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径独游稀》 分卷阅读1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1 ================= 书名: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文案】 文案: 流云轻重峦,荒径斜入林。 这是当年虞槐初上小常山之景。 时隔年故地重游,故人却早在他入浊世翻滚前已作了古。 鸿飞雪爪,不若未识。 句话概括:前缘再续神马的都是骗人的。 备注: 1.柚子大总攻生日贺文(十月廿六号),工作党要加倍努力哈哈。 2.非正统修真,只和修真沾半点边……某些设定难免出错,请包涵。 3.笑骂随意,欢喜就留,嫌烦就走。本文清水,谢绝主攻主受。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种田文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槐,重黎 ┃ 配角:长鸿 ┃ 其它: ================== ☆、 (1)深山迎访客 峰如刃,天穹为之退避;林雾如带,极目可见不足十数里。 葱茏凌云木几可蔽日,偶有几缕揪准叶与叶的罅隙争先恐后地挤进来,稀薄得可怜,就是白雾也穿不透。 这是虞槐初上小常山所见的光景,传言盛极时的崇华派传承即隐于深处。 小常山与大常山比邻,同玄清洞禁地、魔域百罗海、黎荌遗迹、祁鸣兽穴并列五大奇地,修士上山途中皆不可调用灵力,等同彻头彻尾的凡夫。百年间不乏修士来撞撞运气,莫不是无功而返,久之传言也就成了则戏言。 有几个门派心不死,意图从这鸡肋里榨几滴油水,又存了打磨小辈心志的念头,小常山探秘告示常年挂在门派试练榜上积灰。 新晋小辈不愿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至于那些细皮嫩肉的天之骄子,手头灵石、宝图源源不绝,也懒得从“戏言”里讨得什么好处,摊破事就栽在了灵根受损又身怀大气运的虞槐头上。 虞槐于修炼途鲜有进益,权当是只瞎猫来山里晃悠,没准还能捞到死耗子。兴许因他心性颇佳,又或是前生与小常山结了缘分,还真给他碰上了只。 山巅之上,云海翻腾,条破烂古道正如条衰颓老龙横亘半空,不远是大常山较矮的山头。虞槐惊异之余不由暗自庆幸,深吸口气,如履平地踏上了第阶。 晦日来临之刻,古道消失殆尽,虞槐在尽头处回首而望,徐徐呼出口气,转而仰视崇华遗迹——天地浩淼,白云苍狗,昔日荣光赫赫的门派大殿,今日绿林青苔中的圮裂楼阁,人事无常,不外如是。 山门前的竹林里有几星琼花般的小点,虞槐往前走些方看清是几只垂首顺羽的白鹤。 其中只衔着尺红绢的白鹤调首隐入林中,他急忙趋步跟上。 入竹林几丈,酒气扑面,酒坛往往而是。白鹤艰难地绕过酒坛,停下后埋首猛啄。 坛下压着段皱巴巴的朱红|袖子——如斯逼仄的空处竟卧着个人。 白鹤啄了这人圈着半坛酒的臂膀数来下,不得回应,径自就要顶翻歪斜的酒坛,原应烂醉的酒客不好再装死,抬手挡,口齿清晰道:“要闹便闹,别与我抢酒,小心我拔你的毛。” 白鹤扯着他的罗袖往外拽,酒徒瞥:“哦?从小常山来的后生,难得。闲得发慌来这破地方,有何贵干哪?” 虞槐:“在下涯山剑派虞槐,为求仙缘来。” 酒徒道:“你有点儿意思,晓得对我这种人该讲什么话。” 虞槐不好接话,温温笑。 酒客草草拨弄着白鹤尾羽,他眉骨棱高,瞳仁浅淡,眉间有道断痕,像生生被刀尖削去截,如无垠绿洲中横插条细长荒漠,属福薄之相。 虞槐心感惋惜,目光在断痕处流连了片刻,酒客不以为然草草摸了把眉骨,揣起酒坛:“你小子对我胃口,可东西也不能白给。银货两讫,公平买卖,你看怎样?” 虞槐作揖:“前辈所欲为何?” 酒客仰首灌酒,挽袖抹唇:“此生不可无酒,无酒则日日寡欢。下界的酒总差点滋味,为我酿坛,就作引你往传承之地的报酬,这该不是难事罢?” 这于虞槐并不是难事:“的确再公允没有。” 酒客道:“对了,你刚说你姓虞——百来年前,涯山剑派是有那么个心比天高的虞家,竟还没垮?” 虞槐弯弯唇角:“在下半个虞家人也不是,‘虞家客’这三字切。”他早年吃得苦,硬是撑起了几个字里的沉重沧桑。 酒客朗声长笑:“‘客’字切理。朝生夕死为自然,八荒寰宇内谁不是客?现在客该回他的居所去,你最好跟紧了。” 夕阳斜照,细碎琼花飞掠湖光山影,艳艳霞光笼着整个秘境。酒客不舍为此美景留,提着酒坛扬长而去。 天幕不出半刻尽染墨蓝,缀上煌煌明星。 —— 虞槐引导灵气运转周天,蛰伏经脉的隐痛略微减轻,坐定已汗透中衣。 石屋内充斥着热气,他推开石门走到屋外,顿觉清爽无比。 门外田圃有半昨日被虞槐理过,痕迹尚新。酒客背对着虞槐席地而坐,宽大衣袍只松垮束,好似只要有酒,穷山恶土也是极乐洞天。酒里来去,逍遥自在,哪管千秋百代迭。 他隔空朝后生招手,再取坛,匀出少许酒液倒入递给虞槐:“过来坐,量你也睡不着。” 虞槐盛情难却,取坛浅啜,赞道:“当真好酒。” 酒客嫌弃道:“这算哪门子好酒?真正的好酒,得用大常山的百仙草酿,封存几十来年,才够味道。” “百仙草?” “早和大常山的山头起没了。我还屯了坛,可时机未到,只好看看解馋。”酒客谈兴渐浓,指天阑。“大常山山峰原来就在那地方,稳压小常山头,现今却隐于下界云海,只空担‘大’字为名供后来人做文章。百丈高山,千秋后为丘陵,肉身凡胎的修士又能比山川好上少?” 这狂徒话里话外尽是对修道人的讽意,身懒骨,口气倒挺大。虞槐佯作不解语意:“可惜晚辈来迟了百年,不能见昔日大常山风貌。” 大小常山与虞家还颇有渊源。 大常山与小常山仅几县之远,居藤江之阴,瞿河之阳,乃堪舆宝地,钟造化毓秀。 崇华派开山祖师以大常山灵气充盈,择此地开门立派,后在大常山逢变后迁至小常山,于百二十年前败落。 虞家先人为化神大能,曾是崇华派客卿,后转投涯山,虞氏门方有今朝气象。小常山机缘之秘在涯山内代代相传,前人均无所获。后来子弟不欲徒然劳苦趟,便打发虞槐来试上试,若是晓得他误打误撞寻到门道,不知该如何作想。 恐怕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2 这酒烈,虞槐小抿两口就浑身发热,不再饮了。 酒客顺势把这半坛揽过去,轻荡酒坛,面露满意,像是种纯粹的欢喜。他不由心道,这酒鬼当真嗜酒如命,连区区半滴都舍不得。 “什么风貌,座山,山上几根草,几棵树,几只懒鸟,几块破石,顶高了些。但朝被雷劈,满目尽焦土,到底可惜。你道这雷是怎么来的?” 他们这辈人对此事耳熟能详,倒背不难,虞槐脱口道:“昔年珩摩尊者被围困罗浮峰,企图以乾坤盘借七七四十九道山河灵脉扭转局势,大常山乃其中之。奈何其罪大恶极,天道留他不得,劫雷忽至,珩摩尊者立毙当场,罗浮峰顷刻崩塌,大常山也未能幸免……” 酒客悠悠舔唇角酒液,嗓音如绸缎般柔滑:“哦,原来他们是这么跟后生解释的。” 夜里的风透着股阴冷,虞槐问:“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酒客冷笑道:“人嘛,正是因不真方才修真,因无道方才求道,因有不禁方才禁欲,因有不净方才净心。没千千万万个隐情,还叫什么修士。赖在珩摩那厮身上——哼,浑蛋都编不出这么瞎的瞎话。” 假作真时真亦假,定见已生,孰真孰假便不再重要——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装模作样说声“公道自在人心”从来无济于补。德高望重的修士,管长没长撮山羊胡子,十中有九随了山羊犄角般的臭脾气,就是谎被戳了个洞出来,也能毅然无悔地找千百个补丁补救自己的颜面。 虞槐想心事就成了闷葫芦。 酒客会错了意:“你真信这狗屁玩意儿?我还以为你是个有点脑子的。” 他侧过面,夜风轻荡打开松垮衣襟,肌肤白得像尊玉人。眉上断痕宛若曦光初临时青山远黛上的浮雪,山水画福至心灵的信手留白,浑然天成,妙不可言。 虞槐寸心念徐徐飘进那眉上斜痕,他想酒不醉人人自醉有点儿道理,好会才捋直舌头。“在下没全信。只是在想……在下与前辈番畅饮,还不知前辈名号,冒昧问。” 咪了点酒,姑且能称……畅饮? 不请自来的青年红着脸,三分稚气未脱,堪堪被年岁削出了点棱角,活脱脱个偷大人酒喝的小鬼。 就凭这微薄得可怜的酒量,真要与浸淫酒坛子里的老怪畅饮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酒客被他逗乐,随意道:“重黎,千重山的重,黎甿的黎。随你怎么叫。” 疏狂之徒配庄重名字,未免糟蹋。 虞槐醉得厉害,嘀咕了句,重黎忍不住大笑,他头雾水,还没想明白自己讲了什么笑话,就向酒仙举了白旗。 欲成代千杯不醉的雅客,任重而道远。 ☆、 (2)老林埋酒徒 虞槐确非虞家人,他打山沟来,通往涯山派的道,是青黄不接那年用手挖出来的。 幸而涯山收徒不光重灵根资质。掌门和虞家家主卜得他福缘深厚,于是这灵根受损的穷鬼尚能被昔日唾他的街坊走卒恭敬尊称声仙人。命贱也有贱的好处,杂草垛终究比魏紫姚黄久长。老天向来碗水端平,这头缺了角,那头定会补上笔。 虞槐陷在旧事里。 那年严冬的虞槐顶着灌进茅屋的破风打了个喷嚏,缕不分明的娘的味道扫得丁点不剩,他使劲搓着娘瘦成木棍的手,娘咳了最后下,没气了。 她呼吸声向来清浅,怕惊扰了天公,断的时候也就跟雪花落地样。 穷乡僻壤出身的小鬼目不识丁,就用或长或短的生把苦这字的真谛熬到了极致,再大的天灾人祸只当颗沙砾捱过去。只是虞槐爹被强行抓入行伍,大哥葬在黄土下,娘咽气前还又未把忍字诀嚼烂了喂给他,害这小豆丁做了大半辈子人定胜天的美梦。 爹走得早,娘甚至没给虞槐起名,惯是小二小二地叫,像呼唤家门拴着的黄狗。 从没填饱肚子的虞槐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怨恨,冲举头三尺处的神明,冲狂拍门板催逼赋敛的官狗,冲生下他又劝他认命侍奉黄土的娘。 幼生的小枝,归结叫轻得要命的片雪压垮了。 虞槐时常觉着自己太不是个东西,常人的家乡是梦牵魂萦的心头肉,他的家乡就像块被人咬掉半块又被车轮碾过的冷面饼,遗憾归遗憾,却不情愿拾起。 老天都在逼虞槐辟条通天路:他从不把尘世间的累赘挂在心上,肯头扎进淡而无味的苦修,是个心性极好的苗子。可惜好苗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漏木桶,吃缕灵气吐缕,久之,连那帮信誓旦旦的山羊胡子也疑心命盘失了准度——虞槐却不灰心失意。 旁人尚且沾不上小常山峰的云气,他现在身处小常山巅的方外洞天,不正是应那句仙缘殊绝么? 虽然这“仙缘”也就是为邋遢酒鬼翻地垦土,种灵草酿酒罢了。 颗松果砸飞了虞槐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他猛地退开,右足跟刚好轧着株灵植,仓促挪步左脚又踩到棵嫩芽,立时面上发烫。 重黎跃下树,趔趄了下稳在两株灵草中的空地上。他雷打不动揣着那好似永远喝不空的酒坛,醉眼乜斜:“唔,这傻样顺眼些。小子心思太重,要想修……嗝,修那个劳什子道,难。” 虞槐四两拨千斤绕过了那句“心思太重”:“涯山剑派,走的自是执剑者的道,无他途,唯守中抱尔。固然艰险无重数,虽千万人吾往矣。” 重黎意兴阑珊地听他嘴胡说八道,小指刮刮耳廓,倒刮出了灵思妙想。他盯了虞槐会儿,甫及冠的青年面皮还没修炼到厚比城墙的程度,露相半刹,旋即又用那张号“君子端方”的皮把缺漏堵死了。 活似半个遭人情世故磨平脾气的老角儿。 说是半个,年岁不及也。 重黎强振精神打了个指诀,田中灵草应和着噌噌疯长了数寸,颇有千营共呼的派头。 虞槐着迷地看他优游自如地运转灵气,这沟通天与地的妙法是如此神奇幽邃,以致不修边幅的酒徒在顷刻间变得高大庄重了。 他绷着张无动于衷的脸,皮下已疯狂蹿腾着对未知力量的渴求,未几又给发疼的经脉打回原貌,成了只只缩头缩脑的鹌鹑。 重黎对这不入流的小伎俩十分得意,口吻里捎上宝刀未老的卖弄:“别看这招输了气势,不比什么七星还是八星破剑阵威力大,对敌时却有出奇制胜的奇效。习得也不易,须得省悟五行天地之道……” 至于如何省悟,他卡了壳,缄默不言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 虞槐如他所愿没有刨根问底:“常言道,俱收并蓄,待用无遗。前辈循循诱人,虞槐受教。” 这后生真是成了精,拍马溜须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3 还不带重样,偏情意拳拳,明知是胡诌也叫人万分舒坦。 除却九分像的长相,和在大常山混吃等死的挚友长鸿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重黎老脸经不住他这么瞎吹:“少灌迷魂汤。来,带你去个好去处。”看在这小子忙活几日的份上,合该给些甜头。 虞槐求之不得。 介酒徒所钟,无非黄醅醇酎、旗亭垆邸,他口中的“好去处”是怎么个风水宝地可见斑。 虞槐虽早有忖度,但乍见足有三丈高的酒坛也禁不住眉毛跳。 酒坛色泽古旧,浅棕细纹线绳般杂乱无章紧箍其上,大咧咧立在壮阔恢弘的门派正中,俨然只不知天高地厚四仰八叉的老王八。 重黎笑眯眯地、给老鳖挠痒痒似地在侧边轻叩了三下,那口坛可怜兮兮地抖,半不情愿地“吐”出扇破破烂烂的门板。 他回头与已无言以对的后生道:“愣着做什么?进去。” 虞槐:“这儿原来……就有个酒坛子?” “当然不是,原是崇华派那帮傻子藏宝贝的地方,好似是起了个八珍阁的名,珠宫贝阙能瞎人眼睛。酒坛虽不上台面,好歹能入眼。”重黎话音陡冷,“巍巍崇华好比夫起于畎亩,后白日衣绣惹人妒羡……夕瓦解冰销,何足怪哉。” 虎落平阳被犬欺,崇华败落后的来人搜罗完奇珍,连壁灯燃的人鱼膏也刮得干二净。 坛中宝阁昏暗溟濛,依稀能见其两侧梯阶,与凡间浮屠塔相类。 头顶上不知几许高的正中处嵌着子夜时狼眼般的光点,那光幽魂似地掠上重黎面庞,与他眉上断痕叠合,似斜横的白亮刀刃,加上脸千帆阅尽的嘲讽,与阴森森的野鬼所差无几。 虞槐禁不住偷瞄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酒客,心想重黎还是副吊儿郎当做派为适宜。即便与端雅生相格格不入,直来直往也还显点儿人情味。 他难得说了些没经九曲心窍过滤的废话:“繁华不可久,故人不可留。前辈纵与崇华派有何纠葛,皆已归尘归土,还莫放心上。” “真知灼见都叫你小子说尽了,糊涂事只好统统丢给快入土的去做。漂亮话免说,东西在上面,要走快走,莫扰我喝酒。” 不通前情后果的慰抚乍闻如白水般干巴寡味,细思还挺可乐。重黎轻哂,也不就坛口,提起酒坛让玉酿自坛沿倾下。他头颅微仰,荧光映照线琼浆,如束霜月落入朱唇皓齿,水光沿颈项没入红襟,显珠辉玉丽。 虞槐面颊悄悄红了:“前辈不同行?” 酒鬼打发街边小叫花似的摆摆手,显然抱定了原地品酒的决意。 自虞槐入此地界,重黎常是副爱管不管的嘴脸,偶有指点也是演示几个中看不中用的小把戏,若生得早八成是花拳绣腿的开山祖宗。 徒有抱负底子浅薄的雏鸟撞入十里老林就像只纸鸢,放纸鸢的心血来潮就抽拉下线绳,他彻底放手之时纸鸢便无所适从,虞槐此刻心境与之无二。 他不知前路暗藏何种诱惑与暗刺,踏上阶梯回望,重黎恰好斜来眼,眼尾被酒色熏得如挂霞云,神态却是种瘆人的清醒。 虞槐甫冒尖的情愫被铲去了头。 上方针芒大小的星点闪着雪般的光亮,重重冷意直从头心浇到了脚底。 这让他记起娘死时的那场雪,冷得刺骨,但巧用也可打个祛冷辟寒的雪洞。 他在冷光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笑。 青年走后不久,破坛子上的老破门再开,迈进羽若珂雪的白鹤。它仪态万方地步到主人身侧,很不仪态万方地啄乱了重黎头杂毛。 白鹤身后的日光照亮醉上百来年的酒徒,他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子,好教另半边也能晒得暖和,迷糊了会才抬手给惹祸精送上回礼——揉毛。 白鹤高傲地扇了他脸毛,口吐人言:“本大爷来看看你喝死没有。” 重黎道:“喝了,没死。” 他贼心不死,又想趁其不备把他跟命根子等同重要的宝贝坛子捞到怀里,鹤大爷没如他意,挥翅把这祸根扇出珍宝阁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根鹤羽扎中机关封上门,整个“我就是大爷不让你喝酒奈我怎何”的架势。 重黎:“……” “这么年,大常山山顶早平了,你就是喝死,本大爷那个冤家也活不过来。” 重黎将粗鲁乱揉改为轻柔安抚,顺带揩去鹤大爷尾翼上的酒珠,这老伙计哼哼唧唧,边啄“人”边数落,极为受用。 “消停会罢,长鸿既不在,以后可没谁来为你鞍前马后。” “……小常山的小屁孩,本大爷想他了。” 酒客垂下眼:“嗯,我也想了……想替他揍你。” —— 虞槐历阶登临塔峰,见到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个徐徐旋动的发光阵法。 他取出符纸,哪知那光点争先恐后朝他挤过来,眼前当即阵天旋地转。 他像是被怪风卷到九霄之上,又被喜捉弄人的云翳来回抛掷,五脏六腑来了个乾坤大挪移,这滋味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饶他素来机敏,也难敌崇华那帮老怪物集毕生心血设计的困阵。直到他从高空面朝下砸上柔软的绿茵地,才寻回丝踏实感。 阵中片好风光。 晴光明艳,流云呈碎浪状逶迤千里,因只有薄如蝉翼的层,活似臭美天公给自己敷了遮瑕的脂粉。 云中两峰如相面作揖,矮的那座像伏地稽首,另座比之高十来丈,意气风发受其膜拜,世人为山九仞,求得也不过是功成后凌绝顶笑山小扬眉吐气的那霎罢了。 虞槐以手支头仰观较高的山峰,看久了脖子与手具是酸胀,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这山不是空无人的。 背对他坐着个埋首阅卷的碧衫青年,不清形貌。青年半未察觉山上了个不速之客,坐姿照旧端正如松柏青竹,似个水月观音,凤仪引人心折。他安闲自得,如同要与山水天地融为体,是以十分的宁静中又纳了七分脱离尘世的孤独。 须臾,虞槐和青年同听到了叮叮当当的轻响。那青年飞快地睨山下,虽已意动,仍规矩坐在那方石凳上佯作沉思。 随声音渐响,“访客”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眉目俊秀英挺,敞开的衣堪堪在腰部用几条胡乱系的绸带束住,手提着四五个用红绳串起的酒坛子。 身市井无赖的习气,活似逛瓦市喝花酒的纨绔。 虞槐对这张与己酷似的面容瞠目结舌,转而去看那抬起头的碧衣青年—— 那来人笑道:“重黎,猜猜今日我给你带的是什么好酒?” ☆、 (3)枕上百年梦 大小常山前辈子是对亲弟兄。前者甫披满山碧翠,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4 后者便雨后笋尖似地露了头,仿佛弹指顷,两山所夹的小城池就成了两扇屏风中的香案。小常山山峰不似它兄长嶙峋孤高不可亲近,峰首呈圆弧状,偏西有处细微的凹陷,正对着虞槐和那两个青年,像张瘪起的嘴——八成是讨不着酒喝,委屈的。 被唤作“重黎”的碧衫青年不为来人的三寸舌所动:“我忌酒,长鸿,休用你的油嘴滑舌惹我。” 来客道:“错了,慧心妙舌才是。‘酒为欢伯,除忧来乐’(1),‘庶民以为欢,君子以为礼’(2),物性如此。我有美酒,山有美景,万事俱备只欠合心美人,为挚友千百载,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么?” 碧衫人背身不予理睬,颊上却染了抹淡红,颇有玉中桃花的美态。这确是虞槐初入小常山所识的重黎,少几许清狂,三分青涩,修眉如道顺畅墨线,并无日后触目惊心的截痕。有瞬虞槐以为重黎看到了他,而细辨之,后者瞳中唯映浮云青山,清清冷冷淡淡,又似按捺经年沉淀的痛苦。 青年重黎从宽袖中伸出白玉般的臂来,妥协道:“坛可以,再免谈。” 长鸿大发感慨:“延你喝酒还得三请四请,实在不易。” 重黎接过酒坛,手法生疏地启了酒封:“以千年情分相胁——好金贵的坛酒,我敢不饮吗?” 他轻嗅了嗅,脸色变,险些打翻这坛宝贝:“百仙草!?你拿这酿酒!?” 长鸿嬉皮笑脸揽住他肩头,顺势把人扮正,不意外看到张噙着薄怒的美人面,不怕死地道:“我就说你有鉴酒的慧根,鼻子灵得很。半山头的百仙草酿的酒,不尝尝滋味?” 重黎道:“半山头……你是大常山之主,如何处置山上物自是你的事,可怜凡人苦求不得的灵药,到头却成了你我杯中物。” “酿作醽醁,肉人白骨,两者皆尽其用。无论你信还不信,下界人取百仙草救人性命,对造化的感念还不抵空坛子那么重。” 大常山比小常山早百年呱呱落地,长鸿自比重黎年长得,虽照性子看应该调个儿。 重黎与他看法不同,料想长鸿必借吃几年干饭的由头笑他涉世未深,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盘桓不去。他半好奇半警惕地沾了点酒,旋即就恨不得把酒封把糊在长鸿不正经的脸上。 “味道如何?想必不错?” “……我不想与你言。” 辛,辣,像发了霉的辣椒切片了在醪糟浸上十来年,甘味回冲堪比用过咸豆花再灌碗豆汁下腹。重黎能忍,只皱了皱眉,面上却止不住泛红。 他疑惑地看看酒坛,好似里头寄居了河蚌,指不定能捣鼓枚圆润的珠子,忘却前车之鉴又“品”了两三口,眉毛拧得紧。 长鸿忍俊不禁,后来索性笑个畅快,重黎茫然地咽下酒液,颓然乎不辨东南西北,他眸光温柔下来,便渐渐不笑了。 虞槐倒没猜到现今的千杯不醉,开初还是杯倒。 “杯倒”晃了下,头靠在长鸿肩上,看模样比初试金波的虞槐还要“弱不禁风”。 容貌与虞槐肖似的青年扶着人慢慢坐下,左手替“美人”放下酒坛,右手揽“美人”,余下的瓦坛子蔫不唧儿地搁边,若开灵智定要骂这见色忘酒的负心汉句始乱终弃。 “口不对心可不好呀,小东西。” 长鸿敛了笑,谛视已经醉倒的由小常山孕育的造物,既手痒又不舍地在后来重黎眉毛断痕处轻柔摩挲几下。他满身恣意扫而空,手心替重黎挡住过于明亮的阳光,怅然叹。 虞槐心知此为幻境,却见本不应看到他的长鸿正朝空中的自己挤了挤眼。 虞槐:“……” 举止稍显轻俏的青年方欲开口,阵飓风刮来,如巨爪将恬淡图景撕作长条,道裂痕恰好横贯重黎躯体,虞槐竟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从旧时光景跌落至珍宝阁底层,犹然心悸难平,紧接着又因新发现喜出望外。 小束灵气正通过细而窄的经络汇入丹田,积聚成指甲盖大小的团缩在角,原先阻断的灵根也藕断丝连般勾连起来,俨然他从中断开又骤乎续上的仙途。 他摊开手掌,近乎贪婪地以目光描摹那条平滑清晰的命线,此后种种可能的前景在他心中如江浪翻涌,如岩浆崩裂,喜悦烫得面容都显出些天真的狰狞——鹤唳搅散了他的假想。 重黎昏睡在困阵正下方,白鹤不停踱步,快把羽翼啄秃了。 虞槐向改变他命运的契机投了瞥,走到重黎身边。 酒客时机掐得很准,虞槐方欲喊醒他即睁开含笑双目,拢住那只疯疯癫癫的老鹤:“收获良,嗯?” 他学秦淮小曲将末字拉得千回百转,直起上身,调笑掺着宿醉人独有的沙哑,撇去面无血色的脸孔不谈,还有骗小姑娘的本钱。 虞槐心境已全然平复,他紧盯着与阵中大相径庭的酒客:“那是回溯之阵?” 认出小常山后,他下意识以为阵中种种皆为既往之事,这没有缘由的笃定少让人不寒而栗。 至于那名唤长鸿的轻狂客,虞槐淡漠地想,旅人并无将亲身经历和盘托出给引路人的必要,不是么? 重黎道:“不全是,但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崇华老儿留了堆乌七八糟的磨人心境的玩意,这个还有点意思,俗称美梦重温阵,能让人看到过去发生的好事。你若陷在里面出不来,就只好做珍宝阁的口粮了。”如此简明扼要的俗称只会是他起的。 “谢重黎前辈告知。此阵……是否还可再入?” “爱来几次就几次,随你。酉时来竹林寻我。” 重黎没和他唠嗑的雅兴,牵着那只白鹤往外走,他喝得上头,走得不很稳,也不知道是他牵白鹤还是白鹤牵他。 虞槐没有莽撞地再试阵法的妙处,在珍宝阁附近逛了几圈,老老实实除草去了。 —— 重黎独自在竹林里饮酒,从此处刚好能望到新垦的田地和旁边的小白点。 涯山剑派内门弟子穿白衣蓝纹的道袍,像这小子的际遇,缀了几横福缘厚重的好看花纹,内里白花花没真材实料,想也挨了愤愤不平者不少白眼。 这块宝地很遭长鸿鄙夷,大常山山神自己做不得方言矩行的君子,成天指摘无辜被封为君子的翠竹。 就是他看不起的芒寒色正被崇华派奉为至宝,故方竹林是小常山顶独留存原貌的处所。 重黎默默丢了个空坛,伸懒腰蹬长腿的功夫虞槐就从竹林那头过来了,像根无风自动的高洁庄重的竹子,他真眼瞎了才能把人认成那个死了几百年的老无赖。 这么想,再够劲的陈酒也无滋无味得很。 虞槐的心思要比他复杂。 他神游幻境,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5 思绪围绕着临行前掌门的告诫和幻境里不胜酒力的碧衣青年打转,冷不防听重黎道:“崇华派的风光可还合意?我看你前山后殿几乎全跑遍了。” “在下先天不足,不精符箓,于阵法门却颇有心得。”谈至长处,虞槐显出少年人的活泼,“崇华派四下阵法无数,虽有破损,但也实叫人大开眼界!譬如后山与小常山山麓的阵法,在下所阅过的典籍中还未有记载,改日得好好琢磨番。” 重黎波澜不惊地“哦”了声,凉凉道:“之前有个毛头小子与我说他走的是执剑者的道,没想到还是个通才。” 虞槐坦然道:“执剑者成道,用心也,他物亦如此。今日之行,在下受益匪浅,灵根有复苏之兆,还未谢过前辈。” “感激就免了吧。涯山剑派的人应当告诉过你,你我所处的世界仅是千百个小世界中的个,灵气稀薄不及上界,虽说人才济济,可首屈指的修士踏入上界也只有做小伏低的份,给人以希望又使之碎若齑粉,最残忍之事莫过于此。我今日助你是因,酿的究竟是善果还是恶果,没人会知道。” 重黎眼中迷惘因夕光变得模糊,再启唇时仍是承习自长鸿的没心没肺的调调:“小子,坐下给我看看。” 虞槐在重黎手掌抵上背脊时本能掐了个攻击的手诀起势。 身后人哂笑:“戒心不错。” 然后他抱元守引导灵气,没再戏弄老成的小辈。 重黎灵气尤为精纯,如清溪缓流滋养虞槐生机初现的灵根与隐痛频发的经脉,他舒服地沉在这清凉的气息中,再睁目时已夜色四合,星子夺目。 力竭的酒徒安安静静地伏在虞槐背上,呼吸掠过他心腔,春风般轻轻浅浅。 他有点不大明白,大小常山山灵间有千载岁月为证,而虞槐与重黎间顶只是坛没送出手的酒。交情提不上,交易二字勉强得宜——他想这该是无端而起的知慕少艾的愁思。。 只白鹤叼起重黎的衣角把人扔到背上,飞走前不客气地冲着虞槐卷起两阵妖风。 这夜虞槐睡得很不安稳。 他很少做梦,今宵梦境却格外冗长,且杂乱无章。 先是光怪陆离的旖旎断章:山瀑击石翻碎浪,碎浪叩溪边琴台,琴台上鸦发纠葛、暖玉缠香。 碧衣如碎翡四散,角欲坠未坠挂于宮腰,掌下是段无垢细腻的雪,须臾烙上不德印痕,是食髓知味之贪,亦是万劫不复之初。 他亲吻着同样战栗的唇,绝望而狂喜地明白这并非人的情动。怀中人是因他而生又定为他沦亡的造物,眉眼乃至身躯的任寸都无比契合心意——却终有日归于虚无。 云雨聚合,山岚渐兴,七情六欲尽埋不归处。 风卷云涌,画卷如新。 大常山头焦黑枯槁,荒径交错,不复旧年秀色。 山巅瘫坐着碧衣的重黎,他双目泣血,张开两臂形成搂抱的姿势,怀中空空荡荡,身侧是似曾相识的朱红法阵,犹如贪婪的血盆大口。 转瞬又是义父抚着他头顶道:“若按崇华派之法,则我涯山虞氏振兴指日可待。你既结仙缘,日后必成大器,五情六欲当舍即舍,莫忘本心。” 那……他的本心,又该是什么? “求他日翻云覆雨,无人欺我辱我,世人敬我为尊,奉我为神——” 他又摔回了满目疮痍的大常山,浴血的重黎正对他冷冷地笑—— “因果尽断、魂飞魄散……上神,你该知足了!” 子夜时分,虞槐冷汗涔涔地惊坐而起,屋外雨声淅沥,间或响起凄厉的长啸。 他疯了般冲出门,雨幕中隐约显现个单薄的、僵直的身影。掣电贯空将人影映得了了可见,正是袭红衣面容青白的重黎! 虞槐在雨中立定良久,忽冷了容色,举剑劈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汉焦赣《易林·坎之兑》:“酒为欢伯,除忧来乐。” (2)引自《西京杂记》卷四,相传此为邹阳所著《酒赋》,未经考究,故不可尽信。 梦中车也得慢慢开啊=3= 所以估计没人看的出是车。横竖这篇也没什么人看。 好想开车不过这篇不适合,否则主题就歪了,等我留到泊棺那篇开。 ☆、 (4)醉里几回秋 虞槐还未转醒。 重黎屏息静心引灵气在他体内运了周天,淤积五脏的驳杂之气疏导近九成时抽手不再干预。他的手指苍白细长,指根处不详地痉挛着,连带指尖也在无法遏制地颤抖。 还真像双醉得不知今夕何夕,不分晨昏日月的酒鬼该有的手。 这双手距他拥抱的青年喉头仅寸余,他绕绕撮未被束进冠内的发梢,想到些过往的趣事,不分场合开始走神。 鹤大爷很想翻他个白眼,奈何受鹤脸局限,准确表达充沛的情感很有些难度,咧嘴凸眼就像哭丧。碰上不解风情的重黎,纯属给瞎子甩眼色。 “怎么,林中仙果还填不饱你的肚子?” 鹤大爷连呸带骂:“好心当作驴肝肺,呸,好心当作腹中空,你个大爷们不嫌腻歪,横竖当年最伤风败俗的事你们都做全了,要亲就亲呗,这么磨叽,本大爷都替你着急。” 重黎改逗弄虞槐的睫毛,风轻云淡地与它斗嘴皮子:“哦,怎么个伤风败俗法?” “你、你、你!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死小屁孩,休想蛊惑本大爷破戒!” 鹤大爷的白毛腾得蒸红,掩耳盗铃以翼掩面嘀嘀咕咕背清心咒,重黎趁隙低头在虞槐眉心蜻蜓点水触。青年与梦魇相搏,时而蹙眉时而攥紧他的长衣,不经意漏了句梦呓,他字字聆得分明,神情平静,又似认命的麻木与倦怠。 “我那冤家也老爱玩这套。小屁孩……强行活成长鸿那个鬼模样,不觉累么?” “唔,此言差矣。长鸿投生为虞家义子还不忘要向我讨笔命债,我重黎哪有他这般锱铢必较,分明是半分不像。” 白鹤挥翅抖落两根毛,腹诽这话怎么听怎么有股酸味。它细细打量睡着的那个臭小子,道:“小子心眼忒,你可别把他和我那冤家混为谈。” 重黎洒然道:“这我省得。至于逾矩之处,你且当我是心有不甘,情难自已好了。” 长鸿向来有根反骨,不知循规蹈矩为何物,自以为神灵妖鬼天地人皆有穷尽,身无桎梏,就该于消亡前顺心而为才是。昔年潇洒落拓的大常山主,而今却自甘束缚于世俗的条条框框,真真教人啼笑皆非。 小常山本是长鸿回归上界契机,身为小常山灵的自己亦蒙受福泽;尝寤寐思服,以为不可求思,未料两相心许,守得云开月明,纵有离情别苦,亦非韶华虚度——再求便是贪了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6 。 他漫无边际瞎想,陷得太深,未觉白鹤的惊呼。 远处红霞宫阙、流水叠峦飞絮般逸散,他被人摁倒于绿草竹叶中,甫见天边角星芒,视野中又撞入张故人脸庞。 醒来的青年死死把人制在身下,像痛不欲生的野兽般颤着脊背,手自他肩头路往下,牢牢扣住手腕。他瞬不瞬盯着重黎,在看到那对长眉时双目顿然赤红,仿佛那柄勾划出断痕的小刀,又削去他心头三寸肉。 重黎讶然变色:“长——” 身着道袍的青年沉默不语,眼底暗弱火苗竭尽全力跃动了下,终为清明盖灭。 他被火烧着般腾地松开手,招子乱瞟,不知事态缘何发展到这地步。 重黎本不抱大期望,最快回神。他冲自己骂了句执迷不悟,轻轻推开震得魂魄出窍的虞槐,整好略散乱的衣袍,还有闲情夹出几片误入衣褶的竹叶。 鹤大爷识趣地扮演缩头乌龟,他面无表情地揪走这光顾看好戏的扁毛畜生,半途折回抱走险遭遗弃的酒坛,丢下云里雾里的虞槐驾鹤逃走了。 长鸿死透了,死在他的劫数下,死得不能再死了。 —— 凡灵山秀水宝地皆造化所钟,地脉自有源源不绝的福运,旷日积晷蕴生神灵,大小常山则其中之。 长鸿在山灵中算是声名响当当的人物。 敢情他嘴上缺的德全数在修习途补得齐整,终日游手好闲胡天侃地,不见修炼,灵力却是哗啦啦地涨,放在俗世就是收恩荫不务正业的纨绔。他常到人间玩乐,与牛鬼蛇神厮混,从勾栏烟花学了整套拐人宝典,为长不尊,不知祸害了少根正苗红的小灵修。没准山水也划个三六九等,品秩最高才能孕育此等奇葩。 鹤大爷心明眼亮,给大侠四字批命:禽兽不如。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这冤家连兔子都不如。 山灵偶尔小聚谈谈鸡毛蒜皮事,长鸿拉着在山里长草的重黎,逢人就说:这是我长鸿亲弟兄,年岁不大,少拿你们那些荤话闹他。 到头来,他反倒是最先下嘴的那个。 鹤大爷察觉猫腻时,他已风风火火把“亲弟兄”拐回老窝大常山,赶在某个月黑风高夜盖上戳表明心迹,修筑琴台,美其名曰品风流,风是风花雪月的风,流是流水桃花的流。 鹤大爷孤家寡鹤,点闲愁,万种心塞。 ……重黎那小屁孩也太好骗了,怎么上界就骗不到只美鹤做媳妇呢? 无他,上界人鹤皆精明,冷冷清清没啥人情味。 鹤大爷心塞的时日不很长。 彼时门派林立,修士遍布九州,不能寿与天齐,与日月同光,极目远望只能窥探百年内的果报,有不怕折寿的为求时风光堂而皇之动起了歪脑筋。 崇华派在当年不过千万过江之鲫中不显山露水的条,声名不显,门中子弟良莠不齐,可也有个长处,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法子都敢试他试。 譬如,弑灵。 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崇华大能想出了令人拍案叫绝的阴损法子,摆下阵法取地脉灵气化为己用,门派气运蒸蒸日上。这机要秘事被捂得严实,执行又隐秘,很小辈悄无声息便夭折了,山林暮气弥漫俨然日薄西山。 长鸿探查良久寻不着蛛丝马迹,直到灾厄降到重黎头上。 此事牵扯到上界诸君的谋算,鹤大爷心知肚明,但陪伴到小世界历劫的长鸿骗吃骗喝百年之久,到底有份同甘共苦超越主仆的情谊,旁敲侧击地道:“佛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今朝有乐,焉知是不是虚妄之乐……冤家,人要是活了辈子,苦过乐过,临死才晓得自己仅是无数因果中的环,岂不是太可怜了?” 长鸿很古怪地咳了咳:“……我看山中灵植丰茂,不至于饥不择食改吞佛经啊。” 鹤大爷被噎得发火:“滚,本大爷和你讲正经的!”它哽了哽,弱弱道,“这么着,咱换个说法,你明着暗着欢喜小屁孩百来年,有天突然明悟这欢喜是假象——” 长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施法让怀中重黎睡得沉,明月星照,细碎水浪涌上琴台,须臾将岩石晕成深黑。他浑不觉长衣如水草般于湖中浮泛,侧面隐隐地显着无人能解的锐利,终是温和地亲亲重黎额角,未置词。 仙灵纵有通天之能,天道之下仍为蝼蚁。区区血肉之躯,又能算什么呢? 上界人抛下诱饵,下界人趋之若鹜,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修士贪欲无底,竟想杀鸡取卵劳永逸,吞食仙灵增益修为,从而登临上界证道。 长鸿将人从小常山引至大常山、决意玉石俱焚之前都很觉荒谬。 他回望重重云海,残骸堆叠,已将雪白染作猩红,就如同那些修士狂乱的眼—— 世间诸相,他独舍不得重黎,也只个由他为之命名的重黎。 大常山山峰被生生削平、崇华派大能身死道消那日,山灵长鸿独立山巅,声罪致讨。 他最后如是道: “——逆天修道?所修何道?纵困心横虑,难脱因果束缚,难离天理人情……至若朝菌蟪蛄,大椿冥灵,者旦夕生死,者乔松之寿,而之于天地则无殊异。为求长生戕害不辜,便是尔等欲证之道?断六欲舍人亲,作茧自缚,便是尔等欲求之道?如此之天,如此之道……续鹜短鹤,不若弃之!” 重黎毁去小常山尚未成型的阵法,脱困赶至时已曲终人散。 大常山焦土遍野,不闻人声,既为死地。 长鸿祸害之称绝非浪得虚名,造了千百桩杀孽,离黄泉还有步之遥,仍忙于挑拣完整的骸骨逐震碎。 他满怀歉意地望了望重黎,在重黎触到他身躯的刻散作飞尘。 重黎想他没准会疯。 可有时恨就恨在过于清醒。 他很清醒,没学风月话本里来个生死相随,全因他瞧不起依附情爱而生的藤萝。 他其实不爱酒,那年的百仙草酒,他堪堪饮了半坛,余下的都妥帖地封存在小常山内,而在那些独居幽谷的年岁却慢慢地练就了千杯不醉的酒量。 在重黎看来,万物生死消亡都与他人无关,只是少了个拿酒坛灌他的长鸿,有些失味罢了; 在鹤大爷看来,这小屁孩确是活得好好的,不过是成天饮酒,让另个长鸿在自己身上活过来罢了。 白鹤在下界呆久了,心肠也叫三千红尘磨得发软,忍不住道:“小屁孩,你仔细听清楚了,长鸿没死!” 重黎不以为意地应了声,它臆度这小屁孩没听到心里去,急得跳脚:“本大爷要有半句谎话,就受天打雷劈做只烤鹤!” 话音甫落,即有黑云聚拢,天昏地暗,山雨欲来。 重黎抿了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7 口酒:“你说,我听。” 鹤大爷壮士断腕:“那些修士心欲破碎虚空登临上界,上界仙神也常来下界转转历个劫数,长鸿就是其中个。他和你……咳,有这缘分,本是环注定的因果,再过百来年这小子换张皮囊又是生龙活虎好汉条,再历回磨炼就可回归上界——” 道手腕粗的掣电当头劈下,鹤大爷鬼哭般地嚎了声,重黎及时挥手挡使其免落得半边烤熟的惨状。它方就着义气壮胆,给这么出吓成了憷头,瑟瑟发抖不敢再漏天机,又很好奇重黎如何反应。 长鸿替重黎而亡是因,这因果如今化作断痕贯穿了他边眉毛,他扬起这条眉拍拍白鹤,从容道:“你不必顾念我,直说——我生来就是成全他归界的顽石块,还得陇望蜀希求上神青眼相顾。或是天道要为他设下命劫,才有了大小常山和崇华派弑灵之举……这两个臆想总有个不假罢。” 鹤大爷刚发了毒誓,不好说谎蒙骗他,怪不是滋味地点了头。 重黎默不作声又喝完坛酒,踉踉跄跄路走回了小常山。 在他陷入沉眠的百年间,崇华派失却了精通弑灵之阵的大能,只能退而求其次,退居小常山靠残存灵气过活,却仍怀想往日荣光,另辟洞天,将门派殿阁建得富丽堂皇。 又百年,重黎心魔难除,亦在渡劫时面目全非,成了抹靠饮旧事度日的残魂。 人事沉浮,俯仰之间为陈迹,如今小常山上,只有鹤林,个辉煌不再的门派,个喝不空的酒坛,和个徒具形骸度日如年的酒鬼。 ☆、 (5)疏篷谁梦断 虞槐终于在日落时分寻到了被荒草掩盖的第八处阵法。 得益于废寝忘食的苦修,虞槐底子愈发坚实,操纵灵气也日渐得心应手。小常山极为怪异,山径中灵气皆无,而隐于山顶上方的崇华遗址内却处处充盈,他这漏洞水桶封上孔后很快便汲了半桶水,内窥辄升腾起饱胀般的喜悦——以及源源不绝对上层楼的渴求。 这小鬼有点是有些修士始终望尘莫及的,他沉得住气。 就是当年人独对气势恢宏的涯山山门,于剑阵前被宗主以生了铁锈的废剑砸了脑门,他也就规规矩矩受了,丝毫露不出分毫这年纪的委屈与倔强。 宗主踹开从剑阵中捞来的废铜烂铁,像提小鸡样拎起骨瘦如柴的小孩,小孩瞪着眼像只幽魂,指甲前端开裂外翻,沾着泥巴的指肉还渗着水。 涯山宗主见识广,俗世打滚百年什么惨状没有经历过,生不起半分怜悯:“长老说你背井离乡,路跋涉至山门之下,此等心性实属难得,又云此子福如海渊,日后必居我派牛耳。普天下坚忍质直者不知凡几,结有仙缘者俯拾即是——你以为你有何倚仗,可入我派山门?” 长者居高临下,待他如待死物,虞槐可能是心太大,也可能娘胎里就掌握了心不应口的精髓,他自被放下来首先就是抓起那把破剑,这是涯山剑派拿来测人资质的法子,抽的剑品质愈佳即昭示着此人可于修仙途行得愈远,出现此等劣物也是头遭。 他不以为耻,小手把剑别好,认认真真道:“别的或许比不上,可小人能吃苦。小人不奢求能列入涯山子弟之列,但求为杂役。如果运气好,不定就能练气入体窥探神光;运气不好,也是小人输于天资拙劣,怨不得天。” 宗主挥手遣虞槐下去,他瘸拐揣摩是福是祸,隐隐约约听宗主说:“天生寡情,难生心魔,无怪你如此看重。可惜……” 出乎所有人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穷乡里拔|出|来的豆芽来了招“泥鳅跃龙门”,直接跳过外门成了内门弟子,虞槐分到腰牌时周遭同门眼里都能喷火。 虞槐资质低下,但也绝非不能修炼的废人,他用了十几来年啃下炼气期这块“硬骨头”,可没几日就在首次历练中废了灵根。弱肉强食,自古就是很明白的道理,他不气馁,顶着沉甸甸的奚落挖苦做些师兄弟瞧不上眼的累活。幸在他尚能勉强使用灵力,扣着宗主亲赐的“不可限量”的高帽,未沦为杂役,但也真真比杂役可怜。 宗主还是这么说:“可惜——” ——如今这个“可惜”,也称不上是难过的天堑了。 虞槐施术沿着最后这部分阵法凿开层岩土。 他修习得磕磕绊绊,于阵法却很有天赋,些残缺阵图常交给他推敲琢磨,这才是虞槐未摘下内门腰牌的真正原因。 其实这纯属此举,他适才已将阵图铭记于心,甚至已捉摸到围绕小常山几处残迹中的门道,只是这层土色泽与外圈不同,才使他起了翻土探的念头。 土里是埋了个物事,也好猜得很——个掉了色的酒坛子。很符合重黎的作风,心头好便藏着掖着,非得步步紧逼才能激出两分真情来。 虞槐想起重黎,唇上浮起笑意,但这笑痕眨眼就湮没在五味杂陈的心绪中。 细碎的土块从悬空的酒坛上噼里啪啦滑脱,莫名其妙地同梦境里泠泠水声叠合,他心尖突地烫,没抓牢酒坛,这东西颤巍巍地抖了三抖,直直坠回土坑里去。 险遭厄运的酒坛稳稳落入修长雪白的手掌。 重黎风姿飒爽,玉容乌发显凤仪无双,托着酒坛兴师问罪道:“小子,占我便宜还要偷口酒,你倒是有出息啊。” 说起占便宜…… 虞槐目光移到他颈项处,只见喉头锁骨间段似珠光温润,冰雪亦为之失色,脑中乱哄哄雷声大作。 他绞尽脑汁仓促凑成答句:“在下只欲知晓什么酒最得前辈钟爱……不意冒犯,是在下顾虑不周。” “莫当真,我说笑的。” 重黎把将酒坛拍进泥土,重新掩好,虞槐注意到他似是蓄意避开阵图处,还特有心地拂去些碎泥。 虞槐星目阖,耳垂仍发着烫:“……在下去看看灵植如何了。”他当真是个乖巧得令人安心的学生,就几步路也不忘重温遁地诀,闪得飞快。 重黎早不在意上趟的尴尬情状,可虞槐还是白面小子,生嫩,禁不得逗。 鹤大爷打着哈欠冒出脑袋:“瞧这蠢样儿,够本大爷笑话长鸿几十年啦!” “那小子是个人精,我若是长鸿,指不定还笑你道行太浅。”他气定神闲扬起袍子席地而坐,变出瓶颈细长造型别致的陶瓶,意思意思斟了些酒丢给难兄难弟,“今天我心情好,赏你点酒。” 鹤大爷心怀鬼胎地踏踏埋坛子的软泥,疑心小屁孩是成心取糟粕喂给它,等歇挖出坛子再吃顿独食。它刚想揭穿重黎伪善的皮相,突然福至心灵——长鸿酿的酒,好似是剩了坛吧?于是它生生从重黎的神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8 意自若臆想出几许黯然神伤,感同身受地宽慰道:“我明白,长鸿那厮太不是东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你我鬼鹤不醉不休!” 重黎:“我不是……” 鹤大爷啄了口酒,语重心长地道:“小屁孩,你也该看开点啦,生生死死情情爱爱说到底也就豆大点事,嚼嚼吐掉就好啦……” 真咸吃萝卜淡操心。 重黎冷笑三声,掐着鹤脖子把这耍酒疯的硬塞进陶瓶,由它撒骚放屁醉生梦死去。 —— 虞槐上辈子是酿酒客里的翘楚,这辈子不遑让,照样画葫芦还真次成了。 他处理完几桩必要之事,提酒踏晚霞迈入竹林。 重黎懒得挪窝,守着竹林到地老天荒。 自上次挖酒风波后虞槐有意无意躲着重黎,仿佛捅破主人有心封存年的秘密,全身上下不自在着。如今诸事已毕,只欠绿蚁以作别,他抛却身无形辎重,竟平白无故油生不舍。 黄昏斜阳如故,苍翠竹林为夕光晕成近黑的墨绿,打旋飘至林中熟睡的重黎身上。他这回乖觉地醒了,没给鹤大爷扯他衣物的机会。 虞槐找处空档坐下,他解开坛口裹布,淡香辄从酒与外界接触的罅隙散入九霄。 重黎闻香知意,举坛痛饮,眉眼弯:“不错,小子好手艺。” 酿酒人道:“敬君磊落轶荡,世辽朗。” 饮酒人道:“敬因果相续,行而不孤。” 他停了停,喉头滚下口无滋无味的酒,捻眉骨,力道有些重:“不,还是‘敬君耸壑凌霄,扶摇直上’,这几句比较顺耳。” 虞槐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去,许他喝得尽兴忘我,那捻把眉心也给捻红了。这抹红循霞光游走至断痕处,像点滴徽墨洒于宣纸般逐层染深,恍然接上了割作两半的眉。 那断痕竟不见了。 虞槐展平红裹布:“……前辈怎么提起因果二字?” “修士修道么,总讲究这个。你以为那帮自认太上忘情的仙神能逃得脱因果?”重黎嗤之以鼻,跟老天过不去地朝上瞥,“有人如此以为,因他比较愚钝,不是旁人替他顶了罪,就是不知前生欠谁笔糊涂债。”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顶,“比如百年前崇华派毁大常山,死伤无数……虞家趁人之危窃取阵图,拜入涯山剑派是因,百年后——” 那青年面不改色,微微笑:“百年后,在下故技重施踏入小常山,是果亦是因,前辈可是要说这个?” 他两指叩,那红得异样诡谲的天幕如业火席卷,衬得隽朗面孔如妖似邪,而黑瞳清亮又含悲悯,明明白白倒映着徘徊天地神佛不容的鬼物:“前辈,小常山早已殁了。在下……本不欲告知。” 小常山已堪比荒野鬼村,死气遍布,而拜崇华派受损的残阵所赐,修士灵力尽化归支撑这方洞天不坠之基石。与其由它苟延残喘,不若物尽其用,成为涯山剑派和虞槐份机缘。 涯山剑派虞槐精于布阵,将张残缺阵图研习十年,又怎会不晓得崇华遗迹中的阵法如何起阵?他将重黎送入轮回,亦不必承受果报——上界急欲他归去,就安排了让长鸿心甘情愿历劫身陨、因果难偿只得等待虞槐给个痛快的下界山灵,他只需走上界既定的路便是了。 何况这小子有野心哪,大得能把沧海给吞了。怪不得他,摸爬滚打在穷山恶水间沾了身泥泞,时来运转披上人模狗样的道服,总希望能换件好华贵的,而不是打回原形做个庸人。 换作重黎,也不会在饥肠辘辘时放过只濒死母鸡,即便她下头还卧了三四个热乎的鸡蛋,只是他现在是那只鸡,实在没法违心说自己能心平气和淡然处之。 谁叫修士护道除鬼,名正言顺呢。即便伊始就看透这小子是个白皮芝麻馅,重黎照旧乐得当他心有清风,看他顶着张坑蒙拐骗人的脸搜寻小常山残阵也好解闷。 重黎笑道:“是啊,有个蠢货力不能逮,没能挨过天雷……都劈完了,什么也没护住。我不是老糊涂,你不必让我再听遍了。” 大地忽而震,魂惊魄惕的鹤大爷猛地冲上天际,它鸟瞰整个小常山,恢弘的亭台楼阁接二连三坍塌,巨石从中部断裂,烟尘迷目,轰响不止。崇华遗址八卦方位亮起通天光柱,以其为中心,裂纹向中急速扩散,地貌毁坏殆尽,无从于乱象中觅到两个人影。 片刻,它忽然“咦”了声,拍拍羽翼俯冲直下。 虞槐安放好灵石起阵护住竹林,身后人哼了哼:“小子……摆弑灵阵是你,设守御之阵亦是你,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虞槐想在魂散前留住此处胜景,光顾负隅顽抗,只依稀捉到只言片语。他明知这半不是什么好话,仍是竖起耳朵留了心,刚巧听到这酒疯子含混地又道:“……长鸿,往后不许……给别人酿酒,说话算话,嗯?” 虞槐凝视他半晌,低声道:“好。” 重黎得他保证,心满意足地醉倒了。 他再没折腾出什么动静。 后来,鹤大爷从碎石烂瓦里拖出几片朱色的绸缎,不过这个后来么,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 ☆、 (终)荒径独游稀 整理涯山剑派旧事的小书童最津津乐道之逸闻,莫过于百年前打破壁垒跨入上界的虞掌门。 问原因么? 说故事,自是跌宕起伏精彩环生、峰回路转引人入胜的妙。 这掌门也算得上代传奇人物。 据传他出身贫寒,却怀大气运,被当年涯山剑主眼相中提为内门弟子,后遭逢奇遇脱胎换骨,才能路过关斩将把掌门之位收入囊中。 奇遇机缘说委实玄奇莫测,气运佳者能逢凶化吉,而不佳者则有缘无分,落得不好反而求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而往往是后者占了九成。 可修士大都坚信自己会是占少数的那成,争先恐后蜂蝶扑花般捕风捉影乱跑气,几乎将整个小世界翻了个底朝天。 是以有个长相好看带着小童的男人询问小常山所在,听传说长大的山民也不觉稀奇,还挺热忱地给人引了段路,原想送佛送到西直带到小常山山麓,却被男人三言两语劝了回去。 这人面相和善,天庭饱满,话也回得十分客气有礼,但就有那么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他垂下眼,如睫覆昙花,左看右看都沾点温纯的佛性,言辞却如圣命敕旨,教人不敢违抗。大抵就是仙神视凡人当有的姿态,再仁慈的眼梢也避免不了三分孤高。 雨霁天青,季春时节,泥里风中已酝酿起孟夏的暖热,山村酒旗不见招摇,被雨气驯服后萎靡傍着墨青檐瓦,隔着淡白烟雾,俨然螓首低垂烟视媚行的美人。 男人看似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荒径独游稀 作者:燕缺 分卷阅读9 不疾不徐行于林木,实以乾坤为方寸,叫后头小童追得苦不堪言。这小童生得玉雪可爱,稚容讨喜,头发却仿及冠的书生用红巾扎了个发髻定在脑瓜中央,套着件白衣,两边滚的黑绣因他疾行甩袖看不清纹样。 “喂喂喂——长鸿,你历劫那会本大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长鸿上神头也不回:“是鹤非雀,休得聒噪。” 这这这真是欺人太甚,啊呸,欺鹤太甚! 话虽如此,鹤大爷却也是有意拉开几丈远。它喜烟火暖意,而侍奉的上神则如三十三重天上的冷清寒息所化,在他近侧呆着能冻住骨头。 鹤大爷不觉怀念起那个唠唠叨叨满肚坏水的大常山灵,但转而又觉没什么可怀念的。 仅仅是上神掏了把泥捏了个人样,灌注似真实假的情,时候到了便是摊泥水,还能以假乱真不成? 也就那小屁孩稀里糊涂地信以为真,从不知所谓至死靡它也是上界人眼里戏。 它呆呆自语道:“早晓得,我不该叫他小屁孩的……” 上神闻言淡淡道:“耽于既断因果,难怪修为不增反减。” 鹤大爷面红耳热地噤了声。 他眯起眼,深林中若隐若现的因果线纠结在小常山巅,末端几不可觉地勾于尾指,欲断未断。推演出大致方位,他抬手收拢五指隔空抓,山巅扑落落掉了些土,过了阵才有个裹了几层泥的陶坛飞到跟前。 鹤大爷瞪大眼嘀嘀咕咕道:“这不是——” 那坛子被尖石刮了痕,本有破损,又叫人直接从山土里拖出来见了天日,老骨架子都松垮了,啪得记寿终正寝。酒水在陶片碎裂同时迸开,淅淅沥沥下了回酒雨,有些漏进地下,有些沿沟壑四流。 鹤大爷脑门中招,抹湿漉漉的,好奇不已地舔舔手,砸吧砸吧嘴:“唔……这个味儿,不是清水么?” 长鸿静着不动,手上的因果线却仍未断绝,他挥手将酒坛拼为原貌,顺势剥离表层的土。 鹤大爷看到上头写了很浅的几行字,其中行曰“唯愿当歌对酒时”,还未读毕,酒坛已再受摧折,粉碎得不可复原了。 那缥缈执着的因果线终从上神手上脱落,他在酒坛的残骸边守了会,神色淡漠,若尊精致而无温的玉像。 鹤大爷不知打哪扒拉几片红绢,挖了个小洞,把余下的粉末同衣片并扫了进去。 上神望了望天色,道:“走罢。” 树林里恰时卷起道微凉的风,将潮湿的山岚愁雾散了干净。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本章字数有点少。 番外字母君3k特别赠送给寿星。 因为有人说虐,所以发个带玻璃渣的糖。 和谐期间,我们的口号是—— 和平友爱积极健康阳光向上=w= 如有需要请百度艾特陌离风。 分卷阅读9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