了些却浑未在意,她并未如平日一般因为此事苛责他人,而是起身越过唐缓,直直奔至褚容夏面前,戚戚然道:“妹妹,你可定要为我的蕖儿做主,要救他一命啊!” 唐缓已踏出门的半只脚在此刻堪堪停住,她想了想又原路返回,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上。 宁远侯夫人奇怪地看她一眼,脸上表情瞬间由凄然变成震惊,她红唇微张,涂了蔻丹的指甲尖尖地指向唐缓,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唐缓早已习以为常,自钟晹绥开始,再到段筝歌,她已记不得有多少人觉得她看起来眼熟,难道她这便是江湖传说中的大众脸不成? 唐缓摆手对褚容言示意道:“夫人可是瞧着我眼熟?无妨,曾有许多人瞧我与夫人如今一般,觉得眼熟。” 褚容言惊怔许久未曾开口,褚容夏只得道:“姐姐,你知我从不插手前朝之事。只是,我听闻官府在蕖儿别院的院中挖出许多孩童尸骨,此事如今马虎不得,万事有陛下裁决,你我便莫要再做无用功了罢。” 话落,唐缓感觉到褚皇后看了她一眼,想是早已知晓赌场与侯府别院之事。 “夏儿,姐姐从前待你不薄,你知我只蕖儿一子,如今他若是没了,你叫我如何活,如何活啊!”褚容言终于回了神,她以袖掩面,声音凄惨。 “姐姐,凡事自有公道,若蕖儿被冤枉,陛下自会还他公道……”后面的半句,褚皇后却是说不下去了。 唐缓挑眉看向那姐妹二人,她却是想看看,此间公道,究竟是何模样。 ☆、第五十四章 第二日天气放晴,天空湛蓝湛蓝,唐缓趁着阳光好,坐在院中晒太阳,庭中石桌上摆放着穆姜一早赏赐下来的外疆水果。看着尚带水滴鲜艳饱满的果子,她脑中不由想起盈香殿中当时的情形。 前一日盈香殿中的人几乎算是不欢而散,除却心愿未了的二位姑娘,宁远侯夫人也是好话说尽,一向有些软性子的褚皇后却并未松口向她允下任何承诺。待到后来,褚容言止了眼泪,别有深意地看了旁边的酆轸念一眼,愤慨道:“经年旧事,我自认待你不薄,娘娘如今冷眼着实叫人心寒,既然如此,便各自好自为之。” 说罢,她未看褚皇后有些难看的面色,自顾自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再不是如来时一般匆忙,而是极端庄地昂首离开。 褚容言的话有何深意唐缓并不好奇,她仰头,视线尽头是悠闲的云与广阔的天,她却突然生出些倦怠感来。她将手举至眼前,从指缝中看着极窄的蓝白二色,长长叹了口气。 有花瓣自树上吹落肩头,唐缓抬头看去,几株海棠树俏生生地立在院中,花开得浓烈,比胭脂更醉人的颜色明丽而妩媚,让人怀疑岁月偏心地将韶华全部倾覆其上。 她伸手去接花瓣,却突然发觉有目光落到她身上。 段筝歌反常地穿了黛蓝衣袍,这颜色二人都太过熟悉,几乎瞬间唤起了唐缓在瞿如宫时的记忆。 段筝歌背手站在院门处,定定看着唐缓,那目光许是因为承载了十年的分离与之前的误解,轻佻与嘲讽再难寻迹,此刻叫人觉得看上一眼便能认出快要溢出的思念与懊悔。 她似乎从未看到过他有这样的神色,留在记忆中的,模糊些的是十年前的灵动与关切,清晰些的是前不久的恶毒与怀疑。 世事果然无常,眼前的人已是熟悉又陌生。 唐缓看着他缓步走来,自她对面坐下,行止间早已不是与她一同爬树时的模样。他谨慎而恣意,他已是峥国的新皇。 “习惯却是未曾改掉。”段筝歌先开了口,语声似乎欣慰又怅然,他学着唐缓的样子,从指缝中看向天空,却瞬间又如失了气力般放下了手。 唐缓微笑着执起茶壶,将段筝歌前面的空杯填满。 段筝歌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零星茶叶,有瞬间失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4 神。瓷质壶底与石桌磕碰出轻响,段筝歌便在回神的瞬间握住了唐缓的手腕。 种种旧事,他已问过温凌,她说的轻巧,他却听的几乎喘不过气。在他真实地再次触碰到唐缓的此刻,终于意识到他错过的,似乎不仅仅是这许多年时光,还有被藏于其中所有的,几乎不能承受的痛苦。 唐缓的第一反应是躲,然而无论她多么用力都没能挣开段筝歌的手。 段筝歌再次感受到掌心并不光滑的触感,知道那是他曾看到的伤疤,狰狞的有些沧桑。 “我从未想过要留你一人。” “嗯。”唐缓低低应了一声,她的袖子滑落些许,露出纤细的手腕,有风吹过时,苍白的皮肤上会生出鸡皮疙瘩来。 “明珠公主如今如何了?” “她半路吃不得苦,我便差人送她回璃国了。”段筝歌听她提起此事,想到那日出宫后,自戏班马车夹层揪出的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只觉窝火的紧,那一路上他半点也未曾迁就钟陌宁,最后她熬不住,终于愿意自己回宫。若是钟陌宁不曾逃婚,却不知如今又会是何种光景。 “当年我不愿独自离开去峥国,温决便将我打晕送了过去。我清醒时,他用你的命威胁我,我只得如他所愿,留在峥国成为了一个傀儡皇帝。那时我只想,待我有了实权,定要将你接回身边,你我再也不分开。”段筝歌看着唐缓目光低垂,知道眼前人再也不可能是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小木头。 “你舅舅的事,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取他性命。”唐缓说话间,终于将手腕抽回。 她不得不承认,曾经她以为水巳已死,也尚未知晓水巳与温决的关系,当初温决间接死于她手时,她竟生出了些报复的快感来。若不是温决为了野心决定组建羽楼,所有五营的孩子便都不必经历那些互相残杀的非人日子。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段筝歌一时间有些恼怒,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三分,将双手极用力地握在了唐缓双臂上。自在摄政王身边成为废物可笑的皇帝后,他几乎从未表现出过激的情绪来,此时的恼怒极是罕见,却不知恼的究竟是些什么。 “那你想听什么?”唐缓霍然抬头,不知为何只觉此刻心情特别暴躁,段筝歌的话几乎瞬间点着了她的怒气,“说你曾经险些掐断了我的脖子?说你单枪匹马闯瞿如宫,救出个木姑娘成就了一段佳话?说你十年来常常入梦,叫人时时不得安寝恨不得想干脆随你而去?还是说每一次看到火光,都让我想起你诈死的那一场,这里痛的恨不得死过去!”她狠狠拍了拍心口,喉间腥气翻涌却不及眼角酸意让人难过。 段筝歌双臂一收,突然将人抱进怀里,怀中单薄的身子让他怀疑,此刻的唐缓比八岁时更加脆弱。 “对不住,小木头。”他的声音愧疚到让唐缓陌生,他的语气却温柔的再不能更加熟悉。 唐缓极力克制反常的暴躁,片刻后终于冷静下来,“刚刚对不住。”她忍着喉间不适,与段筝歌拉开些距离,轻声道:“若是当年早些叫我知道你在何处,就好了。” 段筝歌将苦笑咽下,如从前一般刮了刮唐缓的鼻子,有些怅然道:“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在寝宫中死于非命,本应彻查的事最终却不了了之。峥国的掌权人一直是摄政王韩准,我是碰了壁后才知,在不能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前,我只能忍。”他抚了抚唐缓披散的头发,“摄政王曾无数次试探与我,我习以为常,却也再难轻信于人。” “那日自璃国见你,我极是矛盾。你的容貌太过熟悉,年龄却相差太多,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我便……”他未能继续说下去的话,唐缓心知肚明。 “你身边的暗卫功夫实在惊人,却也多亏了他,让我对你的身份存了太多不确定,方才未曾酿出大过。”事情过去许久,段筝歌却只觉后怕之感一日重过一日。 唐缓想起为救她而死的暗卫,心中泛起愧疚,段筝歌突然握了她的肩,道:“此事过全在我,害他之人是我,与你无关。” 唐缓猛地摇头,想开口,头却晕了晕。 她稳住身子,端起茶杯喝口茶缓了缓,片刻后再开口已转开这令人不快的话题,“其他人倒好说,穆姜商议重臣暴毙一事,为何要邀请你?”从未有人听说峥国有臣子发生类似之事。 段筝歌闻言失笑,“朝中是无事,摄政王府中却有事。” 见唐缓满脸疑问,段筝歌解释道:“摄政王几年前新纳的宠妃于同一日暴毙,死状与其他几国重臣一模一样。” 唐缓面色微变,瞬间有了不祥之感,她再次端起茶杯用来掩饰脸色,似不经意问起:“不知这位宠妃是何来历?” “此女据闻早时出身风尘,我的人只查到她名姓,应当是姓知,叠字滟滟。” 手指瞬间有如被抽去力气,瓷杯自手中滑落,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杯中茶水溅上了唐缓裙摆,似在底色上又绣出暗色的花纹来,她却如木头一般愣在原地,喃喃重复道:“知……滟滟?” 段筝歌见唐缓如此模样,有些担心地上前,却见唐缓苦笑道:“当真是巧合的紧。” 段筝歌见她脸色反常,抬手试了试唐缓额头的温度,果然略微有些高。 唐缓此时突然掏出帕子捂了嘴,咳了几声后,不着痕迹地将帕子收回去,半路却被段筝歌一把抢过。 他直视着唐缓,将那帕子慢慢展开,只见绣了青碧竹纹的素色帕子上,一抹血迹有如榴花绽放,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之前已经服了解药,为何还会如此?”段筝歌语声又急又冷,拿着帕子的手几乎已经不稳。 唐缓将语气放的轻松,“无妨,都是老毛病,不碍事。” “你一直以来,便是如此照顾自己的吗?”段筝歌向前逼近一步,长眉凤目间已染了五分薄怒,“他就这么好,值得你牺牲至此?” 唐缓此刻并不想与他争吵理论,段筝歌却突然怒气冲冲地向她身后大步走去。唐缓转身,便见段筝歌一拳头挥在了刚踏进院子的钟晹绥脸上,“小木头如此待你,你竟有脸面与别人去谈婚论嫁!” 段筝歌这一拳毫不含糊,钟晹绥手中的帖子落了地,整个人仰倒在地上,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见红的嘴角,自地上站了起来。 段筝歌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钟晹绥只觉段筝歌此时的怒意实在过火,心下不由的也生出恼怒来,他如段筝歌一般,一拳头回敬了过去,怒道:“亏了阿缓曾在梦中叫水巳的名字,你又如何配得起!” 唐缓眼睁睁看着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二人此刻沦为了用拳头打架的疯子,不由地吼道:“都给我住手!” 那二人却似未听到一般,来往的拳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5 头声听起来便叫人牙酸。 树上的花瓣又被风吹落些许,在唐缓眼前拼成了色彩艳丽的屏障,她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喷出很远,终于换得那二人停了拳脚。 “阿缓!” “小木头!” 唐缓有些费力地对奔至身边的二人道:“快些……离开……这院子……” ☆、第五十五章 唐缓看着穆月清极有条理地收拾好随身药箱,突然问他:“一直以来为何化名楼清,是因为母家姓楼?” 穆月清闻言笑笑,“猜的倒是准。” “话本里都这样写的。”唐缓说完,支起身子想要下床,却被穆月清按住了肩膀。 穆月清有些严肃地坐到床边凳上,对唐缓无奈道:“自遇到你,我变的比太医院首辅都要忙上几分,便算是我求你,能不能好生在这歇上两日?” 唐缓侧头看他,表情有些无辜:“这一次可怪不得我,你看看钟晹绥与段筝歌那般失态,便知我那院子之前被人动了多大手脚。若不巧换成我对哪位贵人动了拳脚,如今我又如何能在床上躺着,怕是一早便被丢进大牢去了。” 穆月清闻言叹了口气,“此事对不住,父皇已下令彻查,应当不久便能揪出那幕后之人。” 无论如何,穆月清曾经确实许多次救回了她的命,唐缓对此十分感激。她重新躺回床上,看着那与穆玥澜有三分相似的五官,突然问道:“你可认得哪些姓沈的贵人?” 穆月清有些诧异,却依旧仔细想了想,方才回道:“除却赵将军夫人,这颐城中应是再无姓沈的贵人。” “将军夫人?”唐缓重复问道,她记得还在璃国时,便已将这位赵夫人的嫌疑排除在外。 有些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唐缓听穆月清道:“澜儿这两日生了病,我需得过去看一看。此处宫殿已增派守卫,你们可安心住下,若是身体不适,可差人去止澜宫寻我。” 唐缓乖乖点头,目送他离开。 穆月清离开不久,钟晹绥便进了屋,听说唐缓身体无碍后,终于放下心来。 唐缓忍了许久,终于对着钟晹绥挂了彩的脸笑出声来,除却树林初见,她何时见过钟晹绥如此狼狈的模样。 钟晹绥见她眉眼舒展,不由地也唇角微勾,却突然“嘶”了一声。 笑声戛然而止,唐缓探过身子,有些担忧地问道:“很疼吗,要不要叫大夫?” 钟晹绥摇头。 “可要我帮你擦些药?” 钟晹绥想了想,欣然点头。 唐缓下床去寻药瓶,边听钟晹绥道:“两日后便是芳茶节,穆姜要去山中别宫祭茶仙,且邀了几国使团同去过节。褚皇后欲借此机会在别宫办赏花宴,你的帖子我顺路带过来了。” “哦。”唐缓有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只望此次莫要再节外生枝,却不知那神秘的沈公子给不给这个机会。 寻了药来,唐缓在钟晹绥身边坐下,“这药是楼大夫给的,据说效果极好,我还未用过,不知是真是假。” 钟晹绥将头微微放低些,以方便唐缓上药,“也只有你,把阿清一个皇子心安理得地当成大夫用。” 唐缓用棉团沾了药膏,小心地边涂边道:“这可怪不得我,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你府上的大夫来着。” 钟晹绥看着唐缓,笑意温柔:“当真是个‘总有理姑娘’。” 唐缓闻言抬眼,恰好对上钟晹绥的眼睛,一瞬间只看得到其中映出的自己。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她只觉心漏跳一拍,下意识地屏了呼吸。 便在此时,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段筝歌的声音自门口传来,“真是疼死了,小木头你……” 钟晹绥与唐缓稍稍拉开些距离,段筝歌推门而入时,二人齐齐向他看来,让他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我道是谁,原来是北静王在此,却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意。你我早已协商好了悫州供铁之事,为何我听闻你的人说,此约恐有变动?”段筝歌自唐缓另一边坐下,同样鼻青脸肿的脸上质问之色甚浓。 钟晹绥挑眉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换做他人,大抵也是不想与往自己脸上挥拳头的人再有瓜葛的,若是有,恐怕也为报复之事罢。” 段筝歌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下想再揍他一顿的冲动,有些可怜地对唐缓道:“小木头,你可还记得那一次,就是羽楼前楼主那个变态揍人那一次,我记得回水营后,你特地过来帮我上药,那一次都不及这一次挨的拳头狠。” 唐缓回想起段筝歌说的那件事,脸上表情柔和许多。那一次他是为了护她才挨了打,几乎打去了他半条命去。半夜时唐缓摸着黑去寻他,帮他上药时不知是心疼还是害怕,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未曾停过,那时的木申,轻易却是断不会落泪的。 无奈摇了摇头,唐缓示意段筝歌将脸靠近些,取了新棉团沾了药膏,如从前一般帮他擦药。 段筝歌目光灼灼地看着唐缓,选择性地无视了钟晹绥的那一声轻哼。 上好药后,唐缓抱臂看着二人早已失了往日俊秀的脸,叮嘱道:“若是不想两日后花着脸出门叫人看了笑话去,便都记得按时上药,莫要再做动拳动脚那有毁容风险之事。”说罢径自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为何走了?” 二人几乎同时朝着唐缓问道,却见她有些无奈地转身,扬了扬手中华丽炫目的帖子,回道:“自然是出门买衣裳去。” 二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一眼,面上顿时均生出些担忧之色来,几乎同时离开了座位。唐缓指了指二人的脸,拒绝道:“你二人便莫要出去丢人了,放心,我会寻楚九带人一同去。” 唐缓跨出门时,听到段筝歌在身后轻声反驳道:“丢人?!罢了罢了,若是叫我寻到那幕后之人,定要剥了他的皮去……哎,上一次胜负未分,要不要再来一局……” 唐缓寻到楚九道明来意时,楚九欣然应下,这叫唐缓十分意外,她未曾想到,楚九竟会喜欢这样的差事。 出院门时,楚九莫名其妙地悄悄对唐缓道:“唐姑娘,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定要告诉在下,我押了许多注,你可一定要赢啊!” 唐缓闻言,一头雾水地看着楚九灿烂至极的笑脸,不解道:“赢什么?” “自然是王爷的心。”楚九有些神秘地道,顺带冲着唐缓挤了挤眼睛。 唐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疑问地看着楚九:莫不是脑子有病? 楚九顿时摇头,凑近唐缓解释道:“姑娘不知,老李在王府里开了赌局,赌王妃的头衔最终花落谁家。”他见唐缓一脸古怪,又叮嘱道:“此事王爷不知,姑娘可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唐缓不情愿地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6 点头,问他:“你家兄长也下了注?” “自然,大哥押了止澜宫那位公主,二哥押了林小姐。老李的局,从来都火爆得很呐。”楚九见唐缓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何止我家兄长,曾经老李开局,让大伙猜旺财那一胎会生几个孩子,王爷还输了银子去。” “旺财?” “啊,是李管家养的狗。” 唐缓扶额向前走,“真是承蒙你不嫌弃。” 楚九看着唐缓的背影,心中也甚是纠结。起初下注时,他想押林小姐,但是二哥拒绝了他,后来他想押穆玥澜,同样被大哥残忍拒绝,无奈之下,他甚至想选敬敏公主,不想这敬敏公主竟然背了谋反的罪名一命呜呼。万不得已之下,他才押了唐缓,却不知当不当得起唐缓那一句“不嫌弃”。 只是,一路看来,加之前几日他听了钟晹绥与穆玥澜那番对话,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觉得他会成为这一局的最大赢家也说不定。一时间笑的见牙不见眼,楚九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转过一处月亮门,唐缓恰好看到了不远处一脸失落的穆玥潼,她想了想,到底上了前。穆玥潼见了她,眼睛终于亮了亮,有些委屈地对她道:“阿姐,是你呀。” 唐缓望了望四周,问他:“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处生闷气?” 穆玥潼噘着嘴,委屈道:“太子皇兄许久前便答应潼儿,今日要陪潼儿放风筝。早些时候潼儿去寻他,他却为别的人爽了约,不陪潼儿玩了。” 唐缓好笑地捏了捏他包子一般的脸蛋,问道:“我要出宫去,你要不要一起?” “要去!”穆玥潼一时间欢呼雀跃起来,失落之色一扫而空,当真孩子气的很。 唐缓出宫后,顺路给许静心送了一封信去,之后带着穆玥潼逛了整整三条街。许是年纪小又很少出宫,他看到什么都十分好奇,短短二刻钟,肚子已经吃的圆溜溜。 楚九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一路跟着二人,心下无奈:之前不是说出来买衣裳吗? 穆玥潼嚷嚷口渴时,三人去了茶楼休息,唐缓看着穆玥潼咕噜噜喝下一整碗茶水,不由地伸指戳了戳他的肚子,打趣道:“你要变成小猪了。” 穆玥潼放了茶碗,笑嘻嘻道:“阿姐讨厌,潼儿才不是小猪,母后说潼儿是最漂亮的小孩。” 是不是最漂亮的唐缓不知,但他一定是最能吃的。唐缓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包子脸,问道:“你太子皇兄经常陪你玩?” 穆玥潼先是点了点头,点到一半却又摇了摇头,“从前是,后来他越来越忙,便很少与潼儿玩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他仰着脸,有些生气地对唐缓道:“有一次皇兄因为画画便不与潼儿玩了,潼儿看了看他画的什么,他却训了潼儿一顿,真是讨厌死了。” 唐缓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道:“确实讨厌死了。”想了想又顺着话茬问道:“不知你太子皇兄画了什么,连看都不让人看。” 穆玥潼抓了抓脑袋,回想道:“像是一个大盘子,旁边还有木头筷子,盘子里面画了黑点点,像是被放在了水缸里,总之是又大又丑。” 唐缓按照他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一番,末了眉峰微挑,意外地抿了抿唇角。 穆玥潼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道:“阿姐,咱们去买衣裳吧,太晚回宫母后会担心的。” 唐缓欣然应下,拉着穆玥潼胖乎乎的小手出了茶楼去。 ☆、第五十六章 已近入夏时分,绿树树荫渐浓,晴空好日让人心也变得舒坦许多。 唐缓出神地看着远处山峰连绵起伏的轮廓,只盼快些到别宫才好。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一遇到宫里的大事小情,便总逃不开拉着所有人起早的规矩。 方才她已努力许久,最后终于妥协——她在这颠簸的马车上是绝对睡不过去的。许是因为天气不错,今日同行的男子大多骑了马,她回忆许久,发现这大抵是她第一次见钟晹绥骑马的样子,当真是俊朗的紧。 偶尔有女子的议论声模糊传来,唐缓用脚趾想也知道,谈论的无非是哪个姑娘衣裙好看,哪个公子模样俊美。 原本走在前面的段筝歌此时突然落了单,他似乎特意放慢了速度,最后骑马走在了唐缓的马车旁。段筝歌时不时瞧上双目失神的唐缓一眼,她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存在。 唐缓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意外地看着段筝歌,“有事?”说罢,余光瞥见不远处伸长脖子立着耳朵想要偷听的姑娘们,再看了看段筝歌比女子都漂亮三分的脸,不由地接着道:“即便有事也以后再说。”话落,伸手拉下了车窗帘子。 段筝歌觉得莫名其妙地被嫌弃了,他用指节轻轻点了点眉心,隔着帘子试探道:“你不是一直想骑马来着,要不要过来试试?” 车帘再次被掀开,唐缓探出身子问道:“你在前面牵着马走,是不是有些失身份?” 段筝歌闻言险些从马上摔下去,“我为何要牵马?” 唐缓撇了撇嘴,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她摆了摆手,对段筝歌嫌弃道:“便是你想牵,我也不敢骑啊。”说完又一次放下帘子,再未理会段筝歌。 不远处的屹山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家主子,不知为何被万千女子记挂心上的主子,却频频被唐姑娘嫌弃了去,他家陛下可不比北静王差上些什么。 车马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唐缓盘着腿坐在树下,丝毫未顾及形象。稍远些的地方,有公子小姐偶尔看过来,却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懒得理会,只在意能不能趁此时打个盹。 眼前原本不明亮的光线被人挡住,唐缓不情愿地睁了眼,眯着眼睛看过去,意外发现是穆玥澜立在了身前不远处。 穆玥澜气质偏冷,面无表情时更是将她“冷美人”的绰号发挥至极致,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气质高贵的姑娘比之前清减许多,面色有些异常的苍白,当真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缓,眼神执拗,“璃国皇帝终于应允,我与钟晹绥的赐婚圣旨不日便会昭告天下。今后只要我在北静王府一日,府中便不会有你容身之地,你好自为之。” 唐缓看着穆玥澜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不由提高声音道:“气大伤身,公主殿下保重啊。” 一声轻哼落下,穆玥澜顿了脚步,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有如披了薄纱一般蕴了浅淡又恶毒的情意,“王爷既然钟情病弱些的,我便全了他的喜好。为了他,我甘愿做任何事情。”她轻笑一声,“你说,待我嫁入王府后,会不会有人说,王爷之前对你的迷恋,也不过是将你当成了我的替身?”说罢,唇角微勾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缓此刻睡意全无,轻嗤一声,自言自语道:“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7 他又不是变态,这女人当真是疯了不成。”语声落时,她转头看向身后两步开外的树干,语声因着穆玥澜刚刚的话,带上了几分不悦:“阁下莫不是偷听成癖,来了为何不肯现身,竟要躲在树后看我笑话不成?” 话落,有沉稳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唐缓看到来人是谁时稍稍歇了火气,当真是有些意外。 “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时机凑巧。”亓茗依旧语声清冷如他整个人一般,却不再是从前的墨衫打扮,他今日着昭国皇帝的常服,神色间却无帝王之倨傲,唯有几分难以言出的寂寥。 在唐缓起身之前,亓茗已经倚着宽阔树干坐到了她身边。 唐缓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只点了点头。她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空中偶有候鸟飞过,却都是三五成群,最不济也是成双成对。她侧头看向身边坐的人,一瞬间竟觉得他像极了失去同伴的鸟。 “何时即的位,这昭国的皇位可还好坐?”唐缓放低声音,有如与故友叙旧一般。 亓茗将胳膊搭在曲起的腿上,嗓音低沉:“自祭祖时,先帝便已是强弩之末,之后未过多久便故去。”至于其临死之前痛苦至极,他却冷眼旁观未寻太医,也未想给他个痛快一事,他并未提及,他觉得那是那个人应得的报应。 “自昭国相见,我还从未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亓茗嗓音如常,唐缓却觉得并不是这样。她不知此时昭国局势,却打心底里猜测,亓茗只是想寻个人说说旧事,说一说,有亓芊在的旧事。亓芊人虽已死,却依旧背负着谋反的罪名,在昭国,怕是无人敢提起这位死于新皇手中的敬敏公主。 唐缓一不小心揪断了旁边野草的叶子,她摩挲着叶子上十分不明显的纹路,对亓茗道:“如此说来,我那救命之恩却是掉了价去。” 亓茗侧头看他,面上带了不解之意。 “那一日你躲在床下挡板后面,却是未看到她当时的表情。”此处的“她”自然是亓芊,二人心知肚明。 “直至她死在你的剑下,我才明白,”唐缓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亓茗瞬间苍白的脸色,“即便那日我不曾救你,她也不会让你出事。” 面前的清俊男子有些狼狈地转开头,听唐缓继续道:“那日我以为她是因遇刺而受了惊吓,如今才知,她只不过是在担心你罢了。”担心他落于太子之手遭遇不测,担心他身陷于肮脏不堪的泥潭中,担心他如从前的皇位牺牲品一般白白丢了性命,担心……他狠不下心踩着自己的命登上皇位,成为再不用仰人鼻息的一国之君。 “易地而处,你应当便能理解她为何如此决绝。”唐缓将叹息揉进了话中,“她太过了解你,若不是那日兮君误了计划,你便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便连这些窝火也可省去。自这计划开始,她大抵便将自己变成了弃子,如此说来,也算是心愿得成。”唐缓看向亓茗,“莫怪她狠心,若是觉得意难平,便将她忘了罢。” 亓茗霍然转头看向唐缓,瞬间的凌厉过后,只剩苦笑:“换做你,可能做到?” 唐缓失笑摇头,看着不经意间频频朝此处看过来的钟晹绥,声音很轻,“自然做不到。” 亓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恰好与钟晹绥短暂相遇,他向着不远处的人微微点了点头,对唐缓道:“她……可有与你说起过我?” 唐缓仿若陷入了回忆,想起女子明丽的笑意,下意识点头,“自然。” 见亓茗有些期待地看过来,唐缓掖了掖耳边碎发,笑意有些朦胧,“她说,你是个心软的人,别人对你好一点,你便要对人家掏心窝子。” 亓茗眉眼间瞬间染上哀色,这世上除了母妃外待她最好之人,已经死在他的剑下。 “虽然她未说,但你自水中救起她时说的那句话,却着实伤到了她。”唐缓将草叶卷在手指上,“她只是不说而已。”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说,说了还只挑违心的说,挑伤人的说。” 亓茗蓦然想起那一次水上平台塌陷,他自水中将亓芊救上了岸,明明担心她是否受伤,却只对她道:让你这样死,当真是便宜了你。 喉咙微哽,亓茗用手掩住脸,有斑驳树影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他静坐许久,才将手放下。 “那水上平台,是请益国工匠建起的罢?”唐缓无意问起。 亓茗有些意外地点头,未再言语。 唐缓看着他泛红的眼圈心下感慨,都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及伤心之处。她将手中锦囊递给亓茗,诚心道:“对不住。” 亓茗面带疑问地接过,手指隔着锦缎触及到那再熟悉不过的花纹,整个人瞬间僵了僵,片刻后,他手有些抖地将其中那两块秋葵黄玉佩取了出来。 唐缓之前好不容易寻得了手巧的工匠,将这两块碎掉的玉佩修补好,虽然其价值看起来再无法与之前相比,却好歹算是完整,能留个念想。 “若她还在,以她谋逆之罪,却不知你如今要如何自处了罢。那日我太蠢,才会把它摔碎,实在是对不住。”唐缓再次歉意道。 亓茗将两块玉佩狠狠握在掌心,直至掌心泛了红才开口,话中却已释然:“既然曾经完好时是一对,如今碎了,自然也要一起碎才能算是一对。”他看着渐渐走近的钟晹绥,自唐缓身边起了身。 钟晹绥与亓茗见了礼后,将唐缓从地上拉了起来。 亓茗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对唐缓道:“多谢你。” 唐缓的眼睛一时间不知为何泛了酸,她对亓茗笑笑,忍住了泪意。 “趁年华尚在,莫要辜负了去。”这一句,却不知是对钟晹绥说的,还是对唐缓说的。 唐缓立在钟晹绥身边,看着亓茗远去的背影,只觉这极具杀伤力的寂寥之感像极了那满身伤痕的玉佩,直将那个人生生自红尘中剥离开去。 “你说,亓茗爱不爱亓芊?”唐缓突然道,却不知是不是在问身边人。 “自然是爱的罢。”钟晹绥看着她感慨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哪一种爱?” “这怕是只有亓茗自己知道。” 唐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开了口。 “那你说,亓芊爱不爱亓茗?” “自然也是爱的。” “哪一种爱?”唐缓侧头看向身边人。 “这……怕是连亓芊自己都不知道。”钟晹绥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唐缓突然上前两步,将头抵在钟晹绥胸口,出口的声音几不可闻:“若是有人使坏将你我分开该如何?” 钟晹绥索性将人揽进怀中,“那便除之而后快。” “若是除不得呢?” “如此,不如我们私奔?” 唐缓蓦地抬头望进他含笑的眼中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8 ,伸手使劲点了点他肩头,“亏你说得出口。” 钟晹绥含笑看她,突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瞬间叫唐缓红了脸自他怀中跳开,她恼道:“万一被别人看到该如何是好?” 笑声低沉悦耳,钟晹绥反问:“看到又如何?” 唐缓揉了揉脸,自袖中取出一物塞到钟晹绥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马车小跑过去。 钟晹绥看着她上了马车,待车帘落下后才收回视线。他展开手掌,半枚已有些沧桑的青铜虎符正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卷 感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在这里使劲抱抱 欢迎留言 否则送不了红包啊~~ ☆、第五十七章 一路向山行来,益国的这一处山脉不似赤嵚山一般人烟稀少,许是因为每一届芳茶节都有各国茶商前来拼茶,如今周围有许多百姓定居,几日来早已是游人如织。 唐缓随着益国一行人入了别宫,不知是否有人有意为之,唐缓与酆轸念被安置在同一个院落中。 整理好随身行李时,廊下突然有人敲窗,唐缓看着映在窗纱上的人影有些无奈,当真不知为何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敲窗。 唐缓拉开窗时,一大束盛放的鲜花突然被送至眼前,她有些惊讶,轻轻地“啊”了一声。 钟晹绥笑看着她,问道:“可还喜欢?” 唐缓眉眼更弯,极欢喜地点点头。她当真十分意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钟晹绥会做这样的事。 “之前偶然听峥国皇帝提起,说你曾喜欢在屋中桌上摆花,便寻了些来给你。”许是看出她意外,钟晹绥解释道。 唐缓记得曾经在瞿如宫时,她确实是有这爱好来着,那时年少,在粗瓷瓶中插上几枝花便会欢喜许久,只是这许多年过去,她怕是自己都已经不记得。 唐缓捧着花,对钟晹绥招手,钟晹绥以为她要说什么,便稍稍矮了身子凑上前些。唐缓此时突然踮起脚,从窗户这一边探出上半身,嘴唇轻轻地亲在钟晹绥脸颊上。 钟晹绥愣了愣,一时间脸上笑意更盛,他笑看着唐缓转了身,红着耳朵进屋去寻瓶子去。 钟晹绥绕到房门处进了屋,看唐缓将盛了清水的瓶子摆到桌上,然后将整束花插了进去,末了她笑着问道:“这是你自己摘的?” 钟晹绥闻言,极自然地点了点头。 唐缓试着想象了一番他摘花时的情形,不由地扑哧一笑,问道:“不怕丢了人去?” 钟晹绥便又极自然地摇了摇头,“这有何丢人。”说罢,将手边的盒子推过去些,叮嘱道:“这两日若是饿了,便吃些垫垫肚子。” 唐缓打开盒盖,里面是满满一盒点心,看起来皆是她喜欢的口味,开盖的瞬间,香气扑鼻。她咽了咽口水,将盒盖又盖了回去,“待会儿便该用午饭了,得留着肚子,也不知这别宫的饭菜好不好吃。” 钟晹绥并不意外她会如此说,却有些好笑地提醒道:“按照规矩,这两日应当不会供饭。” “啊?”唐缓有些难以置信,“为何不供饭?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为何不知?” “这便是芳茶节的规矩,这两日不吃饭,只品茶,待明日益皇祭过茶仙,众茶商便开始拼茶,待品评出这一届的茶王后,才可用饭。” “简直是丧心病狂!”唐缓不由地将点心盒子搂紧了些。 “小心叫人听去。”钟晹绥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唐缓无声翻了个夸张的白眼,不知她此时申请下山还来不来得及。 她正盘算着这一盒点心能吃上几顿,却见钟晹绥将她给的那一部分青铜虎符取出,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唐缓瞧了一眼,“楚六曾给我看过拓下的完整图,这便是他一直寻找的那一部分虎符,我瞧着应当错不了。” “楚六?”钟晹绥极是意外,却又瞬间释然,“你说他一直在找这个?” 唐缓点头,指着他手中的东西道:“我与你说过,他在怀城给我下‘留不住’时,便让我帮忙打听这个来着,难道你竟不知?” “我确实不知。”钟晹绥摩挲着那青铜器件上凸起的花纹,“既然知道是何物,为何将它给我?” 唐缓反问道:“不给你,难道我自己留着,等它下崽?” 钟晹绥被噎的哭笑不得,想了想接着解释道:“这曾是襄国翟家精锐军的虎符,本应一分为二,最后却被一分为三,一块握于皇帝手中,另外两块当年交给了翟家的两位将军,应当是翟靖与翟谦。翟谦在潓江之东称帝建璧国时,曾想借精锐军之力,兄长翟靖却反对他自立为王的决定,二人意见相左,翟靖一气之下带着这虎符失了踪迹。翟谦一直派人寻他,却多年未有结果。” 唐缓却是不知还有此因果,想起内使府中那爱花爱酒的老头,难不成竟是前朝的将军? “那翟家的精锐军如今又如何了?” “自然被养在璧国,只不过因为没有虎符调动,这支军纪严明的队伍如今只能看不能吃。” “那璧国皇帝不上火吗?难道不能对其威逼利诱?”唐缓想,换做是她,中看不中用定然让她恼火的紧。 “精锐军有七万人,曾是襄国的一件利器,人数虽少,却足以媲美二十万人的常规军队,因此向来只认符不认人。如此却是好过随意被有心人拿来利用,免得轻易叫人钻了空子去。”他只是不知,楚六寻此物目的为何,难不成他手中还握有另一块? 有别于钟晹绥,唐缓此时想的却是,若他当真是酆暥,这符便算是给对了人。虽是误打误撞得到了它,如今既已知其用处,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此物落于别人之手去。 看着钟晹绥将东西重新收好,想到今日午饭无望,唐缓叹了口气,自盒中捡了一块点心入口,顺带问钟晹绥要不要吃些。 钟晹绥微微摇头,手指突然伸到唐缓嘴边,将她不小心沾到的点心屑擦掉。 “表哥!”酆轸念瞥见钟晹绥的身影后,忙快步走至大敞的窗前,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郡主。”钟晹绥泰然自若地放下手,语声温和,向着酆轸念微微点了点头,边说边执了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唐缓面前,“慢一些,小心噎到。” 唐缓鼓着腮帮转头,心下懊恼为何刚刚忘了关窗,面上却泰然地将点心咽下,然后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茶。 “我刚刚还念着表哥,不想这么快便真的见到了。”酆轸念自顾自地绕进屋,坐到了钟晹绥身旁。 唐缓“咣当”一声放了手中茶盏,心下好笑的紧,这一个两个,倒都是对钟晹绥志在必得。 酆轸念挑眉看向唐缓,瞬间却又换得了温婉可人的样子,“唐姑娘可还好?”见唐缓眼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89 神让人极不舒服,她接着有些不怀好意地开口道:“不知唐姑娘何时认识的卞公子,那日在书屋,我瞧着二位似是十分要好。” 唐缓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极力想要忘记的那些侯府别院中的情形赫然在目,呼吸瞬间变得有些凌乱,她只得掩饰地低下了头,书屋那一日对酆轸念仅存的好感也霎时荡然无存。 自侯府别院一事,唐缓时常做噩梦,每一次自梦中惊醒,她便要抱着钟晹绥给的那颗夜明珠蜷在被子中许久,直至呼吸不畅再待不得。 钟晹绥眉头微蹙,毫不避讳地将唐缓冰凉的双手拢进手掌,发觉她的颤抖时,有些心疼地微微用了力,似在安抚。 唐缓始终不肯抬头,钟晹绥只得握了握她瘦弱的手,声音不高不低:“莫要担心,他害人性命的罪行如今已证据确凿,不久便将被问斩。” 此话一出,另外二人皆看向他,面上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酆轸念吃惊于卞顾蕖竟犯下死罪,此时却是有些庆幸不曾与他太过亲近。而令唐缓惊讶的是,侯府世子竟真的会被因罪问斩,这一消息,让她心下长吁一口气。 “时辰不早,恕我二人有约在先,郡主此番若无要事,我与阿缓便先失陪。”钟晹绥因着酆轸念方才的失言,此时已是语声淡漠。 唐缓十分诧异地看向钟晹绥,她可是不记得今日曾约了何人。 酆轸念虽心有不甘,却实在想不到堪比“要事”的借口,只得离了座位一步一回头地朝着门口走,临出门时,不舍地看了钟晹绥一眼,却未换来钟晹绥的一丝回应。 酆轸念离开后,唐缓胳膊肘拄在桌面上,双手捧着脸,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钟晹绥一番,末了歪着脑袋一只手托腮,好奇问道:“你说,她们为何皆如此钟情于你?” 此话有些过于直白,钟晹绥想也未想,好笑道:“莫不是为财为地?” 唐缓晃了晃脑袋,面上神色有些嫌弃,伸出三根手指问他:“要不要我挨个儿给你细细数一数?” 钟晹绥赶忙摇头,末了有些委屈道:“阿缓你瞧,这人都已被我赶走。” 唐缓挑眉看他,轻哼一声,故作生气撅起的嘴快要能挂起油瓶去。 钟晹绥此时捏了捏她的脸,好脾气道:“走吧。” “去哪里?” “难得空闲,去散心。” 唐缓先在马车中后在屋中皆憋闷许久,听他如此说,早便忘了装生气,赶忙跟了上去。 出了别宫大门,楚九牵了马来,唐缓先是眼前一亮,末了突然泄气道:“在这山上要如何跑马。” “山上不能跑,下山便好。”钟晹绥向唐缓招手,“先上去试试?” 唐缓小心上前,眼前的马似乎极温顺,她借着钟晹绥的手有些兴奋地上了马,顺带摸了摸它的脖子。 钟晹绥见她坐稳,伸手牵起了缰绳,马儿便温顺地迈出步子去。 “哎?”唐缓急急出声,“这是做什么?” “山路跑马不安全,自然是下山。” “你要这样牵着马下山?”唐缓真正想说的是,她这样坐在马上,似乎不太合适。 “害怕了?”钟晹绥见她似有些紧张,想了想索性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如此一来,唐缓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钟晹绥怀中,她不确定道:“这样是不是有些招摇?” “难不成阿缓你怕被何人撞见,坏了名声去?”钟晹绥此话却是问的极认真。 唐缓惊讶回头,只觉他语气有些别扭,却是叫人摸不准是不是吃了醋去。想到今日互泛酸气的二人,唐缓靠在钟晹绥怀中蓦地笑开,笑意越来越盛。 楚九站在原地,看着钟晹绥将人圈在怀中,唇边挂着浅淡笑意,看他稳稳地牵着缰绳,带着唐缓朝山下行去。 楚九龇着雪白的八颗牙笑意极是灿烂,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时,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向他飞来。 ☆、第五十八章 沿着山路下山时,路旁已有许多商贩,有的卖茶,有的卖茶具,行人多有驻足观看,一时间热闹非常,唐缓与钟晹绥骑马经过时,直惹得路人频频侧目。 “为何突然想下山去?”快至山脚时,唐缓突然问道。 “偶然听闻你一直想骑马,今日有空,便来了。”钟晹绥说话间,唐缓只觉有清冽香气入鼻,正是熟悉的味道。 “偶然听闻?从何处?自何人?”唐缓话落,几乎瞬间想起早些时候的那束花,“难不成……是段筝歌?” 见钟晹绥颔首,唐缓极怀疑地问道:“你二人何时这样知心了?他竟将这陈年旧事都说给你听……也难为他还记得。” 钟晹绥笑笑,没有回答。唐缓不知的是,极少沾酒的钟晹绥,那一日棋局暂歇后,主动约了段筝歌喝酒。 起初二人皆是眼神清明,想借此机会从对方口中套些话出来。酒过三巡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段筝歌那一日略有心事,话终于多了起来。 钟晹绥知道时机成熟,便问起了唐缓在瞿如宫时的旧事。起初,段筝歌并未松口,又是几杯酒下肚后,他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尚且记得的事几乎全说了出来。 待到最后,钟晹绥问他:“你对阿缓,究竟是何想法?” 段筝歌闻言,已是醉意朦胧的眼有片刻清明,他抬手抚上心口,大着舌头道:“这里,很疼。”说完,便一头栽到了桌上。 钟晹绥捏了捏已有些眩晕的头,却不防段筝歌如诈尸一般突然再次抬头,伸手使劲戳了戳钟晹绥心口,恶狠狠道:“你这里……未必比我好过……” 唐缓突然,抬手在钟晹绥眼前挥了挥,“快回神!” 钟晹绥握了她不安分的手,看着眼前平坦开阔的空地,在她耳边低声道:“坐稳了。” 未及唐缓反应,钟晹绥双腿一夹马肚,马儿瞬间一改之前温顺,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冲了出去。唐缓后背撞在钟晹绥胸口,整个人被他紧紧环抱进怀里。 山野间清凉的风放肆地拂在脸上,一瞬间似乎所有的忧愁都如细碎的沙粒般,全部散进了风中,不知所踪。 唐缓惊喜地欢呼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自马背上伸展开双臂,宽大衣袖如鸟儿丰满的翅膀一般被风吹起,在泛着青绿的旷野中张开,有如得到了永恒的自由。 钟晹绥紧紧环着唐缓的腰,突然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什么。 唐缓停了呼喊,迎着风降低了些声音,问身后的人:“你说什么?” 钟晹绥紧了紧手臂,问她:“饿不饿?” “你不是说芳茶节时人都不能吃饭?如此便是我饿了又有何用?”唐缓语声难得轻快,“虽然今日不能用饭,但这马骑得当真痛快!他日若有机会,我定是要学会。”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0 “他日若有机会,我便定然将你教会。”钟晹绥说完,带着唐缓骑马进了树林。 马在一处河边停下时,唐缓有些惊喜,“这里竟有条河。”益国的河,似乎比不得璃国的多。 钟晹绥先下了马,然后抬头看唐缓,对着她伸出手去。唐缓借了力,小心地下了马,看着钟晹绥将马拴在树上,马儿便低头乖乖吃起草来。 “这马当真听话。”唐缓顺了顺马鬃,对钟晹绥笑道。 “蹑景跟着我许多年,确实极有灵性。”钟晹绥边说边牵着唐缓的手朝水边行去。 “原来它叫蹑景,的确是个好名字,不知是谁取的。” “老李。” “是李管家?” 唐缓想,若有机会,她定要认识一下这位“传奇”的李管家。 “你认得他?”钟晹绥有些意外。 “久闻大名。”想起此人开设的奇葩赌局,她便哭笑不得。 “若你下次见了他,千万不要说‘久闻大名’。”钟晹绥提醒道。 “为何不能说?”唐缓想,此人许是有什么怪癖,毕竟当了许多年北静王府的管家,怕是也快要算得王府的半个主子去。 “他会骄傲。”钟晹绥说的一本正经。 “哈?”唐缓侧头看他,却见钟晹绥神色极是认真,她一时间哭笑不得,顿时对那李管家更加好奇起来。 “可要吃鱼?”眼前的河,河面并不宽,水也算不得深,钟晹绥看着偶尔浮至水面的鱼,突然问道。 唐缓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末了咽了咽口水,问他:“你来捉?” 说话间,却见钟晹绥走开几步,自树林边就地取了些粗树枝,将断面用随身带的匕首削尖,制成了简易的鱼叉。他动作娴熟,直看的唐缓十分惊奇。 许是手上用上了些内力,钟晹绥几乎每次出手皆不落空,只短短时间,便叉了六条鱼上岸。唐缓见他收工,对他龇着牙拍了拍手,然后十分自觉地跑去捡柴。 架柴生了火,钟晹绥将烤好的鱼递给唐缓,不忘叮嘱:“小心鱼刺。” 唐缓吹了吹,然后咬上一口,这鱼虽没有佐料,却胜在新鲜,若往回数数,也算得上她吃到过的最鲜美的鱼了。 此时天色将暗,唐缓捧着鱼盘腿坐在火堆前,看着眼前明灭的火光,有些唏嘘:“本以为这辈子都会不待见这火,却不想,知道水巳没死,这毛病便自然而然地好了。” “心病自然心药医。”钟晹绥看着她映在火光中的脸,温声道。 唐缓侧头看他,一时间只觉满足,便是无药可医,他在身边,她也知足。 似是突然被这鱼勾起回忆,唐缓唇边带上些温柔笑意:“记得我到瞿如宫的第二年,有一日趁别人不在,翘了密文课同水巳烤鱼吃,后来被回屋取东西的人捅到羽楼楼主面前,被抽了一顿鞭子不止,还倒挂起来,吊了一天一夜去。” 钟晹绥极专注地听她讲,他只觉得她那些过往,每多了解一分,他便要更心疼上一分。 唐缓却是觉得有趣,“那时何曾想过,会有坐在这与你这样吃鱼的一天。” 话落,唐缓突然又问道:“在悫州这许多年,可有什么有趣的事,不如说来听听?” 钟晹绥极认真地回忆许久,久到唐缓吃下了最后一口鱼去,才见他摇头道:“如此说来,却是并无太过开怀之事。” “这样无趣?” “便是这样无趣罢。” 想想倒也是,作为一个自小便肩负起整个悫州责任的人,他应当便是传说中那种没有童年之人,如此说来,倒是值得同情。 唐缓伸了个懒腰,想到明日之事,有些无奈道:“明日那个赏花宴,八成又要叫人起个大早去。我今日得早些回去,早些睡。” 钟晹绥却不在意:“说是赏花,却实为相亲,几乎每逢芳茶节便要办上一回。近年几次稍热闹些,无非是因为皇子公主们到了适婚年纪,做父母的难免存了私心。你如今无亲要相,若是起不来,便晚些去,若是晚些也不愿去,便不去。” 唐缓闻言恍然,末了挑眉看他,未及开口,便见钟晹绥将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抬头。 此时夜幕已至,唐缓抬头的瞬间,有满天星光落进了她眼中。 钟晹绥见她看得呆住,索性枕了手臂躺倒在河边,另一只手臂伸展开,对着唐缓拍了拍他身边的空位。 唐缓几乎未曾犹豫,极自然地枕了钟晹绥另一只胳膊躺下,定定地看向远处的天。黑缎一般的夜空中,散落的星星有如点缀其上的璀璨宝石,每一颗都炫目至极。 唐缓躺在钟晹绥身侧,喃喃道:“这样美,莫不是被哪个神仙施了法术?” 钟晹绥只觉这话有些孩子气,悦耳低笑自无边夜色中散开。 夜风渐起,将水中湿气混进了夜的潮气中去,唐缓感觉到潮湿的凉气,下意识地朝着钟晹绥身边挪了挪,直至眼睛脖子泛了酸,才闭了眼。 钟晹绥见她好一会没有动静,怕她就此睡去受了凉,忙动了动手臂,却见唐缓突然睁了眼,疑惑地“嗯”了一声。 “回去罢。”钟晹绥带着唐缓从地上坐起,去树边牵来了吃饱喝足的蹑景。 如来时一般,唐缓随钟晹绥骑马进了树林,此行让她心情极好,她语声轻快地问钟晹绥:“你们何时商讨那暴毙一事?可也在这别宫之中?” 钟晹绥稳稳地牵着马缰,点头道:“今日璧国人刚到别宫,待明日芳茶节结束,后日在这别宫中的议政殿商议此事。” “如此……”唐缓突然半侧着身子仰头看他,“若是极不巧地,我被牵扯进此事,你在众人面前不要冲动,莫叫人寻了把柄去。”她顿了顿,“要忍。” 钟晹绥闻言蓦地蹙眉,一手握了她单薄的肩,声音有些重:“此言何意?何为‘极不巧’?” 唐缓却只是笑笑,突然执了他的手,将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如此便说好了。” “阿缓!” “我说万一,万一。” 钟晹绥还想问,却听唐缓突然惊呼道:“快看!” 钟晹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有流萤自林间浮动,星星点点的黄绿色萤光,若春树生花,叫人如入梦中。 唐缓靠在钟晹绥怀中,轻轻道:“竟真是……不吝此生。” ☆、第五十九章 赏花宴这日一早,唐缓被书香和画思二人自被子中拽了起来,临镜梳妆时,她有些昏昏欲睡,心下十分想不通,为何这两个相识不久的大宫女比她还要急上几分。 只是,无论这二人如何急,待唐缓出现在临水阁时,接到帖子的女眷几乎已悉数到场。 唐缓今日第一次穿了水红宫装,衣裙是益国宽袖大摆的样式,绣工极好,明丽的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1 颜色衬的她脸色好上许多。她自角落处无声入了末席,顺带打量起这临水阁来。 此处原本应当是一整块空地,却被人自南北中间处一分为二,“刀口”处挖了五尺深,砌石成壁又自别处引了活水,自此成了一处窄河。河水这一边唤临水阁,那一边,却又唤作赏漪殿。 微风拂过时,仿佛让人感到有淡淡水汽自涟漪处生出,别有韵致。 窄河对面此刻几乎也已座无虚席,唐缓不着痕迹地看过去,毫无例外的,她一个人都不认识。 若无意外,对面此刻在坐之人,应当皆是益国的权贵世家子弟。 收回视线,唐缓低了头,尽量避开主位人的目光。她看着眼前只摆了茶具的矮桌,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几乎泛出了酸水来。 这无酒无肉的,如何当得起那一个“宴”字? 心下正腹诽时,突然听到褚皇后叫了她的名字:“唐姑娘何时入席本宫竟未发现,为何坐在那一处?快到本宫这里来。” 唐缓眼皮一跳,抬头看过去,却见褚容夏正微笑地看她。 拄着矮桌起了身,唐缓只觉她于此时此地终于感受到书上所描述的那种万众瞩目之感。她当真是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主位,这目光有打量有探究,唯独缺少友善。 褚容夏身边坐了一位妇人,这人她并不陌生,正是宁远侯夫人褚容言。许是因为独子卞顾蕖一事,她如今面色憔悴,比之初见,似乎苍老了许多。 唐缓却是万万未曾料到,她今日会有心情来这赏花宴。 在距主位不远的空位坐下时,唐缓发觉褚容夏姐妹二人皆目不转睛地看她,她避无可避,索性抬头回视过去。 “娘娘和夫人如此打量阿缓,难不成是阿缓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缓此言直白,只叫那二人略感尴尬。稍稍错开目光时,只听宁远侯夫人道:“阿缓姑娘真是说笑,花一般的女儿家,自然叫人舍不得移开眼去。” 唐缓不懂为何褚容言突然对她这样热情,只得笑着回应。 “这对面都是我益国的青年才俊,不知阿缓姑娘可有入了眼的?”这一次,却是褚皇后开了口。 唐缓闻言险些呛了口中的茶,她自然知道此宴本意,却从未想到褚皇后为了穆玥澜,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给她“另择良配”,以此为自己女儿“扫清障碍”去。 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眼中有待清除的障碍,唐缓心中自是十分不快,但面上反倒笑意渐浓。 她搁了手中茶盏,有些好笑地看着褚皇后的眼睛,二人四目相对了好一会,明显是互不让步,却皆不能将实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口。 穆玥澜的轻哼打断了这场僵持,唐缓转头看过去,对方也恰好面色不善地看过来,唐缓一时间只觉得,穆玥澜远没有她娘的性格讨喜,实在是有些遗憾。 待结束了这一轮瞪眼比试后唐缓才发现,褚容言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正笑意牵强地看着她。 “夫人有事?” 唐缓话音落后,褚容言开口道:“不知唐姑娘……” 中气不足的话音却在此处戛然而止,众人只见褚容言双腿一软,整个人朝着唐缓的方向栽倒下去。 唐缓见此,赶忙起身将人扶住,二人一倒一扶间,不知是谁碰翻了桌上茶水,二人的衣裙皆被那茶水打湿了去。 褚容言搀着唐缓的手臂,终于借力稳住了身子,她状似担忧地自责道:“瞧我这样笨手笨脚,竟连累唐姑娘脏了裙子,姑娘莫怪。” 唐缓倒未在意此事,只是不知这宁远侯夫人之前究竟要说些什么。 “臣妇如此失仪,且连累了唐姑娘,还望娘娘准许我带姑娘前去换身衣裳。”褚容言言语诚恳,叫人完全寻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褚皇后果然应了那宁远侯夫人的请求,缓声道:“你二人快去快回罢。” 唐缓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宫装,茶水的痕迹并不明显,那二人为全礼数多此一举,她只得跟着褚容言离开。 人声渐远,尽管方向感十分不好,唐缓却依旧发现,此番走的并不是去往临水阁后殿的路。 “不知夫人为何舍近求远?”唐缓突然自背后出声问道。她已注意许久,发现不知是不是巧合,所经之处未见宫人,从始至终只有她二人。 若是未看错,褚容言却是闻言一僵,末了转身,强作镇定道:“临水阁因着之前修缮,后殿做了他用,此番才不得不舍近求远。姑娘可是走乏了?” 唐缓看了看她差到极致的脸色,稍稍放下防备,关切道:“我瞧着需要休息的却是夫人,可要歇一歇?” 褚容言捂着胸口,点头应下:“如此,有劳唐姑娘随我在此处暂歇。” 唐缓随褚容言在最近的石椅上坐下,未置软垫的石椅有些凉,她刚坐下便觉头皮一麻。 “不知唐姑娘是哪里人?”褚容言语气有些生硬,开口时似在犹豫些什么。 唐缓闻言一愣,这个问题她未思考过,即便思考,凭她自己大抵也得不出什么做的准的答案来,想起钟晹绥,她敷衍道:“璃国人。” 说罢,起身离了石椅,假意去看旁边的花丛,却是不想继续方才的对话。 褚容言此时也起了身,轻声缓步地朝唐缓的方向行来,在距离她半步远的地方突然朝她伸出手来。 唐缓几乎瞬间转身想要避过,却依旧晚了些,褚容言已经揪住她左肩处的衣衫,似是使尽全身力气向下一拉,瘦削的肩头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唐缓怒自心生,极不客气地抬脚,侧着身向着褚容言踹过去,褚容言不料她有此举,腿上硬生生挨了一脚,趔趄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揪着唐缓衣裳的手。 唐缓拢好衣衫,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卞顾蕖那变态是遗传自娘胎不成? 她左肩上有一处平整疤痕,像是有人用利器将一整块见方的皮割掉了去,这疤痕自她懂事便一直在,虽不知是从何而来,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此时,褚容言却犹如见鬼一般后退几步,见唐缓逼近,竟转身慌乱地跑出去。 唐缓很早便觉察她反常,只是猜不准是否是因为卞顾蕖一事,此时紧追着褚容言而去,却因为不认路,到底将人跟丢了去,未能问出个究竟来。 此番衣裙也是换不成,她只得估摸着临水阁的大致方向朝回走,心下琢磨着回去见了褚皇后该如何解释“二人同去一人回”这件事。 终于行至有些眼熟的路上,一棕色身影却突然闪入眼中,唐缓几乎瞬间认出,那人是知墨。 知墨在,八成沈公子也在。 这一疑问已在她心中盘桓许久,也许今日便可以得到答案,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知墨走的极慢,手中似是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2 小心捧着什么东西,他一路畅通无阻,对此处地形却是十分熟悉。 行至一处院落外,知墨突然被阻了去路,唐缓落在不远处看向来人,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穆玥潼正张开双臂拦在知墨前方不远的院门处,包子脸早已皱成一团:“不许你找太子皇兄,每一次都是因为你,皇兄都不陪我玩儿了!” 知墨也不恼,看了看穆玥潼身后,末了笑道:“太子殿下可知殿下来了?” “皇兄自然不知,守在外面的人根本不让我进去!”穆玥潼苦着一张脸道,许是手臂举的发酸,终于放了下来。 “殿下不进去也好,知道的太多,容易短命。”知墨说的斯文,末了想绕过穆玥潼进院去。 那小人儿却是哪里肯让,在知墨走近时死死抱住了他的腰身,使足了吃奶的力气。 知墨没料到他力气这样大,挣了两下没挣开,想了想妥协道:“不如,我带殿下一同进去?” 穆玥潼闻言眼前一亮,乖乖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知墨,极欢喜地点了点头。 唐缓看着二人一同消失在院门处的背影,不由纳闷:知墨何时这样好说话了? 再看看眼前的院落,竟是穆玥深的院子,倒是与她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远处的院子再无任何动静,唐缓看看天色,芳茶节此时应当正接近尾声,她还有些时间。 顺着院墙绕到侧面,借着高树终于爬上了墙头,唐缓环视周围,意外发现,此处并无守卫。 她在墙头认准了方向,然后自墙上跳下,这一下险些叫她摔出个狗啃泥来,当下便想到,这翻墙之事也有风险,万一搭上一两颗门牙到底不值当,此事以后万万再做不得。 拍掉手上沾到的土,又理了理衣裙,唐缓朝着极有可能是书房的位置疾步寻过去。 ☆、第六十章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穆玥深的书房没有唐缓想象中戒备森严,许是本就没有几人知晓此处方位,守卫只设了流动的。 错过守卫闪身进了书房,唐缓轻吁口气,倚着房门打量眼前的房间。 格局中规中矩,布置上并无特别出彩之处。因着只是别宫,主人怕是不经常来此,连书册也没有别处多,桌案倒是收拾的一尘不染,连一张带字迹的废纸也未曾留下,只角落处的浅口瓷瓶中斜插着几个画轴。 唐缓行至案前,伸手取了其中一个画轴展开,心下有些意外——这纸上画的哪里是画,分明是地图。 这地图只浅浅勾勒出个轮廓来,有人用朱砂在周边几处做了醒目标记,整张下来没有写一个字,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唐缓将这地图掉了个方向来看,依旧没有头绪,只得将其卷好,又放了回去。 自屋中绕了一圈,随手捡来翻看的书册上比她的脸都干净,找不出一处批注来,对比四月谷中那一位,着实相差太多。 唐缓翻过许多本书后只得放弃书架,再次绕回桌案处,又翻捡了许久,依旧没有收获,她只得重新将视线放回画轴上,伸手拿起了另一幅来。 画轴自桌面徐徐展开,熟悉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唐缓屏了呼吸,终于见识到那日穆玥潼给她描述的画面来:一个大盘子,旁边还有木头筷子,盘子里面画了黑点点,像是被放在了水缸里。 只是这并不是什么盘子,而是之前昭国那一处炸开的水上平台。这一幅图上也做了几处标记,旁边注了些字,其中六字异常刺眼:硝石,硫磺,木炭。除此之外,还标出了引线,分明是在建造时埋了炸.药下去。 自穆玥潼无意中对她提起这幅画,她便对穆玥深起了疑,且那日在树林中,亓茗恰好印证了,造平台的正是益国工匠。 看着面前纸上那与沈公子别无二致的字迹,唐缓只觉之前想得简单,这人原来不止对钟晹绥起了杀心,便是连昭国也被他横插了一脚。却不知还有何事,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左右了去。 沈公子,穆玥深,他藏得倒深。 “可看够了?” 温润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唐缓收画轴的动作一顿,她丝毫未曾发现有人靠近。 唐缓转了身,来人已欺上两步,将她逼的退无可退。她抵着桌沿,索性抬头逼视回去。 “瞿如宫宗主?幸会。” 穆玥深脸上此时易了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缓,收了笑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我该叫你太子殿下,还是沈公子?”唐缓直视他的眼睛,不客气地问道。 “随你喜欢。”穆玥深无所谓地歪了歪头,少了平日贵气,多出几分少年人的痞气来。 唐缓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除却知墨,紫易荷那女人八成也在这益国别宫之中。 “我曾有志写本书,名字都已想好,叫《假脸传奇》,却是未曾想到,殿下的这张俊俏面皮,也能让我参考上好大一笔。” “哦?”穆玥深此时恢复了真容,极有兴致道:“不巧的是,这一笔,怕也是最后一笔了罢。” “呵,这恐怕不是殿下想决定便可决定得了的。” 唐缓说话间看准了空隙想越过穆玥深去,却在经过他身边时被他抬臂拦下。 他手劲极大,横臂拦了唐缓的肩,将她上身一把按在了桌案上。幸亏唐缓反应及时,腿向前送了出去,否则这一下非折断她的腰不可。 后背被磕的生疼,唐缓皱了皱眉头,瞪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 穆玥深的脸贴得极近,唐缓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开口时喷在脸上的热气,“数日前你与瞿如宫做赌,赢了个宗主的位子去,不知今日我与你做赌,能赢来些什么东西。”他说完卸了手上力道,对外面高声吩咐:“进来吧。” 开门声响起时,唐缓终于撑着手臂勉强支起了身,侧头肃着脸看向来人。 知墨抱着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的穆玥潼先进了门,后面跟着的女子一身紫色纱裙,正是许久不见的紫易荷。 人未到声先至,紫易荷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呦,唐宗主,当真是许久不见。不知宗主这些日子吃了什么好东西,模样变化倒是叫人吃惊。” 唐缓未理会这话,自瞿如宫初见,她便对紫易荷这人无甚好感,此刻见冤家聚了头,不由挑眉看向穆玥深:“殿下这是何意?” “我近来听到一件极有趣的事,”穆玥深语气有些懒散,正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几国之间前不久暴毙而去的重臣,皆是你瞿如宫中人。” 他说完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时发觉少了些东西,这才吩咐下人去泡茶。 唐缓瞟了立在不远处的二人一眼,这两人俨然已将穆玥深当成了主子。她不知这消息是不是他们泄露出去的,视线移回桌案时,对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3 穆玥深的话未承认也未否认。 “明日恰逢几国贵客一同商讨此事,宗主不打算现身给个说法?”穆玥深笑看着唐缓,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照他所说,无论唐缓是否对众人说出那几人的真正死因,都必须先承认她瞿如宫宗主的身份。因她不知众人态度,此事风险极大,她若不是脑袋长了包,定然不会主动出面去给温决背黑锅。 见她依旧不出声,穆玥深身子稍稍前倾,将手肘拄在桌上,“若依我看,自己的事自然是自己去说的好。若是换了人来说,轻者有失公允,重者颠倒黑白,到底都不是人乐见的,宗主觉得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若是她说,黑锅便由她来背,若她不说,以穆玥深的为人,怕是不知要将事实歪到哪里去。这个瞬间,唐缓只觉仿佛回到了明镜堂那一日,只不过她成了被威胁的那一个。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世人诚不欺她。 “我记得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却不知究竟为何,你一路都在针对我。”唐缓怒极反笑,此时倒想问个明白。 穆玥深眉峰微挑,风姿极是惑人,无怪钟陌宁当初凭着一张面皮便对其念念不忘,甚至不顾后果地逃了婚。 “若不是你,他如今的坟头草怕是可以结籽了。” 唐缓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此处的“他”是指钟晹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知他又如何得罪与你,让你不惜重金,竟只盼将他赶尽杀绝。” “不,”穆玥深伸出食指摇了摇,“问题不在于他做了何事,而在于他此时拥有何物。” “你竟想要悫州?”唐缓蓦地提高声音,话出口时自己怕是都不信。 “你只说对一半。” 唐缓看着面前之人,只觉这人接下来的话仿若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听穆玥深接着道:“我想要的,是天下。” 这几个字,他说的极慢,却极有力道。 “悫州位处中心,是唯一能连通几国的地方,即便它穷,也是块宝。不知当初钟凯霁脑子是否进了水,竟将这兵家必争之地拱手相让。” “起初,我并未着急,直至后来想动手时才发觉,钟晹绥手中的悫州,却不是想夺便能夺的。” 原来,竟是嫌钟晹绥碍了他的事。 “若北静王不在,钟凯霁势必会将这改头换面的悫州收入囊中,到时再派过去的,八成是借关系上位的无能之辈。”这样一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攻下悫州,而此时的悫州,不仅是要塞,也是一棵摇钱树。 “呵,你与我说这样多,不怕我将你这伪君子的面目公之于众?” 穆玥深闻言似是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你难道依旧没有自己的小命被我捏在手中的觉悟?” 她的小命?唐缓记得,她的小命一直被捏在君子阵这混蛋的手中。 “如此看来,今日还需劳烦给我寻个舒坦些的落脚处。”唐缓心下一叹,明日殿上走一遭后,她这坐实的魔教头子怕是只能在大牢里暂歇了。 “不急。”穆玥深道,“我这还有一人正待价而沽。” 唐缓闻言眼皮一跳,心道不愧是母子,这般本事倒是像的很。 “谁?” “他。” 唐缓顺着穆玥深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只是那里除了穆玥潼便只有知墨,她不得不开口确认道:“穆玥潼?” “自然是他。” “你用你胞弟来威胁我这个外人?”唐缓以为他在说笑。 “他能不能威胁到你,自然由你说的算,我不过是下了注,能不能从你那里赢些东西,我也不知。” “若我不下注,你又如何?”唐缓只觉荒唐。 穆玥深似乎并不担心,好整以暇的脸孔让唐缓恨不得揍上一拳,“我前些日子不巧听到母后的话,可笑的是,她竟想废了我,扶穆玥潼上太子之位。暂且除去二十来年的母子之情不论,便是天下未全一事,也让我必须对此有所应对。” “于是,我便给他喂了些药,再过一刻钟,他便要当一辈子的傻子了。”穆玥深话落,对着唐缓示意了一下穆玥潼的方向。 唐缓几乎失了理智,几步冲到穆玥深跟前,揪着他的衣领怒道:“你这个衣冠禽兽!” 穆玥深却不恼,反而极温柔地对着唐缓的碎发伸出手,被唐缓侧头避过,他便放了手道:“如此看来,我这注便下对了。”他直视唐缓的眼睛,提醒道:“唐宗主再押时,筹码记得要高过我这太子之位,否则,便输定了。” ☆、第六十一章 穆玥深话落后,屋中一时间只闻唐缓粗重的呼吸。她松了手,深呼吸许久才平复下心情来,睁眼时,已叫人再难看出怒意。 “我给你天启的传国玉玺,你放过他。”唐缓声音平静。 若说对穆玥深来说比太子之位更有吸引力,便只能是这传闻中得之可得天下的传国玉玺。自它被天启皇族带入频州,已几百年未有人见,如今只流传于众人口中。 若说全天下最有可能有玉玺线索的,非瞿如宫莫属。唐缓听闻,这玉玺的秘密由历任宗主掌握,她即位至今,却依旧没有任何头绪,但此时为了穆玥潼,她只得用此缓兵之计,至于后果,她无暇顾及。 穆玥深目不转睛地看着唐缓,没有漏过她任何一丝表情。不知他到底是对她的话有所怀疑,还是在思量这样的交换到底值不值得。 “我如何信你?” 唐缓闻言不由冷笑:“如你所言,我这小命如今难道不是被你捏在手中?” 穆玥深思考片刻,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女人,“易荷,你如何看?” 唐缓闻言,心下不由嗤笑一声,易荷?叫的倒是亲切。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知墨一眼,却见他一副事不关己之态,大概全部心思都留在了报父仇上。 紫易荷难得有些迟疑,语气较之平常少了三分跋扈三分笃定:“瞿如宫本就是天启皇族人所建,玉玺与历代宗主有关一事阖宫上下确实皆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对此事到底清楚几分。” “半吊子?”唐缓挑眉,“我记得,我当初可是按照宫规,在整个瞿如宫的见证下当了这个宗主,如何到你这里,便成了个半吊子?” 见紫易荷又要阴阳怪气地抢白,唐缓蓦地抢先道:“我这个半吊子在你叛宫而逃时便极有先见之明地递了宗主令,各位主事该签的也都签了,估计罢免连带召你回宫的文书马上便可以交到紫楼主,啊不对,应当是前楼主的手中了。” “不可能!”紫易荷声音尖细,唐缓忙伸手堵了耳朵,这才听她继续道:“主事怎可能全部都同意?” “我此刻像是有心情为了逞口舌之快,用此事忽悠你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4 的样子?再者,主事同意是主事的事,又与你何干?” “那他,”紫易荷指着知墨,“又如何?” 唐缓早料到她会问,闻言不由地勾唇笑道:“我与知墨也算旧识,他既是受你蛊惑,我自然要给他个改过的机会。” 此话落后,屋中其余三人皆朝唐缓看过来,只觉她头上顶着四个叫人无法忽视的大字——挑拨离间。 “紫姑娘也不必惋惜,你模样好本事也好,如今正得太子殿下青眼,万一哪日入宫做了娘娘,我他日以白衣之身入宫,还得给你行个大礼不是。” 唐缓话未说完,紫易荷便直直朝着唐缓冲过去,此刻穆玥深终于再次开口道:“易荷,你先下去。”言语间身份高下立现。 紫易荷虽不甘,却到底止了步,恨恨地瞪了唐缓许久,末了甩袖离去。 “如今倒是可以说说看,那玉玺你要如何给?” “不知殿下对我瞿如宫了解多少?”唐缓不答反问。 穆玥深闻言,对唐缓示意了下知墨站的方向,“自二位楼主口中,倒是听得七七八八。” “如此便好。”唐缓看着被知墨抱在怀中昏睡不醒的穆玥潼,继续道:“瞿如宫有一堂一阁,明镜堂置剑,广闻阁置玺,想入阁不难,想活着出来倒是需有些本事。” 瞿如宫确实有广闻阁,只不过放的皆是机密文书,四处守卫极严,阁内置有机关。唐缓想编造出放置玉玺的地点,阖宫上下属此处最为合理。 “愿闻其详。”穆玥深似是被勾起兴致。 唐缓失笑摇头:“你我等得,他应是等不得了罢?”唐缓示意穆玥潼的方向,“殿下莫不是想拖延时间,待到你这便宜弟弟无力回天时,既稳了你这太子之位,又夺了那玉玺去?” “给他解药。”穆玥深这一次几乎未曾犹豫,末了又对唐缓道:“若是你耍花样,我再对他动手不迟。” 唐缓轻嗤一声,末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穆玥潼,看着他服下药,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睁开了眼。她心下虽担心,脚步却止于半步开外。 “咦,阿姐?”穆玥潼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穆玥深,“太子皇兄也在?” “包子……穆玥潼,”唐缓半路突然改口,肃声问道:“树上有五只鸟,地上有三只鸟,一共有几只鸟?” 穆玥深与知墨闻言,表情皆有些扭曲,唐缓却极认真地看着穆玥潼,十分期待他的回答。 穆玥潼挠了挠头,不解道:“有八只鸟啊,阿姐怎么啦?” 唐缓睫毛微颤,穆玥深想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却听唐缓继续对穆玥潼道:“若我朝鸟扔了块石子,还剩几只鸟?” 这一次,知墨索性转了头,穆玥深绕回桌前坐下,唐缓则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小人儿。 穆玥潼吸了吸鼻子,只觉唐缓十分反常,见她此时目光极是认真,只得答道:“这可说不准呀阿姐,你这石子是朝树上的鸟扔的还是朝地上的鸟扔的?若是朝树上扔,掉下来时会不会砸到地上的鸟呀?若是……” 话音突然被打断,唐缓伸手抚了抚穆玥潼的头,然后将一块糖塞进了他口中:“答的不错,奖励你的。” 唐缓的动作虽有些粗鲁,穆玥潼却依旧很欢喜,拉住唐缓的手问道:“阿姐何时再与潼儿一起去买糖吃呀?” “下次再说。”唐缓说完,突然牵了穆玥潼白胖的小手问穆玥深:“殿下可否允我将他先送回去,然后再谈正事?” “正事?阿姐与皇兄要谈什么正事呀?”穆玥潼说完,见唐缓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赶忙委屈地闭了嘴,不再出声。 穆玥深只低头喝茶,唐缓见他不应,只得退一步道:“不如劳烦殿下与我一同去?” 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极轻的声响,穆玥深此刻终于抬头,应她道:“也好。”此处皆在他掌控之中,他谅唐缓也不敢耍出什么花样来。 唐缓牵着穆玥潼,随着穆玥深出了门,知墨紧随其后。 此刻唐缓才发现,紫易荷方才虽出了门却并未走远,此刻正满眼怨毒地朝她看过来,看到她身边的穆玥潼时,连带她身边的另外二人也怨怪起来。 穆玥深此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人,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我去趟临水阁,你二人留在此处,留心注意些。” 唐缓冷眼看着三人,实际上正感受着穆玥潼被她握住的那只手的体温变化,见穆玥深再次抬步,便跟了上去。 此处明明景色正好,同行三人却皆无心情欣赏,待临水阁轮廓已入眼,唐缓突然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我倒有事想请教。” 见穆玥深看过来示意她继续,唐缓十分直白道:“昭国那处水上台子炸掉的事,是拜你所赐?” “你莫不是想替亓家讨回些公道?”穆玥深并未否认,之前书房的图纸已说明一切。 “你当我很闲?”昭国的公道哪里又轮得到她来讨,“我只是想知道,钟晹绥那一次在昭国的树林遇刺,是不是也拜你所赐?”她顿了顿,“穆玥澜是不是你的帮凶?” 穆玥深突然停步看她,言语间似乎有些怜悯:“你,为何不知应当就此死心?” 攥了攥手中握着的小手,唐缓一时间只觉可笑,“你应当回答是或不是,何故废话如此多?” 似是看二人气氛剑拔弩张,穆玥潼轻轻拽了拽唐缓衣袖,唐缓顺了顺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皇姐对北静王正妃的位子真心以待,如何会是帮凶?我不过是叫人盯着她的举动,待她说出益国二字时,便叫人开始行动罢了。若硬要说她也在局中,那便当算是个开关。” 穆玥深说完看了看穆玥潼,又道:“你对他倒是亲近。” 果然是他所为,他对钟晹绥的杀招,几乎是见缝插针。唐缓一时间只觉后怕,却不知钟晹绥此刻到底知不知晓这沈公子的身份。但无论他知不知晓,穆玥深怕是都不会再给她告密的机会。 “我之前所在院落被人动了手脚,也是你做的。”唐缓此刻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这一次穆玥深没有回答,唐缓也不再需要这答案。 进了临水阁,恰逢窄河两岸的公子小姐临花对诗,三人走近时,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唐缓在门口处时便放了手,此刻看着穆玥潼迈着短腿,飞奔进褚皇后的怀里,只惹得褚皇后又气又笑,戳了戳穆玥潼的头嗔怪道:“成何体统。” 穆玥潼当即咯咯笑道:“母后,儿臣知错啦。” 看到站在一处的唐缓与穆玥深,褚皇后有些意外:“深儿如何这样早便过来了,你父皇那里应当还未结束。 “儿臣身体不适,便提早出来了。”穆玥深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无害,只叫唐缓觉得虚伪至极。 果真是,欲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5 成大事者当不惜脸皮。 “哪里不适,快过来叫我看看。”褚皇后对穆玥深示意道,“可有叫太医瞧一瞧?” “儿臣并无大碍,此番恰好遇到唐姑娘,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便先告退了。”穆玥深对褚皇后道。 褚皇后极有深意地打量了唐缓一眼,意有所指道:“如此你便去忙,但要记得,莫学别人一般,将什么人都能放在心上。” 唐缓闻言极不屑地轻笑一声,这埋汰人的话,当真是不甚中听。她瞟了对面一眼,依旧没有熟悉的面孔,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当即随着穆玥深出了临水阁。 二人刚行至门口,便听身后传来褚皇后惊慌的喊声:“潼儿!” ☆、第六十二章 褚皇后的声音极大,唐缓却恍若未闻般只顾看路边花草。 穆玥深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唐缓喂给穆玥潼的那块糖,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是你?” 唐缓盯着眼前色彩明丽的花朵,眼波流眄间轻笑道:“这不皆是与殿下学的吗?” 她给穆玥潼的那块糖,本是给她自己准备的,那实际上是个好东西。 这东西可清体内毒素,若是穆玥深方才耍了花招,它便可保穆玥潼身体无虞,只是需要沉睡上三日,且这三日里有药石无效的假象。 一旦穆玥潼沉睡不起,褚皇后定会派人形影不离地伺候,甚至有可能亲自陪在床边,这样一来,三日之中穆玥深便再无对他下手的可能。 三日之后,此间事该了的大抵也已尘埃落定。 再者,若是明日在众人面前她无路可退,至少还能借此与益国谈谈条件。 也算是,一举三得。 “既然殊途同归,为何还要我给他解毒?”穆玥深开始有些不解唐缓之意,试探问道,却在话落的瞬间明白了她的某些用意。 “我与殿下如何会同归?”唐缓笑道,“除去其他不谈,此举难道不正合殿下心意?”她一扫之前忧虑,脚步比之来时轻快许多。 穆玥深无言以对,看着唐缓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自己之前是不是有些大意了去。 行出临水阁很远,迎面走来一宫装女子,唐缓定睛一看,却是酆轸念。 酆轸念起初并未看到唐缓身后的穆玥深,她迎着唐缓走至跟前,话中有话道:“方才皇后娘娘让我去送宁远侯夫人出宫,我却是好奇,众人是看着唐姑娘与夫人一同出去的,却不知夫人遭遇了何事,竟独自一人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见唐缓只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腔,酆轸念有些不客气地继续道:“我瞧着唐姑娘虽不懂礼数,却也不像是会暗算他人的小人,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也好为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释一番。” 唐缓看酆轸念开口闭口皆是皇后娘娘,终于体会到之前仗势欺人的自己有多么令人生厌,只是此时似乎并不适合自省,她指了指身后不远处,呛道:“我瞧着郡主也未给太子殿下见礼,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话落,唐缓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只觉酆轸念在听到太子二字时身子僵了一僵。 穆玥深恰好在此时走至唐缓身边,酆轸念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勉强站定后垂了视线,给穆玥深问了安。 穆玥深点头应道:“郡主。”相比较酆轸念的反常,他的态度却是正常得很。 酆轸念在穆玥深话落后再无暇顾及唐缓,赶忙向穆玥深了告辞,然后疾步离去。 唐缓看着她有如逃命一般的脚步,一时间意外想道:这二人,不知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记得殿下与郡主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外界皆传你二人感情甚笃,如今才知,传言不可尽信。”唐缓收回视线,朝前边走边道。 “你又看出来了?”穆玥深几步走至与她并肩。 “她怕你。”唐缓将不知何时揪下来的草叶缠在手指上,此时已离穆玥深的院子不远。 “哦?”穆玥深在唐缓即将跨进院门时突然拽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带着转过半圈,后背紧贴在院墙上。 唐缓皱眉抬头,穆玥深欺身上前来问她:“她怕我,你怕不怕?” “殿下想听什么便是什么。”唐缓敷衍道,想绕过穆玥深去。 另一只手腕突然也被抵在墙上死死钳住,唐缓能感觉到对面之人手上的薄茧痕迹。 穆玥深盯着唐缓的眼睛,极温和地笑道:“不知北静王到底为何如此钟情于你。”说罢,微翘的薄唇向着唐缓压过来。 唐缓半分未曾犹豫,抬腿便向穆玥深下身踢去,好在穆玥深反应快,躲开时却还是被踢中大腿。 “你!” “我如何?美人计对我可不管用。”唐缓扔了手中草叶,“我倒是未看出来,原来你是个登徒子。” 这一句登徒子恰好被闻声出来的紫易荷和知墨听到,穆玥深终于坏了脸色,指着唐缓对紫易荷道:“我看她如今却是不想说出取玉玺的法子,你今晚便好好审上一审,若是方法得当,倒是不怕问不出。” 唐缓知道这便是惹恼了他,今晚落在紫易荷手中,哪里会有她好果子吃。 “注意些,莫叫明里伤太多,留她体面些,明日还有用。”想到明日几国会面商议之事,穆玥深嘱咐道。 “殿下放心。”紫易荷一扫之前不平之色,看着唐缓仿若看着案板上待切的肉。 唐缓将几人表情尽收眼底,末了一言不发地被紫易荷带走,经过知墨时,用只有二人看得到的唇语对他无声道了三个字。 知墨怔怔地看着她被带走,隐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攥成了拳头。他随穆玥深进了院子,眼前反复浮现的,是唐缓临走前吐出的那个名字——知滟滟。 *** 唐缓几乎是被紫易荷扔进这别宫大牢的,她本以为紫易荷会马上对她用刑,却不想那女人只是落了锁后便没了踪影。 倚着有些潮湿的墙壁坐在干草堆上,唐缓只觉鼻端全是这久不见光的地方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有如将死之身,再无生机。 外面的光透不进来,只牢门不远处紧挨着墙的方桌上点了蜡烛,烛光昏暗的让她有些犯困,她索性合上了眼。 自赶早起床到现在,她未想到会是在这大牢中寻到了短暂的安宁。 唐缓双臂环膝,将头埋在手臂中,直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不远处的走廊里再次有脚步声响起来。 知墨浑身裹在黑色斗篷中,走至牢房门外停了下来,唐缓抬头,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滟滟在何处?”他开门见山。 “都说心急吃不上热豆腐,知楼主不如坐下来说话,”唐缓盘了腿,指了指方桌边的椅子,“省的累。” “滟滟到底在何处!”知墨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6 复又上前几步,这一次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缓随手从草堆中抓起一根稻草拿在手中,身子有些随意地歪在墙边,再次开口时话中带了些浅笑,“我究竟是个什么脾性,四月谷初见时你许是不知,如今却依旧不知吗?” 知墨呼吸声极重,僵立着看了唐缓许久,最后终于妥协地坐到了墙边椅子上。 唐缓见他坐下,反倒自地上起了身,她拍了拍衣裙上沾到的尘土,问知墨道:“我刚出赤嵚山不久,竟遭到自己人的埋伏,那一次瞿如宫在璃国树林的刺杀,可有你的份在内?” 知墨似是认真回忆了一下,然后才道:“紫易荷策划了此事,我并未参与。” 唐缓挑眉看他,“折子是你接的,你不仅知情,怕是心里也痛快许多吧?” “你此番是想秋后算账?”知墨皱眉。 “自己的账,想何时算便何时算。”唐缓走至牢房门口,隔着门看着知墨,“之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你若明日之前将紫易荷藏起来的人还回,我明日便告诉你知滟滟的事。” “被藏起来的人,莫不是林飞暖?” “自然是她。” 知墨闻言竟有些不合时宜地笑了。他原本僵直的身子微微前倾,话中带了三分微讽一分同情:“我以为,相比较北静王的准侧妃,你此刻应当更想救你自己。” “我待在这里,因着穆玥深在,暂时倒无性命之忧,若是此刻从这里出去,紫易荷大抵会给我寻个花样死法,死了便无法开口,到时便任她红口白牙撇的一干二净去。” 林飞暖的命于她,当真是一文不值,只是那人此番是在钟晹绥眼前被掳走,若是因此出了岔子,不知钟晹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也不知他会因此遇到什么刁难去。 “你想的倒是周全。”这一句不知是陈述还是嘲讽,知墨说完起了身,如来时一般径直朝外走去。 他起身的瞬间,桌上烛火轻微摇曳,唐缓看着他几乎融进四周黑暗的背影,有一瞬间心竟软了软。 “我虽不似罗让功夫好,此番你若是耍花招,我拼尽全力也定会叫你后悔。”知墨搁在门上的手指微曲,出门前最后背对着唐缓道。 “你若事成,我定守约。”八个字,几乎是就着沉闷的门声落下,唐缓甚至不确定知墨是否听到。 她反身回到墙边草堆上坐下,倚着墙闭了眼。不知知墨明日知晓真相后会如何,只是无论他明日如何选择,这样的命运之于他,都有些残忍。 桌上的白色蜡烛终于渐渐燃尽,蜡油落了又干,堆在一处,像被风干的骨头。 鼻端是越发浓重的腐败潮气,唐缓试着屏住呼吸,心道,今晚除了紫易荷,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此处了。 烛光熄灭不久,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紫易荷进来后先续了蜡,然后从牢房门的空隙中看过去。 唐缓盘着腿闭着眼,因着憋气脸色有些异样,此时她蓦地恢复了呼吸,忙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味道却比之前更加叫她难以忍受。 待她气顺,才对着紫易荷回看过去,“你终于来了。” ☆、第六十三章 紫易荷的脸被笼在烛光的阴影中,她听闻唐缓方才的话,嘴边噙上抹笑,取过腰间的钥匙打开了唐缓所在的牢门。 唐缓紧紧盯着紫易荷的动作,牢门大敞时,却到底是动也未动。她心中清楚得很,此时此地,即便紫易荷开了门,也绝对不会是想好心放了她去,那个女人靠近她,八成是为了泄愤。 “如今终于等到宗主大人无所依仗,我可是好生激动。”紫易荷的声音似乎兴奋到有些扭曲。 唐缓视线下移,看到她手中握着把剑,这剑她熟悉得很,正是曾架于明镜堂的神宗剑,如今紫易荷握着它,用意明显的很。 “让我猜猜看,紫楼主此刻之所以有恃无恐,八成是让之前那位假扮我的姑娘重操旧业了罢。”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倒是猜得准。”紫易荷极随意地抬手,将神宗剑逼至唐缓颈间,“都道风水轮流转,如今北静王被公务缠身,许静心又鞭长莫及,我看你今日如何逃得掉。” 唐缓依旧盘腿坐着,趁紫易荷说话时,极随意地用指尖弹了弹颈边的剑,待她话落,才有些好奇道:“我却是想不通,不知紫楼主为何打一开始便视我为眼中钉?” 似是觉得此言可笑,紫易荷嗤笑道:“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此刻我早已坐上宗主之位。”她紧了紧手中剑柄,“那日你在堂中的模样太过嚣张,却没想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唐缓挑眉:“如此说来,知墨去四月谷寻药的主意,莫不是你出的?” “知墨?”紫易荷似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他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一个男人,整日想的却是找他妹妹,就是做块垫脚石都不够格,真是可笑。” “我瞧着你也挺可笑。”见紫易荷怒瞪过来,唐缓悠悠道:“你怕是还不知,如今的瞿如宫,大抵也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你说什么!” “田庄商铺,银钱珠宝,能分的大概也分的差不离了,不愿待在宫中的人,估计也散的八.九不离十,这样的瞿如宫,紫楼主可还喜欢?” “你这贱人!”紫易荷未执剑的手突然探入腰间,取下原本缠在腰间的皮鞭,狠狠抽在了唐缓脸上。 唐缓躲闪不及,左边脸颊挨了个正着,被抽出一道极深红痕,瞬间便火辣辣的疼起来。 “你只觉得我横插一脚,却不知我六岁入瞿如宫时,你在哪里。刀尖舔血的日子不好过,我不是温决,不想要这天下一分一毫,何不做件好事,也安他人之心。”唐缓说得极慢,每动一次嘴,鞭痕处便越发地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紫易荷怒极,再不想与唐缓废话,举剑便劈了过去。 唐缓闭了眼挺直了身,她早该料到,以紫易荷的性子,哪里会考虑穆玥深的计划。只是若今日她命丧于此,明日要说的事情,怕是也要就此随她长眠。 等了许久,预想的剑锋并未落下。 眼前似有衣袖挥起带出的风,唐缓睁眼时愣了愣,只见一人背对她而立,不远处紫易荷双目圆睁地倒在地上,似是被人一招扭断了脖子,死不瞑目。她却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在这天牢中体验了一次英雄救美。 “方才好险,”钟晹绥转身,低头看她,“怎总是如此胡闹,将自己置于险地!” 他极少发怒,此时话中后怕多过怒意,“若是我再晚上片刻,是不是就要给你收尸了!” 唐缓吸了吸鼻子,心下长舒一口气,这当真是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有些委屈地看着钟晹绥,刻意将左侧脸颊向前偏了偏,软声道:“可真疼。”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7 钟晹绥瞬间没了脾气,马上蹲下来查看唐缓的脸,末了取出药瓶来给她上药,开口时极是无奈:“你当真是叫我伤药不敢离身。” 唐缓闻言想笑,问他:“会不会留疤?”这一下却不小心牵动伤口,她忙“嘶”了一声,再不敢咧嘴。 “此时知道担心了?”钟晹绥虽依旧是生气模样,手上力道却放的极轻。 唐缓狠狠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他道:“当真是报应不爽,她曾想害你性命,如今却死在你手中。” 钟晹绥听了她的话倒是认真回忆了一番,唐缓不知他究竟回忆起了些什么,最后只听他“嗯”了一声。 “呦,虽说是一同来的,这博脸面的事,倒全叫你给做完了。”段筝歌不知何时抱臂倚在了墙边,对着钟晹绥不满道,“外面虽说人不多,你好歹也伸把手啊。” 钟晹绥并未理会他,倒是唐缓意外得很:“你二人一同来的?” 段筝歌瞟了钟晹绥一眼,也三两步上了前蹲到唐缓跟前,“那假木头自个儿跑到我面前表白心迹,恰好被他撞见,”段筝歌指了指钟晹绥,“他当时脸色臭的呦,但是我马上便认出了那假木头来,跟着她一路找到了你。” 钟晹绥难得轻嗤一声,段筝歌却依旧一副求夸奖的样子,问唐缓:“小木头,你看我厉害不厉害?” 唐缓借着他二人的力站了起来,朝牢房外走去,走至紫易荷旁边时才开口道:“你厉不厉害我不知,我只知道,”她回头对段筝歌幽幽道,“这年头,反派死于话多。” 身后传来轻笑声,唐缓没有再回头看,继续朝外走去,还未出牢门,便见知墨带着个人迎面走了进来。 “你办事效率何时这样高了?”唐缓看着他身后的林飞暖,挑眉问道。 知墨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紫易荷,脸色变得极难看,他将林飞暖朝唐缓推过去,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这一下恰好将林飞暖推到紫易荷身边,她乍见地上的人,一声尖叫溢出了口,几乎是瞬间跑到了钟晹绥身边,伸手环上了他的手臂。 “自然记得。”唐缓对知墨说完,反身看过去,便见钟晹绥极自然地将林飞暖的双手从他手臂上摘掉。 “这位便是王爷的准侧妃?”段筝歌走至唐缓身边,方才的话似乎根本不需要人回答。 “本王的王妃,只有一个。”钟晹绥肃声道,末了也走至唐缓身边,轻声开口:“时辰不早了,走吧。” 林飞暖目光闪了闪,一副受惊的模样,她到底没说什么,一言不发地跟着几人出了天牢大门。 唐缓出门后才发现,外面当值的侍卫此刻皆倒地不醒,应当是段筝歌的手笔。段筝歌在当年还是水巳时,功夫便是几十人当中拔头筹的,那时在怀城重逢,唐缓看得出来,他的功夫已是深不可测。 一行人走出没多远,便见穆玥深带了人迎面走来,看到唐缓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一早便担心夜长梦多,此刻虽然生出些变故,好在到底未迟。” 穆玥深说完,将目光转向钟晹绥与段筝歌,“我不过来碰碰运气,却没想到真在此寻到了二位,二位不妨随我移步,明日的事,怕是要提前至此了。” 钟晹绥闻言眉头微蹙,问唐缓道:“你可累了?” 唐缓转头看他,她心下明白,钟晹绥是在问她想不想去,若是她不想,怕是十个穆玥深在,他也不会叫她受了委屈。只是既然如今她还是瞿如宫宗主,那件事便应由她说个明白,如此,也能让钟晹绥给皇帝个交代。 唐缓摇头:“走吧。” 穆玥深似是极满意,对众人道:“这边请。” 唐缓回头看了看几人,发现知墨正抿着嘴唇看她,见她看过来,又错开了目光去,而林飞暖不出意外地,有意无意间目光皆是朝着钟晹绥的方向 。 心下长长叹了口气,唐缓看了看已经走出很远的穆玥深,抬步跟了上去。 ☆、第六十四章 益国此处别宫平日只做闲用,并无商议要事的正殿,因此本是用来赏花的偏厅临时被充作了议事之处。 距离偏厅只几步之遥时,唐缓莫名觉得有些心慌。从前便是再危急的时刻,她都不曾如此。 她停下脚步用双手捂住心口,深呼吸了几次,见钟晹绥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便微笑摇头示意无碍,然后抬步跟了上去。 本应因夜晚到来而空寂的偏厅此刻灯火通明,该来的人除却他们一行,几乎已悉数到场。 唐缓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除却穆家父子,亓茗的身后跟着许久不见的连易。连易早已不是公主府中要她赔鱼时的轻佻模样,如今面容肃穆,已有大将风范。 世事当真不可说,亓茗与连易,本是相距千里万里的二人,此刻看起来竟极其默契。 亓茗身旁,是璃国大皇子,想是璃国皇帝父子不放心钟晹绥来此,特地让他来监视的。他身边有一空位,楚九立在空位后,这位子应当是留给钟晹绥的。 除此之外,还有二人唐缓瞧着面生,应当是后到的璧国人。其中有一两鬓斑白的男子,唐缓猜测,他应当是襄国那位划江而治的将军,如今的璧国之主——翟谦。他身边的年轻人看起来与他五官相似,十有八.九是父子关系。 最后剩下的一处空位,屹山在那位子旁边伸长了脖子瞧着门口,看到段筝歌的身影时,险些喜极而泣。 唐缓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屹山真是个性情中人。 这一次座位的安排,只分主客不分君臣,只是无论怎样排,都没有唐缓的位子便是了。 待最后一处空位被填满,翟谦率先开了口,话应当是对穆姜说的:“你此番阵仗颇大地给诸位下了帖子,如今又深更半夜地将人叫过来,应当给个交代罢?” 穆姜闻言看了一眼穆玥深,应道:“今日之事我也始料未及,深儿既说已查明真相,便听他如何说。” “诸位莫急,这事情既是由瞿如宫做下,这真相,自然由瞿如宫宗主来说明最合适。”穆玥深说完,向众人示意了唐缓的方向。 听到瞿如宫宗主一处时,众人十分意外,在看到唐缓时,面上只剩惊讶之色。 “殿下口中的瞿如宫宗主,便是这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此时开口的,是翟谦身边的年轻人翟思羽,“此时可不适合说笑。” “我如何会在此时说笑?”穆玥深看了翟思羽一眼,复又看向唐缓的方向,“宗主不打算说明白?” 唐缓轻笑一声上了前,“殿下可是给了我好一口黑锅,这前宗主温决做下的事情,偏要我这个现任宗主来讲明白。”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她,穆姜已是脸色微变,他万万不曾想到,这救过他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8 一命的姑娘竟是瞿如宫宗主。 “我说北静王如何会钟意于这姑娘,原来竟是冲着她瞿如宫宗主的身份。”璃国大皇子不咸不淡地开口,一时间有心人看向钟晹绥的眼光难免变了变。 钟晹绥眼光凌厉地朝璃国大皇子看过去,刚要开口,却听亓茗突然冷声讥诮道:“大皇子殿下果真热心依旧,无论是胞妹明珠公主,还是堂弟北静王,这婚事怕是都得在你的掌控之中才好。” 一句话叫璃国大皇子气红了脸,偏偏如今因着身份,他再不能如往日一般对亓茗言语奚落。 唐缓面上带笑地听亓茗说完,极赞同地点点头,直叫众人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诸位可听过子母生死蛊?”唐缓此时出言岔开了话题。 除却穆月清外,众人似乎皆未曾听过,唐缓也不在意,接着道:“说句诸位不爱听的话,温决曾经倚仗着瞿如宫,对一统天下抱着十足的野心,他着实费了些心思在几国之间。当日一同暴毙的诸位重臣,皆是被温决下了子蛊的,而母蛊,则在温决自己身上。” “子母生死蛊的子蛊依赖母蛊而活,子蛊死母蛊无恙,母蛊死,则子蛊便全要陪葬。几位重臣是温决安插在诸国的眼线,如今也成了温决的陪葬品。” 众人面上皆有恍然之色,却听璃国大皇子不悦道:“原来皆是你瞿如宫搞的鬼!” “皇子殿下此言差矣,这皆是温决自己的决定,可与我瞿如宫无关。”唐缓轻笑道,“如今温决已死,大皇子若是想算账,怕是要先入黄泉再去寻他了。” 穆玥深唇边带笑地看着唐缓,却没想到她当真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唐缓挑眉回看他一眼,然后又错开了视线,似挑衅一般。 “她如今毕竟是瞿如宫宗主,如此便不能叫她全身而退。”翟谦指着唐缓道:“如今既然寻得机会,还需诸位合力,将瞿如宫连根拔除才好。” 亓茗此时却突然起了身,对在座之人道:“寡人此番前来,无非是为寻得一个真相,既然如今真相已明,加之我昭国并无甚损失,自此便先告辞。”看样子,却是丝毫不想追究,直接带着连易走出门去。 临出门时,亓茗最后看了唐缓一眼,唐缓对他感激地笑笑,目送他二人身影消失在门边。 “我峥国好歹失了一位摄政王侧妃,你璧国没有伤亡,却不知翟将军在急些什么。”段筝歌闲闲开口,“翟将军”三个字咬的很重,直叫翟谦恼羞成怒却发作不得,当即起身怒道:“今日放虎归山,他日莫要后悔!”说罢甩袖离去,怕是也要如亓茗一般,连夜离开这益国了。 眼见人走了不少,璃国大皇子也想离开,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的钟晹绥,最终到底是没离开椅子。 整个偏厅一时间安静下来,这场被期待许久的会面竟叫人有一种草草收场之感。 此刻,唐缓终于转身面向不远处站在角落里的知墨,有些不忍道:“峥国摄政王故去的侧妃,名唤知滟滟。” 被裹在棕色长衫中的身子晃了晃,知墨在听到唐缓这句话的瞬间,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前阵阵发白。 待他寻回意识,终于理解了唐缓这话的含义,一时间只觉又悲又怒,猛然抬头朝唐缓的方向看过去。 唐缓几乎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 知滟滟被温决安插在摄政王府,虽是眼线,日子却应当过得不错。若不是知墨给温决下了慢性毒.药一笼香,温决便不会死,温决不死,知滟滟便也不会死。 这几乎可以说,是知墨亲手杀死了知滟滟。 知墨垂在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掐出血迹,几乎在他迈出脚步的瞬间,一口血便自他口中吐了出来。 唐缓有些不忍再看,微微垂了眼,却不防知墨突然走至她跟前,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为何……要给我……一笼香……”知墨红着双眼看着唐缓,叫人看不出是否理智尚在。 钟晹绥几乎与知墨同时到了唐缓身边,却被她以眼神制止了动作,只得死死盯着眼前二人,唯恐知墨一时冲动伤了唐缓。 “你要不要再想想看,是谁给你出了主意,让你决定取温决而代之?”唐缓直视知墨通红的双眼,问道。 知墨手上力道微松,不由自主地退开半步,却不料唐缓紧接着上前半步逼问道:“再想想看,又是谁决定留在瞿如宫,成为了温决手中的一把刀?” 唐缓的话似是戳破了最后一层用来遮掩的纸,眼前的棕色身影再难支撑,他卸了手上力道,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知墨明白,唐缓的话何尝有错,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如今父仇不知向谁寻,怂恿他弑主的紫易荷已死,他便是再痛再怨,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用双手捂住脸,一时间只觉之前算计的种种,皆如笑话一般,成了埋在他心上的一捧土。 唐缓不再看知墨,而是向钟晹绥身边走去。她知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为止,至于之前穆玥深背后做下那种种见不得光之事,此时怕是早已被他毁尸灭迹,寻不到丝毫证据了。幸运的是,今日之事应当再无人追究于她,她暂时也可松口气。 穆家父子皆沉默不语时,段筝歌再次开了口:“大皇子殿下,此处似乎没甚热闹可瞧了,你赖在此处不离开,莫不是在等他?”说罢,示意了一下钟晹绥的方向。 璃国大皇子之前本就因着亓茗的话十分不悦,如今见段筝歌也针对于他,当即落了脸色,皮笑肉不笑地离开。 段筝歌见此,对着穆姜耸耸肩,表情极是无辜,穆姜若有所思的目光却放在了唐缓身上。 “折腾到现在,可是累了?”钟晹绥低声问唐缓。唐缓极乖巧地点头,再无方才剑拔弩张全身戒备的模样,钟晹绥当即向穆姜告辞。 段筝歌此时也起了身一同告辞,客套话还未说完,便见褚皇后带人进了偏厅,衣着比之平日稍显凌乱,应当是匆忙之间赶来的。 褚容夏来不及施礼,急切切开口的话却是:“北静王请留步。” ☆、第六十五章 褚皇后的到来令众人有些意外,钟晹绥听闻她的话后,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此时夜已深,你为何来了?”穆姜走至褚容夏身边,握了她的手,发觉有些凉时不由地蹙了蹙眉。 褚皇后似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穆姜便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褚容言与穆玥澜。 穆玥澜见母亲有些犹豫,便上前道:“父皇,有故人寻到母后,说想见上北静王一面。”说罢,有些害羞地看了钟晹绥一眼。 唐缓看了看周围几人,发现除了褚皇后三人,其他人似是都不知这“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故人?”穆姜问道,“见北静王为何要去寻你?” “这……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99 ” “罢了,叫人进来便知了。” 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处,首先进门的是个女子,身旁紧随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唐缓瞧着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一番,却没想起来。 为首的女子已不年轻,容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但此时最叫人在意的,却是她那与钟晹绥有几分相似的五官。 钟晹绥紧了紧握着唐缓的手,唐缓不由地侧头看他,却见他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脸,看不出想法来。 待后面的人陆续进屋,唐缓终于看明白些,却听穆姜突然开口道:“你是……酆紫香?” “许久不见。”酆紫香笑着开口。 酆紫香是钟晹绥的母亲,也是酆暥的姑姑。唐缓再次看向钟晹绥,却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模样。 “既然故人至,便坐下说话罢。”穆姜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她还活着,此番拉着褚容夏又坐了回去。 此时知墨已不知去了何处,屋中在的除却穆姜一家,还有酆紫香主仆二人,宁远侯夫人褚容言,与唐缓一行同来的林飞暖,还有等着看热闹的段筝歌。 唐缓想,平安侯酆俊广一家三口,怕是已经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宁远侯夫人一眼,却发现那人今日看起来正常得很,再不是那日失态的模样,却着实猜不透究竟为何。 正在此时,酆俊广一家三口进了偏厅,看到酆紫香的瞬间,酆俊广赶忙上前,有些不可置信道:“皇姐你……竟还活着……” 酆紫香一时间似是也有些感慨,只微笑点头,听酆轸念施礼叫了声姑母。 “叙旧的话改日再说,我今日来此,是来寻他。” 酆俊广顺着酆紫香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恍然道:“可是绥儿?竟也长这样大了。你们母子,可是十多载未见了?” 酆紫香似是回忆了一番,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 众人似乎皆有些感慨,钟晹绥却在此时突然开口,斩钉截铁道:“你不是我母亲。” 他这一句话,叫在场之人极是惊讶,唯独唐缓依旧看着酆紫香身边的嬷嬷,总觉得漏过些什么。 “我一早便猜测,你可能没死,去清水巷寻过赵嬷嬷,便确定了此事。”钟晹绥有些自嘲道,“你费了心力将整个北静王府的人变成监视我的眼线,如今难不成是时机成熟,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说罢,看了楚九一眼,楚九讪笑一声,垂了头去。 “你自小时候脑子便好使,如今即使没了记忆,却依旧想得明白。”酆紫香似是并不意外,对钟晹绥道。 这一句话几乎是默认了他二人并非母子的事实。不明所以的人听完皆在猜测,他既然不是钟晹绥,那他究竟是谁。 “你去璃国那一次,我已叫赵嬷嬷去给你恢复记忆,不料中间出了差错,才拖至今日,所幸不迟。”酆紫香说得极慢。 唐缓闻言蓦地抬头,她去璃宫寻兰甜玉那一次,在八角亭附近撞到的那个拿珠子的宫女,难道就是赵嬷嬷?那日钟晹绥问她可是她写的字条,原来却是赵嬷嬷约他相见。 钟晹绥捏了捏唐缓的手,唐缓抬头看他一眼,抿了抿嘴唇,没出声。 “你有你的使命在身,纵使我确有约束你,也是为了我襄国的复国大业。”酆紫香起身向钟晹绥走来,“你不是我的儿子,但你是最应该背负这责任之人,你是……” “住口!”唐缓突然出声吼道,瞬间打断了酆紫香未出口的话,“你既不是他母亲,又有何资格决定他的事情。” “你是何人?”酆紫香打量唐缓一眼,末了有些恍然地对穆姜道:“我早听闻你的掌上明珠倾心于北静王,原来是真的。” 这一句话堪堪又叫众人愣住,却听唐缓不满地冷笑道:“皇家贵气可是叫人不敢高攀,王妃这话,可是白白叫草民折了寿数去。” “我可是认错了人?”酆紫香似是不信,特地向穆姜夫妇求证道。 褚容夏有些尴尬地开口道:“王妃确实认错了人。” “哦?那这里更没有你说话的资格。”酆紫香说完,便不再理会唐缓。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钟晹绥一字一顿,语气如磐石一般坚定。 唐缓本是憋闷的心情因着他一句话瞬间开朗许多,她无暇顾及在场众人,唇边不由自主地漾出些笑意来。 “若诸位无事,恕我二人告辞。”钟晹绥肃声说完,不顾众人脸色,侧头对唐缓温声道:“走吧。” 唇边含笑,唐缓乖乖地点头应下。 只是他二人刚走出两步,便听身后传来珠子落地的声响,唐缓瞬间回头,便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被人摔在地上碎裂开来,其中的黑色液体流出,瞬间有刺鼻的味道四散开来。 众人赶忙掩住口鼻,唐缓却只顾回身看去,便见钟晹绥额角青筋微凸,俨然一副痛苦至极的样子。 她赶忙走到钟晹绥身边,想扶他坐下,他却好似再坚持不住,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淤血,当即晕死了过去。 除却树林初见,唐缓何时看到过钟晹绥如此狼狈的模样,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清俊贵气,如今却为何要因着别人的自以为是遭此番罪? 她极愤怒地看着酆紫香,却见酆紫香笑道:“待他找回自己的身份记忆,这里便不再有你什么事了。” 此话落后,穆玥澜与酆轸念几乎不约而同地舒展了眉眼,视线在空中相遇,最终又错开去。 唐缓闻言嗤笑一声,转头极有深意地看了今日一言不发的林飞暖一眼,一字一字问酆紫香道:“你怎知,那记忆中没有我?” “我自然知道。”酆紫香身量较之平常女子高些,此时看着唐缓,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那一年,我的孩子被钟氏皇帝派人所害,彼时林小姐带着得了重病的将军府世子入四月谷求医,恰好在赤嵚山中救下了那孩子。林小姐将他错认为绥儿送回府上,我却一眼便认出,他不是绥儿,而是酆暥。” 林飞暖闻言,目光缩了缩。 “然后你便擅自封了他的记忆,李代桃僵?”唐缓冷笑着问道。 酆紫香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他竟是暥儿?”酆俊广不可置信道,“暥儿不是早已经……” “没错,暥儿是被钟皇后毒死,但早在他八岁时,便被钟皇后下了名为君子阵的毒,许是因此,最后一杯毒酒没有毒死他,反而让他在沉睡了十二年后清醒过来。”酆紫香的解释,简直让在座之人几度吃惊。 真相竟是这样?唐缓看着陷入昏睡的酆暥,只觉心痛得要死。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沉睡之人,话却是在问酆紫香:“那你可知道,他身中的君子阵,又是如何解的?” 唐缓抬了头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0 ,眉眼含笑地看着她:“我的君子阵,便是这样来的啊。” 除却段筝歌,其余的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缓,穆月清瞬间恍然,“所以你之前……” “所以我之前因为他的失忆怨了他许久,最终却还是放不下,”唐缓接了穆月清的话,苦笑道,“无论他是谁。” 便是在她话落的瞬间,唐缓只觉身体一凉,她僵着动作慢慢低了头,便见神宗剑的剑锋自身后穿过了她的身体,鲜红的血自剑尖滴落,瞬间便染红了她的衣摆。 唐缓单薄的身子晃了晃,费力地扭过头去,便见林飞暖抖着双手却怨毒地看着她,脸上还有不小心溅上的血迹,显得整张脸异常狰狞,“你早该死!” 她本是将军府不受宠的庶女,那一年她的嫡出弟弟——将军府世子身染恶疾,因着医官说此病传染,一时间府中众人心惊胆战,年纪尚幼的她便自告奋勇带着世子入了四月谷。那一次,因着她不仅救了弟弟,还阴差阳错地救回了钟晹绥,她的人生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暖丫头到林大小姐,甚至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林侧妃,只是唐缓的出现,彻底击碎了她那做了十载之久的梦。 她如何不恨? 唐缓看着她,蓦地想起十年前断崖上的那一次,虽然时间地点甚至表情皆不同,却原来她终究逃不过林飞暖这一劫。 这一剑太过突然,陡然间眼前的一切都慢下来,段筝歌叫她小木头的声音慢下来,穆月清跑过来的步子慢下来。她感觉到□□的皮肤上渐起的青筋,却因为眼皮有些发沉再无暇顾及,此时此刻,她只想再看一眼酆暥的脸。 她撑着手臂向他的方向挪动身子,意识有些涣散时被跑来的穆月清止了动作。 她看着穆月清蹲在她身边止血,视线所及之处,林飞暖被段筝歌一掌击出,后背撞在柱子上,一口血喷出后,歪着身子晕死过去。 她缓看着段筝歌跪坐在她身边,反复道:“小木头,不要睡。” 费力地对着段筝歌笑笑,唐缓想开口,却有血涌出,她看着段筝歌通红的眼,腮边有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便是在这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宁远侯夫人突然大笑道:“哈哈,终于死了!我的蕖儿死了,你们的孩子也终于死了!哈哈……” ☆、第六十六章 褚容言突然之间的疯癫之语叫众人不知所云,褚皇后早知她忧心卞顾蕖入狱之事,如今卞顾蕖已被正.法,她怜惜长姐的丧子之痛,亲自走到褚容言面前,想扶她前去休息,谁料刚伸出手去,便被褚容言挥袖拂开。 褚容言大笑过后,步伐不稳地朝前走,走至酆轸念身旁时,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她走到唐缓跟前,酆轸念无论如何挣扎,都未将手腕挣出来。 “夫人这是何意?”穆玥深一句话问出了众人皆想问的话。 “何意?哈哈,”褚容言指着地上的唐缓,又扬了扬酆轸念被攥住的手腕,笑道:“我的好妹妹,难道你看不出,她才是你的孩子?你一直以来当成女儿爱护的侯府千金,实际上只是一个小户孤女,哈哈!” 一番话落下,褚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只是还未及她开口唤人,穆玥深已对外高声道:“来人,宁远侯夫人劳累过度胡言乱语,扶夫人下去休息!”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快。 “慢着!”穆姜此时突然开了口,阻了宫人上前的脚步,“让她把话说完。” 穆姜的话让穆玥深脸色微变,他皱眉许久,到底再未出声。 “没错,当然要说完。”褚容言道,“说完,世人才知道你这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其实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 “十八年前她褚容夏临盆时,生下的其实是个女婴。之后太医断言她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但是彼时她膝下两个公主,要如何用嫡出继承人来稳固后位?” 褚容言向着二人逼近两步,接着道:“那时襄国灭国不久,平安侯在益国根基不稳,又要时刻提防璃国的暗杀,若是他府上有了世子,便更加叫璃国钟氏忌惮。于是,我们的皇后娘娘便与平安侯策划了一场偷龙转凤,这样一来,皇后有了继承大统的儿子,酆侯爷有了不被忌惮的女儿,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本是长女,进宫为后的本应是我,可为何你最后娶的人是她?”褚容言靠得离穆姜极近,“我仰慕你许久,为何你最后看中的却是她?我当真是好生嫉妒!” “可笑的是,她不光抢了我的后位,竟还唤我进宫来帮她换孩子。我真想在你面前戳穿她的真面目,可欺君是要诛九族的,我褚家满门,如何能因为她一人而折?”褚容言恶毒笑道,“于是,我便将这孩子换得更彻底了一些。” “我用这小户孤女做替代,将她送进了平安侯府,而你们的这个孩子,被我剜了胎记,扔到了乞丐门前,却没想到她命大,竟然活到今日。你们要不要查看一番,那至今留在她肩上的疤,会不会叫你们心疼,嗯?” “穆姜啊穆姜,枉你聪明一世,却给他酆俊广白白养了二十来年的儿子,而你的亲生女儿,却被人卖进瞿如宫换了二两酒钱。她为何身量不足?因为她为了救人中了君子阵啊。那君子阵,若无下一味解药,服药后的四十九日一过,便会心脉尽断。你们不若算算看,就算她今日不中剑负伤,又有几日可活?” “咱们的好太子穆玥深为了用悫州打开别国大门,处心积虑想要杀掉北静王,因此不惜买凶瞿如宫,却没想到,瞿如宫的宗主半路却成了这丫头,”褚容言指了指唐缓,又指了指僵立着的穆玥深,“他许久前便知晓了换孩子一事,不惜将不小心撞破此事的廷尉府主簿一家灭了口,却未料到,皇后娘娘又生下了真正的嫡子穆玥潼,此番当真是空算计一场。若是我今日不说,你们猜猜看,他日,穆玥潼会不会死在他的手中?” 这一番话包含的内容太多,直叫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齐齐听直了眼睛。 穆玥深脸色颓败,未曾想到他千算万算,却被褚容言坏了大计。穆姜此刻只觉怒气上涌却不得发泄,而褚容夏捂着心口,几乎险些晕死过去。 唐缓躺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终于理解了那日褚容言扒她衣裙的举动。她勉强半睁的眼望着架的颇高的棚顶,那处处精雕细琢的纹饰映在眼中,只让她觉得,一切都可笑得紧。 她曾挣扎活下去的无数个瞬间,皆被褚容言道出的事实击得粉碎。那掺了她血液与泪水的齑粉,在此刻凝成了哽在喉间棱角锋利的石块,让她吞咽不得,吐出时又会被割得血肉模糊。 “我的蕖儿死了,如今你们的孩子也必死无疑,真是报应,报应!哈哈……” 褚容言再次大笑过后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1 ,口中只喃喃着“报应”二字,竟如失了心智一般。 “她说的,可是真的?”穆姜逼视着褚容夏,一字一顿地问道。 褚容夏怔怔地看着躺在不远处的唐缓,话未出口,已泪流满面。 穆姜抬头看向酆俊广,他夫妇二人也面色惨白,酆轸念则满面不可置信地看着在场众人,只觉自己才是此间最大的笑话。 此时酆紫香突然开口道:“方才之事是你穆氏家事,我便告辞了。”说罢,示意随行的人将酆暥一同带走。 “住手!”唐缓突然之间使出最大力气吼道,两个字从口中带出许多血沫来,却成功阻止了上前欲抬酆暥之人的动作。 她挥开身边人正包扎的手,无视了穆月清的劝阻,捂着伤口踉跄地站了起来。 在场众人皆神色各异地看向她,她却只看向不远处的酆暥,费力地抬步向他靠近过去。 这不到一丈的距离,她却好似走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所有的过往沸腾在脑海里,有如被泥土掩盖的树根,终于在狂风暴雨的冲刷下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只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终其一生,大抵也只可求这一圆满了。 唐缓曲了膝跪坐在酆暥身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去,沾了血污的指尖失了往日苍白的颜色,那血的红叫她的动作蓦地顿住。 她收回手,将十指用衣裙仔仔细细擦过,然后才再次伸出手去,轻轻抚上酆暥那冰凉而清俊的脸。 原本昏睡的人,便是在此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唐缓知道,眼前的人,再不会是从前的北静王钟晹绥。 他本就不是钟晹绥。 这昏睡虽短暂,那药汁虽刺鼻,却将他自出生起所有的记忆完整唤醒过来。 他生于天启七百零六年,是襄国亡国之君的十一子,名唤酆暥。 因着幼时聪慧,三岁能文六岁能武,七岁时因一首《竹音赋》名动天下,八岁时得以拜入隐世高人门下,师父赐字“麟彧”。 他不巧在八岁时中了君子阵,起初却并不知晓是何人下的毒,却到底得了皇帝与众人的厌弃。自此后他日渐消沉,再无聪慧绝伦的锋芒,许多时候,便躲在四月谷的书屋中看书作画。 他年幼丧母,自小便被寄养在钟皇后宫中。钟皇后膝下有一嫡子酆劭,平日极勤学,只因天资略欠,在皇帝面前常常被付贵妃之子打压。 他因顾念钟皇后平日照拂,明里暗里使了许多手段,不惜自己树敌,终于在天启七百二十年伊始,将酆劭送上了太子之位。 他以为这是一出得以安慰余生的兄友弟恭,却原来钟皇后母子只想要一出葬送他残破余生的鸟尽弓藏。 就在酆劭成为太子的三个月后,他终于知道,那给他下君子阵之人,正是他之前又尊又敬的钟皇后。 那一日,钟皇后将他秘密毒杀于寝宫中,命宫人将他尸身付之一炬。那宫人却不知为何生了恻隐之心,费了力气托人将他的尸身送到了赤嵚山一处山洞中,给他留了个全尸。 许是因着君子阵,钟皇后最后赐死他的毒并没有将他彻底毒死;许是因着君子阵,他终于在沉睡了十三年后,再次睁开了眼。 醒来时,他依旧是中毒时的八岁模样。彼时莫说家亡,便是连襄国,也早已不存在于世间。 他自那一处赤嵚山的山洞中醒来时,以为自己遇到了人间奇迹。 从山洞出来时,恰逢树林落雪,他在雪地中彻底失了知觉,却在唐缓出现时,死死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腕。 便是这一次,唐缓背了他入了四月谷,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师姐温凌会将君子阵悉数渡到唐缓身上。 他几乎死而复生,他终于脱离了君子阵的魔抓,这一切,只因他遇到了那个姑娘。而那个姑娘因为遇到他,陷入了漫长至没有尽头的折磨之中。 他这一生所有的善意温暖,幸运喜乐,几乎全部是她所给。 温热的泪自眼中滚落,酆暥小心地抱住眼前纤细的身影,混了泪意的嗓音不住唤道:“阿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让她在君子阵中独自徘徊了十年之久。 对不起,在林飞暖将她推下断崖时那样眼睁睁地无能为力。 对不起,在被送到埆州时生生被人抹去记忆,将她彻底遗忘。 他理好了埆州,却丢了她。 酆暥只觉得在这记忆面前,他整个人心痛到难以呼吸。 唐缓静静地窝在他怀中,伸手轻轻拍了拍他不住颤抖的脊背,轻声道:“麟彧……无论你是谁……我都最喜欢你。” 鼻端充斥着渐浓的血腥气,酆暥模糊着眼抬起了一只手,入眼的,是满手鲜血。 那是唐缓的血,带着她的体温。 唐缓眼皮渐重,那一声声唤她的“阿缓”,如迟暮的日光,渐渐离她远去。 酆紫香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若是此时不分开他二人,那么她便再也无法分开他二人,连带她隐忍许久所为的复国大业,也再难以为继。 她向楚九使了个眼色,楚九犹豫许久,在酆紫香肃穆逼视的目光中,伸手劈向酆暥后颈,让他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第六十七章 已不知距离离开益国究竟过去了几日,每日清醒与昏睡的差别,只有能不能睁开眼,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可以动的地方。 唐缓便是这样,在床上整整躺了五日。 每日能见到的,除却段筝歌与温凌,便是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宫人。 有时温凌会来给她把脉,有时宫女会来给她擦身,但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段筝歌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尽管许多时候,她都听不太清。 不止段筝歌,便是连她自己也以为,她活不长了。但几日之后,不知是温凌医术太高,还是阎王不屑于收她,唐缓的身子竟慢慢好转了些。 待她终于可以抬起手臂,转动脑袋时,她得知,段筝歌将她从益国的别宫带回了峥国。 有时天气好,她被移到室外晒太阳,望着远处浮动的云她会想,《假脸传奇》之后,她应当考虑写个《列国皇宫游记》或者《论死而复生的三十六种经历》。 后来她终于可以被人搀扶着走上半刻钟,偶尔去花园散步时,会有穿着宫装的女子躲在暗处看她。 此时,身边随行的女官会告诉她,这一位是右相大人送进来的,那一位是护国将军大人送进来的,似乎还有许许多多以摄政王为首的大人,总是惦记着段筝歌枕边的这一亩三分地。 待到走路再不需要人随行时,段筝歌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过来寻她。 唐缓看起来精神好上许多,原本纤弱的身子却有些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2 更加弱不禁风,她看着与段筝歌眉眼相似的男孩,打趣道:“呦,原来儿子竟这样大了。”却是对当日益国之事只字未提。 那男孩冲着唐缓甜甜一笑,让她不由想起了总是喋喋不休唤她阿姐的穆玥潼。不知最初的眼缘,会不会是因为有血缘的关系在里面。 段筝歌弯了身子松开手,怀中的孩子便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段筝歌望着那孩子渐渐跑远,笑意再不似从前那般浓烈:“是我兄长的遗腹子。他几年前因与摄政王意见相左,不久被刺杀于寝宫之中。” 唐缓盯着他的眼睛看,眼前的男子却是只有一瞬间的怅然,之后再难叫人自眼中看出情绪来。 “他既然这样大胆,为何不干脆杀了你,取而代之。”唐缓拾起帕子,继续小心地擦拭桌上的兰花。 “小木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唐缓未抬头,“我只是就事论事。” 段筝歌在唐缓身边坐下,托腮看她一下一下擦得仔细,“他当然想,只是太注重名声,想准备周全罢了。” 唐缓抬头看他,手上动作顿了顿。 “之前不动手,是怕如钟扬飞一般难以堵住悠悠众口,背上谋朝篡位的骂名,但是他又见不得皇帝得臣民之心,所以我那有才干的哥哥们连傀儡皇帝也做不成。如今摄政王已将整个朝野控制了十之七八,我这个荒淫无度不成器的皇帝又正合了他的意,他心里不知有多得意,如今就只剩逼我下昭让位这最后一步棋了。” 段筝歌离她耳边极近,唐缓能感受到他吹到耳边的热气。她偏了偏头,右手食指点在段筝歌眉心,试图将他的头推开些,不料段筝歌却顺势将她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唐缓记得,从前水巳的体温便总是比她高出许多,像个小火炉一般。每到落雪的日子他也这样给她捂手,那时她便说,他应当被分到火营做火巳,这样才应景。 她低头怔怔地看了他的手许久,回神时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为了不被逼着走出这最后一步棋,你当初才去了璃国,去等北静王?”唐缓微笑看他,轻轻摇头。 “不仅如此,那时我还将你当成了摄政王的人。”段筝歌释然笑道,“摄政王喜欢收集奇药研究不老之术,我便将璃宫中的兰甜玉取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手给他,再给璃国皇帝透出风声去,着实让他二人掐上了好一段时间。” 唐缓恍然,璃国那一次原来根本不是巧合,“盒子上那半个油光指印,原来是你留下的。” 那日若是唐缓再早些寻过去,怕是会正好在藏宝阁撞见段筝歌,假如真是这样,却不知如今会是何种光景了。 段筝歌此刻也有些后怕,彼时情境遇见,他哪里会留唐缓命在。 “你为何不问我,兰甜玉如今如何了?”段筝歌声音有些低,终于带上了些怅然。 唐缓闻言,笑意浅淡,没有出声。 段筝歌突然用双手握住唐缓双肩,“你为何不问我,你今日为何在这里?” 唐缓拂开他的双手起了身,朝外面走去,“哪里有这样多的为什么。” 脚步突然一滞,段筝歌竟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肩,声音自她头顶处响起:“当日情况十分混乱,他被楚九敲晕,你若是同他一起被酆紫香带走,定是会被她当成棋子来用,到时只怕会凶多吉少。” 空气沉默许久,唐缓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的父母,”段筝歌说完忙又改口,“益国帝后,我觉得,你应当是需要好好思考过后,才会想见他们。在此期间,自是要绝了打你身份主意之人的小动作。” “你当真了解我。”唐缓侧了头看他,眉眼弯了弯。 段筝歌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说道:“这里虽不是万无一失,却是当日你最佳的选择。兰甜玉,我会尽快拿回来。” 这也是他最后攥住的机会。 唐缓声音不高:“不必太过勉强,多谢你。”说完想挣开段筝歌的手臂,却不想他更加用了力,唤道:“小木头。” 唐缓回头看他,“嗯?” 此时有宫人突然慌慌张张地在门外禀道:“陛下不好了,韩妃娘娘闯入了玉莲池,毁去了许多玉雕,奴婢如何拦都未拦住!” “呵,当真是不叫人省心。”段筝歌的声音有些轻嘲,终于放开了环住唐缓的手臂。 唐缓心下的一口气还未舒完,段筝歌便牵了她的手,朝玉莲池走去。 “这是你的家事,我就不要去了。”唐缓使足了力气,只想止住脚步。 段筝歌神色丝毫未变,唐缓却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难过。 “这许多年,每一次想你的时候,我便雕上一枝,不知不觉,便凑满了一个池子。” 唐缓蓦地抬头,怔怔地看过去,段筝歌在此刻终于停了脚步,在带了初夏花香的微风中笑道:“无论碎去了多少,总是要看上最后一眼吧。” 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唐缓垂了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玉莲池设在一处独立院落中,进了屋门后只有一个房间,周围用汉白玉围了栏杆,其中皆是用美玉雕出的形态各异的莲花绿叶,看起来价值不菲且极有观赏性。 一宫装女子立在池中,手中握着一把斧头,见到玉便砸,她所经之处,已是一片狼藉。 “爱妃有心事,不如出来说,万一不小心花了脸,到时可没地方去哭。”段筝歌语气中无怨无怒,只带了三分邪气。 唐缓站在段筝歌身后,不知他说此话时,脸上究竟是何种表情。 韩妃见段筝歌站在门口,终于停了手,避开碎玉向外走来,“陛下回宫已久,若不是心疼这莲池,臣妾怕是今日也见不到陛下的面。” “你有何事要见朕?” “何事?”韩妃柔柔一笑,眉眼间俱是风情,“无事便不能见陛下了?” 说罢,她绕过段筝歌,走至唐缓面前,幽幽道:“这便是陛下此番带回宫的女子?我瞧着姿色一般,如何就令陛下神魂颠倒了?” 唐缓面无表情地向后退开一步,低眉顺眼地给韩妃施礼,却被段筝歌半路拦下来。 “来人,传朕旨意,韩妃不知礼数,罚禁足三月面壁思过,月俸减半。” 身后宫人忙应道:“是。” “段筝歌,你竟敢禁我的足!”韩妃不可置信地吼道,“待我告知我父王,定会……” “定会如何?”段筝歌挑眉,末了高声吩咐道:“屹山,给我看紧些,此事若是无端走漏风声叫摄政王知晓,问你失职之罪。” “是。” “你们给我等着!”韩妃被宫人拉走时,回头极嚣张道。 “如此与她撕破脸皮也无碍吗?”唐缓有些担忧,“这宫中怕是有不少摄政王的眼线,想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3 瞒住谈何容易?” “韩妃是个无脑的,所以韩准才舍得将她送到我身边。”段筝歌向着池中走去,“我越是这样嚣张,他才越是放心些。” “那你方才的话?”唐缓跟着段筝歌走入了池中。 “自然是故意说给摄政王听的。”段筝歌伸手捏住身边幸免于难的纤长花茎,满不在乎道。 唐缓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碎玉,入手微温,成色极好。她第一次听闻此处,是在赤嵚山的酒馆中,想必天下众人皆如那胖瘦二人一般,因着这一处玉做的池子,将他身上败家的签字钉的更死了些。 段筝歌在满目的粉绿色中转身,将手中一枝粉荷递到唐缓面前,“在瞿如宫时你曾说,希望有一池的花,秋冬不败。” 那时,年幼的女孩望着秋风中的一池残荷,对身边的清瘦少年喃喃道。 唐缓只觉心中好似被这一句话戳出一个洞来,有温泉之水汹涌流出,便是再冷硬的心,也要在这水中软下来。她仰头接过那枝粉荷,望着满地狼藉,叹息道:“可惜了。” 段筝歌突然轻笑一声将她拉了起来,直视她的眼,丹唇微勾:“不可惜。” 有生之年得以见她,这些死物,又有何可惜。 ☆、第六十八章 段筝歌吩咐宫人将满地狼藉收拾好,然后与唐缓一同离开了玉莲池,朝书房走去。 唐缓进门后打量一番,发现此处布置极是华丽,名画古玩应有尽有,桌椅书架皆是名贵木料制成,整间屋子几乎当得起奢侈二字,十分称他在外的败家名声。 手中握着那一枝晶莹剔透的浅粉玉荷,唐缓在段筝歌对面坐下,看他取出一个信封,去了火漆拆了封口,将里面的信纸递到她面前。 唐缓有些诧异地接过,疑惑道:“给我的?” 段筝歌扬眉一笑,“他倒是懂得节省,信纸是给你的,信封是给我的。” 说罢,唐缓见他寻了刻刀,自边缘开始,小心翼翼地剥起信封来。 听段筝歌如此说,唐缓几乎瞬间猜到这封信出自谁手,她慢慢将信纸展开,其上确实是她熟悉的字迹,与她自己的极其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同。 那墨色大字力透纸背,似乎将写字之人所有的思念都融进了笔墨之中。 酆暥给她的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唐缓举杯喝了口茶,目光不由自主瞟向段筝歌纤长白皙的手中,只见那刚刚被他剥开的信封夹层中,密密麻麻写满了极浅的字迹,段筝歌正一句一句看得仔细。看完后,他顺手点着手边的半截残烛,火苗瞬间将巴掌大的牛皮纸信封舔了个干净。 “真是活得越久,见到的怪事越多。你二人之间,这是有了不能叫别人知道的秘密?” 段筝歌闻言挑眉一笑,“小木头,要不要陪我下盘棋,若是你赢了,我便告诉你。” 唐缓摇了摇头:“我并不想知道。” “那你想知道什么?”段筝歌轻笑道,“天启的传国玉玺?” 唐缓折纸的动作一顿,抬了头朝段筝歌看去,见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地眉梢一扬:“传国玉玺?” “你若是赢了我,我便告诉你,如何?” “若是我输了该怎么办?”唐缓将折起的信纸收好,问道。 “那便答应我一件事。”段筝歌对着唐缓眨了眨眼,似是怕她对此有所顾忌,又赶忙补充道:“无伤大雅之事。” 唐缓听他如此说,想了想,到底点头应下。 段筝歌今日似是极高兴,唤了宫人摆好棋盘,看那宫人将棋盒放在了二人手边。 棋子由上好的黑白二色玉石制成,一颗挤一颗地被装在青瓷盒子中,唐缓执起一颗白子,入手微凉。 棋局行至一半,白子被围困的黑子吃去大半,唐缓却好似并不在意,仍旧专心思考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轩窗微敞,夏日的微风透窗而入,惹得屋内轻纱翩飞,紫金香炉中的金桔薄荷香已燃近尾声,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走近,素手添了香来。 正犹豫着该如何下子,却听段筝歌突然轻笑道:“小木头,这一局,白子怕是没有希望了。” 唐缓落下手中棋子,扬起头极认真地问道:“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那好。”唐缓微微一笑,笑意清丽似初夏新荷,却不料她突然伸手,将整个棋盘上的棋子皆拂乱了去,棋子碰撞的轻响中,她歪头笑道:“多谢提醒。” 段筝歌看着眼前毫无章法的棋盘微微一愣,末了无奈扶额道:“小木头,你这不是耍赖皮吗?” “你又没说不可以悔棋。”唐缓耸了耸肩。 “再有二子,黑棋定胜,如今可怎么办,”段筝歌一时间哭笑不得,“难不成要与你再来一局?” “如今棋子已乱,谁知方才究竟谁会赢,我倒是不想再下这棋,”唐缓理所当然地摇头道,“既然如此,只得当做平局,自然要么两件事都做,要么两件事都不做。” “我算是知道了,小木头你虽棋艺不精,这算盘倒是打得响。”段筝歌将散乱的棋子一颗颗捡起,分别放回青瓷盒子中,“无论哪一种,我貌似都吃了亏去。” “吃亏是福,不是你曾说的话吗?”唐缓笑眯眯地看着段筝歌,语声清脆。 莹白的棋子自指尖滑落,段筝歌突然目光灼灼地向唐缓看去,这一句“吃亏是福”,是他作为水巳在瞿如宫时,用来安慰木申的话。 彼时年少的岁月已远,如今自烈日风雪中归来的,却依旧是故人。 段筝歌蓦地朗声笑开,笑声让门外正抬手想要敲门的屹山停在原地,他一时间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唐缓看着面前笑得畅快的人,只觉他盛极的眉眼好似染了晨起的日光,亮得迫人。她抿了抿嘴唇,将最后一颗墨玉棋子捡起,放回了棋盒之中,“叮”的一声,响声悦耳。 敲门声在此时响起,屹山在外面高声道:“主子,属下有事禀报。” 唐缓扫了扫裙摆起了身,“我去寻些吃的,你们慢慢说。” “不急,等等我。”段筝歌起身走至唐缓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肩,将唐缓又按回软椅中,唐缓抬头看去时,屹山已经进了门。 屹山对着段筝歌施礼,末了笑眯眯地对唐缓道:“见过唐姑娘。” 虽不至于受宠若惊,唐缓到底是有些意外,刚想开口与他打招呼,却听段筝歌幽幽提醒道:“屹山,你的门牙是不是白的过头了?” 屹山闻言忙闭上嘴将门牙藏好,唐缓看着他二人,不由地扑哧一笑。 “有何事要说?”段筝歌看了唐缓一眼,对着屹山催促道。 屹山未曾避讳唐缓丝毫,当即禀道:“主子,璧国皇帝一行的行程,在璃国境内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4 已经耽搁下来,北静王他们的时间应当十分充裕。” 段筝歌闻言极是满意,点头道:“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屹山刚咧开嘴,就见段筝歌眼光向他的门牙瞥来,他赶忙又合上嘴继续道:“北静王已经派人将璃国大皇子绑回悫州他的府上,此举十分隐秘,除了我们,应当无人知晓。” “甚好。”段筝歌微微点头,看来事情皆在计划之中。他想了想,又随口问屹山道:“摄政王的陵墓,建的如何了?” “一切如常,黑白二色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调换,只待摄政王自己察觉。”屹山压低了嗓子说完,见段筝歌再无话问,便知趣地告退。 唐缓愣愣地看着屹山走出门去,直至房门被再次轻轻地合上,她才出声问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他的八个字,极是简单明了。 唐缓沉默地看着面前之人,心中不由猜测着她刚刚听到的那些事。酆暥如今应当与酆紫香在一处,他却借段筝歌之手去拖住翟谦而非自己出手,应当是想避过酆紫香的耳目。 酆紫香虽不是酆暥母亲,此事却不能为外人道,无论真实境况如何,他二人面上都要暂且维持着和谐的假象。 至于酆暥将仇人之子,那个璃国大皇子绑回了府上,其意思已不言而喻——无论是为己怨还是国仇家恨,他都已下了决心,定要反了璃国去。 心下长长一叹,唐缓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段筝歌道:“你二人,小心些。” 眼尾微弯,段筝歌极高兴地应下,末了问道:“可是累了?” 唐缓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凑上前些,问道:“什么叫黑白二色被调换?” 段筝歌闻言眉梢微扬:“摄政王韩准自前年起,背着众人大兴土木修建他自己的陵墓,为他负责此事的是户部尚书赵亦,此人正是韩准在朝中的心腹。” “前不久韩准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对黑龙玉雕,一对白龙玉雕,他想将此物放入陵寝中,便着高人算了一卦,那人说,将黑龙置于陵寝外殿,白龙置于内殿,则为大吉,若是反之,则会污了福地灵气,是为大凶。” 听到此处,唐缓已知他的意思,“你让人将黑龙白龙换了位置,想借此挑拨,拔了那位户部的赵亦?” 见段筝歌颔首,唐缓有些不相信道:“这么件小事,如何便能如你所想一般离间他二人。” 段筝歌闻言勾唇一笑:“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韩准此人极好研究长生之术,再无人比他更在乎风水运数,自他在朝中站稳脚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寻到那一处风水宝地,如今眼睁睁看着宝地成了凶地,即便此事不是赵亦所为,韩准也定会治他失察之罪。那一处陵寝用之不得丢之可惜,他知道后,不知要咽下多少火气去。” 段筝歌的一番话,说得极是畅快。 唐缓想,无论是私建陵寝还是安置黑白玉龙,摄政王做下的这些事皆是蔑视皇威之事,若是摆在台面上,是够掉脑袋的,却不知眼前这位被人冒犯至此的皇帝陛下究竟有何值得高兴的。 长眉凤目的男子似是听到她心中所想,不由地悠悠道:“且让他得意,反正时日已无多。” 唐缓只觉,原来此刻意气风发的人才是真正的他。她迎着满室氤氲日光,自大敞的窗户看过去,只见庭中绿树华冠如盖,鸟鸣清脆,应着季节的花木芳香阵阵,郁郁葱葱的夏日,早已到来。 ☆、第六十九章 “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寻些吃的,为何还不走?”段筝歌起身对唐缓道。 这一次,却是唐缓笑道:“不急。”她右手轻摆,示意段筝歌坐下。 虽是不解她有何事,段筝歌到底又坐回了原位,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既然你的事已经说完,我们不如继续来说一说方才的事情。”唐缓眉眼间有浅淡笑意漾开,直惹得对面人见之一愣。 “方才的事?”段筝歌想了片刻后才了然笑道,“也好。” 唐缓没想到他如此爽快,想起方才悔棋之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一次未及她问,段筝歌已先开了口。 “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在羽楼时,用来证明身份的那些刻字绣文的玉牌子?”段筝歌语气随意,开口问道。 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一茬,唐缓几乎瞬间想起了她手中那刻了木申二字的玉牌。 她如何会不记得?这玉牌子当初在她落崖时,被林飞暖拿走,前些日子才重新回到她手中。 将玉牌子摸出放在梨木吉祥纹的桌面上,唐缓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段筝歌却是有些意外,修长的手指自桌上捡起那枚古朴玉牌,有些怅然道:“原来你竟还随身带着。” “嗯。”唐缓低低地应了一声。 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凸起花纹,段筝歌笑道:“那传国玉玺的地图,就刻在这些玉牌之上。” 此言落下,唐缓惊讶抬头,“地图?” “没错,地图。”段筝歌边回忆边解释道:“最初带着玉玺入赤嵚山的人,将玉玺藏了起来,并将藏匿地点刻在了玉板之上。自温决建羽楼,那块玉板被分成了各不相同的六十块,恰好做了五营的玉牌。” 唐缓嘴角轻抿,前有玉板刻地图,后有玉石雕莲池,世事,总是败家得相似。 “你既然早知道此事,为何不把握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到它?”唐缓记得,除却她手中这一块木组申字,其余的玉牌子应当全部收缴在瞿如宫中了。 “传言有道得其可得天下,但这天下,岂是靠两片嘴皮子或是那一方死物便可得到的?”段筝歌说至此处,言语间带上了些不客气的轻嘲。 唐缓有些意外他对此物的态度,不由问道:“既无此意,你为何无端提起?” 戏谑的笑意瞬间敛个干净,段筝歌瞳孔幽深,几乎是一字一顿:“以它为饵,换兰甜玉。” 这一句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而是犹如铁锥入石一般的铿锵。 一抹苦笑瞬间蔓延唇边,唐缓无奈摇头:“即便此刻着手去寻,怕是也来不及了罢。” “事在人为,如何就知一定不行?”段筝歌攥着那一块玉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唐缓抿着有些干涩的嘴唇,只觉夏日透窗而过的风竟也肆意起来,险些迷了她的眼。 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唐缓看向不远处无言成列的书脊,心中竟在几日的颓然间生出些希望来。沉默半晌,她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有宫人在外问道:“陛下,眼下时辰不早,可还要如约出城?” 段筝歌看着唐缓的双眼,她那双总是未笑便弯去三分的眼睛,终于不再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5 如前几日一般,沉寂似枯井一般,他隐在袖中的拳头攥了攥,对外高声应道:“备驾,出城。” “你要出城?”唐缓诧异道,“这个时候出城作甚?” “都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继赵亦之后,其他人也该敲打敲打了,否则他们怕是会忘了,这江山到底姓段还是姓韩。”段筝歌扬眉一笑,“你且好生在宫中等着,我去去就回。” 眼看段筝歌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唐缓突然伸手拽住他衣袖,长眉凤目的男子蓦然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唐缓微微仰头,素净的脸上再无笑意,她眉心微蹙,顿了半晌,只道:“一切小心,若是没了命,敲打的再响也只是为别人做嫁衣。” 明媚笑意自唇边漾开,段筝歌极欢喜道:“小木头,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当真是好感动,快来给我抱抱!” 端肃的面容瞬间破了功,唐缓有些嫌恶地退开半步,伸手丝毫不客气地挡开段筝歌热情张开的双臂,嫌弃道:“快走快走!” 段筝歌见此也不勉强,一路大笑地走出书房,笑声在九曲回廊中徘徊了许久才散去,直叫周围宫人十分摸不到头脑。 段筝歌离开后,唐缓自书架上随手取了本书,然后随着引路宫人回了自己的寝殿。 本意是靠看书打发些时间,却不知为何,这一次唐缓无论如何都看不进一个字,她索性放下书,走至书案边磨起了墨来。 瞿如宫的人如今已被遣散得差不多,大部分人皆领了田产银钱去各地安居,再不用因瞿如宫人的身份而提心吊胆。而仅剩的那些不愿脱离瞿如宫的人,如今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们之中大多是羽楼中人,在世上早已无亲无故。 她不知酆暥与段筝歌的具体计划,却也知自己万万不能成为他二人计划之中可被拿捏的变数。 狼毫笔尖挥落,唐缓一字一字写的极慢,香炉的袅袅青烟中,她时而拧眉思考着如何措辞,待泛黄的贡纸被写满时,她只觉后背已有微微汗意。 将信以火漆封好,唐缓又在案上铺开一张纸,以白玉龙纹镇纸压住。这一次,她却并未如何费力,一封信几乎一气呵成。 将两封信分别差人送走,唐缓心下轻吁口气,唤了门外的宫人进门,问道:“你们陛下可有说何时回宫?” 那宫人垂首,恭敬答道:“回姑娘,屹山统领说,陛下今晚会宿在城外别苑,明日午时之后回宫。” 唐缓了然应下,挥退宫人后传了晚饭,此餐虽然饭食极简,她却依旧剩下许多。 饭后有太医前来把脉,温凌此行随了段筝歌出城,这太医是段筝歌一早安排的人,此人据闻是太医院的首席医正,医术虽不及温凌,却也是极出色的,最要紧的是,被他付之忠心的,是段氏。 满头鹤发的老者探过脉后,嘱咐她道:“姑娘身子着实弱了些,应当好生休息,莫要费神费力。况且姑娘一早失血过多,此番气血两亏,老夫开些补气补血的药,还望姑娘按时服下。” 殿中随侍的宫人恭敬地送走了太医,然后忙着给唐缓抓药熬药去。唐缓望着宫人匆忙的脚步,无声叹了口气。 夜间服过药,唐缓脱了外衫准备就寝,不远处的皇帝寝宫外却突然起了喧哗声。 她唤来外间值夜宫人,吩咐道:“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那宫人矮身应下,匆忙出了殿去,未过多久便面色惊慌地跑回来,紧张道:“姑娘,奴婢听陛下宫中的人道,陛下在城外遇刺,此刻回宫了。” 唐缓闻言脑袋一僵,片刻后手忙脚乱地开始穿外衣,然后径直朝段筝歌的寝宫跑去。 她到时,段筝歌正被人搀扶着下了步撵,见她披头散发地立在不远处,咧嘴笑道:“小木头,可是为我忧心了?” 唐缓见他虽然面上带笑,精致的脸孔却十分苍白,胸口衣襟出有一大片暗色血迹,即便隐在夜色之中,依旧叫见者忧心。 她上前两步,声音有些不稳:“你怎么样?” 未及段筝歌出言,温凌便自步撵之后走近,肃声指挥着宫人将段筝歌扶进寝殿中,接着看了唐缓一眼,冷声道:“若是不放心,便进来等。” 唐缓随着温凌进了门,却并未跟入内殿中。等在外间时,眼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本就不好的面色更加白了三分。 唐缓有些怔怔地靠坐在梨木软椅中,只觉短短的半个时辰,有如半年一般漫长,直至温凌出声唤她名字,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段筝歌躺在宽大的龙纹床帐之上,看到唐缓的身影时,眯着眼睛笑了笑,语声轻快道:“小木头,你来了。” 唐缓在床边椅子上坐下,问道:“伤哪了?严不严重?为何会受伤?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段筝歌唇色苍白到几近透明,虽然中气不足,却依旧笑着答道:“你为何连珠炮一般问的这样多?”见唐缓眉心紧蹙,忙又接着道:“无碍无碍。” 唐缓闻言稍稍放下心来,却听温凌不高不低地冷哼一声,见那二人皆看过来,不由挑眉道:“无碍?” 段筝歌赶忙摆手,示意她不要继续,温凌却并未卖他这个面子,冷声道:“他以自己做饵,带着后宫嫔妃大摇大摆出了城,出城没多久便中了摄政王党羽的埋伏,不光他自己受了伤,带去的妃嫔也一死六伤,当真是好生威风。” 段筝歌有些讪讪道:“我若是不受伤,朝堂之上如何向他们发难,况且我怕出事,不是带了小姨你去吗?” 见唐缓看过来,温凌继续冷着脸道:“流血受伤便也算了,跌下马背时为何不仔细看看,为何让伤口恰好摔在了长在那里的绝香草上?” 段筝歌本想再解释一番,却听唐缓反问道:“绝香草?” 温凌再次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道:“绝香草平日对人无碍,但是遇到伤口便会将毒素溶进血中,自伤口进入人的身体。” “中毒?”唐缓抿着嘴唇看向躺在床上的人,话却是对温凌说的,“可对身体有大碍?这毒……又要如何能解?” 这一次,却是段筝歌抢先开了口道:“无碍无碍,只需一年,便能彻底清了它去。” 唐缓闻言复又看向温凌,不确定地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见温凌不情愿地点了头,唐缓紧绷的弦终于松上一松,却不防温凌突然补充道:“话虽这样,但如今你的救命解药,却成了他的致命毒.药。” ☆、第七十章 温凌的话落,唐缓瞪圆了眼睛看她,嗓音干涩道:“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兰甜玉是你最后一味解药,它能救你的性命,但是若叫它沾上他段筝歌一星半点,便足以叫他暴毙而亡。”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6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好似炸雷响在耳边,唐缓震惊地看着段筝歌,只觉周身寒气渐起,几乎要叫她整个人冻得结了冰去。 此时灯烛恍惚,有细小尘埃在灯影中沉沉浮浮,整个寝殿内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 见她二人这样严肃,段筝歌突然轻笑着打破了这安静:“为何说的这样叫人生怖,如此,我不接触那东西便是。” “话是轻巧,但此事若是被韩准知晓,他怕是会千方百计将那东西送到你身边。” “哦?”段筝歌挑眉,“如此不也正好,倒省了我去寻天启玉玺的力气,待我得了兰甜玉,小木头便可以解毒了。” 唐缓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不像话的人,喉咙一哽,红着眼圈皱眉骂道:“白痴。” 段筝歌却笑眯眯道:“我知你二人关心于我,放心吧,无碍。” 第二日早朝之后,唐缓便听闻,段筝歌在议政殿中大发雷霆,他命人将昨日活捉的刺客押入殿中,那些刺客当场咬出了几位朝中重臣,虽然未提及摄政王,却将他如臂膀一般重用之人一举剪去许多。 谋刺皇帝是诛九族的大罪,段筝歌着摄政王统领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查办此事,朝臣大呼皇帝圣明。 之后,他晋了六位受伤嫔妃的位份,追封了遇刺身亡那位妃子的封号,成功拉拢了她们身后的门阀世族。 段筝歌这一次做的前所未有的干净利落,叫韩准狠狠吃了一个哑巴亏却发作不得,这位大权在握直逼帝位的摄政王心下十分惊疑,有生之年第一次灰头土脸地下了早朝。 下朝后段筝歌心情极好,询问过随侍宫人,在御花园湖边的水榭中寻到了正望着湖面发呆的唐缓。 她倚着围栏,双手拢着一颗珠子,正是酆暥曾经送给她的那一颗。 挥手屏退了周围宫人,段筝歌悄无声息地坐到了唐缓身边,只是过了许久,唐缓却依旧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段筝歌无奈,只得出声唤道:“小木头,想何事想的这样入神?” 唐缓终于回了神,看着他笑道:“你来了。” “你是在想家,还是在想他?” 唐缓失笑摇头,却听段筝歌笑道:“那难道是在想我?” 见唐缓未出声,显然并无开玩笑的兴致,段筝歌也不继续打趣她,过了许久才正色道:“我安排的人还得过两日才就位,但韩准已发现了黑白调换之事,难不成是你做的?” 他问过之后,见唐缓神色自若地点头道:“是我,你今日对摄政王一派发难,他此后必定万事皆有所提防,你的人再想得手,会比之前困难许多,我便提前自作主张了。” 段筝歌边随手挡开水榭周围翩飞的轻纱边问道:“即便是之前,韩准的戒心也很强,你如何做到的?” “你应当知道,摄政王府前不久有一位去世的侧妃,我恰好认得她的兄长。”唐缓回忆起知墨,眉心便又不由自主地蹙起。 “当真是好巧,只是,他兄长竟然肯去?”段筝歌有些惊讶。 “自然不肯。”唐缓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况且,我连他如今在哪里都不知。去认亲的,是瞿如宫的人,我叫他假扮了知侧妃的兄长。” 段筝歌闻言恍然,面上染了浅淡红光一般笑道:“小木头,你对我可真好。” 唐缓抚了抚胳膊上生出的鸡皮疙瘩,当即白了他一眼,起身便想离开。 段筝歌见状,赶忙伸了双臂将人拦住,“哎,我还未说完,小木头你别走啊。” 唐缓左右也绕不过这个人,索性又坐了回去,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说?” 段筝歌却不着急,他吩咐远处静立的宫人泡了热茶端来,又将取来的披风围在了唐缓身上,说道:“水边风大,别着凉。” 不知是不是为了令朝臣更加信服,段筝歌今日的面色比之遇刺当日更加白上三分。唐缓的目光由他光洁的下巴落到他系披风带子灵活的手指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时光仿若就此被远远拉开,眼前的人瞬间与记忆中的水巳渐渐重合起来。 直到段筝歌停了手上动作,唐缓才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无妨,但若是你一直挂心于我,我会更加开心。”段筝歌状若羞涩少女一般说完,将盛了热茶的瓷盏推了过去,道:“这是新进的贡茶,今早才到,你尝尝看。” 唐缓听完他的前半句,简直再不想搭理他,最后却还是执了瓷杯抿了口茶,那茶水入口后先苦后甜,最后只剩唇齿之间留下的清爽香气,当真是极好的品质。 待唐缓放了瓷杯,段筝歌才继续道:“我刚刚接到消息,边境有人来报,说是我峥国龙玉关外的昭国边境,昭国驻防军比之前多出三倍来。你说……” “不用说了,昭国与璧国边界,襄北关外的驻防军,也多出了三倍来。” 见段筝歌有些意外,唐缓接着解释道:“麟彧他随着酆紫香回了悫州,便意味着他不想在此刻撕破脸,酆紫香既然隐忍这么多年等待时机,想借助他的手来复灭国之仇,此刻从璧国下手是最好的选择。麟彧手中有兵符,待他依酆紫香之意,用璧国养了十多年的精兵从内部攻破璧国,酆紫香便会彻底失去对他的控制。” “如今你的人将璧国皇帝翟谦困在璃国境内,我便将整个璧国的注意力吸引至边界,这样用不着费去多少力,璧国便可被他收入囊中,毕竟无论他是钟晹绥还是酆暥,都可算是襄国旧主,夺回璧国天经地义。” 段筝歌笑着听她说完,摇头道:“你也当真是用了心。我开始时只是猜测,却不想你如此神通广大,竟说动了亓茗那块木头帮忙在东西两界陈兵边境,还顺带帮了我一把。” “他是个心肠软的,说动他并不困难。” 段筝歌此时摆了摆修长的食指,不赞同道:“小木头,这便是你不了解了,但凡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怎会仅仅凭着心肠做事?他要考虑许多事情,此番应了你,不过也是因为将来有所图罢了。” 唐缓抿着嘴唇听他讲,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她突然反问道:“你也是这样吗?” 段筝歌本是带着笑意的神情蓦地怔了怔,唐缓却笑道:“我说笑的。” 话虽如此,段筝歌却并未就此罢休,反倒认真思考片刻才道:“小木头,这个是分人的。” 这一句话太过笼统,唐缓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一处水榭之上清风微凉,水下有锦鲤三五成群,湖边绿树映入水中,树影或浓或淡的颜色似在水中化开了去,朦朦胧胧的一片。 这日之后,唐缓有好几日不曾见到段筝歌,但是朝中大事时而会传到她耳中。 段筝歌刚刚亲政时,摄政王牢牢把持着六部之中的五部,段筝歌得以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7 凭意志调配的,只有礼部,其余握在手中的,也是十分鸡肋的部门。 但自遇刺之后,朝臣皆心惊地发现,他们心中不堪大用的年轻帝王,开始雷厉风行地清除朝中毒瘤,凡是有大过者,皆被革职查办,一时间刑部大牢被塞得满满登登,官帽有幸得以保住的,也是人人自危。 摄政王之前因黑白玉龙一事找借口停了赵亦的职,本想让他吃个教训后长长记性,然后再官复原职,却不料赵亦直接被请进了大牢之中,再未能出来。 几日之间,峥国朝中空出许多重要官位,段筝歌着手提拔新人时,只问能力,不问出身,一时间令门阀世家颇有微词,却大大得了寒门学子之心。 唐缓听着这一桩桩事,终于知道了段筝歌想要什么,若是可以,他大抵也希望峥国如悫州一般,即便曾一贫如洗,却始终留存着无限的希望。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唐缓却觉得身子一日比一日更凉,夜里就寝时,她偶尔会咳醒,而她手中质地雪白柔软绣了兰草图纹的帕子,总是会染上刺目的腥红。 她不是不想离开,却每一次都被温凌阻拦下来。 温凌每日都会过来给她把脉,隔三差五会差人熬了气味刺鼻的苦药送过来,唐缓便一言不发地仰头喝掉,每每此时,温凌便会眉头紧皱地看着她,却从未开口说过什么。 尽管如此配合,唐缓依旧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君子阵又开始发作,她苍白的皮肤时而便会青筋凸起,她虽已习惯,却不愿叫别人看到,因此每每感到要毒发时,她便将所有人都赶出门去,而这件事,她与温凌皆默契地没有告诉段筝歌。 毒发的剧痛熬过去后,她便会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偶尔醒来,却吃不下任何东西,原本单薄的身子更加消瘦,用温凌的话说,她下巴尖的能扎人。 这一日再次自昏睡中醒来时,唐缓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一身锦缎华服的段筝歌将她紧紧抱着,手臂有些微的颤抖,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小木头,你既已等不得,我便不再等了。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七十一章 唐缓不知段筝歌是怎样将他身染绝香草之毒,碰不得兰甜玉一事透露出去的,他似乎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风尖浪口上,又似乎已经张开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静候鱼儿游进来。 摄政王前不久虽被段筝歌伤了些元气,却似乎手腕依旧,甚至更加用力了些。 他曾一直怀疑段筝歌绝非表面看起来一般简单,如今却在行动的接连失利中确定了这个猜想,代价确实有些大。 唐缓毒发后的第三日,温凌终于将整块兰甜玉带到了她面前,此时距离四十九日之期,已只剩两日。 唐缓躺在纱帐繁复层叠的雕花红木床上,看到温凌手中的乌木盒子时第一个反应是问她:“水巳他如何了?” 温凌将手中的盒子放下,板着脸孔道:“他能如何?用这种自杀一般冒险的方式,却到底是将这兰甜玉给你夺过来了。” 本就苍白的脸孔似乎更加白了三分,温凌见她如此模样,到底是心软了软,似叹息一般接着道:“摄政王并不知这兰甜玉对他的厉害之处,只知需接触这完整的一块他才会毒发身亡,因而并没搞小动作,其中并无太过凶险之处。” 唐缓听完她的话,长长松了口气,只觉额头上已沁满了冷汗。 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最后一味解药,温凌帮她解毒时,比之前几次都更加凶险些。 因为兰甜玉药性较之前几味药更加霸道,温凌先入了药引才将兰甜玉给唐缓服下,之后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唐缓的冷汗已将寝衣湿透。 本以为她会昏睡至药性散尽,却不知为何,唐缓突然在此刻睁开了眼。 涣散的目光渐渐凝在温凌脸上,她此刻觉得整个身子都要被撕扯开一般疼,她蓦地伸出冰凉的手,死死拽住温凌的衣袖,干涩的嘴唇动了许久才发出声音来:“若是我死了……” 却不想温凌听到此处突然厉声打断了她:“死什么死?你当这药是白吃的?你当我是来玩的?” 唐缓尽管头脑不甚清醒,却依旧被堵的哑口无言,她看着温凌已有了细纹的脸,渐渐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挣扎许久,唐缓终于在晨光微熹时清醒过来。这个瞬间,她只怔怔地看着目光尽头的床帐花纹,不知自己睡过去多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盯着看了太久眼睛酸涩,眼角有泪珠滚落下来。 突然脸颊一凉,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擦去了唐缓不住落下的眼泪,她终于偏头看去,眼泪却在看到那人疲惫的脸孔时落的更凶。 酆暥已有五日未曾合眼,他在夺下璧国后便快马加鞭地赶来峥国,而先遣而来的悫州军队早已按照他与段筝歌的约定,在整个皇城之中整装待发。 他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唐缓,在她耳边低声道:“阿缓,我来了。” 唐缓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怀中不住地点头道:“你终于来了。”说完,又自他怀中抬头,心疼道:“为何瘦了这样多?” 酆暥却并未回答,只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弯眉笑道:“阿缓却是更漂亮了。” 唐缓此刻才重新记起解毒之事,赶忙要去寻铜镜,酆暥却将人拦住,无奈道:“又想光着脚踩在地上。” 说罢,他取了远处铜镜,递到唐缓手中。 唐缓小心翼翼地向镜中看去,里面的姑娘眼圈微红,面色却不再苍白,眉目间正是十八岁女子该有的娇俏模样。 啪嗒一声,铜镜落在了锦被之上,唐缓双手捂了眼,眼泪虽止不住,却到底是弯了嘴角笑起来。 这入了君子阵中的十年已然过去,回首而望,如今竟是如看梦境一般。那些烙在骨头中的苦痛经历,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忘记了。 耳边响起低低叹息,酆暥再次拥住了唐缓单薄的身子,轻声问道:“阿缓,你可怪我?” 唐缓知他已想起了所有过往,此刻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却有些看不清他消瘦而清俊的脸,她狠狠摇头道:“麟彧,我无比庆幸那一日在树林中遇到了你。若没有遇到你,那一日我定会倒在那场雪中,再也爬不起。若是没有遇到你,我此生便会错过这样一个你。” 男子眉目清俊却眼圈微红,他并未落下泪来,只细细看着唐缓的眉眼,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如蜻蜓点水,却到底微乱波心。 酆暥就着唐缓的身边睡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时,他稍稍洗漱一番,便与段筝歌一同去了议事殿商讨事情。 唐缓用过早饭后本想去寻人凑热闹,却有宫人前来通报,说是有人求见。 这整个峥国皇宫之内,唐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8 缓认得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却不知何人还要求见于她。 宫人通传之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牵着一个男孩走入了殿中。 那女子唐缓瞧着十分面生,问过宫人后才知是先皇的妃子,也就是段筝歌的嫂嫂,段筝歌即位后,怜她二人孤儿寡母,便将人留在了宫中。而那女子牵着的男孩唐缓曾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段筝歌那日抱过来的孩子,他兄长的遗腹子。 二人此番前来并无要事,那女子听闻唐缓生了病,这才特地过来看望,而那男孩则乖乖坐在女子身边,偶尔好奇地看唐缓一眼。 唐缓与她二人并无太多话可说,只是礼貌地说了些寻常见闻,直至那女子开口问道:“不知姑娘何时嫁入这宫中来?” 这话问的十分没边际,唐缓知她会错了意,解释道:“娘娘误会了,我与陛下,并非如此。” 那女子闻言柔柔笑开:“但是陛下的心意,阖宫上下都看得出。陛下即位许久,却未有一子,怕是真的等了许久。” 如今段筝歌没有子嗣,先皇的这个孩子便是目前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唐缓有些讶异,她竟会说出此番话来。 正不知如何接话时,门外突然有人大力敲门,唐缓不由地扬声问道:“门外何人?” “姑娘,属下屹山!” 唐缓此刻才注意到,除却屹山刚才的声音,门外还有其他嘈杂声远远传来,宫中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屹山进门后看到那母子二人愣了一瞬,随即道:“姑娘,摄政王此刻带兵逼宫造反,已攻到宫门处,陛下与北静王兵分两路剿灭叛党,此处不安全,还请随我离开。” 逼宫? 唐缓心下微惊,转而却又想通了。 之前摄政王妄图以兰甜玉取段筝歌性命,虽一击未成,却到底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这一次,怕是拼尽了全力来最后一搏。 心中祈祷着酆暥与段筝歌定要平安归来,唐缓跟着屹山出了门,刚跨出门槛她却又停了脚步,问屹山:“她母子二人呢?” 屹山闻言一时间面有难色,应道:“这个主子未曾交代。” 唐缓有些意外,回头看着跟到门边的母子二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屹山皱眉看了看,出言道:“不如这样,唐姑娘先随属下去主子那里复命,她二位便先回寝宫,待屹山请示过安排再做计议。” “寝宫那里可安全?”唐缓不知二人寝宫在何处,不由地问道。 “姑娘放心,后宫并未有何凶险,定然无碍。” 唐缓未及点头,那女子便先与她告辞,只是与唐缓擦身而过时脚步突然踉跄,十分惊慌地朝着唐缓摔过来。 唐缓下意识地伸手扶人,却因着一时间冲劲过大,人未扶住,她自己却与那女子一同摔下了石阶。 “都是我不好,姑娘可有伤到?”女子先于屹山扶起了唐缓,有些尴尬地问道。 唐缓只是手掌有些擦伤,她并未在意,那女子却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对唐缓道:“我先帮姑娘简单包扎上,稍后再寻太医瞧上一瞧,莫要耽误了。” 唐缓见她只是无心之失,此番却十分愧疚,摆手推辞,连连道:“不必劳烦,无碍的。” 那女子却执意道:“姑娘好意帮我却被连累,若这样的小事都推辞,叫我如何过意的去。” 话既然这样说,唐缓一时间不好再推辞,便让她将帕子覆在伤处包扎好,然后才离开。 一路随着屹山穿过层层宫殿,时常会听到喊杀声传来,待快到目的地时,这声音已渐渐弱下去,胜败大抵已经尘埃落定。 此刻眼前的殿门大敞,空旷的殿中一片狼藉,段筝歌听见声音转身看来,发丝虽有些乱,却依旧难掩出色的相貌。 他脚边躺着的人一身朝服血迹斑斑,已没了呼吸却双目圆睁,到死都未曾瞑目,正是大权在握许多年的峥国摄政王,韩准。 这许多年的隐忍终于心愿得偿,段筝歌对着唐缓笑道:“我以为还得耗上许久,不曾想竟如此之快。外面那些乱党已是强弩之末,我恐误伤你,才叫屹山带你过来。” 他的笑不同于从前,似最后一片乌云自山顶移开,整片山色舒朗鲜妍,瞬间明媚得晃眼。 唐缓朝他身边走去,手上包扎的帕子却突然滑落,她停了步子抬起手掌,却见原本并无大碍的伤处,此时已泛青乌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终于出来打酱油了,捂脸ing ☆、第七十二章 唐缓直愣愣地看着那只手掌许久,然后抬了头,便见段筝歌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她身边,执起那只手仔细瞧了一会。 末了他似乎松了口气,开口道:“小木头莫要担心,这毒草峥国遍地都是,毒性并不强,你这伤口也不深,将这毒吸出来便好。” 唐缓闻言终于放了心,却不料段筝歌话落后直接抬了她的手送到唇边,将毒血一口一口吸了出来。 被吸血的伤口有些酥麻,待唐缓反应过来时,段筝歌已放开了她的手,唐缓见他唇边沾染的血已是鲜红色,便知自己已经无碍。 见段筝歌笑眯眯地看着她,唐缓看着那张更显妖孽的脸,指了指他的唇角,提醒道:“你擦擦。” “嗯?”段筝歌不解,“什么?” 唐缓抿着嘴唇上前,想帮他将唇边血迹擦掉,却不料段筝歌的脸色瞬间青白,蓦地吐出一大口血,全喷在了唐缓身上。 唐缓顺势扶住他软倒的身子,此番变故发生实在太快,她跪坐在地上半抱着段筝歌,冲屹山喊道:“快去叫大夫!” 屹山急速离去后,唐缓拍着段筝歌已没有血色的脸,有些惊慌道:“你怎么了?” “……小木头,我怕是不成了。” 这一句话,段筝歌说的十分费力,几乎每咬一个字,都有暗红色的血自他口中流出。 “闭嘴,不许胡说八道!”唐缓冲他吼道,眼泪却不知怎地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段筝歌想抬手帮她擦眼泪,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只得费力道:“小木头,你莫要伤心。这一生,我与你相识,分别,错过又重逢,一切我已知足。你此生嫁给北静王,我也是放心的。只是,欠你的几文钱我便不还了,下一世,记得找我来要。” 话及此处,他已再难开口,看着唐缓哭花的脸,他突然想到,几乎每一次他想拥抱她时,竟无一例外皆被挡开,他此刻终于再次张开双臂,用尽所有力气,只想最后拥抱她一次,手臂却在触及她单薄身子的瞬间,自她背上滑落。 筝断弦歌歇,他此生所求,不过是他的小木头能够平安喜乐,而上天许他这一生的,大抵只是与她的半面相逢,以及再难完成的半个拥抱。 唐缓浑身颤抖地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09 跪在地上,用力晃着怀中双眼紧闭的人,反复吼道:“水巳,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这声音盘旋在雕梁画栋的宫殿之中,有着难以纾解的哀伤,唐缓只能眼睁睁看着前一瞬还鲜活的生命如此迅速地消失在她生命之中。 “你让开些。”温凌冷漠而无奈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唐缓却呆呆地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未动,温凌只得蹲在另一侧,着手检查了段筝歌的身体。 末了,便是长长的叹息。 唐缓闭了闭眼,嗓子已嘶哑的快说不出话来,她问道:“如何?” 温凌的声音并未有多大波动,只是一板一眼地答道:“他绝香草之毒未清,你又服下兰甜玉不久,他碰了你的血,便是碰了未完全消解的兰甜玉,因而暴毙而亡。” 虽早猜测如此,确定这件事时,唐缓依旧心痛难忍,这是一个害他的局,她成了其中一枚棋子,成了取他性命的最后一步棋。 “他唯恐此次剿灭乱党会生出变故,此前已留下遗诏安排好了身后诸事,我本以为是无用的,却不想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温凌垂首立在原地,双拳紧握在身侧,声音也好似染了风霜,瞬间苍老许多,“礼部会操办好他身后之事,外人只会知晓他死于摄政王之手,这样便可借此彻底消灭那些残余势力,也算肃清了朝中隐患。” “他对你无甚妄想,”温凌一步一步朝着宫殿外走去,脚步好似踏在了唐缓心上,“只愿你此生能对得起你自己,也算安他之心,全他之愿。” 皇帝驾崩,举国哀痛,整个宫中是满目白色的招魂幡与孝服,似赤嵚山上的雪落在眼中,冰凉凉的一片。 唐缓甚至没有资格为他戴孝,因为在世人眼中,他二人非亲非故,什么关系也不是。 整个皇宫中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无比陌生,唐缓穿过冗长的甬道,远远望着那些高声痛哭的男男女女,却不知其中有几分真情,又混进了多少假意。 她突然想到,水巳这一生与她一样,从未体会过父母之恩,十年前他们短暂地相伴在彼此身边,十年之后她寻到了麟彧,而他却将永远长眠于冰冷的皇陵之中。 酸涩的眼泪漫上眼眶,唐缓回首望去,酆暥自不远处长身而立,看向她的眉眼柔和,表情平静。 唐缓转身朝他走去,步子由缓到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酆暥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将飞奔而来的那个泪眼朦胧的姑娘稳稳抱进怀中。他听到唐缓声音闷闷道:“待他下葬,我们便离开罢。” 水巳既已离开,她便彻底失去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段筝歌下葬那一日,唐缓去了天牢,那曾用帕子给她包扎手掌的女子蓬头乱发,见她进来时,目光闪了闪。 唐缓在她对面的稻草之上坐下,随手拾起一根稻草绕在手指上,绕至第三圈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人既已故去,我便不再问你幕后指使之人是谁。”呼吸之间,是牢房特有的腐朽味道,唐缓声音平板,极力维持平静,“幕后之人无非就是那些,大抵也死得差不多了,而你,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如今如你所愿,按照先皇遗旨,你的孩子终于成为了这峥国新皇。” 那女子终于有所动,目光透过颊边乱发向唐缓看来,却不防唐缓突然讽刺一笑,黑湛湛的眼睛突然与她四目相对。 “你的夫君死于他人暗害,你如今又暗害了别人的夫君,为的,皆不过是那个皇位罢了。”唐缓唇角微翘,语意恶毒,“而今,你亲手将你的孩子扶上那个令人觊觎之位,我猜,他今后也少不了被别人惦记。” 那女子眸光微动,却并未开口,只听唐缓继续道:“段筝歌怜你孤儿寡母,留你于宫闱之中;段筝歌诛杀摄政王一派,为他兄长,也就是你的夫君报了仇,而你却恩将仇报置他于死地,只为让你那五岁的儿子登上江山之顶?当真是好生不要脸!” 唐缓突然起身逼近她,厉声道:“你以为你凭新皇生母的身份可以免去一死?你以为待他亲政你便可大权在握?你以为你的母族可以凭此飞黄腾达?你可是好生天真!我与你说,之所以留你至此,不过是怕脏了他往生之路,如今时辰已到,我来取你贱命了。” 五指狠狠扣住纤细的脖颈,唐缓伸手拂开她面上乱发,眼眸如火一般道:“不仅如此,你的母族,你全家上下,都会因你犯下的罪而付出代价!你的父亲不是默许了你此举吗,你的家族不是向摄政王暗中倒戈吗,那我便让你杨氏一族百口陪葬!” 那女子终于变了脸色,她想扒开唐缓的手却始终无法成功,只得红着眼睛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唐缓五指渐收,“即便朝廷不允,我可是还有瞿如宫几十杀手,你说我敢不敢?” “你儿子如今是这峥国江山的主人,你却是这峥国江山的罪人,母子殊途,今后,他的金尊玉贵与你再无干系,而你,却始终是他至尊之路上的一抹污点,你恩将仇报算计国君,不知会不会有一日,他会因有你这样的母亲而无颜面对天下。” 她瞪着杨氏,一字一顿:“你说,会是不会?” 杨氏似是怒急攻心,终于就此昏死过去,唐缓顺势松了手,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走出了天牢。 段筝歌遗诏中的辅政之人,皆是朝中老臣,虽不是十全十美,却胜在忠君。圣旨在第二日昭告天下,漏网之鱼一般的杨氏一族终于就此没落。 临行前,酆暥特地前去请教温凌,详细询问了唐缓的身体情况,问她是否有需要多加小心之处。 温凌给唐缓把过脉后答道:“君子阵已解,她无性命之忧,只是因为十年来身子被折腾的十分虚弱,此后需好生调养,否则寿数不长。” 唐缓并未在意这些,她只觉此后多活的每一日,皆是上天怜悯,是她额外赚到的。酆暥却听得仔细,将温凌的话细细记在了心中。 告辞时,温凌将他二人送到了宫门处,一路上宫廷精致的景色依旧,却在几日间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路过莲池时,唐缓怔怔地停下脚步,池中亭亭玉立的花色依旧,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衰败之感来。 她蓦地记起了那一处玉莲池,那一处为她而建她却只有一面之缘的地方,在逼宫之后,美玉碎了满地,犹如离人泪珠。 她捏紧手中仅剩的一枝娇俏粉荷,终于又迈开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宫门方向继续行去。 温凌止步于宫门处,冷声道:“好走,不送。” 这个至今未嫁的白发女人,唐缓冷眼看了十年,心下之恨虽未入骨,却早早渗入皮肉苦痛之中。只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二人今生会有此番因缘。 温凌的身影渐渐远去,无人知晓她留在这座皇宫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0 的目的,就如从未有人将她看透。 巍峨的宫门自身后缓缓合上,唐缓牢牢牵起身旁之人的手,她的余生,此刻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七十三章 自峥国皇城去往悫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穿频州而过,二是取道益国,唐缓与酆暥商量之后,决定走第一条。 进入频州后,二人再次走进了赤嵚山脚下的那处小酒馆中,小二将二人引至大堂中的最后一处空桌坐下,好巧不巧,正是上一次的那一张。 唐缓坐在与从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看向对面桌的客人,几人只是普通百姓的打扮,正安静地吃饭。她收回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时坐在对面桌,十分聒噪的胖瘦二人。彼时他二人喋喋不休提起的那些名字,竟无一不在她的生命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似是知她所想,酆暥落座后并未出声,只是安静地喝茶,唐缓看着他袖口的云纹,突然出声道:“我要上山一趟。” 杯底落桌的轻响后,酆暥道:“我与你一起。” “你在这里等我便好,我去取样东西,用不了多久。” “若是寻常之地,自然无碍,只是此地,”酆暥定定地看着唐缓依旧清瘦的脸,“我会担心你。” 有浅淡笑意自唇边漾起,唐缓看向眼前之人,只轻轻点头。她知道他取下璧国后秘而不宣是在暗中布置等待时机,她也知他其实不必在这样不稳定的时候亲自前往峥国,他定有许多要事需要处理,而她此刻,只听到了这一句担心。 这一次上山,眼前再不是那时的萧瑟之景,周围绿树荫浓,路边有各色野花盛开,整座赤嵚山似乎终于自寒冬之中再次鲜活起来。 酆暥牢牢牵着唐缓的手,时而停下来询问她是否累了,可否需要稍作休息。 这一条路唐缓走过许多次,却从未有一次如此刻这般,让她希望能再长一些。她一时间有些失神,虽然她已经做好准备,却到底对以后的事生出些不确定之感来。 世事变数如此之多,他二人,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吗? 脚下突然被石子绊了一下,唐缓身子趔趄向后仰去,酆暥突然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将人带进了怀里。 好听的嗓音自头顶响起,酆暥紧了紧手臂,有些无奈道:“走路也会摔倒,当真不叫人省心。” “我就不叫人省心了,你能怎么着?”唐缓自他怀中抬头,挑眉道,“整个晏城中都是叫你省心的千金小姐,你不若……” 剩下的话突然尽数被淹没,酆暥的吻如疾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几乎夺走了唐缓所有的感官和呼吸,她如溺水之人一般,而眼前之人是她此刻所有的希望。 她的回应让酆暥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他的吻由浅入深,却渐渐变得温柔。唐缓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呼吸间,整个世间有如只剩下了彼此。 待二人平复了呼吸,酆暥亲了亲唐缓光洁的额头,然后转过身蹲下,道:“上来。” 他本以为唐缓多少会有些扭捏,却不料这一次她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待酆暥将人背起迈开脚步,唐缓环着他的脖子,温热的气息浮动在他的耳边,她突然硬邦邦道:“你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何时才打算负责?” 酆暥闻言愣了许久,连步子也忘记迈出,他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这一路,二人默契地避开了段筝歌之死,虽一直避而不谈,他却知道唐缓定然是伤心的。他已然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无论是一年还是十载,无论是有望还是无望。 除却恢复记忆时那些席卷而来的心疼怜惜,他知道,他此生早已将一个人牢牢刻在了心上。八岁的初遇,十八岁的重逢,这中间,还有她十岁的娇俏,十二三岁的沉默,十五六岁的欢喜,一刀一刀,皆是又痛又上瘾的折磨。上天让他自坟墓中醒来,只为让他来到她身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响起,其中蕴含着只有他自己懂得的情绪,他道:“悫州王府早已一切就绪,而我,一直在等你。” 唐缓的手臂紧了紧,终是在他耳边低低应了一声。 他如今在世人眼中,依旧是北静王钟晹绥,若是在此刻娶了她,便是与璃皇对着干,璃皇钟凯霁势必会以此为借口大肆派兵围剿悫州,将他这隐患除之而后快。他虽取下璧国却到底政权未稳,依照如今局势,他应当先隐而不发,待璃国的一切都布置好,再考虑成婚之事。但是此时此地,他却再不想迟上一日。 唐缓知他心意,终于笑道:“你若敢娶,我便嫁。” 坚定的脚步终于重新迈开,酆暥的笑声自绿树青草的香气中响起,他一字一字说得郑重:“阿缓,你可愿嫁我为妻?从此后,我的一切全部都给你。我以为我这一生运气实在差极,却原来都攒在一处,然后换来了一个你。” 眼前的景色突然有些模糊起来,唐缓伸手揉了揉眼睛,末了抬头看着被浓荫遮蔽的天空,心道:水巳,你定要一路走好,而我此生,定不会再辜负了我自己。 *** 二人入瞿如宫时已是傍晚,整个瞿如宫中几乎已没了人,只剩一座座空置的院落,在暮色之中沉默静立。 门廊之下皆未掌灯,唐缓依着印象中玉石板上刻的地图,自前宗主温决卧房的密道而入,终于避开了所有机关,取出了那枚被世人觊觎已久的传国玉玺。 出了密道后,唐缓有些犹豫道:“此时天色不早,今日可还下山?” 未及酆暥回答,却有笑声从门外而入,自刚刚降临的夜幕中响起:“二位不必犹豫,你们今日,定是下不了这山了。” 穆玥深推门而入,唐缓循声望去,只见他身后的院中,密密麻麻的火把接连亮起,埋伏之人显然不在少数。 酆暥不着痕迹地将唐缓护在身后,皱眉问道:“你为何在此?” 穆玥深缓步上前,答非所问道:“你说,我应当叫你一声王爷,还是唤你一声堂兄?” “他与你如何会有手足之情?一早便听闻你太子之位被废,如今不去当你的侯府世子,来我瞿如宫作甚?”唐缓嗤笑道,“你以为有了这玉玺,你便是天下之主了?” “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嘴硬。你我自小身份互换,若不是褚容言利欲熏心,如今说不定会成就一段姻缘。”穆玥深背手立在不远处,对唐缓道,“你若是将手中的东西给我,今日我便给你二人一个痛快,若是你依旧不识好歹,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我遇到的最称得上利欲熏心之人,非你莫属。”唐缓有些嫌恶道,“你不甘心从一国储君变成如今的侯府世子,便将主意打到了酆暥身上。你杀了他,酆紫香想复仇便只得借你之手,而你恰好也想借她之力登上皇位,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1 无论是哪一国。” 唐缓自酆暥身后走出,突然勾唇一笑:“你说,凭你之前所作所为,我如何会让你得偿所愿?” 说罢,她举起手中玉玺,狠狠砸在地上,龙纹玉玺应声而裂,碎片溅出很远,有些恰好落到穆玥深脚边。 “你!”穆玥深未曾想到唐缓当真舍得砸碎玉玺,看着溅到脚边的玉玺碎片,一时间只觉怒极,他对身后待命的手下冷声道:“死活勿论,将他二人给我拿下!” 后面的黑衣人蜂拥而至,酆暥再次将唐缓护到身后,夺过冲在最前面黑衣人的佩剑,伸手挡开另外三人,手起剑落,三人瞬间倒在地上。 唐缓早知穆玥深既然埋伏在此,便是起了十成杀心,今日无论玉玺在否,他必不会让二人活着走出这赤嵚山。 前面的黑衣人倒下,后面的马上便补上来,唐缓看着酆暥不断起落的身形,抿着嘴唇捡起了落在脚边的剑,将剑柄紧紧攥在手中。 她虽无武功在身,却好歹在羽楼中待过两年,如今君子阵已解,她的身子不似从前一般废物,到底也算好上许多。 有黑衣人见酆暥正被几人围攻,便想从后面偷袭,只是剑锋刚起,便被人自身后刺穿了身子,他不可置信地回头,便见唐缓将剑身拔出,冷冷地看着他倒了下去。 穆玥深站在不远处,此时脸色更加难看,而酆暥为了护着唐缓,身上已受了伤。 鼻端是越发浓重的血腥之气,耳边只听得到金属相击以及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唐缓近乎麻木地挥着手臂,只盼能为酆暥多减少哪怕一个敌人。 黑衣人似乎无尽无穷,酆暥将唐缓身边的两个黑衣人挡开后,右肩却被人刺穿,他一时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此时恰好又有黑衣人再次朝唐缓挥剑砍去,他一时间只觉血冲上头顶,拼着全力将唐缓护在了怀中。 有血染在唐缓衣衫之上,她此刻能感受到抱着她的那双手臂有些微的颤抖。恐惧瞬间如潮水一般袭来,她听到穆玥深叫停的声音,然后自那染了血腥气的怀中抬起头来,便见酆暥苍白着脸,嘴唇却殷红至极。 “麟彧……”唐缓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二人的衣衫几乎被血浸透,她知道,那都是他的血。 “我们说好了回悫州成亲的,你不能死!”唐缓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酆暥,“麟彧!” “呵,可真叫人感动。”穆玥深顺手取过把剑,提着剑朝二人走来,“你二人,便去地下作伴吧!” ☆、第七十四章 酆暥似是已经体力不支,他将头垂在了唐缓肩上。此刻所有出路皆被穆玥深封死,此地已是死局。 “方才那处密道,可有其他出口?”酆暥的声音很轻,应当是在回避其他人。 唐缓被他的话提醒,仔细回忆后方才在他耳边几乎无声回道:“有。这一处是被温决后变作卧房的,但密道却是一早就有。只是此处密道的另一端出口,因着雨水旺盛,早在十几年之前变成了一处低洼水塘,也不知那门还打不打得开。” “我进来时曾看过,建造这瞿如宫之人应当也是业界翘楚,那一处既然设了门,便定然能打开。阿缓,你可会水?” 唐缓闻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要如何?” 她话落,酆暥突然笑了笑。他的脸上虽沾染了血污,笑容却依旧温和耀眼,他偏开枕在唐缓肩膀上的头,将她整个人用力抱进了怀里,这个拥抱,仿若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他的怀抱很暖,唐缓以为他有了逃出去的方法,便安静地等待着他再次开口。只是,短暂的相拥之后,他只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在所有人皆未反应过来时,将唐缓抱起,极快地送入了密道之中。 唐缓眼看着密道的门在眼前轰然合上,将酆暥的身影彻底隔绝。 她此刻,终于知道了他的打算。 密道的这一处门,只能从外面锁住而无法自里面反锁,这意味着他们二人无法同时从此处逃离。酆暥将她送进来,自己守在门外,便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最后的生机留给了她。 唐缓用手掌狠狠地拍门,声嘶力竭地喊道:“麟彧!放我出去!我不会逃走的,要死一起死!麟彧!” 门外剑锋相接之声又起,穆玥深有些气急败坏道:“速将此人拿下,别叫那丫头跑了!” 酆暥将靠近密道入口的黑衣人狠狠挑开,末了整个身子倚靠在了门上。隔着冰凉的石门,唐缓听到他近乎叹息的声音:“阿缓,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十年前的雪地之中。失忆的这十年,我一直觉得余生太长,而今却发现,原来有你的余生竟是这样短暂……你定要好好活下去。” 滚烫的眼泪彻底模糊了视线,唐缓听到那个她曾想念了十年的人最后道:“阿缓,我爱你之意如潓江之水……” 对方似乎并未给他机会将话说完,但只这半句,早已猝不及防地击碎了唐缓最后的坚持,她勉强站稳身子,最后满眼留恋地看了那石门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忘记了究竟是如何打开出口离开密道的,也忘记了究竟是如何游出水塘的。唐缓几乎力竭地躺在水边的草丛中,眼皮沉重有如千斤。 将要彻底闭上眼时,空中的云突然彻底散开,满天星光落入眼中,再次唤回了唐缓原本渐渐抽离的意识。 她闭上眼,却未让蓄在眼中的泪水落下。 时光突然被远远拉开,她想起了益国别宫那一次,而如今旖旎的夜色依旧,漫天的繁星依旧,身边却再没有她的心上人。 压抑的低泣自夜色中静悄悄散开,隐在暗处的夏虫似理解了其中的悲伤,此起彼伏的叫声有如哀鸣。 “麟彧你等等我,待我报了仇雪了恨,再去寻你!” 唐缓睁眼时,眼中已敛去所有情绪,此时周围浓雾渐起,她以此为掩护,朝着来时的方向寻了回去,不远处有若有若无的火光亮起,她皆小心避开。 她知道,若是今日酆暥死于穆玥深手中,这卑劣的小人定会将他尸身带走去寻酆紫香做交易。只是即便知道,她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要回去看上一看。 一路并未遇到追杀她的黑衣人,整个山谷似乎皆陷入了沉睡之中。唐缓借着夜色掩护,走的依旧极是小心,连脚步声都几乎听不到。她记得酆暥的话,再不得轻贱自己的性命。 偶有夜枭振翅而起,瞬间的声响过后,四周便又只剩虫鸣。 她在距离那处卧房很远的地方停了脚步,躲在背光之处仔细观察之后,却未发现一丝一毫的动静。即便如此,她依旧未再向前踏出一步,直至朝阳初升。 天色渐渐亮起来,唐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终于朝着卧房门口走去。 如她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2 所想,整个房间此刻空无一人,若不是地上狼藉的血迹,她甚至会怀疑,昨夜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 行至那处石门前站定,唐缓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石板之上。凉意透过皮肤穿过骨肉,直直渗进她的心里,她却好似感受到了酆暥那最后一丝体温一般,再舍不得离开。 她明明还如此年轻,这样刻骨的离别,却已被迫收下了不少。直至石门关闭刀剑声起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她此生所求再无其他,惟愿他在而已。 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光滑的石板,唐缓的动作突然顿住,她不可置信地侧头,几个新刻上去不甚明显的字迹映入眼帘——阿缓,颐城等我。 指尖不住地颤抖起来,唐缓几乎喜极而泣,她知道,这极有可能是穆玥深设下的圈套,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可以放弃。 颐城是益国国都,她尚未离开那里许久,如今,却又要回去了。 此时已近午时,唐缓回到曾住过的院子中,将曾经留下来的银钱翻出,带在了身上。 刚出了瞿如宫大门不久,突然有一队官兵模样的人迎面走来。 赤嵚山地处频州,是四国皆不管的地带,如何会出现这官兵模样的人?唐缓不想无端生事,便谨慎地低了头,想尽快与这一行人擦肩而过。 就在她快要达成目的时,那一行官兵中为首的人突然拦在她身前,开口时语气还算客气:“请问,可是唐缓姑娘?” 唐缓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十分平常,叫人看不出任何底细来。 “阁下怕是认错了人,告辞。”唐缓中规中矩地答道,说罢,朝着下山的方向行去。 那人皱眉取出一张画像,其上勾出的正是唐缓的面相,他再三端详了一番,马上对着身后的属下道:“将她拦下来。” 唐缓之前便几不可察地加快了脚步,听到那人的话后,她干脆使出全力向山下跑了起来,后面的人见此,赶忙抬步来追。 眼见着不远处便是一处树林,唐缓打算先进树林,待甩掉身后的尾巴再走大路,却不料,方才那为首之人在她堪堪要进树林之时将她截了下来。 “唐姑娘为何要跑?” 唐缓便是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语气中的不善,她抿着嘴唇,没有接话。 “我们是王爷派来接姑娘的,还请姑娘随我们走吧。” “王爷?哪个王爷?”唐缓语气平静地问道。 “自然是北静王。” 北静王?唐缓只觉可笑,酆暥才与她分开不久,如何就派了这么一队人来接她,这人连说谎都懒得编上一编。更何况,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裳,皆是璃国宫廷的样式。 只是未及唐缓反抗,那一队官兵模样的人已经将她围住绑了起来,唐缓轻哼一声:“这样的接人方式,我倒是闻所未闻。” 未及她说完,便有人用布条将她的眼睛蒙住,许是怕言多必失,那一行人未再有一人开口说话。 唐缓被塞住嘴后,被人扛着下了山,之后又被扔进了一辆还算宽敞的马车里。 下山这一路,扛着唐缓的人走的十分急,且脚步不稳,尽管已许久未吃东西,依旧颠的她胃里翻江倒海。她靠在马车车壁上干呕了许久,因着嘴被塞住,直叫她整个人险些难受地晕死过去。 因为眼睛被蒙住,她索性一直闭着眼,脑中却不断猜测着,这一次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这样对她又到底有何目的。 考虑到之前为首的那人提到了北静王,唐缓猜测,这一次绑了她,八成是为了对付酆暥。她只是不知,酆暥此刻到底是去了颐城,还是回了悫州。 按照常理,酆暥此刻丢下她去颐城,除了是被穆玥深带去,实在再找不出其他合理的理由来。但穆玥深若是挟持了酆暥,最应该做的是去悫州寻酆紫香而不是回益国,这便让她几乎可以确定,石门上的字,是穆玥深故意刻下的,这是一个圈套,大概是为了抓住她而设。 只是,穆玥深为何要抓她?难道因为酆暥并未在他手中? 唐缓摇了摇头,如此一来,她便没有了去益国颐城的理由,若她的猜想没错,这一行人定会将她带到璃国去,至于是交到悫州一处还是晏城一处,她也只得听天由命。 酆紫香如今算是悫州的半个主子,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大概就是报灭国之仇,而酆暥虽不是她的儿子钟晹绥,却也得唤她一声姑姑,复仇一事,他怕是想不插手也难。 酆暥如今已拿下整个璧国,若是与璃国朝廷一战,双方胜负尚未可知,而这一战,怕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唐缓昏昏沉沉间只觉又看到了那人的脸,她如今只求一件事,便是希望酆暥尚且安好。 ☆、第七十五章 初夏的天气算不上热,一直待在马车中不得透气,却着实叫人难受。 唐缓自从完全解了君子阵之毒后,再未怕过冷,如今,却破天荒地怕起了闷热来,有时想想,只觉世事无常。 带走她的这一行人几乎是不分昼夜地赶路,偶尔停下来歇脚时,她也只得待在马车之中,除了按时送饭之人,她几乎算是与世隔绝。 每日几乎没有像样的饭菜,吃的都是些干粮。唐缓吃过一次之后发现,这干粮是加过料的,里面的软筋散让她整日提不起力气,但为了不被饿死,她也只得将就。自她中了软筋散后,手脚却被解了捆绑,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不知究竟过去几日之后,马车终于驶进城门,车轮行过整洁的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唐缓状似费力地撑起身子,将头挨在车窗边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商一户她瞧着皆很眼熟。 兜兜转转,她又一次回到了璃国的国都,晏城。 枫林街的寻记烧鸡依旧生意兴隆,她看着那高悬的匾额,不由地想起上一次来此地时,曾经遇到的人。 如今想来,她这两次入晏城,皆是被迫。第一次是被藏在段筝歌马车的夹层中,这第二次,至今却还不知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马车一路穿过热闹的长街,终于驶入了巍峨的宫门之中,唐缓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她倚着车壁闭了眼,意识却十分清醒。不知是不是因为君子阵的缘故,她近日来的乏力症状已几乎消失。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偏殿前,唐缓双臂被人搀扶着下了车,带入了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 房间内光线很暗,主位之处坐了一人,唐缓眯着眼睛,却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孔。她安静地“软倒”在椅子上,看着为首的那五官平常的男子恭敬道:“陛下,人已带到。” 唐缓闻言瞬间恍然,眼前人,原来是璃国皇帝,钟凯霁。 “你们皆下去罢。”钟凯霁挥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3 了挥手,袖口的金线泛起些微的光来。 房门合上之后,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唐缓软着身子倚着椅背,听着那人率先开口道:“你便是钟晹绥那小子最在意之人?” 唐缓看着逐渐走近的男子,他年纪已经不轻,身材微微发福,面容看起来倒是和气,丝毫看不出会是对自己亲弟弟的孩子下毒手之人。他此时并不知晓,真正的钟晹绥早已经被他害死,而今他忌惮的悫州之主,却是侥幸活下来的前朝皇子酆暥。 “是不是最在意的,这需得问他本人才知,陛下不知,我也不知。”唐缓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并不恭敬。 “真是牙尖嘴利的丫头,你不怕朕?”钟凯霁走近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缓。 “怕可有用?”唐缓稍微换了姿势,她既然被带进宫中,这皇帝便不会轻易杀她,他大概还要用她来威胁酆暥,“我瞧着陛下的手段不甚光彩,却不知,您到底从何处听得了我的名字,又如何知晓了我的模样?” “朕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这些日子你好生待在这里,莫要起些不该有的心思。”钟凯霁说罢,自此离开。 屋中终于只剩唐缓一人,她自椅子上站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只觉浑身僵硬得紧。 今日的一遭走下来,她大概知道,钟凯霁将她关在这里,就是用来对付酆暥的。璧国之事虽未有人刻意宣扬,作为一国之君的钟凯霁,知道此事也不足为奇。 照此来看,钟凯霁大抵是不打算在战场上与酆暥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下的,他应当已经设好了圈套,只等酆暥听得她的消息,自己走入这圈套之中。 只是,她奇怪的是,究竟是何人给钟凯霁透露了消息?彼时知道她与酆暥在瞿如宫的人,可真的是不多。 时隔许久,唐缓终于躺在了平整的床榻上,这些日子的颠簸让她十分吃不消,她此刻想做的事情,唯有好好睡个饱。 第二日起床时已日上三竿,此处偏殿的宫人已经各自就位,皆有序地忙碌着手头的琐事。唐缓想,前一日之所以没有看到这些人,应当是钟凯霁在见过她之后,重新安排了人过来。 唐缓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些面生的宫人,心下却有些庆幸——瞿如宫安插在璃国皇宫中的人,还未来得及撤走。 好好休息过后,唐缓感觉她整个人终于重新活了过来,用过早饭后,她终于有精神开始思考眼下的处境。 上一次来璃国时,她曾听酆暥与楚六提起过一个叫史略的人,此人应当便是他们当初安插在这宫中之人。当时史略传出了皇帝将要下旨让酆暥彻查丞相暴毙案的消息,没过多久,圣旨便当真下来了。如此看来,这个史略,应当是钟凯霁身边极信任之人,唐缓首先要做的,便是见此人一面。 唐缓一直在想,究竟怎样打听才更加保险些,却不料,这一日送来的午饭中夹了一张不起眼的字条,险些被唐缓误咽下去。 她将字条扣在掌心,直至屋中只剩她一人时,才将它展开。 那字条上写道:今夜丑时整,来此有要事相商,史略。 唐缓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名字,只觉呼吸有些不稳,所谓的心想事成,难不成就是这样的情形? 戌时过半,屋中照常熄了灯,唐缓和衣躺在床上,眼睛尚未适应突然而至的黑暗,任何东西都看不清。 距离丑时尚有许久,屋中却不能点灯,因着她担心监视她的人会觉察出异常。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只觉有些不踏实,不知今夜如约而至的人,到底会不会是史略。 若是不是,她又该如何? 丑时将至时,不远处的窗纱突然暗了暗,有人的侧影打在上面,唐缓看着那影子渐渐移至门边,接着,有轻微的门声自寂静的夜色中漾开。 唐缓在来人进门的瞬间,自床上起了身。她眯着眼睛看向屋中的黑影,确定来人并不是史略,而是一个女子。 “你是谁?”唐缓轻声开口,唯恐惊动了外面的人。 虽然看不清脸,唐缓却觉得这女子定然是无声笑了笑,然后开口道:“许久不见。” 只这四个字,唐缓便十分确定,这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酆紫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碍于酆暥与她的关系,唐缓问的很客气。 酆紫香就近寻了椅子坐下,“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唐缓盘着腿坐在床沿,开口时语气冷去了三分:“是你给钟凯霁透露了消息,将我带到这里?”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有九分笃定。 沉默许久,酆紫香低声答道:“是。” “为何?”唐缓终于自床上起身,抬步朝酆紫香走去。 “为何?”酆紫香冷笑地重复了一遍,“我为报灭国之仇忍了这许多年,只为等到他钟氏皇权倾覆,钟氏皇族被屠的一天。如今潓江东岸的璧国归顺,兵权已收,时机早已成熟,酆暥此刻却不想对璃国发兵,而只想着与你成亲之事。你若不在这里,他又如何会琢磨着带兵来这晏城。” 唐缓皱眉听她说完,突然恼道:“怪不得十年前你没有揭穿他的身份,而是将他当成钟晹绥留在了悫州,原来是将他当成了你复仇的工具!你有何资格如此逼迫他,只为成为你复仇的一颗棋子?” “资格?你与我谈资格?”酆紫香起身逼近她,话语间已有些歇斯底里,“他身上既流着酆氏的血,他便有义务报仇!钟扬飞灭了我酆氏一族,钟凯霁杀了我的孩子,若不是为这一天,我早就已经死了!当初酆暥突然出现,虽然他与绥儿长得十分像,却如何瞒得过绥儿的亲生父亲?为了保下他,我便在假死之后,又亲手杀了钟清洛,伪装成他殉情的假象,否则你以为,酆暥他如何会这样活至今日!我在这璃宫之中藏了十年,只为等他在悫州成事,他到底也没叫我失望,而今,却只因为一个你,他便要弃大局于不顾,你说,我应当如何?” 唐缓震惊于酆紫香口中的真相竟是如此:她不是病故,而是藏身在了最危险的地方;钟清洛不是殉情而死,而是被她亲手送上了黄泉路。 虽然震惊,唐缓却依旧怒道:“报仇?酆暥他要报哪门的仇?他中君子阵时,你们酆氏是如何厌弃于他的?他被钟皇后赐毒酒时,你们酆氏又在哪里?他这北静王当的如何小心翼翼,你难道不知?这十年来,他得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唯有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的监视和利用!钟皇后早在篡位之时自缢而死,酆暥他要报哪门的仇!” 她的一字一句不敢太过大声,却好似自牙缝中蹦出,她恨不将这些不堪的过往一一嚼碎,让其再不能污了前方的路。 “你若是依旧如此,我也再无话可说。”酆紫香的眼角眉梢早已染了风霜,此刻似是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4 有些疲累,她不由地抬手揉了揉额角,“钟凯霁已放出你被囚禁于此的消息,他要酆暥只身入晏城来换人,否则便要取了你的性命。他若来,此行便十分凶险,但他到底会不会来,你心中当最是有数。” 唐缓心中一凛,听酆紫香继续道:“酆暥即便可以掩人耳目地陈兵晏城之外,再退一步说,即便他手段通天,可以将人带进晏城之中,但那么多人,定然进不来这皇宫大门。只要他只身一人进了宫门,宫外有再多的兵又有何用?我听闻这皇宫之中有许多你瞿如宫的旧人,应当如何做,你好自为之。” 酆紫香说完,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唐缓一人立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夜的丑时二刻,偏殿之中昏昏欲睡的值夜宫人突然被惊醒,只因唐缓的房间之内,接二连三响起了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终章 酆紫香来过的第二日,负责清扫偏殿的宫人打扫时收拾出了许多瓷器碎片,有碎裂的瓷盏,也有碎裂的瓷质摆件。此后,整个偏殿的宫人平日里伺候的更加小心,也监视的更加细心。 唐缓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期间,她用瞿如宫的特有方式,不动声色地一一联络上了璃宫之中的瞿如宫人。她算了算,这些人加起来竟有六十多,可见之前温决也是用了心的。 此外,唐缓并未再主动联络过任何人,宫中也再未有人过来看她。 这一日,向来晴好的天气突然飘起雨来,唐缓坐在窗边,双手拢在袖中,指尖不断摩挲着袖中的那封信,信纸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落款处的名字,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昨日接到了史略差人送来的信,对这位素未谋面称得上是酆暥心腹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夜里,她用被子蒙了头,用酆暥给她的那颗夜明珠照明,将整封信细细地读完。 酆暥对史略有大恩,因此他在信中对她言道,史略与酆紫香无丝毫关联,是可信之人。 唐缓握着信纸,悬起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谢天谢地,酆暥无恙。 这封信很长,酆暥似是怕唐缓担心,细细道出了他近日来的一番遭遇。 那日在瞿如宫中,他受了伤苦守在石门前,穆玥深见久攻不下,亲自提剑上前欲取他性命,就在他命悬一线之时,是她的生父穆姜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 据穆姜后来道,他起初是带人去峥国,想亲自寻回自己的女儿唐缓,却被告之二人已经离开峥国。打听后,听闻二人朝着频州而去,他便带人寻了过去,恰好在山脚看到了领着黑衣人的穆玥深。 自知晓了褚容言换子一事,他将褚家问了罪,废了穆玥深的太子之位,改立穆玥潼为储君。他留了褚容夏的后位,褚氏一族却再无往日风光。 穆玥深从益国太子变成了平安侯府世子,自此深居简出,几乎不曾再出来见人。穆姜本以为穆玥深闲居在侯府,却未曾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权衡之后,决定跟在后面一探究竟。 待穆姜带人寻到瞿如宫中时,恰好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北静王,他将酆暥救下送回了悫州,却未在后山中寻回唐缓。得知事情始末之后,穆姜将穆玥深带回益国关押了起来。 酆暥清醒后一直派人在赤嵚山及周边寻找唐缓,却始终无果。钟凯霁放出唐缓的消息后,酆暥不顾尚未好全的伤势,第一时间集结了人马,朝着晏城的方向而来,如今,应当只剩一日路程便到城门处了。 无论起因如何,如今的局势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唐缓自史略处得到了皇宫平面布防图,将其中四个宫门做了标记。确定了几处宫门的换防时间后,唐缓将瞿如宫的人一一布置了下去。 当日晚上,皇城之内的守卫监察使和禁卫统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于床榻之上。酆暥带着一半的兵力乔装进了城,剩下的一半,皆留守于晏城之外。而唐缓借着夜色,去御药房走了一趟。 不出唐缓所料,第二日一早,钟凯霁便派人来将她带到了御书房中。她刚一进门,马上被两旁的宫廷侍卫缚住手脚,带到了御座旁边。 钟凯霁遣退书房内的人,打量了唐缓一番,末了道:“朕倒是小瞧了你。” 唐缓不知他仅仅指她解了软筋散之事还是又发现了其他,不过她并不担心。看看天色,此刻各个宫门应当已经陆续换防完毕,瞿如宫的人,应当已经动手。她安静地坐在一旁并未接话,心下却知晓,那四个宫门,即将被瞿如宫的人从里面打开,酆暥马上便会带人进宫了。 便是此时,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自门边响起:“你小瞧的人,何止她一个?” “你是何人?”钟凯霁眉心微皱,沉声问道。 酆紫香开门的瞬间,唐缓看到,门外守着的侍卫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钟凯霁此时终于觉察到不对,未及喊人,便看到了酆紫香的脸。 “香儿?”钟凯霁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本应死了许多年的心上人今日会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如此不济。”酆紫香今日穿了襄国公主的朝服,青丝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携了股叫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我倒是要谢谢你与钟清洛,否则,当年我如何会苟活下来,又如何会看到你钟氏今日的覆灭。” “二十二年前的账,如今到该清算的时候了。” “清算,你要如何清算?绥儿虽是你的孩子,却也莫要忘了,他毕竟姓钟。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这消失多年的母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钟凯霁端坐在案前,怀念的神情瞬间被狠厉取代。 “闭嘴!绥儿也是你配叫的?”酆紫香搀着身旁老嬷嬷的手臂,缓缓走上前来,“我的好绥儿,早在十年前便死在了你的手中。今日带兵攻进来的,是那本应死在你妹妹钟皇后手中的襄国十一皇子,酆暥。” 钟凯霁虽将信将疑,却到底再难掩眼底的惊讶之色,他对着外面高声叫人,却根本无人回应他,而酆紫香此刻终于走近,与他隔着一张宽大的桌案对视。 “好好想想你们父子二十二年前做下的好事,看看今日,究竟会得到何种报应。”酆紫香语气刻薄,其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恨意。 “彼时襄国朝政混乱,你父皇昏庸无道,灭国之事,如何就全怪罪在我钟氏身上?”钟凯霁看着眼前自己曾经钟情最后却嫁给他胞弟的女子,面无愧色道。 “可我瞧着如今的璃国,却倒不如从前了。”酆紫香讥讽道。 “如此与你言语争辩也无用,再者,无论来的是钟晹绥还是酆暥,这丫头如今都在我手中,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钟凯霁话落之时,唐缓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5 挣脱了手上的绳子,她挥手一扬,袖中前一晚现配好的软筋散尽数飞出,兜头罩了钟凯霁一脸。 唐缓拍了拍手,面无表情道:“这软筋散今日可算还给了陛下。如今应当说,陛下你在我手中,谅外面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钟凯霁浑身瞬间失了力气,他恼恨自己大意,却更加迁怒于唐缓,片刻之后,这满腔的怒意却皆化作了十成的恐惧。 门外兵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响,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人走进门来护驾。 钟凯霁眼底渐渐染上惊恐之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酆紫香握着匕首越走越近。他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时酆紫香贵为一国公主,十六七岁的年纪,容华摄人心魄。 那张天真娇俏的脸渐渐与眼前满面风霜的妇人重合,他听到酆紫香用尖刻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放心吧,你钟氏满门,你的皇子公主们,已经在黄泉路边等你了。你便与你的族人们一同,去阎王面前向襄国酆氏赔罪罢!” 话落,酆紫香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匕首狠狠送上前去。唐缓见此,忙向旁边让开许多,唯恐被误伤。 电光火石之间,钟凯霁拼了最后的力气伸手压住御座扶手,轻微的机关声响过后,御座稍稍后移,而四周墙壁上原做装饰用的鎏金铜兽口中突然有暗箭射出。 漫天暗箭破空而至,唐缓向墙边死角躲去,手臂上不小心中了一箭,钻心的疼。 酆紫香却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去,她将匕首送进钟凯霁胸腹之中又拔出,如此反复许多次,直至钟凯霁再无半点气息,瞪着眼睛瘫在御座之上。 此时此刻,酆紫香的整个后背上插了许多支羽箭,有些已透身而过,在胸前露出了锋利的箭尖,而她身上的朝服早已被血污染透,不知是钟凯霁的血,还是她自己的。她高挑却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咚的一声,倒在了御座旁边。 箭雨歇后,唐缓自墙边爬了起来,忍着疼掰断了手臂上的箭尾。整个御书房之中十分安静,唐缓环视过后,抬步走到了跟随酆紫香而来的那老嬷嬷身边。 那老嬷嬷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却不知为何,表情十分安详。她闭着眼,好似只是沉浸在了梦境之中。 唐缓终于认出她来,那一日在璃宫中寻兰甜玉,大雨之中撞到的人,正是她。那一日,用字条约酆暥相见的人,应当也是她。彼时,她应当便是给酆暥送恢复记忆的解药的,却阴差阳错被唐缓打断了去。 唐缓绕过地上的人,走到酆紫香身前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又可恨又可怜,至死依旧未曾瞑目的女子,缓缓伸出手去,覆上了那双眼睛。 外面的兵刃之声已然消失,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唐缓抱膝蹲在原地,整个身子被宽大的桌案完全遮住。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酆暥站在门边环视了整个书房,末了沉声唤道:“阿缓?” 唐缓好似被惊醒一般蓦地抬头,撑着膝盖自桌案后站起身来。 她转身向门边看去,夏日炽盛炫目的阳光洒落在那人身上,她突然便觉得,上天待她,其实不薄。 酆暥跨进门来,对着不远处的姑娘微笑地张开双臂。 唐缓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唇角微翘地迈开步子,她跨过满地狼藉,向着那个浑身血污却依旧长身而立的人跑去。 被他抱进怀中的那一刻,唐缓觉得,世间大抵再无任何事,可以将他二人分离。 —全文完— 后记: 史书载,天启七百四十三年,诸事频生。 先有昭国敬敏公主设计除掉太子与泉江王,篡位失败后,死于昭国新皇亓茗手中,后有峥国新皇于宫变时与摄政王韩准两败俱伤,后其兄长遗腹子作为段氏唯一嫡系血脉继承大统。益国太子穆玥深因宫廷旧事被废,穆姜立幼子穆玥潼为储君,且册封一流落民间的公主,以曾经的青州六城为嫁妆,风光嫁于后襄新帝。 屹立潓江之东二十余载的璧国被北静王攻下,璃国承天帝钟凯霁死于前朝公主酆紫香之手后,北静王以前襄国十一皇子酆暥之名一统潓江东西,立国号后襄,改元太封,天启七百四十三年是为太封元年。 令后世称奇的是,昭国新皇终生未娶,后襄新帝后宫空设,一生一世唯一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之前想交代的事情终于都写完啦,虽然有很多不足,能够写完已然十分开心o(∩_∩)o 衷心感谢坚持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看着每章为数不多的点击,真的是痛并快乐着,正是知道有人在看,才让蠢作者坚持到今天,在此向大家鞠躬~~感谢~~ 后面还会有一个或两个番外故事,欢迎大家继续看一看~ 正值节日假期,愿大家度过愉快的时光~ ☆、番外一 (一) 璃国的夏日比益国更热一些,早上极是晴朗,午后却有乌云突至,大雨随之而落,整个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充当侍卫长的年轻将军寻到了一处简陋无人的寺庙,一行人便暂歇在寺庙中,等待大雨过去。 这是穆玥澜第一次踏上璃国的土地,她看着端坐在不远处的父母兄弟,依旧有些不能接受唐缓是她胞妹的事实,她们二人自一开始,便好似两个世界中的人。 只是,如今穆玥深被囚禁在侯府之中,酆轸念被削去郡主封号前途未卜,褚皇后母族褚氏一门被问罪,穆姜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他在为恢复唐缓的身份做准备。 她不再是益国唯一的公主。 穆月清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为她把脉后问道:“澜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穆玥澜摇头,这一次,她与钟晹绥的婚事,大抵真的无望了。 “父皇,潼儿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阿姐?”穆玥潼被册封为太子后似乎懂事许多,挺直了小身板问穆姜。 “再过几日便见到了。”说罢,想了想问道:“潼儿为何唤她阿姐,又为何这样着急见阿姐?” 穆玥潼声音虽软,面上表情却十分郑重:“阿姐就是阿姐啊。母后说,阿姐救了潼儿的命,阿姐待潼儿一直很好,潼儿想阿姐了。” 穆姜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他攥着手中那串被重新穿好的青金石珠子,不由想起,唐缓也曾救了他的命。 彼时不知她身份,他用一串珠子便将人打发掉,甚至还有些担心唐缓会生出贪念,对他纠缠不休,如今想来,当真是有些无颜面对。他摸了摸穆玥潼的头,有些怅然道:“爹爹也想你阿姐了。” 褚容夏近来气色一直不好,喝了穆月清配的药,总算是缓过来些,听闻穆姜的话,不知不觉间眼泪又蓄满了眼眶。 穆姜见此有些心疼,这一次却并未出言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6 安慰她,若不是褚容夏做出了此等糊涂事,他们的孩子也不至于吃如此多的苦。 他虽子嗣不丰,却从未想过要强求,毕竟骨肉情深,即便与唐缓相处颇浅,得知一切后依旧十分自责。 早在未出益国时,穆月清便应穆姜所托,将他知晓的关于唐缓的事情告知了自家人。自十多年前的瞿如宫羽楼而起,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叫听者感到震惊。 每每想到此处,褚容夏便更加悔痛三分,虽分离二十来年,那到底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女儿,本应被呵护在手心,金尊玉贵地长大,而不是如唐缓一般,吃尽了世间的苦。 只是,后悔向来无用。 大雨停歇后,一行人照常启程,快出靖州边界时,穆姜收到来信,信上说璃宫大局初定后,酆暥便带着唐缓启程回了悫州,此时应当已经到了悫州的北静王府。 穆姜心下一叹,吩咐众人掉头,向悫州而去。 (二) 唐缓避开午时刺目的阳光,蹲在路边摊铺的棚子里。 灶膛里的火红彤彤的,她抿着嘴唇看着灶上不大的锅。店主用勺子不断搅着锅里的米条,红辣的汤汁翻滚,香气四散,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当日璃宫事了,酆暥便带她回了悫州,一路上遭到许多阻拦,皆是钟氏的死忠拥护者,所幸有惊无险,二人终是平安回到了北静王府。 至于回来的目的,唐缓没有问。 今日她本是与酆暥约好,二人一同去承曲城的十里街看花,早上却有人来知会她,说酆暥天还未亮时便外出办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看花一事需得延后。至于他办的是何事,府中大概无人知晓。 她闲得无聊,便出门到街上闲逛,午饭时寻到此处,闻了香味后再不想挪地方。 软糯的米条终于出锅,唐缓挪了挪长凳在桌前坐下,连筷子也没取,直接用了勺子,无奈米条太烫,她舀起来却一时半会吃不到嘴。 鼓着腮帮子吹了许久,终于尝到滋味,只是第一口还未咽下,对面原本空着的板凳突然有人坐下。 唐缓的第一反应是用胳膊将碗碟圈住,唯恐来人抢走了她的午饭,却不料那人嗤笑一声开口道:“瞧你那穷酸样。”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唐缓并不认得,她坐直了身子,有些疑惑道:“你是谁?” 这人,莫不是认错了人? 年轻女子尚未回答,便直接将一锭金子拍在了唐缓面前的桌面上,“我爹是泉、赤二城军务指挥使,如今正在北静王府中做客。你帮我一个忙,这金子便是你的了。” 唐缓放下手中的勺子,心下终于了然。 酆暥回悫州后,召集了悫州境内得力属臣入城开会。倒不是他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要商讨,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便他不说,这些人也定然闲不住,还不如一起来一起走,这样战线不至于拉的很长,他也能多些清静日子。 自钟凯霁身死,酆暥着手将晏城整治了一番,然后暂时交由昔日心腹和楚氏兄弟打理。璃国的失势意味着之前对北静王和林大小姐的赐婚已经做不得数,此番入城的这些官员便极默契地将家中最优秀的适婚女子一同带来,其目的,路人皆知。 说唐缓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只是酆暥未给任何人留出破绽,这些大人小姐纵是心急,却没有丝毫办法,久而久之,唐缓只当得了热闹看,对此再无芥蒂。 只是今日,这人病急乱投医,找法子竟然找到她头上来了。她自是知晓悫州富裕,却没料到,这军务指挥使家的小姐,出手竟如此阔绰,也不知是这位大人薪水太高,还是指挥使这职位油水太大。 唐缓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金锭,真诚笑问道:“不知小姐有何忙需要帮?” 那女子挥退了紧随其后的下人,趾高气扬道:“据我前几次看,你应当便是王爷的随身侍女吧?” 唐缓闻言有些诧异,只因酆暥从未有过什么贴身侍女。她看了看对面人身上的华丽衣裙,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布裙子,也无怪人家会误会了去。 她一时没组织好语言,却叫对面人当成了默认。她看着眼前的金锭想:这当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那女子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她向唐缓详细询问了酆暥的喜好,唐缓有问便有答,这些事,也不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她答的十分流畅。 那人似是十分满意,然后又道,今晚的宴上,定要唐缓助她一臂之力。 唐缓有些期待地点了点头,不客气地收下那枚金锭,开心地回了王府。 (三) 刚跨进王府大门,便见李管家苦着脸等在大门边,看到唐缓时,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不止激动出了眼泪,连脚步都稳健了许多。 “姑娘,主子已经回来许久,您可算是回来了。” 如今酆暥的身份微妙,府中再无人唤他王爷,而是极有默契地皆唤他一声主子。 唐缓笑眯眯地看着李管家,应道:“真是辛苦李管家等在这里,我这便去见他。” 李管家陪着笑脸,整张脸笑的像一朵花,他看着唐缓清瘦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这姑娘有好衣裳不穿,反倒喜欢这件素色的棉布裙子,若是叫主子看到,岂不是要责怪他办事不周,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不给? 他苦着脸跟上前,商量道:“姑娘,要不您换件衣裙?” 唐缓住了脚步,挑眉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您是觉得,我这样穿,不如林大小姐体面?” 李管家心中早已泪流满面,他何曾料到,这小姑娘竟是个记仇的。 说起他如此心累的缘由,便是他头脑一热开出的那场押王妃的赌局。彼时楚家三兄弟各自下注,他随了关系最好的楚六,一同押了晏城的林小姐,且因着楚六对唐缓的描述,发表了一些不太恰当的言论。 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结局,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一匹黑马,好巧不巧,唐缓便是这匹黑马,且这匹马即将让他输光了养老钱去。 如今,他家主子看这唐姑娘有如看眼珠子一般,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人家,半点闪失不得。而这唐姑娘,好巧不巧,自楚九那里听闻了他老李下注一事,自此,这梁子不论大小,算是就此结下了。 老李长叹一声,只觉前路坎坷,他如今绞尽脑汁,只盼能让唐缓彻底消消气,否则他在主子面前,这老脸如何自处。 想起楚九下注时心酸的表情以及如今春风得意的脸,李管家仰天长叹:赌局有风险,下注需谨慎! (四) 唐缓寻至屋外时,酆暥正与人说事情,她便拐了个弯,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去。 换下身上的棉布裙子,简单梳洗一番,她想了想,到底没再出门。此时前院应当是十分热闹,她不想凑热闹,便寻了本书,窝在榻上翻 分卷阅读116 分卷阅读117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7 看起来。 书页只翻过两页,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唐缓直了身子,问道:“谁?” “是我。” 唐缓闻声愣了愣,此时他应当在前院席上,怎过来寻她了。算起来,她快有两日不曾见到酆暥的面了,若是以后成了一国之主,怕是会更甚。 心下一叹,唐缓将人让进屋中,问道:“你不去前院,到这来做什么?” 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酆暥有些无奈道:“席上没见到你,我如何坐得住。” “你又不是不知,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今日席上有女眷,若是她去了,八成会撞见那位指挥使大人的千金。 酆暥一时间似是有些犹豫,“今日有客人为你而来,若是可以,便随我去见上一见吧。” 平日里酆暥从不勉强她,今日的客人,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随着酆暥在众人的注视中跨进门,唐缓刚刚站稳身子 ,便听一道童音高声欢喜道:“阿姐!” 唐缓循声看去,便见包子脸举着白胖的小手,正向她挥舞的起劲儿,而他身旁,是许久不见的穆姜一行。 不由自主地低了头,虽过去许久,唐缓依旧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血缘意义上的亲人。她正想退开几步向回走,手却被人牵住。 她有些乞求地看向酆暥,却听他在她耳边道:“便是走个形式,婚姻大事到底要遵父母之命,有他们在,可免你日后受流言之扰,否则我便是做的再周全,却到底难堵天下每个人之口。阿缓,看在你父亲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便给他们个机会罢。” 这一次,唐缓未再挣扎,随着酆暥在主位落了座。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地打量唐缓,一人口快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家的女主人。待我登基之日,便是她封后之时。” 众人包括唐缓在内,皆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向酆暥,却见他神色认真,无半分玩笑之色。 “哈哈,不愧是寡人看中的女婿,缓儿交给你,我与皇后便放心了。”穆姜笑言,中气十足,褚皇后仪态端方,含蓄微笑着点头。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唐缓惊疑不定地看向二人,酆暥与穆姜却各自喝酒吃菜,无人看她。 唐缓不解,席间众人却恍然。 前几日,益国发文昭告天下,穆姜册封了一位广和公主,且破天荒地赐了封地,正是原来的青州六城。今日一宴借了在场人之口,不久之后,全天下便会知道,昔日的北静王、今日的后襄新帝娶了益国最尊贵的公主为后,襄国的版图,时隔二十多年后,终于得以完整。 听闻穆姜之言,酆暥举起酒杯,对穆姜道:“晚辈谢陛下信任,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唯有阿缓一人,若有负此言,便叫天地共惩。”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句话掷地有声,只叫众人瞬间惊呆。 穆姜知晓,酆暥今日种种,皆是为了唐缓,他想在今日彻底绝了天下人不该有的念想。只是便是他也未曾想到,酆暥会如此干脆地发了这样一个誓。 在座各位大人望了望不远处的女眷席,心中皆是不甘心地长长一叹。 唐缓终于理解了身边之人的良苦用心,她悄悄握了他的手,只觉整颗心都胀得满满的,眼眶却有些发酸。 缓了许久情绪,唐缓不经意间向女眷席望了过去,便见金锭小姐满脸愤恨地直视着她,不知是怨她虚伪,还是在心疼那一锭金子。 宴席后的第二日,各位大人皆各回各家,当日席上之事,不久便传遍了天下。 (五) 马车驶过承曲城的石板路,将要前去赏花的好心情因为同行之人而打了折扣。唐缓垂眸坐在马车中,错开了对面人的视线。 她本以为只有她与酆暥二人到十里街去,早上出发之时才知,穆姜一行今日启程回益国,正好与他二人方向相同,便一起上了路。 她与穆姜的关系虽不熟络,却并无心结,当年穆姜也是被算计之人,唐缓对他虽无父女情分,相处起来倒还算自在。穆姜此次前来,除却青州六城,丰厚的嫁妆也随后送到,虽然她并不稀罕什么广和公主的身份以及这些身外之物,却到底是领了穆姜想要补偿的情。 穆月清曾几次救过她的命,穆玥潼向来与她亲厚且娇憨可爱,她对这二人也是喜欢的。 但是此时,与她同在一辆车中的,是褚容夏和穆玥澜。她对这二人,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她知道褚容夏几乎一直在看着她,偶尔她看过去时,便会对上一双慈爱而怅然的眼睛。而穆玥澜全程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几乎都是走神的状态。 当唐缓再一次看向对面时,褚容夏终于开了口:“缓儿,娘对不起你。”她似乎伸手想触碰唐缓,最终却又有些颓然地放下。 短短的一句话说完,褚容夏已然落泪,唐缓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没听懂这句话一般。 从小到大,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亲人的模样,也设想过无数种她被抛弃的理由,却都不是如此。当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原谅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甚至连想起那人的脸都会深感恶心。 然而此时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酆轸念,那个代替她成了侯府千金,被褚皇后万般疼爱的姑娘。 就如段筝歌当初将木姑娘当成了她爱护一般,褚容夏一直以来也将酆轸念当成了她,那个女人付出的所有关照爱护,都是为了那个被换走的女儿,她一直在内疚,且一直在补偿,只是因为褚容言动的手脚,自始至终弄错了对象。 唐缓长长一叹,愤怒过后,她已然原谅了段筝歌,然而天意几次三番弄人,此刻她又当如何? 就在唐缓发愣时,穆玥澜也回了神,她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转头看了看唐缓,嘴唇微动,却到底未吐出一个字来。 此时马车似乎行到极不平整处,整个马车突然颠簸起来,唐缓一时没注意,被颠的离开座位扑向了地面。 便是此时,坐在对面的褚容夏和穆玥澜几乎也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座位,褚容夏伸手托住了唐缓的头,防止她磕到脑袋,手却狠狠磕在地上,瞬间便肿起一大块。穆玥澜则挡在了唐缓腰身旁边,用身子帮她隔开了旁边的木楞,避免她碰到那处凸起而受伤,自己却正好撞了上去。 这一番变故之后,唐缓借着褚容夏的搀扶重新坐回原位,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二人,看到褚容夏将受伤的手藏在袖中,看到穆玥澜已然被磕痛的直不起身。那一瞬间,这二人竟有如条件反射一般向她伸出了手。 唐缓垂了眼,良久之后,道了一句:“多谢。” 此时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高声禀报,说是已到了该分道扬镳的地方。 那便是应当到了 分卷阅读117 分卷阅读118 君自风中缓缓归 作者:三千风雪 分卷阅读118 承曲城的十里街,此番穆姜一行要继续向西走一路回益国,而酆暥与唐缓,却是要留步于此了。 马车中沉寂了许久,褚容夏也细细看了唐缓许久,然后起身下了马车。 穆玥澜紧随其后,纤细的手撩开车帘后动作却停顿片刻,然后才下了车。 唐缓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只觉穆玥澜方才那一句“对不起”反反复复地徘徊于耳边。她在安静的马车中静坐许久,突然也起身下了车。 此时穆姜一行将要登上回益国的马车,见她下来,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她下意识地看了酆暥一眼,那俊秀的男子立在不远处,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唐缓收回视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看着眼前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突然道:“爹娘兄姐,此去路途尚远,保重。” 话落,褚容夏在瞬间的不可置信后终于迈步上前,狠狠抱住了唐缓,唐缓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落在皮肤上,有如六月的风一般带着舒适的暖意。她听到褚容夏反复道:“我的缓儿,我的孩子。”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唐缓犹豫许久,终是抬起手臂,轻轻回抱了褚容夏。 浓烈的花香之中,她看到所有人几乎都露出久违的笑容,而穆玥澜红了眼圈,转身第一个上了马车。 这个季节的十里街,总是香气袭人,花木成行。唐缓倚在酆暥怀中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虽夏日阳光正盛,她却知道,流火七月尚不远矣。 唐缓觉得,这一年的秋冬,终究会有些不同以往的模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中秋节快乐! ☆、番外二 分裂二十多载的璃国与璧国终于一统,后襄新帝的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皆定在了六月二十八这一日。 这一日天还未亮,唐缓便被人从被窝中拽了起来。她看着宫中嬷嬷一开一合的嘴,只睡了一个时辰的头极其的疼。 她此番正是在晏城之中的益国别馆,待酆暥行完登基礼,迎亲队伍便要从宫中出发了。 该走的流程都走过一遍,唐缓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随侍宫人将大红嫁衣捧来,原本做好的心理建设便又有些动摇。 她一直以来只是喜欢着麟彧这个人,也决定了要与他成亲,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国之后。这就好像她打算用一个铜板买一个包子,结果老板说买一送十,当真是天降馅饼砸到了她的头上。 惊讶过后,便是担忧。 话本之中对于宫廷的描写太过极端,要么十分美好,要么十分残酷,全取决于她看的故事类型。只是她不是未曾入过皇宫,她也知道,里面的日子定然不是像话本中描写的一般。 她看着铜镜中上了妆后有些陌生的脸,任凭宫人将凤冠戴在了她的头上。 按照规矩,酆暥不用亲自前来迎亲,况且唐缓只身一人在这里,并无父母要拜。只是后来唐缓才知,酆暥竟是骑着马亲自来别馆迎了亲。 将要拜堂时,礼冠高声唱和,然而下拜之时,唐缓却突然有些退缩。她的脸被掩在红盖头之下,僵直着脊背立在原地。 这一停顿,叫观礼之人皆十分意外。在他们眼中,这一机会,是别的女子抢都抢不来的,唐缓此举,无疑是在落新皇的面子,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甚至已经有人暗暗对此幸灾乐祸起来。 酆暥微弯的腰又直起来,他似乎并不恼,只是握住了唐缓微凉的手,不知如何突然想起他刚知晓身份时,楼大夫的一袭话来。 紧了紧掌中纤细的手,酆暥突然凑近唐缓耳边,开口道:“阿缓。” 唐缓头微微偏了偏,酆暥知她在听。 唐缓以为他会说些安慰或者鼓励她的话,却不料酆暥开口道:“我出生于天启七百零六年,天启七百一十四年时被钟皇后下了君子阵,便一直保持着八岁的身体。天启七百二十年时,钟皇后欲取我性命,我被毒杀后便一直沉睡于赤嵚山中,直至天启七百三十三年才醒来。醒来后因为遇到你,我得以解去君子阵,身体终于正常长大,如今的模样正是十八岁的样子。” 他说的这些唐缓皆略有了解,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她闻言便疑惑地“嗯”了一声。 耳边响起轻笑,酆暥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缓你看,自我出生至此刻,已过去三十七年,如果没有意外,我应当已经三十七岁。但是我在赤嵚山中沉睡了将近十三年,真正活在世上的时间,是二十四年,便应当是二十四岁。但却又并非如此,因为我的外貌正是十八岁的模样。” “所以你看,阿缓,上天玩笑一般打乱了我成长的岁月,只是为了让我能够遇见你。如今,若是你喜欢年轻俊朗些的,便想着我是十八岁;若是你喜欢成熟俊朗些的,便想着我是二十四岁;若是喜欢年老俊朗些的,想着我是三十七岁便是。如此划算的一箭三雕,你还在等什么?” 唐缓闻言扑哧一笑,眼睛却突然有些酸涩起来。她未想到酆暥会如此不留情地调侃他自己,只为宽她的心。 那笑声在众人的安静中显得十分突兀,连礼官都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只因从未有人听说过也从未有人料到帝后大婚竟会笑场。 唐缓再不在意周遭一切,她只觉曾经与身边人一同走过的一幕幕突然越发清晰起来,甚至连她未曾在意的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历历在目。从赤嵚山雪中的初遇到后来的重逢,兜了一个圈子之后,终是将他二人送到了一起。 唐缓自他温热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在酆暥怔愣的瞬间,又反手牢牢牵住了他的手。 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酆暥终于示意礼官继续仪式,礼官的高声唱和之后,二人终于对着天地齐齐下拜。 ——“礼成!” 龙凤喜烛的光影下,喜帕被修长的手指执着喜秤挑落,大红锻绣龙凤双喜床幔前,终于合卺礼成。 花烛良宵已始,酆暥的吻自眉心蔓延至唇边耳后,唐缓在前所未有的旖旎中,听到这个将携手余生的男子在她耳边道:“阿缓,我爱你。” —完— 分卷阅读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