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素词》 分卷阅读1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 《鲤素词》作者:阴小刀 文案: 非常自我娱乐的篇文文,bug必定少不了,官场文亦非我所长,还望看官批评指正~《琴棋书画》系列第三篇,本文基调偏虐心,结局承袭了我比较常用的开放式,雷者慎入~啰嗦句:表盗文……qaq(虽然这文烂得没有被盗的价值……)这是个舍情取义的故事。六年流转,六年轮回;六年残阕,六年红尘。念善,念恶;念生,念死。——题记 容标签:报仇雪恨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华庚寻,安惩,华添,赵元惠 ┃ 配角:华阳,冒德舟,顾文久,佟格 ┃ 其它:官场 ================== ☆、序幕 扬州城的早秋,到得晚上,连月光都似透着微凉。 月下,有人在跑。 步伐虚浮凌乱,偏死死撑着,抓了手边枝条攀扶而行。不知跑了少时辰,眼见得树丛愈发茂密,地势愈发崎岖,才发现自己已从城内来到了郊外。 座小山坡,高可丈许,矗立于冷月之下。坡顶上空,有数道鸟形黑影,扑腾着翅膀圈圈盘旋迂回。华添心撞如鼓,咽喉也被恶鬼扼住了似的透不过气。再走段,视野陡然开阔,他却止了步,两眼怔怔地瞪着前方。 间小方亭,间郊野坡顶上的小方亭,沐浴着朦胧秋夜的蟾华。月色惨白,间或几声鸦啼划破死寂,仿佛昭告着什么。 他的脸也被映出惨白,比月色白,失了血肉的红润;双唇紧抿,双目紧闭,随华添视线的变换,闪过点晶亮。 那是滴泪,余温尚存的泪。 华添呆坐在亭子中央,中邪似的反复摩挲指尖那滴眼泪,再扭头瞧去。身旁那人直挺挺地躺着,衣不蔽体,地下堆褴褛绢帛已被粘稠的热血浸透,断裂的宜男提花,于绛色中依稀可辩。胸前被利器戳开个小洞,献血自洞口汩汩外流。 华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毕生气力,拔腿狂奔。前方,个身影忽隐忽现,饶是只有几眼模糊背影,却直教他两腿僵,身子不听使唤地战栗起来。 是……他…… 血丝爆开,眼前忽尔只剩殷红片…… ☆、第幕魇魔 六年后,升州上元,正月隆冬。 降霜后的淮南,委实不甚讨喜。气温日凉似日,白天阴湿湿的也就罢了,到了夜晚则变本加厉,寒风卷着碎叶强硬地撬开门缝窗隙,侵扰人们夜好眠的梦境。 腊月寒冬,绸花灯下,岁值二七的少年正对着灯上几行词句若有所思。红彤彤的灯光衬出俊眉郎目,愈显美妙绝伦。 “咣——”远方传来声闷响,少年的面容裂开,五官分崩离析,浓稠的血从裂口处漫延,狰狞可怖,如蜈蚣般爬满脸庞,生生教那做梦之人骇然惊起! “咣——”又是下,夹杂着远处的爆竹声,幽魂儿似的回荡在午夜街头。 安惩坐了刻,待心神稍复,抬手拭去额间冷汗,才发觉双手抖个不停。还未等他细细回想梦中所见,便听得门外轻声询问: “大人,可是醒了?” 安惩吸了口气,道:“发梦了,无妨。”刚要躺下,却又听下人禀道:“大人,知州大人来了。” “华大人来了?”愣之后,安惩旋即了然,口中说着“快快有请!”人已披衣下床,着家仆掌了灯,正要推门出去,突然顿住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回大人话,子时刚过。” “今年是哪年了?” 家仆被问得呆,答曰:“是大中祥符三年,庚戌之年。” 安惩有些忡怔。子时已过,便是正月初九,庚戌年。 庚戌年……庚戌…… 升州知府华庚寻,时岁二十挂零,生于庚寅。不过,在上元知县安惩眼中,此人与六年前初见之时并无二致,端的是水嫩青葱,人见人爱。 夜清如水,袭雪白裘衣煜煜生辉,就那样踏月而来,款款情,步步风流,不知者当真会以为是仙子下凡。 安惩收回目光,道了声贺,将对方迎入正厅,按着惯例灭了灯火,只点燃根蜡烛,刚好能将邻座之人的眉眼轮廓看个大概。这番布置乃是奉了华庚寻之令,用他的话说,如此便不致太过招摇。 两盏茶,豆灯,四下静默。屋外寒风凛冽,刮过门窗便发出呜咽,如冤魂泣血,如鬼神哭嚎。 安惩按捺不住这份死寂,呡了口茶水,道:“不知大人深夜屈驾鄙处,所为何事啊?”这么问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台几上正把玩着杯盖的纤长指尖。 华庚寻闻言略抬眉:“你我之间,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似乎有些怕冷,垂袖拢住两手,方轻声道,“近日上元县出了桩命案,莫非安大人还不知情?” 他声线本就细润,这般压低了说来,反令人品出些许揶揄味道。安惩投去眼,却被阴影所阻,看不清对方神貌。 “原来大人也听说了。”安惩挤出丝笑意,“不过是普通的民间纠纷所致。” “普通的民间纠纷?”华庚寻质疑道,“可我听说,这凶手杀人的手法有些特别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继续藏着掖着也没大意思了,安惩索性坦白:“大人英明,据仵作查验,凶手……确有龙阳之好。”说完便将嘴闭,由得那华庚寻如何计较。 华庚寻却只是轻笑:“倒是与安大人志趣相投。”因了这笑,话音愈发清朗悦耳,慵懒随形,仿佛只是在聊些无关要紧的话题,言语之间却让安惩阵心惊,猛地扭过头来,正与两道清亮目光不期而遇。 那华庚寻也看着他,头脸微侧,偏转的角度似有心般地恰到好处,让烛光照得个真切分明。摇红之中,面如描妆,唇若勾月,暖意顿生。许是瞧见安惩神情惶恐,转而宽慰道:“随口句玩笑话,安大人见谅。” 言辞恳切,方才的三分戏谑、七分架势这会儿尽数收敛了去。安惩悬着的颗心渐渐放下,连声道:“哪里哪里,是下官愚钝,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华庚寻摆摆手:“安大人言重了。不过……”他眸光沉,“此案毕竟特殊,传出去有伤风化,你还需尽力才是。” “大人说得是,下官定严加防范,绝不走漏风声,将此案彻查到底,早日捉拿真凶!”安惩起身行礼,不禁又有些感慨,“这凶手当真可憎,杀人前还要施 分卷阅读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 辱,实在灭绝人性!” 华庚寻转过头去,不置辞。论岁数,他比安惩小了不少;论世故,却反胜后者筹。若非如此,也不会未及弱冠便坐上了知州的位子。在安惩痛骂凶手的时候,华庚寻端起茶盘,就着杯缘轻吹,悠然啜饮,双目半阖,似陶醉在茶香之中。 “秋来折香桂,添寿千百岁。安大人果然养生有道啊。”华庚寻话锋转,却是赞起那桂花茶来。 安惩笑笑,正要接话,又听对方说道:“今日初九,元宵将至,本官孤寡无亲,亦少朋侣,所以届时还望安大人能陪同本官道逛逛元宵灯会——当然,若阁下另外有约……” “没有没有!”安惩忙道,“蒙大人赏脸,下官三生有幸!” 华庚寻笑道:“安大人好会说话!官场混得久了,也算是开了点窍。” 几乎发自内心般,眼角眉梢随着这个笑纷纷绽开,灿烂夺目,似孩童般俏皮精彩。 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样的华庚寻,不再只是仅存于记忆中的影子,也不再只属于遥远的过去,切恍如回到……六年前…… 可惜这笑容仿佛昙花现,当安惩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到了门口,背身欲离。 “庚……华大人!”安惩险些走嘴,硬生生改了称呼。 门前的身影顿。银辉自半敞的门扉倾洒进屋,照得那领白裘如梦似幻,再扯片夜幕作布景,整个人便如同颗璀璨耀眼的夜明珠。 安惩看得痴迷,忽见那华庚寻微转过来,于是张侧脸被月光完完全全地浸透,轮廓曲折有致,几近完美。 “对了,安大人。”门前,华庚寻长身而立,裘衣未着,衣裾飘渺,“捉到真凶之后,务必严刑审问,记得留下活口。” 安惩恍惚,嘴里含糊应着,视线却追循月色勾勒出的皓影,上下描摹,唯恐错漏了处。 那华庚寻却再不给他机会,重转了身,接过随从递来的白裘,缓缓步出安府。 儒衫随之摇摆,贴覆腰臀,衬出他纤修妖娆。仿如万物皆泯,茫茫天下只余此时此地代风华。 不敢看,却又不能不看。喉间动了几下,察觉小腹阵燥热难耐,安惩慌慌张张低下腰去,勉强叨了几句客套话,权作恭送。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瑶筝弦断青丝续,昏目秋波谁望穿……” 安惩诧异莫名。这几句诗词分明是华庚寻所吟,从遥远的前方传来,像是唱给亡灵的安魂曲,飘飘摇摇,如安惩此刻心绪。无端地回想起方才那个噩梦,突然鼻子发酸,眼眶红,差点掉下泪来。 这么年,那些封存的情愫非但没有消减,反而历久弥新…… 西风如刀,削在身上刺骨冰寒。安惩终于抬起了僵硬的脖子。 那人早已远去,纵然穷极目力,也再寻不到那个撩人心魄的身影。眼前只有片月明星稀的夜空,无边无际。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瑶筝弦断青丝续,昏目秋波谁望穿。别君去,弃孤帆,指枯发谢……任痴缠!” 卧房内,安惩展开纸泛黄书笺,就着窗外月光,逐字念罢,已近哽咽。 鹧鸪词,鹧鸪啼,声声《鹧鸪天》。可是这首词,并不完整。 接着安惩又翻箱倒柜,找出了叠红绢,小心地将其展开。尽管极力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指尖微颤。 绢布上也有若干小楷,字迹已稍有晕开,断断续续四五行。 “尘事难遂意阑珊……”安惩又念着,这首词,竟是同方才的模样!只是在最后添了两句,作了补完—— “而今却把离愁剪,糊上花灯暖世间!” 只因这两句,堪堪将词阕的格调翻覆,宛如曲径通幽,柳暗花明。 安惩久久凝视着那两句续词,半天未曾眨眼。时光若止,不闻生息。 突然,红绢上的字迹起了变化,渐渐泛出红色。安惩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闭上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时,却见那些小字愈发地红了,殷红的液体张牙舞爪地渗出布面,向四处延伸。鼻间,嗅得丝腥味…… 血!血!这分明是人血! 安惩大叫声,丢开那张绢布。绢布飘飘扬扬,居然长了眼似的又落了回来,劈头盖住他脸。 “来人啊!来人啊——” 深夜的上元县衙传出几声凄厉号呼。 循声赶来的衙役推开房门,叫醒扒在桌上的安惩:“大人!出了什么事?” 安惩挣,茫然四顾,眼底还残留着惺忪困意,唯有胸口颗心脏剧烈跳动着,犹存七分惊惧。 他的脸枕着那张绢布,鼻子给压了个严实。或许就是因此才会做那个梦吧……安惩心道。 “大人,可是有刺客?”衙役再问。 刺客?不知怎么,华庚寻的身影于脑中闪而过。安惩苦笑道:“无事无事,做了个噩梦罢了。”嘴上这么说,但稍回忆方才那个梦境,仍觉后背发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人夜两梦,梦魇发,怕是有邪气近身。不如让老夫改日去寻些辟邪之物,再请人做场法事吧。” 说话的是名矍铄老者,府上的师爷。虽年近古稀,然须发乌黑,未显老态。 安惩默默颌首,片刻后方答曰: “好。” 然而上元百姓的噩梦却远远没有结束。 当日未时,又个被害者的遗体在县城东郊被人发现,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毫无头绪;第二日,安惩再次接到上报,不过这回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据说那人侥幸逃生,路直奔县衙而来。安惩当即升堂,问明对方身家背景,便道: “你是在何处遇到那歹人的?” “回大人话,在城南隋溪旁。当时小民正打算就近打点水回去,谁知边上突然就窜出个人来,抓住了小民。” “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回大人话,小民少时学过些拳脚,虽不入流,但尚可招架阵,而且小民正好有随身配刀的习惯,就是为了防身之用。” 安惩忖道:“那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了?” 对方闻言叩首道:“小民正是要禀明大人,那歹人的相貌小民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安惩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令刀笔吏上得堂来,依其描述将凶犯的模样画下。 画既成,安惩接过呈来的卷轴,随意扫了两眼,突然凝眸滞。 这画中人……他…… ☆、第二幕 布置 大中祥符三年,正月十。 华庚寻默数了漏,亥时已过大半,且近子时。 夜阑人静,连除岁的爆竹声都不可闻。 扭过头来,正对着窗。隆冬腊月,窗门却是大开,任寒风争相 分卷阅读2 欲望文 分卷阅读3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3 灌入。窗下再无家什,只有张楠木靠椅,椅上坐着华庚寻。这般布设,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到他的正面。 他在等。这几日,能做的除了等待,就是等待。每日都从清早等到深夜,实在熬不住才浅睡会儿,却也是合衣坐卧罢了。今晚,也不例外。 不过,今日,总该有个结果了。 倦意汹涌,哈欠打到半,华庚寻右手高扬,指缝间银光倏现,竟是枚针石。手举针落,针头狠狠地扎进臀股!末了,再用力拔出。 干脆利落,不带半分迟疑。 这针的疼痛,可保他刻清醒。华庚寻清楚,今晚,自己决计不能睡着,否则切便可能前功尽弃。 漆黑的夜色中,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下窗台——不,那不是信鸽,信鸽不能于夜间飞翔——它背翼灰蓝,杂有黑斑,长着尖喙和利爪,分明是只小型鹰隼。 华庚寻双眼亮,赶紧将缚在鸟腿上的纸卷解下,两指搓开纸卷,抄起油灯照了便浏览起来。 区区十来字,很快就看完了。灯火摇曳诡谲,掩映出张波澜不惊的脸。 “噗嗤”,纸卷被丢进身后暖炉中,瞬间化作飞烟。那只鹰隼则转头纵身,冲入了茫茫夜空。 油灯灭,星月成朔,隐去了天芮之轨。天地泯然,只亮着双炯炯深瞳,光芒如炬。 他等的,终于来了。 正月十三,升州上元。 今日的上元城内,无论贫富贵贱,官商平民,俱是片欢腾。佳节临近自是其,而另个原因,则是前日里屡屡杀人犯案的凶手终于落网,如此好事,怎不教人弹冠相庆? 而拿住凶犯的上元知县安惩安大人,此刻却眉头纠结,正襟危坐,手中捧着轴画像。 头眼看见这画像,他便觉得那画中之人似曾相识,只想不起在哪见过。起先以为画非真人或有偏差,但自打见到那凶犯之后,这直觉愈发强烈,这就让人困惑难解了。 再回想那疑犯归案之时,似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虽然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却也只是味应承。而且这幅画像,竟与其本人分毫无差,即便那证人将他当场瞅了个仔仔细细,也不太可能如此神准。 当下安惩先将疑犯收了监,打算等查清些眉目再定他的罪。谁料,翌日凶犯落网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整个县城妇儒皆知。也不晓这始作俑者是谁,有何目的…… 安惩越想越觉蹊跷,当即修书封,命人火速送往他在京城当官的表舅,请他提点二。 安惩那边如何暂且按下不表,只说知州大人华庚寻自收到飞鹰传信之后,便窝在房中没日没夜地补觉,左右朝中年假无事,只吩咐将三餐送到门口,任何人不得进入,自己也不出来。这番举止,在华阳看来却不以为怪。华庚寻向极重睡眠,稍有缺觉则浑身没劲,不用提连几日不眠不休。虽说华庚寻从未在人前谈及此事,但作为知州大人唯的贴身侍从,少还是心知肚明的。 清晨华阳被阵爆竹声闹醒,想起今日已是十五,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定要闹腾番。少爷最烦别人扰他歇息,眼下怕是不得清静了。 果不其然,刚把碟子点心放下,就听“吱吖”声,卧房门开了。蓬头垢面的华庚寻就那样在门后,勉强撑开略微发肿的眼皮,吩咐道: “打点水,洗漱。” 这嗓音也全然不似往日了,明摆着还未醒觉。 华阳面应着,面转身要去张罗。华庚寻又道: “再烧桶热水,直接抬进来吧。” 华阳愣神,回头再应,却见房门轻掩上了。呃,门口的点心碟子也不见了。 华阳无奈摇头,将那些琐碎闲话吞回肚中。 要说这想法,不是没有,而是太太,无从谈起。譬如,早在五年之前,他卖身进府头日,就惊叹此处人丁凋零,偌大的华家宅袛却只华庚寻孤零零个。 这华庚寻当年堪及志学之龄,却端的不同寻常,性子沉郁,素日里深居简出,粗茶淡饭,生活的全部除开吃喝拉撒睡,便是读书、读书、读书…… 华阳清楚地记得有回华庚寻秉烛夜读,受了风寒,求医服药半月仍不见好转,恼了,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土方子,硬是拉他到深山老林里抓毒蛇,要烤了吃肉以毒攻毒。华阳吓得不敢动手,华庚寻干脆拖着病体亲自上阵,抄起柴刀三下五除二砍中了蛇的七寸。华阳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还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分明就是……就是个悍夫嘛! 可别说,这顿毒蛇宴下肚,风寒居然好了六七分,过得十日,业已痊愈如初了。 而自那以后,华庚寻得暇便练起拳脚来,不为别的,只不想再因病耽误了功课。 诸如此类的例子可是如牛毛,华阳跟他越久,见得越,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说,寒窗苦读者华阳不是没见过,但似他这般搏命的,却着实稀罕。总算天道酬勤,两年后华庚寻便赴考中了举进士,次年由扬州解送入京再赴会试,顺利通过,受赐“恩科进士”,可谓殊荣。 甫得捷报,华阳连连恭贺他家主子,不想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马屁拍到马腿上。华庚寻言不发,眉心都快拧成个“川”字,似有满腹愁懑。 接连数日,他把自己关在屋中,不知盘算着什么。纸篓内时常堆满碎屑,华阳进屋打扫,偶尔偷拿了看,见上边是些零落词句。少爷爱填词,这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些字眼有重复,按少爷的文采不至于词穷如斯。莫非……少爷写的都是同首诗词么? 华阳见识粗浅,也素知那华庚寻心思深沉,所决所图旁人难以洞悉,也就不去管闲事了。 再过段时日,华庚寻忽然变得衷于交际,朝野内外走动得勤。华府的宾客渐渐了起来,且俱为朝堂中人。华庚寻和华阳主仆俩开始四处奔波,增设人手,打理事务,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那几年称得上是华阳最快乐的时光,能与少爷同甘共苦、齐心协力,即使最初有那么点设防与隔阂,也会随天长伴地久地逐渐消殒——至少他是这样以为。 大约是两年前,华庚寻突然接到朝廷调令,前往升州赴任,位及知州。虽说升州地处金陵,但到底离了京城,谪迁异地,总觉降贵屈尊。然而就是这道调令,却终于让那个不苟言笑的男子展颜哂。华阳至今还记得那个笑容,眉舒眼弯,好看得紧。 “吱吖——”炷香后,卧房门开,薄雾扬散,袭青衫濯风涤尘,若隐若现。 “少爷, 分卷阅读3 欲望文 分卷阅读4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4 您洗好啦?”华阳忙问。 “嗯。”华庚寻并不看他,“我出去趟。” “少爷……”话音未落,那人已走出三尺之遥。擦肩而过,飘来段皂角清香,华阳瞬间便联想到了空谷幽兰。 华庚寻驻足道:“有事?” 发梢上几颗水珠随他转头而颤,将落未落,竟如花蕊般娇态可人。 华阳吞吞吐吐:“没……没事。”便是有事也给忘了,只呆呆地目送对方越走越远。 过得半晌,华阳才省起少爷鬓发未干就出门,这地冻天寒的,万染了疾可坏了,依他的性子,不定又会做出什么绝事儿来,念及此处,又是担忧,又是懊恼。 上元县,辰时三刻。 正月十五,上元良辰,老天也格外开恩,早早地出了日头,洒下地金晖。因上元县名正好与元宵节之名契合,兆祥瑞也,故此城内百姓皆兴致高昂,年度的元宵节乃是年关除岁的重中之重,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便是那最不济的,也自糊了对粗纸灯笼高挂门楣,但求个来年顺安。 时辰虽早,城内主道两旁已陆续搭了若干摊架,货色溜摆开,尽汇节令应景之物,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三三两两,不时地被吸引观望。孩子们是玩性大起,哪里还管得大人训责,个劲儿朝人堆里扎去。 “小弟弟,来猜个字迷吧!猜对了这支花灯就送你了!”灯迷铺子前,个小伙儿热情地招呼周围的孩子们。 道黑影悄然将半边阳光遮住。小伙儿抬眼,但见跟前立翩翩佳公子,暗青儒衫,素白狐裘。 “这位兄弟,可否借步说话?” 清俊容色无半分喜怒,轻声细语的问询,却不容丝毫置喙。 朔风猎猎,添得寒意三分。 斜后东南方位,正对着条小巷,入口处贴着个人。衣帽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唇线微折,似乎在笑。 华庚寻回到府上,已是近午时分了。华阳直杵在门口候着,远远望见少爷归来,忙迎将上去,接过白裘抄手轻卷,进得屋中,却忍不住小声怨道:“少爷莫怪阿阳嘴,只是……天这么冷,不该刚洗了澡就出门,须当心些才是。” 忠言逆耳,华庚寻不以为仵,只淡淡“嗯”了声,忽地把将领口扯松了些。华阳吃惊,再瞧他双颊潮红,呼吸急促,大冬天的居然出了身汗,倒像是历经跋涉,不由奇道: “少爷没坐车么?” 华庚寻喘息未定,自然不愿费口舌,只点了点头。衣领下半露的皮色顺前襟延伸到胸口,由不得教人遐想他全身肌肤是否也同此处般的嫩如凝脂。华庚寻并未自觉有何不妥,直到片刻后待要吩咐,转头却见华阳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埋首弯腰,宛如僵了般,只可依稀窥见他耳边漫出的点红晕。 华庚寻垂下眼,遮了目光变换的瞬间。 “再烧些水去,我还要泡个澡。” 华阳正自窘迫,闻听此言如获大赦,逃也似的拔腿离开。 华庚寻拢了衣衽,转身,进房,容色如旧,似乎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但在开门抬脚的刹那,突然顿住,眸中闪过丝诧异,反手将门关严。 本应空无人的房中,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身被赭色披风,连帽很大,盖住大半张脸。不过,华庚寻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拱手揖到底: “王爷。” 对方褪去连帽,棱角分明的眉根颧骨,赫然便是当今皇弟,排行第八的端王赵元惠。 “好眼力。”赵元惠道。淡然的口吻,却听不出有何赞赏之味。 “有本事避开这府中所有守卫的视线,鬼神莫察地潜入下官房中的,放眼天下,除了王爷您还能有谁?”华庚寻道。 “我专程前来可不是为听你拍马屁的。”话虽如此,神色却缓和下来,“你的事,凡力所能及之处我定当相帮。只是这次……未免太过急躁了些。” “原来王爷是忧心那桩案子!”华庚寻笑道,“这还亏了王爷提供的线索,微臣只不过略施小计让那案犯自投罗网,区区小事,何必劳动大驾呢?” “于你而言,他可绝不仅仅是个普通案犯。我也是番好意,给你提个醒。” “谢王爷抬爱。如今朝中人人皆知你我不和,现下王爷只身涉险,微臣何德何能,消受得起这份恩情?” “你知我是为了什么。”赵元惠忽上前两步,走近道,“为大宋社稷,本王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能让计划出半点差池!当然……”他低下声去,“也不希望你出事。” “此事我自有主张。”华庚寻迎上端王两道焯烁目光,派坦然,“还请王爷帮忙帮到底,了却庚寻残生唯夙愿。待此事了,王爷要我做什么,庚寻绝无二话。” 赵元惠注视了他会儿,从怀里掏出封信函,低声道:“安惩已经有所怀疑了,这是他给户部尚书佟格的书信。”说着交到他手中,蓄力握,“切记无人时再打开。” “这安惩倒有些头脑。”华庚寻嗤笑,“先前小瞧他了。” 赵元惠松开握着对方的手,柔声道:“好自为之,加小心吧。”转身将走之际,却留下了句话。 “记住你的承诺。” 风吹窗动,倏然便没了踪影。华庚寻笑容尽收,由于用力,抓着信函的指尖泛出了半圈白色。 ☆、第三章 灯会 打从娘胎出来后,华阳便从未如此追悔过,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对于方才的事,虽然少爷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句责怪的话,但越是这样,华阳就越是于心不安。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对着主子动哪门子龌龊心思?诚然,在人群之中,少爷无疑是分外惹眼的那个,长相如何且不提,那份冷峻与儒雅兼具的气度足以俘获普罗女子的芳心。 可是,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对!不对!重点不在这里!他华阳又不是什么姑娘家,少爷再好看,再迷人,毕竟也是个男人啊! 不过……少爷今年已有二十,旁人到得他这个年纪早就子嗣绕膝了,可他至今孑然身。难道说…… 少爷喜欢男人?! “阿阳,阿阳?” “啊!少……少爷……”华阳吓了大跳,手中的毛巾险些掉落在地。 “你意下如何?”华庚寻问道。 “呃……什么?” “今晚上元城里的元宵灯会定然十分热闹,这几日你直呆在府中,怕是也闷得慌,不如随我起去看看吧。” 华阳受宠若惊,没想到少爷非但不计前嫌,还邀他同去赏灯,立刻满口答应。 “还不快准备准备,杜老伯的姑娘肯定也会去的,你莫不是打算空着手?”华庚 分卷阅读4 欲望文 分卷阅读5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5 寻拿毛巾裹了头发,自己动手擦拭起来。 华阳愣,继而面上红。华庚寻口中的杜老伯乃是上元城苦乐茶行的掌柜,中年无子,只有女,名唤杜鹃,待字闺中,年方二八。华庚寻好茶,每次都是让华阳出去采购。苦乐茶行在金陵带虽算不上声名显赫,茶叶却是实打实的真货,且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故而成了华庚寻指定的供应商家。久而久之,城内那些个消息灵通的大小官吏和商贾士绅仿佛打了鸡血,隔三差五提了苦乐茶行的上好名茶送到华府,华庚寻如数收了,家中茶叶转眼堆积成山,便转手赠予下人些,余下的暗地送回茶行。倒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只因那华庚寻虽贵为知州,生活起居却朴素如旧,钱财礼物概不收,两套衣裳能穿个三年五载,最贵重的也就是那件狐裘了。不过这么来自然也带动了茶行的生意,杜家父女对华府心存感激,加之华阳经常光顾,来二去,两个年轻人就对上了眼。 不过,华阳自问从未跟谁提过此事,少爷又是从何得知的呢?果然是聪颖敏慧之人,什么事都瞒不住他。华阳暗暗叹服。 到得日暮时分,斜阳晚照,尽染城郭方圆数百里,为这季严寒添了几许暖意。华阳拾掇妥当,正要招呼少爷,却见华庚寻仍是袭布衣葛衫,便道:“少爷不换身衣服吗?” “这样不好么?”华庚寻反问,将件物事递了过去,“拿着。” “这是……”见是个锦囊,华阳不解。华庚寻示意他打开。 支精巧的雕花玉簪赫然入目,华阳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我说过,去见杜家姑娘,可不能空着手。天色不早,快走吧。”华庚寻面说着,面抬脚转身。 华阳满心欢喜,小心翼翼揣了那锦囊进兜,跟了上去。 正月十五,傍晚酉时,升州上元。 整座城池浸淫在片喜乐之中。华灯初上,早已有人或三五成群,或携家带口,徜徉于街市道旁。孩童们提着兔子灯笼到处穿梭,兴致勃勃地抬头数着顶上花灯,却哪里数得过来?放眼而眺,千盏花灯形态各异,高低错落,沿途排开,向远处无尽伸延,从头看不到尾,从尾望不到头,直如天上红霞飘落凡间。 上元知县安惩轻装简从,赶了个早,在街口静静候着。此刻时辰尚早,行人还不是很,但不消片刻,待那日落西山,完全黑天之时,这儿便会人山人海,恐无转圜余地。于是安惩行退到街边,专等那知州大人前来。 不觉间酉时过半,四周暗了下来,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安惩却无心观景,只盼着华庚寻能如约而至,屡次翘首,屡次失望。何以如此急切,却连他自己也不可知。 “嗖”的声,串烟花直冲云霄,到得最高处,“啪”地绽放开来,将半边天幕铺成金色,赢得阵喝彩。安惩的目光也被吸引,追随烟花从盛放到泯灭的轨迹。金华尽处,道修长墨影,被再次燃升的火光照亮。 暗青儒衫,雪白狐裘。 “华大人!”安惩差点咬到舌头。期许之人蓦然出现,竟教他时无措。 “‘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古人诚不我欺。安大人说是也不是?” “下官见过知州大人!大人所言极是!”安惩补上礼,却被华庚寻伸手搀住了。 “今日就无须这些繁文缛节了,你我只管兄弟相称,唤我小字延疏即可。安兄要再客套,可是瞧不起华某了。”华庚寻言笑殷殷,托起他手道,“我们随处走走吧。”又转头对华阳嘱道,“你自去玩吧,不必跟着我了。” 肌肤相触,说不出的绵软温热由掌心而及百骸,带来通体舒畅。然最可心者也抵不过他这笑。很久很久了,大约……有六年了吧。自从那次变故发生之后,就再也难见他这般笑过了…… 华庚寻自然不知安惩心绪跌宕,只管路闲扯:“安兄,你瞧,今年的花灯可比往年似又了不少花样,那几盏,叫什么?我倒说不上名头来。” 安惩顺着对方所指望去,答道:“那是蘑菇灯,因状似蘑菇而得名。” “蘑菇灯?果然是巧夺天工!和真蘑菇也没差了,有趣有趣!” 见华庚寻心情大好,安惩也不由得起了兴致。正好逛完了段灯市,耳边闹闹轰轰,叫好与惊呼声齐鸣,原是到了处杂耍场子。艺人们倒吃冷淘、吞铁剑、吐五色水,有那使唤猴鱼蝼蚁的,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堪称出乎意想之极也。 “此地虽比不得京城开封,但要论起这民间风物,也胜过别处百倍了!”安惩正感慨着,前方忽地飘来阵阵香气,带了糯米芳泽,好闻得紧。 “元宵节来吃元宵,团团圆圆灾祸消!卖浮圆子咧!” 元宵摊子前人头攢动,摊贩边拉开了嗓子叫卖,边抡圆了胳膊下元宵、收银子,忙忙碌碌。那个个元宵在锅中上下翻腾,白花花,圆滚滚,惹人垂涎。 安惩瞧了眼华庚寻,笑道:“延疏兄弟还未用过晚膳吧?敢巧儿有浮圆子卖,在下记得兄弟爱这口,若是不嫌弃,我们也去买两碗吃。” 哪料得对方却道:“安兄记错了吧,我可不喜欢吃这浮圆子。” 安惩怔,登时张口结舌。 “不过既然安兄提议,便来两碗尝尝无妨。”华庚寻放慢了脚步。 二人此行本是微服出游,因此老老实实地排队,约莫二柱香工夫才买到了元宵,等到了位子安心吃起来。 安惩仍介怀着华庚寻方才之言,安分地低头吃着元宵,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这回却轮到华庚寻先开了腔: “听闻安兄发妻故世后六年不曾续弦,近日方娶了新娘子进门,不出月便休了,这是为何?” 听对方转了话锋,安惩心下稍宽,道:“安某家纲不振,教延疏兄弟见笑了。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大户人家的女儿,才貌双全,亦不失贤惠,只是……性情差了些。” “原来如此。”华庚寻点头道,“持家相夫,性情要紧得很。不过,古来人无完人,想来若要觅得那有貌有才,兼之好性情的,恐怕这天底下都没得几个的吧。” “那也未必,兄弟不就是么……”尾音未落,安惩惊觉说漏了嘴,奈何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华庚寻目光淡淡的:“安兄过誉了。”遂不再言语。 安惩识趣地闭了嘴。 这边厢二人闷头吃食,那边厢华阳却乐开了花。你道为何?自然是因为见着了他朝思暮想的杜鹃姑娘。 华阳可没想到那么快就和心上人照上了面。街市拥挤,华阳索性随人流将他撵来搡去,这么磨肩接踵地居然就被推到了杜鹃父女面前。杜鹃今日穿了件鹅黄衫子, 分卷阅读5 欲望文 分卷阅读6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6 配以深橘罗裙,颇为耀目。这华阳见到她,视线就离不开了,直把人家女孩子羞得双颊飞红,低首埋胸。还是杜老伯心活,将他两个拉进街角,方便说些儿女私话,自己则借故走了人。 两个少年悄悄扯了些闲话,华阳随即拿出了那个装有玉簪的锦囊。杜鹃打开看了,自是爱不释手,十分欢喜。华阳帮她戴上,也是左看右看,美得不行。 这女孩子高兴起来,眉舒眼亮,五官愈发玲珑光彩。华阳瞧在眼里,不觉便血气由情,捉住她手,形态间全是无尽缠绵。杜鹃娇赧,个滑足躲进人群,却任其握着,并不挣脱。 华阳会意,乐得颠颠的,要紧跟上,与她并肩游逛起来。 且说那华安二人三口两口将元宵咽下了肚,随后的路上,两人心照不宣,陷入沉默。最后,还是华庚寻率先打破了僵局:“那边如此热闹,且去瞧瞧是在做什么。” 安惩过去,见是几堆灯迷铺子,各成排,分列官道两侧。摊前的是墨客文人,争魁斗筹,互不相让。中有迷题,六角灯上寸墨未着,片空白,打味草药。几个文士模样的百姓竞相作答,却无猜中。华庚寻略加思索,题笔在坠牌上写了两个字。摊主恭贺道:“恭喜这位公子猜对了!公子不但才思敏捷,字也写得好!”说着拿出支狼毫毛笔赠予华庚寻。 华府上不缺文房四宝,华庚寻便随手将毛笔给了安惩。安惩好奇,凑去看那谜底,却是“白芷”二字。 “安兄快来瞧瞧这个!”忽又听得那华庚寻扬声呼唤,似乎发现了什么新物事。安惩挤出人群,正看到华庚寻在临近的个摊子前驻足,摊主将个个灯笼挂上,上边写满了字。 “咦?这不是安兄的词么?” 毫无来由地,心中“咯噔”下,嗓子眼像被黏糯的浮圆子哽住,不上不下卡着,好生难受。那人细润独特的声线就在耳边徘徊,令他抽身不得。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瑶筝弦断青丝续,昏目秋波谁望穿……” 声音不大,安惩却觉得这字句自耳膜绕开了去,直闯心扉。 片嘈杂中,那声音忽高忽低,犹自喃喃:“安兄的词作远近闻名,相隔六年居然还有人记得这首。不过,今日小弟倒还想续上句。”华庚寻说罢便执笔而书。 这当儿,“噼啪——”又支烟火燃升,映得那葱玉脸庞瞬时红似滴血。数日前那个梦境突如其来冲入脑海,吓得安惩心肝俱颤,脸色煞白。偏偏那华庚寻又道:“安兄可愿为小弟的续词做个评判?” 切几与梦境相合! 安惩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看那续词。还好,那些字没有淌血,而是正常的墨迹,这才敢定睛辨认。这认,方知续词已换,并非六年前的那半阕。 “‘平生纵千斛尽,盍掷残躯堕世间……’这词该当这般接续才是,何苦强作欢颜,坏了情韵。”华庚寻道。 安惩再默读那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眼角泛出阵阵酸楚,种名为悲怆的情愫,从心底油然而生! 鹧鸪词,鹧鸪啼,声声《鹧鸪天》…… 昔年彼时,扬州城郊,小方亭。 “啪!”瓷杯落地,摔了个粉粉碎。华庚寻苦苦撑住桌沿,恨声道:“你……你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安惩又慌又怕,神色中却莫名含了丝热切,教人无从参详。 “庚寻,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他伸手想要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这人,这身,几经魂梦牵绕,几回思念成痴,却终……不可得…… 华庚寻把推开那双手,指着安惩道:“今日……你待我这般,我、我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 安惩看他发指眦裂,咬牙切齿,心脏突地阵痉挛,双膝软,居然跪将下来:“庚寻,我怎会害你性命!我只是……只是……”嘴边的话到底还是说不出,终究自知此意悖伦,难以启齿。 那华庚寻却似乎懂了,踉跄着起身想要逃开,没走两步便跌足伏地,犹自挣扎不休。 “庚寻!”安惩爬上前去,声音已带了哭腔,“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心生欲念……” “安惩!”华庚寻喘息渐粗,强提了气怒喝,“你做下这等卑劣之事,哪怕日后当官封爵……也必将……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 清月高挂,秋风乍起。安惩懵了刻,双通红的眼望着亭外黑野茫茫,再望向华庚寻。对方痛苦的脸庞触手可及,他却缓缓直起了身,未等稳,便仓惶遁走,生怕那人追了来,逃命也似地发足狂奔…… 身后隐隐传来的□□和呼喊断断续续,却又不绝如缕。安惩捂住两耳,加快了速度,跑远些,再远些——直到再听不见任何动静。 什么,都听不见…… “这位公子,您了好会儿了,来猜个灯迷吧?” 摊主句问话硬生生将安惩从梦呓中拉回。举目四顾,周糟拥乱的人群,喧杂的叫声,仿佛这切才是现实。可他业已分不清,究竟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华庚寻盯了他片刻,道:“安兄今日怎的魂不守舍?可是累了?” “啊,安某只是在想那桩案子,似乎……有些疑点。”安惩搪塞,眼睛眨了几眨,挤去半干的泪痕。 华庚寻听他这样说,便拉了他向外走,拐入处巷子,再往里几步,方驻足道:“安兄过个节还不忘公务,此心可嘉!究竟有何疑点,小弟愿闻其祥。” 安惩犹疑道:“我已审过人犯,他却死不认罪,衙门这边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足够定他杀人的罪行,只凭个证人的供词,实在……” “你怕是没有用刑吧?”见安惩不语,华庚寻微微笑,“素闻安兄为官清正,轻易不施刑罚,果然传言非虚。”末了又道,“罢了,既如此,小弟也不为难安兄了。明日,我亲自来趟县衙,夜审人犯。” “夜审?”安惩怔。 “不错!深夜子时,夜审人犯。” 安惩顿觉匪夷所思,转念想到时任户部尚书的表舅今日傍晚刚来的回信,嘱他无须虑旁枝末节,为官之道,明哲保身最是要紧。既然知府那儿重视此案,不妨便顺水推舟,配合上官即可。遂欲言又止,抬首对上华庚寻,目光交汇,不由教他轻轻抽了口气—— 那人半阖了眸子,两道精光直直射出,似要将这巷子黑暗穿透。 这精光转瞬即逝。华庚寻朝外走去,边走边道:“小弟有些疲累,先行回去了,安兄请自便。” 巷口处漏进了些灯光,照亮他半边侧脸,依旧完美如斯。 安惩屏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迷糊间,只听到那人字句,掷地有声: “记住,定要在子 分卷阅读6 欲望文 分卷阅读7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7 时。” “少爷!您可来了!”华阳在街市口东侧扬声呼唤,这是华庚寻与他约定会合的地点。 “等很久了?怎么不玩会儿,没遇着杜姑娘?”华庚寻笑道。 “别提了,杜姑娘倒是见着了,可……”华阳撇嘴,“那支簪子丢了,我才刚送她没久!我们两个块儿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肯定是人太给挤掉了!” 华庚寻宽慰道:“实在找不着就算了,往后找机会再送她个,反正你今晚也算不虚此行了,对吗?” 华阳低头腼腆笑,忽又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安大人呢?少爷不是和他在起的么?” “夜凉露重,我先辞了他回府去。怎么,你找他有事?” “哦,是鹃儿……是、是杜姑娘托我把这个给安大人。”华阳扬了扬手中的平安符,道,“这是杜姑娘去栖霞寺里求的,是为答谢安大人去年年底审理的那桩茶行讹诈案,亏安大人明察秋毫,帮他们讨还了公道。她说安大人品性高洁,般的钱财俗物也配他不上,只好送些心意之礼,叫我定让他收下。” “想是杜姑娘介女儿家不好意思当面呈献,于是就让你代劳了,是吧?” 华阳挠挠头:“可惜没碰上安大人……” “这有何难,我给他便是。”华庚寻道,“我时常会与他小聚,这你也是知道的。” “好,好,那就麻烦少爷了。”华阳开心地将平安符递给华庚寻。 “嘿,那儿有走马灯,快点快点!” “慢点等等我!” “……” 不知从哪儿蹿出两个少年郎,活像两条水泥鳅,在人海中穿梭自如,逮着缝便钻,从华庚寻身边溜而过。 串串欢声笑语,沿途洒落。 也不过十四五的岁数,执手携肩,放怀嬉闹,无所顾忌。 最是不识愁滋味的大好年华。 猝然间,有什么东西自心田滋生开来,拔枝抽芽,根系如针般向下伸展,扎得牢固,扎得生疼。 “少爷?”见主子难得地走了神,华阳小声出言提醒。 华庚寻立时回神,道:“走了。” 那根针,其实六年来直便在心底,任尔如何撼摇,如何摧拉,都动不得它毫分。 将身后那应繁华留予千丈红尘,再次融入了深黑夜幕。或许,只有这深不见底的夜,才是他—— 最好的归宿。 ☆、第四幕 旧话 正月十六,上元县衙,牢狱。 此处阴寒潮湿,比外头隆冬的气候冷上几分。安惩命人提了灯,步挫,鞋底不断打着滑,经过了七八个牢房,终于到了关押连环奸杀案犯的牢狱跟前。 那人犯低垂了首,蓬乱的头发如团破棉絮堆在胸前。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半天不见动弹。安惩只好先开了口: “本官且再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孰料不问还好,这问,那人犯“唰”地抬起头,倒把个安惩吓了跳,看他哆哆嗦嗦地撑起身子,连声道: “大人,小民……小民冤枉啊!冤枉啊——” “大胆!”随从喝斥,却被安惩抬手制止了: “听闻你在这儿日日喊冤,究竟有何冤情,且说来听听。” “大人,小民没有杀人,小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啊!” “你是说……近日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是你?” “当然不是!小民只是介流丐,哪里做得了这个?!” “那你……从前可曾见过本官?”安惩还是放不下心中疑惑。 “大人取笑了……小民、小民个叫花子,几时得见过大人英容?” 安惩想想也对,便道:“当初可是你亲口承认这侮民杀人罪行的呀。” “大人明鉴!小民中了他们的奸计,灌下了迷魂药,小民是替真凶背了黑锅啊!” 安惩心中动:“听你这话,似乎知道那真凶是谁?” 那人犯迟疑道:“小民不敢妄言……小民只知道那诬陷之人……” “是谁?” “这……”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小民不敢说……” 安惩道:“但说无妨,若确有冤屈,本官自会给你做主。” “是……”人犯鼓足勇气,道,“是知州大人……” 刹那,整座牢狱陷入死寂。 末了,安惩缓缓道:“沈七,你可知构陷朝廷命官是刑至凌迟的死罪么?” 那被唤作沈七的人犯指天发誓道:“小民所言句句属实!这是那些官差当日亲口所言,说他们是升州府知州大人派来捉拿小民的,谁想他们几个擒住了小民就给小民灌下迷魂汤,唆使小民承认罪行!大人可再回想那日情形,小民还记得那些官差的模样打扮,愿与他们当堂对质!” 安惩微微顿:“可巧了,今夜知州大人就要来亲自开审,你有什么话,到时尽可与他说去。” “今夜,知州大人要来?当真?”沈七不太相信。 “本官堂堂县之主,还会诳你不成?”安惩道,“不过,有句话你要记好了。以下告上,本就为礼法所不容。因此见了知州大人,只可老老实实陈述案情,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切不可胡乱说话,别提什么诬陷之类的字眼。毕竟也只是你面之辞,是否另有恶人作奸犯科、故弄玄虚也未可知,但若是得罪了朝廷官员,可绝对讨不了好去。” “谢大人提点!小民都记下了!”沈七伏地,行了个磕头大礼。 轻烟袅袅两三缕,钻出香头,扶摇直上,沾得房梁便纷然散开,再也难觅影踪。 华庚寻有时会想:这轻烟会不会是从木脊泥瓦的缝中逸了出去,飞到那云端之上了呢? 牌位成行,粗粗数来也有十个,分阶而列。最下边的两块,各刻了“华展鹏”与“华俞氏”字样,乃华庚寻身生父母。 祭了大约半个时辰,华庚寻起,对着祠堂再拜了两拜,转身出了门。 把绸伞撑了过来,替他遮了细如针芒的雨丝。华庚寻最讨厌这种半死不活的雨,看着很小,露天走不了几步便湿了衣襟。华阳懂事,早就备好了伞,他知道少爷是要出门了。 “今夜我不回府了,晚上你先睡吧。” 华庚寻接过伞,抛下只言片语便坐上轿子,随得得马蹄之声渐离渐远。 和从前样,话不废半句。 华阳却觉得,少爷似乎有心事,连递伞的瞬间,都能感到丝轻颤。 轻得——就如这雨。 “顾先生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安惩从狱中出来,想听听师爷对这人犯翻供之事的看法,不料却被下头的衙役告知他已离开县衙。 “回大人话,早便走的,说是有急事赶去户部,来不及和您辞別。先生离 分卷阅读7 欲望文 分卷阅读8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8 开前,特留书封,要请大人亲启方可。”那衙役说着呈上封书信。 “去了户部?”安惩茫然。那顾师爷顾文久本是他表舅户部尚书佟格六年前指派给他辅佐政务的,在户部任职年,曾官至户部侍郎,于宫廷皇家三省六部之事皆有所洞悉。此番这般着急赶去京城户部,连声招呼都没打,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就要去拆那信,却忽然想起事,道:“对了,昨日让你们去查那个证人段阿牛的身份,可有结果?” “这……”对方竟时语塞。 “怎么?有问题么?”安惩感觉不妙。 衙役并未直接回答,却道:“属下正要禀报大人桩新案。今晨,南郊附近的住户从隋溪中打捞起具浮尸,属下正巧奉大人之命在那带调查,接报后立即赶赴现场,结果发现……死者就是那段阿牛!” “什么?!”安惩大惊,“你可弄清楚了?” “属下对其姓名、身家背景、衣着容貌等等作了核实,初步判定是段阿牛本人。” “那……查清他是怎么死的没有?” “此人不识水性,也无证据证明有他杀之嫌,怀疑是失足落水。不过……”说到此处,突然个转折,安惩急道:“不过什么?” “那段阿牛平日里净干些偷鸡摸狗、揩油扰民的勾当,乐淫好赌,是个地痞混混,百姓对他颇有非议。得知他的死讯后,不少人还拍手称快呢。”衙役道。 “哦?”安惩有些意外,“那尸体现在何处?” “回大人,属下已命人留守隋溪,保护现场,故而尸体尚在原地,不曾挪移。” “好,快走。”事不宜迟,安惩抄起官帽就要出门。这当口,却听得外头来报:“大人!知州大人来了。” “什么?华大人怎地这时候……”安惩不知所措犯了难,正寻思着如何应付,那个细润好听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怎么,本官来得不是时候么?” 话尾落地,人已经到了门边。华庚寻今日换了身素白长襦,外罩玉色布氅,再披上狐裘,从头到脚冰洁如雪。 安惩甚少见他这般盛装,不由得瞅了两眼,方道:“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正好手头有桩案子……” “隋溪浮尸案?”华庚寻问道。 安惩愣:“大人也听说了?” 华庚寻点头道:“本官正是为此而来。” “……大人也觉得事有蹊跷?” “现在还很难说,不知死者是否与那连环杀人案有所关联,或许真的只是次意外,又或许凶手另有他人……不管怎样,今夜定要好好审讯那沈七番。”见安惩还愣着,便抬了抬胳膊,道,“走,本官与你道去隋溪瞧瞧。” 从衙门到南郊尚需段时辰。二人同乘舆,安惩想起今日沈七之言,便同华庚寻讲道:“大人,下官方才从那嫌犯沈七口中又探得些新线索。” “哦?什么线索?”华庚寻也有些好奇。 “据他说……”安惩斟酌着措辞,“似乎有人冒用知府事的名义要拿他归案,趁机逼他喝下了迷魂汤,这才迫他招供了罪行……” “安大人的意思,那沈七是被冤枉的?”华庚寻神色如常,仿佛事不关己。 “下官蒙昧,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当日的确见他懵懵懂懂,神志未清……” “安大人,我们办案讲得是铁证如山,求的是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不能掺杂丝毫的人情,虽说你体恤黎庶是德,但为官者,政绩——才是皇上的颜面。”华庚寻打断道。 安惩揖道:“这个下官自然明白!只是……只是下官担心,那些人若真的胆敢假冒州官差役,可能有点来头,大人还须加防范。” 罔顾得职份内外、上下尊卑,这话发乎于情,映射他眼眉面貌真诚如许。 华庚寻投去眼,即低头在怀中摸索了阵,找出了块木坠,道:“这是杜鹃姑娘为你求的平安符,让我转交给你。” “杜鹃?哦,苦乐茶行的。”安惩托掌接过,笑道,“难为她有这份心。” 华庚寻拢起衣袖,眺着窗外冬景,絮絮道:“近几年,本官直忙于朝政,偏是淡漠了这世道人情。或许你的做法也无错处,有时候,存分拙朴总是好的……”他目光渐深,似望断远山如黛,“许久未与安兄道吟诗填词了。等这桩大案了,择个晴好日子,备上点清茶,我两个回趟扬州,到城外逸野亭里,尽兴消遣番……” 心尖尖无端热。 道吟诗填词、对酒品茗的日子,哪里只是隔了许久,分明是六年,六年啊!六年中,由着自己在官场中摸爬滚打,看着他判若两人的性情蜕变,纵然知晓都是当年亲手所酿苦果,但每回想来,终不免疾首痛心……那半边侧脸,如半阕词牌,美仑美奂,云淡风轻,安惩看了却尤是不忍,酸楚到几近哽咽,强笑着说: “遥想从前,你我以书传稿,凡有偶得便鸿雁相托。你最爱填词……有道是锦鲤为媒,尺素为系,便谓之曰‘鲤素词’……那首《鹧鸪天》,是……” “时隔数年,半不记得了。”华庚寻打断了他。不记得开始,不记得结局。但结局已由命定,所有的切,六年前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在那年,那天,那夜。 “可你却没忘了那首词……”安惩犹不死心。他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明知旧疤之下是片狰狞血肉,偏执意揭开。 执妄、贪婪、极欲…… 这就是所谓的情?这就是所谓的爱?在让自身掉入无底深渊的同时也要拉着对方道摔个粉身碎骨?! 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华大人,安大人,到了。” 安惩闻声去看,华庚寻伺机将狐裘抚平,重拢了手。雪白皮毛之上,赫然排指痕。 隋溪,原是上元城郊自山峦东麓淌出的条绢流。后经住民几代开凿,床道渐深,水势渐急,天恒日久便形成了深达丈许的河潭。故其虽名为溪,实为河,会淹死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发现场便在前方十步远处,百姓已被遣散,几个衙役和捕快将两岸围住,以防闲人误闯,见着知州知县大人,忙让开道来。那证人段阿牛的尸体便横卧岸边,四周几无拖曳痕迹,保护得很好。 尸体经水浸泡之后,已经开始腐烂。华庚寻边端详,边听捕快秉报。 “不超六个时辰?也即是说……他是昨晚戌时左右落水的。”华庚寻自言自语,“冬日里天暗得早,附近又无家户灯火,个不留神失了足也并非没可能。” “不过这段阿牛曾自称会点功夫的,按理说不该死得这般轻易……”安惩插嘴道。 华庚寻淡淡道:“这段阿牛什么 分卷阅读8 欲望文 分卷阅读9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9 人,安大人还不知道么?吹牛的本事无人能及。” 刮来阵西风,安惩瑟缩了脖子。真是沁入心脾得冷。 “现场应该没什么可疑之处了,将尸体抬去再好好查验番。袁捕头,此案还需劳烦诸位费神了。”华庚寻道。 离开隋溪,同安惩回府的路上,华庚寻突然道:“这连环杀人案牵涉若干人命,有损世风教化。今天下河清海晏,哪里容得半点泥秽污糟?本官身为御任知州,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安大人,我们务必要赶在事态扩大之前抓紧破案,否则,日后这案子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再由那些朝臣们添油加醋那么说……可就真不好办了。” 安惩忙道:“下官不才,愿竭尽所能,争取十日内查些个眉目出来!” “十日?太长了。”华庚寻下轿,对准备行揖恭送的安惩道,“三日,就三日。” “三日?”安惩愣住,喃喃重复着,待转回神来,那华庚寻却早已没了影迹。 安惩黯然折身而返,鬓角眉棱都写满落寞。旁人只道他忧愁这桩案子,却如何知晓其心中所思所虑—— 从他忆想当年之刻起,那华庚寻便再也没拿正眼瞧他。无意,或是刻意,始终避着他的视线,再无有任何交集…… ☆、第五幕 夜审 “大人,现在那嫌犯沈七突然翻供,证人又莫名其妙落水溺亡,本就难查的案子,知州大人居然只给了三日期限,这可如何是好?”堪堪回得府中,那衙役头领就摆出了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安惩倒是气定神闲:“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者,知州大人也是急于破案,自会协助我们。” 那衙役却不以为然:“大人,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依属下看,那知州大人保不齐是故意发难。” “住口。”安惩斥道,“华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大人息怒,属下知道您与知州大人交好年,情谊深笃,但毕竟物换星移,只恐人心善变……属下倒有计,或可暂解燃眉之急。”衙役道。 “何计?”安惩问道。 衙役左右探了探,附耳道:“既然上头催得紧,那我们只能顺应其意,三日内给他们个结果。” “你的意思……”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妨便造些证据,做实了这场意外。” 安惩却道:“这不像个意外,也许凶手真的另有他人。” 衙役又道:“那也不难,反正他们要的只是早日结案而已,我们提个人犯来,胁令他招供画押,先交了差再说。” 安惩瞪了半晌,道:“这岂不是颠倒黑白么?” 衙役双膝曲,长跪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三日期限,莫说破案,连线索都很难找全,到那时,朝廷随便安个罪名都会牵累大人您哪!” “不要说了。”安惩大摇其头,“我既为父母官,又怎能欺上瞒下,践踏法度,行此奸佞之事!这桩案子,我会想办法,不劳尔等费心。” 见安惩如此冥顽不灵,那衙役愤然起身,跺脚,拂袖离去。 衙役走,安惩才顿觉心中堵得慌,忽而想到顾师爷那封未及拆阅的信,寻思着或许有用,两手探袖掏,却掏了个空。再上下摸索了两遍,依然无果。 安惩傻了眼。明明记得自己把信好端端地塞入袖中,怎会丢了呢?方才与己接触的,也仅华庚寻人,但他绝不会…… “毕竟物换星移,只恐人心善变。”衙役是这样说的。 人心善变么? 可是…… 可是六年前那段日子,其实,是很美好的啊…… 当年,安惩尚未弱冠,成日里除了习文弄墨,便是守着家中那扇朱漆大门。因为每隔几日,门外就会有书信邮来,而每次几乎都是给他的。 “公子,公子!你的信!” 果不其然,今日书信又如期而至。安惩欢呼声,喜滋滋地朝门口奔去。那书僮也是乖觉,及时收了脚——他可不愿重蹈初初几次同少爷两个撞得人仰马翻的覆辙。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扫完信,安惩抓住书僮的肩膀猛摇,“华家小姐答应与我见上面啦!” “恭……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好容易眼珠子复了位,书僮赶紧道贺。 “十六日戌时,逸野亭,十六日,逸野……”安惩反复叨念着,忽然“啊”地叫道,“不就是后日了么!我、我得赶快准备准备。” 书僮也是服了这安惩的惊乍,道:“不是还有两天了嘛,公子不必着急。” “你懂什么?”安惩正色道,“我要亲自跟她提亲!” 这下那书僮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子能这么快恢复精气神,却也是托了那“华家小姐”的福。就在年前,因夫人突染恶疾,不治身亡,公子受此打击,满心悲痛,就此郁郁寡欢,食不知味。元宵节那天,公子独自出门,没想到他苦着脸出去,却是昂着头回来的,手里还提着出门时带的那盏红绸花灯,气色也好了不少。 后来才知道,那晚,有人给他的半阕《鹧鸪天》续了词,续得很妙,安惩看后心情居然大有好转。可惜当时他避了人群出市集漫步去了,没见着那续词之人,便留下住址,贴上灯穗,又沿路走了圈,回来后竟见那人也如法炮制地留下了住处,并落款“华氏”。安惩观其笔画隽秀,猜测是女子所书,莫名就生出许好感来。 再后来,这二人便以书信来往,内容不外乎填词赋诗,其他诸般尽皆隐晦藏掖。似有默契,又似恪守,切只在无言中。但那安惩到底是个血性儿郎,最先耐不住,在词作中吐露心语。谁承想那华家小姐也是个颇解风情的痴儿,回了首词作相应,把个安惩看得是欣喜若狂。 如今眼见终于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书僮心里也着实替公子高兴。况且这事儿家里也是知道的,并未表示过反对,等于默许了下来。 若真能成了这桩姻缘,不失为皆大欢喜。 十六日转瞬即至。安惩到达扬州城郊逸野亭时,比约定足足早了半个时辰。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那间就水而立的亭台,初夏的风婉约怡然,吹来柳絮翩跹,吹得人心荡漾。轮浅月堪堪跳出山头,挂在美人靠上,教人不由遐想佳人斜倚玉盘的绝美景色。此地此境,当不负演绎段雀桥相许的传奇。安惩只恨光阴太长,来回背手踱步,似乎这样便能让时间走得快些。 等了好久好久,仿佛夜将尽,终于,极目天地线处,浮上了两个身影,缓缓行来。安惩心突突地跳,立时就要拔腿迎去,又恐惊了伊人,真真是举步维艰,这书中所述患得患失的滋味,现下他可算切切体会到 分卷阅读9 欲望文 分卷阅读10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0 了。 来人渐近,渐近。初月微灼,投射出两个轮廓,不甚清晰却足以辨认,安惩脚业已迈出,却蓦然定住—— 不是他要等的人,甚至不是女子。 两个半大的少年停在面前,个锦衣罗衫,个仆人打扮;个满脸尴尬,个闷闷不快,却都不过十四五的样子。 这边安惩正自忖着对方会否是那华小姐的家眷,那锦衣少年已抬肘躬到底,竟如觐见长辈般,口中道: “小弟有冒犯,请安兄海涵!”说着瞪了那仆人眼,仆人领命,“扑通”跪下了。 “你们这是……”安惩摸不着头脑,隐隐地只觉哪里不对。 接下来锦衣少年的番话彻底摧毁了他的美梦:“小弟姓华,名庚寻,家住城南环街,平素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结交些个朋友。元宵那日……偶见兄台花灯铺前半阕词牌,只因甚觉其悲怨沉痛,故忍不住提笔续了下阕。不想错得安兄赏识,小弟也未曾细思,只以为能结识如安兄这般的文人雅士实属有幸。不过……后来发现安兄似乎产生了点儿误会,小弟本想解释的,都怪这个不争气的奴才,”少年说着又补了那仆人记眼刀,“给我出馊主意,说什么将错就错,不如就跟安兄开个玩笑,谁知……这误会越闹越大……安兄,我们真的并无恶意,虽说主意是他出的,但我这个主子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安兄要怪,就怪我吧!”言罢再次长鞠礼。 “慢着慢着,”耳听得对方摞了长串,安惩根本来不及消化,迷糊间总算抓住了个重点,“所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华氏姑娘对不对?你……你就是那个所谓的华家小姐?” 华庚寻缓缓点了点头。 安惩还没回过味来,旁跪着的仆人突然抬起头道:“安公子,你不要怪少爷,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好了,我认罚!” “阿添!要你插什么嘴!”锦衣少年气急。 那个叫阿添的小仆人居然也生得眉清目秀,和他家主子可谓平分秋色。不过此时的安惩却是再没心情考虑这些了。 然后呢?他是怎么回去的?他们……又是怎么继续的呢? 六年了,太细节都已淡忘。只依稀撷得断落残篇,如首不完整的诗词,任凭岁月辗转蹉跎。 他只记得,那日,他并没有大发雷霆;他记得,那日之后,心田有块禁地悄悄萌了芽。 那块禁地,只刻着个人的名字—— 华庚寻。 “华大人,你可迟来两日了。” 上元城,永安医庐,黑幽幽的地下库窖,名中年男子皂衫垂踝,拱手长立。他跟前,赫然便是那华庚寻。 “有事耽搁了。”华庚寻道,“你也知道,正月十五十六,我们中原人总要忙碌番的。” “大人忙的可不是过节,”男子面说着,面示意对方入座,“冒某听说此地发生了数起杀人案,而且据说……你们已经捉住了他。” 地窖靠边处置了张木床,刚好能容下人。华庚寻于床沿坐了,正要躺下,听得那男子如此说,顿了顿,轻声道:“今夜我就要去见他了。” 床边,瓶瓶罐罐的药剂摆满桌,男子正调弄着,不小心滴洒漏,便用布头将桌面擦干了。他动作很慢,近乎迟缓,药味轻苦的气息在华庚寻鼻尖逗留不散。 “去吧。” 这句话等得久长,宛如从生到死。 亥时三刻。上元县衙。 安惩为自己续上第三回茶水,对面也放了同样套茶具,其内却是空空如也。 夜风啸天,不断击打着窗棱门板,似孤魂遍遍叩问哭诉。安惩委实不喜这般淫风大作的深夜,这样的天气总让他焦躁,让他不安,让他想起些不愿回想的往事。比如说,六年前,那个秋风乍起的夜…… “吱吖——”门突然开了,寒风随即灌入,卷起团幽灵似的白云。 “华大人!您来了怎么也不通报声?”安惩忙迎将上去,顺手便推阖了门,好像唯恐放了外头的鬼魂进来。 “昨夜不是才约好的么。”那团白云便是华庚寻。他说话时,朵朵雾气从口中冒出,同样透着苦寒。 安惩看他衣袂褶乱,想到外头风大,等不及吩咐下人,亲自端来个火盆,再倒上杯热茶,对方却道: “不用了,快带我去看看那个沈七。” “大人不坐会儿吗?”安惩征询道。 华庚寻慢慢搓着两只手,道:“此刻离子时,应该只有盏茶的时间了吧?”顿了顿,双手埋进狐裘,“喝口水的工夫,这时辰可就不对了。” 那人眸光深幽,直直望进安惩眼底,后者个激灵,只觉屋门似乎未曾关好,脊背处阴风阵阵。 他二人来到堂上,人犯已被提来,由两个差役押着,匍匐于地。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华庚寻道。在场衙役干人等依命离开了。 “你留下。”华庚寻对安惩道,接着问那人犯,“堂下所跪何人?” 声线细润,如轻语呢喃。 “回青天大老爷,小民沈七。”沈七答道。 “抬起头来。” 沈七犹豫了下,稍撑起腰,却不敢正眼瞧他,只堪堪瞥着点白色,又低下头去。 见状,华庚寻笑了声,笑声淬了冰也似,莫道沈七,连安惩都瑟瑟抖。忽又见他起身离座,步步走下衙堂,走到了沈七跟前。 “咣——咣——” 门外响,正是子时。 华庚寻已蹲下身子,空幽的声音悬在沈七头顶:“人,不是你杀的?” “小民真的没有杀人啊!”沈七道。 “你看着我,再说遍。”华庚寻凝眸微敛,丝寒光闪过,竟如刀剑般实质,透出几分阴狠。 安惩有些不明所以,今夜的华庚寻明显异于往常。 沈七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抬了头,视线沿对方素白的衣襟缓缓上移。他长发散乱,遮了脸面,晦暗中看不清神情变化,只眼见他身子僵,僵之后,再不见动弹分。 “咣——” 这打得似乎永远没有穷尽,风声凄厉,将尾音拖得老长,萦饶在人心头,生生要扯出些血丝肉沫才肯罢休。 “你真的——没有杀过人?” 风静止。 华庚寻慢吞吞,字顿地问。他盯着他,他望着他,两人就这样相持着,浑不觉光阴流逝。 风静,止。 “鬼……鬼!鬼啊——” 安惩忙捂住耳朵。活了这么些年,他还从来不知个人可以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嘶吼。 绝望,崩裂,惊恐……诸般情绪,仿佛压抑了许许年,于今夜此刻方破堤而决的洪魔。 闻声赶来的衙役也 分卷阅读10 欲望文 分卷阅读11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1 被这惨极的哀呼摄住,时踌躇不前。 “鬼,鬼,你是鬼!” 沈七遥指华庚寻,以肘代步,不住向后退去,直到撞上墙头,“砰”的声,后脑勺鼓起个大包。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犯押过来。”华庚寻对那帮衙役道。 衙役得令,也不管那沈七抵死挣扎,人提他臂,生拉硬拽地将人押到跟前。 华庚寻看向安惩,含笑道:“这乞儿好像怕我,还是你来问吧。” 安惩脸色白了白,走近几步,道:“本官最后问你遍,你可有杀人?” 听闻此言,沈七连连抱头蹈首,且哭且叫:“我、我不是有心的!不是有心要害你的呀——” 额头很快磕破了,血流了出来,顺地势蜿蜒,华庚寻嫌恶地让了半步。 可是,有些奇怪…… 发问者明明是安惩,他却专朝那华庚寻磕头求饶,说着不着边际的疯话,怪哉怪哉…… “安大人,人犯招供了。”见安惩发呆,华庚寻道。 安惩回过神来,犹豫了刻,便命人拿了枷锁拷住沈七,转送知州府。 “如此,这案子总算是结了,不是么?”华庚寻笑着,自身边悠然擦过,全然无视安惩满脸满心的疑窦,只留下阴嗖嗖缕诡风,若有还无。 似个徘徊在地府与尘世之间的,不肯堕入轮回的幽魂。 ☆、第六幕 朝堂 “小家伙,来,再吃点。” 汴京,皇城,端王府肃和堂,端王赵元惠的卧居。日上三竿,他却垂发轩衣,将罩衫随意披了,趴在条几上正给他的那只灰背隼喂食。 “这几日辛苦你了,乖,吃点啊。”赵元惠边抚着鸟毛,边笑说,如同对待自己孩子般地温和。 “王爷,您该用早膳了。”侍者在门外道。 “呵呵,瞧我,光顾着喂你了,自己还饿着呢。”赵元惠哈哈笑,整了整衣裳,又拾起脚边和书案上散落的纸张收好归位,这才扬声道:“拿来吧!” 将食盒拎到里屋,打开看,盒子共分三层,中间那层盛了两碟点心。赵元惠拿了就吃,两三口解决个,待吃到第三个,忽然放慢了速度,从口中吐出个纸卷。捻开纸卷,露出张条子,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赵元惠仔细看了片刻,便将条子连同纸卷道塞回嘴里,嚼碎了吞下去,眼中光芒流转。 “顾文久……”端王念念有词。 “顾先生星夜兼程来我京城皇都,必已劳顿,请先去偏厅小坐片刻,正好宫中新进了批君山银针,饮之甘冽,可祛困解乏,暂稳心神。” 说话的正是户部尚书佟格。此人蓄胡光面,派斯文模样。见到昔日部下,招待得倒也盛情,然而顾文久却听出了些许敷衍之意。 “大人好意顾某心领了,无奈兹事体大,关乎朝局,顾某不敢有丝毫懈怠。”顾文久婉言谢绝。 “那这样吧,”佟格指身旁堆积如山的文书,“年关甫过,朝廷进贡给辽的银两物品都须本官过目清算,皇上那边等着要呢。反正也没剩少了,待本官搞好这些,就来陪先生……” 他话未完,那顾文久却按捺不住了:“大人,上元县那边有情况。” 佟格眼中藏了抹愠色:“上元?难不成,我那外甥有什么麻烦了?”见顾文久欲言又止,哼了声,道:“先生请随我来。” 二人到得内室,顾文久受邀入座,屁股尚未挨着椅子,就听佟格道:“上元人杰地灵,风调雨顺,按理说最是好管不过,如今却累得先生亲自来京城跑这趟,不知……那小子究竟惹了什么祸端?” 顾文久忙道:“佟大人误会了,安大人身在其位,心系其政,治理县务兢兢业业,顾某此番只为担忧其安危而来。” “哦?他怎么了?”佟格皱眉。 顾文久不答反问:“大人知道升州知州华庚寻吧?” “华庚寻华知州,扬州第才子,本官怎能不知。”佟格笑道。 “那大人可知西蜀神医——冒离乡?”顾文久又问。 “冒,离,乡……”佟格捋须思索,“早些年约莫听过这个名字,似乎……也曾在扬州呆过。” “大人明鉴,那冒离乡六年前的确还在扬州,但,突然间便消失了。” “据闻他医术卓然,比肩华佗,这样的世外高人,来去无踪也不奇怪吧。”佟格道,“这二人,有什么联系么?” 佟格道:“六年前,正是那华庚寻家道中落之时。据传他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双染病暴亡……” “你打听得倒是清楚。”佟格淡淡地道。 “事关重大,顾某不得不打探仔细。为此我还秘密派人专程去了趟扬州华府,宅府自已荒废,但尚未转手易主。我的人向当地居民问起这坐宅子,他们却是三缄其口,颇有忌讳。” “接着说。” “后经再追问,他们才透露了些,说道那座老宅闹鬼,阴气太重,所以无人问津。” “闹鬼?” 顾文久点头道:“此事要追溯到六年前的秋天,某日华家少爷华庚寻突然得了重病,深半夜被抬进家中,此后数日便不见他再出门。而后,路人听闻府中常有哭声,似是华老爷和夫人。期间,府里的下人们都陆续走了,没过久他们两个就都死了。” “那后来华庚寻的病又是怎么好的呢?” 顾文久敛眸:“那些离开的下人带出了个传言,说那华家少爷,其实早在抬进来的那晚便死了……” “真是胡扯。”佟格嗤笑,“华庚寻现在不好端端地做着他的知州大人么?” “问题就出在这里。想那华知州当初奄奄息,可不过个月,便奇迹般地不药自愈,许人都亲眼看到他在府中料理双亲的身后事,操持家业,生龙活虎,跟没事人儿般!他对外说父母因身染疫病而死,究竟如何却无可得知。” 说到这儿,顾文久喘口气,接着道:“大人可还记得先前顾某提到的冒离乡?” 佟格不语,目光中透出些许探询之意。顾文久又道:“我已打听得那冒离乡六年前曾与华府有过来往,在华府出事之后突然匿隐,而几乎同时,华知州便大病痊愈……可见,那华知州定与他有某种牵连。” “说来说去,这些陈年旧事同安惩有什么关系?”佟格不解。 顾文久道:“近日,上元县出了桩连环杀人的大案……” 佟格将眼瞪:“竟有此事?那为何刑部那里毫无动静?” “本案还未上报,似乎便已告破了。大人可知这嫌犯是何人?” “别卖关子了,快说!”佟格顾不上客套,催促着。 夜,深幽无尽。连那半弦苍月,都照不见 分卷阅读11 欲望文 分卷阅读12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2 底。 安惩在这片浓黑夜色中横冲直撞,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知道,他要逃,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不觉间,前方出现了点灯火,楠木匾额举头高悬,映出“济壶轩”三个正楷大字。 安惩胡乱敲开了门,劈头便喊:“冒大夫,我找冒大夫!” “我爹出门看诊去了,最快也要两个时辰才回来。”应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安惩慌乱无措,便道,“有人得急病了吗?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安惩瞧了他两眼,从怀中摸出个药瓶,塞到对方手上:“这个……快些、快些给他服下,迟了就来不及了……就在、就在城外西郊盖坡……小方亭……” “你说给谁?”少年不解。 “华、华庚寻……” “华庚寻?”少年怔了下。朗月清辉,坦露他脸错愕。那眉目形容,尽收眼底,历历分明。 安惩声大叫,惊醒过来。 冬日暖阳斜倾而下,钻窗入户,半个屋子都似铺了层淡色金箔。然而安惩却只觉周身森冷,仿佛昨夜的狂风还未散去,而梦中的场景仍然清晰。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他是谁了!” 安惩从椅上弹起,那幅沈七的画像随即悠悠滑落。 “……凶手是冒离乡之子?”户部尚书佟格微微顿,转而又道,“你方才说‘似乎’……又是何意?” “大人不觉此事太过巧合了吗?”顾文久道,“时隔六年,故人再现,除非这背后有人刻意安排,否则很难讲通。” 佟格凝视他:“依你看,谁会是那背后操控之人?” “请恕老朽直言,既然华知州当年与冒家父子有过牵扯,那便脱不了干系!” “说具体点。” “大人想想,冒离乡来自蜀中,医术神乎其神,而蜀地的是巫蛊奇方,邪门得很。老朽大胆假设,六年前华知州的确已死,但为冒离乡所救活,其中隐情必诡秘曲折,且死而复生有悖天道,乃近于妖神魔怪之流,世道难容。华知州为掩盖真相,将冒离乡悄悄杀死,其子冒德舟侥幸逃脱。华知州自不甘心,遂混入人间,考取功名,心谋权,为的就是有朝日利用职务之便制造所谓命案,将冒离乡之子捉住,斩草除根!” “……你是说……华庚寻是妖怪?那他为何还费尽周章地筹划这些,直接动用法力不就成了?”佟格困惑道。 “华知州成妖才区区六年,法力太浅,加之势单力薄,只能耍些伎俩策划番。”言及此处,顾文久深做揖,道,“大人,安大人这两年来与华知州相交密切,受了他的蛊惑,近日魂不守舍,梦魇频发,若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啊!” 佟格沉默下来,慢条斯理地踱着方步,片刻后才说道:“顾先生并非现在才调查华庚寻的吧……你早就怀疑他了,是么?” 顾文久承认道:“实不相瞒,顾某的确已注意华知州段时间了,自从两年前他走马上任起,便主动与安惩交好,虽说他们两个互为同乡,也是旧识,但毕竟官职位阶悬殊,如此举动实在令人起疑。” “先生既知他们是旧识,老友间私下走动也属常情。至于安惩么,平日定是政务缠身,劳累过度以致体虚梦,静心调养段时日自当好转。鬼神之说虚无难考,先生怕是想了。”佟格笑道。 顾文久急了:“佟大人!华知州何以如此急着结案?那证人段阿牛描述的那幅画像与本人简直模样,何以将目标堪堪锁定冒德舟?关于华氏老宅的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我已调查了年有余,甚至找到了当年华府的奴婢,大人可以当面查问;退步说,就算传言是假,案子却是千真万确发生的!为了安大人着想,还望大人相助臂之力!” “先生勿忧,本官即已知悉此事,定会格外关注的。”佟格微微笑,接着又道,“敢问先生今年高寿啊?” 顾文久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吱唔了下,答道:“老朽……六十有八。” 佟格点头道:“六十八岁,年将古稀,可算得高龄了。顾先生把年纪还在为社稷思虑,可惜安惩那小子不识时务,上任以来总是得罪些地主官绅,少不得麻烦先生扫尾摆平,真是辛苦先生了。” 顾文久忙回揖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老朽只不过尽心职份罢了。” “先生这几年尽职尽责,本官心知肚明,只是先生年事已高,长工思策患及身心,也是时候该歇歇颐养天年了。” 顾文久惊:“佟大人……” “就请阁下先在本官这儿小住几日,休养生息,先生莫要推辞,保重身体要紧。来人啊,请顾先生到敬儒阁歇息。”佟格话音刚落,立时便出两个护卫,左右,恰如其分地阻隔了两人。 “先生请。” “佟大人你……”顾文久也是官场老手了,这番阵仗怎会不懂,只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念电转之间,迸出句话,“上元案,莫非大人也被牵涉其中?” “先生只管自己便是,不要问。”佟格目含警示意味,“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想先生该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候,最好别去偏向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皇上。” 金銮帝宇,偏殿,当今皇上赵恒正与枢密院事王钦若商议封祀之事,只听得御卫启奏道:“户部尚书佟格求见。” “宣。”赵恒道。 王钦若退下,在门口碰着佟格,彼此见了礼,佟格笑道:“王大人辛苦了。” 将年关纳贡辽国的账目呈上之后,佟格正要告退,赵恒突然唤住他道:“下个月就是八弟的生辰了吧,爱卿倒说说看朕该备些什么礼物为好?” 佟格稍稍顿,道:“这个……微臣和端王爷并不熟识,只听闻旁人说到王爷志趣高雅,字画皆是流,依臣愚见,或可赠些名家真迹,精巧古玩。” 赵恒噗嗤笑,不以为意:“什么志趣高雅,也不过是闲极无聊罢了。真迹古玩这些年朕也都没少打赏,听说八弟现在整天逗弄他的那只鹰雀,可宝贝得紧哪。也许朕……该送他个大鸟笼子?否则若那只鸟成日里在王府内外到处乱飞,岂不有失我皇家体统?” “哦?竟有此事?呵呵,没想到端王爷不但博学才,还有豢养宠物的雅好,真是涉猎广也。”佟格笑应着,只是笑得有些不自在。 “听闻佟爱卿近来与八弟常有来往,莫非竟不知情么?”赵恒盯住佟格,语气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佟格赶紧拢手低腰:“回皇上,微臣这个月来谨遵圣谕,只顾着清理纳贡账目事,对于朝中那些个风语传言真的无所知;再者说来,端王爷何等身份,岂是微臣想见就能见的,还望皇上明查!” 分卷阅读12 欲望文 分卷阅读13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3 廖廖数语,轻易便偷换了概念,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赵恒足足叩了十余下龙椅扶手,方开口道:“朕知道了,今日之言,爱卿无须放在心上。都怪朕这个弟弟脾气不太好,前阵子可没少耍泼惹事,朝堂上下哪个不知道这个活宝的,朕也是怕了他了。” 佟格笑道:“王爷的事迹,微臣只略有耳闻,可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微臣和朝中各位大人般,都十分仰慕端王的才学见识。” 席套话讲完,佟格领旨退下,待到得大殿之外,却是两腿发软,险些个跪倒,心中说不出的后怕,当天夜里便乔装打扮了番,借访友之名悄悄来到端王府。他不敢明着直去,特意拐了许弯路,因此等到了那儿,已经是个时辰之后了。 赵元惠对佟格的突然到来并不觉如何意外,听对方惶惶说明来意,微忖道:“你是说……皇上已经起了疑心?” “千真万确!王爷您是不知道,今日皇上说的那些话,字里藏刀,句句针对微臣啊!” 赵元惠见佟格惊慌失措,反笑了:“佟卿莫急,喝杯水酒压压惊。” “王爷,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您怎的还沉得住气?”佟格道。 “皇上不是没再追问下去么?”赵元惠淡然道,“佟卿的回答固然巧妙,但皇上若是想不依不饶盘查到底,有得是法子让你松口。” 见端王目光冰冷,佟格不由哆嗦了下,头脑时转不过来,嗫嚅道:“王爷的意思是……” 赵元惠仰头将杯酒饮而尽:“我这个皇兄向来敏感疑,这些年在我府中秘密安插了不少眼线,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些眼线现在都成了我的人。不过百密终有疏,他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随后牵强附会地不放过每个有可能的人。但这些仅仅只是单方面臆测,皇上拿不出真凭实据,佟卿又何必如此害怕呢?” 佟格顿悟:“王爷是说,皇上今日只是在试探微臣?” 赵元惠点头:“这是自然。本王猜,这怀疑对象,你不是第个,也不会是最后个。” 听到这儿,佟格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了些,连连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此事暂了,赵元惠话锋转:“对了,今日本王收到了你的信笺,那老头儿真的来了啊。” 提起这事,佟格来了精神:“可不是么,上元那边这么闹,顾文久真的忍不住亲自前来,微臣当即就把他扣下了。安惩没了他,好比稚子失考,也没什么可作为的了。” “安惩可是你亲外甥,本王此番使绊,是为了己之利,你就不怪我么?”赵元惠道。 “微臣既已决意投靠王爷,自当唯命是从,马首是瞻!此外……”佟格面露郁色,“安惩的表现的确令人失望,当年微臣好不容易打通关节将他安□□来,赴任金陵,这可是少人眼馋的位子!本指望借此在金陵张网布线,笼络当地势力,于我于他都大有好处,可是这几年那小子非但没半点长进,还搞出许事来,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重要的人都给得罪了,要不是微臣在暗地里频频善后,恐怕他早就曝尸荒野了!” “安惩之所以能无所顾忌,少不得有顾文久的推波助澜。那顾文久从前是殿前侍御史,官衔虽不高,可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专司访查弹劾之事,如今虽已不在其位,于我们而言终究是个隐患。” “那老头在皇上身边呆久了,别的没学到,神鬼之论倒是脉相承,还跟微臣讲得头头是道。”佟格语出讥讽,旋即又换上副笑脸,“好在王爷惠眼,借上元凶案拔除了顾文久,王爷果然是神机妙算哪!” 赵元惠笑了笑,踱开几步,透过天窗遥望外头深邃无尽的穹顶。良久,才突然开口道: “神机妙算的不是我,而是另个人。” 佟格好奇道:“不知王爷说的是谁?” “华、庚、寻。” 灰背隼落在窗沿,歪着脑袋看着双手将纸卷系上左腿。那手纤长素白,食指外侧覆了层因常年执笔生出的薄茧。 “去吧。”华庚寻轻声道。鸟儿得令,展翅飞走了。 华庚寻揉了几下太阳穴,慢悠悠起得身来踱了两步,忽然唤道:“阿阳,你进来吧。” 门外应声进来人,正是仆从华阳,但见他吞吞吐吐:“少……少爷,我……” “怎么了?” “我见少爷这么晚还不睡,有点儿担心,就……就想来看看罢了……”华阳稍稍抬起低着的头。 华庚寻面无表情,淡淡道:“阿阳,既然你叫我少爷,想必也清楚这位份差别。你我之间,只有主仆之分,除此以外,连朋友都不是。这点,希望你能时刻铭记,千万不要忘了。” 犹如泼冰水当头浇下,华阳惶惑,含混应着:“阿阳……阿阳知道了。” 华庚寻点点头,背过身去,再不肯发言。华阳产生了丝错觉,似乎这背影已同无边夜幕融为体,怎么也分不开,仿佛要将自己口吞噬。 是错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絮叨:这里的端王赵元惠,原型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八王爷,当然做了很大改动,不过保留了他喜欢诗文丹青的设定,还有风流的性情…… ☆、第七幕 玉簪 正月十八的上元城,纷纷扬扬下了场小雪。 淮南的雪并不算,隆冬至冷时节也就下个那么两三回。但每场雪,都能将这尘嚣扰攘阻隔开去,连近在昨昔的欢愉也被这场雪倾刻间悉数带走了。 竟是走得干干净净,毫末不留。 月起时分,薄雪方霁。 炉中的火燃得正旺。华庚寻撮起枚玉簪对着炉火照了又照,瞳孔摇曳火光,明灭忽闪,好似妖灵般诡艳。 就在今日,负责隋溪浮尸案的金捕头来到县衙求见知县安惩,将这枚玉簪交与他。 “这支簪子是在段阿牛衣服里发现的,极有可能是凶手的作案工具。”金捕头道。 “何以见得?”安惩问。 “大人请看。”金捕头将份材料呈上,“这是仵作的验尸报告,根据这支突然出现的玉簪,属下同仵作仔仔细细查看了几遍尸体,终于发现在尸体头顶百汇穴处有个小伤口。伤口虽小,却是极深,我们比对了下,与这支簪子完全吻合!” 安惩了然,随即又道:“可凶手为何独独遗落了这支玉簪?” “想必是匆忙之间落下的吧。段阿牛生前行事不端,有劣迹,也没少干过欺男霸女的事,或许是哪个冤家复仇来了。”金捕头道。 “也就是说,他的死与连环凶案无关咯?” “有可能。听说连环杀人案的凶犯前夜已 分卷阅读13 欲望文 分卷阅读14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4 经伏法,是由知州大人亲自审的案。” 安惩点点头,叹道:“夜之间,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可是个大好消息啊!”金捕头笑道,“现如今上元百姓哪个不在夸知州大人和您哪!” 安惩没再说什么,只是自觉有些不妥,谢过金捕头之后,便决定尽快将此事通报升州府。 听安惩竹筒倒豆子般说完这些,华庚寻只笑了笑,目光却未离开那支玉簪,道:“他们都夸我们什么了?” 安惩怔:“呃……自然是称颂华大人断案如神,为民除害;下官未能破案,不敢居功……不过下官窃以为,此事这么快就传了出去……虽然那沈七已经招供,可是,终究未得刑部最后定案……” “凶手不止个。”安惩话语未毕,华庚寻打断了他。 “什么?”安惩吃惊。 “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可能不止人。”华庚寻重复了遍,“其实,我直关注着隋溪的案子。据附近民众所言,那段阿牛的确是会武的,失足溺水的可能性很小,如此看来,便只有种结论——他杀。” “所以大人怀疑段阿牛是沈七的同党所杀?可万真如金捕头所说的是仇杀呢?”安惩道。 华庚寻缓缓摇头,视线重又落在玉簪上:“他是被人用这支簪子杀死的,可不巧的是,这支簪子我认得。” 这下安惩连惊叹都省了,下巴直接磕在领口上。 “十五那天,我将簪子赠予仆人华阳,作为给苦乐茶行杜鹃姑娘的礼物。可是华添后来告诉我,簪子当天就丢了,似乎是被人群挤掉了。”华庚寻皱眉道,“如今这支簪子却无巧不巧地出现在段阿牛身上,实在太过耐人寻味……” 趁这片刻停顿,安惩好不容易理清了些思路,道:“大人是怀疑……杜家父女?” 华庚寻不置可否:“撇开那连环凶案不谈,且单说这隋溪案,目前有两种可能。其,凶手就是杜氏父女,丢簪只是障眼法,如此便可洗去嫌疑;其二,凶手偷了玉簪嫁祸于杜家,若果然如此,则凶手必是认识杜家父女之人,有过仇隙。第种假设过于冒险,第二种可能性大,如果成立,那么杀死段阿牛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连环凶案的凶手了!无论真相如何,捉拿杜氏父女刻不容缓。” 安惩又是怔:“大人,万他们是冤枉的呢?” “那就要抓了。”华庚寻道,“凶手既然有心嫁祸,定不会放过他们,只有在大牢里,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既然沈七已经归案,他的同党又何以在此时杀了证人,自我暴露呢?”安惩还是闹不明白。 “若是别人,自然大可不必如此,但沈七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他的同党或许和我样,最是清楚不过。”迎着安惩诧然的目光,华庚寻勾唇含笑,“这位故旧,安大人也是认得他的,不是么?” 安惩陡然想起昨日的那个梦,喃喃道:“他……莫非真的就是……冒大夫的儿子?叫冒……冒……” “冒德舟。”华庚寻接口道。 “对,对对……可此人六年前就和他父亲冒离乡块消失了啊!” 华庚寻冷笑声道:“他自然得消失,似这种庸碌鼠辈,岂有杀了人还坦然认罪之理?” “你说什么?他杀了人?杀了谁?!”安惩惊呼。 茶水未凉,华庚寻伸出双手合拢杯沿,微凉指尖感受到隔着玉瓷传来的水温:“自我坐上知州之位,这两年,我知你直想问我六年前那晚发生过什么,只是不敢开口罢了。” 骤然旧事重提,安惩心中又是慌,昏头昏脑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事诸般,安大人当不会如此健忘,也就不用我详述了吧。”华庚寻不理会安惩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就是这个冒德舟,杀了我的仆人……不,是我的挚友,华添!” “华添……他……” 安惩依稀记得他模样,眉清目秀,和华庚寻颇有几分相似。 “他死了,六年前就死了,被冒德舟杀死了!”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仆人,那个似乎有些叛逆的小少年…… 他……死了……? 仿佛有股无形的力压着,安惩只觉举头若有千斤,堪堪可见对方双手捧住的那杯茶,水面上无端生出了层层涟漪,直泛入他瞳中,荡入胸臆。 有些话,确是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比如此时此刻,若再不开口,便真得没有机会了。 “他为何……要杀华添?他到底……有没有……有没有给你解药?” 好生奇怪。日久天长的心结,旦道出,虽然卸了沉重,却无法适应这轻盈,如腾空无依,亏虚已极。 解药,合欢散唯的解药,安惩将它托给当时唯可以交托之人,同时交托的,还有华庚寻的命运。如果没有那瓶解药,就只能硬挺过去。这□□焚身的滋味,绝不是人人都能忍得了,严重的还会为此丢了性命。虽然当时安惩在酒中只放了极少的量,可药性旦发作起来,只怕结果谁也无法预料。 所以,如今既见对方安然无恙,固然心中宽慰,却又害怕,害怕这份安然背后的隐情,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过往。 华庚寻没有即刻作答。问题太难,任他如何斟酌终绕不开那个死结。 “杀人自然是为灭口,”努力压抑的声线近于失控,“事情到了那步田地,给不给解药……还重要吗?” 还重要吗…… 屋里炉火烧得很旺,“噼噼啪啪”的,伴着这四个字,震耳欲聋。 那年,那天,那夜。那杯该死的酒,那个该死的人! “庚寻……” 滴,两滴,三滴……杯中影乱,搅了那张哭泣的脸,这声轻唤也似沾满苦泪,黏黏糊糊,断断续续。 “华添为了护我,被冒德舟刀刺中心脏,抬到府中之时已经断气了。翌日我去报官,官府却四处都找不到冒离乡父子,他们夜之间就消失了。 “所以说,冒德舟贪生怕死,自然无法博取同党足够的信任,他,或他们,要赶在冒德舟供出实情之前转移朝廷的目标。 “可是偏偏这支簪子露出了马脚!天助我也,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将与杜家有过接触之人排查,不信抓不到人犯!” 他这厢说着,眼亮眉舒,难掩腔振奋。 仿佛方才那段只是别人的故事。 安惩看着熊熊燃烧的炉火,道:“好在死的是个痞子,否则若再牵涉良民,我这个父母官难辞其咎。” 华庚寻反问道:“你又怎知死的都是良民?”未等对方反应,又道,“消息是我命人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要引出沈七的同谋。接下来,安大人,苦乐茶行那边,就有劳你了。” 分卷阅读14 欲望文 分卷阅读15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5 正月十九,上元城,苦乐茶行。 年节虽过,生意却未有稍冷,大早店门口便来了不少人,挑上两斤好茶秤了,赶着大年的余味走亲访友。 杜鹃正在店里和众伙计道忙着帮客人选购称量,这几日她都没得闲,开店做生意的,最忙的可不就是年头那半月。 “小姐,喝口水吧。” 个伙计端来了水。他们都管杜鹃叫“小姐”,打心眼里把这位生性亲和的姑娘当妹妹看待。 杜鹃也是正好渴了,直起腰伸了伸筋骨,冲伙计甜甜笑,拿过碗喝下口,再要喝时,却忽地停住了。 “怎么了小姐?”伙计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列差役迎面赶来,眨眼就到了店门口,迭声呼喝: “官府捉拿嫌犯,闲杂人等律散开!” 客人们作鸟兽散,茶行顿时乱作团。杜鹃个女孩儿,哪里见到过这般,手中的碗滑落下来,“哗啦”碎了地。只这瞬间工夫,胳膊已被扭住,耳边恍惚听到她父亲嘶声呐喊: “放开我女儿!你们这群土匪!” 杜鹃拼力回眸,看到年过五旬的老父也被押了出来,嘴角抹血迹,脸颊乌青,脑中“嗡”地下,张了嘴竟是发不出点声音,两腿发软,几乎昏厥过去…… 午时,知州府邸。 华庚寻正用着午膳,人,桌,冷冷清清,倒也惬然。 “砰”地声,门被顶开。声响之大,连菜碟子都震了三震。 “怎么了?不是让你去买茶叶了吗?”华庚寻皱眉。 “少爷!”华阳哭着跪了下来,不顾切地喊道,“苦乐茶行被封了!” 华庚寻愣:“封了?谁封的?”见华阳气喘如牛,说不出句完整话,离座搀起他道,“起来,坐下说。” 那华阳屁股刚沾上椅子,就抓住华庚寻两袖,飞沫翻唇似连珠炮般:“我刚才去了苦乐茶行,却发现店门紧闭,问了隔壁店家说是大早就来了群衙役把人押走了,店也封了!” “衙役?莫非是上元县衙?” “我不知道。”华阳急得语无伦次,“如果真的是官家所为,为什么要抓他们呀?他们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那杜姑娘才十六七岁,个女孩子家能犯什么事啊?!” “你是说……杜家父女也被押走了?” “是!周围好些人都亲眼看到他们被抓走的。少爷,少爷!您贵为知州大人,求您救救他们吧!”华阳痛哭流涕,将华庚寻当成救命稻草般抓牢不放。 “好了,快把鼻涕擦擦。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端的没甚出息。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若杜家果然无辜,自会还他们公道。不过在此之前——”华庚寻明眸微敛,音色沉了沉,“你还是先放开我比较好。” 夜凉如冰。 弯清月斜挂,当空照着沿途疾行的车马。这条路,取道幽径,直往汴州。华庚寻坐于车内,抿唇闭目,看似养神,实则却是在力克漫长颠簸带来的不适。曾想掀开帘子透气,却在触目那片清寒月色时罢了手。 这月色,直深埋于他心底最痛的地方,六年来并非第次再见。只是今夜,不敢看,甚至不敢想,只怕稍不留神便跌进回忆的泥沼,方寸大乱。 由于很久没有刻意回溯往事,竟已记不太清安惩当年形容,逗留脑海的是近年的他,总是那般小心谨慎、卑躬屈膝的模样,可就在数日前与他商议杜氏案之时,分明又在他身上,读到了些……别的东西。 茶行查封后的当日,安惩便风风火火来到升州府,告知道:“切顺利,茶行已经封了。我特意造大了声势,定能引蛇出动。” 华庚寻点头说了声好,时再无下文。安惩等了刻,终忍不住道:“那……杜家父女那边……” “他们两个,也要派人看着,防止出现什么意外。牢狱比不得其他地方,你照应些便是。”华庚寻随口嘱咐。 安惩笑道:“这个大人放心,下官给他们专门腾了两间单独的牢房,都是打扫过了的,日三餐也按时送上,还添了棉被和炉子过去,保管他们吃不了什么苦。” 华庚寻听他说完,突然抬眼注视着他。 “你对别人……可都是这般好么?” “呃……”安惩顿了顿,道,“下官曾查过那杜家底细,他家世代务农,自杜峰——也就是杜鹃之父起方始经商,杜峰发妻早逝,遗独女杜鹃,未曾续弦,人抚养女儿长大。他们确是清白人家,人缘也不错。这次抓他们来,只是为迷惑真凶罢了,所以下官……也不想委屈了他们。” 华庚寻低首品茗,番话只管静静听来,不予置评对错,末了道:“捉拿冒德舟同党事,本官会与朝中要员商谋,布筹各中详细。从他们胆敢诬蔑朝廷命官来看,凶手绝非泛泛,拔个叶子带萝卜,拔出萝卜带出泥,此番只怕会牵扯到地方势力。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若不下狠手,怎能将他们网打尽!” 安惩听得‘朝中要员’几个字,不由动容,当下拜道:“如此,下官就先替杜氏父女谢过大人了。” 不料华庚寻瞥来眼道:“别着急谢我。此番行动,开罪的权贵恐不在少数,安大人首当其冲,亲力亲为,精神固然可嘉,事后却免不了要遭些挫折。龙颜无常,君心难测,只怕届时最冤枉的就是阁下了。” 安惩淡然笑:“世风如此,早晚也避它不过。下官太也驽钝,于造福民生有心而无力,唯不愿负了这方百姓罢了。” 冬风扫过,满地霜寒。 华庚寻凝望窗外这派萧索,双手藏入袖中,无意识地反复揉搓。 “原来这些年,变的不止我个。” 安惩蓦然回首,映入眼底的依旧是那张侧脸,六年完美如,却独缺了那个笑容——明媚夺目,天真无邪。 “不,”他唐突地道,“我未曾变过。” 那侧脸随即转了过来,眼中似有星光,只不见波澜。 四目相对。 安惩睁得眼皮发酸,偏不肯眨上眨,直到对方倏然起身,暗青衣袂带起室清冽。 “安大人,”他背对着他,嗓音沉了底,“保重。” ☆、第八幕 风云 思绪拉长,不觉将时光缩减。马车的行速明显慢了下来,华庚寻猛然睁眼,掀帘翘首—— 坐气派宅邸踞于黑夜之下,墙高百丈,守卫森严,当是皇家帝宇才有的风格。 端王府。 华庚寻虽常与赵元惠书信暗通,但鲜少登临端王府,俨然便是稀客。赵元惠被搅了睡意,却毫不介怀,反拢住华庚寻双肩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个遍,惊喜之色就快溢出眼眶。 “怎地瘦了这许? 分卷阅读15 欲望文 分卷阅读16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6 ”赵元惠拉下脸来,“州府的伙食不好么?” “微臣为王爷殚精竭虑出谋划策,不减下几斤怎能让王爷知我辛劳?”华庚寻笑答。 赵元惠噗哧声道:“几时学得这撒娇话儿了?”说笑间二人进了内厢房,下人们摆端茶奉食忙碌了阵,尽皆散去。 “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小点,本王特意令御膳房的人赶做的,快尝尝。”赵元惠指着桌吃食道。 “特意?”华庚寻抬头,见那只呆在角落的灰背隼也正瞪着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过来,于是笑道,“先时我久候不至王爷的消息,还以为是王爷的爱鸟生了病,现下看到这小家伙精气神挺足的,也就放心了。” “别当我听不出,你是在拐着弯骂我呢。”赵元惠说着也看了看那小隼,摇头道,“这几日不是我故意要与你断了联络,怪只怪这鸟儿,不够乖巧,触犯了他的底线。” “他?”华庚寻眉尖微挑。 “你如此聪慧,当知我所指何人吧!”赵元惠意味深长。 华庚寻捏起枚松花酥,却不吃,只在掌中把玩。 “其实皇兄并不会把只禽畜放在眼里,真正让他介意的,恐怕还是我这个八弟吧。”赵元惠叹道,“昔时年少轻狂,不懂收敛,所以纵然整整过了七年,那场宴饮风波还驻留在他心里,未曾消退(注)。就在三日前,他突然拷问起佟格与我的关系,言辞中又提及了那桩陈年旧事。” “嘎吱嘎吱……”趁此静谧之刻,炉中柴火燃响,仿佛应景般。 “好在他只是猜测,并无实证。”赵元惠也拿了枚松花酥,“本王只想不透,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除刑部户部两位尚书,对我最知根知底的也唯你而已。刑部的把柄握于我手,户部尚书又是个胆小怕事的,白虎帮是远在朝野,他们都不足为虑。” “王爷怀疑是我吗?”华庚寻将松花酥推进嘴里,边嚼边问。 “你知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何必此问。只不过——”赵元惠拖长了音,道,“我们要抓紧时间了,望你尽早谋断。” “王爷是怕华某顾念旧情,不忍下手吧!”华庚寻笑了,可是笑容很快被仇怨挤走,“安惩与我是故交不假,但自从六年前他做下那等卑劣之事之后,我对他已再无丝毫情谊可言,只有恨!” “他究竟做了何事,让你这般恨他?”赵元惠问道。 “呵……”华庚寻冷笑,“王爷有所不知,他有龙阳之好,当年竟然觊觎我的仆人华添,我与华添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自然不愿他被染指!安惩不死心,设计下□□毒我仆人,连我也差点被他害死!” 赵元惠讶然道:“竟有此事!” “所以王爷无须疑虑我会对他手下留情。”华庚寻道,“六年寒窗,五年仕途,二年营党,年初谋连环凶案,十五之夜设玉簪之局,到今日夜访王府,每走步,便离我的复仇之日近步,试问王爷,我又怎会放过安惩!” 赵元惠点点头,道:“其实六年前华府发生的事,我也从佟格那里听过些,只不知原来这背后有如此隐情……怪道你偏要弄这么出断袖杀人案,这样来,安惩身负前科,只要刑部扣住这个罪名,咬定不放,那安惩纵有百口也莫辩啊!” “佟格也知道华府的事?莫非是顾文久……” “不错,是安惩府上的顾师爷告诉他的。那师爷也不简单,这两年都在暗中调查你,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当年华府的奴婢,说出了彼时你身受重伤的情况。对了,那几个奴婢现下就在我府中,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顾文久找到了他们,等于是帮了我的忙,所以这两年来,我放任自流,未曾阻过他。”华庚寻笑中带讽,“既然那些奴婢口风不紧,那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条路了。只是,他们曾是我府中之人,还请王爷让我亲手料理。” “情理之中。”赵元惠点头允了,咬了口松花酥,又抬眼打量对面那个青衫素襦的少年知州,有些探究意味。 “王爷怎么了?”华庚寻道。 “阁下七窍玲珑,慧黠无双,偏生又长得俊秀周正。那顾师爷说你是妖,不会真的是吧?”赵元惠半开玩笑道。 华庚寻闻言微微怔,随即笑道:“王爷何出此言呢,你我相识也有两年,以王爷的慧眼,难道还看不出微臣是人是妖么?” “这可难讲。”赵元惠又拿起块玫瑰饼,“那几个奴婢都说——你当年……好像就死了呢……” “噗!”华庚寻啼笑皆非,“王爷居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下人们信口雌黄,自是理会不得的。不过据说妖能吸人精气,夺人心魂,这点上,阁下倒也不输妖精。” 华庚寻目光黯,只觉迎面道炽热视线穿透了衣衫,肆无忌惮地在周身游走。若说目光也有温度,此刻他两个便个似火,个如冰,冰火交融,端的是格格不入。 可仅仅瞬间,冰雪尽殁。华庚寻眉眼带笑,伏上桌来,又拿起枚松花酥: “王爷风趣得紧。” 赵元惠轻哂:“亥时三刻,长夜未央。我看华大人路途劳顿,也不必另寻住处,就在本王这里安歇了吧。”这厢说着话,视线却游移到那人袖口,看段白藕似的胳膊随动作隐现。 “微臣既然深夜登门,自然要叨扰府上的,还请王爷宽恕微臣冒昧之罪。”华庚寻起身行礼,口中道,“微臣睡觉不老实,爱说胡话梦话,须离得远些,以免吵了王爷清净。” 赵元惠哈哈笑:“华卿的梦话,想必也是些诗词歌赋什么的吧,本王就喜欢听这个,你又何必如此见外呢?” “王爷说哪里话。”华庚寻正色道,“如今箭在弦上,刑部那边须好好筹划布署,否则旦稍有疏漏,非但除不掉安惩,痛失掌控朝局的大好机会,还将威胁到王爷好不容易争得的权势;明日微臣还要跑趟白虎帮,容不得丝毫马虎,兹事体大,绝非儿戏!” 番说辞令赵元惠有些尴尬,索性接着话头道:“没错,佟格就等着上元知县的位子空出来,他好重新安插亲信进去。本王已和他详细商讨过人选,保证此次万无失。” “王爷选中的人,定然无差。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赵元惠含笑目送,待对方身影匿去,笑容渐渐变化,凝成个难以捉摸的表情。 华庚寻跟着下人来到他的住处,微微欠身:“有劳了。”边道谢,边塞了锭银子到对方手中,“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待那人退下,便立马抵住门板弯腰呕吐起来。 连吃了三块糕点,遭车马颠沛而饱受折磨的胃雪上加霜,这吐就吐了地。 但是这罪也不是白受的,起 分卷阅读16 欲望文 分卷阅读17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7 码从赵元惠口中得到了重要的情报。就像那人说的,时间不了,必须速战速决。 终于清空了肠胃,华庚寻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下,撑了下竟还撑不起来,看样子是有些虚脱了。歇了片刻,腿脚恢复了点气力,便自行将门口那堆污物收拾了去。 角落里的那只小鹰叫了声,赵元惠回头竖起根手指作噤声状,慢慢走近几步蹲下,道:“你看不透么?” 他伸手抚着鸟脖子,轻声说道:“你也算得我与他相识的见证,转眼已经两年了,可这两年来,莫说你,连我也看不透他。 “不过——” 动作愈发轻柔,长长口气吸进,吐出的话语却是绵里藏针。 “在我手里的,早晚都逃不掉。” 正月十五过后的第七天,也既二十二日,黎民百姓早已重打精神,投入生计奔忙之中。唯有这高高在上的帝宇皇宫之内,依旧透着股子慵懒味道,似乎还未从新禧节庆的氛围中清醒过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近侍公公看了眼皇上,见他仍是连日来的倦怠模样,便照例高声宣道。 “臣有事启奏!”话音落地,就有人了出来。 闲散了大半月,赵恒没料到今日真的会有人上奏,倒是想看看是谁端的不识时务。这看,却原来是刑部尚书,钟玄嗣。 “爱卿有何事要奏?” 钟玄嗣道:“三日前,福州(注)有小童嬉戏于河边,忽见河中波澜涌动,状似漩涡,持续炷香不停,因而告知父母家长,起初无人信也,以为妄言耳。不料当夜大地震颤,伴有龙啸虎吟之声,绵延方圆数里,有夜归者亲见空中腾起七彩祥云,云中现庞然大物,鳞爪俱全,长有犄角,作驰骋状。” “然后呢?接着说。”赵恒听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欢这些神话传说的掌故。 “神物既现,当地百姓不敢隐瞒,立即上报,各级官员亦不敢懈怠,今日便将详情上呈刑部。”说着捧出份卷册,道,“请皇上过目。” 太监接过卷册转呈圣上,赵恒接过,翻看了片刻,登时两眼放光:“麒麟?竟是麒麟?!” 龙首鹿身的麒麟,乃上古神兽,主太平、长寿,广为民间信崇。 “据微臣所知,应是神兽麒麟无误。”钟玄嗣笑道,“麒麟的出现,代表方安乐清平,乃祥瑞仙兆。皇上,此事当真千百年难遇,实为我大宋之福也!” 赵恒心中大悦,连笑数声道:“如此好事,确实该好好筹谋筹谋,免教神明怪朕慢了礼数。不过福州毕竟相隔甚远,朕离宫的这些时日里,就有劳众位爱卿辅佐了。” “臣等遵旨!”百官心照不宣,齐声领旨。 “哈哈,你料得不错!皇兄果然二话不说就打算择日奔赴福州,看他那样子,真巴不得立刻动身呢!”端王府内,赵元惠亲自斟了杯茶相敬,他知华庚寻滴酒不沾,便以茶代酒。 “皇上素喜祥瑞,华某不过投其所好罢了。”华庚寻端茶轻啜,道,“福州离京城很远,这去,没有个把月回不到金陵,足够王爷施展拳脚了。” 赵元惠点点头,又问:“你真的用完饭就要动身?起驾之日还未定下,也不急于这时吧。” “白虎帮是王爷手培植起来的,虽然微臣这两年中通过王爷与白帮主有过三两回照面,但除了您以外,任何人都无从驾驭。所以微臣要尽快跟帮中兄弟混个脸熟,同时趁此机会做些了解,日后才能好地助其扬长避短,击而中。”华庚寻说着瞥了眼赵元惠,道,“王爷是觉得微臣毫无实战经验,纸上谈兵吧?不错,微臣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未曾和人打过架。那不妨演练几次,把切可能出现的漏洞都堵死……”放下长箸,道,“王爷别忘了,这是微臣与王爷之间的交易,我帮王爷夺回本属于您的东西,您助我除去安惩,报我杀友之仇。为了达成目的,我愿倾尽所有,所以王爷大可不必再心存怀疑,古之成大事者,皆善于把握良机,性如风火,果敢而为。如今当断不断,日后则必受其乱!” “好!”赵元惠掌拍下,泻出的内力将茶水洒了半,“就冲你这话,本王便舍命陪君子了!来,干了这杯,预祝我们都能大功告成!” 华庚寻举杯托盏,喝净了剩下的半杯茶,投向端王的目光淡如死水。 “舍命陪君子的不是您,是我。” 阳光灿烂,西风如刀。 金陵伏虎山,绵延陡峭,中原第六帮派白虎帮便恃崌于此。 按照指示,华庚寻没费大功夫就找到了白虎帮入口处,却不急着进去,仿佛等着什么人。 他们果然来了,共两个,估计是负责探查的喽啰。华庚寻待对方走近,方施礼道:“见过二位壮士。” “来者何人,是敌是客?”其中人问道。 华庚寻也不回话,只从袖中掏出枚玉佩,扔了过去。另人伸手接过,和同伴仔细研看了番,点点头,神情明显放软,左右让出道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华庚寻由那二人带路,尾随而上,嘴角却偷噙着笑,生出淡淡诡异。 晃二十天过去,朝野内外风平浪静,安然无事。春风乍起,又恰逢黄道吉日,皇上赵恒早早便携上几位宗亲,率五百禁军起了御驾直赴福州。 半月之后,端王赵元惠突然来到上元县衙,声称要亲自审讯杜鹃。安惩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明着违背王爷,只好命人将杜鹃提上堂来。 那杜鹃关在牢中日,虽不曾吃过什么苦头,但心中直惶然忐忑,寝食难安,渐行消瘦,加之久未梳洗,面污发乱,自然憔悴了许,乍见到高高在上的八王爷,哪里还沉得住气,无骨似的伏在地下,颤声连唤“饶命”。 赵元惠正中下怀,反笑道:“姑娘别怕,只要照本王说的做,你们父女马上便可回家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是根据民间的传说来写的,网上的链接失效了,简单来说就是某次宴饮八王爷调戏另个官员宠幸的歌舞姬不成,把人家打了,惹了不小的风波。。 ☆、第九幕 奇袭 “哎呀哎呀,看来这局棋,还是华兄赢啊!” 伏虎山西山腰,白虎帮帮主大营。那帮主倒也是个喜文善弈的江湖文人,不似他手下粗莽,故而与华庚寻颇为投缘,相处了二十日竟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称兄道弟起来。 “哪里,是白兄让着小弟了。”华庚寻拱手笑,“小弟初出茅庐,资历尚浅,岂敢在白兄面前班门弄斧?” “华兄过谦了!王爷看中的人,断不会是池中之物!”白帮主道,“这些天与白兄日夜探讨作战 分卷阅读17 欲望文 分卷阅读18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8 方略,攻防部署,直觉受益匪浅!” “棋艺再好,思虑再密,若论实战经验,小弟甘拜下风。”华庚寻起身回礼,“白虎帮行走江湖近十年,又有白兄技出少林,非般江湖草莽可比,你我二人联手,何愁拿不下汴京。” 提起“汴京”,白帮主眉峰挑,道:“今日便是皇上启程之日吧?华兄有此闲情与我对弈论棋,可谓成竹在胸,想必端王爷那边定已全部安排妥当。” 华庚寻点头道:“白兄尽管放心,宫中皆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最佳时机拉线收网将逆党网打尽。王爷也说了,他与白兄及帮中兄弟情同手足,事发之后,绝不会牵连贵帮,早已为白兄找好了替罪羔羊。” “嗯。我与端王爷相交十几年,当初他奉旨拜入少林便与我结识,晃那个稚气小儿长这么大了。我信任他,犹如信任自己的亲弟弟般。这件事,他筹备了整整十年,按我对他的了解,此事不成他是死也不会咽气的。也罢,当年我失手杀了住持,亏王爷相救才保我命……就当是报他救命之恩,誓死搏!” 华庚寻静静听着,对那些陈年旧事不予置评,只道:“王爷有你这个拜把大哥,真好。”却在转眸的瞬间,眼波微敛,似有实质的光华穿透岑空。 十日之后,上元城发生了起大案,上元知县安惩涉嫌行凶犯案,被押解入京。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当地百姓纷纷质疑这个结果,都道安大人为官清正廉洁,怎么也不可能作奸犯科。奈何人证物证俱在,要想翻案难如登天。物证谁也没真正见到,只听说是枚玉簪,原属于苦乐茶行的杜鹃姑娘的,被安惩着人偷了去塞入被害凶案证人段阿牛的衣裳中,以此栽赃陷害杜家;而人证,就是那位杜姑娘,她亲口道出去年年底那桩茶行讹诈案的真相,称事后安惩索要巨额贿赂不成,故而怀恨在心,次以杜鹃为挟敲诈勒索,甚至欲强娶为妾。 于是这几日,前来打听求证的街坊邻居差点踏破了茶行的门槛。杜父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而杜鹃无论谁问,都是那套说辞。众人虽半信半疑,但杜鹃的为人他们也清楚,断不会无故攀咬,何况是这般滔天大罪。 华庚寻从赵元惠给他的飞鹰传书中将整件事的始末了解了个大概,看完后,照例将信笺投入炉火中焚灭。 “该动手了。”他自语着,铺开张宣纸,笔画涂了起来。 “笃笃……”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杜鹃先是愣,继而欣喜,连忙上前将门打开。 “阿阳!”杜鹃把将人抱住,抱得很紧。 “鹃儿,前阵子这儿天天人满为患,我怕不方便,好不容易等到最近人少些了才来找你,你不怪我吧?”华阳也紧紧回抱了她。 杜鹃连连摇头:“我只是怕……” “怕什么?”华阳稍稍放开杜鹃,问道。 “……没什么。”杜鹃低头道,“已经过去了……” “对了,我听说安大人……”华阳话未说完,却被对方急急打断了。 “不要提他!好吗?” “……”看着昔日笑靥如花的少女此刻却惊惶无措,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手抚了她肩,手拍背,像哄孩子般宽慰着。 佳人投怀毕竟难得,安惩与杜家究竟有何恩怨,华阳再也无心想了,却未能看到怀中人眼底囤聚的阴霾。 与此同时,伏虎山。 西山麓下有道暗门,由此而出可直达最近的官道,乃宋帝来去福州的必由之路。此门年前便已开凿,似乎就是为今日做的准备。 “切须按小弟的部署行动,不可错差。”华庚寻再三叮嘱伏虎帮帮主。 白帮主点头,纵身跃上方悬岩,扬声对帮众道:“兄弟们听令,所有人都必须服从这位华兄弟指挥,若有违者,便如此石!”说着掌拍下,脚下大石应声裂开,人随即落了地。在片应诺声中,四目相对,彼此了然颌首。 暗门开启,队人马蜿蜒而进,白虎帮三百名好手系数出动,只余十余人驻守山中。行至官道则兵分三路,两路遁林潜入,路穿林奔走,打先头阵。切都按照估算的进度发展,井然有序。华庚寻长身驻立,拨开眉前被山风吹乱的鬓发,静静遥望队伍行进的轨迹,任衣袂翻飞,袖口大开,片玉白色肌肤暴露在风中。 漆金雕红的龙辇拖着浩荡车马不急不缓地行进在官道上。此去福州祭祀,路途遥遥,好在切顺利。天气不错,皇帝赵恒舍轿坐辇,权当安步游赏,惬意悠然。 两旁林木崴蕤,渐次浓密,大片阳光被阻隔在外,明媚忽转阴沉。最前几匹马儿有些躁动不安,刨蹄之声乱了节奏。 “皇上,似乎要变天了,请皇上入轿。”侍卫官上前请示。这话却另有层深意未敢说破,只怕无端惊扰了圣上:马群骚动,风疾日殁,非详兆也。 果然,他话音刚落,耳后道破空之声,背心凉,旋即向前扑倒,身后支深没及骨的箭镞骇然映入赵恒眼底。 “护驾!护驾!” 霎时,箭雨纷飞,血光照天…… 赵恒吓得面如土色,这个从未见识过沙场铁血的皇上拼力躲在护卫身后,缩着脖子弯着腰,再无半点君王之威。 身旁护卫个接个倒下,凶神恶煞的劫匪很快杀到了赵恒眼前,薄刃舔血,当胸刺来! 千钧发之际,道黑影忽地挡在了赵恒面前。持剑者猝不及防反中剑,只哼了声,便颓然扑倒。 几乎同时,劫匪们突然间相继倒地,口吐乌血,俨然身中巨毒。 “快走!”先前为赵恒挡剑的男子拉起赵恒的手就跑。 保命要紧,赵恒也顾不得什么君主威仪了,被拽着路撒腿狂奔,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方见他实在跑不动了,便停下来,松开了手。 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空。手掌温润的触感在消失后犹为教人眷恋,纵使后宫佳丽们的手,怕也无过于这般滑腻光洁…… 刚刚才历经生死线,转眼却冒出这些个作死的念头……亏得那救命恩人不知此刻自己心中所想,否则难保不会暴起给他补上剑。 正寻思着,那人却无巧不巧地转头看了过来。赵恒心虚,目光有瞬的飘移,却硬是又被对方拉回了视线。那名男子虽然蒙着面,眉眼却可谓精致,隐隐散发着少年才有的肤泽。面对此人,赵恒竟生出些许熟悉之感,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想来越神秘的东西,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于半遮半掩之间挑逗人们意探寻。 “阁下怎么称呼?”赵恒言谈恭敬,难得地没摆出九五之尊的架子。对那人心存好感是其,二来如今危机四伏,自己孤身人却不知对方底细,当然谨慎些的好。 分卷阅读18 欲望文 分卷阅读19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19 他赵恒虽为政糊涂,但也不是个傻子。 没承想那人突然跪地而拜。 “宫中有变,请皇上暂先避阵子。” 他说道。嗓音如同肌肤质地的细润,十分悦耳,不经意便卸了戒防。 然而赵恒听到这声音面色变,吃惊道:“你……你是华爱卿?” 蒙面男子微点了下头:“微臣寻到可靠之人,特来接皇上暂避栖身。” 他话音刚落,从旁树影中走来人,上前施礼:“草民见过皇上。” “你……是你?”看清了来人,赵恒两眼瞪得大了。 群鸦嘲哳,自穹庐飞掠而过。这场景好生眼熟,眼熟到教人不敢举头仰望。 象征死亡的鸟,每次现身,都伴着鲜血和骸骨,还有绝望。 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的绝望,如这延绵千里的山丘。 华庚寻深深眺着西方那边的伏虎山脚,纵然遥目难及,也清楚那儿的状况。 无非尸首相籍,悲鸿哀鸣吧。 许久,转身,步步,下得山腰。 金陵城北,永安医庐地窖。 “此间粗陋,请皇上将就宿,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起驾回宫了。” 身着皂衫的中年男子让出小木桌边的椅子,沏了壶茶为赵恒满上。他就是先前从树影中走出的那个人,冒离乡冒神医。 借着昏暗的烛光,赵恒四下打量这间地窖。果然不负“粗陋”二字,除却必备的桌椅床凳,再无余摆设。从新旧不的程度来看,连床和他就坐的桌椅都是新搬下来的——显然是为迎接君王的到来特地做的准备。 地也很是干净,没什么积尘扬灰,或许是缘于主人勤于打理之故,不过,也不排除是之前专门进行了清扫。 但这些布置并未给赵恒带来丝喜悦。那个曾经相识的冒大夫,为何他会在车驾遭劫之后突然出现?为何升州知州华庚寻会与他结识?而蹊跷的是,华庚寻所说的“宫中有变”指的又是什么?! 莫非,这切的切,都是个圈套? 见赵恒沉吟不语,冒离乡也大抵知道他的顾虑,当下双膝跪地,顶礼长拜:“草民明白皇上有许话想问,无论皇上想知道什么,今日草民都会据实以告。不过在此之前,草民斗胆请皇上看在以前救治过文妃娘娘的份上,宽恕犬子之罪!” 赵恒疑惑,道:“冒大夫不必行此大礼……令郎……是……就是那个踢得脚好蹴鞠的孩子吧?” “难为皇上还记得这不肖之子。”冒离乡稍稍抬身,却挂了脸苦笑。听出他话里有话,赵恒问道:“他怎么了?” 对方泫然,未开口,先长叹:“如今种种,包括八王爷政变之难……皆因犬子而起!” “政变”二字无异于石激起千层浪,赵恒立马换了脸色,双目从眯缝中迸射出阴谲。 “你——说——什——么?” 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无边无际,无止无休。白虎帮帮主捂住心口,勉强压下胃部翻腾的热血。 “三百零五个兄弟,都中了毒,死二百九十二,伤三人,其余人……还有那个华大人……都下落不明…… “今晨每个人都喝过践行酒……若说中毒的时间,只有……那个时候…… “难道、难道会是……华大人……” “哈哈哈哈呵呵——” 听完手下的禀报,白帮主蓦的爆发出阵长笑,笑声冲天贯云,惊起鸦鹊。 “白兄,这是端王爷特地从宫里拿来的玉酒,小弟今日奉上,还请众兄弟都饮上杯,略表寸心。”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离此刻才不过四个时辰! 人心,果然是最毒的。什么朋友,什么知己,都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 端王爷,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自此恩义两断,再见便是仇人,此生不共戴天! 已然行至山脚下的华庚寻听到这串怪笑,足下只顿了顿。 不能停下,不能回头。哪怕这条路,这条路…… 哪怕这条路,通往万劫不复。 黑色的鸟群呱呱叫着,于天际圈圈地徘徊。 “这么说来,八弟果然发动政变了,还真是性急。”地窖中,赵恒冷哼声,“不过,这与令郎有何关联?”见冒离乡仍跪着,便道,“起来吧,事已至此,只要你肯实话实说,朕自会酌情处置。” “谢皇上隆恩。” 冒离乡依言平身,整理了下思路,娓娓道,“阔六载,说来话长……” 短短七日,皇上遇袭的消息好似生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宫里。朝廷上下大小官员无不咋舌,连皇后都被惊动,领了后宫数十名嫔妃起来到大殿,打算问个明白。 金銮殿上,宝剑出鞘,寒光四射,照得人人心尖打颤。 “犯上作乱者——杀无赦!”端王赵元惠斜剑遥指,字字千钧。 “王爷,究竟是谁犯上作乱?”兵部尚书崔忌问道。他这问,立刻便有不少人附和。 赵元惠看了他眼,道:“本王今日把诸位大臣都召集过来,就是为了揭穿某些人的真实嘴脸……诸位想想,是谁直力主皇兄封禅祭祀,屡屡地将皇兄往宫外赶?趁着皇兄远赴他乡势单力薄,回程途中人困马乏,再来点突袭什么的……真是防不胜防啊。”语既毕,众臣又惊又疑,视线便随他道齐齐落在了枢密院事王钦若身上。 “怎么,王爷今日特地在殿前召集臣等,就是来兴师问罪的么?”顿之后,王钦若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非是问罪,”赵元惠眸光如刀,“乃是捉拿!” 此言出,举殿哗然。王钦若诧然道:“王爷,微臣虽只是区区枢密院事,平日里若有什么错处,愿凭王爷处置绝无二话,可是王爷突然给微臣扣上这么顶欺君谋反的大帽子,这、实在是……实在是冤枉啊!” “是啊王爷,”户部尚书佟格帮腔道,“王大人向深受皇上倚重,劳苦功高,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好个‘劳苦功高’!”赵元惠冷笑声,“不瞒诸位,我已派出亲随路暗中保护皇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自然最好,就怕王大人的手下按捺不住……我们就耐心等上等吧。” “王爷,”刑部尚书钟玄嗣也了出来,“同朝为臣,我等也不愿相信大人会策兵谋反。皇上那边,此刻自有王爷的人卫护,随行禁军也有五百,要剿灭那三百土匪不在话下。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端王爷,微臣有事不明。”王钦若拱手行揖,两眼却直视赵元惠,“王爷向来践行大隐之道,以文墨书画为友,性清志雅,对于繁冗纷杂的朝中之事概不闻不问,怎地今日却在皇上遇袭之际突然挑起了清君侧的担子,而且 分卷阅读19 欲望文 分卷阅读20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0 心意地,针对微臣呢?” 这番话说来突然,其中却包含了两层意思:是他赵元惠年不涉朝政,骤然指证官员谋反弑君之罪,若无真凭实据,断然难以服众;二则皇上遇伏的消息才到,就出来指证谋反,时机之巧,如同早有预料般,换句话说,是早有预谋…… 赵元惠早料到对方会有此问,对此只冷笑道:“王大人难道忘了,先帝在位时,本王可并非不问政事。” “这个微臣明白,可当今圣上奉诏承位已有十三年,王爷又何必执于过去……” “没有过去。” 斩钉截铁。斩得干净利落,截得毫无余地。 赵元惠蓦地转头,直勾勾盯住王钦若,深邃乌黑的瞳孔烈焰熊熊:“只要我赵元惠日活在世上,皇兄和我的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父皇临终前是如何嘱咐本王的,王大人,你想听听吗?” 王钦若震惊道:“王爷!请王爷慎言!” “‘天子择贤而立,失道者,失天下!’他是这么……对我说的。”赵元惠特意加重了“我”这字。 “王爷此言,是说天子失道吗?”王钦若道。 “是耶非耶,我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皇上这几年浸淫于鬼神祥瑞,民怨沸腾之声早已响彻华夏神州,他却乐得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将堆烂摊子扔给我们做臣子的了事!这些王大人想必也知道的吧……何必明知故问呢?” 王钦若刚要回话,外头突然有人急报:“不好了!皇上失踪了!” “什么?!”赵元惠厉眸瞪。 ☆、第十幕 誓约 华庚寻料理完切回到汴京,已经是三日后了,赵元惠命人在府上摆好素宴准备为他接风洗尘。 “微臣都听说了,这几日朝中群龙无首,大小事务皆由王爷人担当,拨乱反正,化繁为简,颇有国君之风。漫说文武百官,就连各部也都心悦诚服。” 说话间已到偏厅,华庚寻扫了眼餐桌,问道: “王爷这是要斋戒么?” 赵元惠端来烛台,放在餐桌正中,掀衣入座。 “皇兄生死未卜,教本王怎能安心寝食?” 华庚寻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顿而笑曰:“皇上并未带太卫兵出京,加之此番伤亡惨重,半是凶吉少,王爷不必过虑。” 这话自然是为宽心,赵元惠听了却依旧愁眉不展:“好端端的,怎么就把皇兄搞丢了呢?哎,不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他突然抬起头,开玩笑似的冒出这么句,可炯炯如火的目光却与他此刻的戏谑大相径庭。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再说了,微臣与王爷誓约在先,安惩还未死,我这边也尚未了断啊。” 淡然的语气,淡然的神情。这便是他赵元惠爱极了的,却也是恨极了的,有时候真的很想撕破这张面具,碾碎这份淡然,看看彻底失去伪装后的华庚寻究竟是怎样副面目。 不过他也清楚这并不好办。华庚寻的心性城府早已超脱了他的年龄,犹如浴火玄铁百炼成钢,尘世寻常根本无可撼摇。 所以当赵元惠将怀里的沓红白相间的绢纸交给对方时,心中犹然抱着丝希冀——哪怕能在那张脸上找到丁点儿的悸动,他也满足了。 毕竟那个少年男子才刚满二十岁。 有些人的脉络里生来就流淌着桀骜不驯的血,潜伏着压垮切的破坏欲望,于是注定那双摆弄过琴棋书画的手在翻覆间便能拨搅风云,那双踏足过青山秀水的脚最后却要选择条遍布荆棘的王者之路。 华庚寻接过来,抬头又看了他眼。这眼平淡无奇,仅带了些征询意味。见对方不置可否,只殷殷地直视自己,便低头,展开那沓纸。 才翻开半,页眉处“鲤素词”三个字形便跳脱出来,不大不小,正好占了厘。厘,上下眼睑之距,不半分,不少半毫。 赵元惠死死盯着对面男子秀气的脸,似穿透他肉体般用力。 第行,第二行;第页,第二页……华庚寻页页翻看着,神情认真。 盏茶时辰过去了。 谁都没有开口,没有说话。是错觉吗,三月和暖的空气,骤然凝成冰霜。 “王爷是想问为何这上面的字迹与微臣的样吧……” 话题转得突兀,赵元惠楞,见对方手指红绢布上那两行续词,下阕最末两句的笔迹确与前面的不同。 好个华庚寻,真是处处抢得先机,步都不肯示弱。 “你跟本王说过,安惩看上的是你仆人华添,那这个……又该如何解释呢?”既然话已挑明,赵元惠也不再拐弯抹角了。 “呵呵……”华庚寻却笑了,眼眉弯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阿添的字是我教的,诗词也跟我学了不少。他天赋聪慧,学起来自然有模有样。” “是吗。”赵元惠直觉他没说实话,不过时也抓不到破绽,只好顺口道,“他的聪慧与你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只恨天妒英才……”倾刻间,笑容从华庚寻脸上逝去,阴云染尽明眸,仿佛那儿从未有过片刻光华。 “对了,没想到那安惩至今还留存着这些词稿,倒可算得个痴情种。你……要不要去见见他?”华庚寻突然道。 华庚寻抬眼看向他,口回绝:“不了。”末了才添上句,“微臣谢过王爷美意。” 赵元惠打量了几眼,目光倏转柔和,口吻也缓了下来:“山下战,你没受伤吧?” “托王爷鸿福,没有受伤。只是此次交锋,白虎帮亦有所折损,王爷要料理宫中不便脱身,微臣代王爷回去视察了下帮里的情形,也好安抚兄弟们,故而回来迟了些。” “不错!”赵元惠跟着起身道,“此番你和白虎帮兄弟们都辛苦了。本王已备好钱财物资,等这儿安定下来,就有劳你去分给他们了。至于你的那份……”他嘴角挑,“留待日后,本王自会好好犒赏。” 自以为世故老成,深藏不露,殊不知那瞬息的情状变换也会出卖最真实的本心。将话题转开,原是赵元惠故意为之,见着对方微微松弛的神情,以及随之放宽的双肩,心中泛起如我所料的得意。 “谢王爷。”不咸不淡的语气,也不知那最后句被他听进少。 淡漠清冷,喜怒无痕,究竟是秉性变却,还是天生凉薄?他二人相识两载有余,诸如此类的旁敲侧击不在少数,却再地如此刻全无回应。赵元惠有时会遗憾,遗憾没有早认识他,认识不掺杂念的、纯粹的他;想要完整的他,完整的灵魂,□□,溜光□□。这份渴望日比日强烈,随时随地,触即发。 只怪他们相识之初,便已存了许心机 分卷阅读20 欲望文 分卷阅读21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1 谋算,彼此利用,彼此设防,到得眼下,却如何妄提什么坦诚? 他记得的,当年华庚寻刚刚受赐恩科进士,便在朝野上下到处笼络走动,广结人脉。皇上对他颇为赏识,赞以栋材,故而王公大臣们也都愿意卖他个面子,攀些交情,可偏偏,这样个八面玲珑的少年进士,却让堂堂八王爷碰了个钉子,以致下不了台。 那日他出门回到府中,便听下人禀报说户部尚书佟格到访,正在厅里候着。进去看,与佟格并肩而坐的另有人,年少貌端,未着官服,见了自己遂起身与佟格道施礼。赵元惠瞧他眼生,举止之间却稳妥大方,询问道:“这位是……” 佟格道:“王爷,这位就是近日皇上钦点的恩科进士,微臣无意间提起王爷才高文博,工于填词作诗,笔墨丹青,恰巧这位华兄弟亦酷爱诗词,说要见见王爷,臣便领他过来了。” “在下姓华,双名庚寻,岁庚之庚,找寻之寻,见过端王爷。”那少年开口道。 细腻清润,隐隐透着丝恬淡——这般独特声线,听来分外入耳。 “哦……原来阁下便是那位‘扬州第才子’,竟然如此年轻。”赵元惠由衷赞叹。 “徒有虚名罢了,”少年浅笑,“倒是久闻王爷风流倜傥,纵情声色,今日见果然名不虚传。” 佟格怔。这可绝不是什么好话,这华庚寻是吃错药了吗? 赵元惠不怒反笑:“哦?何以见得?” “方才在下粗略看过几篇王爷的妙作,组词构句自然无可挑剔,只是字里行间总有股子风尘味,脂粉气未免浓了些。‘风停雨雪霁,月影遮蟾枝’。那京城桂华楼里的霁月姑娘才貌无双,传闻八王爷是那儿的常客,这首小诗该是王爷思念霁月姑娘所作,不知在下猜得可对?” 怎么不对。事实上,他方才就在霁月姑娘那儿听曲小酌,此刻待对方提起,忽然有种被捉个正着的窘迫。 “你去过书房了。” “未曾,只是顺手捡了几份诗稿罢了。” 这位端王爷向不爱打理自己的房间,诗词稿纸也是随处乱放,有两三张飘出书房也在情理之中。 “想来阁下是看不惯本王诗词里的脂粉气了。”眼底霜寒渐聚,已无法温暖笑容。 不顾那佟格使劲递来的眼色,华庚寻道:“各花入各眼,王爷诗作自成派,无可指摘。在下初来乍到,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不觉竟在府上叨扰时,这便告辞了。” 由他轻轻巧巧说完这番话,赵元惠唇线绷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送客!” 这次,可谓真正尝到打落门牙和血吞的委屈和愤懑。没错,这就是当今皇上的八弟,端王爷——无法诉说的痛处。 先皇在位时他最得宠,那又如何。朝天子朝臣,十六岁那年被纸诏令逐出皇宫。说到底,皇亲国戚也不过臣子而已。这天下,帝王始终只能有个,其余众生都无权与他平起平坐。 但他清楚自己的价值,因此从未放弃过追索。那王位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他离得最近,所受制压也便最。出阁后短短数月,身边之人统统被撤换,接替的全是中庸之辈,切动向亦被监探,而自己还不知死活地任性闹腾。现在想想,那段日子,委实艰险。若非对先皇的遗威还存着几分忌惮,赵恒早就容不得他能安稳地活到今天。 而他赵元惠的价值也正在于此。那些年先皇直有心栽培,甚至送他进少林拜师学艺,或许太宗皇帝当时已然觉出这宫墙之中的风起云涌,这才为将来制衡皇权而未雨绸缪。 几次冲突下来,摆在赵元惠面前的只有韬光养晦条路可走。于是乎他不再叛逆违拗,收敛起所有锋芒,彻底沉溺于诗词歌赋、声色犬马。皇兄赵恒他明里是绝对不敢得罪的,包括他所倚重的臣子们。那“恩科进士”虽然还不满十八岁,背后却自有皇兄撑腰,至少目前,对方可以恃宠而骄,他却只能忍气吞声,活活受这股子窝囊气。 然而说来奇怪,自从那日初见遭奚落之后,赵元惠每每回想起这位少年才子,除却满腔怨怼之外,隐隐地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在蠢蠢欲动。也许终究血气方刚,心中不服,想着若再相见,非好好回敬番不可。 赵元惠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而且,是不请自来。 又次来到桂华楼,跟老鸨吩咐了声,径直来到楼上阁间,推门而入。个背影靠窗独立,占据他整个视野。 纵然只是背影,赵元惠却也眼认出。显然不是霁月。 是他。 “华公子怎么也在这儿?也是来找霁月姑娘的?” 赵元惠问,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那人转过身来,眉如描墨,目光淡然。 “找你。”他说着,上前几步将半敞的门叩上。擦肩而错,带来丝凉风,鼻翼翕动,却嗅得似有香气沁入其中,很淡很淡,欲辨忘言。 但赵元惠坚信这香气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虽然很梦境……会比现实来得真切。 下刻,这位端王爷却当真怀疑自己是在梦中了—— “噗。”这声响很轻,隔着衣裤砸到地上,力道却不可谓不重。 他竟然就这么直挺挺跪了下去。 “先前有冒犯,万望王爷莫要介怀,宽恕在下之罪!” 除了震惊,赵元惠再找不出第二个词来表达。 “那么你今日……是负荆请罪来了?” 端王就是端王,任何真实的表情都不会在他脸上留刻。 “是,王爷失去的,被人夺走的,在下都可以帮王爷全部拿回来。不知这样可否将功折罪?”华庚寻抬头,直视对方眼睛。 心突地跳。 “……你这是……” “王爷绝非池中之物,在下虽不才,愿相助臂之力,实现王爷鸿鸪之志!” “你到底在说什么?”赵元惠的脸色有些阴郁。 “王爷其实也知道,如果先皇再晚走几年,这赵氏江山,就是您的了。” “住口!”赵元惠铁青着脸斥喝。 “虽说长幼有序,帝终兄继,自古以传。可是,大好江山若由丧德失行者承得,则迟早易主!现如今要打通这大宋皇脉,只有靠王爷您了!” “笑话!真是满口胡言!”赵元惠道,“你也看到了,本王只想好好做我的端王,闲时吟诗作赋,赏乐听曲,不就图个富贵安乐。这天下江山,谁要谁便拿去,与本王何干!” “既然如此,那请问王爷为何要养只鹰做玩宠?” “原来你是在意那只大鸽子啊!”赵元惠哈哈笑,“你也说了,不过只玩宠罢了,若你实在喜欢,本王赠予你便是。” 华庚寻“呼”地 分卷阅读21 欲望文 分卷阅读22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2 起身,厉声道:“王爷明明胸怀天下,何以甘于泯殁,不敢担当?在下空有满腹计略,却无权无位,好比王爷空有个王爷的头衔,却不能用之以谋天下,匡肃朝纲,慰先帝之英灵!敢问王爷,你真的情愿辈子都缩在这雕金镂玉的壳里,臣服于赵恒么!” 赵元惠倒抽了口气,他居然……直呼皇帝名讳! 微低眉,那人的五官历历在眼,精巧中偏又生出股凌厉气质,反差之下,竟是格外迷人。 “你……想要什么?”良久,赵元惠终于开了腔,却是反问了回去。 “在下想假王爷之力,除去名县官,报我大仇。” “县官?”赵元惠挑眉。 “他背后有户部及朝中重臣作靠山,非用权势动他不得。在下,自会想办法让王爷步步执掌大权。” “那你怎么不自己……” “在下与他有旧,反而不便亲力亲为,打草惊蛇;况论及朝权,难道……”华庚寻抬眉,目光如炬似直探心底,“还有比王爷有资质得取的人选么?” “呵……你知道不少……可是,此事风险极大,本王为何非得如此呢?”赵元惠迎上那道目光,同样探究地回望过去。 华庚寻只说了八个字:“卿本无罪,怀璧其罪!” 赵元惠凝神半晌,背手昂头,大笑声道:“好!好个‘卿本无罪,怀璧其罪’!看来,这是天意要我赵元惠与皇兄争争这金銮宝座了!” 华庚寻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尽由他手掌握,自然无悲无喜。 “不过,此番终究是你有求于我,答不答应,全在本王念之间。眼下本王应了,个中凶险想必阁下比谁都清楚,也总该做些补偿吧?” “黄袍加身,坐拥天下,这般补偿还不够么?”华庚寻笑道,笑颜如□□淡沲,令赵元惠心中动。 “这天下本就是我的,不是吗?况且,是阁下冒犯在先……不如这样,今日本王来此是为会霁月姑娘,如今被搅了兴致,便换你来作陪怎样?” 华庚寻道:“王爷若想听曲,那可找错人了,倘是填词作诗,在下乐意奉陪。” “好极好极!”赵元惠扺掌大笑,“本王原还想与霁月姑娘共度良宵的,阁下也乐意奉陪吗?” 华庚寻眼神黯。 仅仅只是这瞬,倾刻恢复如常。 “没想到王爷这么风趣。” “我说的是真的。”赵元惠步跨上,“本王不能白白为你报仇,你也总该付出点什么吧?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阁下饱读圣贤书,这句话,难道不懂么?” 他说完便闭了嘴,饶有兴致地观察少年几度变换的目光。 不是所有情感都可以被封闭在这方寸明眸中,只要他的心,还未死。 “……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比预想的来得快干脆。原本以为他会质疑会恼怒,结果,却如斯淡漠。再回想,两次接触下来,对方似乎总是这个样子,超越年岁的老成,却独缺少年人应有的青涩、放纵的疏狂。 “——等到在下大仇得报之时,自会如王爷所愿。”华庚寻补了下文。 到底难逃人性根本。任其如何伪装,强作沉着,以肉体作交易,确乎触及了大数人的底线。 因剖析到少年的这丝怯弱,端王看他的眼神亦不由了分玩味。 “那,我们就此说好,言为定!” 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赵元惠伸出掌,与华庚寻相击。 两手交握,如同两厢命运彼此纠缠,越挣动,越紧实。 今时今日,每当思忆起当年那半带孩子气的誓约,都会默默自嘲至恼恨。 彼时戏语,转眼成谶。 可终究是莫奈何,求不得。他冀望,他渴慕;他退避,他疏离。 这场你追我赶的戏码,他早乏了,厌了;而他,却乐此不疲。 赵元惠抵肘而支,挡住边额角凸显的青筋。 这份忍耐,何其苦也! “王爷可是贵体不适?那今夜便留在府上歇息吧,微臣替王爷去宫里打点下,就来。”华庚寻推碗,起身道。 思绪断了,赵元惠亦起身:“朝堂之事还是由本王出面料理比较妥当……你方才说什么?” 华庚寻只缄默,眼中是如既往的死水深潭。 他说……就来?来哪儿? 回来这里吗? 只是随口句,能昭示什么?我又在希冀什么? 今夜……就来…… 出了府邸,赵元惠脑海里反复回现的,只有那人翻阅词集时的专注情态。 盏茶,整整盏茶。 那么在那盏茶的时辰里,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呢…… “鲤素……词……”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 华庚寻捧出那叠词集,轻声吟念,不待全部念完,便招来下人,吩咐道: “将它烧了。” 对方惊:“大人……” “烧了!” 陡然抬高的音量,第次,不复细润柔和,只余噬魂削骨的冷冽。 ☆、第十幕 夜雨 京都开封,刑部大牢。 酉时方过,牢里却已漆黑片。这里永远只有个时辰——丑时,最深的黑夜。 但即便是这样的黑暗,也会有少许光明贯穿而入,带着几分强硬扎得人泪流。 安惩下意识抬手要遮,无奈枷锁太沉,只好眯了两眼,看几个影子移向前来,停住。 “就是他。” “利索些,快!” 伴着刺耳的开锁声,安惩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尚不及瞧清楚些,便被架着拖走。 临暮时分,京城飘下细雨,至深夜不曾顿歇。 这半死不活的雨,华庚寻原是最恼的,如今却隔窗定睛望了许久,任头乌发披落腰间,执了梳子却无所动作。 赵元惠从他手中抽出梳子,同摘下的顶冠放在处。 “清明已过,这雨还是下个不停。” 华庚寻启口,不知是说给谁听。 赵元惠看了眼漏。亥时刻。 “别看了吧。你这般着急要我回府,就为了看雨么?”身子扭,正正好挡了那窗,严丝合缝。 烛影摇红,漾成圈圈光晕,揉散铺开,为清颜敷上层玉色。这个模样的华庚寻,从来只在梦里出现过。带刺的壳经褪去,便平添几许娇弱。 “桂华楼之约,微臣莫敢忘。” 他凝目,视线两相聚焦,传递着坚定,还有决心。 赵元惠有些迷茫:为何事到如今,他的眼里依旧没有点波澜? 移开目光,浅笑,转身关了窗道:“若今夜本王不在宫中,只怕会出乱子。” “宫中自有刑部和户部牵制,看似力薄,实则朝廷根 分卷阅读22 欲望文 分卷阅读23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3 基过半都拢于其袖;”华庚寻脱下对方大氅,叠好放着,又动手去解他深衣上的系绦。 “至于那几个王公大臣,不足为虑,他们结党营朋并非朝夕,平日里只畏于皇权须溜拍马,私底下欺君罔上之事也没少做,满朝的奸猾之徒。” 手停留在中衣襟口,似有犹豫。赵元惠不言不动,且看他如何作为。 片刻,他却收回手去,竟是自行解开了腰间带结。 “……今日这般风向换转,那些老狐狸们怎会瞧不出来?” 他两个除了深衣,上下便只剩中衣中裤。华庚寻突然冒出个念头:原来天下人脱了衣衫,都是般无二的,贫富贵贱,再也难分清楚。 赵元惠猛地把抓住他左腕,攥紧:“安惩还没死。” “迟早的事。”华庚寻对视过去。 可笑,本该如愿以偿的那方,却要退缩。怎不可笑。 劫之为劫,命数所定,逃不过去,亦避它不得。既然避逃无措,何妨笑而纳之。福喜苦厄,从来相伴相生,但悲欢嗔痴之情愫种种,大可由我不由天。 “因为那个承诺?” “因为……”华庚寻顿了顿,感到施于腕部的力道忽尔加大,“这是王爷当初向微臣提出的,笔交易。” 话音纷落,地萧索。 雨势似乎大了,淅淅沥沥听得分明。 “交、易?”赵元惠字顿地重复,“只是交——易?” “微臣……”华庚寻咽下了还未说完的话,他看到赵元惠嘴角咧开了个弧度。 他在笑,并且笑出了声。 他在笑,眼底却凝了玄冰,须臾又碎成片冰凌。 愤怒在倾刻间覆灭了理智。什么由我不由天,不过是蒙者自欺罢了。但凡这世间之人,终会被七情六欲左右,昧了心眼,绝了清明。 有那么瞬,他只想放任这怒火将自己燃尽,休再去顾什么礼义廉耻,人伦纲常,哪怕将那具肉体□□千遍,又怎抵得他为他神魂颠倒辗转沉沦之分! 床板发出的闷响传入耳道,赵元惠抬起头,几与华庚寻颜面相贴。稍稍拉开了看,见他颦眉蹙额,牙关咬合,副隐忍模样。 这人向克制,若非难受得紧,断断不会露出这般神情。再看他左腕还在自己手里,人却仰身斜斜半吊在床沿,被压着作了肉垫。这个样子,着实有些滑稽和难堪。 难道方才竟是拽着他腕子生生将他摔上了床?探手捉过他左袖捏,软绵软绵的,果然是脱臼了。 只这动,却教华庚寻痛得倒抽口气。 顿了刻,赵元惠从床边撑起,将华庚寻再拖进了些,跨坐在他身上,两手掰住那只脱臼的左臂,交错使力,“咯吱”声,臂骨立刻复了位。 “这又是何必……为我这样的人,太不值了……” 方才那两番折腾,分明元气大损,额间都渗了冷汗,堪堪缓过劲,却说了这话出来。 “本王再问你遍,你我之间,只有交易吗?” 赵元惠低头问着,就这么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双手却冰凉冰凉,隔着单薄的中衣摁住华庚寻肩胛,令后者不自觉地颤。 却并非全因了这冷。 他也不挣扎,静默半晌,方应道:“人有心,天无意,又有何用?王爷枉动肺腑,而我能回报王爷的,唯有这个身子而已。” 甫听得这话,赵元惠先是愣,仔细推敲了番,冷笑道:“天无意?到底是天无意,还是人无意?好,好,既然华卿喜欢做交易,本王这里还有比有趣的交易,请华卿观。”说罢扬声喝道,“带上来!” 有点不对。没容华庚寻细想究竟,房门突然大开,进来四个壮丁,抬着个人,顺势便将他往地下丢。那人疙瘩球似的依着惯性滚了几滚,快到床脚才停了下来。他被蒙了双眼,封了嘴,手脚也被缚住,身上还套着囚服,迭声哼哼。 饶是如此,华庚寻还是眼就认出了他。 刹那间,赵元惠觉出对方想要撑身而起,便知道这局,自己是押对了。 眼下这光景委实耐人寻味,华庚寻眸光闪,看向赵元惠:“王爷要做什么?” 赵元惠故作惊讶:“不是华卿说要以身相许的么?怎地反来问我?” “呃……呃……”那囚犯哼得起劲了。 “庚寻,”蓦地,赵元惠换了语气,“方才那句‘人有心,天无意’,教本王真的有些感动了……可你这七窍玲珑心,究竟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难料,太难料。本王从不相信口舌之言,本王输不起,只有让事实来说话。”他指地下那囚犯,道,“那安惩就在这里,若今夜本王无恙,他自然也无事;反之,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那两个押解安惩的壮汉猛然拔出短刀,左右逼住了安惩。 “王爷是觉得微臣喜欢他?”华庚寻看了那两个壮汉眼,问道。 “喜不喜欢,试试便知。”赵元惠令那两人退到房外守着,又挥灭了房中灯火,只余对红烛。 “王爷还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根本就信不得!”昏烛摇影中,赵元惠俯身贴上华庚寻面额,摩挲着颗颗汗珠,“本王要你,也要命,要江山……说不得拿人命来赌,别无他法。” “这法子好。” 华庚寻笑,只是赵元惠感觉他在笑,并不确定,因为没有抬头,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都不想再看到。 “顾文久没说错,你果然是个妖孽。”顺着衣衽撕开他衫子,裂帛声中尽是咬牙切齿,“明知你心有所属,本王却甘愿着了道,可奈若何!” “这安惩倒有哪点好了?嗯?”嘴里问着,对那人却是不瞧上眼,发狠扯下裤头,愈加地怒气冲冲。 华庚寻不再笑了,只闭目听那端王痴言痴语。 练达如他,竟也会这般无状么? 这样个细雨绵绵的夜里,原是会上演许精彩好戏的。这才是第场,第场啊。 指甲刻入床单,双颊轻陷,浅浅浮出两个月形涡儿。 绵密雨丝中,辆小马车急速飞驰。骏马脚力非凡,步履平稳,车内之人只看着帘帷外景物迷蒙,发疯似的倒退。 “皇上放心,明日早便可抵达京城皇宫了。” 说话的是车内另名男子。他两个都易了容,个是蜀中神医冒离乡,另个则是当今圣上,宋帝赵恒。此刻听对方开了腔,便也闲聊起来: “冒神医不愧为神医,‘逆脉行针’据说在江湖上消匿已久,却被你得了真传。” “皇上谬赞!”冒离乡低头拱手,“其实此针法之所以度失传,是因为它不但能救人,能杀人……” “‘逆脉行针’,杀人于无形。朕此前对它略 分卷阅读23 欲望文 分卷阅读24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4 知二,这种针法也是发源于你们巴蜀之地吧?” 冒离乡颌首:“蜀地风土,药毒同源。所谓的‘逆脉行针’,简单说来就是以内力催针堵穴,配合独家针法共同改变经络走向,达到治疗效果。” “也可使气血逆流,经脉尽损。” 赵恒顿了顿,又道,“这么说,那华庚寻已经掌握了这个针法了?” “他跟草民学了六年,如今还欠些火候。不过……草民从中做了点改良,可弥补手法上的不足。” “这门针法乃是医道绝学,短短六年间,便算只能得其皮毛,也是相当不易了。这个华庚寻,当真称得上希世之才。可惜……终是留他不住……”赵恒叹息。 冒离乡垂眉哑然。 “此事毕竟与朕休戚相关,便问句,还望冒大夫如实相告。” 话虽软,却分明不容推脱。冒离乡抬眼相迎,见皇上目不转睛,盯了他道:“赵元惠武功甚高,凭华庚寻人根本不是对手。你们……打算如何施针?” 冒离乡沉吟,似乎有些犯难,抉着字应道:“只有将针事先埋在自身大穴之中,借由气血流势冲破皮肉,将针逼出,再扎入对方经穴,对方气血愈盛,则愈能发挥功效。” 赵恒时瞠目,末了“嘿嘿”干笑道:“没想到当年挂着‘悬壶济世’招牌的冒神医,也会出此奇招!” 冒离乡却摇摇头,阖了眼。 “这招,是华大人……用了三年功夫,研想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不和谐qaq ☆、第十二幕 残阙 (没错,这里省略了n只小河蟹,没地儿发2333) “你?!……” “王爷,你想听个故事么。”华庚寻的声音飘飘悠悠,不甚真切。 “从前,有对亲如兄弟的主仆,日在街上闲逛,天突然下起雨来,就像今日这样的小雨。正打算找个地方躲雨,迎面飞来只蹴鞠,刚巧砸中了少爷。仆人张口要骂,却被少爷阻止。后来您猜怎么着?这少爷居然当街和那个闯祸的孩子玩起蹴鞠来……是了,少爷也是个孩子,两个孩子玩到了处,成了好友…… “再后来,有年元宵佳节,那少爷却因为学堂的功课做得不太好被禁足在家。可是外头热闹呀,他那爱玩的性子哪里憋得住,就带着仆人偷跑出来看花灯。走着走着来到处冷清的灯谜铺子跟前,铺子的主人不知去向。少爷指着那盏写着字的花灯,说这则谜面好生伤感,无端地坏了节日气氛。仆人看,却哪里是灯谜,分明是首词牌,只是缺了最后两句。少爷想了半天,没辙了,就叫仆人帮忙续上。呵呵,说起来,这少爷平日的功课也没少让他帮忙。于是仆人续了词,把笔搁就随少爷走了,很快啊,就忘了这件事。 “王爷,您相信所谓命吗?微臣信,因为那主仆二人兜兜转转,居然又转回到那个铺子前。还是那盏红绸花灯,主人也依旧不在,穗子上却了张字条,写着铺主的地址。少爷有心要结交这个朋友,便叫仆人也留了地址。 “少爷就和那人开始了书信往来,锦鲤为媒,尺素为系,呵呵,只是那人不知道,年后也不知道,与他通信的,直是那少爷的仆人。少爷怕字迹露陷,又懒得竟日苦研诗词,便全托仆人代劳了。没想到那人也真真有趣,竟然以为对方是个姑娘家,千金小姐,哈哈,哈哈……” “华……庚……寻!” “王爷,且把这故事听完。”顿了顿,华庚寻接着道,“那人滑稽,那少爷的仆人是荒唐,任由他误会不去澄清,直到彼此见了面……本以为切就此了结,谁知,那人还是放不下少爷,反而变本加厉地犯了单相思。这个色令智昏的混蛋在即将赴官上任的前夜,邀了少爷出来,在酒中下了□□,欲行不轨……那夜,秋风正凉,少爷临走前,那仆人还劝他加件衣裳。少爷披了他最爱的白狐裘就出门了。这走,就是大半夜,仆人这才感到不妙,赶到那儿时,发现少爷……衣衫褴褛,已经没气儿了。王爷,您说这仆人是不是该死? “不过他发现了仓惶逃跑的凶手,就是那个喜欢玩蹴鞠的孩子,他为何要杀他?只能是为了灭口。为何灭口?因为他……乘人之危,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但当时很细节仆人也没理清,只匆忙看了下现场,把少爷的尸体搬了回去。那少爷死得太难堪,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草草埋在了后院处空地下。他爹娘不久便郁郁而终,临终前,认了那仆人做义子,恳求他尽可能为少爷报此血仇。其实不用他们说,仆人早已开始着手调查。事发的第二天清晨他就找到凶手的父亲,他是位来自蜀中的名医,王爷定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他说,他儿子彻夜未归,他就知道出事了,只万没料得他会杀人。他愿意子债父偿,以命还命。那仆人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既是蜀医,定有办法帮我。 “个月后,仆人如愿地以少爷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那坐宅院,他易了容,人们都以为那少爷没死,至于那个仆人何去何从,不会有谁关心。 “三年后,仆人考取了功名,想方设法打通朝廷的人脉到金陵做了知州。四年后,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曾占了他心尖的人,那个花灯铺子的主人,如今的上元知县。从他口中,仆人终于了解了当年的全部真相…… “少爷虽非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冤有头,债有主,所有伤害过少爷的人,那仆人个也不会放过。 “王爷,作为个局外者,其实您本可以活,只怪您太贪心……古有巴蛇,吞象而亡身,贪欲太过自不衡力,终落得满盘皆输…… “王爷,您还在听么?王爷?……” 这个故事,太长,太长。宛如从生到死。 讲故事的人大抵也是累了,只听他长吁声,接着窸窸窣窣了片刻功夫,来到了跟前。 安惩知道他近在咫尺,是因了那幽幽冷冷的段暗香。湿透的眼罩被揭下,那人清俊眉目触手可及,曾几何时的魂牵梦绕,今夕却成命运最无情的嘲讽。 华庚寻,或者该称他华添,又伸手替安惩除了封口布,解开了全身绳索。安惩含泪相望,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对方松垮的交领处,登时如芒在眼。 那点点,道道吻痕,好似绽了蔷薇的伤疤,美丽而狰狞。 华添直退开几步,侧了身,淡淡道:“从床头地下数起第五块砖是个暗门,里面有条暗道通往府外。” 安惩却只是楞着,恍若未闻。 “动作快些,若惊动了侍卫,谁都救不了你。” “你……你不走?”安 分卷阅读24 欲望文 分卷阅读25 鲤素词 作者:阴小刀 分卷阅读25 惩呐呐。 他摇头。缓慢而坚定。 他的眼神空寂片,仿佛千丈寒潭,泼得人心凉如水。 “端王爷,他,他是不是……”安惩瞄了眼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人。 “死了。”华添道,声调毫无起伏,“这么年来,能看懂我心思的,唯他个。” 看他转身走向床边,看他背影渐渐离远,看他那般纤薄的身形,从头到尾,淡在自己落满红尘的视线里…… “阿添!” 这声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彼方传来,横亘千古。 漫漫六年,之于千古,却也不过,弹指之间。 时光自他驻足起,冻结。 他驻足,转身,却并未看过来;他转身,只是拿起床棉被,盖住了端王业已微凉的身体。 “安公子。” 启唇轻唤,却仍然不去看他,固执地成棵松。 棵忘了岁月的松。 “走好。” 这瞬,泪如泉涌。 “我不走!阿添!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二十好几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坐倒在地下,像撒泼,像耍赖,只反复说着这几句,偏生拼不出句完整话来。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瑶筝弦断青丝续,昏目秋波谁望穿……’” 久违的首《鹧鸪天》,再次响彻耳际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韶华烁烁,逆了轮回。 华添起身,目光终于着落到他身上。股大力冲击而来,将安惩推出三尺远。 华添出手了。 砖板被掀开,安惩头倒栽了进去。 “‘别君去,弃孤帆,指枯发谢任痴缠……’ 耳边呼啸的风声,竟也没能掩盖住这句低吟浅诵。 结结实实摔在坑底,爬了半天堪堪抬头,望见前方黑黝黝片。那里,当是那人所说的暗道了。 只是那人……他却见不到了。他见不到,却知道,他也是想哭的。 只因最后的那眼。 却不知他是否能如己般,哭得泪如泉涌。 痛快淋漓。 ☆、落幕 野史有记,大宋大中祥符三年三月十八日夜,东京端王府邸突然失火,火势汹汹,扑而不灭,终将切燃成灰烬,寸草不留。 端王赵元惠罹难,被追封为燕王。真宗赵恒大赦天下,以示哀悼。 野史之载,语焉不详,亦漏洞,然自有后世芸芸众生口口相传,百般圆说,各执词。 但这些都已是后话了。 安惩最后次见到冒离乡,是在皇城近郊的处驿。距离上次见面,整整过了六年。 六年光阴之于人生,却也不过,弹指挥间。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此番幸得天子恩赦,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望大人珍重,安稳度日。有冒某在,朝廷也不会找您麻烦。”冒离乡道。 安惩歪了歪嘴角,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用唤我‘大人’了……冒大夫,你真的决定留在皇宫了么?” 冒离乡苦笑:“皇上对我的医术颇忌惮,我若执意要走,便是死路条。我死倒不打紧,可舟儿怎么办……他虽然罪孽深重,可毕竟是我唯的亲生骨肉,况且已经……皇上能饶他命已是法外开恩,冒某又怎忍心弃他而去。” 安惩顺着他目光望去。代神医之子,冒德舟便在近旁不远处着,端了个蹴鞠,左看看右瞅瞅,时而投抛几下,不亦乐乎。 “这孩子,打小就喜欢蹴鞠。”见安惩注视着,冒离乡笑笑道,“从前心盼他能承我衣钵,悬壶济世,便带他来到中原,可他对医道总是心不在焉,为此没少挨我责骂。现在想来,他若能直如此时这般淳朴,克己复礼,纵然生碌碌无为,也该有好……” 安惩叹了声,收回目光,道:“冒大夫,临别之际,在下能否向前辈讨个答案?” “说吧。”冒离乡和颜道。 “阿添他……当年,受了很苦吧……他身上的味道,是药香,对么?” 冒离乡轻轻点头:“他选的,并非寻常的易容术,须定期注射药剂方可固容,才不会被人瞧出破绽。”顿了顿,“好在他面架本就与华庚寻有几分相似,至少,免去了削骨移髓之痛。” 安惩不语,视线越过对方,逗留在株斜伸的枝头上。正值三春,万物初萌之季,纷红骇绿,倾尽芳菲。 “时辰不早了,冒某先行告辞。” 话题结束得突兀,待回神,他已拉过冒德舟,跨步将离。 “前辈!”安惩几步追上,喊着,“他有没有托您带什么话?” “……没有。” “前辈!”“扑通”声,安惩直挺挺跪了下去。 冒离乡缓缓转身,饱经风霜的脸孔半映入春光,泛起抹忧色。 未曾想,三月的天,也会如那娃儿的脸,说变就变。 雨线绵密,洒在身上清清凉凉,并不如何地冷。安惩带了伞,却不打,任凭衣衫点点地浸濡透了,反觉清醒了些。 “他要你活着,活下去,带着这满身罪业,活下去,至死不得擅入轮回。” 他是这般说的么? 至死不入轮回…… “哗啦啦……”雨势渐猛。天地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个布衣葛衫的行人,形容憔悴,眼神空茫,拖着步子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眼前似有两个少年跑过,相执着手,正要去避雨。 “这人怎么有伞也不撑啊?” “是个傻子吧。” 安惩努力睁大双眼,想看得清楚些,结果雨水进了眼眶,又酸又涩,朦胧了片。 “好大的雨啊……” (全文完) 分卷阅读25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