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 兰亭第1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部分阅读 【风月鉴:fengyuejianshubao2;欢迎来访】 兰亭作者:陌北【晋江完结】 文案 本文以虐美男为目标。 本文美男个性比较张狂,比较阴暗,比较幼稚,比较夸张,比较高调,比较欠打,比较欠虐,比较……总之,比较难搞。 本文言情,非耽美,女主角花重阳,出息不大麻烦一把,最大的优点是个儿长得高。 本文围绕女主的江湖奋斗之路进行,同时穿插男主的变态阴暗报复行为。 谢谢观赏。 本文言情,不是耽美,再强调一遍!!!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重阳 ┃ 配角:叶青花,容辰飞,兰无邪,祖咸,司徒清流 ┃ 其它: 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爱情 作品风格:轻松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305834字 编辑评价: 江湖之路,任重道远,一步步走下来,花重阳终于觉得,江湖的人生啊,不过是一点点把真心垒成墙,再看着江湖大浪一点点把它侵蚀掉,剩下一堆荒凉无奈。总结起来,不过最烂俗的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作者文笔洗脸,干净明朗,文中人物同样清朗明净,惹人痴爱。故事中有阴谋有爱情,爱恨痴缠最是可惜可叹,但却能从其中看出作者的功力了得,擅于由景衬人,烘托情感。动静结合,冷热相映,平和美好。 兰亭 作者:陌北 花重阳 正月初九,杭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上,是擅权专政十余年的宁静王,第一次在天下人前露面。 时节尚早,寒气亦重,正月初一的那场大雪尚未融化。晨曦鸿蒙已过,日阳熠熠悬在树梢,映着白雪。武林大会就设在杭州近西湖一处专门筑起的比武台上,高台对过远远隔了十余丈,是更高的朱漆敞轩,悬筑在西湖之上,茜纱高悬。 看台与比武台之间是开阔的空地,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与各门各派的弟子。 一顶小轿安静近前,停在看台之下,软轿后头不过随护三两人。轻裘缓带的宁静王司徒夜白亲手掀开轿帘,踏下轿子,沿着廊桥步上敞轩。 四周一片寂然,万人瞩目。 没有人知道十几年来一直身居王府的宁静王,为何今年忽然有了雅兴要亲自来杭州“旁观”武林大会——且大手笔的捐了万两黄金。西湖水上,敞轩檐下飘忽的茜纱后头,司徒夜白裹着裘袍,缓步落座接过随护递上的茶,眼也微抬的摆了一下手: “开始吧。” 一声鸣锣,金底条幅自对面比武台上垂落,上头一行墨书: 天下第一武林盛会。 比武台不远处,一行单独摆列的太师椅后,有漫不经心的叫卖声: “刚出炉的炸糕,趁热吃。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一双!” 叫卖炸糕的是个瘦高少年,挤在人堆里露出戴着皮帽的毛茸茸的脑袋,一个买炸糕的混在江湖人堆里,多少有些突兀,于是前排坐在太师椅上的,一个身披白色长袍的青年慢慢回头,看了揪住别人衣袖不放的买炸糕小贩一眼。 那卖炸糕的小子讨钱讨得专心致志,倒是被捉住衣袖的中年人,看到白衣青年的回头一瞥,蓦地脸红,猛地抬手将衣袖扯了出来,脸色微变: “你小子要赖账?!我堂堂华山弟子,怎会欠你这一文钱!” 炸糕小子口齿倒利落,也不恼,只是将手掌摊开,数清楚里头的七文钱: “两个炸糕五文,再加一个三文,统共八文。” “明明两个炸糕五文,我买了三个,第三个自然也是算两文钱!” 说完那华山弟子抬脚就要走,却又被后头炸糕小子又一把扯住: “付钱再走。” 于是一拉一扯间,华山弟子脚步一趔趄,又引来前头太师椅上白衣青年的回眸——那华山弟子,顿有些恼羞成怒,丢了炸糕回身扯住了炸糕贩子的衣领: “你小子有完没完了?嗯?!” 倘若那小贩赔个笑脸说句“大侠饶命”,只怕也就没事了,偏偏那小子看去秀气的一张脸,眉毛一拧眼梢一挑,镇定的反驳: “是你耍赖在先。” 话音未落就见年糕小贩利落的提膝推掌,然后华山弟子便捂着肚子趔趄连退三步——扑通,一个屁股敦儿。 华山大侠左右看看,脸上晕开红色。 再小的事,若攸关面子,就不再是小事了,于是片刻之后,就见扭打在地上的一团,将原本专心看着比武台上较量的人群,全部吸引了过来。 还是太师椅上兴致盎然的目睹完了整个事情过程的白衣青年,此时轻轻招手,喊过一边侍立的蓝衣侍卫: “品蓝。” “在。” “叫台上的两位高手暂歇一下。” “是。” 人群围观左右,不时跳出“打呀打呀”的加油声,炸糕少年和华山弟子在地上滚的不可开交拳□错,正热闹十分的时候,就听一旁一道凌厉喊声: “都住手!” 少年的手掐在华山弟子的脖子上,华山弟子的两手则握住少年的手腕子,此时听到喊声一起停手,抬眼望着一旁侍卫模样的发出喊声的蓝衣青年。蓝衣青年清清嗓子,抱抱拳: “两位,与其在这里过招,不妨去台上一试身手。” 人群中一片寂静,炸糕少年和华山弟子同时楞傻傻望着蓝衣青年,听他继续道: “请吧,两位。司徒世子已经请方才比武的高手暂歇了,就等两位上台呢。” 赖账的华山弟子倒是干脆,松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呸了一声: “比就比,我还会怕一个毛头小子?” 而卖炸糕的毛头小子则眯缝着眼,笑着起身: “算了,不过一块炸糕钱。” 说完他就要转身,却被不依不饶的华山弟子扯住: “慢着!想跑?比完再走!” 两人上台,身形一对比,高下立现。华山弟子孔武粗壮,少年高瘦秀气,恐怕远非华山弟子对手——难怪方才要退却。可是少年输人不输阵,上来一抱拳,对华山弟子客气点头: “点到为止。” 一声鸣锣。 华山弟子一出手边是招招狠手,对着少年连连进袭。幸亏少年身段灵活,连连躲避。只是一下躲闪不及脸上挨了一拳,连着趔趄两步往后退去。 他捂着眼愣怔片刻,抬头,露出一只发青的眼眶子,声音里有了狠意: “你真要打?” 华山弟子一愣。 少年身后比武台边侧上有个兵器架子,摆了十八般兵器,他冷笑一声,一个旋身转过从中抽了把剑,手上摆个起势便往前刺了出去,剑梢入前襟半寸,当胸正中。 场上一时静默。 瞬间,台下一片哗然,随即有人高声乱叫: “……飞花碎玉!那小子使的是花间剑法!第二式飞花碎玉!” 这声叫喊一出,在台下太师椅上正低头喝茶的武当掌门纪崇举着茶碗的手一顿,抬眼,正看见打赢了的花重阳挑高了眉,冷冷瞧了对手一眼,将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扔,转身大步往台下去。 纪崇猛站起身,手中茶水尽洒。 已经二十年不见,何况台上少年又是化用在拳脚上,这花间剑法他一时没有认出,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台上那张脸上却带着令他永志难忘的影子。纪崇站起身,下意识往前迈了几步,伸手挥开堵在台下的人群,再仔细的看了台上少年几眼,颤声唤道: “……重阳?你是……花重阳?” 少年神情一僵。 四周喧嚣声渐沉,众人目光移向纪崇,就见他撩衣跃上高台,一把拉住少年手臂,神情激动: “是重阳吧……重阳?你的娘亲是花初雪?!重阳!我是你的纪伯父啊!” 人群中倏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武林中有分量的几人,除了年高德劭的少林方丈德蕴,便是武功高强人品端正又得人心的武当掌门纪崇了,人人都知道纪崇,自然不足为怪。 但提到花初雪,就不这么简单了。 “一剑飞花,花落初雪”,说的就是二十年前武林中的第一美人,花间剑的传人花初雪,武林中有哪个人不知道,又有哪个男人不曾为她倾倒过?且,二十年前,当时还是武当门下弟子的纪崇,与花初雪初雪被人并称为武林的“金童玉女”。 只是,相对花重阳略显怔忡的表情,纪崇显得太过激动,站在台上久久没有要结束认亲的意思,引来众人的窃窃私语。当即,就有坐在纪崇身边的武林代任盟主荣在身,为了化解尴尬走上台去,笑道: “难得纪掌门他乡遇故人。不妨同这位少侠一起,到台下入座?” 纪崇一时醒过神来,却又转身,看住那位长者,拉着花重阳的手臂,很认真的申明: “容盟主,重阳不是男孩儿,她是个姑娘家。” 杭州赫赫有名的湖月山庄里,纪崇看着眼前容貌出色的假小子。 高挑瘦长的身形,一袭灰衣罩身,浓黑长发乱乱披在肩头,肌肤雪白,左眼眶一圈不甚明显的淤青。稍后有湖月山庄的侍女奉上茶来,先递给纪崇,而后递给花重阳。花重阳松开捂着眼的手去接过茶碗,然后抬头对着侍女微微一笑: “多谢了。” 那侍女脸上瞬间飞起两片红霞。 连带着,纪崇看着花重阳,也是微微怔忡——个子太高肩太宽笑起来没有酒窝笑容又太浅,花重阳与花初雪要说像,最多也只有三分。但就是这三分就够了,一微笑时那浅勾的唇角和尖尖的下巴,着实太像花初雪,教纪崇看的有恍如隔世之感。 慢慢放下茶碗收敛心神,纪崇才小心开口: “重阳——这些年来,你过的可还好?” “好。”花重阳放下茶碗,对着纪崇又是一笑,“纪叔叔,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们。” “是没想到遇上我,还是没想到被我认出来?”纪崇笑着,口气中有浅浅的责备,“武林大会一年一度,你若是一直在杭州,当知道我们每年都会来,为何不来找我?” 花重阳轻笑一声,礼数周到的拱手: “没有常去拜会您,是我的不对,纪叔叔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只是这些年,我也不是一直在杭州;再者——你也知道,师娘和妃湘并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去招她不开心呢。” “你师娘和妃湘——”纪崇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一口气,抬眼看着花重阳直接换了个不太尴尬的话题,“重阳,如今你大了,同你娘长的更像。” 要是眼眶上没那块淤青的话,恐怕更像。 “是么。”花重阳又喝口茶,又笑了笑,“这么些年过去,我几乎忘了我娘是什么样子了。” “你娘——”纪崇欲言又止,再开口,声音里多了难掩的伤感,“你娘冰雪聪明,剑法灵秀,当年最喜欢穿白裙绿衫——” 他打住话头。 “师父。”门口进来一个白衫青年,先看看花重阳,再看看纪崇,“药取来了。” 花重阳转过脸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由微微一怔。 纯白冰蚕丝缎长袍,翠玉黑丝腰带,花重阳顿时觉得,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将白衣服穿的这样好看——当年在武当她第一次见容辰飞,容辰飞也是穿一身白衣,而她穿了一身灰蓝色的和尚袍子,头顶上头发只有半寸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难怪纪妃湘会被一群武当弟子簇拥着,当着纪崇的面就大声嘲笑她: “爹,这是哪里来的臭叫花子!你怎么会叫她上咱们武当山!” 那年花重阳九岁,纪妃湘八岁,而容辰飞已经十二岁。 所以难怪花重阳一直看纪妃湘不顺眼。 十二岁的容辰飞也是一身白绸袍子,干净的黑靴子,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孔带着少年骄气看看纪妃湘,开口为花重阳说话: “妃湘,就你会嘲笑人。” 花重阳当时就看傻了眼。 刚从少林寺里出来,看多了身边老实巴交又不长头发的和尚,再跟眼前风采非凡的少年相比,花重阳几乎觉得容辰飞像个神仙——所以几年前那次纪崇带着武当一行众人经过青楼楼下时候,远远看着风采出众一身白衣的容辰飞,嘴一向很毒的青楼楼主叶青花当即对花重阳喊道: “快看快看,花重阳,那是你的神仙哥哥!” 就在花重阳沉浸在神仙哥哥的思绪中差点难以自拔的时候,纪崇叔叔在她想象的海洋中从天而降: “重阳,来往脸上伤处擦些药膏。” 她回过神,抬手稍微遮掩着伤口: “纪叔叔,我的伤不打紧——” 纪崇打断他: “姑娘家,总该爱惜自己的脸。要是破了相,以后可该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了,”花重阳笑着放开手,起身笑道,“一个人,不是更自在。” 镜子和药膏摆在桌上,她洗净了手取来药膏对着镜子上药,只是闭着一只眼到底不方便,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纪崇起身: “还是我来帮你——” “师父,还是我来吧。”神仙哥哥容辰飞温声阻止纪崇,先一步洗净了手走到花重阳身边,“重阳,闭上眼。” 花重阳怔了一下,将手中药膏递给容辰飞,浅浅笑开: “那——多谢容师兄。” 湖月山庄的少庄主,武林代任盟主容在胜的独生子,也是纪崇的大弟子——这些,花重阳都不在乎,此时此刻,她在乎的是容辰飞修长的手指触在她眼眶上,小心翼翼轻抚着,而她用睁开的左眼悄悄打量着容辰飞那张比十年前更俊逸出众的脸。 然后就在她稍微有点紧张的时候,神仙哥哥笑着开口: “这么些年不见,重阳比小时候变了许多。” 花重阳含糊应着:“……嗯。” 她的眼中,容辰飞微笑的脸光彩夺目,如清晨初升裹着晨曦的朝阳,温柔且不刺目;至于容辰飞刚才说了什么,简直如清风过耳——她压根没听清楚。 “个子长得这样高了,脾气却更腼腆了——功夫想必也长了不少吧?我记得小时候,我就几乎不是你的对手。”容辰飞笑着说完,又转向纪崇,“师父,我爹说,请重阳师妹明日来参加武林大会。” “哦?”纪崇笑着,“那是再好不过了。重阳,你看呢?” 眼睑上的温热手指撤去,花重阳睁开眼,看看容辰飞,再看看纪崇,笑着站起身: “既这样,重阳就多谢容伯父了。” 湖月山庄在杭州,已有近百年历史。 现任庄主容在胜,也就是容辰飞的爹,早年在朝为官,后来辞官入江湖。容在胜乐善好施为人仗义,名声远播,加上家资巨万出手慷慨,湖月山庄因此渐渐在江湖扬名,容在胜也在两年前被公推为武林代任盟主——本来众人要推举他为盟主,是他极力推辞,才勉强接受了“代任”盟主的职位。 眼下,武林大会第一天刚刚落幕,宴席作罢,容在胜坐在湖月山庄“明德厅”里,正慢慢喝着茶,听管家伍周慧来报: “武当和少林的客人都回东西院休息了。余者也已经散尽。” “嗯。少爷呢?” “少爷送纪掌门回东院,一会回来。” “那,”容在胜放下手中茶水,抬头看着伍周慧,“今天那个花重阳的事,查清了吗?” “只知道她娘是纪掌门的师妹,当年似乎同纪掌门有些别样的情愫,所以纪掌门对她另眼相看。还就是,”伍周慧顿顿,接着说道,“有不少人说,这花重阳的亲爹其实是纪崇纪掌门。” “哦?” “不过也有说她是炎昭的亲生女儿——”话正说着,伍周慧见容辰飞从外头推门进来,于是赶紧转身,“少爷回来了。” “嗯,伍管家。” 白衣翩翩的容辰飞对着伍周慧笑笑,转头看向容在胜,“爹,还没休息。” “你回来的正好,”容在胜站起身,“我正想问你,今日突然冒出来的那个花重阳,到底是什么人?” “花重阳?”容辰飞先是一怔,继而笑出来,“她是师叔的女儿。当年大名鼎鼎的花间派女掌门,花初雪,也是师父的师妹,就是她娘。她十来岁的时候才到武当,只呆了一年便离开了。” “那她爹呢,是不是炎昭?”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容辰飞自己倒了茶水喝一口,“重阳从小没有父母,但很忌讳旁人提起她爹。当年在武当的时候,有人问她她爹是谁,她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人打架。被人打到鼻青脸肿,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这样么,竟是个没爹的孩子了。不过倘若她爹真的是炎昭——”容在胜笑一声,拈着胡须眯起眼问自己儿子,“辰飞,她功夫怎么样?” “现在怎样,是不知道。”容辰飞垂眼回忆,“但是她十来岁的时候——我大她几岁,也不过险胜。” “看上去纪崇十分疼爱她,”容在胜背手踱步,“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年?” “她是自己从武当跑出去的。”容辰飞手端着茶碗停在半空,慢慢道,“师娘和妃湘都不喜欢她,她个性又倔强生硬,在武当只呆了一年,就趁人不备自己偷偷跑了,一走就是六七年,直到现在。” 说着,容辰飞轻叹: “现在看她言谈举止沉着淡定,服饰装扮破破烂烂。想必,这么多年在外也吃了很多苦。” “那倒是了,”容在胜笑一声,“难怪这么有心机。” 容辰飞茶碗停在唇边,登时怔住: “有心计?” “你不要小瞧了这姑娘,她只怕比你那个妃湘师妹有手段。”容在胜拍着儿子肩膀,轻声笑着,“伍管家刚去查了。今日同她在台上闹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华山弟子。他只是杭州当地的一个无赖。” “您的意思是?” “武林大会云集江湖高手,就算他真的是华山弟子,也是不敢随意闹场子的。我刚才已经让伍管家去查过了。那个无赖,是别人付他重金,授意他去同花重阳闹的。” 容辰飞挑眉: “你的意思是,花重阳花钱雇他来闹场子,只为了在武林大会上扬名?!” “这也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容在胜拈着胡须座下,微笑看着容辰飞,缓缓道,“不知道你师父跟你提过没,倘若能修炼这碧落武诀和黄泉心法,则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据说三十年来武林中只有炎昭一个人曾经练成过,现今不知已流落到何处。” 容辰飞听得发呆,沉吟片刻才惊道: “爹,您的意思是,倘若重阳是炎昭的女儿,那这两本秘诀便有可能——在她的手里?” 花重阳,其母花初雪,花间剑第七代传人,亦是武当门人,二十年前武林美人榜上第一人,武林绯闻八卦榜,排名第二。二十年后,人人都以为花间剑法失传的今天,花重阳挟着天下闻名的“花间剑法”以炸糕小贩的身份翩翩降世,震惊了众人耳目,同时也飞一般攀上了“武林绯闻八卦榜”的第一名。 现下杭州街头巷尾,谈论的最热闹的,莫过于花重阳的身世。 确切的说,人们谈论的最热闹的,是她的爹。 关于花重阳的爹是谁,这实在是个众说纷纭的复杂话题。 有人认为花重阳是纪崇的女儿,因为纪崇第一眼看到花重阳,神情实在太过激动了些;而且当年花初雪与纪崇青梅竹马十几年,其中难免没有猫腻。也有人认为,花重阳的爹其实是炎昭,毕竟花初雪当年私奔的对象是炎昭,而且以炎昭的风流成性道德沦丧,既然把花初雪拐到手,哪有不吃了道理;既然吃了,有个女儿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综合评价所有的流言飞语,最卑鄙无耻让花重阳难以接受的,当属这种说法:花重阳其实是老和尚德蕴的女儿。因为当年花初雪被炎昭甩了之后,又被少林德蕴大师收留,那么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傍晚时分在街上溜达了一圈之后,花重阳从人群中听来的各种说法;以至于,到最后连她自己也半信半疑,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爹到底是谁了。 迷蒙的月色,朔朔北风,从街上八卦阵里走出来,她独自一人立在南来北往的人影之中,远远看着对面的画摊儿,一双吊梢桃花眼渐渐眯了起来。 画摊儿摆在墙角,除了摊儿上一溜十几幅卷轴,墙边还悬了几幅画,挂在最边上的是一幅墨笔细线人物白描,画中的男子眉眼温润,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略染狷介疏狂,容长身形一身白衣,却有一袭如墨黑发披肩,手里随意的擎了一支玉色兰花,宽袍浅袖,卓然出尘。 花重阳亦步亦趋,走近墙角。 夜色氤氲中,依稀看见那张画子一角的题字:炎昭。花重阳指指画子,问道: “老板,这画子怎么卖?” “彩的五十文,白描二十文。若买两幅,送边上那副旧的。” “边上那副,是这幅?”花重阳指着炎昭的人像,忍不住再问一次。 “是,就是那副。这位小哥要买?” 花重阳默然摇头,凝视画幅许久,转身走向对面的面摊,摸出荷包: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 花初雪 牛肉面分大碗,中碗,小碗。壮汉吃一个大碗,一般人一个中碗,而大姑娘小媳妇孩子之流,一个小碗也就足够了。小二站在桌旁,等着花重阳开口是中碗还是小碗,她却笑笑: “给我来个大碗吧。” ……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赖? 然后小二端上面,很瞠目结舌的看她将大碗面扒个底朝天,温和道: “小二,结账。” 小二一脸震撼还没缓过来:“……这位客官,咱们大碗的面钱是十文。” “十文?小二,说话要讲公道,整个杭州大街小巷,我就没吃过十文的大碗面。”花重阳一副“我很讲道理”的模样,笑笑的扬眉跟小二讨价还价。趁着小二被她超然的赖账态度忽悠蒙了的时候,她扔下几文钱拍拍屁股就要走,然后就见那小二很倔强的冲上来扯住她的衣袖: “客官!” 刺啦—— 花重阳那只本来就已经开线的袖子,被扯下半只,飘零在风中。 小二吓傻了眼,花重阳心里窃笑,却佯装出怒意,转身手腕一翻捏住小二手腕: “小二,我这衣服少说也值五十文。” “……” 小二这才明白过来,他今晚其实是碰上想吃霸王餐的了眼前这个说话和气眉眼常带笑的秀气哥哥,其实很是个很会赖账的……赖皮? “拿不出来?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衣服早就褴褛不堪,就差小二这一扯了,花重阳说着,重新走回桌旁,“这面钱赔我就好了。” 长手一捞,桌上面钱重归荷包,花重阳径直转身,不管那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小二,却在这时候听到隔壁馄饨摊儿上俩人的议论声: “……今年的武林大会,可是热闹了。” “是啊是啊,不光宁静王和静王世子大驾光临,纪崇也来了。对了,还跳出个莫名其妙的花重阳——听说是花初雪的女儿!” 花重阳脚步一下停住,忍不住竖起耳朵。 “是不是真的啊,听说那个花重阳长的像个叫花子,还是个卖包子的。” “兴许是丐帮的?哎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骗子?!” “……” 花重阳忍不住抽抽嘴角,回头看看馄饨摊儿上一胖一瘦俩人。她只记得自己是去卖炸糕的,不知何时变成卖包子的,而且还加入了丐帮?所以这才叫人言可畏吧,估计接下来,人家又要讨论到她的爹是谁的问题了。 果然,那个胖子吞了一口馄饨,叽叽咕咕把话题绕到花重阳的爹身上: “……就不知道,这花重阳到底是谁的种了。当年花初雪背叛师门,连她爹花春堂都不顾跟炎昭跑了,听说俩人也好不过半年炎昭就扔下她另寻新欢,倒也没听说过俩人有孩子啊!” 花重阳默然。 原来天下人人都知道,她娘花初雪曾经跟炎昭那个“魔头”私奔…… “就是就是!炎昭后来还自宫了,谁知道他之前能不能生!说不定就是因为不能生才找个理由进了兰影宫!这样看来,花重阳肯定不是炎昭的种了!” “那肯定就是纪崇的了!”胖子一拍手,乐得跟自己找到了爹似的,“你看那花重阳,长的可不怎么样。想当年炎昭也算是武林第一风流美男子,要不花初雪能看上他?要真是花初雪和炎昭的种,怎么会长的跟乞丐似的?看她身条儿倒是不错,长长一条,倒跟纪崇年轻时像得很……” 瘦子打断胖子的话,急急插一句: “哎~那倒未必!这花重阳倒是有一点挺像炎昭的!看她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不是跟炎昭后来一样吗?兴许花重阳的爹就是炎昭!哈哈哈——” “彭!” 笑声止住,瘦子手里的碗被砸成碎片,汤汁流了满桌。瘦子空了的手还举在半空,目瞪口呆看着站在一旁冷笑的花重阳。 “刚才是哪一位说,花重阳的爹是炎昭?” 花重阳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静,表情则是要笑不笑,跟刚才对着小二耍赖的表情一模一样。她个儿几乎跟男子身高相仿,加上肩宽,夜色昏暗,亦看不她脸上女相,因此竟然把胖子瘦子一下给镇住。 “……哪一位说的,还请再给我说一遍。” 还是要笑不笑的表情,她慢慢又重复了一遍。瘦子似乎是被吓傻了,竟然真的,哆哆嗦嗦又开口: “……花……话重阳的爹是……是炎……”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花重阳一拳挥过去将他甩到墙上。 一阵噼里啪啦哐啷的拳打脚踢声间杂人的哀嚎求饶声中,隔壁牛肉面摊儿上的小二打了个哆嗦,伸手捂住眼不忍再看。 这年头,真正的狠角色,总是爱装斯文……小二一边感叹,一边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啊幸亏,他只是在我们这儿吃了个霸王面而已…… 打完了人出完了气,临走时,花重阳掏出荷包掂量掂量,连荷包加里头八个铜钱一并扔给那胖子: “得罪了。这些钱,给你兄弟治伤吧。” ……得罪了? 胖子不敢不接,也不敢开口跟花重阳确认刚才她说的是不是“得罪了”这三个字,只是捧着荷包靠墙角站好,看她轻轻抖着手腕,晃着脚步慢慢走远。 风有些凉,月色朦胧,而花重阳的背影,看起来着实有些萎靡有些失落有些……无助。胖子只能理解为,那是她打人打累了。路人想必都知道这是江湖寻仇挑衅的,无人敢管,挨了一顿好揍的瘦子哎呀哎呀呻吟着,向胖子伸出手: “……你好歹……拉我一把啊……” 捧着荷包的瘦子还在看着花重阳的背影出神,愣怔许久才小声嘀咕出来: “……三猴儿。” “什么?老子今天真是背到家了,吃馄饨也招来一顿老拳……哎哟!疼死了!” “三猴儿,”胖子定定神,在墙根蹲下,眼神还是有点愣愣的,对着瘦子小声道,“……你说,刚才打人的,是不是就是花重阳?” 瘦子怔了一下,怔忡的点头:“兴许呢……” “那你刚才看到没?”胖子神情一下激动起来,“我只借着光偷偷的瞄了一眼,可也看了个差不多,刚才这人的模样长的……兴许,兴许她爹真是炎昭呢!” “……” “真的,你看那双眼,看那身条儿,看那副冷笑的样子,真是,啧啧……你干嘛,你戳我干嘛,你不嫌手疼了?” “……胖哥,你,你别再乱说话了,这世道乱……” “我没有乱说,你是没看到,我可看的清楚……” 瘦子无力的闭上眼,颤巍巍抬起一只手: “胖哥,你,你先回头看,回头看看……” 胖子脸登时绿了半边,直觉到,花重阳肯定又回来了,可是他慢慢回头,看到的却是个深蓝衫子身形修长的斯文年轻人,脸埋在阴影里,淡漠又彬彬有礼的问一句: “这位兄台。” 胖子哆嗦着咕哝了一声,情不自禁往墙角凑了凑……这不是刚才那姑娘的同伙吧? “不必害怕,”蓝衫年轻人近了一步,手指向他怀里,“在下只是想问一下,你怀中的那个荷包,可否出让?” ……啊,不是打人,是劫财……可是要是不给,估计接下来也会打人……所以,胖子老老实实的,将怀中荷包递了出去。 蓝衫人接过荷包,看了一眼塞进怀里,拱手礼貌的道别: “多谢,那告辞了。” “……” ……他说的是,多谢? 胖子无言的,又一次目送一个背影离去。 ……这年头,打人的和抢劫的,都这么有礼数么? 打完了人,花重阳才觉得自己把人打得有些冤。 从五岁开始懂事,她就知道自己身边没有爹。但那时候她娘花初雪还活着,总是告诉她,她有个天底下最出色的爹,他爹是天底下长的最好看的男人,随便一笑就能倾倒天下人…… 只要一看花老娘一脸花痴的表情,花重阳就很清楚的知道,她娘就是沉底被她爹倾倒了,而且倾倒之势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把自己弄得家破人亡一命归西呜呼哀哉,甚至直到她六岁,花初雪重病的时候,临终把她叫到身边还是这么一句: “重阳,你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等我不在了,重阳,你若是再见他一定记得替我告诉他,我一直不后悔跟了他。” 可是直到咽气花初雪也没说出要去哪里花重阳才能找到爹,而花重阳也不敢多问,于是她只能跟着老和尚德蕴去了少林寺。以男孩的身份在少林寺呆了两年多,九岁的花重阳即使剃了光头也渐渐掩不住越发显眼的女相,于是德蕴便把她又送回武当,交给了纪崇。 从那时候,花重阳便开始为“爹是谁”的问题跟人打架。 所以,瘦子很冤,她娘确实是跟人私奔了,而且背叛了师门家门;然后又被人甩了,而且被人甩了之后,还为情所伤积郁成疾死了。 她有什么可气的呢…… 人家说的,其实大都是实话。 脚步顿顿,花重阳有气无力的抬头。 前头便是杭州城里最热闹的安阳街,拐出安阳街,是赤阳道,赤阳道上便坐落着杭州城里最大的青楼:青楼。 青楼楼主叶青花,正是花重阳今晚出来要找的人。 而眼前的安阳街上,此刻走满了人,放眼望去,人人都是一脸喜气。刚过完年不久,年味浓重,片糕麻糖瓜子蚕豆栗子糕玫瑰饼糯米糍小孩玩的扎飞镖送糖人的玩意儿,摆了满满一街,花重阳打起精神,汇进拥挤的人群,随着人流往前。 一路挤过去,满怀的郁闷也差不多该挤没了吧? 可是挤出人群,她仍是孑然一身立在已经人迹阑珊的大街上,听着身后远处模糊而欢快的人声,又开始发愣。 在人群中,再热闹也是借着别人的热闹,一旦走出来,她也只剩了一身寂寞而已。花重阳一个人静静站在街尾,心底渐渐渗出让人不爽的郁闷。 除了她,还有谁记得,今天是娘亲的祭日?不知道她那个叫炎昭的爹,那个抛弃娘亲为了别的女人自宫的浪子,那个娘亲至死不悔跟了他的男人,今天可会略微的想起娘亲一些? 夜幕越沉,天上透出淡淡的彤色,转眼间,细小的雪屑缓缓飘落。老天真是应景,今年的第一场春雪,想不到竟然是在今天落下。花重阳擦擦开始冰凉的手臂,拍拍有些僵冷的脸,忽然兴起一股想喝酒的冲动,这股冲动强烈到让她一转身,然后径直走进了街尾一直很出名的酒铺子,“半帘醉”。 半帘醉,半帘醉,半卷残帘半掩醉。 安阳街上的半帘醉酒馆,门口吊着半张细密青竹帘,一年到头帘子里往外飘着酒香。半帘醉对面则是一家茶馆,名为“半帘醒”,门口也悬着半张竹帘,一年到头往外飘着茶香。两家铺子中的酒香茶香在街中混杂,变成一股奇异的香气,勾着人往里走。只可惜这两家店的老板脾气似乎古怪,铺子三天两头不开门,即使有人砸门买酒也不理,以致门前生意冷清的出奇。 年后的初九,别家铺子关门的时候,半帘醉反而开了门。 反正没钱,进去试试运气,运气好的话喝一场霸王酒,运气不好被人撵出来,她正好直接去找叶青花诉苦。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花重阳走进半帘醉,先觉得扑面而来的一股暖气。在一张桌前坐稳,她边暖手边等着小二来招呼,可是等了半天,却不见人,朝着柜台后高喊几声,亦不见人来。 等了足足有两刻钟,她已经把挂在墙上的字画都看了一遍,耐心到头。花重阳火气上来,抬脚往铺子后面的小院走去。 祖咸 越走越怪。 看似小巧的庭园,却开阔的惊人。一条长长的回廊,两侧竹影静伫,新雪渐渐覆盖残雪,偶有簌簌的雪落声,是承受不住雪重的竹竿弯倒致使积雪坠落,循声望去,可见坠落的雪块连成银色一线。 四周一片寂寥。 花重阳心里暗叹,连她家祖传的,一向寂寞又破败的花间园,看起来都没有这么冷清。再走再走,愈走愈深,最后看到一个不小的湖,走廊一直连到湖心亭上。 花重阳停住脚步。 湖心亭下悬着两盏大红的灯笼,昏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红纸映出朦胧的红光,影影绰绰的照出亭里的人。她远远的站着,隔着越来越厚的茫茫白色雪幕,看着亭里坐着一个身披白裘,举着酒杯的男子。 看着看着,她渐渐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来找茬砸店的。 没有风,雪花缓缓的沉沉的往下飘,湖上一片苍茫白色,亭上也压满白雪。庭园空旷干净的像一片苍白的影子,只在湖心亭上一团温暖的红光,一个模糊的人影。花重阳抬抬冻得有些麻的脚,沿着曲折的竹桥小心走过去。脚底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惊动了亭中似在假寐的人。 窝在椅中的男人慢慢站起身,一手酒杯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出亭外。 能将厚密蓬软的狐裘穿的这样好看,也唯有这样修长如玉树的男人了。淡淡红色烛光笼罩,墨黑长发散乱的披在雪白的狐裘上。寂静的雪花落在男子裘衣的貂领上,随即被呼吸的白气融化为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简单一个裹着狐裘高挑身影,惊艳了漫天风雪。也令自认阅人无数的花重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可是过了许久,男子的脸才从白裘衣领中抬起来,微微挑眉,似看非看的对着花重阳: “……是谁?” 花重阳顿时有些小小的失望。 事实再一次证明,很多人是只适合从背后看的。 方才远看,能觉出这人仿佛一身风华,但近看他的五官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尤其声音嘶哑又带着不讨人喜欢的醉意,这么想着,她清清嗓子,扬高声音: “你是店老板?店门开着为何没人招呼?” “……招呼?呵。”男子轻轻笑了一下,偏头似乎在想什么,半天转过脸,语气转为清冷,“我今日有些头疼。你先下去吧,有事明天,咳咳,咳,明天再来说吧。” “明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花重阳走进凉亭,一脸找茬的冷笑凑近男子,“我的心情今天被你搅坏了,明 兰亭第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部分阅读 天谁还会——” 话忽然停住。 她怔怔看着眼前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男子似听非听的垂着眼,一双眼梢修长如墨,秀美的眼睫也随着微垂,微微翕动,便可看到他眼中幽深如湖的横波,像是能把人纠缠住窒息直到淹死。 ……是在哪里见过这双眼? 男子慢慢抬眸横了花重阳一眼,然后一双丹凤长眼缓缓张开,眉梢挑高。 花重阳呼吸又是一屏。 手指上捏的下巴单薄的像是要被捏碎,加上方才那个倾国倾城的朦胧眼神,花重阳只能怔怔的,任由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腰软软使力将她拉近,薄薄酒气迎面而来: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冰凉的手触上她的脸,花重阳浑身一战。男人的手怎么会这样冰冷?如果不知道,大概会以为是冰贴在脸上。她怔了一下,拿开男人的手: “你说什么?” “又是做梦——”话在中间顿住,男子蜷着手指捂住嘴,微微弓着背,猛烈的咳了一阵,一把凌乱的青丝被抖垂到脸前,咳完之后,男子随即站起往后一步躬身靠着湖心亭朱红的廊柱,那副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似的。 混江湖原则之一,闲事少管。 花重阳看看那个转身又开始咳嗽的倒霉病秧子,忽然觉得离他远点为上: “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要转身。 可是刚走出一步,她又听到那男子在她身后模糊问了一声: “……花重阳?是你么,花重阳?” 脚步一顿。 她讶异的转过头,对上一双似睡非睡的长眸。 男子唇边一抹笑,凝视她片刻,随即靠在亭下柱子上,缓缓合眼像是睡着。厚密白裘垂落在地上,他身上只剩了一袭轻软的灰色单衣,仰着的脸上满是疲倦。 是好奇还是怜悯,向来少管闲事的花重阳忍不住又走近细细打量他。 这人……是在哪里见过么? 宽正平坦的额头白皙如玉,长眉接入鬓角,一双细长眼,眼梢微扬,挺括的鼻,薄薄的唇,下颌尖若刀裁,发如墨染。 那双眼闭着,便是一张普通的男人脸。 可是方才睁开眼醉意朦胧的时候,他横她一眼,就教她移不开目光。 用一条帕子遮住脸只留下那双眼,拉到青楼去说不定可以卖大价钱。花重阳忍不住心里恶意的想着。青楼楼主叶青花连她这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角色都要利用,何况这人有一双极美的眼? 正想得发呆,见男子眼睫轻轻翕动几下。花重阳连忙移开目光,等转回来,就见他挑着眼梢模糊瞟她一眼,不耐烦的抬起衣袖随意的挥了一下: “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而后复又阖上双眼。 大约是忽然生出那么点同病相怜的感慨,花重阳犹豫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狐裘给那男子披上。狐裘厚密轻软,料想应该很暖,但也不过离开男子的身上片刻,花重阳无意中触到男子的指尖,却觉得他已经冰凉,冰的她一颤。 然后她直起身,看着厚密的狐裘下那张安然无波的睡容,心里忽觉这一趟走的有些可惜。 ……所以她折回去,拎起石桌上剩下的半坛酒,往外走去。 青楼是一座名字叫“青楼”的青楼,而楼主叶青花,向来以此名字为傲: “开青楼就开的大大方方,起个名字叫人一目了然,别弄什么醉月楼啊怡心院的,老娘装不来那风雅!” 从幽静偏僻的后门钻进去,便是与后门连着的一条小路。小路贴着青楼的围墙,花重阳一手拎着酒坛走过去,隐约听到远处春湖上临春楼里的管弦乐声。 “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在眼前……” 隔着重重枯枝败柳,春湖上的灯光远远闪烁,更反衬出这围墙下的幽暗僻静。倏然之间,窸窣的声音响起,花重阳将脚步放慢,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 谁知道这幽暗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又是咯吱一声。 声音响自前头的月桂树后,花重阳握着匕首的手蓦地收紧,还未来得及出手,一个身影从月桂树后头出来,一边带着骂骂咧咧: “死老猫!又让你逃了!看老娘下次捉住你剥了你的皮!” 熟悉的声音叫花重阳舒了口气,收回摸匕首的手,放轻脚步往前朝着背对她的身影开口: “青花。” “啊——” “别叫别叫是我!” 伴着长长一声尖叫,叶青花飞快转身,待看清了来人是花重阳才停下尖叫开始骂人: “想死啊你!忽然在人背后出声!差点把老娘吓——” 对面楼上透过来灯光暗淡,可是借着幽微的一点灯光叶青花看清了花重阳的神情,嘴里的咒骂蓦地停下,抬眉凝视她片刻,忽然改口: “你没事吧?” “嗯,怎么了?”花重阳漫不经心应着声,抬起手中的酒坛冲她微微一笑,“哦,对了,我带了一坛酒,你有酒杯?” 叶青花还是挑眉,许久才无声叹出一口气,点头转身: “走吧,去我房里。” 层纱叠缎的套间大红绣蝶桌布,一盏烛台摆在里间与外间相隔的帘幕下,远远烧着。叶青花摆出两只酒杯,花重阳抬起酒壶斟酒。酒香汩汩涌出,花重阳将酒杯递到叶青花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 “来来来!青花,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她仰头干掉杯里的酒,随即回头看看: “有些太冷清。把阿大小二小三她们叫来?喝酒人多才热闹!” 叶青花何等精明,端着酒杯细细察看着花重阳微勾的唇角: “这酒着实香。” 可是她低头抿了口酒,脸色刹那间变得古怪: “我纵横杭州城三十余年,从未尝过这种酒的味道。” 花重阳看她一眼,自顾自斟上酒,还是浅勾唇角微笑: “安阳街头的半帘醉里,在那个门前头走了几年从来没进去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好酒。” 看叶青花脸色又变,她还是微笑: “不光酒好,人也有趣。刚才我进去,碰到一个醉了的人,着实有趣——青花,你应该知道他吧?” 要不然,脸色怎么会变了又变? 叶青花迟疑一下,放下手里酒杯,郑重看着花重阳: “……那人,可能是神医祖咸。” 祖咸?! 花重阳也讶然。 江湖成名十载,据说可以“医生死”,但从不轻易露面的神医祖咸?连他也来杭州凑武林大会的热闹?疑惑越深,她忍不住追问: “他怎么会在半帘醉,是来看武林大会?” 叶青花目光躲闪,含糊其辞道: “别的我一句也不能多说,但是重阳,那个人——我劝你离得他越远越好。” 花重阳停住手中酒杯: “为什么?” 叶青花迟疑片刻,太重郑重道: “祖咸善使毒解毒,据我所知——还有不少江湖传闻,这些年来,他私下里同兰影宫往来密切。这也是许多人将他列为‘邪医仙’的因由。” 邪医仙的来由,原来如此;但凡什么,一旦同兰影宫扯上些关系,大半就都是邪的了——好比炎昭,当年正是入了兰影宫,才成了天下千夫所指人人谈之变色的魔头。花重阳缓缓将酒杯举到唇边,咽下第二杯酒,慢慢笑道: “你不说,我便不问。只是想不到,一个武林大会能叫杭州城里处处卧虎藏龙。” “这还用说,”叶青花脸色变回嬉笑平常的模样,斜倚着圆桌,倾身勾起唇角看着花重阳,“不过半天功夫,花初雪之女花重阳的大名已经响遍整个杭州,已经有好几个人来跟我打听,你花重阳到底是何许人了。” 朦胧的灯光照过来,花重阳背对着烛台,平坦的前额尖尖四刀裁的下巴,雪白脸上深黑的眼与殷红的唇,长眉飞挑入鬓——明明是极美的一张脸,此时偏偏带了几分冷淡锐气。仰头又喝一杯酒,花重阳手肘撑在桌上,垂着脸却挑起眉梢看着叶青花,一脸淡薄笑意: “他们也不过想问,我到底是不是炎昭的女儿。” 叶青花哑口无言,看着她挑起浓眉时带出几分诡异邪美——任谁看到眼前人的这幅神情姿态,想必都不会怀疑花重阳和炎昭的关系。这天下,谁还能找出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神情姿态? “一朝成名天下知。”叶青花感慨,“从此以后,只怕你的日子更难熬。” 说着她举起酒壶想为花重阳再斟一杯酒,花重阳却伸手挡住酒杯: “够了。” 叶青花放下酒壶,忍不住挑眉: “你今儿是怎么了?放在往日,半坛也照样划拳猜谜,一个人能把老六老七放倒!” 花重阳抬眸皱眉: “这酒太烈,我受不住。” “也好,免得一会给老娘丢丑。”叶青花哼笑一声起身,“你先坐会儿歇歇,我去给你找衣服准备装扮。” 花重阳摆摆手爬上桌,闭眼,眼前全是半帘醉八角亭里的醺然男子。 半坛花雕的酒量都无妨,但这酒她才喝三杯已经头晕。这样的烈酒,他一个人竟然喝了半坛,难怪会醉成那副模样——是不要命了么? 按照叶青花的说法,化妆可以让男子变的风流潇洒,女子变得年轻漂亮……那么,应该也可以让邋遢汉变成美天仙。 从很早以前花重阳对自己的长相就没什么概念——即使,她娘是当年的江湖第一美女。但近年来,这种“没有概念”已经渐渐被叶青花的“美人如粉”概念所代替。 按照叶青花的逻辑,女人脸上没糊上一斤粉,是称不上美人的。 而每次,叶青花都坚持亲自给花重阳上妆。 厚厚的粉糊上脸,雪白的脸变成惨白,再扑上三分胭脂红;黑青黛石划过眉梢,在厚厚的粉层里留下一道蛾眉的痕迹。花重阳毫无所觉的玩弄着手里的酒杯,许久将杯缘凑近嘴边,嗅嗅。黄花梨木宽塌,一侧是雕花妆台,一面两尺高的铜镜立在妆台上,里头映出花重阳斜倚在妆台前,一手抱膝一手举杯的身影,一袭大红绸纱,雪白中衣半敞,松散发髻堆在耳边,一双吊梢桃花眼,目光迷离看着手中酒杯。 叶青花粗鲁的抬起花重阳下巴,将一片红纸塞到她嘴里: “印印。” 花重阳听话的将唇附上。 “老七已经在凤凰台下头藏好了,一会儿你过去,还是老规矩,你往地板上跺一脚,她就开始弹琴。再跺一脚,她停下,然后你站起来鞠个躬,从帘子后头下台来就好了。” “嗯。”花重阳漫不经心的应声,眼皮都懒得一抬去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你给我上心点!”叶青花似乎是被她漫不经心的样子惹毛了,“就算是装老娘也是付你银子的,你拿了银子还这么不上道!上次竟然趴在台上睡着了!你当老娘的银子是大街上捡来的?” “……” “一会儿上台记得挺直腰!走路记得扭腰!老娘就是相中你这身条儿!别像条木头杵着不动!” “……” “听到没你听到没!” “嗯嗯。” 花重阳还是一脸漫不经心,惹得叶青花一拍桌子跳起来,拿出杀手锏: “再出错,老娘扣你银子!” 花重阳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 “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 “……台上不能趴着睡觉。” 事实是,花重阳想睡也睡不着。 沿着来回弯折的楼梯爬上三楼,她一路都在走神,连长长的裙摆落到楼梯外都没有留心。一直走到凤凰台上掀起帘子坐到那张价值连城的古琴前,她还在想一件事。 ……她认识祖咸吗? 她不认识祖咸,不代表祖咸不认识她,否则为何今晚在半帘醉,他竟能叫出她的名字?可是她很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今晚在半帘醉看到的那个醉汉,所以,就算祖咸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呢——偏偏,叶青花什么都不肯说! 陷入深思的花重阳思绪不断的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以至于竟然忘了跺脚。凤凰台对面是青楼里大名鼎鼎的春湖,春湖上则是同样赫赫有名的临春楼,一票有钱公子大爷就坐在临春楼上,急切期盼着欣赏一下青楼里最负盛名的“任如花姑娘”弹奏一曲。 而假扮任如花的花重阳,则在台上彻底走了神。 站在凤凰台下的叶青花彻底抓狂,提起裙裾沿着暗门进去一路爬到凤凰台的帘子后头,顺手摸起自己一只鞋冲着花重阳后脑勺砸过去,低声怒吼: “花重阳!你给老娘跺脚!” 被绣鞋砸醒的花重阳猛地回过神,随即重重往地上跺了一脚,然后端正身姿在古琴前,手臂一扬,大红纱袖裹着白绸迎风展开,飘飘欲飞。她手指跟着虚抚琴弦,摆出弹琴的姿态。 清爽的琴声响起,对面临春楼上顿时响起一片错杂的叫好声。 站在帘子后头的叶青花松一口气,忍不住骂骂咧咧转身: “这种白痴,却占着这么一身好皮囊,有个鸟用?!” 司徒清流 熙熙攘攘的街上,依然是人人一张喜气的面孔。 “青楼”虽然叫做青楼,位置却不在杭州城真正的花街柳巷里,而是在最繁华热闹的安阳街的不远处,门里进出的,也常常是些摇着折扇斯文有余的少侠。眼看着往门里走的人越多,有想去而口袋里银子不够的人便开始打听: “兄弟,怎么今儿去青楼的人这样多?” “哟你还不知道啊,今儿是大名鼎鼎的任如花姑娘出来见客的日子!” “任如花?”听到消息的人一惊,“就是青楼最美最红的姑娘任如花?那个只卖艺不卖身的任如花?” “我呸!”答话的人翻个白眼不屑道,“卖艺不卖身那是给的银子不够多!有本事你提了万两黄金送上门,你看她卖不卖!” “……” 杭州城里人人都在传颂的“任如花”,明明从来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却都知道她是个“绝色”,银子多到花不完的冤大头们,竟然也纷纷乐意砸下重金去听她弹曲儿。 ……花重阳就是靠这一招,在青楼骗吃骗喝。 渐渐夜深,青楼前面只剩门前大红灯笼下的昏黄灯光。人影稀疏,远处安阳街上却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个在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白裘,白色毛领半竖着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丝毫不引人注目。后面一个身上也披着浅色披风,更加不引人注目。两个人慢慢走着,披风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而他们的脚步,悠闲的不能再休闲,要不因为是半夜时分,大概会让人误以为,他们二人其实是在春游。 信步走过青楼门口,穿白裘的男子停下了脚步,露在衣领外头的脸往后半转过去: “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过三更了。” “……三更?”男子听完转过头,自语道,“要不再逛一会儿,也好。” “……主子,”跟从在后头轻声试探,“不如早点回去吧?你的头发刚洗过,要是受了凉,又该头疼了。” 正走到一条巷子口,男子听到侍从的话,顿住脚步。 从背后看去,他的头发从头顶垂下直到腰际,中间只用了丝缎松松的束着,发梢还打着绺,正像是刚洗了没干的样子。 男子站着不动。披着浅色披风的侍从不再开口,在他身后三步处站定,安静站着。 过了不多久,就见一个人披着深灰披风从青楼门里走出来。灯光昏黄,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只能看到深灰披风领口处透出的大红衣领,和略显凌乱的长发。 那个身影向着对街,渐渐走远。 而身着白裘的男子,脚步仍然闲晃似的松松紧紧,沿着花前头人影过去的方向往前。杭州的正月初大抵已经冷极,然而夜晚无风,透着宁寂,只有地上透出的寒气砭骨。白裘男子的长发披在外头,一路走过安阳街,垂在腰际的发梢竟然结起了薄薄的一层白霜,随着他漫不经心的脚步微微闪烁。脚步在安阳街头停住,他又站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声音带着苦笑: “果然有些头疼了,咳。” 披着披风的侍从默默无语的上前,递上一个小木匣子,打开。 男子从里头拣了颗丸药,仰头吞进嘴里,咳了几声,复又抬步: “不早了。咳,咱们回吧。” 次日,也是武林大会的第二天,花重阳独自一人到了西湖湖畔。 比武台十丈开外人山人海,她费尽挤到人群边缘,看到比武台下清静肃穆的两排太师椅,匆匆一眼扫过去未见纪崇身影,却注意到最东侧空着的座位后头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浅蓝一个粉红,分外惹眼。 花重阳微微眯眼细看,认出那个穿着浅蓝缎衫正微微笑着说话的人是容辰飞,不由得一怔。向来她只见过容辰飞穿着白衫的模样,以为他只适合白衣服,没想到他穿上这身精致的浅蓝缎衫腰上悬着宝剑的模样竟然更好看。 至于那个粉红衣裳的……应该是昨天未见到面的纪妃湘吧? 一想到纪妃湘,花重阳便收回目光轻轻叹口气,然后拂拂身上衣裳扯起嘴角硬着头皮往那两个身影走过去。 果然…… “花重阳,是你?” 站在容辰飞身边的粉红身影右手握着宝剑双手横胸前,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花重阳一遍。花重阳心里叹口气,只能转脸对着一边的容辰飞微微点头: “容师兄。怎么不见纪叔叔?” “十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碍人眼。”纪妃湘往前一步挡在容辰飞前头,轻哼一声,“花重阳,十年前你一个人偷偷从武当溜走,让人误解是我爹娘心眼小将你赶走;如今我爹爹好心让你回来,你又穿成这样一身破破烂烂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存心给咱们武当丢脸么!?明摆着,是想要别人说三道四——” “妃湘!” 容辰飞一手搭上纪妃湘的肩低声制止。 花重阳在心里冷笑。 十年不见,纪妃湘还是一样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十年前花重阳或许会把她放在眼里,但十年后再听到她的言辞尖锐竟只觉得幼稚好笑:果然,安稳待在父母身后的小姐,只懂得直来直去用言语伤人,连装个相安无事都不懂。 她这才慢慢转眼,目光看向纪妃湘。 细细的眉清亮的眼脸上张扬着凌人的骄气,头顶上簪着两朵雪白绒花垂着两条粉红绣带直到肩头,一袭粉红裙衫下露出两只秀气干净的雪白靴子,一看便知是从小养尊处优被搁在手心里宠着养大的大小姐,看得花重阳有种冲动,想抬手给她两巴掌捏住她下巴抬起来问问她,知不知道如今市价几个钱一斗米多少银子一尺布…… 可是心里想着,她还是抑下刚刚冒出头的暴力冲动, 倘若十年来她花重阳落拓江湖,要是还在乎这点小小恶毒,这十年的罪岂不是白受? “别人说三道四,关我何事?”她对着纪妃湘从容微笑,“妃湘,我要是真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人,这会儿早被流言飞语淹死了,哪还用得着你今日来指手划脚?” 黑白分明的眸子犀利清冷的目光未达眼底的笑意,花重阳一句话就把纪妃湘堵的死死。两人分明隔了五步远,但迎着花重阳的目光,纪妃湘竟有种想要退缩的感觉,一时找不到反击的话。 花重阳不以为意的笑笑,干脆绕到前座背对着纪妃湘。 惹不起的难道还躲不起?这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一溜座位上,东侧最尊贵的座位上坐的是纪崇,旁边个头魁梧鬓边一缕白发的中年人是青峰派掌门岳飞龙,还有崆峒派掌门苗云山,灵门门主谢红灵——花重阳也就能认出这几个人,其余的便不知道了;而座位上这几个人想必都已经把她跟纪妃湘刚才的话听到了,此刻,目光都有意无意瞥向她。 花重阳微扬着头,抱着手臂,望向对面比武台,开始若无其事心无旁骛的走神——笑话,若是怕人看,她也便不是今日的花重阳了。 也不过站了片刻,就听到纪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重阳!你来了!” 花重阳回过神,转身正看到纪崇跨着大步走近,脸上温厚慈祥的笑意不是对着纪妃湘也不是对着容辰飞,而是对着她花重阳;有那么一瞬,因为纪崇脸上的笑容,花重阳几乎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那样对纪妃湘说话……叶青花说的果然对,欠了人情,便是一辈子还不了的事了;她欠了纪崇,便是欠了纪妃湘。 花重阳无声轻叹,转身迎向纪崇,换上满脸笑容抱拳: “纪叔叔。” 几个大步跨过来,纪崇便拉着花重阳向旁边门派的掌门引见: “来,诸位,这是我师侄女花重阳。重阳,这都是当今的武林名宿,以后还要仰仗诸位前辈对你多加关照了。” 顿一顿,他对着一排座位上的人又加一句: “重阳也算是武当的弟子,往后还请各位——” “纪叔叔。”纪崇话音未落花重阳便打断他,恭敬向几个掌门行了礼,笑道,“纪叔叔,我已经不是武当派弟子了。” 一语出,四座惊。 纪崇脸色肃穆,眉眼间已经现出不快: “花间派?重阳,你当真要重振花间派?在武当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纪叔叔,”花重阳笑着,“六年前我违背门规离开武当,从那时起便已经算不得武当弟子了,不然岂不玷污了武当的名声?花间派第七代掌门花重阳,请各位前辈指教。” 纪崇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尽;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容辰飞也走过来,低声对花重阳说道: “重阳,师父如此看重你,你要三思——” “纪叔叔,容师兄,”花重阳微微挑眉,看着面前诸位武林名宿,“重阳六岁丧母,其后蒙少林德蕴大师与纪师叔相继收留,但从离开武当起便与武当少林再无干系,所以,从今以后重阳练得是花间派武功,做的是花间派掌门,与其他门派毫无瓜葛。” 略嫌低沉的声音落下,比武台下一片鸦雀无声;纪崇脸色渐渐铁青,收回一直扶着花重阳的那只手,自顾自转了身: “看来是我老了,你要怎样便怎样吧。” 花重阳脸色如常的再笑笑,躬身行礼,缓缓转回纪崇身后。 说出这番话,她也算是……跟纪崇完全撇清关系了吧? 照理说,花重阳是不应该有座位的。 在座的都是当今武林中老大级别的人物,就算她娘是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但并不意味着她能有什么特权,更何况她老娘早就已经挂了很多年,早已经不需要别人给她面子了。可是花重阳刚跟着纪崇同几个掌门寒暄完毕,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衣的青年将一把椅子摆在纪崇一侧,恭敬的向纪崇行礼: “纪掌门,世子殿下吩咐,请重阳姑娘落座。” 纪崇一愣,看了花重阳一眼。 花重阳微微挑眉。 蓝衣青年说完便拱手抱拳转身离开。而纪崇眼神迟疑的回头看看那张椅子——椅子上还垫了毛皮垫子,然后清咳了一声,看向花重阳: “既然世子吩咐了,那你就坐吧,不必推辞了。” 直到坐下,花重阳才注意到距离不远处,坐在比武台下西头一排椅子上的人。 确切的说,是坐在西头一整排椅子上的一个人。 一排六七张椅子,中间两张椅子中间排了张小桌,桌上莹蓝色茶碗,上头覆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手的主人正侧脸看着台上,发髻整齐露出白皙平坦的宽额,身上白衫白袍只在袍子襟前领口滚了莹蓝色刺绣纹边。远处人山人海,近处低声嘈杂环绕,可是白袍的主人静静坐在桌旁一手抚着茶碗,目光淡淡落在比武台上,仿佛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这是花重阳头一次见一个人,穿起白衣服比容辰飞还要好看,不止是出色的容貌,还有那种从容不迫淡薄无尘的气度,好像不论什么,都不能看到他的眼里。 蓝衣侍卫提到他时,称他为“世子殿下”,那么这个人—— 花重阳忍不住眼梢轻扬。 宁静王司徒夜白与国乐公主的独子,名满天下的静王,司徒清流。 宁静王虽然擅权十年,但世人皆知他的爵位不过是个分封的王爷;而眼前这位世子殿下司徒清流,却是世袭国乐公主的储君之位;换句话说,眼前那个一身镶蓝华贵白衣头顶束着翠玉冠,唇角带着温和浅笑的年轻男子,便是天下人口中传颂的一生下来爵位便高过老爹,未来将继承王位的储君,司徒清流。 那么昨天把她跟那个无赖华山弟子推到比武台上的,也就是眼前这位司徒清流殿下了…… 花重阳忍不住勾起唇角,又抬头看过去。 一眼望去恰好四目相对,一双带着浅笑眼梢的眸子向着她轻轻一弯,点头然后移开目光,优雅的一尘不染。花重阳也收回目光,忽然觉得自己身下坐的不是一把椅子,而是一个火坑。 世子殿下亲口吩咐赐座,是给了她多大的面子?可是她今日坐了这把椅子,来日又要为它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江湖,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天,花重阳却越来越感谢司徒清流给她找来的座位。从清晨直到晌午然后又到下午,台上的人打了又打倒了又倒换了又换,其中还不乏被人打败之后立刻歇斯底里带着满头鲜血要找人拼命的,随即被两旁的少林武当弟子拖下台去。 越往后上台的,江湖排名越高,可是花重阳却越来越懒得看。虽然是寒冬,然而天气晴好,午后红日当头又没有风,晒得她昏昏欲睡,只好一边瞪着眼盯着台上一边偷偷伸手掐自己的手臂。掐了几把觉得精神些了,她又转头问身后的容辰飞: “容师兄,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武当?” “还要等一会儿。”容辰飞笑着指指立在他身后的青年,“现在比试的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排名都在五十开外的,昨日已经比完了。我去年的排名是第十,比较靠前,所以时间便排在了后面。等弟子们比完了,最后才是各位江湖前辈上台切磋,那时候才是真的高手过招呢。” “哦。那——” “重阳姑娘,”话头被打断,花重阳扭头又看到蓝衣侍卫捧着茶碗走过来,恭敬递到她手上,“世子吩咐,请重阳姑娘喝茶。” “……” “姑娘请。” “……多谢。”花重阳接过茶碗,好奇的抬头看向对面,又看到一双微弯带笑的眸子,她也回了个笑容,回过头放下茶碗,拉住即将转身的蓝衣侍卫: “尊姓大名?” 侍卫怔了一下,小心抽出被拉住的衣袖: “……在下,静王随身侍卫,品蓝。” “哦,是蓝侍卫,多谢你家王爷的茶——还有这把椅子,请一并替我道谢。” “……不客气。” 品蓝转身,抽抽嘴角。 她刚刚叫他……蓝侍卫?可是,他明明姓品好不好…… 然后,就在花重阳接过茶碗的功夫,容辰飞上了比武台。 台下叫好声阵阵,花重阳忍不住放下茶碗,抬头认真看容辰飞和少林的明慧对决。 时隔六年,容辰飞的剑法显然精进了不少,一手武当剑法虽然不能算是出神入化,但是二十招之内能与少林寺德蕴大师门下第一弟子明慧打成平手,在年轻人一辈里也算是高手了——毕竟明慧用的是棍,棍比剑长,所以在兵器上占了些便宜,因而看下来,还是容辰飞略胜一筹。 一局结束胜负定出,明慧收了棍行礼下台,而容辰飞则沉稳立在台上,一脸自信的笑容静静等着去年排名第八的人上场挑战。 可是台下刚刚有人要出头,高高站在台上的容辰飞,目光忽然望向人群之外。 花重阳下意识的,也跟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 兰无邪 台下也有好多人跟着回头看向场地外一片小树林。林中积雪未融,稀疏树木上覆着白雪,被橙黄的日光映着,一片暖意。一顶轿子就停在林中落在积雪上,前后各两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貌似轿夫,轿子前头一名同样身着青绸的女子。五人应均是随侍,看起来武功都应极高。 向外看的人越来越多,只听到轿子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喊声: “武当容辰飞,可愿意接受我们阁主的挑战?” 说话的是侍立轿子一侧的侍女。 话音刚落,紫纱轻轿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手慢慢伸出来撩起紫纱,那只手的手腕上套了个精致的三寸宽紫金腕环。紫纱轿帘子被挑开,一个身材修长高挑的男子缓缓迈下轿子,身上是长及地的黑色貂裘,敞开着,露出里头蓝紫色的锦缎华服。 但最惹眼的,是来人脸上一张金灿灿的黄金面罩。 花重阳不知道这一瞬间别人注意到了什么,但她注意到的,是这蒙面人掀起轿帘子的左手食指上戴了一只镶着翡翠的黄金凤凰翎戒指,他手腕上的金环,左耳垂上悬着的一颗水蓝色坠子,和他脸上半张金色面罩——再加上一袭看起来精致华美带着繁复绣纹的蓝紫色缎袍,和系在腰上的紫玉腰带……感觉是,一只孔雀在开屏,满眼都是华丽绚烂,与这肃穆粗狂的武林大会简直相去甚远。 她下意识的看向身边人。 纪崇,岳飞龙,苗云山,谢红灵,都一齐看向轿子;岳飞龙甚至直接站起身,讶异的低叫出声: “……兰无邪?” 兰无邪? 花重阳一时摸不着头脑。 江湖事她听得算不少,江湖人的名字她熟知的也算大半,但“兰无邪”这个名字,她竟然一点也没听过,可是听岳飞龙的口气,再看看纪崇、苗云山和谢红灵的神情,仿佛都对这个人早就知道的样子—— 就在她正疑惑时,远处人群中有高喊: “兰叶细草纹!他的面具上是兰叶细草图纹!” 兰叶细草图纹……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雷,花重阳手里的茶碗哐啷落到地上。 天下闻名的兰叶细草图纹,正是二十年前称霸江湖的兰影宫的纹章;而兰影宫现在的掌门炎昭,则是花重阳绯闻老爹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一个。 滚烫的茶水倾在身上花重阳却毫无所觉,只是定定看着远处站在雪林下的男子,几乎屏住了呼吸。那人站在轿子外头,鬓角处散落的发丝随风飘忽;半张金色面具下头露出优美尖薄的下巴,一双挑起的眼梢微扬看着台上,声调里全是漫不经心: “容辰飞,你敢不敢同我比?” 一样修长高挑的身材一样漫不经心的姿态,甚至虽然只露出半张脸,却是一样美丽的面容,唯独这把声音,同记忆中似乎有不同。可是十年过去,谁知道她记忆中的声音到底是对还是错?十年过去,水滴都可以穿透顽石,何况一抹留在记忆中的声音? 三十年前睥睨天下纵横江湖而后忽然销声匿迹的兰影宫,三十年后忽然重新在江湖出现。 没有人动作,连容辰飞也怔在台上许久未回过神来。倒是一直安静坐在对面座上的司徒清流,这时候缓缓起身,一手背在身后走近花重阳,弯腰将她脚边的茶碗捡起,然后递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垂眼看着她温声道: “重阳姑娘,擦擦手上的茶水吧。” 花重阳这才发现手上被烫红了一片,疼的厉害。 递出帕子,司徒清流还是微笑,转身远远看着轿子旁的人,高声问道: “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 微风簌簌扬起树枝上的雪末,还是那一把子懒散的声音,醇和悠扬的像是一竿驱散冷风的玉箫,从轿子旁传来: “兰影宫昭阳阁阁主兰无邪,见过诸位了。” 真是兰影宫的人。 花重阳紧握手中的帕子,看台上容辰飞拔出剑冷笑一声: “兰阁主,出招吧。” 兰无邪勾了勾唇角,退一步然后直接出掌,蓝紫色衣袖和袍摆随着宽大的黑色貂裘扬起,带起阵阵微风往台下扑面而来;风中有浅浅的香气,花重阳先是诧异,继而惊起: “有毒!” 兰影宫本就以“毒”闻名,传闻曾说兰影宫当年的宫主兰姬醉心于制毒,有生之年炮制出上千种毒,而且抓来无辜的人一一试过毒性。虽然传闻未知真假,但如今江湖中流传的毒绝大仍是出于兰影宫却是事实,只是多年来兰影宫一直没有参与江湖事,所以外头人也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花重阳一声惊呼,场下人纷纷惊觉风中浓郁的香气,有的自行掩住口鼻有的运行内功屏住呼吸。而台上才走不过三招,兰无邪单手扼住容辰飞手腕,左腕上的金环正好将他手中的剑锋抵住: “容辰飞,你输了。武当剑法也不过如此。” 容辰飞还没答话,台下已经爆出骂声: “兰无邪你卑鄙!竟然使毒?” 跳出来喊的是岳飞龙,一手提着袖子掩住口鼻一手指着站在台上兰无邪 “兰影宫从不会乱使毒,那香气里头也没有毒。”兰无邪不转眼的看着容辰飞,金色面具在日光下灼灼生辉,“容辰飞,你认不认输?” 近在台下,座位上的人都清楚看到兰无邪扼住容辰飞手腕的手指上正缓缓施力,片刻容辰飞脸色苍白,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手中剑“哐啷”落在地上: “我认输。只是不知道兰阁主为什么偏偏要跟武当过不去?” “跟武当过不去?”轻轻缓缓的冷笑从兰无邪口中逸出,他转眼看看纪崇,勾起唇角,“不,我没有跟武当过不去,我只是看你容辰飞不顺眼罢了。” “那请问容辰飞什么时候得罪了兰阁主?!” “你没得罪过我,”兰无邪这次连笑都懒得笑,轻哼一声,“可我偏偏就是看你不顺眼。” 台下一片安静,两人之间的对话被听得清清楚楚。兰无邪手腕使力推开了容辰飞,退开一步掸掸衣袖,微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睥睨台下: “不过是个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兰无邪恭候各位挑战。” 然后接连三个,年轻一辈的高手弟子全都被打败,武功最高的一个崆峒掌门弟子徐静扬,竟然也只在兰无邪手下走过六招,便被摔下台去。 “还有谁来?” 兰无邪高高站在台上,蓝紫袍子微微凌乱,袍摆与玄色貂裘纠结一起。台下无人应声,许久,青峰派掌门岳飞龙站起身对台上高声喊道: “兰无邪,你方才用的武功,可是传闻中的《黄泉武诀》?!” 黄泉武诀……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兰无邪脸上,就连花重阳自己,也忍不住屏息,静静等答案。 兰无邪看也不看台下,径自探出右手,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整理着左臂凌乱的衣袖,许久才抬头,冷冷看了岳飞龙一眼: “干你甚事?” “自然不干我事,以兰阁主这样的身手,何况又练成了《黄泉武诀》,”岳飞龙冷笑一声往前一步,“可是我听说,自从武林大会以来天下高手云集杭州,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私底下一直在搜寻《碧落心法》。搜寻秘籍的,难道不是兰影宫的人吗?听说没有碧落心法,黄泉武诀就练不到最后一关,兰阁主又何必这么嚣张!” 边说着,岳飞龙纵身跳到比武台上,抽出身后长刀: “既然没人敢先出头,那就让岳某先来会会兰阁主的《黄泉武诀》好了!” 岳飞龙,武林排名第六,一把长刀见人斩人见鬼?br /gt; 兰亭第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3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3部分阅读 鬼砍鬼,在江湖赫赫有名。兰无邪静静站在台上,对岳飞龙连正眼也没看一眼,面具下的薄唇哼出一声冷笑。 长刀一个起势,虎虎生风直劈过去。 兰无邪侧身轻飘飘闪过第一刀,抬手用腕环格开第二刀,纵身一旋落在岳飞龙身后。岳飞龙来不及先回刀,眼疾手快伸出左手一把扯住兰无邪右手衣袖,右手刀已经追过来。 兰无邪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伸出左手,腕环架住刀锋,同时右臂猛地一挥。 “啪啪啪”连退几步,岳飞龙竟被挥出去一丈远才面前停住站稳,挥刀撑住地面,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唇角已然溢出一缕血痕。 台下无声,许久,花重阳才听到在她身后站着的容辰飞低声惊道: “……好强的内力!” 她这才反应过来。 岳飞龙江湖成名三十载,在前辈中的江湖排名也是五六,内力已经有四五十年,却被兰无邪一挥衣袖挥开一丈……紧接着,她又听到坐在纪崇另一侧,容辰飞的爹容在胜低声同纪崇说道: “怎么会有这么高深的内力……纪掌门,这到底是黄泉武诀的武功太厉害,还是这兰无邪——根本是——” 话音倏然停住。花重阳回过头,看到台上岳飞龙唇角的血汩汩淌下,兰无邪面无表情的挥挥左袖,转脸向着台下冷冷唤道: “兰草,剑。” “是,阁主。” 一个身着青衣的姑娘应了一声之后,旁若无人的从轿边走近台下将一柄剑抛向兰无邪。“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兰无邪右手接剑轻轻一挥,将左臂衣袖斩断,然后将剑重又抛给青衣侍女。 寂静中,他轻哼一声,瞥了地上的断袖一眼,声音低沉清冷: “我不喜欢别人的脏手碰我。若再犯,如若此袖。” 躬身立在一旁的岳飞龙脸色登时铁青。花重阳有些不忍的看着岳飞龙被弟子扶下台,远处人群避让开一条路,他踉踉跄跄走过去,一路唇角血流不止。 目光尚未收回,身边的纪崇忽然低叹出声: “三十年纵横江湖,一朝便身败名裂。” 她愕然回头看向纪崇。 纪崇目光平视台上,沉沉叹道: “这便是江湖了。若要成名,就要踩着对手的头顶爬上去。你不踩人,人来踩你;你不杀人,人来杀你,成王败寇,自古使然。天下事,有多少是千般好万般好,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黄金美人高屋大院,立身高处名扬四海,可这些哪一样不是拿血泪换来?” 纪崇徐徐转头看着花重阳,目光沉凝: “重阳,你还是要独自走这条江湖路么?” 又是这个问题…… 花重阳默然,想起许久以前德蕴大师问过她的问题:重阳,听德蕴师父的话,下山挑一户好人家平平顺顺长大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么? ……不好么,不好么?可是,你不踩人,人来踩你;你不杀人,人来杀你。成王败寇,自古使然,就算她不想称霸天下,天下又怎么能容下一只穷寇? 许久,她回头看看一派天真满身骄气的纪妃湘,才扯起唇角答道: “……已经走上了,纪叔叔,哪能说回头就回头呢。” 说罢,她缓缓起身,转头看向容辰飞: “容师兄,剑借我一用。” 两排座位上的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容辰飞也是一愣,随后转头看向纪崇。纪崇端坐椅上,许久摇头叹气: “重阳,你这样,叫我怎么对你娘交代?” “纪叔叔不用对我娘交代什么,”花重阳微微垂脸,声音压得低低只够他一个人听见,“一直都是我娘对不起你,你何须对她交代什么?” 她一个侧身。 二十年前花间剑法扬名江湖,一是剑法的轻灵犀利,二便是剑法相伴的一套步法无人能及。容辰飞来不及反应,花重阳三步两步从他身边掠过已经抽走他腰上悬的长剑,纵身跃上比武台。 仅此一招她的步法已经胜过容辰飞,纪崇伸手阻住容辰飞道: “让她去。” 脚步站稳,距离兰无邪一丈开外,花重阳小心避开脚下岳飞龙的血抱拳对兰无邪微微扬起眉梢: “花间派花重阳,请兰阁主指教。” 没有应答,花重阳轻笑一声,又重复道: “兰阁主,请出招。” 兰无邪目不转睛看着场外,看也不看花重阳,目光忽然转向台下纪崇: “我要的,是天下第一。去年的天下第一是武当纪崇吧?纪掌门,你不敢上台来?” ……连这目中无人的傲气,都一模一样。 花重阳心里轻笑,转身瞥一眼纪崇,回头直接出剑刺向兰无邪当胸。凌厉剑气化为迅疾光芒,兰无邪往后微微侧身避过,花重阳剑势不改往前一步然后猛地往后翻过剑正好横过兰无邪喉咙前一寸,同时右臂被兰无邪制住。花重阳瞟他一眼右手一松剑正好落在左手,往下一挥正好划向他的右侧腰际,兰无邪松开右手去挡花重阳便连退三步。 正好三招,三招已足够让花重阳在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台下有人突兀的叫声好,纪崇也目不转睛,看到这里头也忽然说一句: “辰飞,重阳的剑法恐怕已经不在你之下。” 可是过了第四招第五招,明眼人渐渐看出端倪。兰无邪只用招式,却不用内力。到花重阳使出第七招,兰无邪轻巧使出轻功跃起身,足尖点过花重阳剑梢翩然翻到她身后两丈。 花重阳回手,手中的剑已断成三截噼啪落地;兰无邪看也不看她,目光只向着台下,缓缓道: “你不是要重振花间派么。这六招,算我助你。” 花重阳轻笑一声,双手撑拳: “我不受兰影宫的好处。请赐教。” 武林大会有明文,点到为止,违者人共诛之,她不信兰无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打死。 兰无邪这时候才抬头,看她一眼,顿顿,说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还要跟我打?” “我花重阳为什么还要兰阁主让?”花重阳还是轻笑,学着兰无邪方才的口气,“要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就是看兰影宫不顺眼。” 太久没说过这么嚣张挑衅的话,话一出口花重阳才觉得浑身上下真是畅快无比,所以一时忍不住唇角缓缓扬起一丝微笑的弧度,张嘴再加上一句: “就是看不顺眼,兰阁主说该怎么办?” 两丈开外,兰无邪修长深眸微微眯起凝向她。他的唇角似乎天生微扬,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花重阳一时辨不清那双长眸里的幽微光芒到底是怒气还是嘲笑。许久,兰无邪缓缓扬起衣袖,右掌挥向比武台东北。 微风拂过身边,花重阳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耳膜中回声隐隐,她回过头,看到比武台一角固定兵器架的三尺见方垒石已经化为齑粉,细碎的石末随着微风飘到她的脚下。兰无邪眼中幽微光芒散去,清冷低声重复一遍: “看不顺眼,是没办法的事。” 几乎是同时,纪崇跃上比武台站在花重阳前头,提剑摆出起势: “兰阁主不要为难重阳。不是要跟我比吗,请!” 兰无邪眼神冷冷瞟向纪崇。花重阳刚要出声,纪崇侧脸低声威严道: “重阳,下去!” 从小到大,这是纪崇第一次对花重阳使出这样凌厉的口气。花重阳怔了一下,纵身跳下比武台,还未站稳脚跟已经听到纪妃湘的冷笑: “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到头来,还不是要我爹爹替你摆平!” 花重阳头也不转,定定看着台上。 纪崇先攻出第一招,剑上裹挟浑厚内力,兰无邪以掌阻挡化解躲过。三招四招乃至十招八招,两人拆到二十几招的时候花重阳蓦地发现,兰无邪竟然一直只守不攻而纪崇则步步紧逼,两人几乎刚好打个平手。一边的纪妃湘先松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毕竟还是爹爹功夫高些。辰飞哥哥你说呢?” “要我说——” 花重阳回头看容辰飞一眼,两人目光正好相遇,容辰飞目光仍移到台上,接着说道: “自然是师父的武功更——” 话音未落,台上纪崇将兰无邪逼到了一角,剑风轰然压过去,纪妃湘拍手喊声“好”,兰无邪往后弯腰而后一转从纪崇身侧避过,足尖点地掠过比武台落在对角。 纪崇转身。 风息湛湛,两人在台上对峙,兰无邪站在对角许久,忽然说道: “纪掌门,这才算是开始吧?” 纪崇再次运气出剑,跃身刺过去。 兰无邪猛地抬臂对纪崇击出一掌。 玄色大氅与紫色衣衫都被震得飞扬起来,纪崇横剑运气阻挡却被劲风袭得往后飘摇而去,眼看就要落下比武台,花重阳纵身上去挡在他身前: “住手!” 强劲内力倏然消散,收力太猛兰无邪抵不住自己内力也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脚步看向花重阳。 台上台下一片静寂,许久,兰无邪抬眼越过花重阳看向纪崇,淡淡的神情,睥睨的眼神: “纪掌门,是我赢了。” 无人出声,纪崇抬手捂住胸口,兰无邪亦不再开口,转身一步一步,徐缓走下比武台。围观之人纷纷避让出道路,他静静走过人群,长长袍摆拂过地面,低身上了轿子。轿子一旁的侍从随即放下轿帘低喝一声“起轿”,眼看轿子疾行出了雪林,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新的天下第一,是兰无邪!” 场上一片肃静无人应和,而比武台下,各大掌门的目光纷纷投向比武台,不看纪崇,而是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定定站着,想起方才容在胜没说完的话:“到底是黄泉武诀的武功太厉害,还是这兰无邪根本是——” 是什么?他是怀疑,兰无邪根本是炎昭假扮的吧? 司徒清流 武林大会的庆功宴,是在容府的湖月山庄,自然是容在胜与容辰飞为东道。纪崇未到,武当来的只有纪妃湘和几个年轻的弟子。 贵宾席上的是司徒清流,其余各派掌门依序排座,花重阳则被奉为主宾被众人围拱。除了对面时而不时瞟过纪妃湘的白眼,往来欢声笑语的祝贺声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朝成名天下知。 只是迟迟直到宴会开始,司徒清流身边一个更尊贵的位置上还没有人入座。刚开始还没有留意,直到坐在她身边的崆峒掌门,腮边唇上三绺长须的苗云山看了那个座位一眼,摇头道: “江湖上,怕是要风波再起。” 花重阳放下手中茶碗: “苗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花掌门,”苗云山指指那个座位问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座位是留给谁的?” 花重阳本能猜到是纪崇,然而看看苗云山的神情,忽然恍悟: “难道……是?” “正是,”苗云山捋捋腮边一缕长须,“容在胜盟主给兰无邪下了请帖,还特意请人去送到客栈。可是兰无邪不来,明摆着,是不打算同武林盟站在一道。” 顿一顿,他又摇头: “兰无邪武功天下第一,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下手就如此狠厉霸气,简直与当年炎昭——” 苗云山忽地打住话头,尴尬看了花重阳一眼。 花重阳只当作没听见,端起手中茶碗低头喝茶,若无其事的勾勾唇角: “苗掌门说的是。” 放下茶碗,她垂眸发呆。听说当年,炎昭第一次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便单手挑了武林六大门派高手,一剑挑了当时称霸武林的九天门高悬的“唯我独尊”旗帜——这事她听了不止一次,可是今日亲眼看到兰无邪站在比武台上的气势,她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什么叫唯我独尊。再想起那人刻在她脑中的第一眼:的确是同兰无邪一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神情,同兰无邪一样旁若无人的姿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感觉到,兰无邪面具下头,那张脸绝不是炎昭。 不知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言,还是为了套话,苗云山喝了口茶便又没话找话的又补上一句: “听说最近兰影宫颇为高调,在杭州城内活动不断,想必也是为了复出江湖。花掌门你可知道?” 花重阳捧着茶碗摇摇头: “重阳向来孤陋寡闻。兰影宫的人怎么会在杭州活动?” “‘邪医仙’祖咸,你知道吧?”苗云山压低了声音,“他同兰影宫向来交好。好像有人最近在杭州看到他了呢。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确实来头不小,至少也是兰影宫二当家吧——哎呀,失言了,这些事花掌门恐怕知道的比我更多吧!呵呵,呵呵呵呵。” 花重阳举高了茶碗,缓缓仰头喝尽碗里的茶,然后笑着转头: “苗掌门确实失言了。我是杭州花间派掌门,又是一介江湖小辈,怎么会知道兰影宫的事?” 苗云山讪讪点头。 花重阳回过头,脸上笑意尽失。 宴席开完已近半夜。 夜色茫然,人群渐渐散尽,她有些郁郁的走出湖月山庄。风静息止,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爆竹气息,宝蓝天幕四垂,稀稀疏疏缀着流离的星芒,似一副绮丽画卷。拐过街角踏上西湖不远处悠长的流水畔石板桥,看着街头店铺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红光灼灼映在门前青绿色流水上,蓦地,花重阳又想起在半帘醉□雪亭下见过的醉鬼。 她此时,倒真的很想独自痛饮一场,只是摸摸衣袋,依然囊空如洗。 再者,半夜已过,街上唯一开着的酒铺子……她蓦地想起半帘醉,还有叶青花的警告: “我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脑子刚转过这个念头她就停住了脚步。安阳街还离得远,也不顺路,但冲动的傻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不过明显的,她运气不好,刚要往回拐,身后就有人轻唤: “重阳姑娘。” 映着月光,石板桥下波光艳艳,缓缓的水流中夹杂着碎冰,偶尔撞击,发出细微的叮声,似有若无,随即消散,温柔的紧。可是那叫她的声音,却比流水声还要柔和。花重阳回过头,看到司徒清流披着白色裘氅站在月光下,背手站在平坦的桥头,秀逸脸庞上是浅浅淡淡的笑意。 她顿时有些愕然: “……司徒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晚的宴席上,从头到尾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敬酒机会,转弯抹角打听她同兰影宫的关系,唯独容在胜和司徒清流没有开口,席间司徒清流也只是隔着桌子,远远举杯向她点头致意而已。 他此刻追来,又是为了什么? “江南天暖,我们今日才到,还有些不惯。”司徒清流笑着走近,又指指身后的蓝衣侍卫,“品蓝觉得有些闷,他又从没来过江南。我陪他出来走走,看看江南的月光。” 站在暗影里的侍卫品蓝,此时偷偷仰脸对天翻个白眼。可是做人家侍卫二十年,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主子要他赏月,他就赏月;主子要他散步,他就散步好了,不过是听起来让人觉得傻点,有什么所谓? “是吗,呵呵。”花重阳很奇怪的看了一眼暗处仰着头的品蓝,搓着手轻笑,“北方人果然不怕冷。我还觉得今天有些冷呢。” ……好傻的借口。 不仅不怕冷,而且很闲,竟然大半夜跑出来看月光——是不是长相好的男子,都有点怪嗜好?比如是那个侍卫品蓝,比如这个静王司徒清流,再比如昨天晚上半帘醉那个,也喜欢晚上在外面喝酒赏雪景的……可是谁信一个储君,会闲到半夜出来闲逛? 花重阳在心里冷笑。 “北方的冬天,较南方凛冽的多。”司徒清流边说着,已经褪下了身上的裘氅,缓步往前,“不过重阳姑娘自幼在南方长大,还是怕冷些的吧。” 他很自然而然的,将裘氅披上花重阳的肩。 纯白裘氅,干净的似街道两旁屋顶未融的残雪,青绸衬里,淡淡檀香,披到花重阳身上,尚且带着司徒清流的体温。花重阳连避也不避,仰头微微一笑: “多谢世子。世子真是体贴啊。” 司徒清流不在意的淡笑,看她一眼,低声赞叹一句: “白色比较适合你。 花重阳微笑不语。 从小到大十几二十年,想接近她的男子虽少却不是没有,花重阳不傻;可是这位世子殿下,做的实在太招摇。司徒清流却好像丝毫未觉得不妥,展开袍袖做“请”的动作: “重阳姑娘,天色不早了,若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吧。” 于是两人缓缓往前。 花重阳个子很高,但司徒清流还要高,裘氅在她身上略有些长,一不小心就会拖在地上,她只能用手提着,脚步轻轻走在司徒清流身后。名叫品蓝的侍卫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无声无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赏月的样子。走了几步,花重阳见在前面司徒清流顿住,侧身微笑着等她跟上去,才重新迈步。 月色微醺,流水汩汩无声,柳梢泛着鹅黄,撩起浅到没有的春风。 初春的夜色朦胧幽远。 街头宁静,人影稀疏,放眼远望,遥不可及的河面上,一两点昏黄的鱼灯在夜风中闪闪烁烁。 祖咸 一直快走到花间园,花重阳猜想,该是司徒清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了。果然,司徒清流在安阳街口停住了脚步,低头对她微笑: “重阳姑娘的居所,似乎就在前头了。” “是,”花重阳点点头,“就在前头巷子里。世子——呃,进门一座?” 即使是做样子,花重阳这句邀请做的也太假太不真诚。 “……这个,就不必了。”司徒清流垂脸浅浅笑着,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放下,又交握,最后还是放下,“时候不早了,重阳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啊,也是,时候不早了,”花重阳爽快的笑笑,解下身上披风递还给司徒清流,“那世子先回吧!来者是客,你先请。” “还是重阳姑娘先回去,”司徒清流笑着,“半夜时分,你毕竟是个姑娘。” “那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说完花重阳转身,径直朝着巷子走过去。一步两步,十步八步,她能感觉到司徒清流还在后头注视着她,但是,却始终没如她预料的出声喊住她问些什么—— 比如“重阳姑娘同兰影宫可有些什么渊源”,比如“重阳姑娘的武功与炎昭是否有些关系”,再比如“姑娘你是否知道《碧落心经》的下落”…… 她抬手推开门,回头又向司徒清流拱手,然后转身。 月色拂过灰色的青石板路面,映出细微的凹凸车印,夜晚似有似无的风如水流淌。司徒清流唇角挑着一点笑,背着手远远看着,直到随着“吱呀”一声,那暗色的身影消失在一座高高的门中,他才转身: “品蓝,咱们也回吧。” 花重阳的祖宅花间园,正好位于巷尾,是以,跟花间园一墙之隔的便是安阳街的另一条巷子。翻过院子东侧的墙头出了那条小巷子,花重阳便又回到安阳街上。 街口了无人影,想必司徒清流和他的侍卫已经走远,花重阳无趣的拍拍双手: “早知道已经走了,我何苦翻墙呢。” 只见过一面,花重阳还没有胆肥到直接拉司徒清流陪她喝酒,所以此刻她一个人重新沿着安阳街走回去,手在荷包里摸索着仅剩的几个钱——大概,还能换一碗酒的样子吧…… 然后她就不由自主的,在半帘醉门前停住了脚步。 半张竹丝门帘子卷着,帘子下一盏琉璃风灯,在地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晕。店中半个人影也无。此刻,街上也只剩了寥落的几个行人,亦是渐行渐远。 “据说祖咸同兰影宫,往来密切……” “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来头不小……” 传言浮现耳畔,明知道不该进去,可花重阳就是按捺不住两只脚往里头去的冲动。犹豫一瞬,她掀起帘子抬脚跨进酒店,然后借着门口的灯光,将门口摆酒的柜子细细搜寻了一遍,却是空空如也。探手往柜上搁板摸了一把,手指缩回,厚厚一层灰。 她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还是那日的庭院,依然被雪埋着。街上的雪几乎已经融化干净,这里却像世外冰窟,白雪下只露出枯黄带青的竹叶,凌乱遮挡在长廊两侧。长纜|乳|芟率且徽嫡荡蠛斓屏械母袅巳宀剑械母袅巳逭桑∈璨辉取袷潜缓茸淼娜斯疑先ァ?br /gt; 花重阳看着一盏盏灯笼,忍不住微笑,想起昨天晚上在长廊尽头亭子里看到的那个醉汉。 那祖咸,整天喝的醉醺醺,却还真的能“医生死”? 正在想着,阵阵咳声断断续续传了来。庭院寂静,雪色安宁,那咳嗽声却是一阵高过一阵,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一样,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花重阳循声望去,看到庭院西北侧一间屋子里透出的灯光。稀疏窗格上映着灯光,一个瘦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那身影一袭松散衣袍半弓着背,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剧烈的咳声一摇一晃。长廊曲折直到湖中亭子上,两侧堆满积雪,她索性从长廊中跨出去,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那间屋子。 然后她就看到窗纸上映出的身影转了身,压住咳嗽猛地扬声问道: “谁在外头?!” 声音暗哑,像是咳得太厉害所致。花重阳不应声,一步一步往前,脚下踩着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屋子里的人再没了咳声,只是冷冷警告了一句: “站住。” 花重阳只是多迈了一步。 一线犀利的银光从窗纸中闪了出来冲她径直飞过去。她惊呼一声飞身一闪,到底还是被银针擦着左臂,一抹血迹从袖上划痕中缓缓渗出。浓烈的香气扫过鼻端,花重阳低呼出声: “毒针!” 带着香气,真是兰影宫的毒?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人也同时出声: “……花重阳?!” 花重阳讶异抬头。 迎面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白色丝绢中衣的瘦长男子扶着门站在门口,长眉竖挑双眼瞪大看着花重阳,肩上胸前散乱披着的长长黑发几乎将一张苍白的脸遮住了半张,却把腰背挺得笔直,定定看她一眼,拖着哑哑的嗓音问道: “……真的是你?” 一时顾不上想太多也顾不上答话,花重阳探出指尖沾了沾臂上血迹,借着门中灯光看看,血迹已经是发黑。她头皮一阵发麻,抬头看向那个一袭白衫的瘦高男子: “是你打出的银针?” “是。”男子敛起方才脸上讶异神色,冷哼一声,“我说了让你站住。” 花重压住手臂上的|岤位止血,深吸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 “就算是我错——就是我的错,擅闯宝地是我的不对,我认错就是了,祖神医。” “神医?”白衫男子松开扶着门的手,往前一步,微微挑起眉梢显出一脸对来人的厌烦相,“你知道我是谁?” 那张脸,正是那一日花重阳在湖心亭里看到的醉鬼的脸,年轻秀气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秀窄黑眸和一痕刀削似的下巴看起来出色,却太过精致;只是此刻他的脊背笔直挺拔,脸同目光侧向一边,与那日醉躺在亭子里头相比多了几分傲慢冷淡。 手臂上的伤口微微的疼,花重阳只想息事宁人,往前一步: “我知道,前辈是天下闻名的神医祖咸。” 祖咸站在门口,回眸看她一眼随即转回脸去,又开始沉默。许久,又开口问道: “你昨晚也来过?” “我本想来买酒——”其实是想来找人寻衅打架的,此刻她只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道,“只是看到前辈似乎在亭子里休息,所以没打扰。” 沉默片刻,祖咸终于转过脸,睁眼看着她: “昨晚上进来的,真是你?” “是。” “湖心亭里给我披上衣服的,也是你?” “是。” “那拿走石桌上半坛酒的,也是你了?” “……是。” 花重阳拿出十二万分诚意,诚恳注视着他的眼。风朔朔扬起祖咸身上的白衫和长发,未及再开口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最后咳的一手扶门一手压在胸口慢慢躬身下去,这种病怏怏的姿态,令花重阳看了竟有些不忍: “你还是进屋吧,外头太冷。”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因为祖咸立刻忍住咳嗽抬头,瞥她一眼: “何必多管闲事。” 花重阳暗地里咬牙咬到牙根疼,想走又担心手臂上的毒针,想开口求他,却又实在不想低头。僵持许久,最后竟然是祖咸冷冷先开口: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花重阳抬抬几乎有些发麻的左臂,内心又开始挣扎到底要不要求他……然后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祖咸忽然转向她,慢慢说道: “你无非是担心针上有毒。” 花重阳低头垂眸,脸上硬挤出笑: “……是。还请给我解药。” 微垂着眼,她能感觉到祖咸站在门口,目光定定看着她许久,忽然开口: “你这是在求我么?” 花重阳蓦地抬头,挑眉。祖咸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烛光,脸上神情模糊,他的语气认真,明明是刻意刁难人的话,听在耳朵里语调也是平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句话,竟叫她胸口闷疼,深刻压抑的傲气忽地溢满胸腔。 天下名医不知凡几,哪怕毒发身亡,她何必求他,求这个兰影宫的腿子? 想到这里,她鼻子里哼一声,猛地转身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第四步,她的脚步还没全迈出去,身后传来祖咸沙哑的声音: “等等!” 第四步落下去,花重阳几乎半闭上眼睛颤着心等着第二颗毒针打过来,结果却听见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踏过身后,祖咸冲到她身前一把扯住她手臂,声音嘶哑低沉: “花重阳!” 花重阳下意识的猛一挥手臂,祖咸竟然被甩的一个趔趄退了几步踏进雪地。庭院里雪下是枯草,软软滑滑,祖咸一步滑到跌坐在了雪地上,单薄的白色中衣上溅了一片雪末。 花重阳看傻了眼,脚步僵在了原地。她知道自己力气大,可是一把推倒一个男人,实在是……始料未及。祖咸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话的样子,便转过去半趴在地上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咳了几声之后,唇角缓缓溢出一痕血丝落在雪地上。 白色雪地上的鲜红血迹,乍看令人触目惊心,犹豫一瞬,花重阳一步踏过去从地上拉起祖咸,转身往屋里拖: “你这个疯子!” 雪地湿滑,她回头看看烛光明亮的屋子,搀住祖咸手臂往屋里拽。 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的祖咸脚步踉跄,勉强站直随她往屋里去。一进屋子便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花重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祖咸只穿着中衣:屋子里一张木塌铺慢厚密的白色狐裘,围着木塌四只火盆,火焰正旺。塌下摆了一只铜鼎,里头不知道燃着什么,散发着浓浓的药味,裹着一股隐隐的香气。 花重阳随手把祖咸扔在木塌上,转身环顾,看到摆在塌上的小茶几上的茶碗,摸摸还热,闻闻有药味,便粗鲁的将茶碗凑近祖咸唇边: “是你的药吧?” 祖咸抬头看她一眼,随即转开眼: “……是。” 花重阳瞥到他唇边的血迹,终于还是觉得不忍,伸手扯过他的衣袖在他嘴角用力抹了一把,然后又把茶碗凑过去: “喝了吧。就算是神医,有病也是要医的吧?” 祖咸又按着胸口咳了几声,又看她一眼,然后别扭的转开脸哑声说道: “……这药太苦。” 半帘醉 一把子凌乱黑发下,祖咸的颈子看起来格外修长洁白,且近在咫尺。只要她把手里的茶碗一扔双手合拢掐住他的脖子,那么不出一刻这个人就可以玩完了,说不定她也可以在他死前问出点什么自己想知道的事—— 可祖咸对着眼前头那碗汤药迟疑许久,竟探出手指接过,皱起眉缓缓仰头开始吞药。 汤药几口下肚,只剩唇角残余一滴,花重阳盯着祖咸紧皱眉头的痛苦表情看了半天,忍不住勾起唇角。邪医仙祖咸,竟是这幅脾气?很小的时候她就听她娘花初雪说过,江湖里头有两种人最任性,一种是医术高超的大夫,还有一种是武功高绝的隐士,这两种人都是唯我独尊的任性疯子,若非疯子,医术和武功便到不了独步天下的水准。 她娘还跟她说过,重阳,日后若踏进江湖,一定记着离这两种人远点,他们待人若非极好,便是狠毒非常——就算是好,只怕也是长不了的。 跟叶青花给她的忠告简直一模一样。 花重阳不禁心里苦笑:她的道行比起叶青花,终究还是差点。 屋内火盆烧得火红暖气四溢,祖咸裹在厚密狐裘里,脸上也渐渐退了青白的颜色,咳声稀落下去,顿了许久才抬眼,哑着嗓子低声道: “那毒死不了人,但是,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祖咸不说话,慢慢伸手,不知从何处又拈出两支银针: “这针两头浸了不同的药,两种毒都无药可解。不同的是,针尖是慢毒,几个时辰后才犯;针尾是剧毒,见血封喉。” 莹白的指尖上露出寸余长的银针,熠熠烛光下,针尖泛着红光而针尾则是幽幽青光。花重阳目光从银针上移开,望着祖咸幽深的目光: “如果是慢毒,会怎么样?” “会疼。” “……疼?”花重阳忍住心头颤抖,咧嘴微笑,“所以,是我运气好,才没被剧毒的针尾扎中?”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她抬手压住左臂伤处,勾起唇角: “是兰影宫的毒吧?” 祖咸抬头: “为什么这么说?” “早听过邪医仙同兰影宫往来密切,何况毒中带香,是兰影宫的风格。”花重阳苦笑,“真想不到我竟会栽在兰影宫的毒上,而且还是没有解药的毒。” 祖咸裹在厚密狐裘中,许久没有说话。伤口处开始有些酥麻感觉,约莫是要毒发,花重阳又压住手臂问道: “如果毒发,会怎么个疼法?” 祖咸顿顿,黝黑的眼看向她:“会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花重阳眉头一皱,身上已经逼出一身冷汗。 从手臂伤处蔓延到肩胛锁骨,疼得如细针沿着骨头尖锐刺入,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也足够让她体味“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显然注意到她的神情,祖咸忽然直起腰: “其实,这毒未必无法可解。” 他揭开身上的狐裘,坐起身凑近花重阳,将左手臂凑近了花重阳,右手两指缓缓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花重阳慢慢瞪大了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截白皙腕子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血口子,有新有旧,旧的已经留疤,新的则尚未愈合,还带着嫣红血痕,整个手腕内侧,像是被刀划烂。 花重阳脑海中缓缓浮现一个念头,忍不住抬眸惊呼: “你不会是说——” 然后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花重阳眼前一阵晕眩。 朦胧歪倒前,只觉得腰上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她,她甚至还没看清那是不是祖咸,便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醒来,花重阳已经趴在半帘醉酒馆的桌子上,身边坐着的是花间园的老厨子付伯。直起身瞪着睡眼看看四周,真正清醒过来,就见付伯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重阳,我找你找得好苦。” 花重阳皱皱眉,一脸不明所以:“……你怎么在这,付伯?” 她昨晚,应该是靠在祖咸的木塌上昏过去了吧? “昨晚后半夜还不见你,我着急就出来找你。结果一路打听到湖月山庄,他们说你早就回去了。我又找回来,都快天明了,看见这里开着门,一进来就发现你趴在这里了。”付伯说着,忍不住又开始数落花重阳,“外头这么乱,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自己在外头喝酒呢?” “……” 终于记清昨晚发生了些什么,花重阳顾不上同付伯答话,径自起身往后门去撩那道布帘子,可是看清布帘子后头的大门,却是一怔。 门上竟是铁锁紧闭。 她回过身,顾不上同付伯讲话,失落坐回椅上。既然把她放到这里,又将门锁上,摆明了是不想再露面,只怕她闯进去也找不到人。想起那张素淡脸上的幽深眼瞳那道病弱瘦长的身影,清冷的庭园寂寞安静的红纸灯笼,一切恍然如梦,就连昨晚中毒的事,彷佛也变得不那么真实。 中毒? 想到这里她猛地抬手压上印象中的左臂伤处。 毫无感觉。 花重阳急急绾起左袖。 左臂上清晰一点红点,看似血迹,只是却没有中毒的迹象。花重阳手指一滞,想起昨晚昏倒前祖咸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其实,这毒未必无法可解。” 那只残损的手腕,横七竖八的刀痕,血肉绽开的景象—— 她猛地打个冷战,颤颤伸出手腕: “付伯,你给我把个脉。” 付伯疑惑伸出手指,压住她的脉门,片刻,抬起手指: “脉象平稳。重阳,怎么了?” “……没什么。”她不敢告诉付伯自己曾中毒的事,随便扒拉个借口笑道,“我怕自己昨日饮酒太多伤身。” “不过幸好是在这里喝酒,没留在湖月山庄,”付伯叹口气,“要不可让我怎么跟老掌门交代。” “湖月山庄?”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花重阳一把扯住付伯的衣袖,“湖月山庄怎么了,付伯?” “怎么,你不知道么?”付伯皱起眉,“刚听说,昨晚湖月山庄的主人容在胜,一家三十六口,昨晚全都被杀了,无一活口。” “……什么!” 花重阳猛跳起身。 “江湖是非之地啊!”付伯担忧的看着花重阳,摇摇头,“重阳,你何必趟这个浑水?” “付伯,”花重阳心不在焉的听完,立即反问,“你是从哪听说容家被血洗的消息?” “街上的人都在说,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花重阳扔下付伯便奔出半帘醉。 叶青花 湖月山庄的宴饮直到接近半夜,而花重阳走出湖月山庄不远,刚好听到大街上三更的梆子声。她走之前,纪崇纪妃湘等人仍然还在湖月山庄,而且湖月山庄也住着其他几个武林门派的弟子。 付伯也只是道听途说,问了半天说不清楚。花重阳只好往街上找人打听,结果就在一个早餐摊子上听到消息,昨晚湖月山庄死的只有容在胜一家,其余人毫无牵涉。 另外就是,容辰飞是湖月山庄容家上下唯一的活口。 能在武当和少林等几个门派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十六个人,那么杀人的人,需要多高的武功? ……还是,其实这本来就是住在湖月山庄的人干的? 花重阳在早点摊上坐着听了会,也无心吃东西,起身后径直去了青楼。 叶青花竟然还躺在床上睡大觉。花重阳撩开床帐子,看看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嘴边一滩口水的叶青花,仰面朝天叹了口气,实在不觉得她可能会对这件事知道什么,但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叶青花的脸: “青花,青花!” “……嗯?” “起床了,起床我有事问你。” “……嗯。” 花?br /gt; 兰亭第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4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4部分阅读 花重阳挑挑眉,抬手一把揭开叶青花身上的被子:“别睡了!” 叶青花勉强睁开眼睛,瞄了瞄花重阳,然后又闭上,哼一声: “怎么,又来找老娘借钱?” “……你先起来。” “找人借钱还这么嚣张,”叶青花懒洋洋坐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袍子披上起身,冲花重阳翻个白眼,“老娘出道二十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花重阳清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昨晚容在胜 一家全都被杀了,你知道么?” “……什么?”叶青花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伸手一抹嘴角的口水,“神仙哥哥的全家都死了?” 叶青花竟然不知道。 既然她作出不知道的样子,那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知道却不能说。两者之中,会是那种可能呢? 花重阳暗暗忖度。 “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人用利器杀死。”花重阳皱着眉,“湖月山庄同时还住着武当少林还有其他几个门派的人,可是昨晚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 “……是么。”叶青花眼神愣了愣,慢慢转身,“那必定是个高手了。” “你没有听说过什么?” “我?”叶青花脚步懒散的走向梳妆台,往前倾向镜子,漫不经心看着自己脸色,“开什么玩笑。刚才听说消息,我能知道什么。唉,这下你那位神仙哥哥可要伤心欲绝了,真可怜,啧啧!” 花重阳叹口气:“容师兄这下——” “是啊,你神仙哥哥这下,”叶青花回头瞥了花重阳一眼,眼皮一翻嘴角一勾眉毛一扬,“是非娶纪妃湘不可了。” “……” “一,青梅竹马,二,家世相当,三,容在胜一死,他必定急着找个靠山,纪崇不是首选?” “……” 叶青花见花重阳不声不响坐在桌边,一手提起裙子走到她身边,八卦兮兮压低了声音: “……花重阳。” “嗯?” 花重阳微微侧眼,看着她。根据经验,通常叶青花露出这幅嘴脸,那就表示她—— “你还喜欢容辰飞?” “……” “你不承认不要紧,我只是觉得,你最好对他死心。知道纪妃湘跟你相比,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么?”叶青花挑挑眉,一脸同情的看着花重阳,下结论道,“她最大的优势就是,最最起码,她看起来是个女的。” “……” “非断袖男人的最低底线就是,绝对不会娶个男的当老婆。更别提纪妃湘还有个纪崇这样的爹了。要容辰飞娶你,除非他鬼迷心窍。” 叶青花说的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四溅。 花重阳微微抬眼,一侧飞扬的眉梢也跟着挑起来。 是个人都有自尊的,叶青花连这种话也说出来,是当她死猪不怕开水烫么? 于是还没等她开口或者动手,叶青花已经麻利的退开三步小心翼翼赔笑: “好好好不说这个话题不说这个话题。无所谓,话说回来,你的神仙哥哥被他亲爹罩到这么大,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呢!以后也是该他尝尝江湖的水滋味了。” 花重阳眉梢缓缓落回原位,又清清嗓子: “青花,有件事——” “什么?” “昨晚,我在半帘醉中了毒,然后昏过去,”她看着叶青花,“直到刚才醒过来。” 花重阳设想过不少种叶青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能有的反应,但没有一个是这样—— 叶青花直直瞪她片刻,然后一步跨近两手扯住她的衣领“哗啦”一声撕开。 雪白肌肤暴露在日光之下,花重阳怔了一下,手捂住前胸“噌”的跳开: “你干什么?!” “看你有没有被人生吞活剥吃干抹净!”叶青花恶狠狠抬头看她一眼,双手一松,“很好。没有抓痕没有吻痕。腰酸不酸?” “……酸你的头!” “你害羞个鸟!”叶青花猛一抬手食指狠狠戳在花重阳脑门子上咬牙切齿道,“老娘跟你说离那地方远点!你脑子是叫狗吃了!” “我有我的考量!” “你的考量?你的考量算个屁!”叶青花“砰”的一拍桌子冲着花重阳吼回去,“老娘活了三十七年!睡过的男人比你看过的男人还多!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 她气喘吁吁停住话头,神情倏然冷静下来: “重阳,你跟在我身边近十年,不曾拿我说的话当狗屁。为什么不叫你去那个地方,你还要去?” 花重阳微怔。 江湖上小有名气的青楼楼主叶青花,向来装不来风雅的叶青花,从她认识她的第一天起,留在花重阳脑中的印象便始终是手捏鹤羽团扇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坐在朱红垂帘后面的软塌上,挑着黛色眉梢一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滑老鸨样儿,遇事不曾惶急。 能叫叶青花动气的事,绝不是小事。 叶青花一脸忧惧的逼近她,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盯住她的眼,慢慢轻声道: “你不是喜欢上半帘醉那个人了吧?” “不是。” “不是为什么还要再去?” “我只是想去——”胸口微微窒闷,不知道是难受还是毒发,花重阳咬牙忍住,压低了声音,“想去打探兰影宫的消息而已。” 叶青花倏地松口气,放开手坐回桌旁: “你何必。兰影宫那种地方,有什么好记挂的!” 花重阳默然,揉揉自己刚被捏疼了的下颌,慢慢道: “青花,其实我昨晚中的毒,已经被解了。” 叶青花眉梢一挑。 花重阳伸出手腕:“你试试。” 涂着丹蔻的白皙手指落在腕上停了片刻,叶青花疑惑收回手指,脸色终于淡定下来: “……脉象平稳。你记得自己吃过什么解药?” “……不知道,当时我昏过去了。” “解毒就好。以后给我记住,离那个地方,”叶青花凝住她的眼,声音蓦地一沉,“越远越好。重阳,江湖诡鹬,不是你能轻易看穿的。” 容辰飞 从叶青花房里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楼主叶青花和青楼的其他姑娘一向坚决奉行的规矩就是,“天黑之前不进外人,中午之前不出房门,午饭之前不离床帐”,所以此时,青楼里仍是静悄悄的。花重阳一个人散漫着步子从三楼沿着楼梯走下来,走到二楼打个哈欠,然后在瞄到二楼楼梯对着的那面磨砂玻璃屏风里头自己的影子时,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个子,是比大部分姑娘都高,身上的衣服,是比大部分姑娘都暗,而她的头发,也比大部分姑娘都乱,所以看起来,也就比大部分姑娘都更不像个姑娘……或者说,比挺多男的都更像个男的。 每次来青楼上台骗人前,叶青花是一定要再三嘱咐她:“别把肩膀端的太平!走路的时候要摆腰!摆腰!你腰上别了铜锤还是怎么的?别像救火似的大步流星的给老娘往台上冲!你一步抵的上别的姑娘三步长!” …… 可见,她看起来确实像个男人。 正如叶青花嗑着瓜子喝着龙井翻着白眼漫不经心下的结论:你花重阳可以装作有礼节,也可以装作沉稳装作淡定装作年轻有为,就是装不来温柔;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娘真是白在你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早知道是这样,老娘还不如去□个男的来假扮这个花魁。 容辰飞要娶纪妃湘…… 这句话像只又狠又有劲的手,毫不留情把一直长在花重阳心口的那棵草,“忽”地薅了出来。 “容辰飞要娶你,除非他鬼迷心窍”…… 而这句话,毫无疑问在花重阳那颗空落落的受伤的心上,又造成了伤口上撒盐落井下石以及雪上加霜的后果。 可是黯然神伤的花重阳,依然平端着肩膀挺直着腰板,甩着灰布衫子大跨步的走下楼梯。 她想做的,不是唧唧歪歪的大家小姐。 刚走到门口,三楼上猛地闪出半截身影,是一袭水红长袍的叶青花,半身从三楼栏杆上探出来,摇着帕子对花重阳喊: “哎哎!明天晚上,别忘了来!给我记住了,老娘要用你!” “……” 沿着小路走向后门,花重阳不意看到一个人。 世间事实在太巧,她打死也想不到会在青楼后门口看到这个人。 一袭不起眼的青缎披风,俊逸脸孔透出瘦削,长眉秀目,即便神色端凝唇边是习惯性的温和,花重阳看了又看才敢确定,正微垂着脸从青楼后门往里走的人,是容辰飞。 ……他来这里做什么?容辰飞为何同叶青花还有来往? 花重阳心底,蓦地冒出刚才叶青花的那句话:江湖诡鹬,不是你轻易能看穿的。 心烦意乱的走出去,破破烂烂的花间园大门口,花重阳又意外的看到一个人。 日阳灿烂,照着布满青灰苔藓的破败小巷。站在大门口的人身形挺拔修长,宝蓝披风下一袭白衫,头顶白玉簪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花重阳立刻认出,那是名满天下的静王司徒清流: “……世子。你怎么在这?” 还是那双修长眼眸,原本淡然,一看到花重阳,立刻弯起眼角含蓄笑意: “啊,重阳姑娘,我跟品蓝——” 花重阳恍然大悟,张口笑道: “哈,是这样,世子是同蓝侍卫来游览杭州城,正好走到这里的吧?请请,不嫌简陋的话,就进花间园一坐吧!” 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回头对着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一笑: “请进吧!” 司徒清流也只不过迟疑了一瞬,便抬起雪白的靴子,回敬花重阳一个微笑: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三人踏进大门,踩着青石砖路往前。 深冬时节,小径旁草木都已经凋谢,更令陈旧的花间园显出破败之相。花重阳走在一侧,边走边笑: “花间园位置是偏僻了些,又隐在小巷中。不过,倒是也常有些喜欢寻幽探古的人顺着路找到这小巷来。” “这院子真是清幽。”司徒清流口中说着院子,眼睛却看着花重阳,暗暗打量着她,最后站在正堂前,停住脚步转向花重阳: “重阳姑娘昨日没睡好么?” “啊——是,”花重阳笑笑,“离开湖月山庄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那么,”司徒清流点着头,收敛了微笑,“重阳姑娘——想必已经听说昨夜湖月山庄发生的事了。” “是——我离开之时,山庄之中尚且安好。不知道到底是谁——” 司徒清流低头望她,打断她的话: “听说,姑娘的志向是重振花间剑派。” “……是。” “姑娘勇气可嘉。且武林大会上,也表现不凡。” “……过奖了。” 司徒清流背起双手,微微皱眉: “听说容辰飞容少侠已经广告天下,召集贤能帮助他寻获杀父之仇人。” 叶青花分析的果然不差。司徒清流看着她,问的直接: “那么,姑娘可有意同容少侠一道寻仇?” 花重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司徒清流,她该不该相信他? “姑娘想必已经想到,湖月山庄这件事有可能是个江湖人出头的好机会。一则,容辰飞容少侠继承庄主之位,必定要为家人报仇,倘若帮他达成报仇之愿,日后必能得到他的襄助。而湖月山庄的实力,也是相当丰厚的。此为实利。二则,容在胜盟主德高望重,倘若为他报仇,则必定收获名望。此为虚名。”司徒清流微眯着眼,“倘若参与这件事,名利双收。” “……” 他说的分毫不差。 乍看像个只知道锦衣玉食喝茶泡妞的世家公子,可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司徒清流竟然看的清清楚楚,说的头头是道。 花重阳不敢再小看司徒清流。 她的目光从品蓝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到司徒清流拖到地的披风下摆上,那上头,依稀沾着湿痕和脏污的苔藓痕迹。 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他站在花间园门口等了许久,见了她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容辰飞话头一转,望着花重阳,语气郑重其事,“我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世子请讲。” “司徒想请姑娘,”司徒清流看住花重阳,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不要插手容盟主这件事。” 花重阳怔住。 湖月山庄的事——跟司徒清流有关? 换句话说,跟朝廷有关? “湖月山庄的事与我无关,”司徒清流仿佛看出花重阳的心思,又道,“也跟朝廷无关。但这事恐怕牵涉甚广,日后会惊动朝廷也说不定——毕竟,容盟主曾经在朝廷任职。我只是——只是提醒姑娘一句罢了。请姑娘务必相信我,若参与这件事,最终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司徒清流不是会叫人一眼看穿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花重阳对他的印象便是沉稳淡定,而话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总是分外可信。 只是未及答话,付伯忽然从大门进来,急匆匆冲向花重阳: “重阳!” “怎么了付伯?” “外头大街上的人都传,”付伯一边按着胸口,一边答道,“说是你跟兰影宫的人勾结,害死了容在胜全家!” 花重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是么。果然,要冲我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抬眼看向司徒清流,笑得无奈: “世子看到了吧。不是我想要插手。” 湖月山庄上下一片缟素。 山庄的大厅昨晚还是一片热闹,天下高手云集宴饮取乐,今日却停了容在胜的棺椁。容辰飞一身纯白孝服坐在下首椅上,对面是黑衣的纪崇。 花重阳在厅门前停住脚步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大步迈进去。 一走进去,纪崇便立刻站起身: “重阳,你过来了。” “纪叔叔。”花重阳向纪崇行了礼,转向容辰飞,迟疑了片刻,还是叫出声,“……容师兄,节哀。” 容辰飞也站起身,只是微微点点头。向来风采出众的容少庄主看起来眼眶发青,一脸疲惫的神色。还没等花重阳细看,他已经转过身,对着大厅一侧的人哑声道: “花重阳已经在这里,诸位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吧。” 纪崇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放在心上。早早洗清脱开干系,对你也好。” “我知道,纪叔叔。”花重阳点头,这才注意到容辰飞身后一干众人,那是武林大会当天,聚集在比武台下的各门派掌门弟子等人。 恐怕要有麻烦了。 看着那帮人的神态,她预感到。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青峰派掌门岳飞龙,抱着胳膊出来,清清嗓子: “花掌门,既然你来了,话还是问清楚的好。容老庄主武功不寻常,身边护卫又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被杀死?必是被人下了毒——前日武林大会上,又有兰影宫的人出现,显见的是不怀好意!咱们怀疑,害死容盟主的是自己人吃里扒外勾结歹人。不巧,花掌门你又同兰影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你昨晚在哪里?” 纪崇下首一排椅子,花重阳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又看看岳飞龙,漫不经心开脱一句: “岳掌门,昨晚我没有走近湖月山庄一步。” “那花掌门三更以后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岳飞龙冷笑一声,“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信。花掌门可别说,昨晚三更以后你在家里睡觉就好。” “我昨晚三更以后,还在安阳街上的酒馆里。” 岳飞龙步步紧逼,冷笑又问道: “那花掌门昨晚跟谁在一起?请他来做个证吧!” 花重阳垂眸冷笑: “自然是半帘醉的老板可以证明。” “好,”岳飞龙一转头,对身后一个弟子一挥手,“去半帘醉叫人。” 那个青峰派弟子应声出去。 厅中一片寂静,花重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青峰派弟子绝对叫不来祖咸。 果然,一盏茶功夫过去,青峰派弟子飞跑进大厅,道: “半帘醉关门了,没有人。” 岳飞龙冷冷看向花重阳。 花重阳到没有注意岳飞龙的神色,她只看到坐在椅上的容辰飞,一脸肃杀的抬起头,秀窄的长眸盯住花重阳,目光冰冷。 “湖月山庄守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出,”不等容辰飞插嘴,岳飞龙便□两人中间,斜睨着花重阳,“容盟主出事的当晚,咱们这些曾在湖月山庄参加宴饮的人,都已经排除了嫌疑,除了你花掌门。” 花重阳抬眸斜睨岳飞龙一眼,轻笑: “岳掌门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岳飞龙脸色一变:“花重阳,你——” “我正是花重阳,不假。”花重阳打断他,霍然起身,“我娘当初是跟人私奔也不假,诸位疑我是炎昭之女,想将我同兰影宫扯在一起踩烂,也无所谓。” 大厅里头一片寂静,人群里头无人敢说话,许久,花重阳身后的容辰飞忽然开口: “师妹多虑了。不过就是借着机会洗清你的嫌疑罢了。” 花重阳神色淡淡看回去,声音也淡淡: “容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妹一场,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同你和容伯伯无冤无仇,没有道理要害死他。” 她目光冷冷扫向外头一片人头: “扯什么杀人凶手?岳掌门也更不必做什么伸张正义的样子。不就是一部‘碧落心法’,值得诸位大动干戈诬赖我么?” 话音落下,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 花间派虽然没落,不代表她不知江湖事。叶青花的青楼向来以消息灵通在江湖上闻名,她替叶青花做事许久,自然不会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早在几月之前,她就听说这次武林大会上不少人是冲着一部“碧落心法”来的。 “黄泉武诀”与“碧落心法”,都是兰影宫的两部武功绝学,炎昭则在二十年前投身兰影宫。而据说其中一部经由炎昭的手流落到了江湖中。炎昭的身世无人知道,但平地里跳出一个花重阳,传闻是花初雪同炎昭的私生女,谁不会打这个主意? 碧落心法,必然是在这个花重阳手里了。 花重阳也是后来才知道,早在武林大会之前许久,江湖中已有诸多人知道炎昭有个女儿了;而兰无邪在武林大会现身,不过是更证明这种说法罢了。 “碧落心法是一回事,湖月山庄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容辰飞声调平平一字一句道,“重阳,眼下你还是把昨晚的去处交代清楚的好,我也好向师父和诸位前辈有个交代。” 说到底容辰飞还是怀疑她。花重阳正要开口辩驳,门口一个的声音忽然响起: “容少庄主,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她是清白的。” 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 司徒清流一袭白衫宝蓝披风,脸上浅笑走近大厅,站在花重阳身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诸位总可以信我的话吧?她是无辜的。” “孤男寡女,世子要为自己清誉着想,”岳飞龙还不死心,追问道,“昨晚世子真的同花重阳一起待到后半夜?有何因由?” 司徒清流微笑神情不变,口气淡然不容置疑: “是。” 走出湖月山庄,花重阳还没有回魂。路过西湖走近断桥,她脚步迟缓的近乎麻木,沉默许久头脑才渐渐清醒,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笑笑: “世子,今日——多谢你了。” “重阳姑娘,”司徒清流走近一步,神情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花重阳勉强笑笑,“不过是小小怀疑。只是还要多亏世子帮我洗清。” 司徒清流背着手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从小到大,你受过不少委屈?” “委屈?开什么玩笑。”花重阳笑着摇摇头,“我武功这么高,谁敢给我受委屈。不过因为我爹娘的缘故——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一个背叛师门跟着男人私奔,一个进了兰影宫成了恶名昭著的魔头。偏偏又都死的早——” 话头打住。 她忽然觉得自己语意错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个人颠沛十余年,要是还受不得一点委屈,她早吊死不知多少次了。 午后的阳光太灿烂,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犀利的花重阳忽然有了点厌烦的感觉,于是转身走到断桥下石台上,撩起衣摆单腿蹲下,从脚边随手捡了个石子,一扬手扔进湖里。 薄薄的石子滑过湖面,荡起一点点涟漪,熟悉的场景令她忽地想起十多年前,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怀着憧憬偷偷溜出武当一个人四处打听着一路找去兰影宫。就在那座崎岖隐秘的冰兰山下,某个冬日的午后,一座安静的湖边,她同偶然遇见的少年一起在湖边丢石子打水漂,她很开心的跟那个少年说:“等我见到我爹,我就再也不用到处跑了。我娘说我爹会疼我。” 如今十年过去,她依然四处颠沛,跑在这个江湖上,只是心里再也不像当年,还有着可以倚靠谁的指盼,如叶青花曾说,人活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得。 花重阳又叹了口气,目光从身边的断桥,望向渺远的湖面,低声喃喃: “天下闻名的断桥啊,戏里头许仙和白娘子结缘结的多肝肠寸断,可是谁他妈的想过他们的儿子该多倒霉,一条蛇和一个人生下来的怪胎,他就活该被人笑话欺辱一辈子?” 而已经被她彻底忽略的司徒清流,则远远站着,静静看着那个蹲在湖畔,纤细酷似少年的背影。 安平 当晚,花重阳又跑了一趟半帘醉。 半帘醉白天从不开门,晚上开门,也是三更以后。摸清楚这一点,快到半夜时,花重阳便直冲着半帘醉而去。 果然门口还垂着帘子。 她脚步一转坐上隔壁门前的馄饨摊子要了一碗馄饨,刚拎起勺子,四周呼啦一下围上一圈大大小小的少年,个个亲热的喊一声“重阳”,而后围着她坐下。都是平日里混熟的兄弟,街上的痞子巷子里的无赖都有,花重阳倒干净了荷包又要了七八万馄饨,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于是开始围绕着武林大会,湖月山庄灭门惨案聊得热火朝天。 叫花重阳感动的是,十来个人里,明明都是平日里口无遮拦的混混,此刻竟无一个人提到她的身世,只有年纪最小心眼最直的阿三,稀里哗啦吃了几口馄饨后含含糊糊咬着馄饨忽然问一句: “对了重阳!吼最近老听有人议论你爹呢!你爹到底——” “砰”一声,话未出口就被跟重阳最熟的五六儿一把拍上后脑: “混球!乱问个鸟!” 花重阳举着勺子的手指一滞。 而直心眼的阿三“砰”的放下馄饨碗直着脖子开始跟五六儿杠: “是兄弟我才问!重阳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啊!上次七条巷那个混小子这么问我,我还不是一顿打掉他一颗门牙!那个混球!重阳的爹是谁干他屁事!” 五六儿又拍他一掌,笑着反问:“那你还问?重阳的爹是谁干你屁事啊?” “咱们不是兄弟们么——呃,重阳是女的了——也无所谓!”阿三摸摸脑门儿看看花重阳,忽然抿嘴笑开,“我也只是想打听打听,以后好,好——” “好什么?”五六儿追问。 这时旁边忽然跳出一嗓子,拆了阿三的台: “重阳重阳我知道他为什么问,阿三说等他满二十了要去你家提亲!” 一桌人哄堂大笑,宁静的安阳街上只剩了这一摊的热闹。 花重阳拍拍阿三喝一口馄饨汤,边笑边抬眸看向半帘醉紧闭的门口。 倘若祖咸在里头,可能听到他们的笑闹?无怨无仇无悲无忧,这里有的只有混日子的混混和一碗馄饨就能心满意足的单纯小流氓,离那个人杀人人踩人的江湖,很远…… 小的们被花重阳一一打发回家,过了三更许久,花重阳才看到对面的半帘醉门口,垂着的竹帘子被慢慢卷起来。 那是个浅灰的身影将门口帘子半卷起来,随即转身消失在帘子后头。 只是看起来不像祖咸。 花重阳丢下几个铜钱跟馄饨摊老板道了别,快步走出半帘醒穿过当街,从半卷的竹帘子下头进了半帘醉。 酒馆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她眸光一转,在角落看到一个灰衣人影。脚步一滞左手直觉去摸腰间软剑,可是灰衣人忽然起身: “重阳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说几句话。” 花重阳手压在软剑剑柄上,微微挑眉: “你认识我?” 顿一顿,他放轻了声音: “在下安平。昨晚误伤了姑娘的人,正是在下一直侍奉主子。” 主人?他是祖咸的随侍? 花重阳眯起眼,借着门口幽微灯光打量那个灰衣人。不过是中等身材一袭灰布衫子,微垂脸看不明晰的五官亦辨不出年龄,但也不过平常样貌,尤其那声音,更是平常温和的听不出一丝戾气。 花重阳直觉到,这不是个江湖人。她不由得卸去防心,松开左手: “安平么?初次见面。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自然不干指教。”安平一把子声音略低哑,确实温和恭谨的过分,“昨晚姑娘被毒针伤着了,只想替主子先道个不是。只是那毒昨晚主子也替姑娘解了。” “果然是解了,”花重阳点点头,往前一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安平,你家主子——” 她打住话头。 “姑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你家主子不是要仰仗着兰影宫?” 角落里的人影默然片刻,才慢慢开口笑道: “姑娘真是聪明人。多的话安平不敢乱说,因了病痛的缘故我家主子脾气不算温和,但他总有他说不出的苦衷。所以若有得罪之处,万万请姑娘海涵。” 边说着,安平微抬了眼望住花重阳,声音还是恭谨有礼: “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家主子——除了姑娘,至今尚未高看过外人几眼的。” 花重阳又是一怔。 而安平从角落里出来,忽然错开一步跪下去。花重阳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安平站起身又恭谨的一低头: “承蒙姑娘关照了。”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安平起身之后径自缓步走出门口,这才发现他原来有一条残腿,因此脚步不平。 不知道为什么,花重阳认定这个安平是个好人。 心事重重穿过半帘醉前堂进到后院,花重阳站在横穿院子的回廊下,一回神便为眼前景象错愕。 回廊远处立着的身影分明是祖咸,一袭灰白狐裘半挂在身上,下摆拖地,长至腰际的墨发凌乱散在身后。回廊纜|乳|芟拢踊ㄖ匮羲玖18迹徽狄徽荡蠛斓屏叩痛砺洌恢甭拥阶嫦淌种心且徽怠?br /gt; 此时,他正一边咳着,一边专心致志用蜡烛点燃手中一盏灯笼。大红的灯笼纸橙黄的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和黢黑的眼里——让花重阳一时有种错觉,他的神情,温柔安静的过了头。 她一步一步,安静走向长廊那头。快走到祖咸身边,才从风中嗅到淡薄的酒气。花重阳眉头一皱,喊一声: “祖咸!” 正挺直了腰抬高了手臂想将灯笼挂上纜|乳|艿淖嫦潭饕欢伲缓蠡夯鹤贰?br /gt; 花重阳依稀看到他眼中朦胧的醉意。 果不其然,祖咸转过身,唇角一弯,露出一个同他向来欠揍的个性毫不相干的微笑: “是你。” “又喝酒了。”花重阳抽抽鼻子,走近他,顺手拉住从他肩头滑落的狐裘,“就你一个人?” “嗯。”祖咸缓缓放下手中的红灯笼,轻咳了几声,又扬起深深长长溢着醺然酒意的眼梢,“你来了?” 花重阳呆住。 她第一次发觉,一个人的醉眼竟然也可以这样妩媚。 回过神,她替他将狐裘拢好,粗声粗气掩饰方才的失神: “我路过。你一个人点这么多灯做什么?” 祖咸看一眼花重阳,那双酒意盎然的眸子眯的更紧,醺然的语气认真的出奇: “多几盏灯岂不是热闹些?” 漾着暖意的烛光静静落在回廊两侧的雪地上。祖咸挑挑眉,转过身蹒跚着脚步走近纜|乳|芟拢夯禾鹗直厶舾吡耸种械屏>簿驳囊股校ㄖ匮艨此抛虐尊蕹さ奈逯福粤艘淮斡忠淮危沼诮钦档屏液谩?br /gt; 表情一向冷淡的祖咸,此时唇角牵出一点微薄的笑意。 花重阳叹出一口气,伸手拉住祖咸一双冰凉的手,终于忍不住心头难得漾出的一点怜惜: “别再点了,外头太冷。” 屋里依然温暖如春,几只大火盆并排摆在木塌下头。花重阳将祖咸安置在木榻上,看到木塌一侧的酒坛,顺手摸过来晃晃——已经空了。而一边桌上,满满一碗药摆着,很明显连动都没有动。 回头看,喝醉的祖咸靠在木榻上已经半睡半醒。 花重阳手抚前额忍不住想扔下他离开,但想起刚才那个名叫安平的一席话,到底还是转回身端起一旁桌上的药,又坐回榻前,放低了声音: “祖大爷,起来喝药。” 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声,祖咸抬起头,醉眼朦胧看一眼药碗,又一脸嫌恶的撇过头: “……安平,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先放着,我一会儿再喝。” “再放就凉了。”花重阳搬出自己修炼了十年的忍功,耐心劝他,“你别使性子,再苦也是一转眼的事,一张嘴一咬牙一闭眼就喝下去了。” 这次祖咸没有撇开脸。 他看了眼药碗,又抬头看看花重阳,然后缓缓扬起眼梢,似有所悟: “……是花重阳?” “是我。” “又是你……咳!咳咳!”祖咸身子往后一歪,斜倚在榻上,然后伸手用手背挡住眼,低低笑了一声,断断续续喃道,“怎么又是你……我身上的的毒,越来越深了。” 花重阳端着药碗的手一僵: “……你说什么?你身上的什么?毒?” 果然如她所料么,他不是身体病弱,是中毒? 祖咸还是用手背挡着眼,低声喃喃道,“我最近……总是梦到你呢……” 又是一串呢喃,音调越来越低,最终什么也听不清。 碗里的药渐渐没了热气,变得冰凉,花重阳还是端着药碗,看祖咸卷着狐裘,在呢喃声和断续的咳声中逐渐沉沉睡去——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左臂衣袖。 而花重阳一脸愣怔,耳边还想着祖咸睡着前,轻笑一声后嘴里念叨的那句话: “……死了又如何呢。” 就这一句话,让本想起身离开的花重阳一时挪不动脚步。低头看看拥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狐裘无声睡着的祖咸,他的呼吸安静得几乎像没有,眼睫在侧脸上留下深长的暗影。很莫名的,她忽然又想起那句德蕴师父的话: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于是更莫名的,她探手轻触着祖咸鬓角,然后无声的站起转身走到门口,轻推开门。 门外霜华满地与远处的白雪连成一片,将月色融的宁谧怡人。花重阳走上回廊望着眼前高低错落溢着暖意的一廊灯笼,低不可闻的叹出一句: “这又要……如何是好呢……” 屋里火盆燃的仍旺。 祖咸卧在榻上,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远,缓缓扬开眼睫。许久又有熟悉的脚步声,是安平近了门口,恭谨的回话: “少主人,重阳姑娘好像回去了。” “嗯。”祖咸懒懒应一声,接着问一句,“着人跟着了么?” “是,已经着人跟着了。” “嗯。知道了。”顿一顿,他忽然轻唤一声,“安平。” “奴才在。” 祖咸从榻上缓缓起身,斜靠在木塌上,长挑的黢黑凤目目光幽微,不见一丝困意。顿了许久,他叹一声,拖着身上狐裘起身: “拿酒来。” 安平讶异抬眼:“……少主?” “去吧,拿酒来。”祖咸转过脸,淡淡道,“我睡不着。” 叶青花 出了半帘醉,花重阳没有回破破烂烂的花间园,而是直接去了青楼。 夜色太深,青楼前头也已经人影阑珊,她跨大步进了大门,竟然没有一个人理她,一直走到三楼叶青花门前,她顿住脚步,听到门里头一片嚷嚷声: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喝!” “喝就喝!老娘怕你!” 她推门进去,正看到叶青花举着酒坛子要灌酒,身边做了个撸起袖子攥着拳头的矮个儿小姑娘,一双大眼从酒坛子上头的缝隙里看到她,便忽地推开叶青花跳起身来: “重阳!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花重阳意兴阑珊的在圆桌旁挑了个凳子坐下来,顺手拿过一碗茶水喝一口,对小姑娘笑笑,“小七,你也在。” 叶老七是叶青花的干妹妹,年纪才十五,也是青楼里头的当家一枝花,弹琴弹得尤其好,花重阳每次上台骗人十次就有八次是叶老七替她的,时间长了,叶老七跟花重阳的感情比跟叶青花还好。 年幼的叶老七忙不迭的举起茶壶替花重阳添茶水。倒是叶青花,扔下酒坛子瞥了花重阳一眼,冷笑一声: “又遇上什么事了?” 花重阳端着茶水,还是淡淡的:“没事。” “没事?”叶青花伸手把挤在花重阳身边的叶老七推开,斜靠过去翻个白眼,“难得,没事你还能乐意上青楼来。” 可是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花重阳像是没事的样子,连叶老七都看出来花重阳今儿有些不对劲: “重阳你怎么着了,没精打采的?” “就是,”叶青花接上话头,又翻个白眼,话一出口分外尖酸刻薄,“平时总装的人模狗样的,怎么今儿弄得自己像个太监?” 花重阳也懒得回嘴,又喝了口茶水,抬手摸摸叶老七的头,看看叶青花: “什么时辰了?” “差两刻丑时。” 已是子时,那么她在半帘醉呆了竟已经一个时辰了?抹抹脸,她举起手臂打个哈欠: “我困了。青花,今儿不想回去了,我在你这好好睡上一觉。” 叶青花房里奢华的很,内里一张罩着床帐的大床,挨着里间窗下还有一张木塌,榻上软垫被褥一应俱全。花重阳驾轻就熟的摸到软榻旁倒下,又补上一句: “明儿早晨别管我睡到几点,别喊我。” 她是真觉得有点累了。从武林大会到今晚,她还没好好睡一晚觉,天天熬夜到子时以后,这么个累法,谁能受的了? 一边哈欠一边往床边走,她心不在焉听着叶青花在她身边跟她念叨什么: “……那个薄江可不是个简单角色。我总觉得,她这次是冲你来的。” 薄江?薄江是谁?她疑惑的挑眉,回头看向叶青花。 叶青花一听,立刻高高扬眉: “花重阳,你听我说话又走神?” 花重阳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叶青花这副一手叉腰一手举着帕子指点她的模样,活像是个看儿女不成器的老娘——偏偏她又整天自称“老娘”。只是,倘若她亲娘或者,今年年纪也跟叶青花差不了几岁吧? ?br /gt; 兰亭第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5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5部分阅读 想到这里心口就闷。不能再想不能再想,再想下去只怕又睡不着觉了。花重阳半阖着眼故意撇开思绪,又打个大哈欠: “你说薄江是谁?” “薄江是前任武林盟主薄风的大女儿,如今据称是江湖第一美女。” “……哦。” “她明日就到杭州。” “……嗯。” “你睡着了?花重阳?” 软榻上花重阳已经化身为一滩烂泥,只剩下沉沉呼吸。重重脚步声走近,叶青花捏着青色帕子一扬手,制止叶老七: “嘘,小点声。” 叶老七放轻了步子端着水盆走近,看花重阳已经睡熟,忍不住小声嘀咕: “……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我还给她打了洗脸水了,叫她起来洗把脸吧?” 叶青花拈着帕子,看看花重阳许久,轻轻叹口气: “算了,让她睡吧。” 叶老七放下水盆却不离开,在榻前蹲下托腮看着花重阳。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叹口气,满声的艳羡: “大姐,重阳长的真是好看。” 叶青花目光从花重阳脸上移到叶老七脸上,挑眉许久才开口,却只淡笑,低低骂道: “笨蛋。你没长她那么一张倒霉脸是你的福气,别不知足。走走走咱们去外头,让这头猪往死里睡去。” 人去帘空。垂帘放下,叶青花也一并熄灭了里间的烛光。窗下木榻上,花重阳缓缓睁开眼从窗缝里仰望着外头的星芒,开始小声默数着晴空上的星子: “一,二,三,四……” 青楼 等到一觉睡醒,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叶青花的房里燃了火盆,虽然比不上祖咸屋里那样热气袭人,但也洋溢着浓浓暖意。她躺在床上伸个懒腰揭开身上覆着的棉被,光脚走到桌旁拎起茶壶倒了碗茶。 然后就听到外间传来叶老七的惊呼: “大姐,这个薄江长的这么漂亮!” 花重阳手一顿,竖起耳朵。 薄江? 好耳熟的名字。她跟前任武林盟主薄风,是不是有点关系? 还没想起来,叶青花撩起里间外间隔着的纱帐,冲她勾勾手指: “过来看看。这妞真是漂亮。” 说完她挑挑眉,转身又加一句: “跟她一比你就是个猴子——还是公的。” 花重阳好奇的随她走到临街的窗边。 晌午的日头正好,阳光灿烂光彩夺目,映着碧蓝天空。楼下大街上人影都聚在路两旁,看着中间一溜浩大的阵仗正经过,前头十几二十个粉衣少女,手中捧着香粉花篮,后头是十几个侍从,一色白衣,腰间都悬着宝剑。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间,簇拥着一顶藤编抬椅,椅上垫了层层叠叠的雪白狐裘和金色绸缎。 叶青花靠着窗台斜睨楼下,嘴里吐出两片瓜子皮儿,声音讥诮: “这就是薄江,薄风的女儿了。你看着怎么样?” 皮毛和绸缎中间斜倚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袭浅金长袍,外头披着雪白貂裘披肩,披肩上头覆着一片乌鸦鸦的长发,从她发顶简单的发髻蜿蜒往下,直垂到抬椅下头。距离隔得太远,五官只是隐约可见,但仍能看清她秀长弯弯峨眉和雪白的肌肤,丰腴的脸蛋搭配极尖的下巴,桃花瓣似的嘴唇颜色潋滟,花重阳看着她,再也想不出多少好听的词儿来形容,满脑子里只有四个字:美艳无边。 她这才猛地想起昨晚叶青花跟她讲过的话——薄江,江湖第一美女。往下再看一眼,她漫不经心咽口口水,转回头看着叶青花: “薄家看来确实有钱有势。青花,我饿了。” “钱不算特别多,但也不少,看他宝贝女儿的阵仗就知道了。至于有势——据说,”叶青花拈了一粒瓜子放进两齿之间,喀吧一下咬开,又朝窗外吐出两片瓜子皮儿,挑起眉梢看着花重阳一笑,“据说薄风有意让她嫁给司徒清流呢,宁静王好像也是不反对的样子——饿就饿了,谁让你刚好错过午饭,活该饿着吧。” “……哦。” 那就是说,薄风和薄江瞄准的,是未来的王后位子?而司徒夜白看重的,想必就是薄风在江湖的势力了——这个世道实在没有天理,人家长得倾国倾城还有个有钱有势的爹将来可以做王后,她却只能斜倚青楼窗口捧着咕咕叫的肚子没饭吃,为了多活几天拿命换明天,将来还不一定能嫁出去。 人比人果然气死人啊。可是她此刻饿得连气都气不起来。 “薄风多年不做武林盟主了,但余威犹在,势力与容在胜不相上下,他也就是钱比不上容在胜多罢了。不过以他在江湖黑白两道的势力,想将女儿扶上王妃宝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对了,”叶青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窗台上直起身,顺手将手里的瓜子塞到叶老七手里,双眼冲着花重阳一眯,“说到这里,我问你,司徒清流是不是看上你了?” “呃?”花重阳一愣,“你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这招对别人好使,对我不管用!”叶青花双眼眯的更细,盯紧了花重阳,“武林大会那天我也在台下偷看来着。要不是对你有意思,他跟你送椅子送茶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在抬举你。” “谁知抬举的是我,还是别的什么。”花重阳漫不经心应着,一双吊梢桃花眸子意犹未尽的看着薄江的阵仗渐渐远去,才转身摆摆手,正色反驳,“人家司徒清流看起来可是好人。” 叶青花脸上登时落下三道黑线: “你什么意思,是好人就不会看上你?” “少扯。”花重阳冷哼一声,“这种时候,我哪有心思想这个?你不也说过,看上我的,除非那人鬼迷心窍。不说了,我去厨房找点剩饭剩菜。” 存心把自己往男人方向发展了这么些年,花重阳对自己吓退男人的功力绝对有信心,她自信满满的捧着肚子转身往厨房挺进。可是叶青花站在窗台下头抠着指甲,看花重阳修长挺拔却瘦削的一看就是饿过了头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 “……谁知道,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鬼迷心窍的男人?” 虽然平时对花重阳不屑一顾,但叶青花却不得不承认,花重阳确实是个美人。 外头白月初升,而青楼里叶青花的屋里,巨大的木桶蹲在外间屏风后头。隔着薄薄的轻纱屏风,叶青花斜倚在里间茶几边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用眼角余光觑着屏风后头。浓浓的水汽漫漫氤氲,屏风后头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起落的水声间隙中,花重阳长长手臂的影子在屏风上映出来: “青花,你给我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青花抬抬眼刚要答话,却见外间的门无声的敞开,门口乍然立了一个修长身影。 她倏然瞪大了眼,缓缓站起身来。 长眉修眼,方额挺鼻,一痕尖似刀裁的下巴,薄唇浅浅勾着,灰白相间的狐裘紧紧裹着,身后墨黑头发长至腰间;待看清了他的模样,叶青花已经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从茶几往外退一步,看看他又看看屏风后头的花重阳,脸上全是犹疑。 而那人立在门口先是看了看雾气氤氲的屏风后头,然后微一转眼,挑起长长的眼梢看向叶青花,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唇前,做个噤声的动作。 ……果真是他。 叶青花无声的吞口口水,看那男子左手压服着前襟右手提起袍摆,无声的跨步进屋,脚步徐缓走近里间,在叶青花身边坐下。茶几上摆着茶盘,茶盘里只只晶莹剔透的小巧茶碗倒扣着,他斜倚在茶几边上,目光觑着屏风后头,右手则漫不经心探出两指从茶盘里检了一只茶碗,无声的放在自己面前,然后自顾自的拎起茶壶斟了半碗茶,举到唇边。 没听到叶青花的答复,屏风后头的花重阳又举高了手臂,转脸看向里间,嘟嘟囔囔再问一遍: “青花,你给的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 才回过神来的叶青花赶忙瞥她一眼,刻意扬高了声音: “啰嗦什么!让你用就用!” “……” 片刻,似有似无的香气,沾着湿意在房里蔓延开来。 而茶几旁的男子眼神依然凝在屏风上,两指则漫不经心的捏着茶碗抵在唇边,却不张口。隔着茶水冒出的袅袅雾气,叶青花只觉得,那双盯着外间屏风的眼,黢黑的更显深邃。 屏风后头“哗啦”一声嘹亮的水声,她顺着男子目不转睛的眼神,在屏风上看到花重阳未着丝缕的身影。花重阳个子高,所以屏风上头正好露出犹然冒着湿气的发顶顶心;然后一只修长手臂抬起,从屏风上侧抽过裹身的白绫长衫和拭水的布巾子。飘忽的长衫扬起而后缓缓落下,覆住一抹修长的身影,而后,屏风映出花重阳侧身用布巾擦拭头发的影子。 叶青花不得不承认,不穿衣服又隔着这架薄屏风——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花重阳看起来确实是个美人。 眼前坐着的男子仍然直直看着那架薄薄的屏风,两只拈着茶碗抵在唇边漫不经心转着,薄薄的唇轻触着茶碗,唇角带出的似有还无的笑,不知怎么的,看在叶青花眼里竟令人觉得耳热心跳。 只是眼看花重阳便擦拭着头发,晃着两条光裸长腿就要走出屏风—— “叶青花,衣服你放在——” 白绫长衫衫摆随着两条白皙长腿探出屏风的一瞬,男子一扬衣袖,里间的烛光倏然熄灭,隔着里外间的垂帘同时垂落。 叶青花轻出一口气。 花重阳披着白绫的身影停在垂帘前头,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住: “青花,你怎么了?垂帘怎么放下了?” 借着外头的烛光,叶青花依稀可见那个灰白色身影就立在垂帘之后。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就有一种感觉告诉她——他仍然在注视着花重阳。 而他熄灭烛光落下帘子,就表示,他不想让花重阳看到他。 所以叶青花手掌压着胸口,凶巴巴朝外头吼一句: “别进来——老娘换衣服呢!” “都是女的,我懒得看你。” 叶青花瞥一眼垂帘下头的高挑身影,接着吼回去: “你少来!老娘可从来没把你当女的!衣服在妆台前头的椅子上,自己穿!” 隔着垂帘,叶青花看着花重阳带着一身湿气走向妆台。垂帘下的男子手中一把匕首不知何时悄然出鞘,在垂帘上横斩一道口子;隔着那道浅浅的缝隙,花重阳披着白绫的身影清晰可见,由滴水的长发至裸足乃至沾水贴身的白绫。她随手绾起长发褪下白绫,将妆台上衣服一件件穿上;虽然看的不甚清晰,但叶青花从来不怀疑花重阳穿繁冗女装的能力:从始至今,没有一次花重阳自己穿上身的衣服不是歪歪斜斜的。 所以,她毫不怀疑男子勾起的唇角是在笑花重阳。 ……想必,他比她看的更清楚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花重阳终于把衣服收拾整齐,然后一手提着长长的裙裾,一手提着一把长发转身向着垂帘: “……青花,我衣服穿好了。” 叶青花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男子径自转身无声无息的走到里间后窗下,推开临湖的雕花窗格拎起袍摆跃身而出。 “叶青花,”花重阳终于撩起垂帘,看着里头一室黑暗,“你——” 外间明亮的烛光涌进里头,花重阳看叶青花用双手撑着茶几一动不动。她小心走近,然后发现,叶青花双手竟然颤的厉害——许久,她才直起身,微挑着眉梢迈步往外间走: “老娘今儿有点不舒服,我去找老六来替你上妆吧。” 英雄宴 黄昏将至,安阳街口已经热闹非凡。 青楼三楼临街的窗下,一张窄榻上,盛装已毕的花重阳抱膝坐在榻上,倚窗看着楼外头的繁华夜色发呆。纯白冰丝衬底里衫,外头是颜色浅到像是融在水里似的浅红水绫长袍,长长袍摆直拖到窄榻下头;浓黑柔软的一把头发在脑后简单别了个髻,然后顺着颈线垂到腰上。难得叶青花没有在她脸上糊太多粉,只简单画了眉在她唇上点了浅浅的胭脂,可是却在她发髻上簪了两只飞扬的紫金凤翼钗。花重阳记得很清楚,当时在她头上别完两只凤钗后,叶青花拍拍两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直起腰,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花重阳郑重其事的威胁道:“好好给老娘干活。别的不说,就你头上这两只凤钗,就抵得上杭州城半个城。只要你脑袋一歪——吧唧!就等于西湖断桥和雷峰塔都完蛋了。” 听完这话,花重阳当时忍不住脖子一颤……叶青花的意思其实是,你要是敢把老娘的宝贝首饰弄坏,你就完蛋了。 她叹口气,仍是垂眼看着窗外。 青楼的红灯由门前一直挂到了安阳街口,街上红光弥漫人影攒动,来来往往的人嘴里谈论的,都是同一个名字:英雄宴。 她之前倒是听叶青花提过几句。 所谓的“英雄宴”,不过是叶青花为了壮大青楼的名声,好酒好菜好歌好舞请来那些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们玩一晚上,话说白了,就是赔上银子买名声;叶青花说,这么隆重的盛会,要是当家花旦任如花不在,她叶青花以后还怎么混?叶青花又说,不过是在高台子上弹弹琴罢了,主要就是借她摆个样子,隔着偌大一座春湖隔着高高一座凤凰台,还隔着好几重纱帘,不会有人认出她来的……更重要的是,叶青花还说,如果你不来,花重阳,以后别再也别来找老娘借银子;老娘跟你这么多年的情分,咱们一刀两断! ……所以,花重阳来了。 可是可怜的花重阳不知道的是,一日之前,青楼楼主叶青花亲自向武林大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下了请帖邀请他们去青楼庆功,庆功宴上节目精彩,一巡佳肴,二巡美酒,三巡歌舞,四巡“夺美”——所谓“夺美”,或者说得更明白点,那个所谓的“美”,就是青楼的招牌美人,任如花。 “夺美”这巡中拔得头筹者,任如花姑娘亲自向其敬三杯美酒。 所以当花重阳从三楼窗口往下,看到纪崇容辰飞,甚至最后司徒清流也出现在青楼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大大惊讶了一把,心中疑窦渐起。眼看陆陆续续,在武林大会台上台下出现过的面孔,一张一张都沿着灯笼出现在了青楼门口,而叶青花披着一袭端庄的黑色滚纯白毛边披风端庄的立在门口,手里端庄的握了一方端庄的白色绣花手帕子,端庄的微笑着迎向第一拨出现在青楼的客人的时候——花重阳终于因为叶青花今日异常的端庄而有些按捺不住,两只手提起长袍袍摆从窄榻上站起身,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外,想把可能在门外的叶老七找来问问。 然后刚走到外间门口,就听到敲门声。 笃,笃笃。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站在门外的,恐怕不是青楼里的人;作为一个青楼的熟客,花重阳对青楼里诸多姑娘们的习性了如指掌:上至楼主叶青花下到门口看大门的黄老妈,青楼的姑娘或者奶奶没有一个会在进门前斯文秀气的轻声敲门——通常是“哐”一声用脚把门猛地踹开,伴着嘴上大喝:给老娘把门开开!大晚上的关什么门! 许是没有听到回声,门口又响起“笃笃”的敲门声,这次甚至还伴着温和的询问声: “请问,里头可有人在?” 花重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这声音太熟悉,竟然是——司徒清流! 顿了顿,那熟悉含笑的温和声音又响起: “里头的姑娘,我看到你的影子了。在下怕是走错了地方,却找不到一个人问路,倘若再不答话,我可要失礼推门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再躲已经来不及,花重阳松开提着袍摆的手猛地转身,急中生智将手中的丝绢手帕对折两角别到耳后。然后,她听到身后稳重的脚步声跨进门,一顿,笑道: “失礼了,姑娘。” 花重阳不是不想开口说话,首先,她确实很想帮司徒清流这个忙,告诉他该怎么从这里走出去;其次,她很想问问司徒清流怎么会在这里;……最后,她觉得如果被别人知道青楼里有个女哑巴,那么向来以嘴皮子溜为荣的叶青花一定会往死里收拾她…… 她犹豫着。 练过内功,她当然可以改个声调变个声音跟司徒清流讲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司徒清流不是个好骗的人,哪怕一点行迹呢,只要能不露,还是别露的好。 “我来参加贵楼楼主叶姑娘设的英雄宴,方才一个晃神竟然走岔了路——姑娘,临春楼该怎么走?” 边问着,司徒清流往前一步。 若再不答话,恐怕会被他看到脸。避无可避的花重阳别无他法,深吸一口气凝在胸口,狠狠逼尖了嗓门: “出门左拐,沿着长廊到第三个楼梯,下去到二楼,右拐第二个楼梯走过去,从中间的楼梯走到背阴的露台上,从右边那个楼梯下去然后过了飞檐廊,就到临春楼了。” “……姑娘能不能再说一遍?” “出门往左,第三个楼梯,下去就是二楼了,然后你再往右边,过去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我怎么记得是……第二个楼梯?” “这里有的楼梯是设在门后头的,不留意的话找不到。你看的时候只要留心有的门如果门口悬了灯笼,后头就有楼梯。” “哦,然后呢?” “……然后什么?” 花重阳声音发颤。不是内力不足,是这声音听着实在难听,连她自己都有点受不了了。 “第二道门之后?”即使背着他,花重阳似乎也能听出司徒清流声音里的笑意,“再过飞檐廊?” 花重阳忍不住微侧过身摆手:“飞檐桥?不,不对,你要先找到露台——” “姑娘,”司徒清流打断她,又往前一步,微微挑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 门口凉风一吹,花重阳只觉得背上冒出冷汗。 她转过脸直接看向司徒清流,正好对上他微微眯起却仍弯着眼角的温润眸子,正盯着她的脸: “敢问姑娘芳名?” 花重阳忍着一丝慌乱,转过头去镇定的抵赖:“是么——公子记错了吧?” 司徒清流打量她许久,终于移开目光微笑着摇摇头: “是我糊涂了,只是神似罢了。真是冒犯了。” 花重阳干笑一声,冷汗渐消:“……不妨不妨。天下相似者,何止万千呢。” “那倒也是。”司徒清流边说着,又不着痕迹往前一步,轻叹一声,“不过像如花姑娘这样的姿容,只怕天下也找不出几个相似的了吧。” 看着身边映出的越来越近的司徒清流的身影,花重阳心底多少有些惊讶——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今晚所见的司徒清流跟往日的司徒清流有些……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模样甚至一样柔和的一张脸,但他的语气姿态与举止,似乎多了些什么——尤其是,他竟然一下叫出“任如花”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就是如花姑娘,是吗?”司徒清流,再往前迈一步,轻笑一声,“呵,再简单不过了。今晚除了如花姑娘,恐怕再无第二个人要这样盛装。” 司徒清流并非没有听说过任如花。 名扬杭州的青楼女子任如花,传说她从来没有再人前露过面,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隔着十丈的春湖出现在十丈之高的凤凰台上并以垂帘遮掩,有多少人因此嗤之以鼻笑其名不副实——但也有为了到青楼听过任如花弹一支曲子而不惜一掷千金的人说过:只看一眼那个背影,也值了。 司徒清流正在看着的,就是那个传说中价值千金的背影。 他没有看过任如花站在高高的凤凰台上临江挥袖弹琴时候的样子,但此刻明亮烛光洒落浅浅水红长袍上映衬出眼前女子的身形修长挺拔如玉,烛光幢幢,明晰光线勾勒出薄纱下半张雌雄不辨的小巧雪白侧脸,尖尖的精致的下巴,和浓黑修长的飞扬眼梢。 眼前的侧影,莫名令司徒清流想起什么—— 那是在熙熙攘攘的杭州街头人流交汇的拐角他曾无意中瞟过一眼的画像,一溜十几幅人像在墙壁上高高悬着,其中一幅白描人物图上的男子一袭宽袍长衫长身背向而立,只是略略回头向人露出飞扬飘逸的眼角眉梢,和唇角一抹若有如无的笑。 两者竟是……如此相似的绝美姿态。 一步一步不着痕迹的走近,咫尺之处,近到司徒清流甚至能看清女子雪白耳廓前一缕鬓发露在薄纱之外微微弯下倔强的蜷曲着,令人几欲探指想为她将那缕发丝勾起——可是他压下抬手的冲动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遭,最终还是落在她的发髻上,凝视许久才微笑道: “这簪子精致漂亮,着实同如花姑娘相配呢。” “……” 虽然早知道司徒清流讲话跑题的功力,但花重阳一时仍有些无语,顿了顿,她还是决定赶紧把司徒清流打发走——就算司徒清流是个好人,花重阳也并不敢认定司徒清流真的是个由内温和到外的老好人,堂堂静王殿下还是王位的储君——他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 “青楼内的路确实有些绕而且难记,”她压着嗓子,决定直接逐客,“公子不如直接到大厅吧,然后让人带您去临春楼。由这门口出去右拐至走廊尽头,沿着楼梯直接往下就到大厅了。恕不远送。” 司徒清流挑眉,顿一顿然后点头,即便是被赶走,也走得温和有礼: “那,多谢姑娘了。告辞。” 再看一样花重阳发髻上的紫金簪,他提起袍摆转身出门,随手带上门。 等他脚步渐远,花重阳松一口气,抬手扯下脸上帕子转身拉开门往外走去。叶老七八成是把她丢在这里跑到厨房偷吃,但当务之急她是得弄清楚叶青花到底在搞什么鬼:装成才女跑到凤凰楼上弹琴她可以接受,弄几个武林高手来看她也可以接受——但纪崇容辰飞甚至司徒清流也来——这些人都是她认识的,万一到时候露了馅儿,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她花重阳。 转到二楼,花重阳脚步匆匆穿过围着帷幕的暗廊往厨房去。然后就在她将要走下暗廊的一瞬,楼下大厅传来一把隐约熟悉的嘹亮又风马蚤的声音: “哟——这不是薄江姑娘吗?今儿什么风,把姑娘您也给吹来了?” 倾城剑 花重阳先是被那声音逼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到反应过那话,猛地顿住脚步。 薄江竟然也来了? 脚步一转,她踏前一步,小心翼翼用手指勾起暗廊上垂落的帷幕,看向楼下。 青楼临街的阔敞大门口红灯高悬,薄江一袭雪白裘氅缀着纯黑貂毛镶边头顶一截雪白貂裘发饰,身段修长光彩照人,眉眼流露出的风情已经不是早上十七八岁的模样,却依然混着清纯动人的气息。被身边簇拥着三四个侍女簇拥着,她昂首立在门口,望着叶青花俏生生一扬唇,声音婉转柔媚不失锋芒: “怎么,叶楼主不欢迎我?” “哎哟!这是怎么话说的!”一袭黑色披风与薄江形成鲜明对比的叶青花站在门口,手里帕子掩着嘴角笑意,挡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薄江姑娘是江湖第一美人,大驾光临当然是让咱们青楼蓬荜生辉啦!一来今儿咱们只发了二十张帖子,姑娘若进去了,那我不是得罪了其他没有帖子的英雄了?再者,咱这青楼今儿出场的是任如花姑娘——青楼青楼,毕竟也是靠美人儿混口饭吃,我别的不怕,怕得是薄江姑娘您往台下一坐,只怕诸位英雄的眼里就没有如花姑娘,只剩下你了啊!哦哈哈哈哈!” 花重阳额上青筋隐隐跳动。 叶青花这一番唱做俱佳,放眼整个江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偏偏,薄江就是不买账,随手一挥,后头鱼贯走出六七个捧着盒子的随侍。她瞄一眼侍从手中的盒子,目光直接跳过叶青花: “听说叶楼主爱财如命。任如花的身价是一千两,这五千两银子跟买你一张帖子,总可以了吧?” “啊哈哈哈薄江姑娘真是好大手笔啊!我啊,我这人最爱银子了!”叶青花掩口笑几声,笑声逼得花重阳又是一次浑身发毛,才见她顺次摸过侍从手中的盒子,还打开盒子拿起一个银元宝摸了摸,充分表现了一个爱财如命的老板娘的特色,最后脚步还是停在薄江面前,高高扬眉笑着:“银子自然是好东西啊好东西啊,不过真是不好意思啊薄江姑娘,咱们可不能为了两千两砸了青楼的招牌,耽误了日后的银子。薄姑娘还是请回吧!” 隔着一座大厅,花重阳站在二楼,都能看出薄江的脸色一下变了。她终于肯转脸正眼看叶青花,但顿了好久才高声答道: “一万两,我不信十倍的价钱买不到一张帖子!” “要加银子么——那就好说,临春楼上恰好也只剩了最后一张桌子,”叶青花不恼也不气,双手环抱胸前退一步,笑笑的眯起了眼睛,“姑娘不是说我爱财么?那我只要名副其实了。一万五千两,姑娘觉得这价钱怎么样?” 花重阳此时已经顾不上看薄江是什么脸色——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任如花竟然还有这个行情,虽然这次是薄江跟叶青花制气的后果,但叶青花果然吃人不吐骨头!她装模作样坐在凤凰台上坐的腰疼才拿到几百两银子,可她竟然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是一万五千两!一万五千两!一万五千两! “两万两。” 两万两…… 花重阳失魂落魄的又看向门口。 很明显,叶青花和薄江也被这个声音震撼了,都朝着门口方向看去。 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背着一只手缓步走进青楼大门,拖地浅紫长袍将这人身材更加高挑;门口大红灯笼照着,辨不大清他身上的颜色,直到他一步一步走近,借着门里明亮的烛光,花重阳才看清他身上的浅紫长袍上绣着繁复华丽的深色花纹,衣襟敞开,露出里头的锦缎长衫,和腰上一道一道缠起来的耀眼金丝腰带。 ……又是一个喜欢金饰的男人。 花重阳下意识的将目光沿着男子修长的颈子,移到他的脸上。 耀眼的灯光下,男子脸上下巴以外的部分,都反射着一层朦胧的淡淡光辉,那是纯金才有的细腻柔和光泽,所以,这个人是…… 兰无邪。 花重阳禁不住收紧手指。 大厅里头一时安静下来。 兰面具男旁若无人的走进大厅,华丽的浅紫长袍缓缓拖过深红交织金色的地毯,走近大厅深处雕花木隔前的铜烛台。铜烛台上由上到下分出八支花托,每支上燃着一直蜡烛,在烛台前站了会儿,兰无邪抬起左手,腕上三寸许宽的紫金腕环光芒灼灼,白皙两指拈起烛台上的铜钩子,漫不经心挑了挑最低处花托上的烛心,然后微微侧过脸: “两万两,我能进去么?” 叶青花还来不及答话,一旁的薄江已经按捺不住,扯着裘氅上前一步,冷冷挑眉: “两万五千两。” 兰无邪放下手中的铜钩子轻轻笑着,看也不看薄江,却挑眉看向叶青花: “五万两。” 薄江气到两颊泛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重阳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用帘子遮住脸,逼尖声音冲着楼下道: “叶楼主,加个座吧。请薄姑娘和兰阁主都进去如何?” 这样,俩人一共就是七万五千两银子啊…… 可是话一出口,不光薄江,连叶青花的脸也青了,远远的,花重阳在楼上看到叶青花的手藏在袖口,对着她做个“老娘一会掐死你”的手势。她不敢多说,悄悄退了一步,只留下两眼看着外头,心里诧异的想,难得叶青花也有这一天,有银子不赚……看来,江湖确实要出大事。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很显然,薄江已经在气势上被兰无邪压过去了,她出再多的银子也挽不回此刻的颓势。可是薄江不知道是没想到这一点还是太好强,思量片刻,她松开裘氅抬手从腰间解下一柄青色长剑: “倾城剑。” 烛光下剑身冷光熠熠,锋利无比,剑鞘上花纹纵横,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嵌在上头,光彩夺目。 顿一顿,薄江高高昂头看向兰无邪,眼神挑衅: “号令江南四省帮派的倾城剑,倘若公子愿意,今晚我愿意与你共桌,献出这把宝剑。今晚的夺美宴谁拔得头筹,谁就可以凭这把剑号令江南!” 大厅里再一次寂静,许久,兰无邪轻轻一点头: “好。” 眼看一行人随着叶青花往后头庭园里去,大厅里渐渐静下来,花重阳怔忡收回勾着帷幕的手指。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叶青花砸下血本的往她头上插什么价值连城的紫金凤翼钗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晚的英雄宴,或许她本只是个陪衬,但就算是陪衬,也要衬的起今晚落在青楼里的江湖。 凤凰台 前厅里看完一出争斗好戏之后,花重阳跑到厨房里转了一圈却没看到叶老七的人,只好提着裙裾又回到叶青花的房间。妆台前的镜子里映出一个女人的脸孔,眉眼飞扬乌髻如云,绯红的胭脂色盖住了原本略有些苍白的唇色,她放下烦心事,直起腰对着镜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叹口气。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所以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上妆之前原本是什么模样,现在对着镜子里那张脸,竟觉得有些陌生。纪崇说她长的跟她娘很像,可她自己却怎么看也觉得不像。她娘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带着尖尖的下巴——跟薄江的模样倒有些像,可是她虽然也算是瓜子脸——“长瓜子”脸,前额却方正了些;她娘的眼睛圆润轻灵总带着笑,可是她的一双眼却很长带着微挑的眼梢,看人的时候若是不笑,则像是在瞟人;她娘的眉又弯又细,她却有两道浓长的眉几乎直飞到鬓角——所以总体来说,她的模样确实少了些女人味。 小时候,花重阳一直觉得她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所以一直很遗憾自己跟她长的不像。后来,见到另一个人,她又觉得,其实那个人有些地方……比娘还好看。 可是那个时候她也发现,自己跟那人长得也不太像。 直到这两年来……虽然花重阳不像承认,可镜子里的人影却逼着她不得不承认,她像的更多的,是那个男人。 ……不过气质差太多就是了。 惆怅混着伤感涌上心头,花重阳闭眼,眼前顿时浮现一个清晰的场景。白色高强围拱着两扇敞开的朱红大门,透出庭院里高高的朱红廊柱,宁谧幽暗的敞殿,和空旷的青石院落。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站在一尺余高的门槛后,看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从敞殿里走出来。 时隔多年,心跳停止的感觉竟然重新袭来。 彼时,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脚步从容的走近;她逐渐看清他飞扬的眉梢深湛修长的双眼,和一脸的漠然。他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垂眼打量她片刻,声音跟脸色是一样的漠然: “你就是花重阳?” 顿一顿,他神情有一瞬的柔和: “是个好名字。” 花重阳努力克制心跳,双眼平视着他的黑玉腰带;许久,那男人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双眼睁开,眼前镜子里的人影,几乎与记忆中越久越清晰的那张脸重合。 她恨他想忘记那张脸许多年,可笑的是,多年之后,她有了跟他一样的眉眼和相似的一张脸。 轮回无情,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记,永世难以磨灭。 就在花重阳对着镜子沉浸回忆的时候,“砰”的一声叶青花的房门被推开,叶老七闯进来边走边嚷: “重阳,收拾好了吧?刚才大姐让人传话说,一会咱们就该过去了。” 花重阳还没完全回神,转身怔怔看了叶老七一眼,还没开口,就见叶老七倒抽一口冷气捧住心脏对她吼: “啊!你的眼神怎么变成这样?!” 花重阳吓了一跳,紧紧闭眼又睁开盯牢了叶老七: “我的眼怎么了?” 叶老七拖了条凳子坐到花重阳身边,盯着她的脸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之后,郑重其事的拉起花重阳的手: “重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情郎了?” “……” 花重阳叹气。 青楼里没一个正常人,已经很多年了,她却总不能习惯这个事实。 “我嘴很严的,不像叶青花是个长舌妇。”叶老七伸出三指做对天起誓状,一脸信誓旦旦,“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的情郎是哪个?” “没有。” “我信你才有鬼,”叶老七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抬手轻拍花重阳的脸,“花重阳,你简直是一脸桃花满眼春情,刚才的眼神简直勾死人,你还说没有?” “你闭嘴叶老七,”叶老七什么都好,就是聒噪改不了。花重阳被她叨叨烦了,干脆转身背对她,往妆台上一趴,“一边玩去,别打扰我闭目养神。” “什么一边玩去?我好歹也十五了好不好?你以后再当我是小孩我就跟你没完花重阳,跟你说,前儿大姐嫌弃我是小孩,我刚跟她干了一架;跟你铁归铁,你要是驳我面子我也跟你没完……” 叽里咕噜,叽里呱啦,情郎情郎,发情发情,叽里咕噜…… 叶老七没完没了的聒噪声中,花重阳竟然渐渐阖眼开始恍惚走神。 可是等她一睁眼,人竟然已经不在青楼里。 眼前的景色再熟悉不过,是半帘醉后头空旷的庭园,薄薄的积雪,大红灯笼悬在长长的回廊下,高低错落,而她正坐在湖心亭里斜倚着栏杆,眼前是覆着薄雪的冰封湖面,寂寥空旷。 花重阳茫然抬头,却觉得颈子有些无力;她试着动动手脚,竟然也都不能动弹!她顿时心慌,费力转着颈子往四周看,刚拐过视线,就看到祖咸裹着厚重的白色狐裘从回廊下走进凉亭,手中端一杯酒,在她身边坐下。 有人在就好。她松一口气,费劲的向他求救: “祖咸,我不能动了。” “许是那日中的毒针的毒发了,”祖咸放下酒杯,瞥她一眼,“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毒发了。” “那我怎么办,你手头有没有解药?”花重阳问完,猛地想起重点,“对了,我刚不是还在青楼,怎么会到你这里来?”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祖咸一脸欠揍的表情横她一眼,“又不是我求你来的。” 想到叶青花吃人不吐骨头的本性,花重阳顿时头大,皱眉放软了口气: “随便你怎么说,不过尽快帮我弄点解药,不然我今晚死定了。” 要是她没按时在英雄宴上出现,叶青花不让她死也得要她半条命。 神奇的祖咸大爷还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寒霜表情: “你死定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花重阳只恨此时自己不能动弹不能跳起来一掌劈死姓祖的……上天为什么会造出这样的祸害?又为什么会要她遇上?! 可是祖咸却站起身走近,站到她身边,向来低哑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要我帮你,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大红灯笼下,朦胧的绯红烛光照着;?br /gt; 兰亭第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6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6部分阅读 ;雪白狐裘上柔密的绒毛碰着了她的手背,祖咸缓缓弯腰凑近她的脸,深黑的眼看住她的,薄唇微勾: “只要你让我亲你一下,我就帮你解毒。” 不知道是因为太惊愕,还是有些意乱情迷,花重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太温柔,低低的声音,温柔的像冰封湖面下静静流淌的水,口鼻中柔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正像狐裘上绒毛触着手背的感觉。 缓缓的,她几乎要阖上双眼。 祖咸越靠越近,近到那翕动的眼睫几乎要触到她的鼻翼……可是,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很久以前,叶青花曾告诉她的一句话: “……神医祖咸么,年纪怎么也该有四五十岁了吧?” 她猛地挺直腰从喉中逼出一声: “……不!不要!” ……然后,她瞪大着眼,看着坐在她面前瞠目结舌的叶老七,双手紧捂着胸口盯着她许久,才缓缓问出一句: “你怎么了?” 花重阳怔忡呆坐片刻,才渐渐回神。四周烛光明亮,她正坐在青楼里叶青花房中的梳妆台前,一身盛装髻上簪环映在镜子中。一切都好好的,只是她的手脚被压得有些麻……所以,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 她缓缓舒一口气。 一旁的叶老七显然被吓住了,这会儿才缓过神来追问道: “怎么了重阳,做噩梦了?” “……不是。” 梦见有人想要亲她,该算是噩梦么?花重阳边想着,边不由得咧咧嘴。若叶青花知道了,大概会撇撇嘴说:“就算是噩梦,那也是亲你的那个人的噩梦吧!” “不是噩梦你喊什么‘不要不要’的?”叶老七聒噪病又犯,眼角一扬一边起身去倒茶水,一边扬眉笑道,“难道是春梦?” ……春梦? 幸亏叶老七没看到。 花重阳伸手触触泛热的脸颊,正想着怎么遮掩脸上的尴尬表情,结果又是“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踢开的同时,身后爆出叶青花的狂吼: “叶老七花重阳!动作给老娘快点!一刻钟以后凤凰台上!” 一阵风卷残云稀里哗啦貌似狗咬兵荒马乱…… 一刻钟后,花重阳脸上蒙了薄纱站在凤凰楼下。 初春的风依然很凉,吹着她露在外头的脖子有些冷;随风轻摇的大红灯笼照着,长长的袍摆迤逦拖过一阶阶木梯,她双手提着裙裾小心踏着木阶,头顶紫金凤翼钗落下的珠坠随着脚步,也轻轻摇摆。三层的木梯有些太长,快到凤凰台上时,有些走神的花重阳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不过幸好没有摔倒而且因为没人看见,所以也没有出丑,她有些狼狈的站稳脚跟,整理一下裙裾,抬脚踏上凤凰台。 很突然也很奇怪的,花重阳脑海里又浮现很多年以前的那段对话: “重阳,你想跟我去学武,还是跟着那边那个夫人回家?” “我要跟你练武。” “你练武要做什么?” 小小的花重阳沉默着,没有回答。 而那个声音,温和的诱哄着她: “你年纪这么小容貌已经这么出众,跟那个夫人回家,安安稳稳长大,嫁人生子,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不好吗?若是练武,终有一天还是要江湖漂泊,那又有什么好?” 她还是沉默,不答。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不能算是很多话的孩子。 于是最后,少林寺方丈德蕴叹口气,举起手里剃度的剃刀: “既然你不改主意,那就跟我学武吧。” 七岁这年,丧母的花重阳被少林方丈德蕴领会少林寺,女扮男装剃度做和尚开始学少林武功。 抬起衣袖敛起袍摆在瑶琴后头端正,她按照叶青花吩咐的摆好弹琴的样子。凤凰台上四面薄薄绉纱随风起伏,扑朔着春湖上泛起的淡淡的雾气;对面临春楼上敞轩内,一溜整齐雅座被精致的金色屏风隔开,高悬的烛台映着幢幢人影;隔得太远,她看不清每扇屏风旁边坐的是谁。十丈高台上,她只是有种清晰的预感:这场英雄宴,似乎酝酿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安安稳稳长大,嫁人生子,顺顺当当过一辈子,不好吗? 花重阳微微扬眉,黢黑的挑梢桃花眼映着一张雪白的脸,里头有了淡淡的笑意。 临春轩 春湖上波光粼粼。 临春楼的临春轩,两侧回廊环着春湖,回廊上悬着灯笼,照出春湖湖面上的淡淡暮霭,十数朵尺余宽的莲花飘在湖面上随微波荡漾,花心各亮着一朵烛光。 歌舞刚刚退下,临春轩内便一片寂静。轩顶的垂吊铜钩上烛光熠熠,照着下头的宾客。临湖的栏杆后头泥金屏风次第排开,纪崇,容辰飞,司徒清流,兰无邪,薄江,还有受邀的其他众人依次坐开。 叶青花则一个人裹着黑色披风斜倚在轩内一角的栏杆上,挑眉冷眼旁观。 寂静中,十丈开外的凤凰台上出现任如花的身影。 叶青花微微眯起眼睛。 高楼上身材修长的花重阳站在琴后,凤凰台上四周薄纱飘拂掩映,鼓动她长长的袍摆和阔大的衣袖,如玉树临风。她总笑花重阳像个男人没有女人味,可是盛装之后那雌雄莫辩的姿容,却是不容错认的绝代风华。 琴声乍起。 很好,今天花重阳没有走神也没有打瞌睡。 自然没有人听到凤凰台上花重阳重重跺脚的声音,可是叶青花却知道,所以她看着台上花重阳舒展衣袖辛苦抚琴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收回,敞轩里已经有人影飘飞出去。 随即有第二个第三个人影飘向湖心,三个身影踩着花灯缠斗在一起。 叶青花收敛笑意,眯眼看向湖心。 规则是琴声起至琴声止,谁能拿到任如花脸上的面纱谁就胜出,让名满苏杭的花魁任如花露面敬三杯酒;江湖人从来都好斗,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把木琴不会有人看在眼里,甚至凤凰台上的任如花也不一定被看在眼里,那些急着上前的跃跃欲试的,在意的是倾城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如此。 眼看三朵花灯沉入水中,已经有三人出局,随即又有第四个第五个人上前也先后落水。临春轩内,同兰无邪坐在同一面屏风后头的薄江转眼看看兰无邪,微微勾唇: “兰阁主还不肯出手?难道是要等到最后?” 兰无邪不说话,金色面具下露出的幽黑双眼微抬看了薄江一眼,却顺手提起桌上酒壶提她斟满一杯酒,笑着递到她面前: “薄姑娘,且饮一杯。” “兰阁主难道胸有成竹?”薄江挑眉,不端酒也不附和,“还是不在乎我手里的这把倾城剑?” “扑通”一声,第六个人正式掉进湖里,于是第七个人飘过湖面正攀着凤凰楼的棱角往上腾跃。凤凰台上的任如花依旧安然坐着,琴声铮铮如流。眼看那人将要跳上台去,薄江顾不上等兰无邪的答话,抬头看看凤凰台一跃身飞出栏杆外。 终于有分量重的人物出场。 叶青花眯细了眼,看着薄江飞身跃上凤凰楼甩出手中的鞭子将那个攀上凤凰台的人扯住,然后便收回目光离开栏杆,缓步踱到兰无邪那一桌的屏风后头,微微笑着低头行礼: “兰阁主。” 兰无邪目光盯着湖上,一手搭在桌沿一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声音淡淡没有波澜: “叶青花。” 好不客气的称呼。 叶青花拿了酒杯举起酒壶自斟,回头看看周围的屏风又对兰无邪笑笑: “看来在座的诸位都没什么心思喝酒。可惜了我这一坛百年陈酿呢。” 她眯细了眼,探视着兰无邪面具下深黑的幽微目光,和斜倚圆桌的侧影。 真是个出色的男人,宽肩细腰高挑的身材,随便往坐在桌旁一坐,那张面具下尖而精致的下巴和他身上太过华美的浅紫衣裳就能轻易勾住旁人的目光,何况是他背后在灯光下灼灼熠熠闪烁的金环,修长白皙小指上的镶翠凤凰翎黄金指环,还有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的紧贴手腕的三寸金丝腕环。 传闻倒是真不错,这个兰影宫的主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喜欢金子,甚至从头到脚都缀金子,一副不用金子闪瞎人的眼就誓不罢休的气派;可是叶青花也不得不承认,她从没见过第二个男人,能把金饰佩的这么高贵脱俗。 ……只是,她也没见过第二个男人能有这样美的侧影,那尖薄的精致下巴微微扬起,似乎就要把朦胧的烛光刺破。 不动声色的顺着兰无邪的目光看向湖面,她瞟了高台上的花重阳一眼。湖面上薄江移动的身影迅疾如飞,令见多识广的叶青花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声好轻功,加上她手里那把长鞭占尽优势,显然这场比试薄江必胜。 果然,不过半刻功夫两朵花灯有一朵沉下,薄江一甩长鞭攀上凤凰楼,足尖在花灯上轻轻一点便跃向凤凰台。 叶青花目光扫过临春轩。 竟无一人动作。 纪崇和容辰飞不出手她可以理解,毕竟纪崇德高望重而容辰飞犹在守孝,不拂了她的面子来一趟便是;但有那把倾城剑在,司徒清流却不出手—— 难道! 叶青花猛然想到薄风要招司徒清流做女婿的传言,司徒清流不出手,难道是默认传言为真?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花重阳恐怕必定要落到薄江手里了…… 长长的鞭梢划破垂悬的薄纱裹着疾风飞向花重阳那张脸。 临春轩里也是一片寂静,一片寂静中,叶青花转眼又看看仍在一脸漫不经心喝酒的兰无邪,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眼看鞭梢到了眼前,花重阳竟往后一仰身躲过鞭梢,顺手扬起古琴将甩过来的长鞭迎面缠住,然后借着薄江拉扯鞭子的力猛地起身。 叶青花顿时舒一口气。 她竟忘了花重阳。这下可以放心,她心里有数,花重阳的武功应该在薄江之上,只是手上没有武器,不过凭借那把古琴她应该也能抵挡一阵子—— 只可惜了那把价值千两黄金的古琴啊。 事情果然如叶青花所料,花重阳渐渐占了上风,毕竟她“高壮威猛”超过薄江力气也大过薄江。但薄江的武功狠绝凌厉毫不留情又有长鞭做武器,一步一步逼得花重阳不时往后退着。两人在凤凰台上缠斗,临春轩的人则看的精彩,而叶青花也渐渐焦灼—— 就在叶青花回神的一瞬,她再抬眼,恰好看到花重阳手中的古琴被长鞭缠住。 同时,一道暗光飞向她的脸。 薄江竟然使出了暗器。 叶青花瞠大双目,心神停顿,眼睁睁看着花重阳猛地往后弯身躲避暗器。那抹暗光擦过她的脸将薄纱打掉,叶青花不知道花重阳的脸有没有被划伤,只看到花重阳从凤凰台上往后倒下去…… 那一团水红轻绫直直坠向湖面。 同时身边桌上“啪”的一声响,叶青花转眼,只来得及看到兰无邪纵身飘飞出去的身形。 浅紫身影低低掠过湖面盘旋而上,隔着一臂的距离兰无邪迎上去一手扯住凤凰台上垂落的彩幡一手勾出花重阳的腰,两人扯着彩幡直直往下而后在离湖面一尺处缓缓停住。 花重阳被倒吊着,长长头发和袍摆往下坠在水里;她抬眼,掠过兰无邪的脸正看到薄江手里举着一面薄纱,从凤凰台上向下喊道: “兰阁主,真是抱歉,面纱在我这里。” 花重阳看到兰无邪唇角的浅浅的笑,才失措的抬手,遮住自己的脸。 薄江跃下凤凰台轻轻落在他们身边,也扯住那条彩幡,挑眉对着兰无邪: “看来,倾城剑还是薄江的了。” 兰无邪唇角的笑缓缓扩大成一个冷笑的角度。 花重阳被倒吊的头晕脑胀,只听到兰无邪冷哼一声: “我要一把剑做什么?” 他朝着凤凰楼柱一蹬,便带着花重阳往上,留下一个翩飞的背影。 凤翼钗 花重阳被兰无邪圈着腰一路往上。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双脚已经站到了凤凰台上。花重阳动作敏捷的从垂帘上扯下一片轻纱随手往脸上一缠,然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把推开兰无邪——只是未等她的手收回,兰无邪便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花重阳登时瞠目结舌。 她的手……似乎摸到了一片结实平坦的胸膛,所以…… 映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兰无邪绝对是个男的,而不是女扮男装…… 用力扯,再扯,扯不回右手。她左手出掌翻身抬脚去踹他的腿。两人缠斗在一起,浅紫和水红长袍来往翻飞,几招下来花重阳便能觉出兰无邪的武功显然比她高出一大截——他的左手始终紧握着她的右手手腕,连唇角的笑意都渐渐扩大成嘲笑,让花重阳看的异常火大,猛地停下动作盯住兰无邪冷笑一声,然后高高将左手扬起—— 这诡异的动作,让兰无邪微微一怔。 花重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扬手一掌扇到他脸上,打得他脸偏向一边。 两人同时怔了一下。 花重阳没有惊讶于自己的出手,而是惊讶于自己出手的方式。活了二十几年,她打架都是真刀实枪的拳脚相向却从来没有打过一个人的脸,尤其是一个男人的脸,所以顿时觉得…… 这种“打法”……好像有点暧昧。 轻纱飘摇起伏,凤凰楼檐下垂着的大红灯笼有些远,被微风吹着,烛光摇摇晃晃洒在两人身上。花重阳的手腕依旧握在兰无邪手中,光泽熠熠的紫缎衣衫和水红袍子纠缠在一起,两个高挑雍容的身影显出异常华美的颜色。 兰无邪慢慢转回脸低头看着花重阳,面具下一双幽深的眼,眼神竟分外妖娆。 然后,他左手带着她的手腕往她身后一扯,拦腰圈住她推到凤凰台的廊柱上。 十丈之高的凤凰楼;隔着十丈远的春湖对面就是临春轩,依次坐着纪崇容辰飞司徒清流叶青花等等江湖名宿。兰无邪张脸近在眼前,花重阳忽然觉得有点害怕,但还没等她回过神,兰无邪右手一抬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片刻,便低头隔着薄纱吮住她的唇。 飘摇的大红灯笼就在头顶,倾泻满身潋滟的红光。 临春轩里坐着的人,俱是默然无语的望着凤凰台上那个水红的身影同浅紫人影纠缠一起。许久,早就回到临春轩猛地转头,高高扬起眉梢问着叶青花: “叶楼主,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人?” 叶青花闲闲嗑着瓜子,目光从凤凰台上收回,望向薄江: “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那不就是我们青楼的花魁任如花?” “叶楼主在开玩笑吧?”薄江皮笑肉不笑,冷哼着逼近一步,“不过一个卖艺的,怎会有这样的身手?” 叶青花脸上闪过寒意,重重将手往桌上一拍,缓缓站起身来轻笑: “伶人?薄姑娘意思是觉得咱们青楼的姑娘,配不上这样的身手了?” “不敢,”薄江浅笑着撇开脸,看着叶青花,“只是觉得,一支曲子就能把大名鼎鼎的昭阳阁主勾走,叶楼主手下姑娘果然有本事呢。不过靠着美色,怕也只能博来一夕之欢。” “这我倒没话说,”叶青花晃着脚步在薄江身边左左右右绕几步,手里挥挥帕子,最后停在薄江身后轻笑,“若是比身家清白比大家闺秀的气派,咱们青楼怕真是比不过薄姑娘的。不过今儿兰阁主跟着如花走了却没跟着薄姑娘您和您的倾城剑走,还真是没眼光。我替他向你道个不是了~” 边说着,叶青花翻着那种气死人的讥诮眼神,慢慢躬身一点头。 薄江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僵。 而凤凰楼上的花重阳,丝毫不知道叶青花凭借三寸不烂之毒舌,三言两语就又为她树下敌人。抬起头来的兰无邪将她困在双臂之间,垂眼淡淡逼问: “这天底下,没有我想要却要不到的东西。” 花重阳完全说不出话来。 起初她以为是兰无邪将她点|岤,但是过了片刻她却还是觉得身子发软,意识虽然勉强明白清楚,但手脚仿佛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从左臂到胸口,针刺般的疼痛一波一波涌上来,跟那晚刚中毒毒发时疼得一无二致。 偏偏不早不晚,她身上的毒竟然在这时又发了! 花重阳心里有了骂人的冲动,等兰无邪松开圈着她的双臂,她沿着廊柱慢慢往地上滑去。兰无邪眼中闪过错愕,双手一张接住她歪倒的身子。 临春轩里的叶青花也终于按捺不住,提气施展轻功跃上凤凰楼,一把掐住花重阳的下巴晃了两晃然后气急败坏的一掌劈向兰无邪: “你这——” 兰无邪一手扶着花重阳,另一手挥向叶青花,就见叶青花飘叶一般重重撞上凤凰台下的廊柱。她恨恨抬眼看了兰无邪一眼翻身坐起又要运功,兰无邪却盯着她冷冷说一句: “叶青花,你胆子不小。” 冰冷低沉的语调令叶青花猛地抬头,怔住。 兰无邪一言不发横抱起花重阳,纵身飞出凤凰楼。众目睽睽之下他落在临春轩内,将轻纱覆脸的花重阳抱在怀里,旁若无人的吩咐着等在轩内的侍从: “咱们走。” 侍从上前将玄色狐裘披上他的肩;主仆刚要离开,外头跑来武当弟子直向纪崇走过去,声音虽低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师父,青峰派被灭门了!” 兰无邪的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 纪崇猛地起身: “你说什么?” “青峰派满门被人斩杀,不知道是谁干的……”那个弟子抹抹头上的汗,声音略微带些颤抖,“就在客栈里,方才有人来报,岳掌门身上共有三处伤口,招招毙命且死不瞑目。岳掌门的弟子和家人……也都被杀了……” 容辰飞登时变了脸色,抬脚大步往外走去,纪崇和司徒清流随即跟上,后头一票江湖高手也纷纷跟上去,顷刻间,原本满当当的临春轩只剩了兰无邪抱着昏迷着的花重阳静静立在原地。 许久,兰无邪才收了收手臂,抬步往外: “兰若,备轿。” 再睁开眼的时候,花重阳已经躺在一张覆着蓝紫缎子床帐的床上。 幽幽的香味钻入鼻尖,令花重阳一阵疑惑,睁开眼又闭上又睁开才缓缓想起昏倒前的事来——青楼里那帮人忽然要死要活的往凤凰楼上跑,薄江用暗器打掉她的面纱,兰无邪把她从湖面上拽回凤凰台,她打了兰无邪,兰无邪抱住她,她毒发昏倒——花重阳很自动的忽略兰无邪咬了她嘴唇的事实,然后费劲的坐起身撩起床帐。 昏暗的烛光从透进来,她接着烛光看看自己身上衣着完好顿时松了口气,然后便弯腰往床下找鞋子,却觉得头顶一晕身子一晃往床下栽去,幸好一只手从旁及时拉住她。花重阳头也未抬,看到拉住她的那只手小指一枚镶翠黄金指环——想也不想她便抬手击出一掌。 意料之中的落空。 她抬头,看到带着面具的兰无邪还是那袭紫衣,侧身站在床帐旁。嘴唇有些干裂,她舔舔唇角,哑声开口问道: “这是哪里?” 兰无邪顿顿,转开眼: “西湖上。” 花重阳一言不发从床上摇摇晃晃爬起身扶床站起来。毒效似乎尚未过去,她仍觉得浑身虚浮却坚持着一步一步往门口走,边走边觉得脚步一摇一晃。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就在她靠近门口的时候,兰无邪忽然出声: “你出不去。这是在西湖的画舫上,四面皆水。” 花重阳脚步停住。 四周静谧,窗口是朦胧夜色,应仍是在夜深时候,静心聆听,有如风般的渺渺茫茫乐声传入耳中,应该是西湖不远处的歌坊。 她艰难的吞口唾液,问道: “为何在画舫上?” 兰无邪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吐出几个字: “这里清静些。” 锦缎紫袍,墨发披覆如水,修长的颈子精致尖薄的下巴,唇角淡若无情的线条。他垂着眸子,令人看不清眼中神色。 即使面罩遮脸,兰无邪仍然美的有些过分,而花重阳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许久,兰无邪转身慢慢踱步到她身边,抬手探出手指轻轻挑起凤翼簪上的垂坠 “这簪子真是精致。天下又有几人,能配得上这凤翼钗?” 花重阳抬眼,忍不住退一小步。 烛光照着,将她高挑纤细的身影映在床帐上;凤翼钗上垂下的珠串投在垂帘上,细细一串的长影贴在她的颈侧。兰无邪唇角微弯,声音依然不动声色的温和如昔,声音缓的像是要沉下去: “王族谢氏代代传家之宝,国乐公主谢长安受封之时头上戴的紫金凤翼钗。” 花重阳一怔: “你胡说。” “凤翼簪早在国乐公主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确切的说是丢了,”兰无邪背手忽然浅笑,“据说这是国乐公主心爱的东西。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么?据闻国乐公主殡天之时,宁静王抱着她的尸身把自己关在在皇宫内悲恸欲绝,三日不曾饮食也不曾开口说话,到了第三日群臣在大殿之外跪了一夜才等到他开门,开口之后他的第一道旨意就是——” 话头到此顿住。兰无邪微笑不语,引得花重阳忍不住转脸追问: “就是什么?” “就是,”兰无邪转身怡然踱步到茶几旁坐下,左肘倚桌,“第一道旨意就是用紫金凤翼钗为国乐公主陪葬。但后来宫人翻遍了国乐公主的寝宫国安宫,却没有找到紫金凤翼钗。所以后来宁静王——” 话头又打住。 顿了许久,兰无邪端起茶碗抿一口,才漫不经心垂眼接着说道,“当时宁静王正因悲恸过度卧病不起,听说凤翼簪不见,接着下旨,让国安宫的人,和晋平侯上官一族,都去陪葬。” 画舫 “所以,”沉默许久的花重阳终于有些理清思绪,“你想要这凤翼钗?” 兰无邪停住手上玩弄茶杯的动作,细打量她许久,才又开口: “我要是想要这个,就直接去找叶青花了。” 花重阳默然。 凤翼簪上细致的垂珠微微摇动,就连落在垂帘上的淡淡影子看起来也太华贵精致。花重阳不确定自己发髻上的凤翼簪是不是兰无邪口中的紫金凤翼钗——虽然叶青花也告诉她,她头上这玩意儿的名字也是紫金凤翼钗。叶青花当时从一个小木匣子里拿出红色丝绢裹着的凤簪举到她眼前的时候,她也不过觉得这东西好看而已——只瞟了一眼,便任由叶青花把簪子别到了她头上,甚至叶青花后来告诉她这东西价值连城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想法是:一定叶青花是唬她,如此一来如果她不小心弄坏了簪子向来精明的叶楼主便可以狮子大开口的要她赔钱进而让她继续为青楼卖身卖命了…… 叶青花是唬她没错,不过花重阳没想到叶青花把她糊弄的这么过—— 从十四岁开始认识她,当时她经过一条巷子不小心多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死胖子正拉扯着一个姑娘,她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进去把死胖子打倒在地。那时候叶青花看上去只是个清瘦清瘦的姑娘,容貌艳丽,比她矮了不少但动作却利索的很,被花重阳救下以后非但不腼腆反而卷起袖子看看花重阳,嘴里恶狠狠“呸”了一声然后对着地上的胖子一阵更加恶狠狠的拳打脚踢之后踩着胖子胸口恶狠狠到极致的骂道: “敢打老娘的主意?也不看看老娘是什么运道!……” 等叶青花骂够了转过身奇迹般的换上一张热乎乎的笑脸,花重阳惊得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年龄应为二十六七的少妇,温柔万分的羞涩低头: “多谢少侠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随即她便倒在了花重阳身上,而花重阳一眼就看出她的晕倒是装的——据叶青花事后讲,那是因为她当时瞎了眼把她当成了男的。 那就是最初的叶青花。 从十四到如今也已经有四五年,她们一起骗人一起喝酒一起照应着青楼偶尔还一起到大街上吃牛肉面,不同的是叶青花已经费尽心机的做上了青楼楼主从此掌握着这个江湖中有名的帮派,而她依旧孑然一身飘零江湖。 只是花重阳一直以为,叶青花虽然嘴毒了些,但有这份交情在,她不会真把自己给卖了的…… 她抬手抚着发髻上的凤翼钗,看向兰无邪: “你认识叶青花?” 兰无邪头也不抬: “各取所需。” “你抓我来有什么用?” 兰无邪垂眸不语,许久才抬眼看着花重阳,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道: “这张脸,除了你和炎昭,天底下没有第三个人能再有。” 两双眼眸相对凝视,兰无邪修长眸子眼神渐渐幽深,看不出是爱是恨,只是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力道却越来越大。花重阳忍着痛,低声笑出来: “兰无邪,你找错人了。碧落心法,根本就不在我手上。” 一连两天,花重阳都没有出门。 花间园后院东面的厢房,她很循规蹈矩的早上吃早饭,中午吃午饭,晚上吃午饭,晚饭之后就早早上床休息。然后就在第二天晚饭后,付伯忽然过来敲门: “少主。外头有个公子要见你。” “公子?”花重阳一怔,“是什么样的人?” “披着白色狐裘,后面跟了一个规矩有礼的侍从。”付伯搔搔脑袋,又添一句,“哦,这位公子高挑斯文,相貌不错。” 花重阳立刻想到司徒清流,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斜倚在床头摆摆手: “算了,付伯,我有点累。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眼看付伯转身离开,花重阳叹口气,阖眼欲睡。结果辗转了一个时辰,她终于还是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袍往外去。 临近上元,街上不时响起爆竹声声,还有小孩提着红色纸灯笼闹闹嚷嚷。花重阳随便挑了家酒馆进去,挑了角落的一张桌挥手要了一坛酒,一个人开始喝闷酒。小酒馆不过容纳十余人,屋子中间一个小小火炉,烘的屋内温暖如春;炉上有热水,店内有少言勤快的小二,不时提着热水跑来为酒客添烫酒的热水。一杯又一杯,渐渐浇透心底寂寥。临街的小小木窗被支起,夜色渐深,透过尺余宽的缝隙,依稀可见街上行人也渐渐稀少。多半坛酒尽,花重阳有些微醺的起身,随手丢下酒钱: “结账。” 然后她转身,看清楚酒馆内除了她唯一剩下的一位客人,不由得一怔: “……司徒——” 司徒清流竖起修长食指,回头看看打着瞌睡的小二。 街头酒馆人多眼杂,自然要小心隔墙有耳,何况眼前的是堂堂世子,花重阳反应过来,立刻改口道: “司徒兄。” 司徒清流微笑着,指指身边的位子: “坐吧。姑娘一人在这里喝酒?” “是,”花重阳坐下,“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刚才世子去找我的时候,我——” “去找你?”司徒清流微微一怔,“我并没有去找过姑娘。” “……没有?” 花重阳彻底怔住。 那会是谁? 狐裘披风,高挑斯文,身后跟着一个侍卫…… 难道……是他? 花重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急急向司徒清流道别: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世子!” 青灰色的影子匆匆消失在门口。 片刻,品蓝提着一件披风进来,看到司徒清流手中端着酒杯,一脸怅然若失,忍不住问道: “世子。” “嗯?” “重阳姑娘——走了?” “嗯,”司徒清流淡淡应一声,“她说有事,先离开。” “方才明明看到重阳姑娘是坐在那边桌上的,”品蓝看看眼前的桌子,忍不住又问道,“难道世子刚才没有找重阳姑娘同桌饮酒,一晚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司徒清流没有答话,许久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品蓝,咱们也回吧。” 花重阳急急跑出酒店,径直往安阳街去。 半帘醉的帘子果然半卷着,里头依稀可见灯光。她三步两步跑进后院,看到回廊下一溜高高低低悬着的灯笼光芒熠熠,不知怎么的,一时心口竟有些发紧。缓下脚步,她无声走进祖咸的屋子,敲敲门,放低了声音: “祖咸。” 里头无人应声。 在敲门,还是没有声音。 是生气了? 花重阳忍不住唇角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以祖咸的脾气,是绝对有可能因为被人拒之门外而大发雷霆的。想到这里,她再敲敲门,扬高了声音: “祖咸,我进来了啊!” 她轻轻推开房门。 房里烛台高照,光芒熠熠;木榻上狐裘凌乱如云,似是刚有人睡起未整理,塌下几只火盆只余红烬;一旁小桌上,一碗满满的汤药纹丝未动。 没有祖咸的影子。 花重阳转身退出房门,又朝着庭园里看一遍。 对面湖上的凉亭里,也空空没有人影。天上星芒散尽,月色昏暗;虽没有风,却寒冷刺骨。花重阳走上回廊,忍不住猜想,这么冷的天,以祖咸那一身病骨,他能到哪里去? 花重阳边嘀咕边往回走,刚走到半帘醉与庭园相连的后门,迎面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看见花重阳随即疾步过来: “重阳姑娘。” “安平?”花重阳迎上去,“祖咸呢?” “不知道,”安平微微皱眉,“晚上我同主子去了一趟花间园,听说你睡了我们便又折回来。只是等我煮好药端进房的时候,主子已经不在房里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袭上心底。 花重阳脑海中乍然浮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从今天开始,你接近谁,我就杀了谁。” 她推开安平,往外头疾奔。 夜深,街上早已人静。花重阳跑跑停停过了安阳街又来到华阳街,虽然看到三两个零星人影却都不是祖咸。一口气又跑过城里三五条街还是不见人,花重阳失望的缓下步子,却停不住胸口里的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祖咸的功夫如何,倘若遇上兰无邪,能不能自保?纵使他善于使毒,但却倚赖着兰影宫,而兰无邪确是兰影宫昭阳阁的阁主,他能奈他何? 绕来绕去,她最后还是来到华阳街口。远处是与流水畔相连的华庭苑,上元将至,里头早已挂满了各式彩灯。走神走的厉害,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花重阳便拖着疲乏的脚步漫不经心走了进去,待抬头看见满眼五光十色的花灯,才猛地一怔。 真是昏了头,怎么会转到这里来。 她苦笑着要转身,眼角余光却瞥到苑子东边一条短短游廊,廊下高低有致的莲花灯,灯下一桌,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桌后背对着花重阳这边,正抬头专心看着廊下悬着的一盏水红走马灯。 那个背影宽肩细腰高挑清瘦,一把子黝黑的头发垂在背后,此时看在花重阳眼里便觉好看。她定了心,禁不住微笑,站在原地对着那边高喊一声: “祖咸!” 画舫 “我们花间派,最看不起你这种人。”花重阳仰头灌下一杯酒,放下酒杯斜睨着祖咸,“喝个药都嫌苦,哪有这样的男人?” 半帘醉庭园里的八角亭里,地下燃着火盆,她不坐凳子却偏偏坐在栏杆上,屈起右腿手臂搭在上头,长长的头发沿着凉亭的栏杆,微醺的眼神望着湖上。火盆旁边的躺椅上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祖咸裹着同色灰毛大氅,一言不发看着她自斟自饮。 “安安稳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花重阳望着酒杯一边出神一边低声念着,转头看看祖咸,“我也想安稳过一辈子。” 祖咸还是不出声,一边静静看着她,一边将酒杯递到唇边,缓缓嗅着。 园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火盆里哔哔剥剥燃着木柴的声音,和花重阳断断续续,略低的嗓音。头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他一个人醉倒在这个亭子里。醉里有人叫他,他抬头,看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脸的主人怜惜的叫他别着凉,还帮他披上狐裘。 醒来还以为是梦,他裹着狐裘想着梦里的情景,唇角微笑。醒着身痛,梦里厮杀,唯独这一次,竟然是个美梦。 此时此刻,不知是梦里的还是真的花重阳坐在凉亭栏杆上,微醺的样子像个少年看着他: “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炎昭?” 祖咸淡然颔首:“见过。” 花重阳弯腰凑近他,瞪大眼微微笑着:“他跟我像不像?” “眉眼如出一辙。” 花重阳笑笑,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低头斟满酒: “六岁的时候,我娘就过世了。临死之前她要我去找我爹,要我问我爹一句话。为了问这句话,我执意的想见到他。少林寺里呆了几年,武当山上呆了几年,十二岁那年,我从武当山偷跑出来,独自一个人找到兰影宫。” 一仰头又是一杯,花重阳微眯着眼看着祖咸,火盆映着她的脸,照出她眼角闪烁天真的笑意: “你的酒真是好喝,比少林寺下武当山头兑了水的好多了。” 祖咸终于从躺椅上起身,走到栏杆边上夺下她的酒壶: “你喝多了。” 花重阳脸上不见素昔沉稳,仰着头傻笑着去抢酒壶: “我喝多了?笑话,你才喝多了!我五岁开始喝酒喝到现在,除了付伯,谁还算得上是我的对手!” 祖咸转身将酒壶放在石桌上,伸手抚着花重阳的头发,嘶哑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是,没人能比得上你。” “我不是吹牛。”花重阳举着空酒杯,扶着栏杆站起身看着祖咸,“那时候小,虽然伤了心嘴上不把他当一回事,但还是乖乖听了老和尚的话,回到杭州跟着付伯,要安稳过一辈子。可是谁曾想我会害了付伯,那一晚要不是为了救我,付伯的武功那么高,怎么会让付婶死了自己还丢了一只手。” 她转身,空茫目光转了一圈落在石桌上,踉跄一步过去提起酒壶又把酒杯斟满,仰头饮尽: “从今以后,我的人……只要是我的人,通通不能再受欺负!” 酒意逼得她眼神朦胧,踉跄往后退一步绊倒在石凳上。祖咸右手挽住她的腰左手拿开她手里的酒杯将她揽进怀,裹起狐裘弯腰倒进躺椅。寂静的夜,未融的冰,冰上薄薄积雪,放眼望去一片寂寥,只有凉亭里的男子,脸色苍白一双眸子却清醒,低头凝视怀里一张熟睡的脸。火盆里的火光渐弱,亭外月至中天,一个身影缓缓走近凉亭恭敬的弯腰: “少主——” 祖咸抬手,示意他噤声,低头看看花重阳,依然熟睡。他抬起手,指尖流连在她的眉眼脸颊,声音略带沙哑: “安平,她还是同以前一样笨。” “是。” “你说,我是不是害了她?” 安平顿了顿,低下头: “安平想不到那么多。一切只要顺了少主人心思,什么都好。” “……是啊,”祖咸轻声道,横抱起花重阳缓缓站起身,“只要顺了我的心,就算要她恨我入骨,我也不在乎。” 如钩银月悬在树梢,空茫的夜色映在地面光泽冷硬如冰。 空旷的庭院里精致的回廊,纜|乳|芟麓砺溆兄滦诺牡拼呕杌婆猓朐洞Υ案裆贤赋龅闹蚬庖ro喽浴;ㄖ匮粽隹郏挥橙胙哿钡谋闶亲郎暇簿踩甲诺娜逭抵蚬猓痛案裆洗贝钡闹蛴啊d舅峦啡街换鹋瑁盏梅坷镂屡绱海婚缴暇澜岬牧杪液帽蝗欤渲邪胩跽谠谒砩稀?br /gt; ?br /gt; 兰亭第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7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7部分阅读 乍睁开眼,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微微仰头看到曲膝斜倚在木塌一角的祖咸,一手支着额头手肘压在膝头。花重阳一惊,举臂想撑起身子左臂却麻酥酥使不上力气,她抬起右臂去揉肩,在触到肩膀的一瞬全身僵住。 她摸到的……不是枕头吧? 再猛一仰头双眼对上一双黢黑的眼,祖咸勾着唇角手指轻抚上她的鬓角,哑声问一句: “醒了?” 花重阳先是一怔,然后猛地坐起身回头。 ……她果然是枕在祖咸大腿上。 火盆里的木炭燃到最后只剩通红的炭块和熹微的火苗。花重阳怔忡了片刻想清楚了昨晚的前因后果,便嗅到随着火苗起伏阵阵袭来的酒气。她摸摸自己被熏得发烫的脸和垂在臂膀胸前的乱发,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倚在木塌一角的祖咸直起身微笑看着她: “桌上有茶,我叫安平去——” 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又跌坐回木塌,手抚着右腿膝盖紧皱起眉。花重阳从榻上跪爬上前: “怎么了?你腿怎么了?受伤了还是——” 过腰长发披了满身,祖咸松了眉头抬手拢起她披在额前的长发,声音低哑温柔: “只是腿麻。” 灰色袍袖拂过花重阳鼻端,与雪白的中衣长袖顺着祖咸手臂垂下,露出一截白皙手臂,花重阳垂眼正好对上祖咸被刀痕划烂的手腕,目光又是一滞。祖咸不说话,默默用右手扯下衣袖遮住手腕,缓缓移下木塌: “我叫安平倒热茶来。” 花重阳一把抬手扯住他的衣袖: “不用。” 祖咸坐在榻上回头看看被她扯住的衣袖,花重阳已经一骨碌翻身从榻上爬起来,笑嘻嘻弯腰穿鞋: “祖少爷,你家安平恐怕早就睡了,你吵了他他往你水里下毒你岂不是完蛋。热水在哪?我去找。” “过了快两个时辰,怕早就凉了。” “那再烧热就是。”花重阳拖拉着鞋在屋里转一圈,从桌旁提过一只水壶,“用它烧。” 火盆上架起炉围,添了火炭放上水壶,花重阳回头看见祖咸披着袍子坐在塌边又开始咳,顺手扯过狐裘软被裹在他身上: “若不是安平,恐怕你早就饿死了。” 祖咸不语,只是微笑着从一旁桌上拿起一条雪白丝绢,捉住花重阳右手握进手心低头拭去上头沾的黑炭末子,擦完扔开丝绢,手却不再放开。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花重阳才觉得祖咸的手比她的大且手指修长,只是冰冷没有温度像刚在冷天里吹过,颜色同脸一样苍白不见血色。狐裘斜斜裹在肩上,祖咸肩宽更衬得腰身瘦削,黑的发蓝的长发披散在胸前显出一脸苍白的颜色和尖薄的下巴,连着深幽飞挑的长眸,看在眼里十二分招人怜惜。花重阳手贴在他手心里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动,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别扭的小声嘀咕: “……男人的手不都是热的吗,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祖咸没有动作,却抬头盯住她的眼,嘶哑着声音认真的问一句: “你摸过别的男人的手?” “……” 见花重阳瞪着眼不说话,祖咸松开狐裘软被走到她面前,不依不饶哑声重复一遍: “花重阳,你摸过多少男人的手?” 修长瘦削的祖咸身材笔直,看上去比花重阳还高出了半个多头;很少能有人让花重阳仰望,所以她仰视祖咸片刻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于是瞪他一眼抽手懒洋洋转过身: “摸过好多,而且个个手都比你暖。不然你挨个去摸摸看是不是。” 即使背对祖咸,花重阳还是觉出他两只眼盯着她。火盆里的火哔哔剥剥,她站在火盆前却还能听到自己左胸口“砰,砰,砰”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更莫名的,她脑海里竟忽然闪出叶青花活蹦乱跳的那张脸,手指狠狠一戳戳住她的脑门子尖利的大骂出口: “花重阳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没见过男人吗你!总有一天报应不爽老天降雷劈死你个没出息的连放话都不敢当面的——” 脑海里叶青花骂声正狠,可是一双冰凉的手同时从容淡定的紧环住她的细腰。后背贴上一层微凉,她一惊猛回头,仰脸正对上祖咸深不见底的眼盯住她的,唇贴在她颈畔,很沉很缓,也很嘶哑的声音,恰恰刚够听清: “以后只能碰我的。” 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花重阳转回头便觉出祖咸垂首将脸埋进她发间,宽肩裹住了她的。微凉的呼吸拂过她的脖子和肩膀烘起一片暖烫。她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随即放弃,手轻轻压上腰间的手臂,在脑海里一巴掌拍死叫嚣跳骂的叶青花,喃喃嘟囔一句: “喝多了,我今晚喝多了……” 祖咸脸埋在她披散的长发里轻笑。花重阳脸一直热到耳根,张手挣开祖咸的手臂蹲到火盆前: “……水开了。你喝水还是喝茶?” “茶,我不喜欢白水。”祖咸走近一步,弯腰拨开她从肩头垂下的头发,“别烧着头发。” “烧就烧了,怕什么,我小时候还剃过光头呢。”花重阳懒洋洋将茶壶拿开,忽然抬头瞥他一眼,“……对了。” “怎么?” “你,你……”她仰望着祖咸,口气迟迟疑疑,“安平说,你跟兰影宫来往,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祖咸的神情蓦地僵硬。 醉醒 花重阳站起身将茶壶放上桌,被火盆烤的发烫的手握住祖咸的,紧紧一握又松开,上前环住他的腰。祖咸肩宽,身上披着蓝丝缎袍,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丝绢中衣上,显得格外好看,只是手臂一圈上去花重阳才觉出他细瘦的腰。她轻叹一口气,抽出一手,仰头用细长的拇指压上他的眼梢: “腰瘦的叫人心疼。” 祖咸听了蓦地笑开,抬手摸摸花重阳的发梢: “你知不知道‘沈郎腰瘦’这个词?” “……什么腰瘦?” 祖咸眉眼带浅笑,娓娓道: “书上说从前有个美男子叫沈约,长得很好看,穿衣飘逸如仙;偏偏他为一个人憔悴消瘦弱不胜衣,所以人称‘沈郎腰瘦’。” “飘逸如仙?”花重阳蓦地想起叶青花总喊容辰飞是她的“神仙哥哥”,于是松开手笑笑的端起茶往塌上坐下,“我不知道叫沈约的美男子,只知道一个爱穿白衣服的‘神仙哥哥’。” 祖咸挑眉,走到花重阳身边,手指缓缓探到她的发梢,轻声探问道: “你说的神仙哥哥……是容辰飞?” “是啊,他——”花重阳兴高采烈刚要开说,忽然回神抬头瞪住祖咸,“……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神仙哥哥神仙哥哥,这么些年她也只跟叶青花提过说第一次见白衣翩翩的容辰飞时觉得像他像神仙,可是祖咸又怎么会知道? 祖咸坐上木塌也倒了一碗茶水,茶碗盖缓缓刮去水中浮末慢慢喝一口,才目光盯着茶碗说道: “这个不难猜。武林中爱穿白衣又是你熟识的,能稍微入眼的,不过一个容辰飞而已。” “人人都说容师兄长得好,放眼武林里头找不出比他更好的,武林里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他。”边说着花重阳想起那天叶青花说的,容辰飞必会娶纪妃湘的话,“可惜他长得好看,心地又不坏。” 这么不错的人,却偏偏的,要娶个她看不顺眼的纪妃湘。 边说着,花重阳摇摇头。祖咸捧着茶碗挑起眼梢看她一眼,又慢慢喝一口茶水,垂眼问道: “你也觉得,容辰飞长得好?” “容家这次被灭门,独独留下他一个。爹娘家眷死的这么突然,估计他肯定受不了。”想起那天在白天在湖月山庄看到的,容辰飞一脸憔悴的样子,花重阳重重叹口气,“倒不如像我,身边人总是七零八落,倒还习惯些。” 片刻安静。 “人死不能复生,死了的终究是死了。至于剩下的,”祖咸开口,边说着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神情淡淡,“若不够强,也只能节哀顺变任人宰割了。” “任人宰割?”花重阳摇头,“恐怕容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看眼神就可以知道,容辰飞看起来虽然温文,唇边总是勾着笑意,但那笑意却未必总达眼底;那种似乎把什么都记得清楚明白的眼神,绝不是会“顺变”的人会有的。 “是什么人不重要。”祖咸喝口茶放下茶碗,系好身上袍带起身,漠然道,“重要的是他够不够强。江湖中以实力为论,胜王败寇,赢的那个才有资格说话。” 花重阳听后挑眉,抬头去看祖咸。 时辰已近黎明,外头夜色正暗,屋里则烛光通明,火盆里的火光微微闪烁。祖咸应是通宵未眠,神态稍显疲倦,篮丝缎袍随着脚步却飘逸如仙,宽肩瘦腰身姿修长,叫花重阳不由得又想起那句“沈郎腰瘦”。 这么病弱的身子,这么淡漠的姿态……花重阳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喃喃出口: “……你受过多少?” 祖咸恍若未闻,脚步不停走到屋子中间的桌前拉开抽屉,手探进去翻找了半天拈起一条丝带,转身对花重阳微笑: “这个配你。” 寸许宽的鹅黄丝带,缀以银丝镶了薄薄的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祖咸又低头翻找半天,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象牙梳,又走回木塌: “重阳,转过身去。” 明明是抱也抱过了,可是花重阳此时忽然觉得脸上赧然。她迟疑了一下,将双腿收到塌上斜跪起身。青丝披散,祖咸一双温柔的手握住她的头发顺到背后,然后拿起梳子从头顶缓缓梳下去: “扯疼了告诉我。” 如瀑青丝垂到木塌上的雪白狐裘,颜色鲜艳。默默的烛光,外头模糊的红影错落,花重阳微垂着脸,唇角慢慢勾起笑,叫道: “祖咸。” “嗯?” 拿着梳子的手动作不停轻应一声。花重阳微微侧脸,蓦地压低了声音,飞扬眉梢瞄到他落到塌上的修长身影,慢慢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打第一眼见他醉倒在半帘醉后八角凉亭,就记住了这个人;再见时记住了他病弱的模样;到回廊下那双半醉的眼神和长长一排错落有致红光相接的灯笼…… “人家说的一见倾心……”肩上梳着头发的手一顿,她低低的声音顿住,随即轻声笑道,“我是听我娘说的。她说当年她第一眼看到我爹,就决定一定要嫁给他。” 顿一顿,花重阳又笑: “我娘其实是很强悍的。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清楚这一点,不过我记得我小时候被人欺负,她二话不说冲上去跟那个泼妇吵架,最后竟然把那个全镇有名的泼妇骂的当众哭叫起来……” 很明显的,连花重阳自己都觉察出自己的话好像跑题太远了,所以她话头一顿,眼梢瞄着身旁那个身影,又低声问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长发梳成一束,祖咸手指握住,捏着丝带的手一顿: “……” “我好像,”花重阳勾着唇角,单薄的尖下巴微扬,雪白的颜色刺破灼灼照来的烛光,“好像有点喜欢你,祖咸。” 身后没有动静,梳着头发的手没停,象牙梳子从头顶滑到发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许久,祖咸才放下手,左手绕到花重阳身前,握住她的。 没有回音,许久,祖先的下巴点到花重阳左肩。她这才听到略沉重的呼吸,赶忙回身,看到祖咸脸色苍白。她吃了一惊伸手想扶他淌下,手刚扶住他的肩立即缩回来,低头看看,上头一把水。 蓝丝缎袍竟然被汗湿透,他身上摸上去却冰凉。祖咸仍垂着脸,下巴搁在她左肩。花重阳压住他的手轻声问: “怎么办?” “……我有些累。”祖咸探手环住她,声音如丝,“你让我躺会儿。” 花重阳默然片刻,扶住他的腰,在榻上躺下。 狐裘软被盖在两人身上,花重阳在他背后躺好,轻轻说道: “你睡会儿,若是要什么就叫我。” 她轻轻伸手,从后头搂住他的腰暖着他的背。指尖汗流不断,她能听到祖咸呼吸声越来越沉,腰背处越来越凉,隔着衣服都能觉出凉意,他却始终不出声。花重阳仍不做声,抱紧了他径自阖上眼。过了片刻,她调匀了呼吸声装睡,就见祖咸轻轻挣开她的手臂起身,扶着木塌走到桌旁。 哗哗水声响起,随之而起的是弥漫开来的酒气。少顷,祖咸又走回木塌拖鞋躺下,将花重阳搂进怀里。浓重酒气灌进鼻端,花重阳立刻想明白,祖咸起身是喝酒去了。她埋头在他胸前不语,却渐渐想明白,为什么三番两次总是看到他喝醉的样子。 一觉醒来,又是在半帘醉的酒馆里。 花重阳微微皱眉,揭开身上的灰毛狐裘。外头阴云密布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她还没完全醒过神来,起身走到后门看到一把铁锁,便抱着灰毛狐裘转身,表情怔忡的走出去竹帘门。一路走回花间园,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只是还有些宿醉的头疼。她一手揉着额角一手去敲门,手落下却砸空,付伯打开门看到她便立刻松口气,接过她手上的狐裘: “重阳,你总算回来了。” 花重阳下意识的往旁边避开一步,怕付伯嗅到她身上沾染的酒气。一边快步往里走,她一边懒洋洋挥着手: “付伯我有点累,先去睡一觉。对了,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一早司徒清流来找你一趟,等了会没见你就先回去了。”付伯跟在她边走边说,“幸好你回来,刚才又来了位客人,正在堂上坐着呢。” 花重阳脚步不停,抬手打个哈欠: “是谁?” 前天搅黄了叶青花的英雄宴,不会是她来追帐吧…… 付伯看看她的脸色,皱眉:“是湖月山庄的容少庄主。” “……容师兄?”花重阳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来做什么?” 花间园简陋的前厅里,容辰飞一袭白衣系一条黑丝腰带,正背着手看墙上一幅字画。花重阳迈进前厅,挑眉打量他一眼才叫出声: “容师兄。” 容辰飞转身,看到花重阳随即微笑: “重阳。” 两人在厅里坐下,各自添了茶水。容辰飞捧着茶水垂眼沉吟,花重阳困的厉害,想打哈欠也只好忍着,猛往肚子里灌茶水。几杯茶水下肚,花重阳才渐渐清醒,回过神看着容辰飞: “对了,容师兄,怎么想起忽然到我这里来?” “重阳,你跟以前真是没变多少。今天一是来看看你;二来,”容辰飞笑看着她,手指拨弄着茶碗碗盖,声音忽然温柔,“我是想跟你道个歉。那天让你去湖月山庄被那群人质问,委屈你了,是我糊涂了。” 钟情 “师兄见外了。”花重阳强打精神笑着,“是谁这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谁遇上这样事,难免伤心伤神。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倘若几年以前,若是听到容辰飞同自己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或者花重阳会感动一把乃至心跳加速几下;但是如今看着容辰飞的一袭白衣和憔悴无损的一张俊脸,她忽然觉得他的样子,竟然没有祖咸穿着雪白亵衣在灯下慵懒发呆的模样好看……想起祖咸对着烛光翻找发带时的修长背影,花重阳耳梢一热,竟然忍不住捧着茶碗出神的勾起了嘴角。 容辰飞盯着花重阳,放下茶碗轻笑一声: “重阳,你跟小时候,是真的不一样了。” 花重阳猛地回神,看向容辰飞: “啊,师兄刚说什么?” “你昨晚没睡好?一副难掩困倦的样子。”容辰飞还是笑看着花重阳,“我说,你跟小时候真的不一样了。” 他轻叹一声。 “哪里不一样?”花重阳起身添了为两人添了茶水,又坐回座位,笑道,“个子高了,头发也长了,是不?” “这个自然。”容辰飞目笑道,“性子也改了不少。我记得那时候你在武当才十一二岁,瘦小不太爱说话,性子也倔。只有练武最勤奋。现在仿佛比那时候开朗了许多。” 印象中十一二岁的花重阳,一张脸带着小尖下巴,瘦的只剩下一双圆溜溜深不见底的黑眸。众人嘲笑她没有头发,她只抿嘴默然听着,从不回嘴,有顽皮的小师弟去招惹她她也不理,只顾自己一个人闷头在后院练功。师父纪崇偏爱她,招来纪妃湘不满,有一次当众嘲笑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直到那时,容辰飞第一次见花重阳出手。 他目光柔和看着花重阳,浅笑再加一句: “如今也长得,更漂亮了。” “师兄过奖。” “虽然像花师叔的少,但比花师叔更漂亮。”容辰飞端起茶碗喝一口,笑着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浅,“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在后院的紫藤花架下,练完剑你忽然跑到我跟前跟我说,你喜欢我。” 脑子里画面飞快闪过,花重阳略带尴尬的垂眼: “……是呢。容师兄还记得。 “那时候你还真把我吓了一跳。”容辰飞笑得毫无芥蒂,仿佛只把这话当作玩笑的样子,“算起来,你还算是第一个跟我表白的女孩子。” “如今自然算不上什么了。”花重阳笑着起身再为两人添上茶水,“师兄一表人材,听说外头说亲的从杭州排到苏州。” “倘若没出这件事,倒是还好。”容辰飞听了苦笑,“从前日事情发生到如今,我还没合过眼。” 花重阳垂眸静待他再开口。 容辰飞这种时候来找她,当然不是为了叙旧,话说到这里,也该说到正题。果然,容辰飞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碗: “我不瞒你,重阳。前日青峰派岳飞龙也被灭门,如今人人都怀疑,这事是兰影宫的祸首。” 花重阳扬起眉梢: “若是怀疑兰影宫,师兄找我岂不是找错了门。你应该去找兰无邪。” “兰无邪避不见人。”容辰飞皱眉,“兰影宫的人在西湖上的画舫里,天天只见小船载着舞女歌姬上下,那些舞女歌姬说兰无邪也在船上,却从不见外客。再者,兰影宫虽然亦正亦邪,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 “倒不如直接带人杀过去,像那天定我的罪一样,众口一词就是了,何必真凭实据。”花重阳勾起唇角,“直接杀了兰无邪,岂不是省事。” 容辰飞只装作没听出花重阳的嘲讽,苦笑道: “如今江湖上,只怕找不出兰无邪的对手。岳飞龙这一死,谁还敢出声?就连师父提议找来兰无邪当面质问,除了司徒世子和灵门的薄江,也无人敢应声附和了。” 花重阳看他一眼,终于明白了容辰飞的来意。容辰飞捧着茶碗,只垂眸刮着茶末: “所以想来想去,重阳,我想请你跑一趟画舫。只要将请帖送到。” 他放下碗盖,抬眼定定看着花重阳: “此事,恐怕也只有请你了。” 湖月山庄的大厅里并没有几个人,花重阳一走进去,看到的只有坐在东侧的纪崇和上首的司徒清流。花重阳一进去,司徒清流只是放下手中的茶碗轻轻点头: “重阳姑娘。” 而纪崇则站起身迎上前: “重阳。” 花重阳点点头,径自坐在西边座位上: “纪叔叔看该怎么去找兰无邪说?” 纪崇有些尴尬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你真的决定要去找兰无邪?其实——” “纪叔叔,”花重阳打断他,勾勾唇角,“除了碧落心法,兰无邪能把什么看到眼里?再者,兰影宫并未同武林盟公开对立,他未必不乐意来。第三。” 她顿顿,苦笑一声: “既然众人都知道,我同兰影宫又多少有些关系,想必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既然这样——你受委屈了,重阳。”纪崇望着她,看看一旁的容辰飞,“辰飞已经答应,若是此事顺利,你便是武林的功臣,将来副盟主的位置,是少不了的。叔叔知道你不计较名利,只是受这个委屈——” 花重阳心里打断他直接站起身: “纪叔叔不必多说了。无非是下个帖子而已。力气我尽到,至于能不能成,那就不知——” “等等。” 话还没说完,司徒清流忽然起身打断花重阳的话,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对着她的眼: “重阳姑娘,你不能去。” 花重阳讶异抬眼。 “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若是将碧落心法交给了兰无邪,只怕他对你就更无所顾忌了。”司徒清流彷佛没看到纪崇和容辰飞尴尬的脸色,“到时候碧落心法一到手,倘若他对你——” 话到这里,已经不用再多说。 花重阳看着司徒清流,一时有些惊讶。司徒清流看着她的眼神里情意如此露骨,就算她是瞎子,也该看得出来。正不知道怎么开口,旁边纪妃湘从纪崇身后走出来,冷笑插嘴道: “世子殿下,听说宁静王跟灵门掌门薄风为你和薄江姑娘订的婚约里头,指明要‘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做聘礼。你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了护着花重阳,还是怕薄江姑娘的聘礼都落到兰影宫去?” 司徒清流微微挑眉,笑着抬起头,却不看纪妃湘,目光只对着花重阳: “纪姑娘,本王想说什么,不劳你过问了。” “自然轮不到我来过问,”纪妃湘背起手,缓步绕到花重阳和司徒清流一侧,眼神在两人身上兜一圈,慢慢挑起眉笑着,“听说司徒世子钟情花重阳,是不是?就是不知道花重阳有没有那么傻,肯做了你的小妾,还愿意拿出碧落心法当你娶正妃的聘礼?” “真是多谢纪姑娘挂心。”司徒清流笑笑,站在花重阳面前,微微垂下眸子,“重阳姑娘,是我冒犯了。清流确实已有婚约在身。我知道你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所以……纵然钟情,恐怕这样的情意——” 他眼里笑着的目光温柔的像早晨的阳光,里头却带着浅浅的忧伤: “恐怕这样的情意,也只能算是玷污了你。” 花重阳有一瞬忽然觉得不忍。武林大会上她是第一次知道司徒清流,却第一次就觉出他对她彷佛有些不一样,那时她只以为司徒清流不过是想接近她图谋碧落心法——但现在,如果只是为了碧落心法,他费的心思也未免太深。有些别扭的避开那双眼,她轻声说道: “无论如何,重阳多谢世子。” 顿一顿,她低声再加一句: “只是重阳已经心有所属。辜负世子的美意了。” 司徒清流的神情先是一僵而后苦笑,原本对着花重阳的目光轻轻瞥到一边,垂眸。厅上几个人同时看过来,纪崇皱起眉,神情最先露出讶异: “重阳,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重阳勾勾唇角,微笑点头: “是,纪叔叔。” “是什么人?” “改天纪叔叔就知道了。” 纪崇又皱皱眉,抬眼看看司徒清流,目光又转到花重阳身上,笑着的声音里多少带了些尴尬: “看来你们一个个真是长大了。什么时候领来让我见见。怎么都好,只不要像——” 纪崇打住话头,又看看花重阳,轻叹一声: “只要你好,也不枉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别让她为你忧心。” 花重阳默默听着,听到最后轻笑一声: “多谢纪叔叔挂心。可我觉得若是真像了我娘,也没什么不好。人人都说我娘一生凄凉悲惨红颜薄命,不过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她抬眼望着纪崇,口气忽然变得认真温柔: “世人笑她痴,她还笑世人傻呢。直到临死我娘还说,她一点也不后悔爱上炎昭。她说,天下之大,可是这世间又能有几个人,能抛下俗规跟真心喜爱的人浪迹天涯呢?” 纪崇神色顿时一震。 当年纪崇痴恋花初雪且两人已有婚约,而最终花初雪却扔下纪崇跟炎昭私奔的事,江湖上人人知道。纪妃湘觉察出自己爹爹脸色不对,只觉得自己爹娘受辱,顿时满脸怒气拔剑便指向花重阳: “花重阳,你要学你娘不守礼教,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剑气如寒掠向花重阳,纪崇回过神喝一声“住手”,伴着喝声花重阳眉梢微扬,一个转身抽出一旁品蓝身上的剑抖腕一挑,纪妃湘手中的剑便横飞出了大厅。 厅中安静下来,午后寂寂日光中,映出当中花重阳一个人略显单薄的修长身影。剑尖指在纪妃湘颈前一寸,许久,她轻声冷笑: “我花重阳喜欢什么人,与旁人何干?天下人耻笑不耻笑,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人家说我娘的不是。” 薄剑如光划过,纪妃湘往后躲,剑光则如影随形跟上,花重阳微微抿起唇角,脚下步法挪移。纪崇情急,探手捉向花重阳手腕低喝一声:“重阳!” 剑梢贴在纪妃湘颈侧停下,切下一缕黑发飘然落在地,而纪崇的手离花重阳的手腕还有一尺。花重阳仍举着剑,转眼看着纪崇: “纪叔叔,我不会伤妃湘;今日黄昏之前,哪怕是硬闯上画舫,我也会守诺将帖子送到兰无邪手上。我娘临死之前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做这些,不是为了纪妃湘,也不是为了容师兄,而是为了我娘。” 话说完,花重阳手腕一扬。 “哐啷”一声长剑落地,她拱拱手,转身走出大厅。 厅上仍是一片寂静,眼看那个孤单的身影走远,静立许久的司徒清流回头微微欠身,而后也转身向外: “品蓝,咱们也回吧。” 上平园 湖月山庄外头的长街上,花重阳停住脚步回头。 隔着十几步远,司徒清流也停住脚步,只是脸上没有了从前一成不变的浅笑。人群往来缝隙中,依稀可见初春的风时起时停,吹的他鬓角的发丝一飘一摇贴上脸颊。司徒清流身上也披着雪白狐裘,厚密软毛缀在衣领上紧贴着他瘦削好看的脸颊,越发显出他一身的高贵典雅,远远看着,像一块精雕细琢的温润美玉。 花重阳脑子里不由自主的闪过祖咸的身影。半帘醉的凉亭里他裹着狐裘斜靠在椅上,白皙的脸雪白的狐裘素白的丝绢中衣,只有墨一样的浓黑头发散乱披在肩上,一双狭长的黝黑眸子总是微挑眼梢,似看非看的对着远处出神;凌乱裹在身上的狐裘,衬出那张脸上一抹飘忽的脆弱。 一个是王储,一个是邪医;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淡如冰水,甚至一个俊美出尘一个相貌普通。怎么看,都是没法比的两个人。 就在前几天还没有跟祖咸挑明的时候,花间园里跟付伯吃饭的时候,她一边扒着白饭一边走神,然后忽然抬头对付伯说了这么一句:“付伯,你觉得我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付伯愣了一下,随即笑笑的给她夹了筷子菜,然后说道: “你想嫁人了?” “……没有。” “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这个,”花重阳支吾一下,“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她不敢承认当时脑子里正好想起祖咸。付伯的双眼何其犀利,一叶便可知秋,谁知道会让他看出什么? 而付伯笑着吃了两口菜,才慢慢说: “什么样的人都好。只要你喜欢就好。不过。” 花重阳到嘴边的筷子停住,追尾:“不过什么?” “你付婶曾说,你将来嫁人,一定要找个脾气温柔,真心疼你照顾你的人。最好再能护得了你。” “付伯,哪有那样的好男人?” 付伯还是吃着菜,微眯着眼笑: “确实没有。不过我觉得,前几天来的那个司徒公子,大概会很讨你付婶喜欢。” 原来不光叶青花,连付伯也早看出司徒清流的心思。 ……可是,她却偏偏喜欢上了祖咸。 昏黄光晕下的那个祖咸也好,凉亭里微醺的那个祖咸也好,雪地里用毒针刺过他的祖咸也好,吃药怕苦的祖咸也好……不论哪一个,都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就连他温柔无比给她梳起来的辫子,照镜子看看,那辫子也是歪歪扭扭,没法见人。 回过神,花重阳轻叹口气。刹那走神的功夫,司徒清流已经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忽然问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嗯?” “你连刚才出神都在笑。” 花重阳不由得伸手摸摸自己嘴角。果然是微微往上弯着,她竟然自己没有察觉。 打量着她讶异又尴尬的表情,司徒清流微微一笑,垂下眸子: “我小的时候奶娘带我到花园散步,偶尔就会看到父王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下头出神微笑。每次遇到这种情景我都会悄悄走开,因为这时候如果打扰他,他一定会皱眉。” 边说着,司徒清流伸出手臂轻轻挡住她: “小心。” 街上熙熙攘攘,一顶轻轿恰好经过两人身边。司徒清流小心用手臂将花重阳同人群隔开,又不着痕迹进一步把她挡在里头,顿了顿,又说道: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个时候,他其实是在想母后。” 午后的阳光明亮温暖,空气中吹着若有若无的风。司徒清流侧过脸,空茫的目光融在无尽的远处。明明没有没什么声音,可花重阳就是能感觉到,眼前仿佛有无声的感伤缓缓的落进风里。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许久,他回过头,垂眼看着花重阳,微微笑着: “因为这阵子,我一个人闲起来走神,回过神也总是发现自己在笑。” 空气仿佛静止。 明明早已经知道司徒清喜欢自己,明明也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祖咸,可花重阳心里竟然有点紧张起来。她垂下眼不敢再看司徒清流,拼命想着这时候是该找个借口走开,还是说点什么把气氛搞坏,把话题岔开。但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司徒清流便几乎轻不可闻的,对着她头顶说道: “走神的时候,我满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你。” 花重阳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是呆呆低着头。 说一点也不感动那是假的。这辈子活了十八九年,这是头一次有人用这么温柔的方式,对她表白。四周阳光灿烂,人群来来往往,可是这一瞬彷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了自己和眼前的司徒清流……再加上,心里头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和心虚。许久,花重阳才侧过脸,勉强找到一句话: “……世子,我其实并不讨厌你,只是——” 只是…… 她心里总是更心疼那个望着远处的冰雪,脸上一脸淡漠空茫的人。不知道那种心疼算不算喜欢,但每次想起他,每次为他觉得心疼的时候,她总是想抱住他抹掉他脸上的空茫淡漠;想着夜色寂静的时候同他坐在雾色红光下,相互倚靠在火盆旁边,慢慢饮几杯温热的酒。如果叫她再也不见他不能陪他她会有些舍不得他,他一个人在半帘醉,太孤寂冷漠…… 这样的心疼,到底算不算喜欢? 于是在持续的沉默中,司徒清流失落的笑开: “我知道了。” 花重阳抬头看他一眼。 “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司徒清流边说着边迈步,苦笑着留下一句,“大概是我来晚了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穿过人群,品蓝远远尾随。直走到安阳街尾,站在通往花间园所在的巷子口,司徒清流停住脚步微笑: “就送到这里吧。” 花重阳脚步停下,垂眼低声道别: “……那,告辞了,世子。” “不要去找兰无邪。”司徒清流忽然加一句,“太危险。” 花重阳转身的脚步顿住,垂眸转过头: “多谢世子了。” 付伯就坐在院子里。 石桌石凳,他在石凳中间加了一把椅子,石桌上一壶热茶。听到花重阳进门他缓缓转头,微微眯起眼睛: “回来了?” “嗯。” 花重阳应一声,走到说桌旁,伸手摸摸冰凉的石凳,放弃坐在上头的想法,改倚在石桌上。茶碗两只,她提起茶壶为付伯斟满茶,自己也倒了一碗,捧在手里一边喝着,一边出神。 等醒过神来正好对上付伯微眯的两眼,不由得吓了一跳: “看什么啊,付伯?” 付伯喝口茶,慢慢笑道:“我看你,跟你娘越来越像。” 花重阳挑挑眉。 除了付伯,这辈子没有第二个人说她长得跟她娘像,就连过世的付婶也说,除了笑起来尖尖的下巴,她跟花初雪的模样差太多。 是付伯太疼她娘的缘故。从小到大,付伯和付婶一手把她娘带大然后教授武功,在付伯眼里,大概没有比她娘更好看的姑娘了。 可是刚提起茶壶,付伯就轻叹一句: “你跟你娘的性子何其相似,重阳。” “付伯——” “纪崇和容辰飞要你去给兰无邪下帖子?” “……是。你怎么知——” “我自有朋友打听去。”付伯打断她的话,开始对着茶水沉默,许久,又叹气,“你付婶过世前,有一次悄悄跟我说,要是重阳再笨些就好了。” 花重阳默然。 她十四岁的时候,跟付伯学剑法。一式剑法看两遍就能跟付伯对拆出来,一套剑谱,看三遍就能背出来。可是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套剑法却怎么也背不起来,她着急的吃不下饭。当时就是付婶,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笑着说: “吃饭大过天。” 花重阳听不进去,一径的钻牛角尖,赌气的拍着剑谱: “付婶,我是不是突然变笨了?” 付婶轻轻的对她笑,笑完了慢慢说道: “笨点有什么不好?笨姑娘有福气,不用做不用想,吃着快活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花重阳当时只觉得这话好笑。可如今听到这话,她再也笑不出来。 “笨些就不用想这么多。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嫁到谁家谁不会当宝贝一样的疼?”付伯捧着茶水像在出神,缓缓的声音,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重复付婶的话,“要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家,嫁人生子,一辈子不知道会有多快活。” 说完,付伯一双眼看着她。 花重阳想咧嘴笑,却笑不出来。暖软的阳光照拂着,如丝如絮,付伯收回目光,难得现出一脸的温柔慈祥: “千好万好,只要你觉得好就好。我知道小姐所做的必有她的道理,你也是这样。唉,我跟你付婶,当年还是私奔到花间园来的呢……” 最后那句话,花重阳一时没想明白,等她回过神一脸惊诧的看向付伯,却发现他老人家已经捧着茶碗进了屋。 ……私奔?果然,连付伯,都有段热血的过去啊…… 可是直到快黄昏,也不见湖月山庄送来给兰无邪的帖子。付伯甚至都端出晚饭来,才见有个武当的弟子来找花重阳: “重阳师姐,师父要我告诉你,今日不用去了。明日再请你去湖月山庄从长计议。” 花重阳看着那个她不认识,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小师弟: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少年迟疑了下,耳梢略红,“师父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兰无邪请了几位杭州有名的姑娘到画舫,放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概不许人上船去打扰。” “这样。”花重阳挑挑眉,再看看那个武当弟子,忍不住逗他一句,“你觉得兰无邪怎样?” “啊?”身上穿着蓝袍的少年讶异抬头看她一 兰亭第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8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8部分阅读 头看她一眼,随即低头开始脸红,“兰无邪他,他荒唐放纵。” “荒唐放纵?” 花重阳忍不住为这个词勾起唇角。 自武林大会上以来,外头流传兰无邪风流放荡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早就听说自来到杭州,兰无邪便一直呆在西湖上的画舫里。上去画舫的,都是杭州城最有名的歌舞名伎,平日里都是标榜卖艺不卖身的美艳姑娘们,从画舫回来便一个个开始宣扬兰无邪床上如何如何。 只是没有一个敢说见过他的脸。 送着武当的小弟子出门,外头正是点灯时分。远远的花重阳便嗅到风里一股熟悉的味道,站在门口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刚要转身,却听到巷口传来一声轻唤: “重阳。” 带些嘶哑的声音,花重阳一听就顿住了脚步,不敢相信的慢慢回头。 灰蒙蒙的巷子口立着一个裹着灰白狐裘的高挑身影,正抬手捂嘴轻声咳着,咳完从袖里抽出帕子擦了手,才一步一步走近花间园门口,长眉深眼,薄薄的唇尖尖的下巴,宽肩修身,再加上略略嘶哑的声音,正是祖咸: “重阳。” 花重阳这才醒过神,清清嗓子迎上前: “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这里么?”祖咸抬抬嘴角,低头看着她,许久,拖着咳哑了的嗓子说道,“我今天一直在想你。” 有些难听的声音,却叫花重阳红了脸。祖咸抬起手触触她的脸,慢慢说道: “今天兴致好,一个人出去走了走。路过一家布庄,我给你买了东西。” 他递过一个紫色绸缎包袱。 花重阳接过去想打开,他却伸手按住她的手臂: “你知道上平园吗?” “知道啊。”花重阳看看他,抬手捂住他冰凉的手,“就在上平巷那头。你去那里了?” “没有。”祖咸摇摇头,“我在路上我听人说,上平园子那里挂了花灯。” 顿一顿,他像在等什么似的。 花重阳捂着他冰凉的手,没顾上看他的脸色,只顾着一径埋怨: “明明这么怕冷,还一个人出去乱逛。安平没跟着你?” 祖咸也不答话,定定看着她许久,轻咳了两声才又说道: “安平有事出去了。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上平的花灯。你说好不好?” 花重阳一怔,迟疑道: “今天晚上?” “你不想出去?”祖咸反握住她的手,长深的眸子盯着她的,很有耐心的征求她的意见,“那明天白天的时候?” 那样小心翼翼又掩不住渴求的表情,看在眼里令人有些不忍。花重阳笑笑,却还是迟疑: “明天白天……呵呵,哪有人白天去看花灯的?” 看灯是次要,她只是担心别人会看到他。拜兰无邪和“黄泉武诀”所赐,兰影宫重出江湖便招惹无数是非,而祖咸跟兰影宫一向被人捆绑在一起,要是被武林中人找到踪迹,难保不会找他麻烦;再加上祖咸看她时毫不掩饰令人耳热心跳的眼神……如果被人看到,绝对又是麻烦。 而他看起来,正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所以,他们不在众人面前露面最好。 可是祖咸却紧紧握住她的手,弃而不舍的继续追问: “那,明天晚上?” 他像是铁了心非要去看那个什么花灯,花重阳看看他丝毫不打算放弃的神情,只好摇摇头笑道: “算了,今天晚上去吧。你多加些衣服,我们稍晚些,等人少点再去。” “好。”祖咸一口答应,随即把包袱塞进她怀里,“你去换上这个,我就在门口等你。” “换上这个?”花重阳好奇的拆开包袱,“这是什么?” 然后她发现,那是一身衣裳。 上平园 换好衣服,花重阳一手压在颈后走出房门,尴尬迎上祖咸的目光: “我够不着……后头的带子。” 祖咸走到她身后伸手拉过两条衣带,蓦地轻笑出声: “原来我的重阳,是个不会穿衣服的笨蛋。” 花重阳耳梢微红:“我又看不到背后,怎么能怪我?” 冰凉手指轻触她颈后的皮肤,祖咸小心为她系住衣带,一双手臂轻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笑道: “不怪你。只是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穿肚兜的?” 花重阳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一甩手甩开祖咸别扭嘟囔着往里屋走: “我不会穿,你去找会穿的穿它就是了!” 祖咸快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任她挣来挣去只是不松开: “你不会,让人服侍你穿衣服就是。我们出去吧。” “……真要出去?” “你不想出去?” “不是。只是这衣服……有些太招摇。” 祖咸拉住她的手,登时笑开: “这样的衣服才配得上你。” 一出门才发现,他们出来的还是太早。 中元节刚过不久,街上家家户户还挂着花灯红光璀璨;街上人来人往,不少小孩就在街上放鞭炮燃花灯,叫叫嚷嚷并不清静。祖咸一身灰白狐裘,厚密的毛领簇拥着一张白皙秀气的脸,一手裹在袖里一手则紧紧拉着花重阳的手。他的气质太出众而花重阳的容貌衣衫太抢眼,以至于到后来他们走到哪里,前头人就自动为他们让路。 可是祖咸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偶尔回头看看花重阳,眼中都是笑意。 快到上平园的十字街上有人摆了摊儿卖花灯,祖咸脚步停住,低头柔声问道: “你想不想要花灯?” 花重阳随即摇头: “不要。” “那这个呢?”祖咸转眼又指向一旁的首饰摊,花重阳看也不看又摇头: “不要。” 她抬眼看看街上越来越多的人群。 上平园近在眼前,里头灯火璀璨却只三两个人影。她心不在焉晃晃祖咸的手: “不是要看灯吗?我们快点进去吧。” 祖咸默然片刻,轻轻转身: “好。” 偌大一个上平园,从门口至长廊是高低错落的一串串大红灯笼垂挂;长廊两侧搭起的精致木架上悬着各色各式灯笼,精致漂亮;但除了门口几个人,一路走来他们竟看不到一个人影。沿着灯光往前,长廊尽头是一间小巧敞轩,东西两面垂着木隔,里头几只火盆烧出暖意却空无一人。不知道是谁布下的一张小几两三条木椅,桌上酒壶酒杯。站在敞轩中间往两侧看,南面精致石头水池上飘着粉红深绿荷花灯,北面则是火树银花相映,一片暖意中,只余安静璀璨。 “这里头暖和,我们现在这里待会。”花重阳拽着祖咸走进去,站在敞轩栏杆边往外看看,““怎么会这样,这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回过头,看到祖咸正站在木几旁打量桌上的茶杯: “白玉浮龙。” “……白玉浮龙?” “天下闻名的玉石匠平三所制,天下仅有四只。两只在二十年前为国乐公主陪葬了。剩下的两只,”祖咸淡淡抬眼,“去年落到了薄风手上。” 落到了薄风手上,那不就是说这摆酒的人是…… 花重阳刚要开口,就听到身后有人轻笑出来: “这位公子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一阵香气袭来,花重阳转身,看到红衣盛装的薄江和她身后几个随侍,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薄江那张号称天下第一绝色美艳的脸,她就觉得凉意从后背冒出来。 薄江笑笑的看着她,含笑的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门口的奴才跟我说刚才进来一位绝色的姑娘,我还在猜是谁呢。原来是花掌门,幸亏刚才没让他们动手赶人。这身衣服真不错,花掌门是找哪个裁缝做的?” “……裁缝?啊,是街上买的。”花重阳勾唇假笑着,“我说园子里怎么这样清静,原来是薄姑娘事先在园子里清场了。” “街上裁缝能做出这样的衣服?”薄江上前一步,涂满丹蔻的手指捏住花重阳衣袖一角,“这样的绣工在江南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是么。” 薄江松开花重阳的衣袖,看向祖咸: “对了,花掌门不介绍一下这位公子?” 自始至终,祖咸握着花重阳的手,像是没看见薄江这个人。花重阳迟疑了一下,才笑道: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不知道薄姑娘在上平园摆酒请的是哪位贵客?” 薄江要笑不笑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挑挑眉,才优雅的转身问身后的随侍: “花掌门不说我差点忘了。约好的时辰已经到了吧,客人怎么还不到?” “还差一会儿。”随侍对着薄江低下头,“听说司徒世子一向守时。” 花重阳一怔。 薄江请的竟然是司徒清流,好死不死,竟然让她和祖咸一起的时候遇上司徒清流和薄江。 她抬头看看祖咸,轻声道: “我们回去吧?” 祖咸看她一眼。 倒是薄江听到她的话,转身又笑了起来: “司徒世子也快到了。遇上是缘分,花掌门不妨跟我们一起喝酒赏月。” 赏月? 她要是留下,恐怕赏的不是月,是几张各异的脸色。正要开口告辞,敞轩外传来脚步声,随即薄江的侍从领着一袭雪白狐裘的司徒清流从另一侧走进来。 薄江笑着迎上去。 两人低声寒暄过后,司徒清流目光越过薄江头顶看过来,正对上花重阳尴尬的神情,顿时怔住。 花重阳只好向他点头笑笑。 “重阳姑娘也在,真是无巧不成——”司徒清流清清嗓子越过薄江走近,看着花重阳的双眼都是浅浅的笑意,只是再近一步看到她被祖咸牵住的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清清嗓子,低声说道,“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 顿一顿,他又僵着脸笑着重复一遍: “很好看。” 花重阳只能别扭的垂眼: “……多谢。” “这位公子是?” “啊,是,是个朋友。” 司徒清流对着花重阳说话,眼睛却看着祖咸。而祖咸自始至终不曾抬眼,只在此刻垂眼看向花重阳,声音温柔沙哑: “重阳,你同我出去看灯好不好?” 未及花重阳答话,他就紧拽着花重阳转身走出敞轩。 一出敞轩冷意扑面而来,花重阳忍不住打个冷战。祖咸牵着她的手一径往园子深处去,花重阳晃晃他的手低声说道: “我们回去吧?今晚有些冷。” 祖咸不答话,径直迈步往前走。砖石小路两侧的梅枝上悬着各色灯饰,中间是一盏盏大小各异的小灯笼,金色烛光一闪一闪照在祖咸脸上,依稀可见他紧抿的唇角。回头看看敞轩,司徒清流仍站在灯下怔怔看着他们。花重阳心里更不舒服,拉着祖先的手微微使力: “我们回去吧,改天再出来。” 祖咸猛地顿住脚步。 花重阳对上他不豫的脸色,也觉出他握住她的手倏然收紧。冷风拂过她打个冷战,祖咸察觉,掀开自己的狐裘将她裹进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 “……重阳。” 边说着,祖咸重重咳两声。花重阳终于觉出他有些不对劲,刚要抬头,却听到他轻声问道: “你不喜欢同我一起看灯?” “不是,只是——” “还是,”祖咸看着她,表情淡淡的,目光却很专注,“你喜欢同司徒清流一起上街?” “……司徒清流?” 又干司徒清流什么事了? 猛地,花重阳恍悟祖咸今天非要同她出来看灯,却又一直心不在焉的原因。 他是看到了今天她同司徒清流在街上。 还没来得及解释,凉薄的唇从她耳畔缓缓蹭到她唇角重重咬住她的嘴唇。药味夹杂暧昧的湿润气息混进嘴里,唇舌交缠,花重阳被祖咸吻昏了头,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纠缠许久,祖先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进狐裘解开了她的衣襟,薄唇将暗哑的声音送花重阳耳畔: “……重阳,我想要你。” “要我?”花重阳愣了许久才想明白“想要”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脸上突地暴红起来,猛推一把祖咸压紧自己的衣服,“你去死!” 祖咸握住她的手笑起来:“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管我!” “我知道你喜欢我。” “鬼才喜欢你。” “是。除了重阳,谁还喜欢我,我就教她变鬼。” 花重阳涨红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人家喜欢上你也有错?” 祖咸淡淡挑眉: “也得是配得上的人。” 花重阳哼一声,心里却忍不住畅快,脸上也悄悄热起来,顿一顿,解释道: “下午我同司徒世子……没说什么。” 祖咸却不答话,抬手摸摸她的发梢,拉起她的手转身: “我们往北,沿着小路从北门出去。” “祖咸!”花重阳握握他的手,“我对司徒世子没什么的。” “我知道。”祖咸简单应一身,又转开话题,“出了北门,我们去买花灯。” “……” 花重阳无语的跟着他往北门走。 远远的,司徒清流站在敞轩灯下,一脸落寞的望着那对身影渐行渐远。薄江捧着白玉浮龙杯站在他身后轻笑: “难得世子这么深情。” “薄姑娘说笑了。” “我哪有心情说笑?”薄江轻哼,“未来夫君眼里只有别人,我岂能笑得出来。” 司徒清流转身:“薄姑娘不是不懂事的人。” “懂事的人,就要受委屈?” 司徒清流定定看薄江两眼,浅笑: “薄姑娘也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是吗,世子殿下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司徒清流笑笑,移开话题: “刚才那个男人,薄姑娘可见过?” “不认识。看起来不像简单角色。” “哦。”司徒清流垂眸沉吟,“连薄姑娘也不知道,恐怕就不简单了。” “殿下怕花掌门吃亏?”昏黄的灯光下,薄江细腻的手指捏着白玉杯挑眉看了司徒清流一眼,转身背对他缓缓轻笑道,“刚才那个男人眼里恐怕只容得下花掌门。殿下放心,花掌门才是真正受不着委屈的人呢。” 许是一天走的太累,从上平园出来回到半帘醉,一进屋子花重阳便困顿斜倒在木榻上打个哈欠: “还是这屋子里暖。” 祖咸跟在她后头,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笑起来: “我叫安平倒茶。” 他转身叫了安平,然后蹲下身替花重阳拖了鞋,再替她盖上狐裘软被。花重阳迷迷糊糊打着哈欠,顺手搂住祖先的腰轻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伺候人。” 话音未落,安平推门进屋,先放下茶壶然后走到祖先生身后: “主子,更衣吧。” 花重阳目瞪口呆,看祖咸一脸自然的抬起手,任凭安平为他拿下狐裘解开腰带衣衫,跪地替他脱下靴子,最后拿来雪白干净的中衣为他穿上。等安平走出去,她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拉住祖咸中衣的袖子: “安平要是看见你给我拖鞋,一定拿刀砍我。” 祖咸不说话,只看着她温柔的笑,半天摸摸她的发梢: “喊了一路困,你先睡会儿。” 花重阳缩回榻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念叨: “等我睡醒,你又不见了。” “我今天不出门,陪你睡一晚上。咳。” “……又咳嗽。你别忘了吃药。” 花重阳一边嘱咐,一边沉沉阖眼。祖咸坐在一旁,轻柔的抚着她的发梢看她睡着。许久,窗户外头有细微的动静。他头也不抬看着花重阳,嘴里轻轻出声: “谁?” 门打开窄窄一条缝,安平往里看一眼,低声道:“主子。人手已经备齐了。” 祖咸仍然不抬头,沉吟片刻,低声答应:“嗯。去吧。” 门重又合上。 祖咸凝视花重阳许久,侧身躺上木塌,修长白皙的食指轻柔划过她的眉梢,哑声呢喃: “……我要你眼里,只能看到我。” 碧落心法 第二日清晨一早,花重阳便被请到湖月山庄。容辰飞备好了帖子亲自递到她手上,一脸温柔笑意带些歉疚: “重阳,这事就拜托你了。” 花重阳接过帖子只是笑笑: “容师兄客气了。” 在场的除了纪崇纪妃湘,还有苗云山、谢红灵,少林寺的明慧和尚,最高处的座位本该是司徒清流的,如今却空着;薄江坐在容辰飞一侧;门口处站着司徒清流的侍卫品蓝。 容辰飞旁边,则是一袭蓝绸姗姗来迟的薄江,此刻唇角勾笑端着杯子品茶。 花重阳环顾一圈,勾勾唇角便转身要出去。门口的品蓝一抱拳拦住她: “花掌门。” 所有人都看着他。 品蓝面无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到花重阳面前: “世子殿下托我带来,请务必带上。” 花重阳好奇的看一眼: “这是什么?” “蛊王。” 厅中有人抽气。 花重阳微微皱眉: “……蛊王?” “这是天下蛊中至毒。”品蓝托着那盒子解释道,“数日前兰影宫有叛逆偷来献给世子殿下,说是攸关兰阁主性命的东西。世子说,要花掌门代劳,还给兰阁主。” 花重阳微一迟疑,接过来: “……蓝侍卫,请代我向世子道谢。” 她不是白痴,知道司徒清流归还这些东西是为了帮她;带上这东西,说不定她活着回来的可能就大些。但司徒清流不知道的是,无论如何,她这趟去,是只输不赢。 西湖画舫上,花重阳登船,跟着一个青衫侍女左拐右拐,来到一扇门前。门里嬉闹声阵阵,侍女轻声敲门: “阁主,花重阳求见。” 无人应声,等了片刻侍女又敲门,略微提高了声音: “阁主,花间派花重阳求见。” 歌舞嬉闹声依旧。 花重阳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一脚踹开门。 门里一下静下来,花重阳推开欲伸手阻拦的侍女跨进门去。房门正对一扇屏风,下头几只火盆;屏风左侧歌姬右侧舞女,屏风后头,依稀可见一道斜倚的身影。 一对青衣侍女立时将剑架上花重阳的脖子。 花重阳直直看着屏风后头。 许久,屏风一侧闪出一个黑色身影,披着黑色亵衣的兰无邪走到屏风前头轻一抬手,花重阳脖子上的剑立刻撤开。房门大开冷风涌入,撩起他披散的长发,兰无邪抬手捂嘴闷哼了一声,金色面具侧向旁边: “花重阳,你想好了?” 一旁侍女上前,将一件镶了紫貂毛边的银花蓝段大氅披在他身上。兰无邪漫不经心摆手挥开侍女,退一步靠坐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 花重阳看着他,从袖中拿出请帖: “湖月山庄托我来下帖子,邀你出面。” 兰无邪抬眼。 递上大氅的侍女随即将帖子接过来递给他,他只瞄了一眼便往旁边桌上一扔,看向花重阳: “乌合之众。我跟你说过了,你若肯再来见我,就是答应了。” 他一手撑在扶手上,黑色亵衣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白皙颜色与脸上金色面具交织出诡异的诱惑。花重阳看着他许久,才不着痕迹吁出一口气: “要我答应你,除非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 “一,告诉我炎昭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二,你手下的一个人,我要你放他自由,永不再去扰他。” 金色的面具下一双含情脉脉的深邃长眸,眼角往上勾的诱人却不妖艳,他慢慢扬起看向花重阳,然后清清嗓子: “我只答应一件。你选吧。” “我选不答应你的要求。” “你,还有你家那个老头的命,我要来易如反掌。” “兰无邪,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 兰无邪淡淡转眼: “你要哪个?” 垂眸许久,花重阳低声说道: “……我选,第一个。” 兰无邪神情不变,片刻,慢慢起身,缓步绕回屏风后: “两日后午时,我可以去湖月山庄。” 明亮的日光照进来,花重阳站在门口,看着阳光将自己的影子拉长。画舫在水上晃荡,人影也轻晃。屏风后传来女子的轻佻笑声,对应着屏风上举杯的人影: “兰阁主是要我唱歌,还是跳舞? 花重阳麻木的浅勾嘴角,转身,刚要迈出门,身后传来兰无邪低沉的声音: “花重阳,不要忘记上次的约定。” 花重阳脚步一顿,头也不回迈出门去。人影渐远,门口侍女皱着眉走近屏风: “阁主,要放她走?” “兰芝不懂。她若逃了怎么办?” 屏风后沉默许久,才听到兰无邪答道: “她不会。” 天色已经黯然。青楼三楼,叶青花的房里,叶青花才刚刚午睡起来,一眼就看到在桌前坐着的花重阳。她披上袍子走到桌前一把推在花重阳肩上: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怎么这么久不来我这坐坐,怪我上次没帮你?” 没想到叶青花提的这么直接,花重阳笑着摇头: “能帮的话你就一定会出手,何必我怪?” 叶青花一怔,随即轻嗤一声: “难得你这么聪明。可是我也明白,你心里现在已经当我是外人。” 花重阳不语。 叶青花看她一眼,懒洋洋倒碗茶自顾自喝一口,轻叹: “连掩饰都不肯了?我不怪你,怪我自己。不能周全你,我有我的苦衷。可是我也信你有你的本事,要是能随便被人欺负了,就不是你花重阳了。” 是信她有本事,还是信那个人不会动她?花重阳不答话,只是勾唇浅笑。叶青花再倒一碗茶一口喝干,换上惯常的懒洋洋的笑: “楼里人说,昨晚在街上看见你了。” 一顿,她斜着眼角看着花重阳,笑的一脸桃花: “你,和一个年轻男人。是谁?” “咳,青花——” 叶青花凝视花重阳脸上神情,挑眉,坐正身子收敛笑容: “花重阳,别跟我说,那个男人是祖咸。” 未等花重阳点头叶青花已经从她表情上看到答案,她倏地变了脸色,手中茶碗砰的放回桌上,站起身狠狠拧眉: “花重阳,你当我说话是放屁!?” 花重阳看她一眼,挑眉: “青花,祖咸并非恶——” “并非恶人?什么叫恶人?你知道什么叫恶人,花重阳?”叶青花跳起身指着花重阳,“不是恶人就一定配得上你,嗯?你知道祖咸是什么人?我怕告诉你,江湖早有传言,他是兰无邪的男宠!” 花重阳举到嘴边的茶碗,“砰”的一声落地,茶水倾了一身。 男宠…… “男宠!知道什么叫男宠么?”叶青花高高扬眉,一脸恶狠狠的神情,“就是靠着姿色,专门让人玩的男人!他跟着兰无邪,至少已经五年!” “……” “你以为我为什么拦着你招他?这样的人,有几个是正常的?何况兰影宫那样的地方,里头有几个是正常人?” “……” 倾在身上的水一直湿到胸口,热气散去,徒留阵阵凉意。花重阳本能不想信叶青花的话,但她却很清楚,叶青花吃的是这口饭,她这里的江湖消息,十有八九是准的。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着,她想起那边他拿着鹅黄缎带和象牙梳,一脸温柔的为他梳头;那晚上平园里他为了司徒清流吃醋,旁若无人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出上平园……想起那时候她问他同兰影宫来往,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时,他脸上僵硬的神情…… ……男宠。 微颤的手紧握成拳,花重阳霍的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叶青花微怔,随即冲上去要拉住她: “你干嘛!你要干嘛去!” 她的手刚刚擦过花重阳的湛蓝衣袖,却被花重阳抬手甩开: “我去找兰无邪!” “你给我站住!花重阳!”叶青花抢出门放开嗓子,“你站住!” 花重阳头也不回拐上楼梯,叶青花随即追上去。 隔壁的房门“砰”被推开,冲出一脸疑惑的叶老七,看着那一前一后两道背影。她跟着跑了两步,就看叶青花从楼梯上一下跃出去想拦住花重阳,花重阳也使出轻功想饶过她,叶青花出手拍出一掌被花重阳挡住,然后纵身跳出栏杆落下大厅,大步从门里出去。 一气跑到流水畔桥头,看到前头一盏盏红灯,花重阳蓦地停住脚步。 流水畔红灯悬,碧水潺潺过桥。夜色已深,桥头那边一叶扁舟,舟上遮了船篷,船篷下一盏风灯;小舟由远而近,依稀可见船篷下的闪烁红光的火盆,和斜倚在火盆旁的人影——那个人,别人或许认不出,可她就是看出,是祖咸。 花重阳下意识的,躲到桥头栏杆后,看着船远远停在对面木码头,安平手提着风灯,小心翼翼扶着祖咸上岸。灯光稀疏,依稀映出祖咸白皙的脸和一身雪白狐裘,她看到祖咸站在风里微微躬身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才裹紧了狐裘,慢慢往桥上走来。 风灯莹莹,照着他拖地的白裘衣角翩翩走上石桥,墨黑长发融入夜色,远看美如画卷。 眺望远处,模糊入眼的,是兰无邪的画舫。 花重阳站在桥下暗影里,看他跟安平过桥,始终没有出声。可是祖咸过桥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安平跟着他驻足转身,高高举起手里的琉璃风灯。灯光照着祖咸一脸苍白,他看着站在桥头阴影里的花重阳,先是一怔,而后唇角缓缓勾起笑: “重阳。” 花重阳动动唇角,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祖咸满脸笑容扯着狐裘走近她跟前,手从大氅里探出来握住花重阳的手,声音低柔微哑: “手怎么冷成这样?” 那丝毫不以为诧异的表情,仿佛他已经看穿花重阳知道了什么,却只那么笑着,解开领口,扬手将狐裘大氅披到花重阳身上,握住她的手: “这里太冷,我们回半帘醉去。” 一冷一热两只手露在风里,从流水畔到半帘醉不过一刻钟的路,都已经变得冰凉。一进门花重阳便看清祖咸冻得发青的嘴,可是他转身替她解狐裘,唇角却挂着笑: “怎么初春,天还是这么冷。” 花重阳满脸的沉默再明显不过,他却只当没留意似的,唇角带笑慢条斯理为她解开大氅将她抱到塌上退掉靴子,再仔细裹上狐裘软被;可是他亲自弯腰去挪动塌下火盆时,却被滚烫的火盆灼到手指,“扑腾”打翻了地上的火盆,滚了一地火红木炭。 连花重阳都听到木炭落到他靴子上“滋滋”的烧灼声,他却站在原地不动。花重阳飞快从榻上跳起身过去拉开他,抬头怒目瞪过去,却看到他脸上竟还带着微微的笑,薄唇翕动,微笑着哑声说道: “……我笨得什么都做不好。” 喉头一哽,花重阳心疼的几乎落泪。 他不是笨。 祖咸那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十指指甲仿若透明。脱靴更衣是安平服侍,他从未亲自动手过,连吃药,也要人端到他嘴边他才肯将就;不高兴的时候,见到司徒清流他也不会正眼相看——这样一个人,浑身的矜贵骄气,要他屈就在兰无邪身边,他怎么能忍下来? 花重阳喉头酸疼,伸手抱住他的腰: “……你。” “嗯?” “你要答应我。” “好。” “好好吃药,把身体养好。” “好。” “江湖是非,能躲多远躲多远。” “好。” “不能再喝酒,糟蹋自己身体。” “好。” “倘若有一天,我们找个素净地方,就你跟我。一栋木屋一片竹林,一座凉亭,亭外种满兰花。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好,”祖咸垂眼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如水,“重阳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花重阳抬头,看住他的眼,“以后不要再近兰无邪一步。” 祖咸一怔,顿时变了脸色。 花重阳目光沿着祖咸额头,脸颊,下巴徐徐移到脖子上,上头一痕浅浅的青紫色。她凝视片刻,踮起脚跟,张嘴狠狠咬上去。 祖咸浑身一僵,等她松口,抬起她下巴轻轻咬上去。片刻缠绵,他轻喘着抬眼,幽黑眸子正对上花重阳半阖的眼帘微扬的眼梢: “……祖咸。” “嗯。” 她圈住他的腰,满心沉溺温柔,对他附耳低声说道: “我想要你。” 平安门 说不上是个多美好的前半段夜晚。深夜时分花重阳一觉醒来,裹在木塌上层层叠叠狐裘软被下头的光裸身体又酸又麻,却看见祖咸单手支起身侧身看她。幽幽烛光高烧,她从祖咸黢黑含笑的眼里看到自己的长发披散满身,懒洋洋笑着搂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胸口含糊念叨: “……怎么不睡。” “你累不累?” 花重阳哼一声,半醒半睡的抱怨: “像小时候第一次进少林寺,蹲了三个时辰马步……” 祖咸轻笑,凉薄的唇自她发顶移到耳梢低头轻咬她肩头,细碎的亲吻一直缠绵到下巴。耐不住痒的花重阳勾唇轻笑,从他怀里抬头,半阖着眼勾住他的颈子: “别闹……祖咸。” “嗯。”祖咸低哼,垂脸咬住她的嘴唇,声音温柔沙哑,“重阳,你又困了?” “……嗯。” 他重重咬住她下唇,唇齿沿着下巴往她颈子胸口一路咬下去,低哑声音含笑,微抬的眼眸风情无限: “重阳,你腰真细。” “……” 花重阳索性一个翻身,把脸朝向木塌里面。祖咸慢悠悠伸手握住她的腰,从身后一口咬住她颈侧,接着出言调戏: “两手合握,恰好捧住你的腰。” 忍无可忍的花重阳终于张开眼,微喘回头,正对上满眼微醺的祖咸: “……叶青花说的对。” “嗯?”祖咸微讶,停住动作,眼中光芒灼灼,“什么?” 花重阳忍住笑,一字一句道: “她说,越是看上去清心寡欲的男人,骨子里越风马蚤。” “……” 这话果然不错。 睡了一宿被睡成抹布的花重阳次日一睁眼,便看到木格床上窗纸白白亮亮。身边无人,她怔忡半晌猛地坐起身低叫一声: “……糟!” 今日便是兰无邪说的第三日,他说好要去湖月山庄。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竟然忘记? 床头上摆着干净洁白衣衫,她揭开被褥偷眼看看自己裸身上的青紫印记,随即尴尬自嘲笑着扯过床头衣衫套上身。大约是祖咸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略大,犹带着浅浅香气。她整理好腰带衣襟束起清晨才沐浴过半干的头发便要往外走,却被门口的安平拦住: “姑娘,主子说要你等他回来。” “不了安平。”花重阳迈步就要往外冲,“我有要事要去办。” “重阳姑娘,主子说你一定要——” “安平,”花重阳打断安平,停住脚步微笑看着他,“我昨晚同你家主子睡了。” “……啊。” 安平一脸傻愣应一声,看花重阳面不改色心不跳,微微笑着: “可是睡过了,也不代表他说什么,我都得乖乖听。” “……” “往后我若不来,你就要盯住他养好身体;他这样的小孩性子,就是吃硬不吃软。” “……” 无语的安平,看着花重阳大步踏出半帘醉。 一出门不远,花重阳就听到两件大事:一是前晚司徒清流遇袭受伤险些丧命,幸好薄江出手相救;二是,今日,便是司徒清流同薄江成亲的日子。 两个消息,炸的花重阳有些懵。 司徒清流……今日同薄江成亲? 街头人多嘴杂,她一时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转过安阳街到西湖畔,远远可见兰无邪的画舫;近处湖畔一溜地摊儿,花重阳走几步停住,看到一个画摊儿上高高悬着的一排工笔人像。 她一眼就认出,上头红衣的是薄江,白衣的则是司徒清流。薄江烟云髻瓜子脸,弯眉如柳杏眼如潭,柔软身段如丝,罩着大红衣衫。司徒清流一袭白衫笑意温润,恍如玉树。 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花重阳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这位好美的姑娘,你要买画?”卖画的书生毫无清高之气的出口拍着马屁,看到花重阳便热情洋溢上前,“所有的江湖名人肖像我这里都有,从二十年前的炎昭花初雪,到今日的薄江司徒世子,容辰飞纪妃湘——只要不是花重阳的,别的你要谁我有谁!” “……”花重阳先是一怔,随即问道,“花重阳?怎么没有她的?” 算起来,她也算是江湖名人吧?难道就因为她出身不详身份不明,连画像人家也不肯卖? “姑娘,你别开玩笑了!”画师嗤笑一声,瞪眼扬手指指大街,“武林大会后第二天花重阳的画像就印出来了,可是整个杭州城的画摊儿老板谁不知道,摊儿上若有花重阳的画像,就要倒大霉!” “……倒大霉?” “画像印出来的第一日,印画儿的恒通书社便着了火。恒通书社的老板拿着当日出画的名单,三倍的价钱一个画摊儿一个画摊儿的往回收花重阳的画子!”画摊儿老板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却说的口沫横飞极富八卦时的兴奋感,“老板说这画儿不详,所以干脆收回去!” “……” 花重阳只能无奈的抚额:她的江湖留言坊间八卦,竟然已经肆虐到了“不详”的地步?苍天啊,待她还真是不薄! “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其实啊,”画摊儿老板殷勤指着司徒清流的画像,“薄江姑娘的画像你当然不会买,但司徒世子的画像不妨买一副啊!人人都说司徒世子生的俊美如仙,看着不但养眼,而且能辟邪!更何况他今日在平安门大婚,正好可以沾沾喜气啊!” 花重阳皱皱眉,信手从画摊上捡起一副司徒清流的画像,一边看着花上人像,一边漫不经心问: “你怎么知道,司徒世子今日要大婚?” “这么震撼的八卦消息,大街小巷谁会不知道!”老板眉飞色舞凑近花重阳,“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跟你讲你不要告诉别人,这可是我们杭州最火的八卦消息!听说啊,虽然这个司徒世子要娶的是前任武林盟主薄风的女儿薄江——那可是江湖第一大美女!但他却亲口承认过自己喜欢的是炎昭的女儿花——” “老板!”花重阳猛地打断他,抬抬手中的画子,“这画子……啊,多少钱一张?” “你听我说啊姑娘!”画摊儿老板意犹未尽的拨开她举高的画子,又凑近了点,“其实他喜欢的是炎昭的女儿花重阳!” 花重阳只能无奈的别开脸……这故事,终于还是无可避免的扯到她身上来了。 “姑娘,其实司徒世子的大婚其中还有隐情!”聒噪的老板索性凑近花重阳耳旁,挑起眉梢低语,“外头还流传,薄江的那女儿薄风喜欢的,其实也不是司徒世子!” “……啊,是么……” “对!就是这样!”老板斩钉截铁的回答,“听说薄风喜欢的,是兰影宫昭阳阁阁主,兰无邪!” “……老板,这是五十文钱,”忍无可忍的花重阳打断他,“我买这幅画够了吧?” 于是一则以花重阳同司徒清?br /gt; 兰亭第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9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9部分阅读 清流的私情为开头,兰无邪与薄江的私情为结尾的八卦在画摊儿老板得意的笑容里结束。花重阳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举着花轴往湖月山庄去了。 平安门此刻,想必热闹的很。 天下人皆知的消息她竟然不知道,想必是他们刻意隐瞒。但是既然司徒清流也没有邀请,那她应该是不必要去观礼吧? 只是…… 花重阳隐隐觉得不对劲。 人人都知道司徒清流今日要同薄江成婚,兰无邪却说今天要来湖月山庄,这摆明了,是要闹场子。 可是一进湖月山庄的大厅,花重阳就吃了一惊。 厅上密密麻麻的人是在预料之中,容辰飞和纪崇坐在主位;但司徒清流和薄江竟也在其中,且坐在贵宾位置。薄江照旧一袭红衫,司徒清流却穿了一件浅紫袍子,看到花重阳进来他先是一怔,随即起身微笑: “重阳姑娘。” 坐在他旁边的薄江随即跟着起身,挑眉而后点头: “花掌门,好久不见呢。” 花重阳微笑着应一声,有些尴尬的抬眼: “那个,听说二位今日大婚……为何还……” “江湖儿女,何必拘小节?今日江湖有大事,当然要来尽力。”薄江随即开口答话,边说着边笑望司徒清流一眼,“世子说是不是?” “吉时……大婚的吉时,定在今日黄昏后。”司徒清流看着花重阳,顿一顿,微笑,“自画舫归来,重阳姑娘一切安好吧?” “还好。” 顿了许久,司徒清流才点头:“……那就好。” 话音未落,薄江在一边轻笑:“对了,世子殿下还没邀请花掌门来观礼吧?” 司徒清流神情明显一滞,却还是垂眸看着花重阳,轻问出声: “……重阳姑娘若是有空,不妨——来观礼。” “不了……我今日正好——”答话的间隙花重阳终于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世子,你手臂——” 方才隔得远他没留意,刚才近看才发现司徒清流手背上裹了厚厚的纱布。还没等她问出口,旁边薄江开口道: “花掌门不知道么?说来也巧,那晚上平园赏灯遇见你同那位公子,回去路上世子遇袭,被伤了手臂。刺客下手异常凶狠,幸亏品蓝抵死护住世子,不然只怕此刻世子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花重阳皱眉。 司徒清流手背手腕都被纱布裹得厚密,再仔细看,他左臂衣袖隆起,想必受伤不轻。 他们遇见的当晚…… 薄江又在一旁轻笑: “不然,花掌门以为我们为何在这里等着?这厅上诸位,没一个不是想来跟兰阁主算算账。那晚刺客剑上淬毒身染兰香,我们不找与兰影宫有干系的人,还能去找谁?” 薄江重重咬住“与兰影宫有干系”几个字,目光紧盯住花重阳,言下之意,不揭自明。 “薄姑娘的意思是,”花重阳冷笑着转眼看薄江,“刺杀世子我也有份?” “这个谁知道呢。兰影宫与朝廷不和是多年来就有的事,”薄江微笑着慢慢转身向着厅上众人,“人人都知道花掌门手里有一部‘碧落心法’,与兰无邪手中的‘黄泉武诀’合称天下第一。那也保不准有人为了讨好兰影宫得到‘黄泉武诀’里的一招半式,出手害朝廷的人。” 三言两语,薄江把花重阳同兰影宫归为一类,也使得大厅上人人对她侧目生疑。 花重阳挑眉看着薄江妖艳异常的眼,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看薄江不顺眼。之前她看纪妃湘不顺眼,最多不过就是觉得她太骄纵而已;但薄江这个女人虽没有骄纵之气,却比纪妃湘危险上不知多少倍。 她看薄江不顺眼,不是单纯厌恶,而是避害本能。 眼看紧张气氛开始针对花重阳,司徒清流看也不看薄江的脸色,淡淡出口反驳: “重阳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兰影宫怎样与她无干,日后若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就是跟我过不去。” 话音未落,厅外便有人出声反驳: “兰影宫的事,怎会与她无干。” 厅上众人一齐回头。 花重阳听到低低的抽气声,也慢慢转身,抬眼,正好看到披着黑色缎袍绣艳红菱纹的兰无邪跨进门来。肃穆的黑与血红的菱纹配着金色腕环镶翠凤翎尾戒,带着诡异的妖艳肃穆;门口一张檀木椅,他旁若无人踱步过去撩起袍摆落座,不过几步,浅浅兰香溢满了整个花厅。 整个大厅的人坐在他对面,兰无邪抬眼独独看着花重阳,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兰影宫的规矩,谁修炼了‘碧落心法’谁便是宫主。花重阳做兰影宫的宫主,是早晚的事——” “兰无邪。” 花重阳冷冷出声打断他。 厅上一片寂静,花重阳往前一步,看着他慢慢冷笑道: “人人都以为能成就天下第一的‘碧落心法’在我这里,不过,它根本不在我手上。你还是再找别人吧。” 人群中有人变了脸色,神情最诧异的,莫过于容辰飞。可是最该发怒的兰无邪,反倒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轻轻侧身扶住檀木椅的一侧扶手: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以兰姬师祖的脾气,她怎么会让兰影宫的东西流落到外头。” 脑海中一闪,花重阳恍悟: “你是说——” “‘碧落心法’和‘黄泉武诀’,自然都在我手上。” “不可能!” 有人惊叫出声。 花重阳回头,竟是薄江。众人盯着,她无法掩饰失态,只好接着解释道: “我听说,同一个人是不能同时修炼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的;武诀是招式,心法修炼内力,只有武诀和心法合而为一的时候才能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如果心法也在兰无邪手里,他是无法修炼的,内力又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高!” 兰无邪 薄江的话说的太斩钉截铁,花重阳扬眉,勾着嘴角反问: “薄姑娘,你怎么这么肯定的知道‘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的事?” 可是薄江显然不是吃素,不变应万变的微笑: “能修炼天下第一秘籍的武功,是武林里每个人都想的事,南楚山庄不能免俗,知道的比别人多一点,又有什么。” 一番话无懈可击。 “不要多说了,”一直沉默坐着的容辰飞终于出面,“既然兰阁主大驾光临,不妨先把话问清楚。” 兰无邪坐在椅上,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容辰飞只好清清嗓子,上前一步: “兰阁主,一句话,湖月山庄和青峰派岳掌门的事,跟兰影宫到底有没有关系?” 话问出口,连花重阳都觉得好笑:兰无邪又不是傻子,容辰飞以为他问了,兰无邪就会照实答话?只要是个有脑子的,恐怕都会否——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花重阳讶异的看向兰无邪。 他竟然不否认,还这么漫不经心的挑衅。 容辰飞声音蓦地冷冽: “不是便罢,若是,在场众人自有公断。” “哼。” 兰无邪轻笑出声,站起身来,玄衣临风,无视大厅里一片戒慎的目光,只看着花重阳: “答应的事,你会不会履约?” 众目睽睽之下,整个武林的人几乎都在看着,花重阳却只能别开眼,轻轻吐出一个字: “……会。” “那好。”兰无邪点头,唇角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自今日起,你便是兰影宫宫主。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兰影宫。” 话音未落,容辰飞第一个跳出来阻拦: “兰无邪,你这就想走?” 兰无邪没听见一样往后转身时,容辰飞第一剑已经刺出去。情况算是在意料之中,花重阳本就想到他们把兰无邪请来,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让她吃惊的是,眨眼功夫容辰飞竟跟兰无邪过了十招,且招招凌厉迅捷,跟他在武林大会上相比,仿佛一下子高了一大截,动作也狠戾的多,完全不像武当功夫的风格。是他在武林大会上隐瞒自己武功,还是武功真的精进?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纪崇,发现纪崇也皱眉盯着容辰飞,面带惊疑。 花重阳心里有了数。 除非容辰飞连纪崇也瞒过去,否则他的武功,确实在短短时间内进了一大截。 兰无邪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登时凌厉,由单掌变为双手应对容辰飞。两人由大厅纠缠到门外,众人还在紧张观望,花重阳忽然听到身后薄江高喊出声: “兰无邪这魔头毫无道义可言害死容盟主和岳掌门,大家又何必跟他讲道义!不如一起上!” 话音未落,她身边几个南楚山庄的手下随即飞身扑向兰无邪背后空门。兰无邪觉察到,对容辰飞狠狠击出一掌然后回身猛地一挥衣袖。 虽然江湖上一直传言兰无邪杀人不眨眼,但这却是花重阳第一次目睹他杀人。薄江两个手下被狠戾□的内力震出七八丈远狠狠撞在墙上然后落地,摔成一片血肉模糊。 厅上有胆小的女弟子尖叫出声。 花重阳强忍恶心勉强站直。厅上本来蠢蠢欲动的几个人全都不敢再动,一片静默中,薄江声音微颤开口: “大家不用怕他!他没练过碧落心法,内功到这种修为已是极限!只要一起上,兰无邪今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又有求胜心切的人被鼓动,抽出兵器上前欲攻。 背对众人站在厅外的兰无邪此刻缓缓转身。 玄色缎袍被风扬起,第一个抢出门的是个年轻的灵门弟子,还未近兰无邪的身,就见兰无邪一扬手,强大劲气便将他震的踉跄后退,幸好被纪崇一把扶住。 无人敢再上前,兰无邪抬眸,仍是看向花重阳,许久,缓缓开口: “你要不要跟我走?” 话音未落,站在花重阳身边的薄江猛一挥手,咬牙呵斥身边余下几个手下: “给我一起上!” 她一把抽过手下身上的长鞭,纵身扬鞭抽了过去。长鞭直击向兰无邪,他侧身闪开目光却仍盯着花重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花重阳就是觉得,兰无邪的动作这次看上去迟缓了许多,还有就是…… “他不行了。” 是司徒清流的声音。 她没看错。 薄江的鞭梢第二次卷向兰无邪,这次他甚至没避开,辫子直接抽上他左臂。 兰无邪还是直直盯着花重阳。 而花重阳终于肯定她的确没有看错,兰无邪刚才看她的眼神,跟另一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祖咸。 她瞬也不瞬,赶在薄江第三鞭出手前抽剑飞身上前将她挡住。鞭梢又快又狠擦过她脸颊,花重阳来不及护住,转身一把扯住兰无邪的衣袖,右手将剑一扔,抬手揭掉兰无邪脸上的金色面具。 不是祖咸的脸。 宽额长眉鬓如刀裁,白皙的脸上五官如精雕细琢,揭掉面具,花重阳才觉得兰无邪那个下巴尖的真是好看。但是再看,看清了他脸颊正中一颗痣,本来是极小极浅的一颗痣,因为他的皮肤白皙看起来分外明显,花重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忍不住喃喃出声: “是……是你?” 兰无邪目光温柔抬手要去触她脸上渗出血的伤口,花重阳下意识避开。呼呼风声擦过花重阳耳边,他左手一扬隔着袖口握住薄江的长鞭目光转为狠戾。近在咫尺,花重阳看他振臂,只在一瞬便把薄江甩出去,旁边一个身影飞过接住薄江一起摔倒在地,然后一口血喷在地上——抱住薄江的,竟然是容辰飞。 她不由暗自心惊。 眼看容辰飞被祖咸的内力震得吐血不止,纪妃湘立刻从厅里跑出来: “大师兄!” 快到容辰飞身边她一把推开算是完好无损的薄江,架住容辰飞摇摇欲坠的肩回头看向纪崇: “爹!快来救大师兄啊!” 纪崇稳如台上,板着脸动也不动。纪妃湘看看纪崇又低头看看用自己身体护着薄江的容辰飞,终于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抬眼瞪向薄江。可是薄江手扶胸口嘴角淌血,一双美极艳极的眼直直盯着兰无邪,眼中全是恨意。 花重阳站在一旁看的清楚,忍不住暗叹。江湖就是江湖,里头有多少诡鹬,谁能看得清?依她看,叶青花说得好: “纪妃湘虽然骄气的讨厌,不过傻乎乎的,到底也算是个好孩子。” 算是好孩子的纪妃湘,恐怕十个一起上,也斗不过一个薄江;单看薄江看兰无邪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更不好惹。 第一次,花重阳忽然觉得,八卦流言大概未必全是假的。现在要说薄江跟兰无邪之间没有恩怨,她都不信了;而且,能让心机深沉的薄江露出这种表情,想必还不是一般的爱恨情仇。 可是兰无邪…… 花重阳转向站在一旁的兰无邪,端详半天,依然还是不敢相信: “你——” 开口却是空白,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七年前兰影宫那个颊边有痣的少年。 那时她还是个笨蛋,一身从少林寺带出来的呆傻气,在武当山上打了纪妃湘之后,偷溜下山去找炎昭。 天下之大,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找到什么地方去?只听纪叔叔的师娘说炎昭在兰影宫,兰影宫在四川,她便卷着包袱跟一个好说话的丐帮老头颠颠的赶路,风餐露宿几个月终于到了四川,她才开口向老头打听兰影宫的事。 在武当山几个月也听纪妃湘的娘冷嘲热讽不少次,加上赶路几个月道听途说,她已经预感那个叫炎昭的人,仿佛……并不像娘说的那么好。问起丐帮老头,老头问她打听这个做什么,她支吾几声,说自己去找一个亲戚。 老头脸色立变,随便把她搪塞过去,第二天花重阳睁眼醒来便再没见过他的踪影——一起不见了踪影的,还有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两碎银。 花重阳诧异震惊到,连哭都哭不出。 花重阳在街上溜逛着,撑了三天;到第四天她饿得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不愧是花初雪的女儿,她一咬牙扯起条幅,上头写着“炎昭”两字,当街挂起。果然,第二天就有陌生人来,细细问过她的姓名来历,然后给她一袋银子要她走。 花重阳当然不干,死缠烂打磨了一天,最后用了跟踪的方法跟那人到了山上。 而她上山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如今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兰无邪的人。 春末夏初,山门外的悬崖峭壁上的凉亭,一个修长文弱的紫衫少年坐在栏杆上,两条长腿悬空在悬崖上,猎猎扇风鼓满他的衣衫吹起他的头发。 花重阳经过那凉亭,忍不住停住脚步。 对面的山门近在眼前,上头三个古体字,念过少林古籍的她依稀认出,那三个字是“兰影宫”。花重阳站在凉亭外头望着山门,停了足足一刻钟。 她只记得那个灰色的顶端雕琢着花纹的高大山门,还记得当时那少年长的极美,雌雄莫辩的容貌远非武当山的容辰飞所能比。于是从这日起,她日日栖身兰影宫大门,有人出来便展开一副卷轴上前问: “我要见炎昭。就是画上这人。” 没人答她,没人让她进去,但也没人赶她离开那个大门,于是花重阳便认定,炎昭就在这里。 她在那个大门口一待,便是两个月。最先三天在门口饿昏,后来天天都有人送饭到门口。头一个月只有送饭的人一言不发出来,后来那个少年偶尔会经过门前,冷冷的目光瞥她一眼。花重阳忍不住,在第三次遇上这少年时,恶狠狠挥拳: “你看什么看!” 少年冷冷收回目光,转身走开。到第四次见面,换成花重阳盯着他看半天,然后忽然举着画轴冲上去扯住少年衣袖: “我找炎昭,就是画上这人。” 少年看也不看画轴,冷冷看向她扯着他衣袖的手。 花重阳不松手: “我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少年一掌就拍过来,有功夫底子的花重阳扔了画轴见招拆招,一边拆招一边骂人: “我跟你天天见!到底算是熟人!你帮我个忙怎样!” 拳脚相向无意间掀起他的衣袖,看到他满布手臂的黑紫,花重阳惊得猛退一步。 少年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第五次见面,花重阳换了策略,她捧出包袱里的跌打损伤药,放下面子别扭的讨好他: “我给你药,你告诉我炎昭在哪里。” 如此三番五次,少年终于有一次停下脚步,不耐烦的开口: “他不见你,你走吧。” 花重阳一呆,举在手里的药哐啷掉地。少年看她半天,弯腰捡起药放回她手里,又转身,却听到身后花重阳低低的声音: “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他来为止。” 她那时候,还真是一身傻气,不知道是被她的傻气娘亲教出来的,还是在少林寺里跟那帮笨和尚学来的;明明站到那个山门下头之前心里就已经很明白炎昭不要她,却非得傻傻耗上几个月。 现在想来,当时毕竟是孩子。是个孩子,就总有属于孩子的执着。 只是她却从未想到,七年后,会在这里再遇上当年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 花重阳无奈的咧嘴,抬手抹去脸颊渗出的血迹,对着嘴里吐血不止的兰无邪苦笑: “我跟你走。不过看在旧识的份上,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远处薄江早被身边的人扶起来,一群人鸦雀无声看着他俩。花重阳不以为意,对兰无邪一字一句的说: “你放过祖咸,以后,再也不要见他。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只要你答应这点,我就跟你走。” 厅上走出纪崇,隔着一行人对花重阳问: “重阳,你答应他什么?” 花重阳恍若未闻,只盯着兰无邪。兰无邪定定看着她,许久,低低出声: “……重阳。” 花重阳心头一震。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的叫花重阳忍不住浑身一颤,又想起刚才以为自己错看的眼神。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她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猛退一步,手禁不住开始颤: “你——” 兰无邪随着她的脚步往前,声音低柔含情: “重阳。” 鲜血随着声音汩汩淌下他的嘴角,沾上黑色缎袍前襟,兰无邪仿若未曾觉察,伸手要去碰触花重阳。花重阳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容辰飞已经拾起地上的剑,恶狠狠朝着兰无邪刺过来。 花重阳明白的很,众人一致认定容盟主和岳飞龙的死是兰无邪做的,今天兰无邪出现在这里,不是武林损失惨重,就是他死在这里;她甚至还想过,说不定自己也被兰无邪在这里杀掉。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兰无邪竟有祖咸的声音祖咸的神态,祖咸那样脉脉含情的眼神。悔恨自己太笨已经晚了,她手无寸铁,却下意识出手去挡容辰飞刺向兰无邪的剑。身后的兰无邪猛地圈住她的腰想要转身替她挡住,花重阳异常沉静的稳住身子,心头想的竟是—— “这一剑下去,他会死。” 祖咸 剑刺的飞快,花重阳合眼,脑海里浮现出昨夜贴在她背后暧昧温柔的声音: “……重阳,你的腰真细。” 心头腰间同时刺痛。 “锵”的一声。 花重阳睁眼,看到容辰飞手中的剑落在她脚下,一旁地上一片瓷碗碎片。 打落容辰飞手中剑的竟是只茶碗。她回头看到站在大厅正中的司徒清流正缓缓放下右手,目光清冷看住兰无邪: “兰无邪害死无辜的容盟主岳掌门,今日诸位,必要替死者讨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厅上各门派掌门及弟子像是得到命令,一起出手攻了过来。 兰无邪猛地一把将她往后推出老远,转身迎上一片刀剑。 情势变化太快,花重阳略带愣怔的看向大厅中央一身贵气却满脸清冷神情的司徒清流,然后想也不想,翻身拾起地上容辰飞的剑。 所有刀剑一起直指兰无邪。他的黑色衣袖翻飞,绞缠着接踵而至的刀刃剑光,片刻兰无邪身上已经鲜血淋漓。喊杀声连成一片,不知何时,又有十几个个蒙面黑衣人加入战局,有的站在兰无邪一方,有的却是袭向兰无邪。花重阳辨认不出哪是哪方,只好一径护在兰无邪前头。臂上身上不知被划了多少剑,她顾不上擦血,只一味想护住身后的人。混战中有人从一侧打落她手中的剑勾住她的腰制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去,花重阳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到从乱刀阵中捞出她的人竟是司徒清流。 站在大厅门口,司徒清流点了她的|岤道,一手揽住她的腰冷冷观战,然后出声高喊: “诸位听好,不管是谁活捉兰无邪,到时候任由你们处置。” 一开始花重阳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刚喊完就有个本来护着兰无邪的黑衣人忽然倒戈,挥剑向兰无邪。兰无邪臂上中一剑挥袖挡开,倒是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薄江,忽然上前一步冲着缠斗的人群恶狠狠喊了一句: “白痴!你以为若活捉了他,他真会任人处置?他若死你还能活!?这点道理都不懂!” 花重阳顾不上深思这话中深意,被点|岤的身体只能倚靠在司徒清流身上。被一群人围攻的兰无邪直盯着她,刀剑砍到背后兰无邪似浑然不觉,只一径往大厅前头杀来。黑袍浴血在空中翻飞轮转,便又有人被他的气劲震出几丈,支离破碎摔落在地。 司徒清流抬手遮住她的眼,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不要看。” 花重阳合眼,再睁开,眼角泪水顿如泉涌。不知过了多久,刀剑声渐稀,她抬手,手指掐住司徒清流扶着她的手腕: “世子殿下,放开我。” 扶着她腰的手,蓦地收紧。花重阳抬手拿开捂住她双眼,戴着白玉扳指的那只手。 眼前都是一片尸首, 兰无邪提剑直直站在大厅前,只盯着花重阳。血水顺着他的衣袖流到手上剑上,再顺着剑梢缓缓滴落;唇边带着殷红血迹,他站在几个黑衣人中间看着满地尸首,一脸冰冷神色未变。 围着兰无邪的几个门派只剩了几个掌门,个个身上重伤,却手提兵器小心提防将兰无邪和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 站在最前头的纪崇,质询的目光看向司徒清流,似在等他做决定,要不要再杀上去。 从一开始薄江认定兰无邪已经撑不住,到现在满地尸首,他一时不能判断兰无邪武功到底有多高;原本以为以众制寡必定万无一失,薄江也早送了两个手下损耗他不少内力,谁知道兰无邪竟能一直撑到现在。 那本黄泉武诀到底有多厉害? 难怪武林中人人都想得到它,连朝廷,也对兰影宫忌惮不已。 冷冷对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薄江悄悄移近大厅,一条长鞭恶狠狠抽向花重阳。司徒清流发现为时已晚,只要一把将花重阳推开。薄江扔掉鞭子跃身上前揽过花重阳脖颈,飞快将匕首抵在花重阳颈前转向兰无邪: “兰无邪,你若敢出手,我就杀了她!” 匕首刀刃在花重阳脖子上压出血痕。 薄江一身红衫沾了血污,长发凌乱堆在额前颈畔,桃花清水眼狠狠瞪起,沾染了血腥。司徒清流往前一步,她立刻将手里匕首压得更紧嘶吼道: “后退!后退!” 司徒清流疾疾退开几步,盯住薄江: “薄姑娘,你不要乱来。” 薄江看他一眼,忽然冷笑: “乱来?世子,我清醒的很。以众对寡尚且不敌,这里谁都不是兰无邪对手,若不如此我们岂能活命!若不是你对花重阳有几分情意,只怕此刻握住匕首的人就不是我,而是你了!” 司徒清流神色清冷,骤然挑眉。 薄江看他一眼,收敛冷笑看向兰无邪: “兰无邪,放下你手里的剑。” 兰无邪目光冰冷看着她,却一丝不动,许久冷冷开口: “什么时候,轮到你要挟我了。” 被薄江勾住脖子的花重阳,明显感觉到她握着匕首的手开始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薄江很怕兰无邪,怕到好像一定要杀掉他才能安心。此时薄江停住颤抖,狠狠将匕首往下一压: “你若不死,只好让她死。” 一道刺痛划过颈间。花重阳几乎能感觉到,温热的血缓缓流下她的脖子,淌进胸口。阵阵刺痛中,她抬眼看向站在对面浑身是血的兰无邪,却见他抬手压住胸口重重咳起来。边咳血边从他嘴里流出来,溅到胸前,许久他强忍住咳,暗哑开口: “……重阳,别怕。” 泪水止不住的从花重阳眼角流下,转眼布满脸颊。兰无邪看着她,满是血迹的嘴角竟勾出一丝笑,抬手似要为她拭泪。 出声的同时,他手中的剑骤然飞出去。 长剑湛湛擦过花重阳耳边划过薄江握住匕首的左腕,匕首落地兰无邪亦飞身而起一掌拍向薄江。一旁薄江的侍卫挥刀欲挡,刀被震断成三截落地,余力将薄江震出五六尺远。兰无邪伸臂揽住花重阳转一圈站住脚。 一群人虎视眈眈,兰无邪旁若无人解下身上袍子披上花重阳的肩,沾满血污的修长手指抹过她脸上的泪,唇角又勾起笑: “……不要哭。” 话音渐弱,说完最后一个字,兰无邪轰然倒向花重阳身上。围在厅外各门派弟子掌门一阵马蚤动各自举起兵器,花重阳一手扶住兰无邪一手握住他的剑,往前迈出半步,冷冷挑眉: “要杀他,就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厅上厅外一片沉寂,许久,纪崇肃穆出声: “……重阳,兰无邪心狠手辣,是邪非正!” 花重阳举剑,转眸看向厅外: “他是正是邪,与我何干?” “他危害武林行刺皇子妄自尊大,日后必在武林搅起血雨腥风,祸及天下!” “祸及天下?”花重阳轻笑,“天下人如何,又与我何干?” “花重阳,你!” “我怎样,纪叔叔?”花重阳手中握剑,唇角挑起浅笑,轻轻说道,“活到这么大,这世上除了娘亲,便是他最疼我,为我梳头为我脱靴以身为我挡剑,时时想着我冷暖怕我哭。天下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就算负了天下,我也不会负他。” 纪崇惆然变色。 暮色渐起,远处宫灯不知何时燃起,幽幽烛光抹去空寂的湖月山庄一片肃杀。不知何时,十几个兰影宫弟子进了山庄,此时悄然立在厅外不远处。一直站在大厅门口的司徒清流立在窗格暗影下,头也不回缓缓开口: “让他们走吧。” “不!世子!”一旁捂着手腕的薄江忽然转头看向花重阳,“不能让他们走!兰无邪日后绝不会轻易放过咱们!” 司徒清流不答话,轻轻一挥手。厅门口几个门派掌门提着兵器退开。花重阳扶着兰无邪,一步一步艰难走出大厅。兰影宫弟子迅速围上前,将兰无邪扶进轿子。 这是花重阳第一次走半帘醉的后门。 轿子停下,她扶兰无邪下去进了园子。先是一个小院,穿过小院才是半帘醉的庭园。远处回廊零星点缀着几处烛光,红色宫灯觉不出热闹,然而更添清寂。兰无邪唇边流血不止,脚步却丝毫不乱,直到进了屋才猛地喷一口鲜血。花重阳手忙脚乱将他扶上木塌扯了桌上白绫替他擦拭唇边血迹,兰无邪睁眼看看她,抬起手臂抓住她的手,又缓缓阖眼: “……重阳?” “在,我在。” 兰无邪嘴边漾起浅笑,唇边血迹衬着苍白脸颊上淡淡的痣,带出一抹单薄的脆弱。血又从他嘴角涌出,花重阳再替他拭掉,一边掉泪一边说道: “你不要死。” “……嗯。” 正慌乱的时候,门被推开,安平进来走近木塌,看看塌上的兰无邪顿时脸色一白,将手里的药递给花重阳: “重阳姑娘,快将这个给主子喂下去。” 花重阳接过碗看看神志不清的兰无邪,将碗递到他嘴边;兰无邪眉一皱便侧开脸: “……好苦。” 花重阳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仰头灌了一口药低头渡进他嘴里。 手掌捧着的这张脸苍白如纸,却好看的过分,宽阔平坦的额上发际一道浅浅的美人尖,长眉斜斜飞入鬓角,尖尖下巴薄薄嘴唇,阖着的长眼形状同“祖咸”一样,就算闭起来,微扬的眼角都像在勾人。 花重阳望着这张脸,想起往日在街上听到的八卦流言,从兰无邪画舫下下来的歌舞艳姬逢人便说,兰无邪一张脸美艳绝伦,世间没有第二个男子及得上。只是那时她认识的他还是祖咸,易容后的一张脸虽不丑却也不算出色,唯独看她的眼神,柔和的像要融化她。 那天发生在湖月山庄的事,第二天就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司徒清流舍花重阳而跟薄江成亲,花重阳不平闹事,兰无邪借机斩杀诸多武林高手;不少人还谴责司徒清流,都怪他招惹花重阳,所以才闹的如此下场——听到这里,花重阳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司徒清流,无端背起这么多黑锅,真是难为他。 街口的馄饨摊儿上坐满了人,可是吃馄饨的不多,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居多;其中一个胖子手边一碗馄饨,满脸兴奋把故事讲得有模有样: “那么多武林高手围剿都没有杀掉他,那普天之下谁还能杀得了他?兰无邪笃定是天下第一了。” “不是说‘碧落心法’在花重阳手上么?花重阳归向兰影宫,兰无邪岂不是天下无敌?” “那天见过兰无邪模样的,都说他是天下第一美男。” “对对对!看他戴着面具的模样就知道一定倾国倾城,摘了面具只怕更是妖艳!” 花重阳坐在人群最外面,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转眼将一碗馄饨喝光光,拍拍桌子: “阿巴,收钱。” 一个三角眼一脸坏相的少年跳哒过来斜她一眼: “收个屁钱。还要不要?” “……真不要钱?” 阿巴很不屑的:“真不要。看你那孬样儿。” “既然这样,那,”花重阳摸着肚子,压低了声音,“……再给我一碗吧。” 她很饿。 兰无邪一夜吐血不止,药喝下去又吐出来,花重阳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喂他。木塌下头燃了近十只火盆,他却仍然浑身冰凉,花重阳几乎以为他要死了,最后只好脱掉衣服,爬到木塌上紧紧抱住他。 她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想让他暖起来。一样的宽肩细腰,连抱着他的腰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她抱着他一夜,觉得仿佛又回到跟祖咸一起的那一晚,两人相依为命,从彼此身上找到些温暖和安心。临近清晨兰无邪身上终于有些热气,也不再吐血了,花重阳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可是对着那张绝色的脸一宿,一身疲惫且收敛惊惧之后的花重阳却又觉得,他终归不是那个祖咸了。 她迟疑半天,还是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半帘醉。 敞开肚皮稀里哗啦一顿,花重阳竟然吃掉四碗馄饨。阿巴起初惊讶,后来干脆捂住眼不忍心再看: “以后千万别在杭州城里跟别人说,我认识你。” 花重阳心满意足将筷子一搁:“好。” 阿巴收起筷子摇头叹息: “你这样的,不是我说,唉,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阿巴,”花重阳正经抬头嘱咐,“我说的是真的,以后有人问,不要说认识我。” 为兰无邪弃所谓江湖道义于不顾,此刻她算是江湖败类;昨晚兰无邪杀死多少武林弟子,今日就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抓不大鱼则“没鱼虾也好”,若此刻她大喝一声“我是花重阳”恐怕就会有人上前乱刀砍死她。所以,何必牵累不相干的人? 可是阿巴一扔抹布,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我也是说真的。你这样的,就怕以后真嫁不出去。” “……” “嫁不出去事小,武功还高。到时候老姑娘做久了没人要,我怕你变成江湖女魔头,专门抢男人!” “……” “女人啊,一辈子最悲哀的,就是没男人要,唉……” 阿巴叹的一本正经,却让花重阳想起许多不正经的回忆。那天晚上抱她抱的那么温柔的祖咸却是风流无边的兰无邪,他到底有多少个女人?可是心头酸涩,花重阳脸上只笑,捧着肚皮懒洋洋眯眼撂大话: “你放心,抢着我娶我的,有的是。” “娶你?切。”阿巴揭人专门揭短,“人家说那个世子是一定要跟薄小姐结婚的。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兰影宫 花重阳双臂摆在桌上,心不在焉玩着手指: “以后还早着。”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看阿巴说的,就好像此刻她真能够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儿孙满堂从一而终似的。 切,哪会有那样的好事?就算有,也不会发生在她花重阳身上。 阿巴看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小声嘀咕:“……再怎么,也比那个兰无邪强。太好看的男人,靠不住。” 花重阳忍不住微微笑着,站起身来: “知道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多小心。”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到是另一回事。她看上祖咸,或者说兰无邪,恐怕与他靠不靠得住人品怎样是无关,有些人的风情一直透到骨子里,哪怕是背影也能勾魂摄魄;早在半帘醉园子里那个八角凉亭下对上那双醉意盎然倒在躺椅上的眼,只怕那时候,她就沦陷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从馄饨摊儿晃到花间园的巷子口,再慢悠悠绕过巷子,花重阳还是不敢回去;一是怕再拖累付伯,二是怕付伯追问她昨晚的事。 她能怎么回答? 昨晚的事,到现在她连想都不敢想,一闭眼,眼前就全是兰无邪一袭黑衣孤身散发站在横七竖八的尸体和血泊中的样子,风掀动他的发梢衣角,妖冶到极点,也残忍到极点。 ……可就算这样,她却还是不想他死。 恍恍惚惚,花重阳又晃回阿巴的馄饨摊儿。远远看见几个黑衫的人就坐在摊上,样子不像是混市井的人,她看了许久犹豫半天,还是决定避开那几个人。转身拐进一家酒馆子,要了一小坛女儿红,未达午时,酒馆里静悄悄只有她一个人,被掌柜吆喝着拿酒来的伙计捧着酒从里间走出来,看到往日熟客一脸惊喜冲过来扳住她肩膀: “是你!有日子不见了!” 花重阳松开抱着酒坛的手,笑着刚要拍上伙计的肩,目光不经意瞄到看到门口站着的人,脸上笑容登时僵住。 兰无邪披着狐裘就站在酒馆的门口,神色淡淡,目光静静落在她肩头的伙计的手上。这是第一次,花重阳明明白白看清他的脸,熟悉的幽深黑眸薄薄的苍白色嘴唇紧抿着,长发不像往日束着金环,只随便绑了条缎带,缎带半截没在凌乱的头发中,即便颓废,也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花重阳瞄瞄他苍白的脸色,收回目光,笑着拉伙计一起坐下,只当没看见门口有人: “正好一起喝杯酒。” 拍开酒封倒酒入酒壶,她始终不肯抬眼。兰无邪在门口站了片刻,举步缓缓走近他们的桌子,撩起狐裘落座,姿态从容,好像这里不是街头酒馆。 伙计疑惑的抬头看他一眼,放下手中酒壶: “这位是?” 兰无邪不理会,眉眼缓缓漾起温柔,笑容轻的不能再轻,?br /gt; 兰亭第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0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0部分阅读 ,抬手去拉花重阳的手: “外头有些冷,重阳,我们还是回半帘醉。” 花重阳抬手避开他。 他侧脸闷咳两声,回过脸不依不饶硬要握住花重阳的手,却被一旁的伙计一把挡住: “公子,她是个姑娘家。” 兰无邪的手僵在半空,神色倏然冷下来,半晌手腕一翻两指捏住伙计的手腕,目光还是对着花重阳,语气轻如鸿毛: “我要废你这手,易如反掌。” 伙计手腕一痛,口中呻吟出声。花重阳抬眼,情急中一扔酒杯两指成钩袭向兰无邪手腕。兰无邪抬手避开了她,却还是一把甩开伙计的手腕,伙计抱着手疼的脸色铁青起身退到一边,花重阳勉强对他笑笑示意他下去,回头冷眼看向兰无邪: “你欺人太甚!” 兰无邪断断续续咳着,听到这话忍住咳嗽,慢慢抬眼:“你为了他,说我不是?” “是你出手在先,他何曾招惹过你?” 兰无邪看她一眼,垂眸从袖中抽出帕子拭了手,淡淡道: “我看他不顺眼。” 花重阳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往外,兰无邪从身后拉住她,一手紧紧扯住她衣袖,一手捂着嘴断断续续咳嗽: “你还要去哪?” “你管我。” “我找了你一个早上,几乎转遍了半个杭州城,一进这酒馆的门,却看到你同别的男人在喝酒。” 花重阳拽拽衣袖拽不出来,只要别开脸:“我同谁喝酒,不干你的事。” “不干我的事?” 花重阳转过头,扬起眉冲着兰无邪挑衅的冷笑: “天下人何其多,有一半是男人;我挨个喝过去,你管的着我?” 兰无邪眼神幽深,紧握住她的手直直盯着她: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花重阳轻哼一声,猛抽手甩开:“我没那么闲。” 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兰无邪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冷冷道: “你去找谁,我就杀了谁。” 花重阳脚步一顿,转回身,额上跳起青筋: “我现在就回青楼废了‘卖艺不卖身’的说法!把天下男人挨个睡一遍!” 一气之下连这样的话她都能说出口;兰无邪顿时铁青了脸,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站在门口的安平诧异的看着兰无邪将花重阳拉出门,一路拖着往东去。街头行人稀疏,此时都停住脚步看着两人,看着俊美无匹的却一脸冷如冰霜的兰无邪谁都不敢上前阻拦;扣住手腕的手指僵如铁锁,花重阳怎么挣都挣不开碍于行人注视又不敢叫出声,只好一路被他拖着往半帘醉的方向走。一直走到接近半帘醉的一个巷口,初春的杨柳从巷里垂出枝条柔软如丝划过两人肩头;四下无人,忍了许久的花重阳这才提高了声音: “兰无邪你放开我!” 兰无邪脚步不停,长长的雪白狐裘带风拖过石板地面,多了几分凌然气势。纵然知道祖咸就是兰无邪,她还是头一次觉得病弱的祖咸力气竟这么大;腰上别着的防身匕首,她随手抽出来就往自己手上挥: “你不放开我!好!我不要这只手就是了!” 兰无邪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打掉她手上匕首,花重阳趁机抽回手转身要走,兰无邪伸臂勾住她的腰猛地往后一拖,扣住她下巴垂脸狠狠咬住她的嘴。血腥气味在嘴里蔓延,兰无邪扣住她推他的双手,带着血腥的吮吻渐渐变得温柔,等两人唇舌分开他再抬头看向花重阳,却被花重阳狠狠一巴掌猛扇在脸上: “你当我是什么!” 兰无邪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一动不动。 “拿张假人脸骗我,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是不是?”花重阳揉着手腕猛退一步,盯着兰无邪冷笑,“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恨的是旁人在我面前提到炎昭,第二恨的就是兰影宫;这辈子,我跟兰影宫的人势不两立!你不是想把碧落心法弄到手?告诉你,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江湖败类无耻骗子!” “被你睡了又怎样?今天跟你睡了,明天我花重阳还能去找别的男人,天下又不是只你兰无邪一个男人!你算什么!” 当面把兰无邪骂的狗血淋头,一时花重阳觉得心头奇爽无比;可是兰无邪盯着她,半天轻轻问一句: “你哭什么?” 花重阳一怔,抬手摸摸自己脸颊,才发现自己从眼角到嘴角,竟然两行泪。 兰无邪上前一步,抬手想去碰触她的脸: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的不是你,是祖咸。” “我就是祖咸。你若不喜欢我,怎会为了我与整个武林为敌?” 花重阳顿时说不出话来。兰无邪再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替她擦泪: “乖,跟我回去,我再也不叫你受委屈。” 他的声音沙哑温柔;从祖咸到兰无邪,始终没有变的是他跟她说话的口气,明明他骄气的厉害,可是一跟她,就像在哄个孩子。 花重阳忽然觉得满心委屈,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淌出来。用手背抹一把泪再抹一把,她忽然淌着泪扑到兰无邪怀里,狠狠咬住他肩头直到咬出血才松口: “你让我怎么办!等我喜欢你才告诉我你是兰无邪!我娘是被兰影宫的人害死!你却是昭阳阁的阁主!我恨死你兰无邪!我这辈子都恨你!” 嘴上骂着,心里暗叹。 她花重阳,不过如此,整个武林面前她有胆跟着他走,却难过自己这一关。这世上究竟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潇洒无情,来去自如? 她做不到。 任凭花重阳狠狠咬下去兰无邪也不说话,只是一手慢慢收拢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抚着花重阳的发梢,等她啜泣声渐渐低下去,才带着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神情慢慢问道: “我们回去好不好?” 花重阳不答,他便一直站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天色已入夜,暮色深蓝如洗,暖软春风吹个不休,两道高瘦的身影就静静相拥立在巷口垂杨柳枝下头,随夜色渐渐融入外头街上昏黄的灯光。不知道过了多久,花重阳啜泣声渐渐低下去,从兰无邪肩上抬起头;兰无邪抱她抱的紧紧,她垂着脸拿开他的手退一步再退一步,才转过身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回去了。” 寂静无人的巷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被灯影拉的长长。后头兰无邪脚步快些,花重阳便也快些;兰无邪脚步慢些,她便也慢些,却始终走在他前头几步。一直走到巷子口,兰无邪忽然出声: “等等。” 花重阳脚步一顿,却还是垂着头;兰无邪几步追上去,握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捏起衣袖拭着她脸上泪痕,声音轻轻落在她头顶: “一会儿该渍的脸疼了。” 拭干了泪他却不松手,握住她下巴的手缓缓移开,而后缓缓地落下,最后试探着,轻轻拉住她的手。两人静静立着不动,兰无邪比花重阳更高,身影正好罩住她遮住了对面街上的灯光。融融风起,带着淡淡草药香气和似有若无的兰香,许久,兰无邪轻咳几声拉起花重阳的手迈步: “回去吧。” 走几步,花重阳晃晃手腕,别扭开口: “你——又没吃药。” “一早睁眼就出来,还没顾得上。” 明知道他是出来找自己,花重阳却硬是不讲理的抬杠: “不吃药,早晚还吐血。” 兰无邪牵着她的手,狐裘大氅下头脚步不紧不慢,走了几步才低笑道: “你在这里,比吃药还好。” 花重阳蓦地脸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兰无邪等不到她答话,回头看她一眼,又笑着低声说道: “我身子怕冷,重阳,你的身子一向暖,晚上我抱着你取暖好不好?” 向来自认还算伶牙俐齿的花重阳,一时只顾着脸上冒火,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恶狠狠低声回嘴: “谁要让你抱!” 兰无邪回眼看她,一径微笑:“这一辈子,我只肯抱你一个人。” 被甜言蜜语哄得满脸通红的花重阳全无招架之力,抬手想要甩他的手,兰无邪却攥的死紧。拐过巷子走不远便到半帘醉后门,花重阳带些恼羞成怒走在前头抬手便要推门,兰无邪一把拉回她的手: “……重阳。” 温柔沙哑的声音近在咫尺,花重阳浑身一酥,忍不住抬眼看他。兰无邪目光温柔深不见底,手顺着她手臂缓缓往上抚上她脸颊,然后捏住她下巴,将她重重退在墙上,低头吻了下来。花重阳倚在墙上退无可退,任兰无邪从嘴角一直咬到她颈上,修长双手带着情动迷乱紧紧扶住她的腰缓缓提高,往他的身体压近,再近。 酥软的春风次第的烛火中,她缓缓仰头,情不自禁伸手搂住紧兰无邪的细腰。杭州城万家灯火华光璀璨仿佛变成满天星斗,透过他的浓密黑发落在她眼中,似摇摇欲坠。阵阵浓郁兰香缭绕,兰无邪重新抬头捧住她的脸重重吻着,黑眸里的光芒如媚如惑,将喑哑声音丝丝喂入她耳中: “……重阳,我要你这辈子,只是我一个人的。” “……” “笑,只为我笑;哭,只为我哭;这一辈子,只让我一个人抱着,一直到老,到死。” 说着,他一撩狐裘大氅,打横抱起她,抬脚踢开门大步迈进去。 半帘醉 回廊下三两盏灯,照着园子里竹影飒飒。兰无邪抱着花重阳一路回到屋子里,将她往塌上一横,侧身在塌沿坐下。远处烛台上烛光通明,塌下仍燃着火盆,兰无邪解开身上狐裘扔到地上,握住花重阳的手微笑凝视她片刻,缓缓俯身。长长黑发从他肩膀两侧垂下,被烛光映着亮泽如黑玉,发隙间明灭光影落在他脸上,绝美五官看的花重阳几乎窒息。她挣扎又挣扎,半天抬手扶在他胸前,声音被逼的虚弱无力: “……不要。” 兰无邪动作一滞,眼光黯然一闪。花重阳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半点也看不得他难过的样子,手拢起他长发,满脸别扭: “……你伤还没有痊愈。” 兰无邪一下笑开,手指缓缓擦过花重阳五官: “看到你,就全好了。” “你少贫嘴!”花重阳满脸通红撑起身,不自在垂着眼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就是不看兰无邪含情脉脉的双眸,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万一中间你忽然不行,倒霉的不还是我!” 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抬眼看向兰无邪。 ……果然,兰无邪脸色全变。 花重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抬腿就想往塌下跑,却被兰无邪一把勾住腰摔回塌上。宽大木塌上铺满层层叠叠狐裘,还有昨晚安平临时拖来的锦被,凌乱堆在上头。花重阳还没从软被里挣扎起来,一身雪白亵衣的兰无邪已经倾身压下来,眼神黢黑: “重阳,你刚刚说什么?” “……起来,你好沉。” “万一我不行?” “……我,我,我什么都没说。” “我行还是不行,你难道不知道?” 蓦地回忆起他们第一夜的情景,被他折腾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根本就是形同花间园的破抹布一块,花重阳忍不住膝头一颤: “……兰无邪,你,你你你你——” 兰无邪索性不再说话,雪白衣袖一扬,对面烛火全灭;只余塌下闪烁的炭火,细碎光泽落在他双眼瞳孔中,剔透如红玉,妖冶动人。 ……于是一睁眼,花重阳只觉得自己又被蹂成一块破烂抹布。 抹布旁边躺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侧着身半支起身凝视着她,眼中全是笑意: “醒了。”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张洁白细腻的脸,飞挑长眉黢深长眼似笑非笑的红唇,黑发顺着他雪白的颈项和胸膛披散如玉;就连他身上雪白的亵衣,沐浴在阳光下也浮起一层耀眼光泽,俊逸如仙。花重阳眯眼细看,许久抬手轻触他脸颊上浅色的小痣: “好看。” 兰无邪一口咬住她手指头,轻笑: “别勾引我。” 花重阳一怔,抽出手指头一头栽进兰无邪怀里直蹭: “勾了又怎样?抹布不怕开水烫。” 兰无邪笑着将她抱进怀里,扯来锦被把两人裹紧: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开水没有,热水倒有。安平和兰草烧了热汤,睡够了就起来陪我洗。” “热水沐浴?” 花重阳脑袋从锦被里钻出来从他肩头看过去,果然,屋里不知道何时摆上一只大木桶,里头水汽氤氲。兰无邪缓缓抚着她发梢,一字一句全是宠溺: “先将就着,等回了兰影宫就有温泉池,比这个方便的多。” “……抹布泡温泉——啊我的衣服!” 破抹布被兰无邪小心翼翼抱起来,丢进硕大木桶。 说是抹布陪他洗,却变成他洗抹布。花重阳躺在兰无邪怀里里任他细心替她洗刷,舒服的半闭起眼哼起小曲:“洗呀洗呀洗抹布……” 兰无邪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唇角扬起轻浅笑容,许久起身,用雪白绸缎裹住手中湿淋淋的花重阳: “快裹上被子,小心着凉。” 他抱着她坐上木塌,周全小心替她裹上软被,手里握着巾帕一丝不苟替她擦干了脚;然后才叫安平为他披上厚密袍子,用缎子裹住一头长发。刚刚晾干了头发,兰草抱着一叠新衣站在门口: “阁主,新送的衣裳。” 兰无邪无声点头,起身过去提起一件淡紫雪银绣纹长袍轻轻抖开,转向花重阳: “重阳,好看?” 花重阳瞄一眼,勾勾嘴角: “嗯——还好。” 叶青花曾骂她眼睛长了也是白长,只能分开颜色分不清好看不好看。看到兰无邪迟疑的眼神,她忍不住再补上一句: “你说好看就好看。” 兰无邪嘴角轻扬,提着长袍走过来: “你脸色雪白,最适合这个颜色。” 他把长袍摆在塌上,弯腰替她套上袜子和鞋。 站在门口的兰草,惊得一脸痴呆。花重阳有些讪讪,扯扯兰无邪的衣衫: “……我又不是残废,我自己来。” 兰无邪不答话,替她穿好鞋又起身为她套上雪白长衫,提起浅紫色长袍温柔命令: “抬手。” 兰草站在门口看着,早已彻底石化。 花重阳乖乖抬起双手套上长袍,他又拿过腰带和玉佩要替她系,系了半天却怎么也系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绝不是服侍人的身手,花重阳实在看不下去,伸手要抢玉佩和腰带: “我会,我自己来。” 兰无邪却不放手,回头唤过兰草: “兰草,这要怎么系?” 兰草摇摇头回神,快步走过来接过腰带和玉佩: “阁,阁主,这玉佩和腰带是这样系法……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三下五除二系好,兰无邪看的目不转睛,看过一遍重新拆开,又亲手为花重阳系好才算罢休。深紫色水晶石光泽灼灼熠熠垂在长袍一侧,两缕同色丝线在水晶石下打个蝴蝶结然后直垂到袍摆,随风轻灵欲飞。兰无邪直起身,白皙手指将她衣领理顺,坐上木塌随手将她抱在膝头,手抚着她肩头发梢浅浅微笑: “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比我的重阳还好看。” 话音刚落,安平捧着托盘走进来: “主子,请更衣。” 托盘上同样是丝绸衬底,上头摆着黑丝金线交织的华丽衣裳,金色发环腕环翠蓝耳坠凤翎尾戒。安平抖开衣裳,兰无邪将花重阳从膝头移开,起身套上外袍,而后坐在桌前,等安平替他梳好头发束起金环行礼走出去,他才转回榻上将花重阳揽进怀里: “往日安平为我梳头发穿衣服,我只觉得麻烦。可如今才知道,替自己心爱的人穿衣束发,也是一种乐趣。” 花重阳明明心里爽的很,却装模作样撇开眼不屑的哼一声: “切。这辈子你也别想叫我做这么肉麻的事!” 兰无邪笑着用手指理顺她腰间丝线,徐徐在她耳边吹气低语: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做就好。” “……” 这话……歧义……还是她想多了? 花重阳满脸爆红,看兰无邪一脸正经又纯洁,修长手指勾起她的下巴: “重阳怎么又脸红,是又想到哪里去了?” “……” 花重阳内心不禁叹息。 果然还是叶青花说的不差:看起来越清心寡欲的男人,骨子里……越风马蚤。 湖月山庄的恶斗,恍如隔世。 兰无邪不再提以往,花重阳也就当他一直是兰无邪,而从来不曾是祖咸过。但很明显兰无邪的身体跟祖咸一样烂的可以,一整天都断断续续的咳。沐浴之后两人在凉亭吃着早饭,兰草进来好几次附耳跟兰无邪说什么,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花重阳只装没看见,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等兰草出去就把自己粥碗里的红枣盛给兰无邪: “多吃点红枣。” 兰无邪看一眼碗里的红枣,笑得眼睛弯弯: “还是重阳疼我。” 花重阳再接再厉: “还有个桂圆。” 兰无邪捏着白玉勺的手一顿,对着粥碗皱眉: “我不爱吃这个。” “这个能补身,益气血。” “一股药味。我不爱吃。” 花重阳眉端一挑,抬头眯眼看他。兰无邪坐在一地光芒中,黑金长袍拖地,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松松系着的辫子,浓黑如玉的长发,雪白的脸色。金色的晨光中,那双眸子里的光芒分外柔和,直直看着花重阳,面露难色。 “……算了。” 花重阳叹口气,终于还是伸过勺子舀起那颗桂圆,放进自己嘴里。 兰无邪看着她,忽然放下勺子: “我也想吃。” 花重阳神情一僵,桂圆憋在嘴里,腮帮子上鼓起一个圆圆的包。兰无邪直接起身探过桌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就咬了过来,咬着咬着,不知怎么的花重阳就被他抱到了腿上,嘴里的桂圆只剩了个核儿。兰无邪笑眯眯抬起头,拇指慢慢揩过自己唇角。花重阳被亲的满脸通红,又被他色迷迷的看了两眼,一紧张“咕咚”就把嘴里的桂圆核儿吞了下去。她恼羞成怒,手捶上兰无邪肩膀: “都怪你!” 兰无邪抱着她,一味微微的笑,被她捶了几下才轻抚着她的背: “怪我,都怪我。重阳想怎么罚我?” 花重阳一看他的眼神,脸上“噌”就红了起来,伸手捏住他两颊: “你这个色狼!” 兰无邪一手抓住她的手,一手扶住她的腰,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好的不能再好: “给你说个故事。” 花重阳好奇的松开手,两手攀住他的脖子: “嗯?” 兰无邪轻咳一声,端起桌上茶碗喝了口茶,轻轻说道: “从前有个姑娘,长得很好看。” 只一句,花重阳就勾唇笑了起来。 她一直觉得不论是兰无邪还是祖咸,话都很少,偶尔开口也是干巴巴的那么几句——当然,调戏她的时候除外。只是没想到就连讲起故事来,一开口他也是这么干巴巴的,形容姑娘好看,就是一句“很好看”。她搂着他脖子,一手玩着他鬓角的发丝,故意问道: “有多好看?” 兰无邪看她一眼,笑微微的,很认真的回答: “天下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好看。” 花重阳做个不屑的眼神,心里一直爽到了天涯海角。兰无邪扶着她的腰,目光流连在她身上,有些漫不经心的继续讲着: “后来,有个人喜欢上了她。” 说一句,他又看着她的脸出神。花重阳脸上微红,却不出声,等他出神片刻回过神,才用手指抚着她脸: “他喜欢她,就总想看到她。有一次,他去看那个姑娘,正好遇上那个姑娘在洗澡。” “……” “他从来不少女人,但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有些人是非要到手不可的。”兰无邪声音微哑,手抚着她发梢,一字一句,“可惜那时,那个姑娘还不知道他是谁。” 兰阁主的告白既深情又诚实,但花重阳偏偏听不见深情的“非要到手”,只听到了那句诚实的“从来不少女人”,一把捧住兰无邪的脸咄咄逼问: “你有过很多个女人?” 兰无邪不答话,只低头端起茶碗喝茶。花重阳看着他,挑着眼梢酸溜溜的自问自答: “杭州城里,泰半美女都去过画舫,回来一个个夸赞兰阁主如何在床上极尽缱绻。” 兰无邪还是不声不响,好像真的在专心喝茶。花重阳恶狠狠瞪他半天,刚要发作,就见凉亭外头兰草站在走廊上探头探脑。 这时候装看不见脸皮未免就太厚了,她拆开兰无邪环抱她的手,径自起身: “兰草好像有事。” 说完她丢下兰无邪,转身就走出凉亭。 兰无邪貌似想起身追她,但转眼往外看了一眼兰草便直接走了过来: “阁主。” “什么事?” 回廊下头,花重阳漫不经心迈着脚步,顺着风声,依稀听见兰草压低的声音里飘出司徒清流容辰飞的字眼。 她头也不回走回屋子。屋里微热,明明天已经暖了很多,兰无邪夜里身上还是冰凉,可见内伤已累积至深。向来隐于江湖的兰影宫高调在江湖露面,花重阳不会天真到傻的以为,兰无邪会就此收手,尤其是在湖月山庄他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很多事都很重要,也值得她花些时间细细思索,比如她将来该怎么办,兰无邪将来又会怎样,武林盟将来又会怎样,等等,诸如此类,每一个问题,都够她头疼上半天。 可是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无聊之极的问题—— 兰无邪有很多女人。 叶青花 花重阳开始跟兰无邪冷战,原因是吃醋。 她很明白自己有多无聊。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武功,就算说话再干巴巴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他从杭州街上走过,怕也会有半城的女人哭着喊着跟他走不要命的倒贴上来——所以,她有什么好计较? 可是前一刻花重阳还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下一刻看见兰无邪那张春水映梨花的脸,便觉得心里不自在。跟兰草说完事情兰无邪便回到屋里找花重阳,花重阳懒洋洋靠在木塌上,脸朝里敷衍道: “……我困了。” 她明显感觉到兰无邪搭在她肩头的手有些僵硬。 可是一想到兰无邪曾用这双手摸别的女人,她心头不爽便直接升到最高点,气哼哼闭上眼睛。兰无邪沉默片刻,声音还是温柔: “那就睡会。” 他小心翼翼从身后替她褪掉靴子,拖过软被替她盖好,还替她松开头顶的辫子。可是他越温柔,花重阳就越不爽,索性头蒙住被子摒除杂念真的开始睡觉。一觉到中午时分,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睁眼看到坐在塌沿的兰无邪,背倚着扶手,一手扶在膝头一手捧一卷书,翻一页书看她一眼,发现她醒过来,立即开始微笑: “睡醒了?” 他放下手中书卷,坐直身子伸手去勾她的腰。花重阳皱皱眉一下坐起身,径自下榻穿鞋,一边穿鞋一边念叨: “好渴。” 穿好鞋站起身走到桌边,自己提起茶壶倒了满满一碗茶水仰头喝光,然后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边走边喊: “兰草,什么时候吃午饭?我肚子好饿。” 兰无邪坐在塌沿,怔怔盯住她的背影发呆。 吃午饭时兰无邪殷勤夹着好吃的菜往花重阳盘子里堆,花重阳还是一律不买账,筷子避开他夹的菜把米饭扒光,一边扒饭一边抬头跟送菜来的兰草说话: “兰草,你佩的这把短剑真不错。从哪买的?” 兰草没发现兰无邪和花重阳之间的不对劲,笑眯眯捧起短剑: “就在西湖畔,一个小摊儿上。看着好看,其实剑刃很烂,就是剑鞘花哨好看些罢了。” 花重阳一脸兴致勃勃: “西湖?我下午出去转转。” 兰无邪听到这里,放下筷子一脸温柔笑着: “重阳,我可以陪——” “兰草你有空吧?”花重阳直接当没兰无邪这个人,还是对着兰草,“你陪我去找找?” 兰草看看兰无邪渐渐失去温度的神情,再看看花重阳一脸的无所谓,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成为一撮可怜炮灰,转身连忙往外跑: “……呃,嗯,重阳姑娘,下午我,我还有事要办,怕是不能陪你了……” 嗖的一声,兰草化作青烟溜出凉亭。 兰无邪一脸僵硬神情,还是努力对花重阳微笑: “你喜欢短剑?我知道杭州有家铺子——” “啊我吃饱了。”花重阳看也不看他放下碗筷,看看外头的太阳随即伸个懒腰: “好困,我去睡个午觉。” 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径直又回屋。 兰无邪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直直看着她的背影起身一甩衣袖,眼中露出些许恼色。 明明春天已经到了,半帘醉后园却寒冬凛冽。花重阳窝在屋里睡午觉睡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可是半帘醉几个侍从却站在书房门口战战兢兢,不时听到里头“哐啷哐啷”的破碎声。 “哗啦”一声,兰草站在门口猛一哆嗦,站在她身边的又高又壮的兰树也跟着一闭眼,探头探脑抬头往书房里看看,小声嘀咕着: “又把茶壶砸了?” 兰草绝望闭眼: “……已经今天下午第三个了。告诉安平,稍后出去多买几套回来备着。” “唉。”兰树叹气,伸手挠头,“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许久没发脾——”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一脚从里头踹开,兰无邪一张怒气的脸出现在两股战战的兰草和兰树面前: “兰草。” “……是,阁主。” “换些茶来。怎么买这么难喝的茶!” “……是。” 兰无邪掉头回书房。 兰草顿了片刻转身,走了一步,咬牙闭眼,猛地一回头: “……阁主!” 兰无邪转身: “什么?” “……那个,那个重阳姑娘,重阳姑娘恐怕只是在闹别扭。” 兰无邪眉头微皱,不发一言。 兰草端详他的脸色,小心翼翼接着说道: “阁主天姿国色,街上一站就有大把的女人跑来巴结,你向来是被女人上赶着巴结着,自然不大了解女人的心理。” 兰无邪眉头皱的更深,背起手看向兰草,兰草结结巴巴,小心翼翼,一脸谄媚: “但凡女人要是喜欢上一个男人,就会希望对方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哪怕男人多看了别的女人一眼都要生气,何况阁主你竟然——竟然正大光明在她面前说你从来不缺女人,这简直是——” 自寻死路。 兰无邪微微挑眉。兰草抬眼,还是结结巴巴: “就好比,呃,好比那天阁主看到重阳姑娘跟司徒清流在街上谈笑——” 立刻转身拂袖而去满脸冰雪分派手下立刻把司徒清流“做掉”,还顺手砸掉几千两银子的古玩…… 花重阳不过多看了司徒清流几眼对人家笑了笑,他都能对人痛下杀手,那相比之下花重阳只是赌气不说话……这该算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吃醋了吧? 兰草根本是觉得十分安慰,自家阁主喜欢上的姑娘没什么脾气。见兰无邪看起来不那么反感她的话,她手往袖子里一掏摸出一个蓝色封皮,看起来像什么秘籍的书递给兰无邪: “阁主,你看看这个。” 兰无邪没有伸手接,只垂眸瞄一眼: “‘三寸秘籍’?” “对!”兰草双眉压低,八卦兮兮小声说道,“就是修炼三寸不烂之舌的秘籍,阁主聪明过人武功盖世,看过一遍,绝对就能把重阳姑娘哄的服服帖帖!” 兰无邪边听边扬眉,在门边站了站,然后面无表情的挥手,转身: “无聊。” 兰草先是脸一垮,看兰无邪要关门连忙收起书上前一步: “阁主。” 兰无邪又回头: “怎么?” 兰草微微眯眼看他一眼,才说道: “中午薄江来求见。” “给她药。不见。” “药是给了,但她要我转告阁主,她要一直等到阁主肯见她那日。” 兰无邪长眉几不可察的一挑,随即转身: “那就让她等。” “还有阁主!”兰草小声朝着兰无邪背影喊,“‘三寸秘籍’我还在您书案的暗屉里放了一份,不喜欢您随手烧——” “哐!” 一觉睡起,花重阳伸个懒腰从木塌上坐起身。兰无邪一手捧书一手端着茶碗坐在桌前,听到声音回头一笑,放下手里书卷起身: “起来了?” 本想继续忽略他,但花重阳硬是移不开眼。兰无邪明显是又梳洗过,身上穿的还是金黑丝线交织的袍子,原本用缎带束着的头发却束着金环,左耳上垂了一颗水蓝坠子,随着脚步一晃一晃蹭着鬓角散下的长发,更衬的脸色如雪;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花重阳看着他,觉得他扬着嘴角好像心情特别好的样子,揉揉眼再看,结果还是觉得他笑得很……发情。 ……就好像狠狠把她蹂躏之后看她的那种神情,既满足又香艳,温柔的好像能把人融化。 想到这里,花重阳内心危机感重重,忍不住抱臂往后蹭蹭。 兰无邪对她的戒备视而不见,坐上木塌顺手从小桌上端过一杯茶: “喝口茶,润润嗓子。” 连声音都跟晚上哄她时候一模一样,柔的能滴出水来,听得花重阳头皮发麻,身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她接过茶碗喝一口,顺手理理乱草一样的长发,刚要抬头砸他几句就发现兰无邪垂眼看着她,眼神如雾;顺着他的目光花重阳缓缓低头,看到自己暴露在空气中的锁骨,和亵衣上头半遮半掩露出的……胸部。 她丢开茶碗双手抱胸猛往后一缩: “流氓!” 兰无邪别开眼,忍笑清清嗓子: “咳。重阳,其实你比我想象的——呃,大些。” 花重阳两颊飞速爆红,开始悄悄磨牙。 叶青花头一回看她没穿衣服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瞄了瞄站在她身边为她穿衣服的叶老七,然后以手抚额悲叹: “个头长得像男人也就罢了,连胸长得也像男人。花重阳你记住,以后要是有机会勾引男人,只让人家看看你那张脸就够了,千万千万别脱衣服!” 即使被她打击惯了,花重阳当时也忍不住有“暴走”的冲动。叶青花拉她跟谁比不好,偏偏跟叶老七比较?叶老七是全青楼有名的波霸,她即使本来不小,跟她一比恐怕也找不到什么自信。 眼下兰无邪又打击她,花重阳忍不住心里又打翻一桶醋: “嫌我小,你去找别的女人!苏杭出美女,一大把花魁里你随便挑一个也比我有看头!” 兰无邪这下根本就不是忍笑而是干脆笑出来,一手抚着她发梢一手捏住她下巴: “重阳是不是吃醋了?” “切,你开什么玩笑?我有什么醋好吃的?从小就有人夸我长得好,假以时日就是第二个我娘!” “你嫉妒我,曾有过别的女人。” “曾有过”?花重阳边思忖到他说的话,边继续回击: “兰阁主请便。三个四个五个,她们前脚到我后脚奉上茶,一定笑眯眯看她们伺候你!” “重阳就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好看。” “难为兰阁主这双眼,看过无数绝色还要被我的邋遢相玷污。” “重阳一生气,嘴唇就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花重阳话里酸气越重,兰无邪笑得越温柔,但她却丝毫不觉继续泼醋道: “切。我哪比得上什么红姑娘玉姑娘,被兰阁主招待的□!” 兰无邪往榻上坐坐轻松把花重阳揽在腿上,嘴里说着无比调戏的话,眼里清纯的温柔却直接溺死人: “我不知道多少女人□过,但是能让我□的,就你一个。” “……” 花重阳不饶人的嘴彻底失去火力,对着兰无邪又是满脸爆红。明知道兰无邪说的正是叶青花形容的“能把女人哄得一愣一愣,叫她去啃狗屎她都觉得香”的情话,但这句话一出,她竟然还是很没出息的觉得胸口的酸味一下蒸发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眼看兰无邪一边笑一边吻一边解她的衣服,花重阳终于领悟到一个事实:她根本是一直被这个不知道比她老练多少倍的男人,以压倒性的优势压倒。 窗棂下一高一矮俩人影手里端着衣服和热水,转身默默离开。兰树走到一半,摸摸鼻子脚步一顿: “阁主既然说了要出去。” 兰草一个白眼: “听里面那声音,还能出去?” “可是阁主向来说一不二——” “兰树你这个大白痴。”兰草摇摇头叹口气,“你何时见阁主忍辱假扮过别人的脸?” “……当时去见重阳姑娘时。” “那不就结了。” “啊……嗯?什么意思?” “……当我什么没说。不过……有件事倒有些奇怪。” “怎么?” “阁主不愧是武学奇才,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什么意思?” “刚才咱们不小心偷听到的那几句话,啧啧。”兰草咋舌,压低了声音疑惑摇头,“那本‘三寸秘籍’上可是一句也找不到。” “……” 晚饭时分花重阳被轻轻敲门声惊醒,揉揉眼披了衣服坐起身。兰无邪梦里笑着勾她的腰,她一把推开他踩着颤巍巍的脚步去开门,看到安平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捧药的兰影宫弟子,态度恭敬: “重阳姑娘,主子的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蹂躏成了抹布所以变得聪明了,花重阳第一次注意到,兰草兰树总是喊兰无邪“阁主”,而安平则一直规规矩矩称他“主子”……这有什么不同? 她皱眉笑笑,接过药碗: “知道了,安平。” 关门端着药回屋里,花重阳用美色为饵诱惑兰无邪喝下汤药,随手从地上扯起衣袍胡乱穿好,踩着鞋就往外走。兰无邪躺在榻上懒懒问一句: “重阳?” “我去如厕。” 丢下一句话,花重阳便拖拉着鞋头也不回冲出门去。 暮色疏朗天色澄碧,她顺着与回廊平行的小径走到小湖边,而后转头越过回廊一直走到厨房,进去随意一瞟: “有水吗?” 正是方才捧着药站在安平背后对她使眼色的兰影宫女弟子,端了一碗水递给她,张望四周压低声音: “叶青花想同重阳姑娘见面。明日一天,她都在青楼等你。” 叶青花 花重阳若无其事的离开半帘醉的厨房,同时意识到一件事:兰无邪在将她与周围隔断了,不然,不会透过这个叫兰香的兰影宫女弟子偷偷来找自己。叶青花不是武林盟的人,青楼在江湖行事向来也是亦正亦邪;上次英雄宴叶青花明明还让兰无邪进了门,至少说明,青楼跟兰影宫应该没什么大过节。 所以,叶青花偷偷摸摸避开兰无邪来找她,原因应该在兰无邪身上。 她边想着,边回到房里。 推开房门,兰无邪正披衣坐在榻沿发呆,白色亵衣半敞,黑发垂在肩膀胸前,肌肤雪白。烛光颤颤巍巍,照着他眸光微垂,那孩子似的神情,叫花重阳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的?br /gt; 兰亭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1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1部分阅读 的样子——那时,他还是祖咸。 花重阳忽然又有心动的感觉,仿佛那晚第一次在凉亭里看见他醉酒时候的感觉。 听到声音兰无邪抬头,一看到花重阳立即笑开。花重阳回过神,在门口停住脚步打量他片刻,色迷迷摸着下巴笑道: “越看越好看。难怪外头的人都说,兰无邪武功样貌,都是天下第一。” 她边说边走近木塌,顺手拖过一条软被披上,斜倚到兰无邪身上。厚密的软被正好将两个人一起盖住,她转身搂住兰无邪的腰,懒洋洋半阖眼: “这么好看一张脸,你怎么舍得把它遮起来?” 兰无邪细细眯眼。 黄昏刚过,细细的窗缝中透进半空烈焰似余晖,照着兰他幽深黢黑的眼和唇边温柔一抹笑意,他一下一下抚着花重阳发梢,声音温柔懒散: “易了容,多少自在些。” 花重阳靠在他胸口,闭眼状似假寐: “唉,真是。要是……” 说了这两个字,她便打住。 要是他不是兰无邪,那该有多好。兰无邪是兰无邪,那时他要挟她跟她回兰影宫修炼碧落心法,她跟着他回了兰影宫,要生要死自有天命;祖咸是祖咸,祖咸离开了兰影宫从此放任天涯天马行空,乃至有可能在某个安乐的地方隐居下来,偶尔如果他能想起她——又或者,某年某月某日,如果她还没死,就在什么地方遇见了他…… 当然,一切都是“要是”,可惜没有这样的“要是”。 花重阳曾经这样设想,而设想就到此处,她那时还没来得及细想若干年后倘若她同祖咸重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那样的设想,对她来说实在已经太长远。 就算是一开始跟祖咸在一起,她也并没有做长远打算。 “没有做长远打算?” 叶青花一脸寒霜的皱眉。 青楼仍是旧气象,唯有楼主叶青花看似比往日忽然沉稳许多,一见花重阳难得的没有大呼小叫,只是朝着桌边座位轻一点头: “坐。” 花重阳忽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叶青花的弟弟妹妹,犯了大错被她抓来要狠狠教训。她老老实实坐下,正对上叶青花百年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的神情: “你跟兰无邪在一起?” “是。” “我叫你离祖咸远点,结果你就甩了祖咸,跑去找兰无邪?” “祖咸就是兰无邪。” 叶青花一怔: “你的意思是,兰无邪易容成祖咸?” “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祖咸这个人,不过……无所谓了。” 叶青花脸上几乎结起霜雪:“无所谓?” 花重阳捧着茶,慢慢低头: “他是祖咸,我喜欢上他;如今他是兰无邪,我还是放不下他。”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长远打算。” 叶青花皱眉看她,许久,慢慢说道: “重阳。” 花重阳抬眼看她。 “这话你未必爱听……不过,这个兰无邪——” 叶青花欲言又止。 花重阳几乎可以预料她要说什么,微笑抬手: “青花,你不用说——” “这话我非说不可。”叶青花看着她,一字一句,“重阳,认识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求过你一个字。但是今天,我求你,不要跟兰无邪在一起。” 花重阳一怔。 “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叶青花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凝重的很,“就当你从来没认识这个人。” 一定有什么事情,花重阳想,但她却没问出口。若是能说,想必叶青花一定告诉她了,而她没说就意味着即使问了,她也不会告诉她, 叶青花端详着花重阳的神情,唇边笑容带上苦涩: “我知道自打那次你被兰无邪劫走,我没有救你,你便不怎么信我了。我这么要求你,你大概也在怀疑,我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你。” 花重阳沉默着,不说话。叶青花继续苦笑着,轻叹口气: “那么,就当是为了我,好吗?看在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也帮过你不少的面子上,你听我一句,离他远点。至于为什么要你这么做,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花重阳还是垂着眼不说话。白天时候,青楼里分外安静,只能从外间临街的窗口,隐隐听到街市上的喧闹。她站起身缓缓走到窗口,定睛对着街上人流发呆片刻,然后走回桌边,看着叶青花: “你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吗?” 叶青花一怔,眼神有瞬间的飘然茫远,片刻回神苦笑: “……喜欢过。” “喜欢到什么程度?” “喜欢到……几乎不顾一切。”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离开他。他曾经为我,连命都不要;他对我好,疼我疼到骨子里。这世上,除了我娘,我找不到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青花,你也比不上。” 说完,花重阳定定看着叶青花,潜台词是,她不会离开兰无邪。 叶青花又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墙边,凝视着墙上悬着的一柄剑许久,然后回头,又是满脸苦笑: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的事,是吧?今天顺便给你讲讲。” 她别开眼看着窗外,眼神忽然忽然茫远。房里的背景是一贯的华丽喜庆,水红床帐水红帷幕,红木条案上摆着富贵的孔雀翎,地上金线银丝交织的波斯地毯,木榻上金线绣的明黄锦缎软垫,缀着雪白狐狸毛——可是这一切被那样的眼神看着,瞬间变得微不足道,连满屋里明亮的阳光仿佛也在瞬间变得苍白。能有这样痛彻心扉又亦无所谓的眼神,花重阳忍不住想,叶青花的过去,不知道该有多惨淡悲戚。 可是叶青花回头,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微笑: “当年我看上一个男人——其实该说是他先对我示爱,总之,好像就那么两情相悦了。他对我不知道有多好,好到我觉得为他豁出命去也值了。结果,我为了他差不多把能豁出去的也都豁出去了,他却跑了。” 叶青花边说着,边端了茶水,小口小口的喝着,然后继续笑着: “后来我打听出来他的消息,原来是去找人报仇——不外是门派里的恩怨情仇。可惜我那时候跟你一样傻得像条咸鱼,听说他受伤直接就找去想帮他——结果——” 她放下手中茶碗,笑得一脸荒凉,声音无所谓的不能再无所谓: “原来他喜欢我,也不过是为了我手中的秘籍。打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道这个江湖,情情爱爱才是真的狗屁。” 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事,只怕说也是跟你白说。”叶青花迤逦在屋里走着,神情恢复一贯的懒散妩媚,“十七八的小姑娘没见过男人没开过荤,被骗个一次两次是正常,要你答应离开他看来是不可能——” 看她的神情,花重阳忽然觉察有异: “我不答应,你能怎样?” “我就知道求你根本不成,所以,”叶青花回过神摆摆手,“只好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话音刚落,花重阳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看叶青花要笑不笑走过来,冲着她一挥手: “你还嫩着呢。茶里有蒙汗|药,最简单的江湖伎俩都招架不住,你还混什么江湖?” 青天白日,花重阳就这样被绑走了。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黑屋子,吓得她第一反应就是:叶青花不会把她扔进棺材买进土里了吧? 但稍微镇定下来她才发现这地方要是个棺材,未免就太大了。慢慢的脑子越来越清醒,手脚也能动了,她挣扎着坐起身小心伸手,才发现自己是在床上,四周垂着的不过是床帐,只是因为没有光所以看起来黑乎乎的。 她抬手,缓缓掀起帐子。 外头没有点灯,窗口门口缝隙也没有灯光,只有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月光。她摇摇仍有些昏沉的脑袋,慢慢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意料之中的,门从外头被锁住了。 再开窗,窗也推不开。 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筋骨全被抽走。 花重阳试着运气,结果几个身上几个大|岤全被封了——等于武功全废。她慌张了片刻,摸摸浑身衣衫整齐也没有伤处才稍微镇定些,便拖着脚步走到屋子中间茶几旁坐下。茶几上放着茶壶,她探手一摸,水竟然还是热的。 叶青花不杀她也不伤她,却对她下了蒙汗|药把她关到这个暗无天日不知道是在哪里的黑屋子,她到底意欲何为—— 抢碧落心法——那她应该把她吊起来拷打才对,往死里折磨,一直打到她肯说出碧落心法下落为止,干嘛把她弄昏了弄到这里来? 要挟兰无邪——那她何必苦口婆心把自己被男人骗的过往都讲给她听,还要她离开兰无邪?难道叶青花的青楼其实是专门收留弃妇找男人报仇的地方,所以想吸纳她加入?荒唐,叶青花可不像个弃妇。何况,叶青花好像根本认定兰无邪不是个好东西只是为了骗她——那她又怎会拿她要挟兰无邪? 花重阳怎么想,怎么想不通叶青花的目的;而且要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被迷昏了扔到这里来,她对叶青花竟然还是怨恨不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她就是觉得,叶青花对她没有恶意。 她只是担心兰无邪,担心武林盟或者叶青花会对兰无邪不利。直到今天,她才刚刚习惯和完全接受了祖咸是兰无邪的事实——要是兰无邪因为她受伤或者出事,那简直比伤在她自己身上还难受。 ……难道,真是就是为了让她离开兰无邪?会不会是因为……叶青花自己或者她的某个姐们看上了兰无邪? 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等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她更确信这种想法了。因为外头有人给她送进来一个餐盒,盒子里有饭有菜,还有一盘她最喜欢吃的五香炸鸡翅膀。 身上力气仅够能捏住筷子,想跑也跑不了。花重阳想不出个头绪,只好放开食量乐滋滋啃起了鸡翅膀,一个接一个,然后吃饱了就接着睡。结果等她又一觉醒来就看到坐在床边一脸愁相的叶老七,对着她摇摇头: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在这里睡的倒自在。” “你是来救我出去的,还是来看着别让我跑了的?” “……后者。” 花重阳揉揉眼坐起来,摸摸肚子: “怎么又饿了。” 叶老七一脸被击败的神情: “你怎么就知道吃。” “我不吃能怎样?你又不会放我出去。”花重阳清清嗓子,掀开身上的被子起身,“青花还真信得过你,竟然派你来看着我,也不怕你被我策反。” “楼主不是信得过我,是信得过你。她相信你会是个爱护手下的好头头。” 花重阳站在桌边正倒水,听到这话一怔: “……什么意思?” 叶老七爬在床上一边叠被子,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楼主说了要我看好你。哪怕这次被你打死骂死烦死,只要你我都活着,将来等你作了青楼楼主,就绝不会亏待我。” 花重阳手里的茶哗啦啦淌到杯子外头: “……等我作了……青楼楼主?” 是她疯了,还是叶老七疯了? “是啊!”叶老七叠好被子从床上坐起身,拍拍手转过头来,“楼主说了,将来你花重阳,就是咱们青楼的楼主。” 花重阳 叶青花要她做青楼楼主,对来说,这完全是个陌生的消息,不仅陌生而且令人震惊。可是叶老七却表现得毫不怀疑,笑得一脸狗腿过来巴结未来楼主: “重阳,将来若你做楼主,一定要多多罩我——” “好说,”花重阳重重放下茶壶靠着桌边坐下,笑得要多阴险有多阴险,“老七,你现在把我放出去,将来我一定多多罩你;不然。” 叶老七退一步,摇摇头: “不用威吓我。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你以后再厉害,现在青楼的楼主也是叶青花。楼主说要我看着你,我就绝不会放你出去。重阳你不要难为我。” 花重阳哼一声,低头喝茶。 虽然叶老七跟花重阳关系向来好,但她的命却是叶青花救回青楼的,策反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就算不能策反,问问总可以吧? “老七,至少你告诉我,青花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 叶老七又退一步,还是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楼主必定有她的道理。” 花重阳彻底泄气。叶老七对叶青花的忠心,简直天地日月可鉴。她长叹一声站起身,拖拉着脚步来回在屋里来回晃几圈,又抬头问叶老七: “她——没有去找兰无邪吧?” “你想太多了,重阳,”叶老七摇头,走到桌边端起一碗茶,“也把楼主看的太不堪了。她巴不得兰无邪找不到你,怎会主动去找兰无邪?” “那——”花重阳问出一种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想法,但再荒唐,她也问出口了,“青花——喜欢兰无邪?” “噗——” 叶老七嘴里的茶一口喷出老远,瞪眼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你不止是发情,简直是发疯了!楼主多大年纪,兰无邪多大年纪?就算楼主乐意,你觉得兰无邪那种不可一世看起来又挑剔毛病又多的人,会找个比自己老那么多的女人?” 也是,兰无邪毛病多骄气又挑剔这一点,花重阳是完全赞同的,但是…… “就是看不上,所以才会出事啊!” 叶老七直接表示不堪忍受她的胡思乱想:“你现在不正常了,不要跟我说话。等你冷静冷静,我给你讲讲这几天的事。” 花重阳一怔,立即扑身上前:“我现在就很冷静!” “那你,至少先坐好。” 叶老七又倒一杯茶,在桌前坐稳猛灌口茶: “啊!好茶!” 然后,她开始娓娓道来。 两天前花重阳离开不久,兰无邪发现花重阳失踪,便立刻派人到处搜查;杭州城被兰影宫的人几乎翻遍,却没有搜到花重阳的下落。 兰无邪随即怀疑是武林盟的人对花重阳下手,事先连个招呼都没有,当日黄昏,便直接带上兰草兰树到湖月山庄去挑场子,放话要武林盟交人。不知道是兰无邪太嚣张还是容辰飞太冲动,总之容辰飞先是出言挑衅,后来又偷袭兰无邪,却被兰无邪一掌打成重伤。 “听说容辰飞这次伤的很重,”叶老七最后总结道,“你说他干嘛还要硬碰硬?要是他武功跟兰无邪差不多也就算了,偏偏武功比他差一大截——不过话说回来,兰无邪的武功确实太强了。” 花重阳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兰无邪武功之强无人可及,但却没几个人知道,那是他硬撑出来的。前两天还在吐血,他这次又用内力,不知道回去之后又会伤成什么样。 偏偏,让他吃个药比要他命还难…… “昨儿个兰无邪骑马带着兰影宫的人去湖月山庄挑场子,路上正好经过青楼,啧啧,简直是万人空巷!”叶老七摇着头,“半个杭州城的人都跑出来看他了;连上次薄江那么声势浩大的从安阳街前头过去都没那么多人来看。薄江可是江湖第一美女啊!” 花重阳听得心不在焉。 “哎,话说回来,重阳,你家老头还真是酷!骑马从安阳街上过去,那么多人看着他表情一变不变径直的就朝着湖月山庄奔过去了——不过奇怪的是,”叶老七抚着下巴自言自语,“你说你丢了,兰无邪是你老头,找你也就罢了;怎么打昨儿起,南楚山庄的人也明里暗里的找你?” 花重阳回过神: “南楚山庄?” 南楚山庄,不就是薄江的势力? “是。”叶老七点点头,“楼主也奇怪着,为什么薄江也四处张罗着找你。” “薄江大概怕兰无邪找她麻烦,所以做做样子。” “不像。”叶老七摇头,“楼主让人私底下查了查,薄江手下几乎倾巢出动。若是做做样子,做的未免太卖力。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 花重阳没好气的回一句,又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床边坐下,也没心思跟叶老七说话。叶老七干坐了会儿,坐起身: “楼主本来就担心你害怕让我来看看你。看你吃好睡好,我回去就好跟她复命了。” “老七!”花重阳喊道,“算我求你,这回让我——” 叶老七直接打断她:“重阳,你别难为我。在这安稳呆几天,楼主定有处置。” “可是——” “可是什么?”叶老七也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兰无邪连武林盟都威胁上了,这事真是闹大了。楼主冒了这么大风险把你弄到这里,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了。你就是给我跪下,我也不能让你离开这里。” 花重阳默然。 叶老七推门出去。 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听着叶老七从外头把门锁好,低声吩咐外头看门的人: “好好看着,有一点闪失,拿命来见楼主。” 从回答声音来看,外头至少有四个人看着。 花重阳运气,浑身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此刻别说让她撂倒四个人,就是把房门敞开了让她徒步从这里走出去,只怕她的力气也不够。 叶青花做的实在周密。 于是被绑来的第三天,花重阳一个人在屋里干躺一天。 直到黄昏,她听到外头有刀剑打斗声,本想起身走过去看看,但迟疑一瞬,她看看屋子里,还是藏到了门后。 祸福未定,还是小心为上。 打斗声由远而近直到门口,最后,门口窗纸上溅血,听声音,死伤的是青楼的人。 花重阳下意识觉得来人不是兰影宫的人——兰影宫的人擅长使毒,何必大费周章的用刀剑杀人见血?一把毒粉就搞定了。 她紧贴着墙大气也不敢喘,只手握紧了能找到的唯一“武器”——床帐上的铜帘钩,等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三个身着黑衣的人走进来,脸色戾气不减。 她抬眼往外看去。 门外是个院子,地上横了五六个人,血流四处,显然已经死了。 ……完了。 花重阳沿墙缓缓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退到墙角。这几个黑衣人都是一色黑色绸衫,样式却各有不同,不像是一组的杀手,倒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人;至于武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青楼的四个人干掉,那就绝对算是高手。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绝不是叶青花派来的——那么,找她的还有谁?除了叶青花和兰无邪,剩下的人只有——是薄江? 她握紧铜钩,压住声音里的颤抖: “薄江的手下?”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微讶,却不答话,举刀便朝她砍过来。躲闪不及花重阳用铜钩挡了一下,铜钩落地,黑衣人用刀逼近她的喉口。 她绝望的闭上眼。 这三个人没有蒙面,下手又如此狠毒,那就是一定要她的命了;而她此刻,武功丝毫使不出来。 刀没有落下,却听到“刺啦”一声。 凉气袭来,花重阳睁眼,见黑衣人冷冷一张脸将刀尖抵在她胸口;她胸前衣裳已被挑开。注意到站在后头的两个黑衣人滛邪的眼神,她一惊,对着为首的黑衣人低声道: “……要死就给个痛快。” 黑衣人声调冰冷,刻意压低: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姑娘,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上头吩咐要先毁你清白,只好对不住了。” 说着他刀尖顺着花重阳胸前再一转一挑,花重阳胸前已无遮蔽。 窗外黄昏乍过暮色沉沉;屋里光线昏暗,花重阳披散头发冷冷看着几个人,缓缓抬手遮住胸前,声音恨到嘶哑: “是薄江指使你们?” 为首的黑衣人转过脸。 花重阳竟开始冷笑,低低威胁: “最好你们这次把我弄死。不然回去告诉薄江,我会要她比我死的还难看。” 他身后一个矮个胖子盯着花重阳,手里刀一扔夺步过来: “废什么话,你以为今天还能有活路?” 花重阳最后一搏试图上前抢过地上的刀,无奈力不从心步法不够快,被胖子一把将刀柄踩住: “难怪兰无邪看上你,长得确实不赖。可惜你得罪错了人,人家明明白白吩咐,就是死,死前也要先玩烂你!” 原来人真有求死不能的时候;两天之内变故连生,她被整的一次比一次惨;之前,确实是她把这江湖看的太简单。花重阳硬撑着不倒下去,牙几乎咬碎,抬掌朝胖子拍去。 一番挣扎,不出五招,毫无抵抗力的花重阳被胖子按到地上撕开衣裳。 她去青楼见叶青花时,身上穿的就是兰无邪为她准备的浅紫裙子,外头罩了不起眼的灰色披风;到了这里身上只剩了那件裙子。冰凉的地上。胖子一腿抵住她的腰一腿狠狠压住她的两条腿,抬手将她的裙子撕烂,手径直就朝着她的大腿探去。 花重阳连嘶带咬的挣扎。 胖子的手被她狠狠一口下去咬的鲜血淋漓,怒气被挑起来,他一抬手恶狠狠扇在她脸上,从地上抓起一截撕碎的裙子三两下将花重阳的双腕捆住。花重阳几乎被这一掌打昏过去,却仍然清晰的感觉到嘴里被粗暴塞进一团破布,双腿被胖子用膝盖粗鲁的顶开。 一双手在她□的胸前和腰上用力胡乱揉捏。 耳边是滛邪的笑声: “兰无邪那张俊脸这辈子咱们碰不着,这辈子能玩他的女人,也算值了!” 意识恍惚飘荡,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她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强烈的希望自己能立刻死掉。 就在要昏迷过去的一瞬,趴在她身上的胖子停住动作,缓缓回头。 花重阳还没完全睁开眼清醒过来,胖子重新朝她倒过来;等她睁开眼,眼前赫然一具无头死尸,鲜血如泉涌一般哗哗淌在她身上,血腥四溢。胖子连滚带爬的从她身上躲开,花重阳努力睁眼,正好看见昏暗中有人朝她跌跌撞撞奔过来。 她缓缓地,重新闭上眼。 一双手温柔擦过她被打肿的脸,嘶哑颤抖的声音听在她耳朵里,比天籁还更动听更叫她觉得安心: “……重阳?” 花重阳阖着眼咧咧嘴,气若游丝的答一句: “我……还没死。” 兰无邪半跪在她身边,一手扶着她的颈子,一手抓着帕子一遍又一遍擦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衣裳也顾不得替她先穿,擦得她原本就青肿起来的脸疼的更厉害。花重阳意识渐渐清醒,才睁开眼一把按住他的手,边说边抖: “……别、别擦了……不是……不是……我的血。” 兰无邪这才住手,解下身上的大氅将她□的身子裹住,抱起来放到床上,紧紧搂着。 点上灯,四周亮如白昼,照着她紧缩的身子沾了灰尘凌乱披散的长发,还有左脸肿的有一寸高的青紫,颈上胸前的淤青淤紫,和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回不光她抖,连兰无邪抱住她的手也开始抖;一双狭长深眸看她靠在自己怀里抖得像筛糠,瞳孔渐渐紧缩,嘴唇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颤着手扶住她的脸,颤声嘶哑: “别怕,都好了,没事了。是我不好,没早点找到这里,叫你吃苦。” 花重阳垂脸闭着眼,许久才有气无力开口: “……我要回去。” 兰无邪用大氅包紧她,连连答话: “……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这就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说着,他抱起花重阳就要往外走。一旁兰树见状,小心翼翼上前一步: “阁主,这两个人——” 墙角趴着一个没头的死人,脖子上还汩汩淌着血;之前为首的黑衣人手臂上中了一剑,和胖子被两个兰影宫弟子用剑指着,战战兢兢缩在窗下阴影里。 兰无邪抱着花重阳,听到兰树的问话头也不回往外走去,声音冷冽如冰: “一个留活口;剩下那个,废掉武功剁手剁脚,喂给野狗。” 叶青花 听到兰无邪这话,花重阳忽然出声: “等等。” 兰无邪停住脚步。 她挣扎着自己站住,裹紧身上披风,弯腰从地上捡起剑。 兰无邪静静在她身后看着。花重阳手分明还在颤,却举着剑慢慢走近黑衣胖子,挑眉一剑挥过去。 剑刃锋利无比,胖子右臂落地,疼的倒在地上打滚嚎叫;血溅三尺,脏污了花重阳身上兰无邪黑的大氅。她扬手扔掉手里的剑,眉眼冷冷: “不杀你,是不想让你死的这么痛快。” 若不是兰无邪及时赶来,此时此刻痛不欲生的就是她。活了十八年多,她见过做过不少,唯独不曾动手杀人;今天这一剑下去,她却毫不手软。 她什么都不做,别人都可以对她狠毒至此;那想毁了她的人她还他一剑,仁慈的太多。 滚在地上的胖子边叫边喊,言辞难以入耳。兰无邪扶住腿软险些倒在地上的花重阳,打横将她抱起,低声又吩咐兰树: “先叫他闭嘴。” 兰树从袖中摸出匕首,走向胖子。 花重阳看也不想再看,阖眼凑进兰无邪怀里。 回到半帘醉,花重阳洗完澡换好衣服,窝上木塌便开始睡觉。 她是真觉得累。 整整一天,她醒醒睡睡,时时听到兰无邪低低的咳声。傍晚时分他轻轻唤她起来,要喂她吃粥。花重阳懒洋洋靠在榻上,看他小口小口把粥吹凉,动作笨拙的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她嘴边。 她缓缓吞下一口粥。一口,再一口;兰无邪看她吃下半碗,高兴地脸上带笑,直接用袖子去擦她嘴角,又舀起一勺: “再吃点。” 花重阳皱皱眉,推开粥碗: “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先不吃。”兰无邪一脸百依百顺,放下粥碗又拿起桌上一个玻璃樽,“我替你往脸上擦些药。” 上完药,他又仔细洗完手,才褪了衣袍上来木榻,伸手抱住花重阳: “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 花重阳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转身对着兰无邪: “我的脸——是不是很丑?” 她心里也清楚胖子打得那一掌有多狠,她脸上的青紫肿胀还没完全消退,又涂了薄薄一层药膏,绝对难看的很。可是兰无邪伸手碰碰她的脸,一味笑笑的: “还是很好看。” “我知道很难看。” “你怎么样也比别人好看。” 花重阳脸撇开: “你就会哄人。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不过是一时。过了今晚,明天就好了。”兰无邪不跟她犟,转开话题,“兰影宫的药一向很管用。” 花重阳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那个——那个杀手,你怎么处置他了?” 兰无邪笑笑,从旁边桌上端过茶水凑到她嘴边: “何必为那个操心。” “我就想知道。” “先把水喝了。” 花重阳喝一小口,不依不饶看着他。兰无邪放下茶碗,替她裹上被子,才说道: “碰了我的东西,我就要他十倍代价还回来。明知你是我的人,既然有胆量想要你的命,自然就要做好求死不能的准备。” 几句话轻描淡写,说完,兰无邪揽住她的腰侧身躺下: “不说了,再睡会儿。明天一起来,脸上青肿就消了。” 花重阳点点头,安静无声随他躺下。 对面桌上烛影微颤,她窝在花重阳胸前,忽然抬手去解兰无邪中衣的带子。解到一半,兰无邪抬手压住她的手: “别动。” 花重阳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我……想要你。” 她直接仰头,去咬他的嘴角。 兰无邪侧脸避开。背着烛光,他定定看她许久,轻轻握住她的手: “先别想这个。你先好好歇一晚。” 眼看兰无邪一脸“无邪”的入睡,花重阳却怎么也睡不着。 接近半夜,身后兰无邪双臂缠在她身上,呼吸安静绵长。烛光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她瞪着眼看着黑夜,不知道瞪了多久,她觉察身后兰无邪呼吸声变浅,轻咳几声后小心翼翼移开她的手臂,披衣起身。 她微微转头,看他小心无声走近桌旁倒水喝茶,于是小声说道: “隔夜凉茶伤身,不要喝了。” 兰无邪一怔,放下茶碗,抬手挑亮桌上灯焰,才走回榻沿坐下: “把你吵醒了?” “没有。”花重阳抓起他雪白的衣袖蒙住眼,“一直没睡着。” 兰无邪默然片刻,倒身将她搂进怀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过去就过去了,不要再想。” 花重阳还是用他衣袖蒙着脸,许久,低声断断续续说道: “我就是……被那个烂人碰了,觉得自己——有些脏似的。” 她在水里泡了快一个时辰,又洗又擦,可不管怎么洗,就是觉得洗不干净。 抚在她背上的手一僵,许久没有动作,久到花重阳以为他大概又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低下头,硬抬起花重阳下巴,声音嘶哑温柔: “……重阳,我想要你。” 这回,轮到花重阳别开眼: “算了……我有些累。” 可是兰无邪扭过她的脸,一寸寸的吻一点点的勾引,映着烛光温柔如水,花重阳不敌诱惑,终至沦陷。 次日清晨一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花重阳懒懒从床上撑起身,正好看到兰草端着热水进屋。兰无邪不在,她顺嘴就问道: “你们阁主呢?” 兰草咧嘴端着水盆走到床榻旁: “阁主有些事走不开。叫我来服侍你穿衣上药。重阳姑娘你的——啊!怎么竟然伤的这么重!一定很疼吧?”她满脸惊痛看着花重阳半裸在外头的肩头,上头青紫红痕一片,索性破口大骂,“那几个垃圾货色!把你伤成这样!依我看,怎么收拾他们都不为过!” “……” 花重阳飞快扯起衣领遮住肩头。兰草拿过药膏,又要去揭她的衣领: “我给你上药。还疼不疼?” “呃,早就不疼了……” 她尴尬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要她怎么开口告诉兰草,这些其实是他们家阁主的杰作? 可兰草到底不傻,细细查看花重阳伤势之后,疑惑道: “咦,怎么背上还有青紫?昨天明明没有的啊……” 花重阳脸一红。 兰草醒悟,半天,转身捂嘴偷笑,偷笑完之后一边假装痛心的摇头叹息,一边给她上药: “阁主太心急了。昨天大夫还特意吩咐,这几天先不要碰你,等你伤好。” “……” 花重阳嘴角抽搐。 是谁请来的变态大夫……竟然会提这种事…… “我说怎么阁主早上出门时的神情异常愉悦,嘿嘿,原来是因为昨晚‘夜来风雨多’!” “……” “没事没事,你不要害羞嘛重阳姑娘!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对了,我们阁主是很猛还是很温柔?” “……” “还是既猛,又温柔?” “……兰草。” “唉,不愧是我们阁主,‘夜来风雨多’后,还能早起去审人,果然不同常人啊!” “兰草。” “嗯?重阳姑娘?” “……你的手,摸到哪里去了?” 兰草低头一看,“蹭”挑起老高: “啊啊啊!重阳姑娘!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要摸你的胸啊!” “……” 根据兰草的说法,兰无邪是出去办事了。花重阳本以为他会早早回来,结果午饭一直等到过了午时,兰无邪还是不见踪影。她一个人没精打采吃了几口,在半帘醉里晃来晃去,最后百无聊赖把兰草找来: “你家阁主是去哪里了?” 兰草只是笑嘻嘻摇头: “不知道。阁主办事的行踪,怎么会告诉我们?” 花重阳点点头。 她对兰无邪“办事”的因由,多少心中有数。昨晚她问起的时候,兰无邪曾说过“动了他的东西,就是十倍代价讨回来”,这种时候他出去,必定跟这次的绑架和杀手有关。可是回到房间喝了会儿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起身急匆匆往外找到兰草: “兰草,我记得厨房里有个叫兰香的丫头。” 兰草一怔: “啊……是……” “那她人呢,我要见见她。” “她人……”兰草支吾一句,咧嘴笑着岔开话题,“重阳姑娘你是要吃什么东西?我立刻找厨房的人替你做,不用你亲自吩咐。” “我就要见兰香。” “兰香她……”兰草又支吾一句,小声道,“兰香被阁主带到画舫去了。” 花重阳一听,扭头就往外走。兰草从后头一把拉住她: “姑娘要去哪里?” “去画舫。” “阁主处理宫中事务,向来不喜欢旁人打扰。” 花重阳脚步一顿,回头抓住兰草双臂: “兰草你老是告诉我,兰香到底被怎样了?” 话音未落,半帘醉庭园的正门前头传来吵闹声: “重阳!花重阳!放开我!我要见花重阳!你们” 兰草一听,顾不上同花重阳纠缠,赶紧跑过去。花重阳跟在后面,还没走过回廊,就听到前头叶老七高亢犀利的声音: “花重阳!你出来!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头!” 转过回廊,就见叶老七被几个兰影宫弟子架住,一边挣扎一边高喊: “花重阳!我知道你在这儿!兰无邪!你放我们楼主出来!” 兰草打着手势叫几个兰影宫弟子把叶老七松开,上前拍拍手: “青楼的人?” 叶老七整理整理衣袖: “是!我们楼主呢?你们把她掳到哪里去了?兰无邪呢,叫他出来见我!” “放肆,宫主岂是你想见就见?”兰草脸一板,“兰影宫的地方,岂容你在这里撒野!来人,给我架出去!” 叶老七双臂被夹住,立刻开始张嘴破口大骂。 花重阳实在看不下去,从回廊后头走出来: “兰草,放她一马。” 兰草为难的看她一眼:“阁主吩咐说……” 叶老七一见花重阳,双臂一甩挣脱兰影宫两名弟子的钳制三两步奔过来: “重阳!” 花重阳不着痕迹,抽出自己的手: “老七,你来做什么?” “兰无邪呢?你没跟他在一起?”叶老七揉着手腕左右看看,“早上我一回去就发现楼主不见了,楼里有人说她是被兰影宫昭阳阁主带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想找你和兰无邪——” “我不知道。”花重阳打断她,“兰无邪没跟我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叶青花现在哪里。” 叶老七看她一眼,觉察她神色不对,攥着她衣袖的手缓缓松开: “重阳,我知道楼主把你关起来,你很生气,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花重阳还没说话,兰草在一旁冷笑道: “赌气?重阳姑娘要是有那个心情就好了。昨天若是我们阁主晚到一步,你就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着她求情了。” 叶老七这才觉出有异,瞪眼来回看着花重阳跟兰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兰草在冷哼一声,“你们封了重阳姑娘的武功,却派去几个草包看着她;昨天我们阁主赶到你们关人的地方时,正有人撕了她的衣服要强迫她,她眼睁睁看着无力反?br /gt; 兰亭第1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2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2部分阅读 反抗。只要晚到一步,重阳姑娘就被那几个垃圾先j后杀了。” “……什么?”叶老七一惊,瞪大了眼看回花重阳,“重阳,是真的?” 花重阳垂眸,直接别开脸不说话。 叶老七瞬时变色:“那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是不是真的,你们还不清楚?”兰草挑挑眉,声音冷峭,“难道不是你们的人,监守自盗?” 叶老七一听这话,一皱眉双手抱住花重阳胳膊: “不可能!重阳,这绝对绝对不是楼主干的!想害你的人那么多——薄江,一定是薄江!她不是也在找你?” 花重阳皱眉不语。 到底是谁干的,她也分不清。 她巴不得相信叶老七,这是薄江干的——但是,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也不能原谅叶青花给她下了蒙汗|药还把她封住武功关起来。就算她没有恶意,倘若昨天兰无邪晚到一步,她花重阳此刻只怕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就在她冷脸迟疑的时候,叶老七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哀求起来: “算我求你!重阳!你帮帮楼主!帮忙找找她!照你这么说发生了昨天这事,兰无邪一定会对楼主不利——昨天是楼主想的不周到差点害了你,可是她终归是为你好!倘若今天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你早晚要后悔的!” 画舫 叶老七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拽着花重阳的袖子苦苦哀求。 花重阳一时有些于心不忍。 青楼的姑娘她是知道的,名为卖笑姑娘,实则个个世故老练背景深厚,一般二般的武林高手她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叶老七若不是对叶青花忠心耿耿又走投无路到了份上,绝拉下这面子这样求人。 她长出口气,去拉叶老七起来: “你起来。” 叶老七红着眼扯住她衣袖,瞪眼看着她: “你若不答应救楼主,我就是跪到死,也不起来。” 站在旁边的兰草一听立刻大怒: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出口威胁人?看准了重阳姑娘是软柿子好捏是吧你?那你跪到死好了,兰影宫卖命的多得是,不缺你一条烂命!” 叶老七置若罔闻,只盯住花重阳两眼汪汪泪水,彷佛真是下定了要死的决心。花重阳抬头闭闭眼,低头叹气: “起来吧,我跟你去找兰无邪。” 花重阳心里憋屈透了。 这辈子她还没这么窝囊过,莫名其妙被五年交情的姐们用蒙汗|药放倒关起来,差点被又丑又肥的老男人□,结果被救出来,还要去替差点害死她的人求情。 可是她又真的狠不下心,对叶青花撒手不管。 西湖岸边等船的时候,看叶老七着急的在岸边走来走去,她退一步,低声跟兰草说道: “兰草,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戏台子上演的傻妞——明明吃亏受罪,还要上赶着倒贴。” 兰草瞅一眼叶老七,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 “也说不定啊,我们阁主就是喜欢你这么纯真善良任人宰割呢。说不定你把他感化感化,他就忽然一心向善要皈依名门正派了呢。” 花重阳被她安慰的几欲跳湖。 兰草张望着湖上,回过头来: “阁主吩咐我看好你的,结果我私自把你带来画舫。要陪你上去我怕是小命都保不住,你还是自己上去吧,画舫上不会有人敢拦你。” 花重阳点点头: “好。多谢你,兰草。” “多谢我什么,”兰草叹口气,迟疑一下,转身之前加一句,“不用谢我,你多疼疼阁主是正经,省得他回头拿我们撒气。” 兰草离开不久,船来,花重阳跟叶老七上了船一直到湖对面的画舫。如兰草所言,她一靠近画舫报上自己名字,船上兰影宫弟子果然不敢拦她,立刻架起梯子拉她上去。花重阳担心越迟叶青花越危险,一上船就说道 “我要立刻见你们阁主。” 叶老七紧随其后,她们随即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兰影宫弟子去找兰无邪。走到一个房门前,里头依稀透出些什么动静,然后是兰无邪漫不经心略带低哑的声音: “这丫头,嘴倒是够硬。” 门扇半掩透出叶青花的背影,听到兰无邪的声音花重阳脚步不由自主放慢,叶老七唯恐叶青花有事,心急的先推门进去叫一声“楼主”,却忽地像被人点|岤一样,一下愣在门口。 花重阳站在门外,正好看到门里头的叶青花回头,先是一脸诧异,随即拖住愣在门口的叶老七闪身从门缝里挤出来,一把拉住花重阳往一边去: “你怎么在这里!” 花重阳被她拖了几步随即甩手将她的手摔开: “你问老七。” 转头看叶老七,叶老七却一脸呆滞,顿了片刻转头对着画舫栏杆外头掐着喉头开始狂吐。 花重阳一怔,下意识就想回头望屋里看,却被叶青花拽住,猛地一扯扯出老远: “你就非要死心塌的跟着兰无邪?” 花重阳奇怪的看着她。 叶青花还是一身桃红挑金线艳装,脸色却煞白得像一张纸,额头微凸的青筋看的一清二楚,连嘴唇也雪白得毫无血色,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连连质问她的神情也带着令人难解的绝望: “就算知道有天会后悔,你也要跟着他是不是?不管他是个什么人不管他杀过多少人,你都要跟着他?” 花重阳的目光慢慢越过她,落到她身后。刚从房里走出来的兰无邪安静站在门口,也正看着她,他身上穿了件深红滚黑边宽袍,袍摆袖口用金线绣着展翅回身欲飞的凤鸟,领口露出雪白中衣,金环束着长发披在腰间,灿金耳坠衬着雪白脸色,修长临风高贵得一尘不染,笔直站在门口看着花重阳,好像没听到叶青花好像疯了一样往外倒出来的话: “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怎么偏偏看上他!兰影宫里出来的人没有一个脑子是正常的,用剧毒种蛊虫无恶不作拿人不当人,一个个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疯子!花重阳你清醒清醒!你以为他对你好?你知道他看上你什么?你非要步我的后尘死一回才知道回头是不是?是不是?!” 叶青花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双眼发红,两只手抓住花重阳又摇又晃又推: “你走!你这就走!从今以后离兰影宫离兰无邪远远的!再也不要在江湖露面!” 而兰无邪则始终站在门口,肩头发丝随风微动,面无表情看着花重阳。 他分明听到叶青花的话,却既不出口反驳,也不动手拦她。 花重阳被叶青花连连推出好几步,身上的衣裳也被扯乱。那是清晨洗漱的时候兰草为她放在床头的,放下衣服时,兰草还挤眉弄眼转告了兰无邪留给她的话: “阁主出门时要我告诉你,要觉得累就多睡会儿,等他回来替你梳头穿衣。” 青色衣裳滚着祥龙云纹白边,佩的是青丝白玉坠子,通体干净脱俗,就算花重阳向来毫无穿衣品味可言,也禁不住觉得这衣裳好看。退一步站稳脚跟理顺腰间坠着白玉的青丝,她看看兰无邪,再看向叶青花: “青花,从小我娘就跟我说,只要这人对你好,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就是好人。” 叶青花停在栏杆前,脸抬起来,双唇颤抖,脸色煞白的更厉害。花重阳扶着栏杆,又挑挑眉: “这世上不止男人多,人更多。可是差点被流氓撕了衣裳先j后杀的时候,来救我不是又多又好的江湖豪杰,是你嘴里无恶不作的疯子。你口口声声为我好要我回头,要我回头去等着被人绑架□?” 花重阳话说完,叶青花脚下一晃差点倒下,旁边叶老七疾步上前架住她。花重阳抿抿嘴,对叶老七说着话,却看着依然站在房门的兰无邪: “老七,你带青花走吧。以前的事,就当从来没有过。” 叶青花看上去虚弱至极,被叶老七架着勉强走一步,却挣扎着抓住栏杆回头瞪着兰无邪: “好,花重阳!既然你非要跟他,那不如你当面问他,是不是从始至终真心对你,别无所求!” 花重阳一怔。 兰无邪面无表情。 外头半湖烟波,画舫在湖上随水微颤,他的衣袍随风,时起时落,沉默如画。 叶青花不答话,扶着栏杆的双手青筋暴突,看着花重阳冷笑一声: “看到了吧?他不敢说,花重阳,你口口声声你娘说,你不知道你娘是个傻子,被个男人骗着背叛师门最后孤零零病死吗?你这么傻下去,迟早有一天跟她一样下场!” “叶青花你住嘴。”花重阳冷冷打断她,忽然失去耐心,“老七,你带她快走吧。” 叶老七一心只想带叶青花离开,紧紧架住她半拖着往船头走: “楼主,不要再说了,咱们先回去。” 叶青花死死扳住栏杆,咬牙切齿: “花重阳,今天除非你跟我一起离开,否则——” “是。” 轻轻一声,如雷贯耳。 花重阳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兰无邪。他还是站在门口,看着花重阳,目光稍许柔和,轻声再重复一遍: “重阳,我对你是真心。” 花重阳一下子就傻了眼。 兰无邪的甜言蜜语她不是没有听过,但事实是,他也唯独在调戏她的时候才会说些露骨的话,下了那张床之后,无论举止上多么温柔体贴,他几乎从未说过一句好听的——花重阳把这归因于兰无邪向来干巴巴的语言表达能力。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兰无邪有一天会说这么一句。 只是还没来及有感觉,一旁叶青花冷笑一声: “你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是不是?原来你没我想的那么笨。” “该听的你也听到了,”花重阳不理她,皱眉径自冲叶老七摆摆手,“快带她走,不然一会走不了我也没办法了。” 依兰无邪的脾气,叶青花要是再这么跟他对着干下去,叶青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叶老七连拖带拉将叶青花弄下画舫,花重阳转头看看兰无邪,只当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找叶青花,是怀疑她派人去杀我?” 话起的有些僵硬。 只是自打知道兰无邪就是祖咸,她还从未看过他这么冷淡的脸色。兰无邪不答话,走出门口站到她跟前,伸出手指替她绺顺脸畔的鬓发,才慢慢说道: “就算不是她派人杀你,把你迷昏带走的人,也是她。” 停在她耳根的手指冰凉,花重阳伸手抓下他的手握住: “你知不知道叶青花的身世?” 兰无邪默然。 花重阳看着栏杆,叹口气: “我只听叶老七隐约提过,青花从前生于显赫的武林世家,后来为了一个男人落得众叛亲离背井离乡,结果一场痴情,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人。没脸再回家,就只好一个人在江湖闯荡。” 认识叶青花快十年,她从来没见过她多看哪个男人一眼,遑论与谁深交;连青楼上下收留的,也清一色全是女人,可见当初那男人伤她之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叶青花似乎又属意她为青楼下任楼主,大概才会如此阻拦她。 见兰无邪不说话,花重阳一边紧握住他的手,一边皱眉慢慢说道: “比起叶青花,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薄江下的手。之前叶老七就对我说,失踪之后找我的除了你的人,还有南楚山庄的人。薄江向来看我不顺眼,总不会是为了找我才找我。” 兰无邪若有所思,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发梢。花重阳不愿在叶青花身上打转,话题一转声音放低: “对了,从早上到现在你也没回半帘醉,安平提醒你吃药了吧?” 日渐黄昏,湖上风起,万条斜阳垂照半湖水烟,落在他黑红的衣裳上照得金绣闪闪烁烁,连带着照着兰无邪黢黑的双目也柔和了些: “早上喝了半碗,太苦就搁着了。那个有什么要紧。” “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你咳死算完,将来你老婆做寡妇。” 兰无邪垂眸,抚着她鬓角轻轻笑开: “你咒我还是咒自己?” 花重阳哼笑着,拉着兰无邪就往屋里走: “好了好了,外头凉,进去暖和点。” 她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兰无邪却一把拉住她: “船上不安稳。你先回半帘醉歇着,我处理完宫里的事便回去。” 花重阳停住脚步,不以为意的笑: “好,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兰无邪也不说话,只垂眸看她笑,半天点头: “好。” 兰无邪派了三个兰影宫弟子护送着回半帘醉,花重阳本来觉得麻烦,但想起那天差点被胖子□,终归心有余悸,所以没多推辞便跟着上了船。 垂暮之初,放眼望去杭州城被笼罩在一片赤色烟霞中,浮现万家灯火;亭台楼阁仿佛飘在画中,春色妖娆如烟。花重阳长身立在船头看够了黄昏,又垂眼对着瑟瑟湖面发呆,船快到岸边,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对划船的兰影宫弟子叫道: “停!停船!” 她这才想起那个被兰无邪带上画舫的丫头,兰香。被叶青花一搅和,她竟然忘了问兰无邪兰香的下落;想起之前在画舫上房门外听到的声音和兰无邪那句话,再想想兰无邪彷佛可以不要她进去那间屋子,她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挥手向几个兰影宫弟子: “掉头回画舫!” 转眼又回去,花重阳跃上画舫顾不上多问便往之前那个房间跑过去。一把推开房门,里头一片昏暗沉寂不见人影。她探寻一圈走出来,沿着走廊往前,却在隔壁房间听到熟悉的人声: “阁主就这么轻易的将叶青花放走了?” 花重阳脚步一滞,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听不到有人答话,还是刚才那个声音,乍听柔和美丽的过分: “上次湖月山庄的事过后,连司徒清流都没看出什么,偏偏她见了我一次,竟敢怀疑我跟你的关系,还派人跟踪我;这次她明知道重阳姑娘是你的人,又派人绑架她想害死她。我看分明是铁了心要跟兰影宫对着干。你难道还要留她?怕会后患无穷。” 清脆的茶碗碗盖的撞击声传出,许久,然后是兰无邪淡到几乎懒散的声音: “你问的太多了。” 沉默片刻,柔和谦卑的女人声音,彷佛带着无限委屈: “阁主……兰。” 画舫船身彷佛在随风来回颤动。 细柔的声音随黄昏的风穿出画舫镂空的窗,带出阵阵香气,熏得花重阳头晕,后头的话是什么再也听不见。她无声探手扶住木墙,站在窗下咬牙,缓缓闭眼,然后张开。 只见栏杆外残阳落在湖上,满目潋滟如血。 薄江 晕眩过后,花重阳一动不动,满心都是被人背叛和欺骗的耻辱感和怒气。 屋里说话的女人,竟是薄江。 兰无邪和薄江竟是一条道上的。 湖月山庄里薄江对兰无邪下手,竟只是演戏。 可是如果薄江真的听令于兰无邪,那么那天要害死她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不是薄江,那恐怕果然是叶青花;如果是薄江,那岂不是意味着是兰无邪要害她? 花重阳双手攥紧,不敢再往下深想。 镂空窗格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薄江声音里无限幽怨: “我是为了你才答应同司徒清流成亲,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 兰无邪不说话,半天徐徐问一句: “那几个人,是你派来的?” “你还是不信我?” “我自有办法叫兰香开口。” 薄江咬牙: “兰影宫出来的人个个心狠手辣残忍变态,我岂能不知道?你就是把兰香折磨成鬼,这事照样与我无关。兰无邪,枉我对你一片心意你只把我当条狗,为一部碧落心法你却把花重阳巴结到天上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后——” “你回去吧。”兰无邪直接打断薄江的话,“我累了。” “累?也是,”薄江冷笑,笑中带恨,“刚刚翻云覆雨,这会儿衣裳还没穿好,你岂能不觉得累?” 窗外花重阳听得浑身冰凉。 再多一分勇气,她就要踹门闯进去;可是此刻,她竟然连生气的力气都使不上。 屋里窸窸窣窣,彷佛有人穿衣;花重阳攥紧拳头靠近窗口,看到薄江半跪在房中木榻旁边,对着兰无邪声音微颤: “这么美的一张脸,却盖着这么狠的一颗心。听说你易容成祖咸的时候花重阳看上了你,难道她没看出你的心早就烂透了?” 她仰起头,冷笑着像是自言自语: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以花重阳的性子,若是知道你的真面目,别说给你碧落心法,兰阁主,只怕她看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兰无邪像是没看到她,径自起身披衣进了塌下冒着热气的木桶,声音疲惫至极: “你不是怕死?那就记住,若是敢动她,我就要你想死,也死不了。” 薄江拂袖站起,猛地转身: “好!好!我就等着那一天!” 花重阳机械的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无声躲到一旁拐角后暗影里,从拐角楼梯缝隙看到一身红衣的薄江满脸怒气疾行而去。 对面房里黢黑一片,不见灯光也不见人影。在楼梯后躲了许久,想着方才兰无邪同薄江的对话,花重阳一直站到双脚麻木却总也攒不够迈步的力气,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兰无邪房里亮起微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直瞪着看着兰无邪托着一盏烛台出来,从门口开始,满身的漫不经心,将廊下一盏一盏琉璃风灯点起来。 雪白亵衣长袍曳地,修长身影被烛光拖的细长,随纜|乳|芟铝疗鸬牡浦蛞徊讲皆度ィ:?br /gt; 画舫长廊下处处灯烛,金黄光芒落在湖面,幽暗沉着。 花重阳无声迈着步子,走向船头。 桨声拍水,花重阳无声坐靠在船头。船上没有点灯,一片黑暗中停在岸边。花重阳跳下船,一声不吭由三个兰影宫弟子跟着,回到半帘醉。 园子里的长廊一片沉寂。 往日若是黄昏,兰无邪必定携烛台,一盏盏将纜|乳|芟碌浦虻闳肌?br /gt; 站在寂静廊下,花重阳想起方才画舫上看到的,他托着灯烛点灯的样子。 如果说她看祖咸的第一眼就被吸引,那她真正喜欢上他,也该算是后来那次,在这廊下看到他醉意醺然,却专心致志仰头点灯的样子。 他裹着狐裘,两肩乱发披散,回过头微笑着对着她,脸上是无比认真又无比寂寞表情: “多几盏灯,岂不热闹些?” 那样的笑,那样的醉。 彼时彼刻,错落红灯光影如幕垂在长廊两侧,将他同俗世隔绝,叫人不由自主的动心。 她想着,唇角勾笑,摘下檐下燃着的灯,顺次点燃那溜殷红灯笼,烛光如旧,她却渐渐觉得心痛如绞。 原来这世上,美丽和残酷,都会叫人心碎。 刚进房门,兰草就跟了上来,殷勤冲上茶水: “用过晚饭没?” 花重阳摇头。 “阁主今晚不回来了?” 花重阳慢腾腾坐在桌边,还是摇头。兰草发觉有些不对劲,凑上去细看: “怎么了?不会是又跟阁主怄气吧?” 花重阳没精打采回一句: “凭什么就认定是我跟他怄气。” 兰草先是挑眉,而后轻笑: “这个好说。总之不会是他跟你怄气,巴结着疼你还怕来不及呢。” 花重阳笑都笑不出来,半天抬头看看兰草: “你们阁主,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桌上摆着成套的精致茶碗茶壶,正在提着茶壶倒水的兰草听到这话手一抖,茶水洒了满桌也忘了擦,瞪着花重阳半天扔下茶壶: “……怎么这么问?” “问问罢了,”花重阳懒洋洋的笑,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一口,“他之前的事,我又不是一点不知道。杭州城的漂亮女人,哪个没去过画舫?” 兰草听傻了眼,提着茶壶站在当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花重阳就那样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喝着,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长眸凝视茶碗,眼睫一掀一垂,喝一口,说一句: “以你们阁主的那副样子,眼皮不抬一下就已经风流遍洒,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他看不上的,没有看不上他的。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就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兰草还是提着茶壶瞪着眼,不知道怎么应答。她一直以为花重阳是个好说话也好伺候的主儿,比起兰影宫里那些人,尤其是那位三天说不了一句话心思不知道怎么转脾气还不怎么好的阁主,花重阳怎么也算个善良的人了,可是没想到花重阳今晚忽然给她抖了这么一出不阴不阳的戏码。呆了半天,她摇摇头脸上拉起讨好的笑: “我们阁主,自然是喜欢你这样的了。” “我这样的,是哪样的?” “……自然是,美丽善良、温柔大方、礼尚往来——” 花重阳手捧茶碗抬眼看着她,目光犀利。兰草停住狗血的拍马,收敛起笑容放下茶壶叹气: “我还真是不适合拍马屁。阁主之前要的女人,要说漂亮,可能比你还是差点;要说温柔妩媚——不是我说,花重阳你全身上下的温柔劲儿加起来,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手指头。那些女的为了跟着他,一个个豁出脸皮豁出性命,可他眼皮都不肯抬一下,上完就把人扔——” 兰草蓦地住口,瞪大了眼抬手捂住嘴。 花重阳脸上的笑容僵的比哭还难看,却强忍着搁下手里茶碗,装出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无所谓。他又不是和尚,怎么可能不碰女人。” 兰草郁闷的简直想把自己抽死,拿开手一脸心虚的补救道: “……阁主之前认识的……统共也没几个……他长得那副样子,向来都是女人自己贴上来……” 花重阳再也装不下去,索性别开眼: “……那倒是。他要骗个女人,还真是易如反掌。” 这话说的,似乎话里有话。兰草先是怔了一下,思索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反驳: “这个你倒是说错了。阁主从来懒得骗人,更别说骗女人了。” 花重阳抬头。 兰草看她一眼,神色异常认真: “以兰影宫的实力财力,阁主想要什么直接去拿就是了——何必费心张口去骗?他才不会——” 花重阳直接打断她: “不屑于骗人?那他当时怎么装作祖咸骗——” 她猛地打住话头。 如今想想,把兰无邪认作祖咸,从头到尾竟然都是她一厢情愿,兰无邪从未承认过自己是祖咸,更别提开口骗她—— 想到这里花重阳怔一怔,垂眸笑开: “果然……好一个从不张嘴骗人。” 兰草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径自又说下去: “你应该能看出来阁主其实有点孤僻,唯独痴迷练武,一闭关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出来。平时的时候想说的还懒得说,不想说的索性就更不会理会,连应付都不会应付一句。所以——” 花重阳又笑。 所以,兰无邪在她身上倒还真算费了心思;只是不知道,这应该算是幸还是不幸。 兰草察言观色,看她笑的还算正常,小心翼翼又说道: “……所以,重阳姑娘,阁主虽然脾气差偶尔任性妄为了些,不过对你,我看还是放在心上的——至于女人……那都是过去……” 过去? 花重阳又笑笑,脸色如常的问兰草: “他只知道练武,怎么还能去找女人?” 兰草闭嘴不说话。 花重阳又开始挑眉看她,一直看一直看,看的兰草脚软,才小声嘀咕道: “不过就是……他说要女人,我们找来……他上完就走,让我们扔人……” 这次她说完,花重阳直接连脸色都没变,笑着自己倒了碗茶水,慢慢抿了一口,才说道: “办事倒是利索。” 分明是笑,神色也没什么异常,可兰草看着花重阳脸上的笑就觉得浑身发凉。想想自己刚才说错话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于是她抱起茶壶一门心思想赶紧溜: “你不是还没吃饭?我去厨房看看。” “算了。”花重阳在她身后摆手,“等你们阁主回来再说,你先下去。” 兰草如获大赦的捧着茶壶转身往门外冲,一头撞上往里走的人,抬头一看,立刻脸色铁青的跳到一旁: “阁……阁阁阁阁主……回来了?” 兰无邪看一眼花重阳,又对兰草皱眉: “跑什么。” “呃,没没没没跑什么——就刚跟重阳姑娘随便、随便聊了几句——” 兰无邪看她一眼迈步进屋,含笑的目光只对着花重阳: “回来的晚了。等久了吧?” 花重阳坐在桌边远远看着他,努力想笑出来,试了几次都失败,只好侧过脸垂眸摇头: “没。不饿。” 兰无邪笑着再看她一眼,回头吩咐兰草: “拿晚饭。” 兰草听了扭头就跑,急匆匆连门都忘了关。兰无邪又看花重阳一眼,转身将门关上,又走到对面烛台用铁丝挑挑烛心。 花重阳这才抬头看他。 兰无邪身上又换了淡金的袍子,浅蓝镶边,在灯下闪烁着细腻的浅金光泽,上午身上那件黑金带凤鸟图纹的袍子早不见了踪影。她想开口问他为什么又换了衣服,嘴还没张开,心里倒先憋得难受,于是索性不开口,捧着茶碗在手上转来转去。 兰无邪不觉有异,走到桌边坐下也倒了碗茶,笑着开口: “跟兰草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 “兰草平时莽莽撞撞,不过倒还心细。该投你的脾气。” 花重阳捧着杯子,头也不抬:“嗯。” 兰无邪脸上笑容微滞,认真又看了花重阳一眼,顿一顿,抬手要摸她的发梢。 花重阳不着痕迹抬头躲开,双手捧着茶碗放到桌上,笑得心不在焉: “刚才跟兰草聊天,她说,你从来不屑于骗人。” 兰无邪慢慢收回手,脸上笑意渐渐淡了。花重阳只装看不见,还是笑着: “兰草倒还真维护你。你从不骗人,是不是真的?” 兰无邪将茶碗放上桌,垂眸拎起茶壶慢慢倒茶。房中安静无声,只有茶水汩汩流动落在茶碗里,淅淅沥沥,听上去分外响亮。倒完花重阳的茶碗又倒满自己的,兰无邪才抬眼看着她,轻声回答道: “自然不是。这世上总有些想要的——” 话还没说完,外头响起敲门声将他打断,安平和兰草端来晚饭。布置妥当安平和兰草退下去,兰无邪捏着筷子替花重阳夹菜,花重阳默不作声的吃下去,吃到一半便放下碗起身: “今天没什么胃口。我饱了,你慢慢吃。” 兰无邪没做声,也跟着放下筷子。 房里正中一张木榻,已经入春,木塌下却还燃着火盆。木榻后头的窗下一张简单妆台,花重阳想也不想就坐到离开饭桌最远的妆台前,开始发呆。 窗外映着模糊灯光,她呆呆瞪着外头朦胧光影,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闪过下午在画舫上听到看到的情景,不时交缠出叶青花骂过她要她离开兰无邪的那些话。 兰无邪有过不少女人,她早知道。 兰无邪心机沉城府深,她也知道。 她知道,他曾以告知炎昭下落为诱要她入兰影宫,他带亦正亦邪的兰影宫重出江湖彻底站在武林盟的对面,他一出江湖各门派便接二连三死人灭门…… 她还知道,兰无邪一出江湖便要抢天下第一,绝对不是只要做“天下第一“这么简单……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仅仅是知道,还可以当做不知道;看到听到的越多,她却越来越难,将那张绝色的脸同半帘醉里八角凉亭下那张醉意朦胧的脸融合起来。 花重阳 夜色沉沉,靠在窗下,手指又一下没一下,沿着妆台一侧精雕细琢的木纹划过去,眼神一片茫茫然然。从凉亭里初见,到黄昏时候在画舫上,每一事每一幕历历若在眼前清晰的像一幅幅画卷,她也该看的明白;可是脑子像被倒进去了一堆浆糊,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 十几年前少林寺山下的小镇,她才几岁,在街头道听途说炎昭不要花初雪转而去找别的女人了,她回到家里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问花初雪爹还要不要她们。 她娘笃定的对她说:要,当然要。你爹做大事去了,很快就回回来找咱们。 年纪一岁岁长世事一天天看的清楚,人人都说她娘亲傻,她不觉得;她只是认为,娘亲太放不下;当时跟炎昭好了,为了他众叛亲离的跑了,都是可以——可是她错在太执着,拿得起却放不下,为了炎昭竟把一辈子都搭上。颠沛流离混了十几年,分分合合她看得多了——于是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做人就要潇洒些,要拿可以拿起来,要放也要放下下;是非爱恨,哪个一定能长久? 连初认识祖咸觉察自己喜欢上他,她都想过他们以后可能会怎么分开——无非生死别离,或者日久相忘于江湖。那次醉意朦胧对祖咸说过的话——等老了,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种兰花安静过日子——她也清楚,那是醉话。 老了?多远的日子,只怕他们将来,未知人老身先死。 只是那时候她以为祖咸干净内向对人真心,没想到有一天她想走开,是因为别的女人。 道理明明白白。 可失望心疼和一刻不停的煎熬挣扎,她一点也不少受。 从今以后,她再不会怪娘亲那时候放不下。 对面烛光摇摇晃晃,蜡泪一道道垂下,将精美的金字刻花红烛烛身雕琢的斑斓。兰无邪似乎觉察出她有些心事,起先是坐在桌前看她,后来悄无声息站起身,看着她起身将窗打开一溜缝隙。夜晚的微风吹进来拂动她的衣衫长发,兰无邪看着,忍不住走近,从后头轻声叫她: “重阳。” 花重阳不答话,微微侧过脸。 熠熠烛光落在她的侧脸,一一映出秀美的前额微扬的眉梢浅垂的眼睫,和挺直鼻梁滟红嘴唇。她侧脸的线条清晰干净如石刻,却精美得脆弱,一身青白衣裳融在风里,看上去似近还远。兰无邪怔怔看着,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拥住她: “……重阳。” 花重阳身体微微僵硬,被他握住的手变成跟他一样的冰凉,半天清清嗓子,勉强出声: “怎么?” 兰无邪低头将脸埋进她颈窝,手握着她的,许久长吁一口气,声音拖沓轻缓,像是疲惫之极: “没什么。” 说完,他揽着花重阳往后一起坐在椅上。浅浅兰花香气涌进鼻孔,那是他的体香,往日嗅着明明好闻的很,此刻花重阳却被熏得有些反胃。兰无邪斜倚扶手将她揽进怀里,脸还是贴在她肩头,许久,声音低缓的开口: “风也暖了。” 花重阳不做声,却有些紧张,就怕兰无邪会动手碰她——黄昏时候画舫上薄江半披着衣服跪在他榻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一刻她恨死薄江,更恨死兰无邪。 此刻他要碰她,她大概会忍不住,一巴掌对着那张绝美的脸抽下去。 一分一刻,花重阳靠在兰无邪身上,越来越觉得身体渐渐僵硬。可是兰无邪就这么拥着她,呼吸渐渐绵长,等了好久她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到他带了睡意的声音: “那天碰巧遇上那个无赖。” 一贯的兰无邪式陈述,说什么都是干巴巴。花重阳仍旧不做声,只静静听着。兰无邪顿了好久才又开口,带着睡意的声音又带了笑意: “他喝多了,说了些无聊话。” 花重阳忍不住问: “说什么?” 兰无邪模糊轻笑: “临走时他指着我的脸说,你要是跟花重阳生个孩子,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 花重阳怔住。 要是这话他放在昨天跟她说,或许她可能以为他在试探她想不想生孩子——虽然这试探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有些笨拙;甚至她可能还会兴致勃勃很傻很天真的绾起袖子认认真真跟他讨论一下如果他们真的有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接话。 沉默一刻长过一刻,她觉出兰无邪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丝丝收紧,还是漫不经心将话题岔开: “那人是什么人?” 兰无邪默然片刻,轻咳一声: “一个旧识。” 花重阳微微坐直了身子,漫不经心的语调,似笑非笑: “旧识?不知道是男是女?” 兰无邪明显的怔了一下,而后很认真的回答: “是男的。” 顿一顿,他紧紧握住花重阳的手,又咳了两声,声音紧绷别扭: “你不要多想。我——只要你一个。” 花重阳还是似笑非笑: “真的?” 兰无邪迟疑片刻,微微别开脸点头。 若是往常,她绝对会以为他在尴尬,而非犹豫。平时闷的话都说不了几句,人前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做出这样的表白,尴尬是正常的吧? 颤颤烛影下,花重阳看他,松开他的手站起身: “孩子的事——你不提,我还真没有想过。” 兰无邪跟着站起身,理理浅金衣袍,眉眼全是迁就的笑: “我只是说说。以后——还长着。” 花重阳边说着走到榻边,和衣朝里躺下: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一个小人儿活着……只怕苦多于乐。” 兰无邪在榻沿坐下,许久,还是认真的语调: “不会,我会护着你们。” 花重阳默然,心头酸涩。 当年她娘要生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得到过炎昭这样的保证?可是算到今天,从小到大她吃了多少苦,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谁曾来护着她一天? 想到这里,她合上眼,假意打个哈欠: “不说了。今天困的厉害,早点歇下吧。”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兰无邪还在睡梦中,花重阳已经坐起身。兰无邪紧贴在她身后,不知何时手臂搁在了她要腰上。盯着兰无邪的脸看了许久,将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她小心起身,在妆台前换下身上青白色衣裳。 妆台上背光的镜子里,模模糊糊映出榻上兰无邪的身影。 花重阳手指缓缓拂过镜面,指尖留下一片冰凉,放下手垂眸苦笑。 戏中唱的水中月镜中花,原来是这个意思。 推门出去,东方泛白,长廊下艳红灯笼却还亮着,像一团一团的红雾。清晨微寒的风里,她散着脚步走上去,无聊至极的一盏一盏把灯灭掉,走到长廊尽头,正好遇见捂嘴打着哈欠的兰草睡眼惺忪迎面走来: “啊,你啊。怎么起这么早?” 花重阳笑笑,一把拉住她: “兰草,帮我个忙。” 兰草揉揉眼,又打个哈欠,眉眼带着坏笑: “这么早就跟我要早饭,昨晚被阁主折腾坏了?没空,我还要上茅——” “不是。”花重阳打断她,“你出去帮我去买点东西。” 兰草一怔: “这么早?半帘醉里什么没有?还要特地出去买?” 花重阳扯过她耳朵轻轻吐出一句话,兰草被惊呆,石化半天低头瞄她几眼,结结巴巴反问: “你你你……阁主知不知道?” “只是防备。” “阁主……他吩咐的?” “不然我要你去买?” “可是 兰亭第1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3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3部分阅读 —” “这种事情,总不能要你家阁主亲自开口吩咐吧?” 兰草一脸惊诧,愣怔许久,才支吾成一句话: “他以前……对别人……倒也不是没有吩咐过这种事,可是那是别人,我以为,我还以为他对你……” 花重阳笑着摇头,拍拍她肩膀: “哪有那么多不一样。你不用想那么多,他跟我自有计较。快去快回,别让我久等。” 打发兰草出去,花重阳回房,刚好看到安平在服侍兰无邪穿衣。还是昨日的浅金袍子,映着晨光熠熠生辉;兰无邪脸色彷佛比往日好了许多,雪白如光唇角带笑,正半抬着手让安平给他系上银白玉带,看到花重阳进来眉眼带笑就要开口,可是见她身上穿着以前的旧衣裳又一怔,放下手,转眼看看妆台前叠的整整齐齐的青白云龙纹缎袍,上头还摆着那枚玉佩。 花重阳径自在桌前坐下,倒了碗茶水仰头喝尽。 兰无邪穿好了衣裳,等安平出去,才走到花重阳身后抚着她肩膀: “不喜欢那衣裳?那我叫兰草去裁几件——” “不用,”花重阳笑笑,又倒碗茶水,“还是觉得旧衣服舒服。” 她的态度和举止的不对劲,明显到兰无邪想装无视也装不下去。沉默许久,他双手顺着她肩头往下温柔抚过她的发梢,低头吻着她发顶,又要捧她的腰。 花重阳偏开头,猛地站起身。 兰无邪手蓦地落空。 他默然半天刚要开口,就听到外头敲门,接着传来兰树小心翼翼的声音: “阁主。” 他顿顿,淡淡开口: “怎么?” “有件事……请阁主亲自定夺。” 花重阳站在桌前,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垂眼喝茶。兰无邪看她一眼,迟疑片刻,还是举步绕过她出门。 门一合上,花重阳面无表情缓缓坐下,刚放下手里茶碗,身后房门“砰”的被推开。 花重阳拎起茶壶倒水。 兰无邪疾步走到桌前,将一个纸包往桌上一扔,按在纸包上的手微颤: “这是为何?” 花重阳放下茶壶,眼都未抬: “兰草倒是忠心。事无巨细,都要你知道。” 兰无邪站在她身边,胸膛起伏呼吸粗重像是气急,可就是隐忍不发,过了许久稳住声音,口气温和下来才慢慢开口: “我知道你怪我那时易容为祖咸——你一心恨着兰影宫;还气我从前跟别的女人——可若是有了孩子,终归是我们——” 花重阳还是头也不抬慢慢一口一口喝着茶: “没有孩子。我只是防备。” 兰无邪说不出话来,薄唇颤几下,手抓着药包从桌上收回去,沉默半天,声音喑哑轻声道: “你现在不想要,我不碰你就是。这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花重阳捧着茶碗的手猛地一颤。 他捏着药包就要转身,衣衫摩擦飒飒轻响,瘦长的腰身从她眼前闪过,脚步轻的像是那晚在湖月山庄重伤之后,他被她扶着往外走的时候。 不由自主的,花重阳眼角发涩。 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等兰无邪气急发火,可兰无邪从头到尾温柔如初,像是知道自己理亏。 不等兰无邪出门,她放下手里茶碗,清清嗓子缓缓说道: “我预备——回花间园。” 兰无邪脚步一顿。 花重阳站起身,垂着眼: “在这里住这么久,你的伤好的也差不多了。” 眼角的泪不由自主就那么落下来;她不擦,任它淌过脸颊顺进嘴角。沉默许久,兰无邪身子晃了晃,头也不回问道: “重阳,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有什么好听说的。”花重阳抬抬嘴角,将泪珠衔进嘴里,“合则来,不合则散。人在江湖,不过就是这个样子,谁又不是离不开谁,谁也不是非谁不可。这一点,兰阁主该比我看得开吧。” 说完她笑笑,一把抹掉脸上的泪,转身绕过兰无邪就往外走,脚步潇洒的,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叶青花 一推门就看到兰草和兰树偷偷摸摸趴在门口,看到她出来吓得两人忽地往后退两步。花重阳笑笑,没说话就往外迈步。还是兰草反应快,几步冲上去一把抱住花重阳胳膊拖住她: “花重阳!你什么意思?” 花重阳站住脚,右手压住兰草的手,神态语气淡定的很,还笑笑的: “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 兰草回头看看立在门口一声不吭的兰无邪,转回眼来,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是因为——那天我说错的话?我就是随便那么——” 花重阳勾勾唇,笑着打断她: “几句话,算什么。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兰草听得稀里糊涂,忍不住追问: “那你倒给个明白话!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光凭一句‘好聚好散’,就把我们堂堂昭阳阁主给甩了!你是因为什么!” 花重阳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湖月山庄里,纪崇那样喝止质问她,众人举着刀剑逼迫,她还不是照样跟他跑了?祖咸也好,兰无邪也好,她真心觉出他对她的好;所以是非对错她无所谓,正邪黑白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那个她喜欢的心疼的,也真心疼着她的人。 可如今,没人逼她没人迫她,她自己却要开路走,远远离开他。 再多的好,也敌不过画舫上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她花重阳是缺人对她好缺人疼她,可也是要面子的犟人,就是不缺傲气,要还能忍下去,那才叫怪。 世事果然多变,江湖之大,竟一分真心难得。 她握住兰草的手,轻而稳的掰开,笑笑的表情像是跟熟识的朋友寒暄: “兰草,你多保重。买卖不成情意在,没事你可以来找我玩。” 她头也不回朝大门走去。 兰草再回过头看看兰无邪。 兰无邪保持之前的姿态站在门口,整齐墨黑长发垂胸雪白的脸,深湛修长的眼垂着,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药包,一言不发。眼看花重阳上了回廊,兰草急的跺脚,跳到门口敲敲门框: “阁主!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走?” 兰无邪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彷佛茫然。兰草指着廊下花重阳疾行的身影又喊一遍: “花重阳要走了,阁主不去追?” 兰无邪转过脸看向长廊,才像是忽然醒悟,扔掉手里药包大步跨出门追了上去,衣袂带起微风。 一直跑到半帘醉门口,他从花重阳身后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初春明媚的日光透过门前青黄|色竹丝帘子落在地面,一线一线如亮白琴弦在光下晕开微芒,也在兰无邪衣摆上留下一道一道细细的暗影。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子,花重阳甩也甩不开,站在帘子下头半天,听他还是那句话: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花重阳侧过脸轻笑一声,抬眼看他: “你觉得呢,我听说了什么?” 兰无邪定定看着她,苍白薄唇微颤却说不出话来,半天别开眼,垂下秀长翼睫。 淡淡的光落在他脸上,在他眼下留下浅浅的长长的影子,几乎遮住他脸颊上那颗微不可见的小痣。花重阳一直抬眼看着他,许久,他却始终未抬眼。 万分之一的希望落空,一刻钟她等他的解释等得像过了一万年,却只等来他垂眸遮住的理亏。 花重阳冷冷回头,甩手要走。 兰无邪上前一步扯紧她的手腕子,浅金色衣衫飒飒摩擦,声音蓦地低下去: “别走……重阳。” 即使不回头,花重阳仿佛也能看到他的眼神。 心头闪过微疼。 她还是很难相信,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只是为了一部碧落心法。 不久之前,夜半的半帘醉后园里,他还是祖咸的时候,喝酒喝到醉意盎然的对她说话,语调眼神里带着三分任性七分脆弱;不论是祖咸还是兰无邪,那样的语调眼神,总是叫人心疼。 此时此刻,兰无邪握紧了她的手腕子垂眼看她,还是那张绝世的容颜,三分墨眉如画七分斜飞眼梢,雪白的脸尖尖的下巴,昔日武林大会上意气风发傲然飞扬的脸,一分分朝她靠近,低下去: “只要留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花重阳不答话,他顿一顿,又低声开口: “你不想要孩子,我——再也不碰你就是——” 内容近乎哀求,只是兰无邪明显不擅于求人,语调平直的几乎有些干巴巴。花重阳听得又心疼又难受,别开脸闭眼再睁开: “我怕的不是孩子。” 许久,她转回脸,认真的看着兰无邪: “我怕的是,孩子跟我一样的命,从小到大没有父母疼,到处讨嫌流离漂泊。兰无邪,你此时此地这样对我,彼时彼地,是不是也这样对别的女人说?我娘是这样的命就够了,我再也受不起这样的命了。”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我要你从今以后,就碰我一个女人,再也不动其他的女人,你给得起么?” 兰无邪唇角轻颤,许久却默然无语。 “不能点头?”一句一句,花重阳越说,口气越咄咄逼人,“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敢说,你找我不是因为想要碧落心法?!” 兰无邪听着,脸色失去血色薄唇苍白,却始终不开口。花重阳心越寒,最后冷笑一声: “算了兰阁主。” 再看他一眼,她一甩手: “从此以后,还是各自珍重好了。” 兰无邪还是伸手拉着她。 身后连着庭园的后门上,帘子猛地被掀开,兰树跑进来看看花重阳再看看兰无邪,迟疑开口: “阁主……兰叶方才带信来说,武林盟的人闯上画舫!” 兰无邪看看花重阳,手放下,转向兰树,方才还低哑的声音,转瞬冷硬如冰: “我就去。” 花重阳微不可察的抬抬唇角,头也不回,掀起竹丝帘子迈步出去。 街头春色盎然人来人往,花重阳一路走去心如刀绞,脸上犹带浅笑。 脚步拖拖拉拉,她像是下意识在等着谁来追她;等发现这个心思,她停住脚步不由得苦笑出声。来往路人好奇回头看她,她打住笑声,眼梢一挑冷冷瞪回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疯子?” 路人纷纷回避,眼神愈加好奇探究。花重阳抬起袖子抹掉眼角的泪,哼一声冷笑道: “老子就不信,离了谁我还活不好了。” 街头上一家家早点铺子,她一摊摊吃过去肚子吃的溜圆。从最后一家包子铺走出去,摸摸钱袋子竟还有几两银子,她掂掂钱袋子,抬脚走进跟包子铺隔壁的衣裳铺子。 脚一落地,铺子柜前胖乎乎的老板娘先是一呆: “呀!好俊的公子!” 接着就冲她摆手: “可惜公子走错了,咱们这是卖裙子的地方。” 花重阳笑嘻嘻往前一凑合: “老板,我就是个姑娘。” 老板娘抬头一看,“呀”又叫一声。花重阳还是笑嘻嘻的,钱袋子反过来往柜上一倒: “钱给你,老板,帮我挑件衣裳。” “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随便。” “那布料呢?” “随便。” “那姑娘看这件怎么样?” “好。” “那这件呢?” “不错。” “姑娘你倒是抬头看看,那这两件要哪件呢?” 花重阳斜倚着柜台懒洋洋抬头看一眼,刚要一句“随便”,门口有人爽快来了一句: “都不要!” 花重阳讶异回头。 叶青花一身浅青裙衫翠绿腰带,拎着绣花手帕走进门来,看也不看花重阳一眼,挑着眼梢,慢条斯理指点着两套衣服: “桃红配大绿,深蓝配大红——这么俗气的衣服也能穿出门去?也不怕路上人看瞎了眼,一路吐着血回家还得做上一宿噩梦。” 好毒的嘴。 可重阳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起挑错了男人,挑错了衣服还有什么要紧的? 叶青花手拈帕子走到柜台前,勾唇一笑: “老板娘,上好的衣裳拿出几套来,让我挑挑。” 花重阳怔怔的看衣裳铺子的老板娘应一声,颠颠跑进内堂。 叶青花站在柜台前,终于转眼看她一眼,却一怔: “……出事了?” 花重阳沉默半天,苦笑着挤出一句: “……你怎么知道。” 叶青花又是一怔,许久摇头: “竟然真叫我料中。看你看我的眼神,就一清二楚了。” 花重阳动动嘴唇,又闭嘴。 当日叶青花豁出命去劝她不要跟兰无邪,她没听;今日的一切,叶青花却都料中。 她低头苦笑一声。 这会儿叶青花拿什么话毒她,她也认了;不怕人说话,就怕人说实话。 可是青楼楼主叶青花,意外的没再开口,叹声气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两手一张把花重阳搂进怀里,像摸哈巴狗似的抚着她后脑勺: “听下头人说你出来了;本想过来见你一面,谁知道是你自己跑出来的。笨丫头,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花重阳一声不吭。叶青花手拍拍她的背,轻声道: “要难受就哭出来吧,没人笑你。” 花重阳伏在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叶青花肩头,眼角发涩喉头发紧,许久却笑着抬起头,模仿着叶青花往日的口气: “不哭,哭什么。世上男人多得是,不独缺那一个!老娘打扮打扮,后头跟着一串跑!” 这次倒是叶青花笑不出来,看着她,抬手轻轻摸摸她的脸: “还是拿我当外人么?那次的事老七后来才告诉我;没护好你的确是我的不是——” 话没说完,花重阳就猛地截住她的话: “青花。” 叶青花一怔。 花重阳勾勾唇角: “以前的事,再也不提。你大度不计前嫌,我就感激涕零了。” 叶青花握着她的手,许久,叹口气转脸向着柜台里内堂: “黄胖妞!叫你拿个衣服你要磨叽到年底是不是?!老娘是什么时候欠过你银子还是怎么的!” 半个时辰后,花重阳已经跟叶青花走在街上。 她换了一身轻飘飘的大红绫裙大红罗衫,窄窄的金线绣蝴蝶纹镶边,衬着雪白小脸挑梢桃花眼飞扬的长眉,一把乌黑过腰的长发,灿烂春阳里,看上去要多妩媚有多妩媚,要多意气风发有多意气风发——她又刻意把自己整的笑容灿烂,大街上只要是个人不论男的女的都瞪着眼看她,回头率几乎百分之一万。 叶青花被她硬挽着走在身边,几次想挣扎出来却没有成功,根本是苦不堪言。 花重阳谈性简直奇高,拉着叶青花张嘴就滔滔不绝: “青花,我请你去喝酒。流水畔那家小酒铺子里老板自己酿的……” “没空。” “骗鬼啊你。大清早的你会没空?我知道你是——” “说没空就是没空。” “没空也得有空。认识你这么久我这是头一回请客,你好意思拂我的面子?” “好意思。” “……那也得一起去。你要不喝,你就看我喝。” “……” 花重阳沉默片刻,忽然笑道: “其实我是想让你陪着我。江湖险恶,现在又没有兰无邪罩我,万一我在大街上喝醉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事。你跟着我放心些。我够卑鄙龌龊吧?” 叶青花听了,摇摇头: “这个你倒不必担心,现在没人敢动你。这会儿哪怕你想到谁家自我了断呢,只怕那家人也得跪着求你别死。” “……怎么说?” 叶青花轻笑一声: “上次那胖子。就是碰你那个。你大概不知道吧?” “怎么?” “兰无邪派人把他剁手剁脚,阉了之后又给他下了剧毒,最后吊在武林大会的比武台上,曝尸三天。不知道兰无邪给他下的是什么毒,那胖子两眼暴突浑身溃烂比鬼还吓人,那几天西湖前都少有人经过。” 花重阳脸上笑容僵住。 就算她笑的再灿烂,心头也还有道仍在流血的伤,那道伤姓兰名无邪。 叶青花边说边冷笑: “这事一出,这阵子估计没人有胆碰你了;摆明了动你就是开罪兰无邪。什么正邪黑白的,江湖说到底还不是强者为尊?兰无邪这么狠武功又这么高,武林里谁也不傻,不敢轻易得罪他的。” “……青花。” 花重阳停住脚步,眼神迟疑。 叶青花看她一眼,一下就明白她想什么: “怕牵累我?” 花重阳微微皱眉。 叶青花挑眉笑笑,不等她点头就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你不用担心。谁怕兰无邪也不奇怪,就我,有胆不怕他。有种就叫他来,老娘有办法叫他哭着走。对了,还有件事你恐怕也不知道。” “什么?” “就是昨晚,”叶青花收敛笑容,“嵩山派新任掌门的林寒山的师叔,玉奇长老,连同他的几十个弟子一起都被杀了。” 司徒清流 “玉奇长老?”花重阳想了想,“是不是个又瘦又矮又黑的花白胡子老头?我记得武林大会的时候,他就坐在纪叔叔旁边,见人不说话,光点头,派头很大。” “就是他。派头能不大?十几年前他还是嵩山派掌门的时候,嵩山派势力一直延伸到临近好几个省,他当时被尊为除了炎昭之外的武林第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年之后他忽然把掌门位置传给他师兄的徒弟林寒山,然后自己退隐了。” “退隐?退隐怎么还会来参加武林大会?” 而且奇怪的是,一出山,竟然就被杀了。 叶青花摇头: “谁知道他怎么忽然出山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不过好像——” “好像什么?” 叶青花看看花重阳: “好像跟司徒清流,还有他爹宁静王有关。这次武林大会宁静王也参加,邀请名单上有不少是司徒清流参与拟定的。结果呢,你看。” 叶青花边说,边掰着指头一一数着: “从武林大会以后,先是筹划安排办武林大会的武林盟代盟主容在胜,满门死光光;接着是参加武林大会的青峰派掌门岳飞龙,和嵩山派玉奇长老,也都几乎被灭门。下手的人太狠,一出手就是满门死绝,闹得最近武林盟连带着整个武林人心惶惶,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 花重阳听了,半天才问道: “到底是谁下的手,真没有消息?” 叶青花看她一眼,冷笑: “消息有没有,你心里还没数?哼哼。听说今天武林盟又准备去画舫找兰无邪的麻烦。” 花重阳默然。 叶青花又冷笑一声: “不过,找也是白找。一来没有确凿证据,兰无邪不承认,谁也没法赖他;二来各门派不齐心,都想争抢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暗地勾心斗角。第三,最重要的是,那帮草包又打不过兰无邪灭不了兰影宫,找上门去又有个屁用!” 叶青花说的头头是道,像是要把最近的武林消息给花重阳扫一遍盲,可就是三句话离不开兰无邪,把花重阳听得一怔一怔,最后打个哈哈转移话题: “不说了不说了,何必说这些无聊的江湖事?不如想想待会喝什么酒!” “鬼才跟你喝酒,你去我不去!” “青花,你不去怎么能行?我身上分文没有了,不然这样,我要他们把酒钱记在青楼账上好不好?” “……” 说归说,叶青花还是跟着花重阳来到酒馆里;花重阳就是看准了,叶青花不敢让她自己落单。 可是不到半个时辰,看着桌上已经快空了的大酒坛子,叶青花就开始后悔。 借酒浇愁的见过,没见过这个浇法的,花重阳不是在喝酒,根本是拿酒当仇家干,刚开始是酒壶往酒盅里倒一盅接一盅,后来嫌不过瘾换成一碗接一碗,那模样像是不把酒馆喝到关门不罢休。 眼看第二坛酒也要告罄,花重阳招手又要店老板抬酒来,叶青花伸手拦住她: “好了花重阳。” 花重阳捧着酒碗笑: “这才多少酒?我还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老娘叫你别喝了!” 花重阳放下酒碗,伸手抱住叶青花胳膊呵呵傻笑: “青花,我知道你最好,知道我心里难受,陪我来喝酒还给我付酒钱。” 晌午刚过,酒馆里并没有多少人,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却都看着花重阳与叶青花这一对红绿配。叶青花不在乎人看,却开始跟花重阳算计起那几个酒钱,看着花重阳恨恨道: “老娘没打算替你付酒钱!” “唉这个世道啊——青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衙门腐败官官相护,男盗女娼草菅人命,欺软怕硬,狼狈为j指鹿为马打家劫舍——还上哪去找你这么讲义气的人?” 花重阳手搭在叶青花肩上,一口气几乎把知道的成语都用上,听得叶青花头晕眼花: “你胡扯什么?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命再苦也不能怨官府。” 她也是头一回,见花重阳把自己喝成这样。 “我知道不能怨官府——官府管天管地,还管得着男欢女爱卿卿我我?”花重阳咧嘴笑着,歪歪斜斜坐直了身子,手离开叶青花肩头又捧起酒碗灌一大口酒,“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怨天也不怨地,都怨我自己——是个笨蛋!” “……” “不过呢——其实,其实青花,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不就是个男人么?” 叶青花朝天翻个白眼。 没那么喜欢,会把自己灌成这样? 可是叶青花却不再跟她接话。就算是白痴也该看出来,花重阳明显是喝大了。跟个酒鬼争,能争出个鸟来? 再灌一口,喝大的花重阳拍着叶青花肩膀,一脸迷离的笑: “可是——我也不想啊,他对我那么好——那么好,我也想不到他会骗我哪!你说我怎么会想得到呢?他——嗝!他对我那么好……” 酒碗放上桌,她身子顺势一歪半趴倒在桌上,迷迷糊糊笑开: “他眼神笑笑的,就那样看着我……在床上抱着我的时候,他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一边认真的看着我的眼,一边扶着我的腰要我——” “花重阳!你闭嘴!!” 叶青花抚额,定力殆尽,无奈的对她怒吼出声。 花重阳恍若未闻,眼中漾起薄薄水光,抬手抚着前额,垂下脸自顾自的浅笑: “……每到那时候,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她蓦地停住声音。 酒馆里寂静无声。 门外街市喧闹。 曾经,那时他笑着牵着她的手走在上平园的花灯下,回首已彷如隔世。 许久,泪一滴滴落在桌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印子。 花重阳在哭。 叶青花咬着牙,听她边垂泪边轻声说: “……每到那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就算跟他到天涯海角,就算是死——” 她停住话,又笑了笑,抬手抹掉眼泪: “——到死,又能怎么样呢?青花,要是我今天醉死,墓上一定要这么题字——” 花重阳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艳红衣裳广袖宽袍,凌乱浓黑发丝绕着尖尖下巴,眼梢斜挑向叶青花,认认真真,带着醉意一字一句念道: “我花重阳,生来无父,六岁失母,七岁入少林,九岁上武当,十一浪荡江湖流浪度日,十四遇知音叶青花,十六岁找回花间园,才有了个落脚的去处——十八初出江湖,一眼看上风华绝代的昭阳阁主,倾心相待,与其睡之,后惊觉被骗,旋即怒而弃之——” “倾心相待,与其睡之——,”她边重复着,边轻笑出声,薄薄双肩随笑声微颤,垂眼去看叶青花,“至此,身世漂泊,孤苦无依,流离半世,无牵无挂——青花,你看,我说的——好不好?” “……好个屁!” 叶青花低低骂一声,别开脸,遮住眼中水光。 酒馆里一片寂静中,三五个人连同店小二一起看着花重阳,都看傻了眼,连同不知何时开始,立在门口的修长身影。 这是自打湖月山庄那晚之后,司徒清流头一次再见花重阳。 而他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花重阳笑嘻嘻站起来,两手撑在桌上,醉醺醺念出一段生平: “我花重阳,生来无父,六岁失母,七岁入少林,九岁上武当,十一浪荡江湖流浪度日,十四遇知音叶青花……” 就听到这么多。至于后头那些,他只听清楚了一句—— “旋即怒而弃之。”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然后等他醒过神,正好看到花重阳笑嘻嘻的,软软往桌旁歪倒。 他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天下人都知,静王殿下司徒清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湖月山庄那一晚之后,关于司徒清流武功高绝深藏不露的流言,开始纷纷扬扬传开来,原因就是武林高手对决的时候,他竟然只身上前,将花重阳从剑阵中救了出来。 坐在花重阳身边的叶青花,此刻微微眯起眼睛。 从酒馆门口到花重阳身边,是两丈的距离;花重阳倒下之前,司徒清流手已经稳稳扶住她的腰。 他披风的衣摆刚好飘飘落下。 叶青花甚至没有看清司徒清流箭步赶来的动作。 这之前,打死她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长相清俊一袭清白长袍淡蓝披风笑得温如春风,身后总有个侍从跟着的年轻男子,竟然也会武功。 此刻他扶着满身酒气醉醺醺的花重阳,神情再淡然不过。 花重阳晃了晃,咧着嘴倒在司徒清流身上,脸正好枕在司徒清流肩头。司徒清流收回扶在她腰侧的手虚放在她肩头,低头轻声叫她: “重阳姑娘?” 顿一顿,再轻声叫道: “重阳?” 花重阳在他耳边笑一声,伸手环住他的腰脸往他颈上蹭一蹭,醉意醺然哼道: “别吵……你身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暖。” 司徒清流不做声,只微微垂眸。 他扶她站了许久,直到花重阳呼吸绵长安静,才小心翼翼将她双臂从腰上摘下,扶她趴回桌上,然后从容不迫的将目光转向叶青花,微微点头: “叶楼主。” “司徒世子。” 叶青花勾勾唇角,随手一指旁边的座位: “请坐啊。” 司徒清流侧一步,撩起衣摆坐下。叶青花笑笑的拎起酒壶,为他满上一杯酒,缓缓推到他面前: “司徒世子也来喝酒。” 司徒清流不点头也不拒绝,手指搁在酒杯杯沿,目光不由自主的,又飘向花重阳: “外出路过,不想遇上叶楼主同重阳姑娘。” “就是,俗话说的真是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青花放下酒壶拍拍手,“正好这里有个喝的不知道姓什么的醉汉,结果司徒世子见识到了,也不枉出来走这一趟。” 司徒清流手指又触触酒杯,浅笑: “叶楼主真会开玩笑。” 顿一顿,他抬眼看叶青花一眼: “叶楼主同重阳姑娘,也是巧遇?” “是啊。我倒八辈子霉一出来就碰上她,被拖着来喝酒还得付酒钱——唉,可怜我命苦啊,一辈子手里就攒了那么几个钱——” 司徒清流轻笑,抬手招人: “品蓝。先跟老板结下账吧。” 叶青花眉眼带笑,却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世子真是慷慨的很啊,呵呵。” “叶楼主客气了。”司徒清流又看一眼花重阳,“重阳姑娘——好像喝的不少。” “是啊。”叶青花漫不经心应一声,心里暗哼。 就等着你问呢,有种你继续兜圈子啊,反正老娘不急。 “她——” “她呀,没出息!就会借酒消愁,有个屁用!” “借酒消愁?重阳姑娘愁的是——” “切!为情所困呗!” 叶青花一边冷哼,一边冷眼看着司徒清流。司徒清流握杯的手指都僵了,紧紧,又轻轻松开,还是浅笑着,小心试探: “为情所困?” “是啊,”叶青花手摸摸花重阳头发,回答言简意赅一针见血到极点,“被耍了,把人甩了。” 司徒清流表情失去控制,笑容僵住。 还不等司徒清流醒过神,叶青花又猛叹口气: “唉,就知道找老娘麻烦,还不知道怎么把她弄回去——算了,扔这等她自己醒吧,真是!” 回过神来的司徒清流凝视花重阳睡相许久,解下身上披风,小心披在花重阳肩头,才从容不迫答话: “叶楼主,我来送重阳姑娘回去吧。” 边说着,他已经站起身来。 叶青花却蓦地变了脸色: “慢着。” 司徒清流动作顿住。 “世子对重阳倒是上心啊,早就听说世子对重阳有意。”叶青花慢悠悠的,笑得几近恶毒,“不过,也早就听说世子有了未婚妻子,那世子凭什么对我们重阳好?” 司徒清流神情再次僵住,手停在花重阳肩膀上头,一动不动。 叶青花看看他,抬起眼,先是一怔,随即站起身又笑开: “哟,真是赶巧不如赶早啊。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呢——玉奇长老丧礼刚开,武林盟攻上了兰影宫的画舫,我叶青花遇上了花重阳,司徒世子想英雄救美——也就罢了。” 她站起身,捧着酒壶,目光斜斜向门口瞟过去: “就连昭阳阁的兰阁主,怎么也有空上街来溜达了呢?” 入v公告 小北致各位读者: 《兰亭》23日开始入v——小北明白,这都是因为你们肯捧我。 啥话也不多说了吧,再说啥也是矫情,么,无非是某无耻的北禁不住诱惑,想用文换点银子……这点想赚银子的心思,小北还真没觉得丢人也没觉得对不住谁,可就是……没有提前跟亲们打个招呼,有点说不过去……因为事先也没想到这么快,编辑事先木有说。 所以呢,也就不多说啥了,小北只能尽量写得好,对买v的,尽量不辜负你们白花花的银子:一是尽量保证日更2000左右,二是,在我的任期内,这文不死主角和主要配角……特别坏的除外。 所以……应该勉强能算上是he了吧? 无论如何,只希望大家表骂我就好了……脸皮再厚点,希望大家还能继续支持,不过真看不顺眼弃坑了,小北也没啥话好说,认活该。 另外,各位亲一定记住:长评精评可给你们送分……等北搞明白送分规则以后。 陌北,敬致。 兰无邪 酒馆里闲喝酒的人之前还眼巴巴的伸着脖子看热闹,这会儿兰无邪一露面,却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将仇家在西湖畔比武台上暴尸三天,兰无邪这事做的太过高调,整个杭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全杭州上至八十老头下至三岁孩子,或许有人不知道王储司徒清流,但却没一个人不知道专门出变态的兰影宫里出来的,报复手法残忍到变态的兰影宫昭阳阁主。 兰无邪面无表情在门口站了站,看也没看叶青花和司徒清流径自迈步进来酒馆,在花重阳和叶青花那一桌上坐下——就坐在站着的司徒清流身边,垂着眼轻轻一扬衣袖: “小二,茶。” 整个酒馆里的人都低着头,却没有一个不在悄悄抬眼看他。 这是传说中的昭阳阁阁主兰无邪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前露面。当天下午,之前被批为谣言的“兰无邪风华绝代”的说法遍布整个杭州城;第二天一早,他的绘像已经出现在杭州城大街小巷的街头所有画摊儿;第二天黄昏时分,兰影宫的人出面踢了几家画馆烧毁绘像印模;第三天,薄江“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已经易主。 躲在柜台后头的店小二战战兢兢露出头,半天颤巍巍答一声: “哎……茶就来,茶就来!” 于是一片安静中,只听到小二捧着茶壶哆哆嗦嗦泡茶的声音,一阵稀里哗啦摔碎两个茶碗之后,小二端着茶盘一步三哆嗦的走到桌边: “……客官,茶、茶茶来了。” 一直站在酒馆门口的兰草终于看不下去,三两步走进来接过茶盘小心翼翼摆在桌上,又利落的洗了茶碗倒上茶水,轻轻放在兰无邪面前。 没等兰草转身,兰无邪抬眼瞥了花重阳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兰草。” “是,阁主。” “哪有青色配大红的。” 兰草又一点头: “阁主说的是。” 她抬手就去揭司徒清流覆在花重阳身上的披风。 司徒清流神色不变,随即笑开: “兰阁主说的是。我也觉得这浅青配大红有些不妥呢。只是不知道。” 他笑笑,低头看看睡梦中缩成一团的花重阳: “重阳姑娘此刻是想暖和些,还是好看些。” 说完他伸手拿过兰草手上的披风,转身就在旁边桌上坐下,抬头笑着看向小二: “小二,一壶女儿红,两碟小菜。” 店小二应一声,端上酒说声“这就去拿小小小小菜”,然后逃命一样跑回柜台掀起帘子溜出后门。 酒馆里只剩一片安静。 兰无邪从头到尾不曾抬眼,此时端着茶碗,垂着眼专心致志吹着茶水;叶青花捏着酒壶,仿佛百无聊赖的伸着一根手指在壶盖上划过来又划过去;司徒清流坐在隔壁桌,慢条斯理举着酒壶往杯里倒酒,自斟自饮。只有花重阳摊着胳膊趴在桌上,浑身酒气,睡的像只死猪。 坐在墙角几桌的闲客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许久,就见兰无邪小口抿茶,然后将茶水换到左手,右手轻拍上花重阳肩膀,声音温柔小心的像在哄个孩子: “重阳,重阳?” 叶青花只侧眼看着,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冷笑。 花重阳听到声音两手在桌上蹭蹭,脸微抬半阖眼,不耐烦的模糊哼出几个字: “……什么?” 兰无邪手抚着她肩头,一副耐心到极点的温柔表情: “你醉了。起来喝口热茶解解酒。” 花重阳终于睁开眼慢慢坐起身,只是明显的酒劲还没下去,眼角眉梢都是醉意,眼神软软飘向兰无邪然后一下变直,蓦地嘿笑出声: “你的脸——怎么这么——眼熟呢?” 她瞪着兰无邪半天,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半道被兰无邪截住手腕: “乖,你先喝口热茶。” 花重阳眼皮一翻,瞪着他直笑: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脸——怎么跟兰无邪这么像?” “重阳,你醉了——” 话音未落,花重阳猛地站起身一把把他手里的茶碗推开: “……喝什么茶!酒呢?我还没喝完酒——青花呢?青花!青花!” 茶碗哐啷落地摔碎,茶水洒了一地,哗啦啦的声音砸的墙角几个人心里直哆嗦。花重阳踉跄几步,兰无邪先是一怔,随着花重阳起身想伸手扶她。 可是花重阳站起身,迷蒙眼神环顾一周,目光径直瞄准了隔壁司徒清流桌上的酒壶,笑嘻嘻晃过去一步,伸手就搭上司徒清流肩膀: “青花,咱们喝酒啊——” 站在她身后的兰无邪,一下变了脸色。 司徒清流视若无睹,端坐在椅上抬手扶住花重阳手臂搀她小心坐下,斟上一杯酒小心放到她桌前,声音温和: “可以喝。不过这是最后一杯酒了。” 花重阳抬手仰头喝干,放下酒杯直着眼看他: “什么?” 司徒清流温和笑 兰亭第1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4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4部分阅读 流温和笑着,双眸弯似月牙: “因为我没钱了。我身上带的银子,只够买这一杯酒。不过——” “……不过什么?” 司徒清流放下酒壶看着花重阳,笑的像个慈祥善良的怪叔叔: “我家还有很多酒。重阳,我请你回家一起喝酒,你看怎么样?” “那……你收不收银子?” “不收银子,白给你喝。” 到此为止,花重阳彻底被拐骗成功,傻笑着一拍桌子拉着司徒清流站起身: “好!一言为定!” 兰无邪站在她身后,脸色冷的几乎结成霜。等花重阳走近,他一把拉住她手腕,垂下眼,声音温和低哑: “……重阳,你喝多了。” 花重阳皱眉挣扎一下,再挣扎。兰无邪毫不放松,握着她的手腕抬手想去顺她耳边凌乱的鬓发。 “啪!” 花重阳左手一扬,一巴掌打在兰无邪脸上。接着是“哐啷啷”,端着小菜的小二刚进屋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手一哆嗦,盘子碟子一起摔在地上。 这一掌打得够狠,兰无邪被打得脸偏在一边,雪白的右脸上迅速肿起五指通红指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花重阳却忽然站直了身子,看着他,迷蒙的眼神一下变得冷漠: “挨打也怪不了别人,谁让你长得像兰无邪,自认倒霉吧。我现在想起他,就想打人。” 她越过兰无邪大步往外走。 叶青花冷冷笑着,随着站起身跟上去。两人走到门口,听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兰无邪轻轻开口: “重阳,是我不好——你同我回去好不好?回去后我——”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 只是花重阳早摔帘子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兰无邪静立桌旁,和站在门口的兰草,此时小心翼翼喊一声: “……阁主。” 兰无邪不答话,许久,左手扶住一旁桌角躬身捂住胸口猛咳了几下,然后缓缓轻笑出声。 叶青花 一出了酒馆,花重阳脚步飞快往前走,快的叶青花在后头几乎跟不上。街上人本就不多,看她衣衫华丽脚步匆匆更是都好奇为她让路。只是跟了多半条街,叶青花停住脚步前后看看,一跺脚追上去拉住她: “走错了!花重阳!该往那边走才是!” 花重阳脚步一滞,却不回头,呆呆站了会儿咧嘴笑道: “呀,我真是醉糊涂了……我们该朝北走的对吧?青花,这是北还是南来着?” “……是东。” “啊……是么。那咱们该——” “算了。”叶青花无奈的叹口气,伸手拉住她的手,“这会儿叫你去摇个色子,只怕你也分不出个一二三来。错了就错了吧,大不了从城东绕一圈,咱们再回青楼。反身折回去,难保不会再碰上——那个人。” 看清了花重阳心里的疤,她连兰无邪的名字都不敢再提,拖住花重阳一路回到青楼。 大白天的,青楼大门紧闭,只门前两串四对描金字的大红灯笼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叶青花拖着花重阳上前,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来人!给老娘!——弄碗醒酒汤来。” 泼辣喊话声在半截儿的时候打住,她一眼看到在大厅里的司徒清流立即放低声音,却见司徒清流不以为意的起身迎上来: “叶楼主。重阳姑娘她——” 顿一顿,他看向跟在叶青花身后神情略微有些恍惚的花重阳。 叶青花回头瞟了花重阳一眼,无奈的瞥瞥嘴角: “死不了。估计是酒还没完全醒,两大坛子酒呢。” 司徒清流再看看花重阳,上前一步,轻声试探: “重阳姑娘?” 花重阳脚步只顿了一顿,头也没抬便一边抬手摁住额头,一边咧嘴苦笑着转身就要往楼上走: “哦,世子殿下,失陪了——我头晕的厉害,先上去——上去睡会儿。”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声音直接变了腔调,抬着的手垂着的脸,根本遮不住已经通红的眼眶。 司徒清流只默然看着她。 叶老七刚好端了一碗醒酒汤从后头走过来,正要赶着花重阳过去却被叶青花三步两步追上去一把拉住: “不用了。” “浑身酒气那么大,这是喝了多少?你怎么不劝住她?” “劝?怎么劝?劝她别哭心里别难受,不过就是被个男人骗了而已?”叶青花摇头冷笑,“这种事要是劝劝就能好,西湖桥头就不会有那么多跳湖自杀的了。” “那怎么办?” 叶青花看看叶老七,又斜瞟一眼站在一旁的司徒清流: “只能等了。看她这样,跟兰无邪确定该是恩断义绝了,就等一日一日过去,看她什么时候能放下了。” 叶老七看着摇摇晃晃往楼梯上走的花重阳,皱着眉捂住鼻子: “不喝点汤,晚上不知道得 多难受。” “身上难受,也胜过心里难受。”叶青花垂眼长叹一声,捏着帕子仰头望天,“罢了罢了,随她去吧,反正喝不喝这碗汤,今天晚上她都睡不着。啊对了,世子殿下——” 她转向站在身后的司徒清流,笑笑的挑挑眉梢: “不如你先回去?不然待会儿,咱们这就该上客人了。” 司徒清流回头对品蓝打个手势,见品蓝掏出银票,便微笑看向叶青花: “如此良辰美景,叶楼主,在下愿意付银子,在青楼叨扰一晚。” 花重阳刚进了屋也不过才一刻钟。 黄昏乍起。 西天暮云横流,落日熔金;窗外长街上已经有零零星星的灯光燃起,人来人往的喧哗声中,显得异常寥落。长廊上尚未点灯,一片乌蒙蒙的,门口处,叶青花鬼鬼祟祟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将耳朵贴近窗格,然后弯下腰去,伸出舌头在窗纸上舔个窟窿。 屋里也是一片昏暗,昏暗中花重阳半倚在窗下木塌上,身上红衣被余晖照着艳丽如火,只是双目盯着窗外光彩斑斓的长天,怔怔发呆。 叶青花抿抿嘴,站直了腰,伸手轻叩门扉。 屋里花重阳呆怔被敲门声打断,却不出声,无精打采一翻身倒下,只装作睡着。叶青花轻轻推门进去,看她装睡也不戳穿,径自到床前提了一条被子走到窗下,轻轻覆到她身上,看着她一动不动只躺着,忍不住坐到榻沿,伸手去勾她凌乱的几乎覆住脸庞的长发。 手一不小心触到花重阳脸上,结果摸到一把湿热的泪。 叶青花手指一僵,缓缓收回,长叹口气: “重阳。” 花重阳依旧一动不动。 “那时候,我听说那人在遭难,于是顾不上多想抛下一切独自去找他,想多少能帮上他的忙。结果找到他,却发现他早已打败对手荣登高位。他身边的人告诉我,他接近我让我爱上他,不过是为了一本秘籍。我当时的伤心哪——唉,比你没出息多了,差点回到杭州跳西湖。” 叶青花缓缓说着,声调出奇的从容温和。 “可还没等我伤心完——奶奶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对手没有死绝,知道我来找他,还以为他拿我当回事,于是挟持了我给我下了毒,拿我去要挟他——结果呢,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当着我的面跟对手说,我的死活跟他没关系,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推下悬崖。最后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不过因为那毒,我几乎容貌尽毁。” 花重阳靠着她的身子,微微一颤。 叶青花扶住她的肩,另一手触碰着自己的脸,缓缓笑一声: “这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是吧?现在我这张脸看着好看,但其实脸上有一半皮不是我的,而是旁人的。你以为,当初为什么我为了能在江湖 出头,几乎差点把命搭上?不是我要强——从知道真相开始,我就再也懒得要强了。我出头,只是因为我认清了一件事,这个江湖,最可怕的不是被人骗了,而是被人骗了耍了欺负了,却毫无还手的能力。那种感觉那种屈辱,比死还惨,比被骗了被耍了,更让人难受上一万倍。” 说着,叶青花转过身,定定看着花重阳隐在暗处的脸: “眼下你跟兰无邪一刀两断,又得罪了薄江,还有一帮人盯着你虎视眈眈,想夺碧落心法——正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不是我不想继续帮你,而是——重阳,我的能力到底有限。你该明白,伤心以后有的是时候伤,等安稳下来,你想伤个十年八年也不要紧;要紧的,你先学会立身保命,在这个江湖里站稳活下去。” 司徒清流 夜色渐深,窗外万家灯火在昏暗中,愈加清晰。 叶青花早已离去;门扉紧闭,花重阳重新从榻上坐起,呆了许久抬起左手,想起下午在酒馆里打兰无邪的那一巴掌。 清脆声音犹在耳边,幽暗中她几乎能看到兰无邪偏着脸,脸上迅速浮起的红肿痕迹。 手掌手指火辣辣一片,仿佛跟着一起疼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左掌狠狠在被褥上擦拭一遍,跳起身冲到桌前提起茶壶猛灌下一杯冷茶。 刚放下茶碗,便听到房门外细微的声音。 花重阳一惊,松手退一步看向外头走廊。 房里没有点灯,外头纜|乳|芟赂羧钗逍畔赋さ屏『媒桓霭簿采碛坝吃诨颐擅傻拇爸缴稀?br /gt; 那个身影修长有余挺拔如玉,乍看眼熟的不得了,花重阳一抬眼,心口一疼,呼吸几乎停滞。 可是下一瞬再看,她便直觉那不是兰无邪。 兰无邪的身影几乎刻在她脑子里,那样的沉默,太落落寡欢。 那又是谁? 看那身影沉稳淡定,不像是乱闯进来的;青楼虽然人很多,一到夜间鱼龙混杂,但这栋楼是叶青花住的,从不招待外人——若有外客,怎么会直接跑到这里来?正在犹疑,那身影又走近一步,正好站在门前,顿一顿,却又退一步转身。 花重阳迟疑一下直接上前开门。听到开门声,转身要走的人脚步一停转回头。 花重阳怔了一下: “……啊,司徒世子?” 司徒清流站在栏杆前灯笼下,一身青白衣裳被昏黄的灯光染亮,看到花重阳出来先是惊讶,接着上前一步笑开: “重阳姑娘。” “你……”花重阳看看他,再放眼看看外头青楼院子里的亭台楼阁,“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品蓝。今晚住在后头的梨花小院。” 有些答非所问,花重阳却忽然听明白,随即笑盈盈接上话,给他铺个台阶: “外人眼里青楼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世子晚上出现在这里,传出去不知会叫人说什么,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她自以为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正准备关门回房,司徒清流却又上前一步手扶住门框: “方才同厨房里要了清粥小菜。姑娘还没用晚膳吧?” “……啊。” “不妨一起来吃些。恰好,”司徒清流微笑着,神情恳切,“我有些话要同姑娘说。” 温和双目里的笑意,叫花重阳张不开嘴拒绝,半天点点头: “好。” 三丈多见方的精巧小院,简单木漆小门青砖小路,门口一株梨花此时繁花正盛,枝杈上一盏水红灯笼,夜风习习带落雪白花瓣,飘然翩飞在浅红灯光里。 树下石桌石凳,恰好容两人坐。司徒清流先坐下,笑着抬眼看向花重阳: “坐。” 粥菜早就摆上  桌,落在暖暖灯光下看着分外好吃,花重阳一看就开始觉得饿,退让了几句拿起碗筷便再也客气不起来,稀里哗啦先吞下三碗粥。 司徒清流微笑垂眸慢慢喝粥,也不说话,只偶尔抬眼看她。 花重阳却干脆的很,放下碗筷拿起桌上巾帕抹抹嘴角,大大方方看向司徒清流: “殿下。” 司徒清流喝一勺粥,慢条斯理放下碗筷微笑抬眼: “怎么。” “今天下午喝的烂醉还要世子解围,真是见笑了。”顿一顿,“世子方才说有话要说,那请恕重阳先无礼了。世子的吩咐,其他事一律好说,唯独——唯独兰影宫的事,请恕我一概不能插手。” “姑娘的意思是?” “兰影宫里头的事,我不想提;兰影宫里的人,我不会见。” “为何?” 花重阳笑笑,淡淡垂眼: “无非是,旧情难忘。” 上次湖月山庄的事至今历历在目,虽然搞不清楚缘由,但花重阳看的清楚,司徒清流同武林盟站一边——或者说武林盟同司徒清流站一边,矛头指的正是兰影宫。她同兰无邪断了是不假,此刻跟司徒清流一张桌上吃饭也不假,但叫她立刻站在对面跟他对着干——她做不来。 司徒清流垂眸默然片刻,抬眼,眼底还是微笑: “姑娘想多了。我并不想打探兰影宫的消息。” “那世子有何吩咐?” 司徒清流轻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开: “既然要论开诚布公,呵。在青楼住下,找你吃饭,说有话要讲,不过都是借口。” “……” 再说下去,司徒清流淡笑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 “重阳姑娘可以旧情难忘,清流也难绝心头相思。这么久不曾见面,我也只是,想多看你几眼罢了。” 花重阳怔住。 司徒清流摇头,垂眸苦笑: “是我多话了。说说罢了,姑娘大可不必在意。” 碧蓝天幕,绯红灯光,雪白梨花,一片春夜美不胜收。花重阳张嘴又闭上,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有那么一刻她心里禁不住想,她喜欢上的,为什么不是司徒清流? 最起码,这一刻她可以确定,他是真心喜欢她的。 头顶梨花纷纷飘落,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司徒清流先收敛神情抬头微笑转移话题: “对了。” “啊?” 司徒清流斟上茶水,递给花重阳: “上次叶楼主的英雄宴,我在楼主门前见到了一位姑娘。” “……啊。” 花重阳无语的垂眸。不就是她么,当时假扮任如花,用假嗓子骗了他一回。 “那位任如花姑娘,重阳你认不认识?” “……啊。” 嗯嗯啊啊几句,花重阳觉得再这样下去,司徒清流大概会误以为她在害羞,于是心一横抬头: “……世子殿下,这 事,请务必不要说出去。” “嗯?” “任如花……任如花其实是我假扮的。” 司徒清流端茶的手一滞,抬眼。 “当时手头缺银子——我来找青花商量。青花就说,我长得还能看,所以叫我假扮绝色美女上台卖艺,一起骗些银子花——” 花重阳一时尴尬的说不下去。 就算她对司徒清流感觉不深,但当着喜欢自己的人承认自己是个骗子,到底有些难度。 可司徒清流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若真是这样——那你当时头上的紫金凤翼钗,是哪里来的?” “是青花给我的。” “那叶楼主又是从哪里得来?” 花重阳一怔: “这个——” 司徒清流眼中隐含期盼盯住她。 花重阳犹豫许久,迟疑道: “这个,世子,我看你还是问青花去,她该比我清楚。” 如果她没有记错,当时那对紫金簪子,分明跟兰无邪有关。 司徒清流不再开口,许久,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重阳,你放不方便即刻带我去找叶楼主一趟?” 花重阳点头,随即起身: “好。” 两人把青楼转了个遍。 亭台楼阁,湖山春色,处处衣香鬓影。灯烛幢幢。可青楼里大大小小,竟没有一个说得出叶青花下落;最后两人在叶青花房里等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人,眼看等下去太晚,花重阳只好先送他回去。司徒清流第一次请她帮忙却无果,花重阳不由得有些郁闷;可司徒清流却不以为意,温和劝慰她: “是我太心急。明日再来见叶楼主好了。” “世子放心,我今晚若见到她,一定同青花说这事。” “那多谢重阳了。” 道别之后,花重阳径自上楼。 明明叶青花黄昏还在,怎么晚上却不见了人影? 花重阳心不在焉迈着楼梯,脑筋转到这里,脚步忽然一滞。 难道是……兰无邪又有动作? 她蓦地转身。 刚要往楼下跑,就听到背后楼上有人喊她: “哪里去?半夜还跟着男人乱窜。” 竟是叶青花的声音。 花重阳放下心,转身拍拍胸口: “吓死我。刚才找你一个时辰都不见人,怎么转眼又出来了。你去哪里了,青花?” “趁着闲,去办了点事。刚才回来。” “这么晚?” “晚上才好办事。”叶青花倚在栏杆上一幅慵懒模样,半垂眼回头,朝着园子里看一眼,漫不经心道,“司徒清流呢……堂堂世子殿下,长的又好,倒也不错。” “嗯?” 她转回头看着花重阳,还是漫不经心的: “我说,司徒清流其实也不错。不过有个未婚妻——不过他又不喜欢,薄江也不见得喜欢他,所以那也不算什么了。” “……青花,你是不是喝多了 ?” “喝个鬼,以为老娘跟你一样?”叶青花冲花重阳翻个白眼,直起身,“既然对你是真心,又不是爱油嘴滑舌的人,倒也值得托付终身。你不考虑考虑?” “叶青花你疯了是吧?”花重阳冷哼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好,就算我愿意——别忘了他的未婚妻子,可是薄江。薄江跟我有多势不两立,你不知道?” 她至今提起薄江的名字,都觉得反胃;画舫上所见,实在叫她连想也不愿意去想。 “就是这点让我不放心,虽然兰无邪有意杀一儆百做的够绝,”叶青花挑着眉垂着眼,若有所思,“可薄江这女人太心狠手辣,真争起来,你武功虽好,眼下却未必是她对手。偏偏她又视你为眼中钉,要是你真跟司徒清流——” 花重阳嘴角抽搐,转身便要回房:“你随便幻想。反正跟我没关系。” “那不如直接把薄江做掉。”叶青花自言自语道,“没有她,我才能放心。” 花重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瞪住叶青花: “什么?青花,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叶青花蓦地抬头,眼角诡笑,“只是一个时辰前,不小心在梨花小院偷听到司徒清流对你表白了。说实话,我从头听到尾,觉得司徒清流这人还算靠得住。” “……” “还有就是,刚出去一趟,听说武林盟的人从画舫上把那个兰香给救出来了。”叶青花袅袅娜娜,轻盈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回头看花重阳一眼,“难怪今天早上,兰无邪直到那时候才找到你。估计就是在画舫上同武林盟的人纠缠了不少时候。” 青楼 叶青花倚在门口,又说道: “湖月山庄正召集天下名医,你知道是为什么?” “又是谁被打伤了吧。” “重伤?笑话。”叶青花冷笑一声,“兰无邪要动手便会杀人,会让人重伤那么简单?” “那是为什么?” 叶青花顿一顿,才说道: “你还记得那次在画舫上,老七推门之后出去,就开始吐?” 花重阳先是一怔,随后身上一阵寒意。 “就是你想的那样。”叶青花压低了声音,“听说上去画舫的女侠,第一眼看到兰香都被吓哭了好几个。” 花重阳忍不住闭上眼。 可是眼前浮起的,全是兰无邪温柔的笑,温柔的眸,看着她的眼,净若谪仙。 一个人要有几颗心,才能有如此截然不能的面貌? “你啊。”叶青花轻叹一声,“千万不要再想他了。” 花重阳不语,在栏杆前停住。 叶青花说什么,她也听不清楚了,只是下意识的想着,不知道兰无邪又受伤了没有。 他的手段,怎么会那么残酷? 可他上次的伤,至今也还没有全好,偶尔受凉,还是咳嗽的厉害。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在人前示弱。 她忍不住叹口气。 眼前是偌大一片杭州城,笼罩在暖软的混杂桃李香气的春风里,在夜色中散发暗红光芒;细细流萤滑过灯火,灿若星芒。 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在其中经历过,便只当这是一片宁谧的人间烟火。 叶青花在门口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猛然发现花重阳心不在焉的倚着栏杆发呆,挑眉大叫一声: “花重阳!” 花重阳懒洋洋侧过脸。 往日英气勃勃的神情不再,如今她的眉眼,已不着痕迹的落下淡淡悒郁;叶青花看她一眼,又开始念念叨叨数落: “你看你那副死样子,像死了八百年没埋。” 花重阳勾勾唇角没有回嘴,许久轻声道: “青花。” “老娘还没咽气。别用那种半死不活的声音喊我。” 花重阳又笑笑,望着远处,声音低缓: “我是头一回发现,杭州城原来这么美。” 叶青花一怔。 花重阳再不开口。 暖风撩起她浓过夜色的长发,连同殷红的衣裙。一片静默里,叶青花长叹一声: “我知道。无非是又想那个人了。” 气氛顿时有些低落,叶青花彷佛也想起往日伤心事。 花重阳觉察到,心里不由有些内疚,回头刚想把话题岔开,就见叶青花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就要转身: “想也白想,有个屁用。快点洗洗睡了是正经。” 一宿醒醒睡睡,第二天一睁眼已经快中午。花重阳懒洋洋刚穿好衣服,叶青花已经步伐矫健进了门冲她吼: “快点给老娘起来!今儿带你去转转 。” “转什么?” “转杭州城。” “杭州城有什么好转?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少罗嗦!老娘忙得很,没工夫跟你闲磨牙,快点!” “啊对了,”花重阳一拍脑袋,“昨晚司徒世子说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花重阳挑眉: “好像跟那次英雄宴你给我别的那根凤翼簪子有关。那个……有什么来历?” 叶青花皱皱眉,低头沉吟,再抬起头来便一甩手: “回来再说!正事要紧。” 于是马马虎虎吃了点东西,花重阳就被叶青花拖上街。 可是越走花重阳越觉得不对。 安阳街是杭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但“最热闹”却是限于三里巷之外的地方;若连三里巷算上,则杭州城最热闹的街,只能是三里巷。三里巷,顾名思义,街长三里,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巷子;巷子里鱼龙混杂,最多的是妓院,其次是赌坊。 跟青楼比起来,三里巷里的青楼,才是真正的青楼;三里巷里的赌坊,才是真正的江湖。 花重阳半惊半疑跟着叶青花进了街口,迎面便看见一家赌坊。即使白天,里头也是热热闹闹吆五喝六,门口两三名打手,斜着眼懒洋洋靠着墙。 叶青花丝毫不以为意,抬脚就往里走。 花重阳一把扯住她: “这种地方——” 鱼龙混杂,即便有武功,两个女的进去未免也太轻率。 可是叶青花一挑眉拍开花重阳的手:“出息!” 她头也不回就要往里走,还没进门就被门口打手拦住: “哟,姑娘,咱们这不让进女人的。” 叶青花一盘手,眉一挑,懒懒抬起头: “不让进女人?别的女人不让进,难道连你们大当家和少当家也不让进?我看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花重阳一怔。 还没回过神,就见赌坊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柳大?” 她叫出声。 青楼十二美之首的柳大……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高高壮壮一脸麻子的柳大笑盈盈迎出来,同叶青花打过招呼,挑着眉梢看了花重阳一眼: “还没想明白?” 花重阳一下如梦初醒:“原来……青楼做的是这些买卖?” “今儿好好跟我看一遍。以后,这都是你的。” 话说完,叶青花头也不回往里走。 一个青楼下头三个堂口,分别是一座赌坊,一家布庄,一家旅店;十二美里头有五六人管着这些。花重阳终于明白青楼消息为什么总那么灵通。赌坊布庄和旅店,无一不是汇聚江湖消息的地方,要想打探什么,根本是易如反掌。 “平日里这些都是老七帮我打理;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她。” 出了旅店,叶青花便这么告诉花重阳。 花重阳想想,忽然觉得不对:“好好的,怎么忽然告诉我这些?” 叶青花回头翻个白眼:“老七没跟你说过,我要把青楼交给你?” “说过是说过……那也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吧。再说,我也未必——” “少说些没用的,赶紧给老娘学起来;这么多年老娘也操劳够了,该换头驴来拉这几台磨了。” “……” 所以,她是叶青花选中的那头驴? 花重阳郁闷。 眼看就到青楼后门,她心不在焉要推门,却被叶青花一把拉住: “重阳。” “嗯?” “这事不简单。” 花重阳抬眼。 巷子里绿柳如烟,叶青花看着她,却是难得的肃穆神情: “青楼里几十口人的性命,往后便全系于你一身,你要挑起这担子。她们为你卖命,你也要担待她们。” “我……知道了。” “但还有一句话。”叶青花顿了许久,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么说或许没良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什么?” “谁的性命,也不如你自己的性命要紧。”叶青花低低出声,“能担待的就担待,不能担待的,你自己舒坦最重要,别信什么‘朋友’‘信义’之类的屁话。你给我记住,要真是那么一天,天下旁人死光了,你也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他们死,是他们的命,你只要顾好你自己。” “……” 说完,叶青花松开她的手,先她一步进了门,丢下一句“给老娘记牢”。 花重阳站了许久,看着半掩的黑漆小门。 从相识至今,叶青花所教她的,已不是“朋友”二字这么简单。她一直将叶青花当作朋友,可她这么教她,是要置她于何地? 半天,她省过神,默然要往里走。刚抬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重阳姑娘。” 回头,一袭灰衣的身影恭敬的朝她低头,花重阳讶异的停住脚步,转过身: “……安平?” “正是奴才。”安平抬头笑笑,声音恭敬有礼,“姑娘,似乎好久不见了。” 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站了半天才问道: “是——兰无邪叫你来的?” “不是。”安平又低头,慢慢说道,“少主又醉倒了,正在睡着。” 顿一顿,他轻叹: “从昨晚到今日,他除了在房里呆坐,就是一个人在湖上喝酒。” 花重阳一阵心酸。 日已偏西,霞光四溢,落在布满青苔的石砖上。她小心侧过身,将双目掩进阴影里。 安平看她一眼,又慢慢开口: “昨晚一夜,他把你的衣服一件件亲自叠好放进柜里;喝醉之后,又一件件拿出来看,然后在廊下点起灯说要等你回来,一夜就醉卧在亭子里。” 花重阳眼中蓄起薄光。 “有件事,姑娘该知道。今年之前,少主几乎从不踏出  兰影宫一步,天天钻研武功闭关修炼,”安平垂着脸,声音轻缓,“但自四年前外出两个月后,他便开始有个习惯,每年初春来杭州一次,每次都是临近上元之前。” 花重阳愕然。 她也有个习惯,自十四岁起,每年的上元夜深人静之后,她会在上平园的湖边放一盏灯,然后一直待到深夜灯灭,才孤身返回。 安平还要开口,她转过身直接打断他: “不要说了。” 安平闭嘴,静默的垂眸。 花重阳深吸一口气,微微阖眼将一滴泪滴落: “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再好,也好不过肌肤相亲;可他前一天晚上跟我睡,第二天又抱着别的女人上床,这算什么?我最受不了的,一是别人对我好,二就是别人骗我。” 她拭掉泪,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没开口,身后大门被人猛地推开。叶老七探出头看了看,看到安平竟也顾不上说什么,满脸焦急拽住花重阳就往园子里扯: “你还在这干什么!跟我回去!花重阳!” 花重阳被拖着跑进园子,连与安平道别都来不及,一路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一直跑到叶青花楼下她猛地一甩手把她甩开,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按: “怎么了这是!老七,什么事急成这样?” 叶老七看着她,刚开始傻怔怔的,后来一下拖出哭腔叫起来: “重阳!重阳!楼主她——她这就不行了!不行了!” 半帘醉 花重阳呆了一呆,拔腿往楼上狂奔。来到楼上叶青花房门紧闭,她扑过去要推门却推不开,后头叶老七跟过来也扑在门上开始用力砸: “楼主!楼主!开门!开门啊!” 里头一阵桌椅翻滚的声音,花重阳听到叶青花嘶哑着喉咙在里头吼: “滚!给我滚!你们都给老娘滚的远远的!” 她的心一下抽紧。 叶老七敲不开门,一转身蹲下抱住膝头开始哽咽低泣,花重阳扯住她胳膊一把拽起来: “怎么回事!?” “楼主毒发——把自己关在里头怎么也不开门!” “什么毒?” “不知道!我不知道!” “……” 花重阳放开她,看看叶老七再看看房门,扑上去对门一阵狂砸: “青花!你开门!开门!” “滚!你给我滚——呃啊——啊!” 房里叶青花一阵痛苦嘶吼,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的翻滚声。 花重阳听得心头一阵恶寒,对着房门一顿,往后退两步,一发内力抬脚猛踹过去。 “咣当”一声,门被踹开,花重阳冲进门里看到房里情景,不禁浑身一战。 房里桌椅板凳倒的倒翻的翻,间杂摔碎的瓷瓶杯盘一片狼藉,叶青花披头散发半伏在床头抱着床柱,狠狠朝床柱一下一下撞头,撞的额头血流不止却怎么也不肯停下。 她顿了一瞬,便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叶青花想将她从床柱上拖开: “叶青花你疯了!你疯了么!” “滚——滚开——让我死让我死!” 叶青花撞了满头满脸的血,两手抓住床柱怎么也不肯松开,花重阳拖不动,回头朝叶老七吼: “过来把她的手掰开!” 吓傻的叶老七立刻跑过来,边哭边掰叶青花的手指,却怎么也掰不开。花重阳松开叶青花一扯叶老七: “你拖住她!我来!” 她下手够狠,扼住叶青花手腕去扭她的手指,三下两下把她从床柱上拖起来摁上床,扯过棉被盖上,然后扑身上去跟叶老七一起,抵死把叶青花压住。 隔着两层棉被,叶青花被压在下头,声音由吼叫变哀求: “放开我!放开我——老七!重阳!让我死!让我死吧!——求你了……求你们了……让我死吧……求你们……” 血腥透过棉被蔓延,哀求声凄惨凋零让人不忍卒听;叶老七压住叶青花的腿脚,一边用力压一边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哭: “楼主……楼主……大姐……你不能死啊!你忍忍……千万不要死……” 半个时辰过去,花重阳压在她上身,渐渐被血腥和断断续续的哀求声熏得头昏脑胀,手脚冰凉,浑身发颤。 叶青花哀泣声渐弱。 叶老七缓过劲,听不到叶青花的声音,停住抽泣颤巍巍碰碰花重阳: “重阳,楼主……” 花重阳心里一片冷意,强忍住害怕慢慢抬手要去揭被单,却被叶老七一把拦住: “不要!” 她回头看叶老七。 叶老七颤着声,满眼是泪看着花重阳,眼中恐惧累积到极点: “我……怕……怕……” “……怕什么?” 泪水哗哗顺着脸颊淌下来,叶老七脸埋进双手,浑身抖的声音都不成调: “我怕楼主……楼主变成跟……跟……跟兰香那副模样——” 花重阳跟着浑身一颤,慢慢转眼看向被口。 叶青花毫无声息,也早已不再挣扎。 她半撑起身,颤着声,轻轻叫着: “……青花,青花?” 许久没有声音。 顿一顿,她手摸向被口,轻拍一下: “青花……” 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被子下头才传来虚弱的断续声音: “我……还活着……” 花重阳如释重负。 站起身,缓缓掀开被子,第一眼落在叶青花脸上。 她轻轻出一口气。 叶青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血流未止,下唇也被咬出血;幸而,除此之外还好。叶老七取来热水纱布伤药替叶青花包扎好,花重阳收拾了满屋狼藉;等叶老七出去,她坐到床边,看着床上仍闭着眼的叶青花,迟疑一下轻声开口: “青花……是什么毒?” 叶青花双唇紧闭。 花重阳顿顿,颤声试探: “是……兰无邪下的毒?” 这次,叶青花答的却快: “不是。” “那解药呢?” “无药可解。” “解药在兰无邪手中,是不是?” 叶青花不再出声。花重阳不依不饶,一径问下去: “你跟兰无邪一直有关系,是不是?” “……” “他给你下毒,要挟你” “……” “青花,你点头或者摇头,告诉我。” 叶青花双眼紧闭:“我累了。” 停了会儿喘息几下,她睁开眼,皱眉慢慢说道: “跟兰影宫没关系。是别人搞的鬼。” 花重阳用湿布子擦干她苍白脸上的阵阵冷汗,站起身就往外走。叶青花听到她脚步声,猛一抬头: “站住!你……去哪?” 门口叶老七正好端着热粥走进来,花重阳看了看托盘上的菜,回头冲叶青花一笑: “就在花间园那边的巷子里有个老大夫,对毒多少知道些,我去请他来给你看看。” 外头天已经黑透。 花重阳斜倚在门口栏杆上发呆,许久,等叶老七一出来便拉住她,打个手势压低了声音: “嘘——怎么样了?” “好多了。”叶老七眼里还带着泪痕,“吓死我了。上次毒发的时候没这么厉害的——” “上次?”花重阳皱皱眉,“上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楼主去画舫上找你的那次,”叶老七犹犹豫豫,要说要不说的,“……楼主不让我告诉你的。” “你说,我不告诉她,”花重阳皱着眉,将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跟兰影宫有关?兰无邪下的毒?” 叶老七回头看看房门,犹豫许久才点头: “楼主从来没提过。但我觉得,应该是。楼主明明恨兰影宫恨的要死,但之前却隔一阵子就见一次兰影宫的人。” 花重阳不答话,许久轻声“哦”一声。 青楼正门前,四对描金红灯笼顺次垂下,照着门口人进人出,门前人来人往。 花重阳一袭红衣迈出青楼正门,衣角被风掀动,连带着肩头长发也略有些凌乱,但女装之下,却再也掩不住一张深邃艳绝的脸。青楼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在看她,却没有一个人敢 兰亭第1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5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5部分阅读 前一步靠近她。 一路经过西湖,一直走到流水畔,她才觉得夜风略有些凉。 拐过街口,对面就是半帘醉。 她站在流水畔,静听石板桥下汩汩流水,一时有些失神。 这么早,不知道半帘醉是不是开门。向来,半帘醉都是到半夜才挑起帘子。 可她踟蹰到半帘醉门前,隔着熙熙攘攘人群,却发现半帘醉的细丝竹帘高高悬着,帘下琉璃风灯也早已点燃。 像在等人。 她攥紧手指,径直冲着门口走进去。 酒馆里桌椅已经撤掉,柜台上依旧蒙尘,她站了站,走过去推后门。 一推门便打开。 像是刻意等人来推。 穿过后门站在台阶上,先看见廊下一排高低错落的红灯笼,烛光幽艳。 还没走上长廊,花重阳眼角已经先酸涩起来,未等迈步,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花重阳?” 花重阳张大了眼逼退泪水,勾起唇角转身: “兰草。” 兰草看着她,上下打量一遭,满脸的不可置信: “真的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鬼,你要不要摸一把看看啊?”花重阳笑着,看看她手里的药,“刚熬完药?真是辛苦你了。” “什么刚熬完,已经热了第四回了,再不喝只能直接倒掉了。”兰草长长叹口气,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看看花重阳,“你——是来找阁主吧?” 花重阳笑:“不是。我来找你聊天的。明天有空一起出去逛逛街?” “……” “开个玩笑的,你干什么这种表情?” 兰草嘴角抖了两抖,迟疑片刻: “你是不是……来同阁主和好?” 花重阳漫不经心笑笑:“你说呢?” 兰草皱着眉,一时找不到话说。她能说什么?看花重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失恋,倒像是出来散步。 花重阳还是笑笑的,勾勾唇角: “兰草,我有事找他,你去跟你们阁主通报一声吧。” “不用通报了。”兰草端着汤药,“又不是外人,通什么报?直接跟我来吧。” 顿一顿,她又添一句: “阁主一直等你呢。” 说完她故意回头看看花重阳的表情。 可是花重阳只是笑着,像没听见一样。 春意融融,长廊两侧稀疏的竹林爆出青色,风飒飒穿过竹林,摇着廊下灯笼轻晃。下了长廊看到前头屋里的灯光,花重阳才忽然觉得脸上笑容开始僵硬。 兰草走在前头,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走走回头看看花重阳;到了门前,花重阳悄悄抬手按按胸口,停住脚步轻声道: “兰草。” 兰草回头,跟着停住脚步: “怎么了?” “他……在干什么?” “下午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半天,喝了些酒。这会儿应该还在睡吧。” “……醉了?” “醉什么醉。”兰草哼一声,瞟一眼花重阳,“放心,我们阁主的酒量好得很,烈酒三坛才刚看出来;也不会装醉打人。” “……” “你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花重阳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 “你还是先进去问一声吧。万一要是——兰阁主不想见我呢。” 兰草一副被彻底打败的样子,摇摇头: “好,不进去就不进去。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除了我们阁主。” 眼看兰草推门进屋,花重阳站在门口,悄悄按住胸口。 站在这里,她才终于觉出,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周围一片寂静,房门半开,她就站在门外,恰好不甚清晰的听到屋里的声音。兰草端了药碗进去,站在门口轻轻敲敲门扇,声音毕恭毕敬: “阁主……起来喝了药吧。” 毫无回音。 兰草又低声敲门: “阁主?药——” 许久,才有回音: “……先放着吧。” 花重阳心头一颤。 兰无邪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兰草走进去,放下药碗,声音低的有些模糊: “……几天了……药总是要吃的……” 断断续续的咳声传出,许久,白色窗纸上映出一个宽肩的半身瘦削人影,肩头发丝披散。 这身影她看过无数次,此刻看在眼里要多眼熟,有多眼熟。 花重阳看的鼻头发酸,还没来及低头拭泪,就听到兰草在里头说话: “……阁主,那个,重阳姑娘……在外头,说想见你……” 窗纸上身影一滞。 半天不见兰无邪动作。 花重阳小心揩揩眼角,才听到屋里喑哑又急切的声音: “她说什么时候?你何时见她的?” “就刚才……在园子门口……” 兰无邪猛地站起身,丢开手里药碗: “兰草,快替我更衣。” “……” “呆子,没听见我的话么?衣裳呢?那件浅紫的袍子——你去问问安平搁在哪里了……” “阁主——” “算了算了。先穿这一件。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找兰树,备些饭菜送来——” 花重阳在外头听着,眼角漾出湿意。 屋里兰草鼓足勇气,一口打断他: “阁主我觉得你还是先想清楚!万一她不是来跟你和好呢?” “……你说什么?” “我说万一她不是来——” 兰草说到这里顿住。 静了许久,兰无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重阳她脾气犟的很……既然肯来见我,大概是不那么生气了。” “是么……可是阁主,我还是觉得她……没那么好说话……” “不要多说了。你先过来给我梳头,拿那条青色发带过来——” “那个,阁主……” “什么?” “花重阳她……现在就在门外头站着……” 兰无邪动作顿住。 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花重阳低头抹抹眼角,硬勾勾两侧唇角做出个笑容,才迈步,直接进了屋: “兰阁主。” 屋里同以前一样暖的有些热,木塌下燃着火盆;兰无邪就站在木塌旁,一身雪白亵衣,凌乱衣襟半敞,烛光下长发如墨双眸幽黑,唯独脸色雪白近乎苍白。 花重阳那声“兰阁主”,喊得要多镇定有多镇定。 可是声音落下,一眼看见他,她却猛地心跳失序,看着他的眉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思念如潮,汹涌而来,淹没一切。 兰草识相的悄悄退出去把门带上。站了片刻,花重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叹口气走过去,端起桌上还剩了大半的药碗递给兰无邪: “先把药喝了吧。” 兰无邪唇角微颤,接过药碗举到嘴边,一声不吭喝干净。两人片刻相对无言,兰无邪放下药碗,缓缓在木榻上坐下: “安平是不是……私下去找你了?” 他这才抬眼看他,目光柔柔灼灼隐含期盼,尖尖下巴微扬着,带出一抹浅浅笑意。 花重阳点点头,却移开了眼。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你穿这红衣裳——真是好看。”哑声说完,兰无邪轻咳两声,抬手想去握花重阳的手。 花重阳却猛退一步,蓦地闪开。 即使不看,她都能觉察出兰无邪此刻僵硬的表情;愣了许久,他才缓缓垂下手。 沉默相继,试了好几次,花重阳终于鼓起勇气: “你——是不是还想着我回来?” 兰无邪微垂着眼,许久,唇角勾出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苦笑: “你说呢。” 花重阳看看他,蓦地出声: “好。” 他一怔,慢慢抬眼去看她。花重阳勾勾唇角,微微别开脸: “我跟着你,你想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有个条件,叶青花身上的毒,你把解药给她。” 解药 江湖中传说有一种武功很神奇,就是当你对一个人用内力的时候,对方只要使用这种武功,则自己发出的内力都会被反回来震伤自己。 花重阳此刻看着兰无邪微垂的苍白的脸,就有这种感觉。 她恨兰无邪那样对她恨的牙痒痒恨的一想起来心就抽着疼,她云淡风轻的笑着离开,她能笑着来见他从容的叫一声“兰阁主”——但这不代表她真就放得下,前天装醉当众抽他的一巴掌,她不是蓄意,只是再也按捺不住恨意。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花重阳爱面子?旁人在她面前提一句炎昭她都能翻脸,可他兰无邪,跟她柔情蜜意着转身就抱另一个女人上床——是拿她当什么耍?! 就想有种方法,可以狠狠伤害他,看他因为她难受—— 传说中的因爱生恨,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看到兰无邪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看他微弓着背拼命忍住咳的模样,她胸口一阵一阵颤着疼,像有细细的针刺进去,越刺越深,她想伤的是他,疼得却是自己。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兰无邪沉默了许久,勾勾唇角轻轻点头: “好。” 花重阳一怔。 兰无邪站起身,垂脸看她,声音嘶哑,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要给叶青花解药,你就不走,是么?” 他看着花重阳,弯着毫无血色的唇: “我知道我不干净,比不了司徒清流。他能当着众人说喜欢你,只是有个没成亲的未婚妻,都觉得喜欢你是玷辱了你。” 顿一顿,他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 “我不在乎。你心里有他也无所谓,留不住你的心,我也要留住你的人。” 话说完,他双手合拢紧紧抱住花重阳,脸埋到她颈窝。 暖到热的屋里,他浑身冰凉。 理智告诉花重阳她该扬手推开他,可她是却迟迟做不出动作,面前的兰无邪这一刻苍白的几乎透明,脆如琉璃,仿佛一抬手就能把他打碎,散落满地。 时间流转刹那瞬如隔世,似乎还沉浸在晕眩中,花重阳便听到门口“砰”的一声。 她错手推开兰无邪抬眼往门口看。 门口站的人竟是叶青花,紧跟在后进来的是一脸惊讶的兰草,看着兰无邪嗫嚅: “阁主……属下挡不住她……” 叶青花苍白着一张脸目光从兰无邪脸上转到花重阳脸上,冷冷开口: “你不是去替我请大夫么?我不知道兰阁主原来还是大夫。” 花重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重阳,我怎么跟你说的?江湖义气算个屁,朋友算个屁?你为了我来找他,还是放不下回来找他?你——” 兰无邪咳一声,打断她的话: “解药我给你。” 叶青花冷笑一声,看向兰无邪: “兰阁主,你不是说只要花重阳在青楼一天,我就一天没有解药?怎么现在又要给我解药?可惜,老娘不稀罕!” “青花!” 叶青花一脸无畏走近,左手捏住花重阳下巴右手猛地把领口撕开,冷笑道: “你不想知道兰无邪是什么样的人?看到没,这道伤口是给我种毒的蛊毒镖留下的伤,若不服兰影宫的解药,四十九天毒发一次。上一个被他重蛊毒的人,毒发的时候忍不了最后一刀一刀捅死自己——” 兰无邪面无表情,扬袖击向叶青花。 花重阳一步挡在前头硬生生一挡,逼得兰无邪手挥向一侧“轰”的将木塌击个粉碎。他缓缓放下手,看着花重阳,许久轻声问一句: “你要解药,还是跟她走?” 花重阳头也不回,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 “……解药。” 叶青花脸色顿时铁青: “花重阳,你若留下,我出门就捅死自己,我说到做到。” 兰无邪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看向兰草: “兰草,碗。” 兰草脸色煞白,双唇颤颤: “……是。” 她奔出房门,转眼取来一只小巧的白玉碗放在桌上。兰无邪垂眸,从一旁桌子抽屉摸出一把小巧雪青刀鞘的匕首,跳开腕上金丝腕环环扣,露出刀痕斑驳交错的手腕。 花重阳心冷了半截,看他神情淡漠,手起刀落在手腕上落下划痕,垂手向着碗口。 血流如注,沿着他小指指尖汩汩落入碗里。 她看的浑身冰凉,想出声,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小碗注满血,兰无邪抬手挥刀断袖,撕下划开的袖口往手腕一缠: “一日一碗连饮七次。明日你再来。重阳留下。” 叶青花看也不看玉碗,只看着花重阳微笑: “重阳,要是为了我你今日留在这里,我立刻就了断自己。你乖,现在就跟我走。” 她抬手将玉碗摔在地,拉住花重阳就往外走。兰无邪错步上前挡人,叶青花疯了一样挥手朝他推出一掌。 鲜血泼满一地。 花重阳被两人内力震出四五步之远撞倒桌子跌坐在地,沾了一身的血。 她知道叶青花武功不低,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之高。兰无邪跟她对了一掌,两人几乎平手,但僵持片刻叶青花脸色却现出青色,唇角汩汩流出血丝。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阵惶恐,失声抱住叶青花手臂朝兰无邪喊出一句: “青花我跟你走!” 兰无邪明显心神一晃。 趁此间隙叶青花猛地收掌拖住花重阳就往外冲,转眼出了半帘醉大门,她松开花重阳扶着街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薄江 扶叶青花回到青楼安顿好,花重阳浑身疲惫几乎瘫倒,拖着脚步来到外间窗下木塌躺倒。 青楼夜里难得像今晚这么安静,远远近近,只有飘渺的琴瑟,奏和着轻盈的喜乐。 她皱着眉,只想闭眼一觉睡到天亮;可是一闭眼,眼前就是兰无邪苍白的脸,玉碗里殷红的血,和叶青花唇角汩汩流下的血来回交错。 烦乱搅得头疼,她翻个身,抬手按住额头。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要面对这么狗血的选择,一边是叶青花,一边是杀人不眨眼一面对她殷勤温柔一面背地里跟别的女人滚上床的魔头。最可笑的是,即使是这样的选择,竟然也叫她觉得犹豫不决。 十五月圆,月色茫茫如烟,花重阳翻身坐起来,头靠在窗棂上呆怔怔望着满窗的青天。记忆中上次看到月圆,兰无邪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满眼笑意如水,一路上他一副想讨好她的样子却还放不下惯常的傲气,于是一路拽着她,神情别扭却温柔的问她想不想要这个,想不想要那个…… 一回过神,探手又是满脸泪。 她无声的抹掉泪,起身穿鞋无声走到里间。摇曳昏黄的烛影下,叶青花半阖着眼斜倚在床头,唇色面色苍白,听到花重阳进门,抬眸看她一眼: “青楼上任楼主玉北雁,原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武功高绝性子却极其孤僻,做的是收钱杀人的买卖。” 花重阳在桌旁坐下,漫不经心的点头: “听说过。” “现在,青楼偶尔也做几笔那样的买卖。” “嗯。” “那时候我投靠玉北雁,玉北雁看上我想废我的武功要我做他的禁脔,我打不过他就求到了兰无邪头上。后来兰无邪帮我杀掉了玉北雁,条件是种下蛊毒以后替他做事。所以,我跟兰无邪,是早有来往。” “嗯。” 花重阳满脸的淡然,连惊讶都懒得挑眉。叶青花看着她,忽然招手: “重阳,你过来。” 花重阳起身走到榻边,缓缓坐下。叶青花靠在床头,抬起手缓缓抚触着她的眼角眉梢,沿着脸颊最后到下巴上,轻轻笑笑,然后抬手从领口里掏出一块玉片: “这个给你。留个念想。” 花重阳迟疑一下,接过来看一眼。 简单一块淡青色玉片,棱角被精细打磨过样子也不甚好看,角上一条红绳。 “重阳。”叶青花抬手又捏住她的下巴,“今天我是逼你了。我知道你还是离不开兰无邪,想起来就觉得拼死也要见他一眼——” “不要说了。” “我要是死了,你记着,我是为了让你过的好才死的,你不好,就是对不起我。你想他也好,哪怕天天想着他哭也好,都没关系,”叶青花手还是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神色几乎哀戚恳求,“只要你不去找他,离他远远的。” 花重阳静静听她说完。 屋里一片死寂。 许久,花重阳满脸麻木的勾唇笑笑,看向叶青花: “那要是,见不到他我才觉得不好呢?那怎么办,青花?” “……” “那个伤你的男人,你不也一直没忘了他么?” “不要提他。” “要是忘了,你会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么?会有事没事一个人坐在塌边出神么?” 花重阳还是笑着,手捏着那枚玉片直递到她眼前,声音也开始颤: “要是忘了他,你会为了他的女儿,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么?” 叶青花一下呆住,双唇颤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花重阳放下手中玉片,缓缓将叶青花领口拉开,露出锁骨下一大一小两颗痣,声音抖的几乎不成话: “你到底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一直瞒到你死?还是等你死了,也不准备告诉我?” 即使声音颤着,她问的也有些咄咄逼人,可是问到最后,她张着口,却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娘”—— 叶青花呆了片刻,一张手将花重阳揽进怀里痛哭出来: “重阳……重阳!” 花重阳默默伏在她肩头,叶青花泪流的越多,她却越流不出眼泪。六岁到十九,十三年,她没有一天不再想着她念着她,可是这时候,她竟然一滴泪也滴不出来,只是一身疲累任叶青花紧搂着她,最后轻声在她耳边问着: “青花……娘,你听我的,跟我去找兰无邪要解药,好不好?他会给的会给我的,他喜欢我我知道,我也喜欢他,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就算他骗我我也不觉得委屈——” 叶青花倏然收紧放在她背上的手。 花重阳恍若未觉,抬起头手握住她的手眼中神情近乎哀求: “等你解了毒就离开青楼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有一天我跟他够了腻了不能在一起了,我就去找你,咱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像小时候我们在少林寺山下,谁也不管谁也不理,就你跟我两个人,天天只要想着吃什么玩什么,算我求你,算我求你——” 说到最后,不知不觉花重阳已经泪水涟涟,叶青花又将她揽进怀里,许久流着泪点头: “……好。” 第二天一早,几乎一夜没睡的花重阳便出了青楼。 可刚迈出大门,就被一只手拦住: “花重阳。” 花重阳转头一看。 任薄江再裹上十层面纱,她也能一眼认出她。 薄江一袭浅红衣衫,隔着薄薄面纱抬头看她: “你要去哪?” 花重阳冷笑: “不关你的事,薄姑娘。” “可我要说的,却关你的事。” “我还有事,恕不相陪。” 说完花重阳摆手挥开薄江拦她的手就要走,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冷笑: “我就不信,兰无邪马上没命了,你也能不管不问。” 花重阳脚步一下顿住。 薄江挑着眉梢,曼声细语轻声笑着: “怎么样,装不下去了吧?信不信由你,兰无邪受了重伤此刻躺在画舫上奄奄一息,迟不过中午就会没命。你不去看他一眼?” 花重阳顿了顿,抬脚又迈步。薄江跟在她身后,说话的声音脆嫩娇媚,可就是透着一股欠抽的劲: “听说你不要他了。是不是那天在画舫上听到我们说话了?” “……” “还是听到,他在床上气喘吁吁的要我?嗯?” 边说着,薄江笑笑的,漫不经心挑起鬓角一缕头发绕到花重阳眼前: “才一个我,你就忍不了了?看来到底是棵嫩草啊。亏得你还是花初雪和炎昭的女儿,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出来混什么江湖?从兰影宫到画舫,兰无邪上过的女人不知凡几,加起来怕是抵得上两个青楼都不止,你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要不要听我细细给你数——” 话未说完,花重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抬手一巴掌照她脸抽下去。 薄江灵敏躲了半步却还是被打到了半巴掌,脸下方立时肿起红印,可她眉头都不皱一下,摸摸脸昂着头就从花重阳面前走过去: “好心来告诉你他的死讯,爱怎样随你。我不过是看在,他多少对你有点真心的份上。” 花重阳几乎有把薄江千刀万剐的冲动。 她之前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江湖上两人往往一言不和就能动手杀人,手段往往残忍血腥,如今她完全体会到了。 可是看着薄江袅袅娜娜走远上了轿子,她紧紧拳头,转身就往西湖赶去。 ……不论是因为兰无邪,还是因为叶青花的解药。 画舫 小船靠近,一片肃静。 花重阳怀疑薄江骗她,这下几乎可以坐实。兰无邪武功那么高,昨晚才见,不过一夜时间,又没听说武林盟有什么动静,兰无邪能被谁重伤? 放眼武林,她不信有谁可以做到。 那么找兰无邪要解药的事,就更好说了。 她刚要登上画舫,后头一只小船追来,远远看她就喊: “重阳!” 是叶老七。 隔着一丈多距离,叶老七一脸焦急跃上兰无邪的小船: “楼主看你不在,叫我来追你回去。” “追我回去?” 明明昨晚,叶青花答应的好好地,现在又是怎么样? 叶青花扬扬手就要转身: “知道了,回去告诉楼主叫她放心。我去找兰无邪有事。” 若不在这里,她就去半帘醉,非找到兰无邪不可,非拿到解药不可,非救活叶青花不可。可是叶老七不罢休的追上来: “花重阳!你知道楼主为你付出多少!你这么无视她,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老七你放开我,”花重阳拽开叶老七的手,“我这次听她的,以后才会后悔!” “花重阳!”叶老七又一把抓住她狠狠往后一扯,唇角抖颤起来,压低了声音,“花重阳!我豁出去被楼主打死!你知不知道,楼主为什么为你这么好!” “我知道,”花重阳拍拍她的手,“她是我娘。” “……” 叶老七一脸被雷劈的错愕神情: “你……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花重阳把她的手从袖子上扯下来: “她毒发的那天。我看到她颈子下的痣。”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不拿她当回事?”叶老七直接变了脸,“你是怪她一直没有告诉你?重阳,你怪不着楼主,自从她在杭州遇到你就一直暗地里守着你,花间园外几乎夜夜都有人守护——” 花重阳一怔。 叶青花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而她也没有多问一句——不是没有疑问,而是怕问出什么让自己伤心地回答。 这个认识五年的叶青花,和十三年前的那个娘亲,已然有太多不同。 “有句话说出来你可能觉得难听,”叶老七握住她的手,“你以为凭你自己,怎么能在杭州平平安安待下这么多年?那是因为一直有楼主,和青楼在你身后撑腰!你不知道楼主暗地里费了多少心思保护你!你知不知道!” “以前我是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老七,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花重阳重新拿开叶老七的手,“楼主中了兰影宫的毒,只有兰无邪才能救她,我现在,是去求兰无邪给我解药。你可以回去了,看好楼主,叫她多多休息。” 她直接把叶老七推开,纵身跳上画舫。 转过角落第一个房门。 至今花重阳走到这里,还觉得有心理障碍,仿佛一站在这里就看见兰无邪披着亵衣斜倚床头,薄江衣衫凌乱跪在榻下。 她闭眼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门前,轻轻敲门。 没有回应。 她再敲,酝酿好几次才面前叫出声: “……兰阁主。” 整个画舫上静的出奇,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花重阳放弃敲门,直接把门推开走进去。 一个人也没有。 薄江果然是在骗她。 可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骗她到画舫又有什么目的? 花重阳站在房间里一时想不明白。 要说薄江想把她骗到画舫上下手害她,更不可能。打死她也不信,薄江有这个胆量,敢在兰无邪地盘上对她动手—— 即使兰无邪骗了她,可她还是认定,他不会眼睁睁看她被别人动。 既然兰无邪不在这里,她只好去半帘醉找他。 边想着,花重阳就要离开,刚要抬脚,眼角余光瞥到木塌上的小桌桌角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兰无邪一直戴在小指上的凤翎尾戒。 她停住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在半帘醉的时候兰草有次跟她开玩笑,无意中提过的一句话: “阁主特别喜欢金饰,尤其喜欢那枚尾戒,好像除了闭关练功和跟你一起睡的时候,还没见他从手指上拿下来过呢。” 花重阳径直走过去,拿起那没尾戒细细打量。 确实是兰无邪常戴在手上的那枚。 所以……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她听到身后有响动。 猛地回头,只是一面红木空墙同隔壁格开,上头设了一个多宝格的架子。 可是刚才分明有声音! 花重阳迟疑了下,飞奔出房间去到隔壁。 隔壁竟也是空无一人。 花重阳又转回原来的兰无邪的房间,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竟然有些浑身发毛。她仔细盯着那面墙壁看了许久,慢慢走近,手在多宝格架子上细细摸索,最后手触到一处似乎能活动的凸起。 她用力按下去。 多宝格架子竟然缓缓移开,里头是个光线黯然的暗室,直接看到的是厚重的木扇屏风,后头隐隐传来声音。 花重阳迟疑了下,又想起薄江的话。 难道是薄江今早带人对兰影宫发难,杀尽了兰影宫的弟子,然后把兰无邪重创关在这里?又因对兰无邪余情未了,所以特意去告诉她叫她来帮兰无邪…… 她犹豫许久,越想越觉得这个推论是正确的,最后握紧腰间匕首,缓步小心绕过屏风。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花重阳直接愣住。 一座石榻,墙角一盏孤灯,一个人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半身趴伏在石榻上,榻下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再细看,血从他手腕汩汩流出,顺着手指缓缓滴落地上。 他的身子一下一下,颤的厉害。 血涌上花重阳的头,她顿时失去理智,扬手扔掉手上匕首踉跄跑上前。半拖半扶抬起兰无邪的肩,她才看到兰无邪另一手中的短匕,和匕首刀刃上凝起的血珠。 兰无邪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幽暗黢黑眼角牵扯丝丝血红,牙关咬的死紧,直直瞪着花重阳许久才松口出声: “……是你么……重阳……” “是谁伤的你?” “重阳……重阳……” 兰无邪低声唤着,缓缓扬手松开手中匕首。 匕首当啷落地。 他慢慢回手轻抚花重阳的脸,眉梢唇角勾出旖旎温柔的笑: “……重阳,我是在做梦,是不是?” 汩汩血流顺着她的手腕,滴落花重阳一身红衣,不等她反应过来,兰无邪已经倾身捧著她的脸,重重吻下来。 花重阳抬手推他,被一把捉住手腕扭到身后。 他缓缓的,不容抗拒的将她推倒在冷硬的石榻上,倾身压住她,鲜血沾染两人身前,淋漓一片。 花重阳兀自在血腥中挣扎着。 兰无邪却毫不放松,半阖黢黑双目对着她,喉中哑声嘶吼: “……重阳……重阳……” 他将她两手拉过头顶按住,一手顺着她脸颊颈项滑到胸前,微一用力,将她身上衣衫撕的粉碎抛开。 这是兰无邪第一次对她这么粗暴。 胸口一片冷意。 兰无邪紧扣住她双手,低头,冰凉薄唇贴到她的肌肤上顺着脖颈胸前啃咬而下。 他撕开身上沾满暗红血迹的白衣。 烛影此刻亦嫣红如血,花重阳疯了一样摇头挣扎尖叫,拼命踢蹬着被压住的双腿。 兰无邪听若未闻的在她身上啃咬重抚,手扯开她的肚兜,顺着她的双肩腰背直滑到光裸的大腿,缓缓将她大腿勾上自己的腰,模糊轻唤一声: “……重阳。” 她蓦地停住挣扎。 灯花爆出一瞬闪亮,幽然的暗室被照得乍亮。 她瞪着灰暗的屋顶,眼中只剩了绝望。 兰无邪一手勾住她的腿,低头含住她双唇,腰重重往前一挺,又低低唤一声: “……重阳。” 花重阳阖眼,眼角一滴泪,缓缓滑落。 这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和他,感到这么的绝望。 岸芷汀兰 叶老七在西湖畔一直等着,不看到花重阳根本不敢回去见叶青花。期间她注意到有兰影宫的弟子陆陆续续乘船往画舫上去,其中就有兰草;而花重阳始终没有回来。正当她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远远看到一只小船从画舫那边驶近,船上有个人,穿的却不是花重阳的红色衣服。 等船快要靠岸她才看清,船上的人正是花重阳,身上的红色衣服换成了一身特别女性化的黄|色碎花裙子。还没等花重阳靠岸,后头已经又追来一只船,船上正是兰草,远远就朝着花重阳喊: “花重阳!花重阳!阁主要我带你回去!” 花重阳置若罔闻,等船一停住立刻上岸,不知道是走的太急还是怎么脚步踉跄几下差点摔倒,躲在暗处的叶老七沉不住气即刻飞身上前扶住她,低头一看她脸色吓了一跳: “重阳!怎么了?” 再仔细看,叶老七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花重阳露出来的颈子上,遍布青红痕迹,还隐隐带着血红齿印,触目惊心。 “没事。”花重阳面无表情站直,推开叶老七的手,眼神都不转一下还是往前,“老七,我们回去。” 叶老七怔了一下: “那楼主的解药——” “回去再说。” 叶老七不敢多问赶忙跟上去。兰草上岸来追上来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到流水畔。正午刚过街上人并不多,兰草当街拦住她们,低声下气却不容拒绝: “花重阳,你就跟我回去一趟吧。” 看花重阳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叶老七也不是省油的灯,上前一把推开兰草: “你凭什么叫重阳去见那个负心汉!要见,也是他滚来见我们重阳!他以为他是谁!” 怎么说兰草也是在兰影宫数得着的人物,除了兰无邪谁敢这样跟她说话?何况叶老七一个不过十六七的小丫头。可是兰草看看叶老七,脸色变了一变却又硬忍回去,直直看向花重阳: “花重阳,我不是请你,是求你。阁主说了,要是不把你带回去就要我直接去死。” 花重阳还是面无表情,阳光下脸色雪白,看也不看兰草一眼: “那你去死好了。” 兰草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嘴唇颤了几颤: “算你可怜可怜我。” 花重阳转过脸看着石板桥下流水,动动嘴唇: “算你可怜可怜我吧,兰草。” 兰草咬咬牙,竟然当街扑通跪下: “花重阳,你也知道阁主的脾气,今日算你救我一命!” 叶老七几乎可以肯定花重阳一定会心软跟她回去了,可是花重阳眼皮也没抬,还是看着桥下笑笑: “你对他还真是忠心。兰草,你别难为我了,回去吧。” “你不跟我走,我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那随便你吧。” “花重阳,就看到我们好 歹相识一场的份上。” “要我去画舫见他,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条件你尽管讲,只要我等你办到!” 花重阳慢慢扬起唇角,看向兰草,微笑中满是冷意: “你去把兰无邪杀了吧,他死了,我就去见他。” 叶老七一怔。 花重阳移开目光,绕过兰草就走。兰草站起身冲着她背影喊一句: “你以为现在还用得着别人来杀他?” 花重阳头都没回一下。 一回到青楼,花重阳就钻进叶老七房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叶老七,然后翻身往床上一倒: “阁主的解药。让人倒桶水来。不要跟她多说。” “水?” “我洗个澡。” 叶老七觉的花重阳明显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敢多问,捧着瓷瓶急匆匆出去。不一会儿有人抬来木桶和热水,花重阳脱掉衣服进了木桶,闭眼吩咐倒水的小丫头: “把衣服拿下去烧了。” 小丫头看她的眼神怪异,花重阳只当没看见,自己用水瓢往身上浇水,冲刷着身上斑驳的淤青淤紫。洗完叫人抬走水桶替她穿好衣服,花重阳刚要去见叶青花,就见叶老七推门进来: “重阳,楼主不见了。” “园子里呢?湖边上?” “没有。刚才碰见黄四和柳大回来,说是楼主派人叫她们回来。” 花重阳停了一瞬,边抬手边挽头发往外走: “我去看看。” 刚到叶青花门口,就遇见几乎从来不在青楼露面,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青楼二当家褚三: “重阳,看到楼主没?” “正在找她。” 褚三皱起眉: “不对。她有事。” “怎么?” “今天一早她去见我,一见我就给我跪下,”褚三边说边在屋里走来走去,“说要我以后多多照顾你们,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肯说。我越想越不对就赶来看看。” 花重阳缓缓坐在椅子上。 听这话,叶青花分明是做好了要死的打算。可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站起来,又坐下去,再站起来,往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叶青花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要把薄江做掉,我才能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花重阳回头看褚三: “褚姐姐,你知不知道薄江在哪?” “这个好说,就在岸芷汀兰。” 一行人直接赶去离流水畔前头的岸芷汀兰。一路上褚三没开口,快到的时候才看看花重阳的脸色,说道: “岸芷汀兰恐怕跟兰影宫有关系。至于是不是兰影宫的产业,我就不太清楚了。” 花重阳草草点头,神色毫无异样: “哦。” 几个人都觉察她脸色不对,不光是为叶青花的事。 背后的柳大朝花重阳努努嘴,偷偷用胳膊肘捅捅黄三。眼力为零的黄三直接叫出来: “你捅我干嘛?” 柳大脸色一变,走到前头: “重阳,柳姐姐听说你把兰无邪甩了?” “是啊柳姐姐,”花重阳心不在焉的,“兰无邪背着我跟薄江睡。我甩了他一巴掌,决定不要他了。” “应该的应该的。那你娘这次,是去找薄江给你报仇?” “不是。”花重阳答的快,“这种事怎么用得着她出面。” “那是因为什么?” “楼主觉得薄江会对我不利。” 边说着,就到了流水畔,往前拐过一座木拱桥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岸芷汀兰。花重阳顾不上说话直接上前问掌柜: “我找薄江。” 掌柜上下打量她之后: “是姓花的?” “是。” “三楼天字号,”掌柜点头哈腰,“薄姑娘临走之前给您留的话。” “薄江走了?” “薄姑娘一行人今天中午退了房,半个时 兰亭第1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6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6部分阅读 ,半个时辰前刚离开。” 花重阳忽然预感不妙,顾不上理会褚三她们,转身就往三楼跑去。 天字号房门紧闭,她一脚踹开门进去。屋里点着熏香,碧色绸缎床帐垂着,花重阳瞪着床帐许久,手忽然开始抖。柳大她们赶上来往她身边一站环视一周,目光也纷纷对准了床帐。 花重阳喉头滚滚,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褚姐姐……你替我去看看。” 一身黑衣的褚三两步走过去,犹豫一下,伸手挑起床帐。 花重阳缓缓转过脸,看到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人。 叶青花。 无常 褚三回头看了看花重阳,小心翼翼上前探探叶青花的气息,然后捏起她的手腕把脉。 花重阳眼前已经开始晕眩,等褚三抬头挨个看她们一眼,最后说“楼主已经不行了”之后,身后的黄三和叶老七扑上前就开始哭。 花重阳动也动不了,眼前一黑便要倒。柳大一把扶住她将她架到旁边椅子上,坐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柳大看看床上再看看她,最后小心问她: “重阳……我先扶你回去。叫你黄姐姐她们稍后把你娘带回去。” 花重阳深吸几口气,竟然一下站起身,看向床头又哭又骂的黄三和叶老七: “黄姐姐,老七,你们守好我娘。褚姐姐柳姐姐,带上客栈掌柜,跟我去湖月山庄一趟。” 她看也不再看叶青花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湖月山庄里,见到纪崇,花重阳一句话没有,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纪叔叔。” 纪崇满脸讶异: “重阳?” 花重阳磕个头,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是: “纪叔叔,我娘死了。” “……你说什么?” 褚三在一旁冷冷挑眉解释一句: “叶青花,就是当年的花初雪。” 纪崇一怔: “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二十年前清纯可爱的小师妹,二十年后恶名昭著亦正亦邪的青楼楼主,任他怎么想,也不能将这二人联系到一块去。 花重阳随即将当年的事解释一遍,最后从身上摸出一片碎玉: “这个,纪叔叔该认识吧?” 纪崇看一眼,随即变了脸色。即使只有一片,他也记得清楚,那是当年炎昭送给花初雪的定情信物,当年花初雪就是举着玉佩求他,放她自由跟炎昭在一起。 “还有我娘锁骨下两颗痣,”花重阳脸色冰冷,“我记得清清楚楚。” 纪崇猛地站起身: “她现在哪里?” 花重阳还是跪在地上,仰头看他一眼: “死了。” “……” “被薄江害死了。求纪叔叔帮我为娘报仇。” 花重阳一挥手,柳大带上岸芷汀兰的掌柜,将薄江如何留下口讯之类的话复述一遍。还没说完,纪崇便出口打断: “不可能。” “纪叔叔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纪崇一脸凄怆神情,尚未从花初雪生而复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今日清晨薄江便来湖月山庄找妃湘说话,两人就在我眼皮底下,你来之前,她才刚刚离去。” 花重阳一下怔住:“薄江……刚刚离去?” 一旁岸芷汀兰的掌柜一听连连磕头: “纪大侠!小的看的清清楚楚!可以用脑袋担保!那人正是薄姑娘本人啊!” 纪崇看他一眼又看看花重阳,一招手: “来人!去把薄江薄姑娘请回来!” 湖月山庄的花厅,纪崇在 上,一旁是庄主容辰飞,左侧顺次是司徒清流和薄江,右侧坐着花重阳和青楼的人,下头顺次站了不少来看戏的武林中人。纪崇将事情说了一遍,薄江看看花重阳,便微笑开口: “花掌门这点事也看不清楚么?若是我害死叶楼主,难道还会亲自把她送回去?分明有人栽赃意欲陷害。” 花重阳冷冷开口: “这人何必陷害你。” “可纪掌门看的清清楚楚,我今日一天都在湖月山庄里呢。唉,或许是流言害人。”薄江端起茶喝一口,放下茶碗边笑边看着花重阳,“明明你我是好姐妹,偏偏就有许多人散布流言,一会说我二人因为世子争风吃醋,一会说我二人因为兰无邪不和。传几句笑话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来栽赃意图挑拨我跟花掌门不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被她说完这几句话,花重阳一口气憋的心口疼。 从一开头薄江找人杀她,到现在她害死叶青花,她竟一点证据也找不出来;而之前在画舫上看到她跟兰无邪在一起的事,碍于司徒清流在场,她又不能说。再者即使不顾司徒清流说出来,只怕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跟薄江争风吃醋才栽赃她。 薄江看她一眼,又叹口气: “花掌门,听说叶楼主原来是当年的花初雪前辈,着实让我惊讶。乍失去娘亲,我知道你伤心,也希望能帮你早日找到凶手。我也不避嫌了,其实叶楼主今天早上确实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想跟我见一面的。” 花重阳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薄江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叶楼主在信里说,她手上有碧落心法,如果我想要就同她见一面,只要帮她做一件事,她愿意把碧落心法给我。” 所有人都把眼睛盯住那张纸。 花重阳走上前,颤着手接过纸条,细细看一遍。 是叶青花的字无疑。 “我当时想碧落心法怎么会在叶楼主手里;加上跟她向来不熟悉,所以没有理会便来到湖月山庄找妃湘玩。”薄江垂眼摇摇头,“想不到叶楼主竟然就遭人刺杀,连带我也被诬陷。我看下手的人八成是知道叶楼主手中有碧落心法的消息,为夺秘籍而来。” 纪崇看她一眼,挑起浓眉: “依你看会是何人?” 薄江笑笑: “自然是,最想得到碧落心法的人。” 刚说出口,堂下已经有好几人叫出口: “兰无邪?” 花重阳一怔。 亭下有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入耳: “这下有好戏看了。自己的j夫害死自己亲娘。” 花重阳坐在椅上不出声,脸色变成死白。褚三一手扶住她肩,抬眼厉色看向堂下: “是谁说话?” 青楼在江湖名气不小,行事狠辣又多在暗地里不留痕迹,寻常江湖 门派得罪不起,褚三这么一声,厅下刹那一片肃静。 可是薄江一席话说的合情合理,加上南楚山庄势力浩大,江湖上不少门派依附,厅上附和她的自然不在少数。纪崇正在蹙眉难为还未开口,容辰飞已经站出来: “重阳师妹,我看八成是恶人在中间挑唆,想陷害薄江姑娘。这事便先如此罢,为师叔报仇的事也非一日之事。” 花重阳看向纪崇,纪崇为难的沉吟许久,才叹口气答道: “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是枉然。重阳,你同兰无邪要是能说上话,我看你还是也问问他吧。” 柳大当即要上前说话,被花重阳一抬手拦住。她缓缓起身朝纪崇拱拱手,转身: “我们走。” 叶青花死的消息在江湖飞快传开,还有她其实是花初雪也就是花重阳亲娘的消息。 江湖事无常,一时众说纷纭。 从当日起便是叶青花的丧礼,花重阳开始为叶青花守灵三日,定于三日后下葬。吊唁的人回去后都说,花重阳三天里一直披麻戴孝跪在叶青花棺材前一动不动,见来人便磕头,与从前的意气风发相比,像是换了个人。 兰影宫的人是第三天才到。第一回兰无邪出现没那么气派的排场,后头只跟了兰草兰树。黄昏时分天上飘起细如牛毛的春雨,三人进了青楼。 周围还有些江湖人和市井民众围观,兰无邪一袭黑衣进到大厅,看花重阳一眼,然后走到灵前,正要倒身拜下去,一直跪在一旁的花重阳抬起头,直直看着叶青花的棺材,声音嘶哑得只剩一线气音: “我娘受不起兰阁主一拜。” 兰无邪动作顿住,嘴唇动动,低声回道: “我不知道——” 叶青花,竟然是花重阳的娘亲。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已至此。”花重阳轻笑,表情和容貌在三天里憔悴走形的几乎变了一个人,“兰阁主请回吧。” 兰无邪看着她许久,说道: “我回去。你要保重自己。” 花重阳还是轻笑: “兰阁主请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兰无邪终于还是离开。 日暮,跪了三天未起身的花重阳扶着褚三站起身,对着棺材慢慢说了一句: “我如今才知道,自己真是被娘庇护了这么久。” 柳大在一旁看着,吓得不敢大声说话: “重阳,重阳,你难受就要哭出来,千万别这么一直憋着,憋坏了你娘更心疼。” “心疼?心疼什么?我娘她已经死了。”花重阳抬抬干裂出血的唇角,神情淡淡的轻轻扬扬手,“葬了吧。” 抬棺起灵,青楼里众人齐声举哀,唯独花重阳只看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一滴泪未落,看的柳大和褚三不敢离开她三步远。等棺材抬出门,她从柳大手里挣出手臂往前摇摇 晃晃往前追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花重阳 白色灵幡还未扯下,青楼的新楼主花重阳便病倒。 她断断续续发了七天烧,青楼的人心惊胆战了七天。七天里兰无邪日日带着兰树兰草到楼下大厅坐着喝茶,一坐就是一天,接连坐了七天,却一句话也不说。第五天的时候,还是赫赫有名却又神秘低调的青楼十二美之三的黄三实在沉不住气,跑到楼下问兰无邪: “兰阁主,你是不是要见花重阳?” 兰无邪看她一眼,垂下眼: “不是。” “不是,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黄三撇撇嘴,“你一个魔头坐在这里,难免影响我们青楼生意。” 兰无邪不说话,一旁兰草代答: “听说花重阳病了。” “是啊。”黄三抬头垂眼,打量着涂了指甲油的白嫩嫩胖乎乎的手,“现在还发着热呢。” 兰无邪还是垂眸不说话。 兰草看看自家阁主,忍不住反问: “你们没请大夫?” “请了,大夫说是体力透支加伤心过度,这时候发热是好事,多烧几天,等烧退了一次养回来就是。兰阁主,你真不去看看我们重阳?” 兰无邪垂眸默然半天: “不见。她不会想见我。” 黄三瞥他一眼:“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任黄三无论再说什么,兰无邪干脆不再说话,无奈的黄三最后一摇手里的帕子,便回到楼上。 花重阳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叶老七在一旁守着。柳大褚三坐在桌旁,看她回来问道: “还坐着?” “嗯。撵不走。” 柳大呸一声: “老娘要是打得过他,现在就下去杀了他。” 黄三拎着帕子在床前看了花重阳一会,转回桌旁,皱起蛾眉: “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 “跟这个兰无邪说了几句话,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傻似的?” “……” “话也不怎么爱说,一张死人脸要多闷丧有多闷丧。要是不知道他,光看面相我铁定把他当成谁家娇养着的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还是那种脾气特犟的。” 柳大捧着茶碗叹气: “趁早把他打发走是正经,免得重阳醒了又要动气。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叶老四。看他那样子,大概是想等重阳醒了,想见她一面。” 黄三哼一声: “我赌一百两银子,重阳醒了,要么不见他,要么提剑下去找他拼命。” 两天以后,第七天的晚上,黄三下楼看街上风景顺便探听消息,又是两天没说话的兰无邪看她一眼,第一回主动开口: “重阳醒来没?” 黄三摇头晃脑: “没没,倒是不发热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话刚说完就听楼上叶老七隔着三层楼朝外喊: “黄三!快来!重阳醒了!” 黄三一愣的功夫,兰无邪已经先一步站 起身。她不着痕迹挡了挡他,转身就往楼上去: “我去问问她见不见你。” 出人意料的,花重阳进完食,听黄三说了,躺在床头沉默半天竟然点了头: “来者是客,怎能不见。老七,帮我穿上衣服。” 柳大褚三黄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趁着花重阳穿衣的空三人一聚头,黄三先咬帕子: “我觉得重阳有些不对。” 柳大皱皱眉: “老四死的那天我就觉得有点不对。从老四死到今天,一滴泪都没掉。” 半个时辰后,花重阳披着藏青薄披风让叶老七扶着下了楼;即使隔了半层楼,兰草远远看着她忍不住还是低呼: “……怎么这样了?” 短短几天功夫便瘦的只剩了皮包骨,原来红润润让人想咬一口的嘴唇褪了颜色,雪白中带着淡青,眼陷深进眼眶,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兰无邪站在桌前没说话,一直等到花重阳走到桌前,微笑着喊一声“兰阁主”他才转过身,只看了她一眼倏然变了脸色,抬手想去碰她。花重阳不躲不避,可是兰无邪手伸到一半却停住,最后又收回去。 花重阳模样换了个人,说话也像换了个人,从从容容在桌旁坐下微微笑着: “就是想问问。叶老七说那天之前我娘的蛊毒是十天犯一次,她死的前两天才犯一次,有没有可能死的当日毒发?” 兰无邪垂眸片刻: “她第一次毒发的四十九天前才用过解药。第一次毒发之后的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但第二次至少也要四天以后。” “有没有可能她被下了毒?” 兰无邪摇头: “蛊毒可解百毒;血中若有蛊毒,百毒不侵。” 花重阳还是微笑: “那应该未必是薄江了。以我娘的身手,就算加上身边那些狗腿子,十个薄江也不是她的对手。” 兰无邪顿顿,低声道:“薄江身手确实一般。” 一旁兰草变了脸色。 兰无邪这样说,岂不是在承认杀死叶青花的凶手是自己? 可是花重阳疲倦的垂垂眼,抬头又微笑: “当然也未必是兰阁主。岸芷汀兰的掌柜说薄江回到客栈是晌午,那时候我还躺在兰阁主床上呢。” 停一停,她又抬眼微笑: “不过我总觉得,是薄江也好兰阁主也好,这事总脱不了兰阁主的干系吧?总不枉你跟她一场同床之谊。”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几个人包括兰草兰树都变了脸色。花重阳没看见一样,还是微笑着: “我以前一直以为兰阁主疼我对我好,可越想越不是这么回事。要是真疼我,也不会一直留着薄江一条命,任青花死了。世道不好混,人人有难处,想必兰阁主跟薄江之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这么说大概太难为你;可不这么说,却又难为了我自己 。” 她神色如常的扬起眼睫看着兰无邪,咳了一声慢慢说道: “不管是谁指使也好,是谁亲自下手也好,这事我总要查个清楚,亲手替她报仇。” 她扶着桌子站起身,收起笑容,神色淡漠的转身: “今日不送了,兰阁主。后会有期。” 自始至终,兰无邪站在桌旁一动不动。 黄三和柳大褚三站在一旁,看花重阳要上楼,想说什么却终于没开口。花重阳扶着楼梯走到一半,忽然停住,捂住胸口又咳一声,转身回头看向黄三: “黄姐姐,那天晚上大夫把脉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黄三柳大和褚三同时变了脸色。 黄三咧咧嘴,小声说道: “原来那天……你醒着啊……” 花重阳扶着楼梯垂着眼: “要是我没听错,是说我有身孕了吧?” 兰草吃惊的瞪大了眼,看看花重阳,又看兰无邪。 兰无邪缓缓抬眼看向花重阳,黢黑的眸子幽不见底;黄三柳大隔了几丈都能看出他的手在抖,花重阳却毫不避讳同他对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 “可怜才两个月大,就要做鬼……其实也好,倘若生下来,将来爹娘却是仇人,该多难为他。” 她转过身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提着裙裾,一步一步走上楼去。 兰无邪面无表情的转身,站了站,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口脚步一晃歪向门框;兰树兰草飞身上前扶他,他一把推开兰树另一手扶住门框摇摇晃晃的稳住了脚步,缓缓迈出门槛,站住了脚。 于是以杭州青楼楼主叶青花的丧礼为界,一年之内,江湖中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上上任武林盟主薄风,在准女婿司徒清流扶持下,正式复出出任武林盟主之位,且手段强硬,一上任便灭了几个不愿依附于武林盟而自立门户的小门派,杀鸡儆猴。 二是宁静王世子司徒清流终于同天下第一美女成了亲,大婚之日薄风亲手把倾城剑交到司徒清流手上;借助薄风和薄江之力,宁静王在西南的势力也得以巩固。 三是薄风复出出任武林盟主不久,湖月山庄少庄主容辰飞竟不顾师父纪崇反对同昭阳阁主兰无邪修好,兰无邪就在湖月山庄不远处新建了一座兰影山庄;自此,兰影宫正式进入中原武林,与武林盟平分江湖秋色。 与此同时,江湖中也出现了几大传说。 一是关于花重阳;传说叶青花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花初雪,也就是花重阳的亲娘,于是花重阳便顺理成章成为了青楼的新楼主——这是在花重阳闭关之前,一直沸沸扬扬传到她闭关之后。 第二也是关于花重阳,传说她闭关以后练成了“无间式”,也就是融合碧落心法和黄泉武诀的最高重武功;据说真正的碧落心法其实是在叶  青花也就是花初雪手中,而之前花重阳接近兰无邪只是为了偷到黄泉武诀,叶青花死后她闭关修炼半年多,正是为了练无间式,所以现在,她的武功比她之前的j夫,天下第一兰无邪还要高出许多。 第三还是关于花重阳,传说她出关之后重掌青楼第一天,便放话要把青楼变成天下第一大青楼,且招进了青楼建立几十年来的除第二任楼主玉北雁之外的第二个男弟子,年仅十五的美貌出众的少年,白露——亦即,传说四中涉及的,花重阳的新任男宠。 花重阳出关之后,几大传说在江湖流传之快狠远大大超过炸药的威力,于是转眼间,诸如容辰飞同薄江有染,薄江同兰无邪千丝万缕,兰无邪同容辰飞有断袖之谊等等不具实力又缺少新鲜度的流言,立刻就被花重阳盖过了锋头。 白露 新年一过转眼又是二月,推迟一个月的武林大会正式开始。怪事年年有,去年是花重阳,今年武林大会上的焦点,则是青楼新弟子白露。 台上横幅大鼓,台下一边是司徒清流和武林盟的盟主薄风,另一边坐着容辰飞和兰无邪,正对着台子中央的,则是以纪崇为首的武当崆峒峨眉少林等门派;可是这拨人里,一片灰衣黑袍光头的和尚道士中间,极不协调的夹杂了一个彩衣光鲜的俊美少年,浅蓝菱纹袍子上缀了紫貂领子,手中捧了紫貂毛皮的暖手筒子,格外显眼。 台上打的热闹,旁人看的津津有味,少年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歪歪斜斜靠在椅上,玩了会儿自己身上的玉佩,又伸手去拨弄前头纪妃湘头上的发饰。 纪妃湘被烦的不行,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少年不以为忤,反而笑着凑上前,一张脸往前猛凑: “呀,纪姐姐,谁说天下第一美女是薄江?那些人真是瞎了眼,我看你比她漂亮多了。” 纪妃湘头也不回,咬牙低哼: “谁是你纪姐姐?少跟我装熟!” “哎呀,纪姐姐脾气怎么这么大?女人脾气大了可就不好了。你看我们楼主,原本也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的,就因为脾气大,唉,就不那么招人喜欢了——啊,真是困死了。” 边说着,白露轻哼一声,竟然缓缓站起身,对着比武台上极尽夸张的伸个懒腰。 那修长的身姿一舒展,俨然如一株玉树。 这下不光台下的人都伸着脖子看他,连台上正在比武的两个人也停手错愕的看着他。纪妃湘头也不回低声咬牙骂一句: “不要脸!” 白露却像没事人一眼左右看看,软绵绵笑着: “都在看我么?真是见笑了,台上两位英雄继续,我不过是伸个懒腰。” 说完他又打个哈欠,吊儿郎当坐下。 人群后头一片笑声伴着窃窃私语声,无数姑娘帕子掩着嘴,伸出去看白露的眼珠子一时收不回来,有胆大的还叹出声: “这么好看的人,竟做了花重阳那老女人的男宠,可惜一颗嫩草被老牛啃了!” 声音够大,前头的纪崇听到忍不住皱眉回头。纪妃湘也跟着回头,顺道看了白露一眼,白露笑嘻嘻对着她,漫不经心抬着眼,手里一下一下抛着玉佩: “才二十就被人说成老女人,重阳要是听见这话肯定要气死了。呵呵。” 纪妃湘忍不住一愣。 这个白露大概也就十六七年纪,眉眼间一股天生的风流潇洒却挡也挡不住,透着一股魅惑人的劲儿,天生一张桃花脸,宽额头尖下巴,长眉飞挑眼梢如烟,薄薄的两片唇天生带着勾人的笑。 要他真是花重阳男宠,她也只能说花重阳眼光算是不错了。 “纪姐姐,不是看我看得出神 了吧?” 白露冷不防一靠前凑到纪妃湘眼前几乎贴上她的脸,吓得她一退,下意识一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 啪! 靠的太近打的不疼,连个红印儿几乎都看不出来,偏偏却特别响亮。 又是一片目光聚集过来。 纪崇皱眉,低喝一声:“妃湘!” 纪妃湘脸红,一缩手转回身。 白露摸着脸,笑嘻嘻往后一靠,懒洋洋还是歪在椅子上,低声笑着:“一点都不疼,纪姐姐。” 台下铺着狐裘垫子的椅上,锦衣华服一直默不作声的兰无邪此时也转头往人群中瞟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容辰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挑起眉轻笑: “听说那是青楼新收的弟子。竟然是这么狐媚的一个少年,难怪外头传言是他是重阳的——” 话说到这里,一直站在后头的兰草适时递上茶打断他: “阁主,热茶。” 兰无邪接过茶,搁在手中拿了会儿,手指搁在碗盖上下意识徐徐画圈: “是重阳的什么?” 容辰飞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笑了笑答道: “都说他是重阳的男宠。” 兰无邪抚着碗盖的手一下停住。 过了片刻,他又抬眼往人群中看过去,正对上白露一双微眯的桃花眼也在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他,还特意勾起唇角对他笑笑,眉眼里头,全是露骨的挑衅。 他冷冷收回目光,搁下手里茶碗忽然站起身: “看的头疼。兰草,我们先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兰无邪带着兰影宫的人离开。 容辰飞看着他背影轻笑一声。 一个头上罩着黑色面纱的小个子趋步向前,在他身后说道: “你什么意思?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兰无邪跟花重阳有一腿!” “这事,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你还故意惹恼兰无邪?他向来杀人不眨眼,要是迁怒于——” “迁怒于你我?”容辰飞冷笑一声,“就算怒,他也会先杀了那个白露。哼,这小子是铁定活不过今晚!” “你有把握兰无邪一定会对他下手?” “兰无邪不动手,我们就动手,把人绑了再说。就看这个白露在花重阳心里到底几分重了。花重阳要是不要他了,我们正好把他送给兰无邪,不是一举两得?” 容辰飞算计的不错,可是谁也没想到,第一天武林大会的比试将要结束时,花重阳竟然出现在台下。 跟在她身后的是柳大褚三和黄三,各自披了红黑灰色披风,一行人出现在台下气势十足,直接就把其他几个门派压了下去。整整一年的时间,花重阳这是第一次在武林中露面。一进了场子她目光淡定,两手扯紧身上的雪白缀毛大氅径直走向坐在前头的白露,看到纪崇她停下脚步笑笑拱手行个礼:“纪叔叔。” 然后她带着微笑,旁若无人走到白露身边坐下。 还是同样出众的修长身材和雪白的脸,不同的是她一脸漫不经心掩饰下的沉稳,与一年前的张扬不羁已是大相径庭。 武林大会当天的比试一结束,便有不少人过来与花重阳寒暄。花重阳站在原地跟他们一一说完话,最后剩下的只有三派:司徒清流和薄风,容辰飞,纪崇。 司徒清流首先向着花重阳走过去。 站在她身后的白露脸上带着笑,等司徒清流走近还没开口,他先侧身轻笑一声: “哎,今儿这么重要的场合,重阳小美人儿都特地来给我撑面子了,清哥哥怎么没带薄大美女过来?” 司徒清流看花重阳一眼,才又看向白露: “薄姑娘说有事。” 白露扬扬眉梢,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勾起唇角看着司徒清流,猛地压低了声音: “对了清哥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又不敢问。” “你说就是了。” 花重阳看着白露的脸色,嘴角抽抽,忽然出声警告: “白露,你有点分寸。” “问一句话,还什么分寸不分寸的?”白露翻个白眼转向司徒清流,抬手掩嘴低声问道,“清哥哥,成了亲这么久,你到底把薄江上了没有?” 司徒清流一下怔住。 花重阳额角青筋挑挑,无语的转过脸去。一直跟在白露身后的叶老七对司徒清流尴尬又歉意的一笑,上前拧住白露耳朵就往一旁拖: “臭小子!你非得给楼主丢脸是不是?!什么话都要说——” 白露一边“哎哟哟”叫唤一边还嘴硬反驳: “叶老七你放手!我说什么了我?我跟花重阳睡都抱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她还怕丢什么脸?你给我放手!” “你闭嘴!你不要脸青楼还要脸!你狗嘴里——” 一句话没说完叶老七蓦地停住,顺带着松开了白露的耳朵,直直瞪向花重阳身后的空地。 黄昏时分,薄云遮天凉风乍起,兰无邪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花重阳身后不远处,身上一袭深黑淡金镶边的袍子随风轻晃,长长的影子被夕阳照着,恰好有一抹重叠在花重阳的白色披风下摆。 不知道白露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叶老七忍不住想。 谁知道白露一看到兰无邪,便邪里邪气扬起眉,一脸灌了两缸干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表情朝他眯起眼: “哎呀,真是糟了,本公子刚才不是说错话了吧?听说兰阁主是重阳的旧情人,我刚才说跟重阳抱在一张床上睡了,你不会吃我的醋吧?” 宴席 因为白露的瞎胡闹,现场气氛本来还好些,但兰无邪一出现,周围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这一年多来无论是兰无邪,还是兰影宫,在江湖中行事都相当高调。论武功兰无邪在江湖中无人可及,兰影宫众弟子随便揪出一个在江湖中都算是高手;论长相自一年前兰无邪便是江湖第一美人,兰草等等女弟子也都荣登江湖美女排行榜;论行事风格,兰影宫上下一个比一个下手狠,其中以兰无邪为最,几乎处处与武林盟作对;论绯闻,一年前兰无邪跟花重阳那段过去仍被人“津津乐道”,至今杭州城里还有人在打赌花重阳这朵辣花最后会花落谁家,兰无邪仍然得票最高。 尤其是,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兰无邪这时候去而复返是因为谁。 本来都带着弟子走了,结果花重阳一出现他也回来了——还能是因为什么? 于是更没有一个人先说话,大家都僵着一张脸看向花重阳;结果反而,此时最应该表现出尴尬的花重阳和白露,却是最放得开的一对。 白露说完一席话便斜挑眼梢看着兰无邪,一脸欠揍的模样,嘴里低哼着莫名其妙的小调,这时候听着分外突兀;而花重阳挑眉瞪了白露一眼,带着显而易见的包容低斥一声“不懂规矩”,才扬起笑脸从容转身,跟兰无邪打个招呼: “原来是兰阁主。似乎好久不见了。” “再过二十天,正好一年。” “……” “你没怎么变。” “只是老了一岁。兰阁主近来过的还好?” 不过是常用的相互寒暄的话,结果兰无邪直直盯着花重阳许久,才慢慢回答道: “不好。” 一边听的人,额头都落下三条黑线。 花重阳直接僵住,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白露干脆撇撇嘴,皮笑肉不笑的哼一声: “说我不懂规矩。还有不如我的呢。”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还是经验老道的薄风站出来打圆场: “呵呵,各位,今晚我在家中设宴请纪大侠和司徒世子。刚才纪大侠说许久不见花楼主和容辰飞容少侠了,花楼主和容少侠可否赏脸” 花重阳看看纪崇和司徒清流,客气到了谢便点头答应,容辰飞也答应了。兰无邪还是站在原地,薄风向来圆滑周全,面上从来不得罪人,于是也客气的笑着让了他一句: “兰阁主要不要也一起来?” 结果没想到从来视武林盟的人为眼中钉的兰无邪,竟然点了头: “好。” 向来不露声色的薄风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然后拍着手干笑出声: “啊哈哈哈哈!那太好了!今晚在下的南楚别苑齐聚武林精英,真是蓬荜生辉啊!” 一路上的格局有些诡异。 薄风同纪崇走在最前头,后头跟着磨磨蹭蹭的纪妃湘,随后是花 重阳、白露和青楼的几个人,白露一会招惹纪妃湘几句,一会回头挤眉弄眼的跟司徒清流说几句;再往后是容辰飞一个人。 兰无邪身后跟着兰草兰树和几个兰影宫弟子,跟容辰飞隔了几步,走在最后。 兰草看花重阳一会似嗔实宠的训斥白露一句,一会笑着跟司徒清流说几句话,再看看兰无邪的脸色,上前一步小心建议: “阁主,不如我们回去吧?” 兰无邪一句话不说,脚步却不停下。兰草只能退后一步,无奈低叹一声。 薄风的南楚别苑地方不小;二月底天气转暖,宴席设在露天的敞轩中,四周灯笼高悬,轩外月色如洗。薄风犹豫了好久才排定了座位,主位两侧分别是司徒清流和纪崇,再往下是兰无邪和花重阳,如此一来花重阳正好右边挨着纪崇,中间相隔几步,前面正对着兰无邪。 座位刚排定,主要的客人依次落座,白露便大喇喇直接跳到花重阳身边坐下,挑着眉梢笑: “薄盟主,我自然是跟我们楼主挨着了。” 薄风面皮又是一僵。 白露是花重阳男宠的传闻最近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白露却毫不回避,不知是太天真,还是其实是……根本确有其事? ……尤其是,花重阳轻声斥责他一句“无礼”,竟任他挨着自己坐了下来。 别人就更不好说什么。 只是兰无邪,从头到尾脸色始终差的可以。席上一道道菜分别呈上,白露刚开始还规矩些,到了第三道菜上来一道对虾,菜一呈上花重阳面前的小桌白露就挟了一只到自己盘子里,先用象牙筷子挑弄了半天,又抱起来用手抠了半天,最后皱着眉往花重阳面前一扔: “重阳,你帮我剥剥皮。” 周围目光直接都看向两人。花重阳筷子一顿,皱眉低声骂他: “你自己手断了啊?” “麻烦死了。” “那就别吃。” “你明知道我最爱吃虾肉。” “那你以前怎么吃的?” “小的时候都是我娘给我剥——” “好了好了,没见过你这么难养的。”花重阳不耐烦的打断他,一搁筷子捏起虾子开始剥皮,剥好了往白露盘子里一扔,“多吃少说!” 白露笑嘻嘻挟起虾肉蘸了醋往嘴里搁。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像是打情骂俏,只有兰无邪也低头专心致志的剥着盘子里的虾,彷佛什么也没听见。白露抬头看他一眼,挑挑眉,筷子挟着咬了一口的虾肉直接递到花重阳嘴边: “那,你不是也爱吃吗?爷赏你一口。” “滚!” 白露笑嘻嘻的威胁,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却还是刚好够四周的人都听见: “你不吃,我就当众亲你一口。我说得出做得到。” 众人被白露的无耻惊呆,纪崇身边一个弟子  吓得筷子上挟着的肉丸子“噗”落到腿上。花重阳对着白露瞪了半天眼,最终还是一张口吞下半只虾肉,嚼也不嚼直接吞下去。 “啪嗒”一声脆响,兰无邪手中的虾落到盘子上。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都看向兰无邪。 他还是垂着眼,手指尖上却有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盘子上。兰草低呼一声掏出帕子递给他,他怔了一下,才接过帕子包住手指上的血。兰草皱皱眉看看花重阳,往前半跪到桌前捏起那只虾: “阁主,还是我来吧。” 轩中一片鸦雀无声。 薄风搁下筷子,又笑着出声圆场: “呵呵,兰阁主一身尊贵气,想必从来没亲自动手剥过虾。” 这台阶给的还算及时,可是兰无邪帕子捂着手,抬眼看看花重阳,才对薄风说道: “没给自己剥过,倒是给别人剥过。” 花重阳脸上保持了一晚上的笑脸终于一僵,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那时候半帘醉园子里她跟兰无邪一起吃饭,她爱吃虾又嫌麻烦,于是用手捏住虾头从虾尾巴一点一点啃肉,好好一只虾被她啃得稀巴烂,兰无邪看不过去,绾起衣袖亲自下手给她剥虾肉,然后一只一只亲手喂到她嘴里。 她还记得,他不喜欢腥味,每次剥完虾至少要洗五遍手,直到把腥味都洗掉。 事情明明过去了一年,此刻回想起来,却仿佛还在昨天。 整晚上宴席上没几个人说话,除了司徒清流和薄风、纪崇偶尔说笑几句,大家似乎都饿了几辈子似的,只顾闷着头吃饭。 白露像是卯足了劲,语不惊人死不休明里暗里动手动脚打情骂俏,调戏了花重阳一晚上。 兰无邪除刚开始说了一句话,一晚上筷子都没动几次。 终于熬到散场,几帮人客客气气放下筷子起身谢过薄风,便要离开南楚别苑。苑子幽深,中间经过一处被花丛隔开的小径,兰无邪走在前兰草兰树跟在后,白露拖着花重阳紧跟在最后,刚过了花丛白露便挑挑眉看向兰草: “这位美女姐姐,我看你从吃饭一直到现在,一直在偷看我。” 兰草回头: “你说我?” “是啊。这里除了重阳,也就你能称为美女了——可惜啊,却是兰影宫的人。” 兰草看看走远的兰无邪,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直直盯住白露,然后勾勾手指: “你有种就过来。” “过去就过去,”白露笑嘻嘻走过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可是没想到等他走近,兰草竟一探手狠狠摸一把他的胸。 青楼的人包括花重阳,直接石化,就连脸皮厚的无以复加的白露,也忍不住怔了一?br /gt; 兰亭第16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7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7部分阅读 一下,然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 可是没想到兰草神情更震撼,盯着白露一脸傻眼的表情,最后转 向花重阳: “……花重阳,这小子他……竟然……真的是个男的?!” 兰姬 兰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可是花重阳却一直侧身站在门口烛台旁边,烛光照着她的侧脸,她半垂着眼,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似听非听的样子。 兰草上了火: “我说这些,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动容?” 还没等花重阳开口,遥对着门口的楼梯上,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和漫不经心的笑声: “是谁,这么苦口婆心劝说我们楼主呢?” 兰草回头。 白露一身雪白的衣裳,腰间扎了一条水红的腰带,从楼梯上迈步下来。许是因为衣裳穿的少,他的身子此时看起来异常单薄,黑发披在身后,大约是刚沐浴过,还滴着水。 不知怎么,兰草看着白露那双少年的黑幽幽的眸子,总觉得似曾相识。 结果白露慢悠悠走到他跟前,微微挑起眉梢: “怎么,兰草哥哥,真不认识我了?” 兰草愣住。 她勾起唇角,在兰草面前抬起脸,尖尖的下巴微扬: “当年我被送到兰影宫的时候,第一个见的可是你,你记性就真那么不好?还是我实在太不显眼?” 许久,惊呆的兰草轻轻叫出声: “……是,是你?你还活着?” “活着呢。”白露笑,却笑得一脸阴森对着兰草,“托你们兰阁主的福,我活的好好的呢!我不光活着,我还要咒他早死呢!” 兰草一时说不出话来。 “想不到吧,兰草哥哥——啊,还是得叫你兰草姐姐?”白露笑得一脸冷冽,“当年兰无邪把我送给兰姬师祖,让我变成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他肯定也没想到。” 他转头看向花重阳,冷冷勾起唇角: “他这种人怎么配得上重阳?你回去告诉他,就是死,我也不能叫他脏了我的亲姐姐。” 这下,兰草彻底傻眼: “原来你……你是花重阳的——花重阳的——” 白露笑着接上:“花重阳的什么?弟弟?还是妹妹?” 兰草直接说不出话。 她连自己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搞不清楚了,还怎么说白露? 当年在兰影宫,前任宫主兰姬对毒几近狂热,为了制出新毒无所不用其极,兰草就是从新弟子中被选去做试毒的人之一,而新毒在他们身上造成的后果就是,男生女貌,女生男貌。 从那时候开始,兰草便由一个少年,变成一个少女,最后成为一个“姑娘”。 他在兰姬身边的呆了几个月后又有几个孩子被送去,他记得还清楚,其中便有个身量高高像个男孩子,长得却十分漂亮的女孩儿;兰影宫弟子见惯血腥,没几个正常人,她年纪小又性子倔强,而且还是从外头被送进去的,所以几乎天天被欺负。当时兰草年纪大些看不过去,忍不住便出手护着她。 这么一待便是半年多。 半年以后,兰姬因故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在兰影宫里自己的药房里四处杀人,几乎把自己手下弟子杀光;兰草运气好被兰无邪救下之后,便一直跟在了他身边。 那半年对他来说根本是个噩梦,至今他晚上做梦梦到那时候,仍不免会吓出一身冷汗。 何况是比他还小了几岁的白露? 白露冷笑着凑到兰草面前: “当年玉北雁为讨好兰影宫,把我抓起来送给兰无邪,兰无邪竟然心狠到把我送给兰姬那个老妖婆。要不是我爹最后弄死了她,只怕我比现在更像男人。” 兰草这下更吃惊: “你爹……你爹是炎昭?兰姬是他杀的?” “你以为呢?”白露退一步笑,“以兰姬嗜毒如命的脾气,怎么会轻易就把毒弄错,让自己走火入魔?要不是我爹出手,你我只怕如今还在她手上,生不如死呢!” 白露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说着这样的话,叫兰草不由得一阵冷战。 这下,兰草彻底搞清楚了花重阳的处境。 炎白露 叶青花跟兰无邪有来往,大约是在五年前,兰草虽然在兰无邪身边,却只能算是扫地的杂役弟子。那时候叶青花还不过是青楼一个普通的杀手,身边带着才十来岁的白露,因为不放心,便一直把她偷偷藏在别处。青楼楼主玉北雁先是看上了叶青花,后来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叶青花身上的碧落心法是兰影宫宫主兰姬所要的。他对武功秘籍兴趣不大,跟叶青花要又要不出来,于是偷偷绑了白露送到兰影宫,想用白露换兰影宫的蛊毒,以控制青楼的杀手;而兰影宫则又可以用白露跟叶青花换碧落心法,如此一来他们便两全其美。 只是没想到玉北雁找错了人,竟然把白露送到兰无邪手中。当时兰影宫上有兰姬,昭阳阁阁主炎昭也还活着,兰无邪不过是个小角色,所以兰姬跟他提想要他身边几个试毒童子,还要给他用黄泉武诀的下卷秘籍来换,他直接就选了黄泉武诀。 “所以,”兰草说道,“阁主根本不知道你是谁;而且那时候就算他不答应兰姬,以兰姬的武功,那时候阁主也未必打的过她。” “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他不知道兰姬是什么样的人!”白露根本容不得他为兰无邪辩解一句,瞪着眼歇斯底里对着兰草叫起来,“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辈子也休想我放过他!” 兰草吓了一跳。 白露变脸变得太快,快的有些不正常,之前还笑嘻嘻的,转眼就一脸狰狞的怒吼。 花重阳快步上前一把把白露揽进怀里,大声安慰: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阿露阿露!以后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白露像没听见一样,动作越来越大,直直盯着兰草低吼: “兰无邪!还有兰姬老妖婆!你休想我放过你们!” 她猛地朝旁推出一掌,内力随掌风齐发,旁边摆着烛台的桌子竟被她一掌轰的粉碎。头顶发带忽地断开,她及腰的长发猛地散开,披散一身。 兰草猛地退一步。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有人的掌力几乎接近兰无邪。而白露几乎像有些癫狂状态,随手乱发掌力,几下就把屋里东西轰的粉碎。花重阳左躲右闪想靠近她却又怕伤着她不敢出手,只能任她发狂;兰草在门口看了一阵,瞅准时机一个飞身跃上前从身后抱住白露,抬手点住她的几个大|岤。 白露缓缓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软倒。 花重阳站在被轰碎了一半的楼梯旁,半天吁出一口气走近: “把她交给我吧。” 兰草看她一眼未作声,打横将白露抱起来: “我送她上去。” 花重阳一怔。 她一直觉得兰草有些异样,加上刚才听白露说的那些话,现在终于发现兰草哪里不同: “兰草……你的声音……” 还  有打扮,也较之前中性了许多。难道……是? 兰草抱着白露小心迈上楼梯,头也不回: “上去说。” 白露被安顿好。 在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兰草随手捋顺额前垂下一缕长发: “神医祖咸,你该知道吧?” 花重阳倒水的动作一顿: “他……确有其人?” 自从兰无邪假扮祖咸骗了她一次,她便再没想过这事。 “当然是有这个人。四年多前阁主见过他一次,机缘巧合他看到我,觉得我中的毒很奇怪很有趣——”兰草苦笑着,“所以随手给我写了一副药让我吃吃看。” “你吃了?” “我当时吃了一两次,没怎么效果,加上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就不再吃了。后来自从去年又想起那个药方,于是找出来又断断续续吃了一年,没想到——”他低头看看自己胸部,讪笑着,“居然真管用了。” 花重阳看看白露。 兰草明白她的意思,直接摇头: “不可能。看她的性子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吃药,更别提要成年累月的吃药。” “是。”花重阳叹气,“你说的是。” 兰草默然片刻,忽然问道: “你跟阁主——难道你是因为白露?” “因为白露什么?” “你明明放不下阁主——是因为白露,才不肯原谅他?” 花重阳一怔,笑开: “你们阁主,是江湖第一美人。” 兰草试探的看花重阳一眼: “自从去年,阁主未碰一次女人。而且之前他找女人,我认为也是逼不得已——他对你有多好,你应该都清楚,花重阳。” 花重阳听若未闻: “兰阁主名声在外,江湖第一美人、兰影宫昭阳阁阁主、兰影山庄主人、江湖中人人忌惮他五分、人人都对他手中那部黄泉武诀虎视眈眈、人人都想找他一试高下,而且,江湖中几乎人人都想杀了他。” 兰草疑惑的看着花重阳脸上的微笑。 她站起身,笑容淡淡: “一年前,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现在,我只想为我娘报了仇,然后带着白露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安稳稳呆着。我是倦了这身不由己的日子。” 她回头看着兰草,眉梢微挑: “你们阁主,为了黄泉武诀可以向跟兰姬讲条件,为了笼络南楚山庄可以跟薄江上床,为了称霸武林杀人不眨眼——就算他喜欢我,不是为了碧落心法,他能给我几天安稳?” 兰草无言,许久才辩解道: “那是……阁主必定有他的苦衷……” 连他自己都觉得难说出口。 一直以来,无论兰无邪做什么,但至少可以看出来,他追求的都只有一个目标:称霸武林。 而如今,花重阳要的已经不一样。一年前她只求一个疼她宠她的人,现在,她想要的是安稳的生  活。 不巧,那恰恰是兰无邪给不起的,于是再喜欢看着他想着他,她也只能放手。 她已学会不应该要的就不要。 第二天的武林大会,表面看来一切如常。 一侧是薄风和司徒清流,另一侧是兰无邪和容辰飞,正对着比武台,坐着少林武当的弟子,和花重阳等人。 白露却没有出现。 兰草对着人群瞟了几次,最后耐不住,悄悄潜到人群中接近花重阳: “炎白露呢?” 花重阳微怔: “炎白露?你怎么知道她这个名字?” “啊,那不是她的名字吗?”兰草摸摸头发,“五年多前第一次见她,她就跟我说她叫炎白露,还特意跟我强调她姓炎。” “哦。这事不要告诉别人,我怕她有麻烦。”花重阳压低了声音,“她还在赌气,今天一直不肯起床。” “唉,惯的她。”兰草叹一声,顿一顿又压低了声音,“不过那个……昨天的事,还有你说的话,我回去就跟阁主说了。” 花重阳心头一颤,脸上却还是微笑: “兰草,你还是这么长舌。祖咸的药是不是真管用啊?” 可是她却下意识转着目光去看比武台一侧的兰无邪。 兰无邪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坐在椅上,一张雪白的脸,金环束发耳垂上一颗水蓝坠子,一身金红凤纹长袍领口袖口镶了黑边,左腕袖口下头,依稀可见那枚三寸金丝腕环,张扬又华丽。 “阁主听完了什么都没说。”兰草微叹口气,“其实我都怀疑他听见我说的是什么没,昨晚回去之后,他就一直坐在亭子里发呆,一句话不说。” “……” “自从上次在画舫上他把你给……给那什么了之后,这还是我头一回见他醉成这样。” 花重阳还是微笑: “你偷偷溜过来找我,不算是背主么,兰草?” “……” 兰草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半天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条递给花重阳,然后掉头就走: “这是当时祖咸给我的药方子,给炎白露的。我回去了。” 花重阳接过去看一眼,塞到袖子里,然后抬眼。 不由自主的,她又转着目光又看一眼兰无邪。 昨天的时候,从一见面开始,虽然她没有抬头,但却明明白白感觉的到,兰无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而今天,自始至终,兰无邪都没有看她一眼。 寂寞 人身上,不管是谁,多少都有那么一点“贱”性——好比说,自己一直不想要的东西,如果给别人拿去,反而会觉得好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喜欢你了,反而会觉得恋恋不舍。 看着兰无邪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花重阳把此刻自己的失落,归到这种“贱”性里。 武林大会进行到快中午,白露才晃晃荡荡走来,边走还边抬手捂嘴打着哈欠。可她长的就是好,束在头顶的头发,细长扬起来的眉与七分散漫三分含笑的眼,加上修长身材与一身雪白袍子,活脱脱是街头引人注目的浪荡少年。诸多人再看,她旁若无人的,径自走到花重阳身边坐下,扬起二郎腿。 花重阳看她一眼没说话,又转头看着比武台上,却有些心不在焉。许久,白露一边漫不经心抠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问一句: “你跟兰无邪,是怎么认识的?” 花重阳一怔。 炎白露头也不抬,重复一遍: “问你呢。跟你兰无邪是怎么认识的?” 花重阳眼皮都不抬一下: “与你无关。” 白露放下手指头,侧过脸,抬着眼皮看她: “听说当年他接近你,是为了碧落心法。” 花重阳干脆不理她,假装专心致志看着比武台。 白露弃而不舍,干脆转过身子凑近花重阳: “花重阳,那个人有什么好,能叫你一直念念不忘的?” “我早忘了他。” “切,骗鬼吧你。都一年了,清哥哥有事没事就到青楼找你说话,都说了一年话了——怎么迟迟就不见你跟他在一起?” 花重阳闭闭眼,转过头看着白露: “难道我忘了兰无邪,就一定得跟别人在一起?” “清哥哥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在一起娘也放心——” “那你说,怎么算是‘在一起’?” 白露先是蒙了一下: “就是——两人情投意合。” “什么才算情投意合?” “就是——两个人有话说,也能聊到一块去。” “我跟司徒世子一直有话说。你还啰嗦什么?”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白露又怔了怔,坐直了身子直接顶回去: “至少也要两人睡过吧?清哥哥到现在都没碰过你!” 声音不大也不小,周围有人听见朝她们看。花重阳脸都懒得红,斜斜往椅子上一靠: “这有什么办法。” 这一年来,司徒清流几乎是天天到青楼来,有时候见她,有时候不见,以至于到最后,他跟青楼人人都熟悉起来,尤其是白露——反而,他跟花重阳倒不那么熟悉。 白露几乎是想尽一切办法撮合两人,甚至有一次把两人锁在房里一整夜。 结果花重阳靠在床头睡觉,司徒清流坐在灯下看书,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起吃过早饭然后一拍两散。 白露便认定这是因为花重阳还惦记着兰无邪。 两人沉默片刻。 花重阳忽然伸出手握住白露的肩头,轻轻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他了。我跟他不可能了。” 白露到底是孩子,听完之后半天反问: “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花重阳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是因为我自己。年纪越长,顾虑的越多,不会只顾自己一时想法不顾别的了。以前只想自己,现在还要想着——想着你,想着青楼,想着柳大褚三黄三她们——” 说到这里,她忽地打住话头。 莫名的,她想起兰无邪。 现在回头想想,倘若不计较他的背叛,那个时候他对她真是好到没话说,几乎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一天到晚捧在手心里还怕风吹着。她还记得有一次晚上,他蹲在榻边替她脱靴子,花重阳一手抚着他披散在背上的头发,一边问他: “唉,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结果他头也不抬的微笑,答的理所当然: “不对你好,我要对谁好?” 那时候她只觉得这是句甜言蜜语,现在回头想想,她才觉得他不是说好听的甜言蜜语,他只是说了句实话:他其实是真的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不计较的付出心疼。 一个人寂寞到这份上,他得把自己逼得多紧? 比武 正在走神,白露忽然用肘子一捣她: “快看。” 花重阳抬头。 “下一场,玉门楼李若渴少侠,对雁足谷三护法庆绫!”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妩媚女子上台。白露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又用肘子捣捣花重阳: “哪个是李若渴,哪个是庆绫?” “男的是李若渴,玉门楼的大弟子;女的是雁足谷的人。” 花重阳眯细了眼。 玉门楼也是近年来才在江湖上出了些锋头的小门派,以刀法闻名。 而雁足谷,则是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露面。两人还没开始打,花重阳便压低声音: “阿露,你准备好。待会你上去试试那个庆绫的身手。” 白露有些不服气的反问: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那个风马蚤女人赢?看她那副样子,武功也高不到哪里。” “你看看就知道了。” 比武开始。 不出三十招,李若渴被庆绫踢下台。 白露看傻了眼。花重阳看她一眼: “你知道雁足谷这次有多少人来参加武林大会?” “多少?” “四个护法,十几个弟子。” “怎么多人?!他们想造反啊?” “明白了吧。他们是准备扬名,跟去年兰影宫在武林大会露面,走的是一个套路。”花重阳说完,递给白露一把剑,“记住我的话,你上去之后,只用虚招跟她周旋,我要看看她的路数。” 只要找出雁足谷武功师承何处,便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幕后老大是谁了。 “知道了。” 白露接过剑跳上台。 花重阳往后靠在椅背,接过叶老七的茶喝一口,然后听叶老七忽然感慨道: “楼主。” “怎么?” “……我觉得,”叶老七话中多少有些欣慰,“你说话做事,跟大姐越来越像了。” 叶青花在青楼排行老四,但因为叶老七是她亲手救回来,情分总有些特别,因此叶老七一直称叶青花为大姐。花重阳看她一眼,笑笑,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反问一句: “是么。” “做事越来越老练周全了。还有,说句实话,”叶老七迟疑着,“我一直反对你复出,其实本来就是怕——” 花重阳笑着接上话:“怕我重新跟兰无邪在一块?” “是,”叶老七叹口气,“大姐死之前,有一次背地里跟我叹,说就怕你这辈子也放不下他。不过现在看,你拿得起放得下,还是像大姐的。” 花重阳不答,许久才笑道: “拿得起放得下,说的可不是我娘。要是我真做到了这一点,那也是随炎昭。” 刚说完,就听比武台上报: “下一场,雁足谷庆绫,对青楼弟子白露!” 庆绫本就在台上站着,这会儿,就见白露提着宝剑,唇角一弯笑,悠悠然走上台。 台下一片姑娘的叽叽喳喳声。 花重阳在台下叹口气。 白露径直走到庆绫面前,笑嘻嘻先仔细把她打量一遍,才微微低头: “庆绫姑娘,稍后请手下留情了。” 庆绫一怔,大概没想到白露在比武台上还这么多情,嫣然一笑也要低头回礼,手扶住裙子刚垂下脸要张嘴—— 白露左手提鞘右手抽剑已经朝她刺过去;庆绫猛地侧身还是晚了一步,右臂的紫纱衣袖被削半截。 “白露你——你竟敢使诈!” “使诈?庆绫姐姐,我哪里使诈了?”白露一边挥剑一边回嘴,“铜锣敲过就算比武开始。早已经开始了,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在繁文缛节上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骂已经过了十招。打到第三招,花重阳猛地瞪大眼,盯住庆绫的动作。 庆绫使用的招式,竟然跟白露有相类似之处! 再过十招,叶老七也皱起了眉头。 隔着一排座位,就连坐在前头的纪崇也回过头来看着花重阳: “重阳,那庆绫用的招式——” 那招式,跟花间剑法竟然有七分相似! 只是相比较而言,庆绫的招式跟动作比白露的粗疏了许多,中间还夹杂一些别的门派的招式在其中。白露在台上故意用言语撩拨庆绫,引得她恼怒不已缕缕进攻,她自己则只守不攻。两人上百个招式拆下来,花重阳也只能无奈摇头: “怪了。花间剑法竟然占了五成;其余的杂着各门派的不同招式,根本看不出是师传什么门派。” 叶老七急急问道:“那有没有南楚山庄的功夫?” 花重阳皱眉: “难办就在这里。若其中丝毫没有南楚山庄的招式倒也好;可刚才八十几招的时候,庆绫还用了南楚山庄一个招式,所以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人。” 叶老七怔怔愣了一下: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花重阳盯着比武台,“又不光她一个人。我们等雁足谷剩下几个人再看。只是白露再这么跟她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刚说完,白露像跟她心有灵犀一样挥剑连连上前忽然开始进攻,接连三十招劈挑点刺撩剑剑带风,到第三十五招剑尖正好指着庆绫喉咙。 “点到为止!”庆绫喊着,“白露你不要乱来!” “我能怎么乱来啊!”白露还是嘻嘻的笑,“庆姐姐,你说我能怎么乱来?” 她眼中闪过一抹邪笑。 花重阳忍不住抚额垂眼: “但愿我不认识她。” ……看眼神就知道,白露这下绝对要乱来了。 果然,白露剑梢不动,人却离庆绫越来越近,近到两人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她剑梢飞快划个剑花然后收剑入鞘转身: “庆姐姐,我赢了。” 她走到比武台边缘,  庆绫外衫正好飘飘落地,露出身前肚兜一角。她伸手一把捂住胸前,对着白露背影开始破口大骂: “白露你这个不要脸的小狗东西——” 白露正好站在比武台一角转头朝庆绫飞奔下台的背影笑,台下冒出一个沉着的声音: “慢着。” 她笑意不改,慢慢转向出声的人。 一个三十出头,黑衫黑袍的冷面男人从人群中站出来,缓缓走上比武台站定之后对着白露一拱手: “在下雁足谷大护法,成盛。” 白露转过身,不回礼,只撇嘴挑眉轻笑: “乘胜?我看成护法该改个名,叫‘乘败’了。庆绫刚输了你就跑上来,不是‘乘败追击’么?” 成盛微微一笑,一句话不说盯住白露拔出剑摆个起势: “请赐教。” 白露轻轻一笑,抽出剑。 哗的剑拔出鞘。 花重阳看到这里便在台下对叶老七轻叹: “阿露这一场要输了。” “阿露内力练得很到家了已经——” “内力再深,她还是控不住这个成盛的动向。连目标都找不准,她内力要怎么使?”花重阳叹口气,“这也是兰无邪能称霸武林的原因。他内力无人能敌,招式又能制敌,所以才所向披靡。” 果然又不出她所料,白露跟成盛打了不到五十招白露便有些支持不住;她急着攻,成盛便只守,一招一式,成盛处处牵制她。 花重阳叹口气: “老七,拿我的剑。” “楼主,你——我还是去找柳大她们——” “她们到了也来不及了。我再不济,也好过阿露。她毕竟已经跟庆绫打了一场。” 未及白露撤身,花重阳直接翻身跳到台上,剑未出鞘一横正好挡住成盛直劈过来灌注全力的一剑: “白露你认输下去!” 成盛剑梢落在花重阳剑鞘,一边使力一边冷笑激白露: “男人靠女人,白少侠好有气魄!” 眼看白露要发作,花重阳左手挡住她,右手举剑,看着成盛扬眉一笑: “成护法刚才这一劈,难道不是靠蛮力欺负孩子?” 成盛一愣。 花重阳挑眉,转身推一把白露再翻身几步,剑梢已经直冲着成盛刺过去: “赐教了!” 她步法极快剑送的却慢,意思便是给成盛稍微的准备时间。可是不知怎么的,成盛竟然还保持刚才那个招式在出神,等反应过来要抽身挡剑的时候,花重阳剑梢正好指在他面门。 白露在一侧看的清楚,这时候直接大笑出声,毫不留情反讽回去: “成护法倒是比我会爱惜女人呢!这会儿看到我们楼主看呆了,连命都不要了么?” 花重阳这才把情况看了个清楚,就见站在她面前的成盛,麦色的深邃面孔慢慢变成黑红。 ……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花重阳反 应过来,成盛一抱拳就要转身: “在下输了!” 台下一片哗然。 花重阳一头雾水。 她上台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试探成盛的武功,没想到他竟然一招未发就下去了,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可更让人始料未及的还在后头,她收起剑刚准备转身下去,就听到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 “花楼主,不知可否赐教。” 花重阳剑收到一半,手猛地僵住。 就算她挫骨扬灰再在世间随风飘转二百年,她也能认出这个声音。 是兰无邪。 雁足谷 台上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台下多少眼睛盯着他们花重阳心里清楚得很,可是她手里紧紧握着剑,就是觉得脊背僵硬,硬的转不过身。 去年是她在台上逼他动手,不过才一年,打死她也想不到,今年兰无邪会来找她比武。勉强转过身,花重阳自己都能觉出自己嘴角的肌肉僵硬的像石块: “兰阁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比武台上,自然是要比武。” 花重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额头血管要爆开。兰无邪手里握着剑看着她,面无表情又说道: “花楼主,怎么不动手?” 听惯了兰无邪那把温柔低哑的声音叫她“重阳”,此时听他淡定从容叫她一声“花楼主”,简直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当着台下整个武林和半个杭州城的人,花重阳厚着脸皮,咬咬牙就要掉头: “恕我不能奉陪。” 别说不想打,就是想打,她也不能动手。这会儿她根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兰无邪是真要了断,还是在赌气——要是前者,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她,就算武功再高,她也不是兰无邪的对手。 要是后者,便更没动手的必要——是要给天下人看笑话么? 可转过头,还听到兰无邪在她背后淡淡说道: “不是说要断么,断就断的干净。武林大会就是比武的地方,花楼主却不动手,这又是什么意思?” 声音不大,但一片寂静的场中,台上台下,字字都听得清楚。 当着众人的面,他竟然这么逼她。 花重阳有些怒了,站住脚步又转回身,刚要开口,本来已经在台下的白露竟然提着剑又冲回台上: “兰无邪!要比武老子奉陪!” 兰无邪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不欺负小孩。” 白露脸色一变,噌的拔出手中的剑,花重阳一把拦住她: “你做什么?” 白露根本一看到兰无邪就发狂,举起剑就要对兰无邪砍过去。花重阳拖住她的腰往后一扯挡住她,隔了一丈远她一边在半空里挥剑一边怒骂: “你这贱人!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干么非招惹重阳!有种你过来老子劈了你!别以为长一张妖精脸就谁都看你顺眼!你碰过多少女人我会不知道!贱人!告诉你!重阳不跟你动手是嫌你脏——” 兰无邪脸色一变。 花重阳先是一怔,随即扬手,一巴掌甩在白露脸上。 白露一下停住骂声,慢慢转头看着花重阳: “你打我?” 花重阳缓缓放下手。 白露看着她,眼中的伤心和震惊再明显不过: “我是护着你,你竟然打我?活这么大,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你竟然打我?” 花重阳高高站着,冷冷训斥她: “兰阁主在江湖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岂容你一个孩子乱骂?  是谁教你说这些脏话?” 白露捂着脸,哐啷扔下手里的剑就转身跑下台。 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花重阳也不理会她,转过身对兰无邪微笑: “青楼弟子没有规矩,是我管教的不好。兰阁主千万不要跟她孩子一般见识。” 兰无邪一句话也不说。 花重阳还是笑: “本来我也不是兰阁主的对手,兰阁主既然要拿我练手,那也只好奉陪了。只望你千万不要计较白露的孩子脾气。” 她抬手,缓缓抽剑。 碧青剑鞘褪下,雪白光泽在日头下闪烁,站在一剑寒光后对兰无邪微笑: “兰阁主,动手吧。” 兰无邪一脸苍白看着她,许久,缓缓开口: “你真要跟我动手?” 花重阳一怔。 他果然是在赌气。 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兰无邪勾唇笑了笑,手腕一扬,扔开手中的剑: “好,好。是我输了。” 他转身,步履缓慢下台,经过比武台一侧,头也不抬冲兰草挥挥手: “回去。” 兰影宫一众弟子都跟上去。 台上台下的人都傻了眼。还没等花重阳回过神来,台下又跳上一个女人,对花重阳袅袅娜娜屈膝行礼: “雁足谷二护法,邢烟水,恳请花楼主赐教。” 花重阳回过头,打量她几眼。 云髻松散,鬓发垂颊,水红裙子葱绿抹胸,弯腰的时候胸脯从低低的抹胸中露出一半,连花重阳几乎都直了眼:这个邢烟水岂止是妩媚,简直是妖娆,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穿的跟出来卖的花姑娘似的,却到比武台上比武。这雁足谷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她提起剑,打起精神: “邢护法请出招吧。” 十招,邢烟水落败,临下台,又柔柔弱弱袅袅娜娜向花重阳行礼: “多谢花楼主指教。” 花重阳一头雾水。 虽然她只不过使出五成功力,但却也能感觉出来,这邢烟水也没有使出全部功力,而且整个过程中一招一式柔弱优美,打的像跳舞。等她提着剑下台去坐回座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黄三立刻凑上前: “这个姓邢的,练得是媚术。” 花重阳一听,随即额头落下三滴冷汗: “媚术?她一个女的,我也是女的,她干嘛上来招惹我?” 黄三立刻冷笑: “醉翁之意,怕不在酒。你在上头看不见,我们在台下看的可清楚。从她扭着屁股上台,到扭着屁股下台,花重阳,这中间,台下的男人目光可都黏在她身上呢!就算你长得比她漂亮,都没个人看你!” “雁足谷的人杂的很,”花重阳皱皱眉,“看那个成盛打的是正统的武功路数,单看他跟白露对阵的那个起势就知道,武功扎实内功深厚。二护法邢烟水练媚术,三护法庆绫武功混杂了各门各  派,里头竟然还有不少花间剑的招式。” 黄三皱皱眉: “不知道那种枫叶镖,是谁使得。要是能查明白这个就好了。” “一般这种暗器,都是武功不太高的人用来防身。”叶老七插一嘴,“我看八成是个女的。” 几个人讨论了几句也没得出结论,还是继续看台上。少林武当的人依次上台,最后剩下的是少林寺德蕴大师的师弟,慧德大师。 人人都以为兰无邪一离开,武林大会便也没什么看头了,谁知道这时候容辰飞忽然跳上台,挑战慧德。 叶老七直接撇嘴: “容辰飞简直不自量力,去年他打了明慧,就以为自己是高手了?他怎么是慧德的对手?” 出人意料的,比武一开场,容辰飞便攻势凌厉。少林打法稳健,后劲绵长,向来是以稳克急,对手如果一上来就急攻,二十招之后必然攻势放缓,于是少林便可一步一步遏制对方的凌厉,终能制敌;但容辰飞攻势始终迅猛,比武开始不到一炷香时间竟然已经攻了慧德一百余招,一直把慧德逼的无还手之力。 花重阳越看越觉得奇怪: “容辰飞的招式里,没有一招是武当的。” “而且他内力已经相当深厚。”黄三也看的不眨眼,“武当的武功向来兼容并蓄,这么深的内力,除非是他之前在武当山就已经开始练现在的功夫,否则,短短一年时间积累起这么深厚的内力,快的就有点邪门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黄三看看花重阳,“兰无邪教他练了黄泉武诀。” 容辰飞 两人还没说完,周围一片拍手声,花重阳抬头,结果看到慧德倒在台下,嘴边带着一缕血丝。容辰飞站在台上,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对着台下慧德拱手: “承让。” 她霍的坐直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女扮男装在少林寺的时候,德蕴算是她师父,但真正教她武功的却是慧德,在花重阳印象中,慧德的武功即使比纪崇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容辰飞武功实在进的太快。 她蓦地想起一年多前,在湖月山庄那次他出手救薄江。 照这么说,如果真的练了什么武功,那也该是在跟兰无邪合作以前了,除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跟兰无邪有往来——有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当时最纷扬的传言,说的是湖月山庄是被兰无邪灭门,容辰飞又怎么会跟兰无邪合作? 正想的一团乱,就听黄三在一旁对花重阳叹口气: “看来今年武林大会的头筹要被容辰飞抢走了。唉,这个容辰飞,我还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花重阳挑眉: “那你看谁顺眼?” 黄三看她一眼,小声的嘀嘀咕咕着: “……说实话,我看兰无邪比他还顺眼呢。要不是你把兰无邪气跑,能轮到容辰飞这个小白脸……” 一句话提醒了花重阳,她猛地转头瞪住黄三: “坏了!阿露呢!她——” “放心放心!跑不了她!”黄三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褚三跟着呢。” 花重阳松口气: “今天真是昏了头了。那一巴掌不该那么用力的。” “你是为她好,要兰无邪真出手,还不直接弄死她。”黄三摇摇头,“白露这个小孩脾气,迟早得在这上头吃亏。也就兰无邪看你的面子,要我这么被她骂几句,绝不会善罢甘休。” 被黄三几句话说的,花重阳根本没了看比武的心情,眼前头晃来晃去,全是兰无邪丢下剑晃晃悠悠一步一步背过身走下台的样子。 一直呆坐到最后一场比武,竟是薄风跟容辰飞。 黄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这下好玩了。容辰飞敢动薄风,绝对是仗着兰无邪在后头撑腰。” 花重阳盯着台?br /gt; 兰亭第17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8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8部分阅读 台上薄风看了半天,摇摇头: “薄风长的真不显老,该五十了吧?看着还跟四十岁似的——黄姐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黄三瞪着她: “你说薄风多大年纪?” “五十啊……他儿子薄清也该三十了吧?他怎么不得四十几?” “……你从哪听说的?” “看薄清薄江不就知道了——那,那边一直站在薄风后头那个人,不就是薄清?” 薄风座位后头一个青年,看着估摸快三十,个子高瘦略黑,正一边看着台上,一边跟司徒清流说话。 她回头看黄三: “不就是薄风的儿子  ,薄清么?我没记错吧?” “没错。薄清三十一了。” “那薄风还不是快五十了?” “见识少真是害死人。”黄三看着她,一脸无奈,“薄风,今年三十六。看他那副样子,你还敢说他显年轻?三十六的人长一副四十的样子。切。” 花重阳一脸惊诧。 “薄清薄江,是他的义子和义女。薄风自己一直未娶。”黄三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所以一直有传闻。” “什么传闻?” “嘿嘿,”一向擅长传扬八卦的黄三笑两声,一脸不怀好意,“听说薄江跟薄风和薄清有j情。” “……” 几句八卦还没说完,比武台上已经有了结果。 薄风险胜容辰飞。 容辰飞右侧额头一道流血爪印。 薄风虽然赢了比试,却丢了面子。为求胜他使出特阴狠的招式对付容辰飞,竟险些戳瞎容辰飞右眼;怎么也是武林前辈,这么对待后辈,怎么也要为人诟病。 武林大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只不过台上台下的人,多少都觉得有些没劲,套用黄三的一句话:兰无邪不在,他们还比个什么劲?左不过争争第二第三。 薄风派人来请花重阳过府赴宴庆功,鉴于今天跟被兰无邪和白露在台上一闹,花重阳心烦的很也懒得去应酬,便笑着婉拒。人流瞬间散尽,她跟着叶老七和黄三心不在焉往回走;刚出了场子,便有个披着大红披风的人影迎上来,柔柔喊一声: “花楼主。” 还没抬头,花重阳用鼻子闻闻都知道是薄江。 自重在江湖露面,这是她第一回跟薄江碰面。心里暗骂了一声,花重阳挂起笑脸抬起头: “是薄姑娘啊。不知——” 还没等薄江出声,旁边黄三嗲嗲打断她: “楼主这下可说错了,什么薄姑娘厚姑娘的!人家这位现在是世子王妃!哪还能称姑娘!再说,窑子里卖的才叫姑娘呢!” 黄三声音嗲的实在太恶心,花重阳身上一片鸡皮疙瘩,忍的脸上肌肉抽搐,抖着嘴角对薄江喊一声: “真是失礼……世子妃。” 薄江脸色稍稍一变,随即挑眉轻笑: “听说今天下午,花楼主跟兰阁主比武了?不知谁赢谁输?” 黄三抢先答道: “当然是我们楼主赢了。” “也是。”薄江笑看着花重阳,“一夜夫妻百日恩,兰阁主怎么也要让着花楼主。看花楼主真是沾了便宜,这辈子武林榜排名,怎么也不会在兰阁主之下了。” 花重阳笑笑挑眉: “‘薄姑娘’见笑了。” 她特意重重咬出‘薄姑娘’三个字。 薄江又变了变脸,上前凑近一步,手指勾一下花重阳身上的浅红纱袖,笑道: “一年不见,花楼主又漂亮了啊。不仅漂亮,还更有女人味了。” “过奖  。” “照这么下去,要是江湖英雄都像兰阁主那么顾念旧情,那花掌门凭借一身姿色,再做几年青楼楼主,只怕很快就能江湖排名第一了。” 这话刀子藏的够深。 花重阳冷笑着,上前要骂回去,却被黄三笑着一把挡住: “杀鸡焉用牛刀。” 黄三脸上笑意不变,转眼看住薄江,挑眉走近: “薄姑娘。” 她人高马大又胖,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真会骂人,还专门拐着弯骂,不像我,骂人总是直来直去,一听就知道没念过四书五经。” 薄江别开眼,冷笑: “你是谁?我跟你们楼主说话,你插什么嘴?没规矩的下人!” 说着一旁便过来个丫头要拉开她。 黄三不愧是黄三,一手拨开那丫头,双手叉腰,圆胖的脸对上薄江: “你想跟我们楼主说话?真是的,可惜我们楼主从不跟□说话。” 薄江冷笑: “你青楼的人,敢说别人是□!” “咦我们青楼怎么了?我们青楼姑娘个个纯洁的很!说你又怎样?我还想问问你呢!”黄三越凑越近,直接问到薄江脸上,“人都说你伺候完爹爹又伺候哥哥,有没有这回事?” 这下站在一旁的叶老七直接笑出声。 薄江彻底变了脸色,转眼扬手就要掴黄三,黄三一把架住她胳膊,笑眯眯又问一句: “又是爹爹又是哥哥,还要爬兰阁主的床上世子殿下的床。如今他们可都聚在杭州呢,薄姑娘,你不嫌腰疼啊?” 这下连薄江身后一个女弟子也“扑哧”一声笑出来,叶老七直接捂着脸背过身去。 薄江气的脸发青浑身发抖,花重阳在一旁忍笑忍得脸抽筋浑身发抖,看薄江嘴唇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前便拉过黄三: “黄姐姐你问的太多了。薄姑娘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庆绫 花重阳忍笑忍得差点内伤,拖上黄三就想赶紧离开。后头走着的还有司徒清流和薄风,毕竟薄江是司徒清流的夫人,若是撞上,只怕彼此脸上都不太好看。 可是黄三一把甩开花重阳的手非得做足全套,手里拈着帕子往薄江前头拂了一把,才笑嘻嘻的,袅袅娜娜转过身: “‘薄姑娘’——咱们先走了,我这人说话不好听,你千万别怪罪!” 结果刚转身没几步,就听身后响亮一声耳光。叶老七回头看看,转回头低声叹道: “啧啧!薄江下手太狠,刚才笑出声的丫头,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闲事莫管!”黄三冷笑一声,“打死才好,她亲手一个个打死,省下我们动手的力气了!” 说完她笑嘻嘻凑近花重阳: “怎样,这下给你解气了吧?真是去他娘的,先去招惹兰无邪又霸住司徒清流,我看这薄江天生就是来跟你作对的。” 花重阳不语,半天,轻声笑笑: “我倒觉得,薄江不简单。” 黄三眉梢一挑: “也是。刚才我那样骂她,她忍得手哆嗦都没跟咱们动手。要是我早一巴掌打上人的嘴了。能忍人所不能忍,是她的本事。” 回到青楼,进门之前花重阳想起白露便开始头疼——果然不出所料,刚上三楼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转过角落一眼就看见白露门口一地的碎瓷片子,褚三站在门口,一脸乌黑。 “人呢?” 花重阳走过去看看地上一片狼藉,抬头问着褚三。褚三哼了一声: “把家里瓷器砸了个遍,跑了。” “去哪里了?” “说腰离家出走,去梨园住。我派人跟了。” 黄三立刻撇嘴: “褚老三,都是你惯的她!要不是重阳挡着,当时兰无邪一掌就结果了她的小命了!” 白露性子本来就犟,比花重阳小时候有过之无不及——又才十五,加上因为中毒的事,心理更是别扭的不得了。从小叶青花没怎么顾上她,褚三自己没有孩子年纪又跟叶青花相当,所以是褚三把她带大,褚三脾气又好,养的白露便更骄纵。 这会儿褚三也郁闷了: “怪我就是了。” 花重阳摇摇头: “跟褚姐姐你没有关系。是我下手太重。你们歇着,我跟老七去找找她。” 于是花重阳又带着叶老七来到梨园。 梨园是褚三管着的客栈,虽然不比岸芷汀兰那么气派,在杭州也是数得着的地方。掌柜认得花重阳,一见她便直接指指楼上,花重阳于是带着叶老七直接去了二楼天字号,结果还在门口就听见里头白露醉醺醺的声音: “你是兰无邪的狗腿子,管得着我么?” 花重阳停住脚步,随即听到里头熟悉的声音: “五年不见,怎么还跟十岁似的。炎  白露,我看你这辈子智商也就这样了。” “你滚!” “啪”一声,大概是酒杯,又被摔成碎片。 花重阳听到这里,直接一把推开门走进去,就看兰草站在窗下,白露歪在桌旁。兰草看到花重阳先是一愣,便起身点头。 白露冷哼一声,翻个白眼。 花重阳理都不理她,看看兰草: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会是专门来看她吧?” “不是。”兰草笑笑,“阁主叫我出来打听雁足谷的事,正好碰上这丫头浑身酒气在店门口惹事,就把她拖到这里了。” “雁足谷?”花重阳皱皱眉,“怎么,它得罪兰影宫了?” 兰草摇头:“我也不清楚阁主的用意。” “打听到什么了?” “哪有!”兰草朝白露翻个白眼,“刚跟着成盛他们几个进来客栈的门,就看到这丫头,早知道你来我就不管她了。真是耽误正事,回去要我怎么跟阁主交差?” “你是说,成盛他们也在梨园?” “应该是过来吃饭。” 花重阳沉吟片刻,也顾不上白露便招呼着兰草往外走: “老七你看着白露别乱跑。兰草,你跟我来。” 两人直接去后院见了大掌柜,问清楚成盛他们的位置,花重阳便直接带着兰草去了隔壁。关上房门竟然打开一条暗道。 花重阳对兰草挑挑眉梢: “进去。” 兰草看的一愣一愣: “原来梨园是青楼的地盘?” 就听外头一声冷哼:“问那么多!” 两人回头,竟是白露。叶老七跟在她后头,一脸苦楚看着花重阳: “拦不住,非要跟过来看看。” 白露别开眼又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花重阳直接钻进暗道,兰草紧随其后,然后是花重阳和叶老七。 隔着薄薄一层墙壁,四个人悄无声息贴在暗道壁上,隐约刚好听到里头人说话,先是一个略尖利的声音,一听就是庆绫,口气十分不满的样子: “成盛,今天你怎么回事?本来就指着你给雁足谷出头,结果你一招就被花重阳打下台!” 接着便是成盛低低的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怎么想到花重阳会忽然跳出来。” “没想到?我看你是没想到她这么漂亮吧?” “好了好了,庆绫你别太咄咄逼人。成盛也尽力了。” 最后这声音低柔妩媚,一听就是邢烟水。三人静了一会儿,等菜送上来,便又听到庆绫气哼哼的声音: “今天真是倒霉栽到青楼手上!白露一个小白脸,想不到武功也这么高!” 成盛和邢烟水没怎么理会她,过了会儿,才听到成盛低低的声音: “那个白露,就是花重阳养的那个男宠?” “可不是!一看不男不女的那张脸,就知道不是正经东西!” 成盛顿了顿,又说: “不过  看花重阳,跟想的倒不太一样。” “你以为她是什么样子?” “还以为她是个轻浮放荡的女人。看着倒完全不一样。” 庆绫冷笑: “看着?看着可差远了!她当年为了跟兰无邪双宿双飞,可是连武林盟都不看在眼里了!跟她娘是一个德行!见了男人就什么都忘了!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被兰无邪甩了!” 成盛又顿了顿: “倒也怪。她跟了兰无邪,竟还会喜欢白露那种小孩子脾气。” “那有什么办法,哼哼!”庆绫笑得又尖又冷,“就是看白露什么都不懂才好骗。像花重阳这样的女人,玩都被玩烂了,别的男人谁还会要!” 听到这里,花重阳不由得屏住呼吸。 谁知忽然“咚”的一声。 不知道是白露,还是兰草撞到了墙壁。 一直没出声的邢烟水警醒的开口: “什么声音?” 屋里传来起身走动的脚步声,直往墙壁这边逼近。 暗道里一片漆黑,即使隔着兰草,花重阳都能听到白露重重的喘气声。她慢慢伸手越过兰草,摸索到白露的手,一把握住,警告的重重一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庆绫不耐烦的声音: “你在那看什么?大白天难道还有鬼不成?八成是楼上的耗子。赶紧吃饭,吃完饭该干嘛干嘛!” 脚步声停住,接着往回转。碗筷声又传来,这次开口的还是成盛: “庆绫,你刚才说什么花重阳被——她不是只有兰无邪一个男人么?” “听说算什么?”庆绫笑的娇媚,“我还听说薄江是chu女呢!那薄风跟薄清岂不都是太监了?听说的有哪有什么真的。” 成盛顿了顿,又开口打探: “看兰无邪的样子,倒不像是能容忍自己的人被别人碰。” “那也没办法,”庆绫皮笑肉不笑的,“你该也听说过一年前被兰无邪剁手剁脚吊在西湖边上的那个可怜虫吧?” “整个江湖谁不知道这事。” 花重阳情不自禁手脚发凉,再次屏住呼吸。 庆绫压低了声音,天生尖细的嗓门却改不了: “都说那胖子得罪了兰无邪,你们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 “什么?” “哼,还有什么。应该就是他,强上了花重阳。另外还有几个。不知道花重阳那天被那几个男人轮着玩了几圈。” 屋里静了片刻,才听到成盛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庆绫笑得得意洋洋: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现在看清楚了吧,就连花重阳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是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 “庆绫,你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一直没出声的邢烟水忽然开口打断庆绫,“快吃饭,一会儿还有正事。” “哼,就你知道正事。明明练一身媚术,还当自己是少林寺 的和尚呢!” 就听庆绫嘀咕完这句话,屋里便再也没了说话声。又过了一会儿三人吃过饭便离开房间。 一等庆绫他们三人离开,花重阳他们便沿着暗道出来。 花重阳面无表情拍拍身上的灰尘,白露脸色铁青,瞪了瞪眼就往外冲: “我这就去杀了那个姓庆的贱人!” 兰草一把把她拉回来: “你这个疯子!” “谁让她狗嘴里乱吐!竟敢说花重阳被——被!” 白露脾气又上来,在兰草怀里恶狠狠挣扎。 花重阳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在屋里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递到嘴边喝一口,才看向白露: “她说的倒有一半是真的。” 白露一下停住动作,回头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又喝口茶: “当年那人把我打得半昏,衣裳也都撕的稀巴烂了。幸好后来兰无邪去的及时,不然今天庆绫说的就都是真的了。” 边说着,她慢慢放下茶碗。 那日的情景多少还记得,但却不像预想的那样清晰。时间过去越久,回忆中留下的便都是有关他的好——那些温柔,那些缠绵,那些浑然忘却江湖恩怨的好日子——如今想来,那段时候竟也算是一段好日子了。 薄海 一时几人都安静下来。 花重阳若有所思,叶老七和兰草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白露则听不得花重阳说兰无邪好话,又赌气不开口,许久兰草才摸着下巴点头: “那么说来,这个庆绫知道的是不少了。” 叶老七追问一句: “怎么说?” 兰草挑眉: “当年想杀花重阳的那几个人,一个当场毙命,一个被下毒曝尸西湖,另一个趁人看守不备自尽了。后来阁主也审问过兰香,但是她咬牙死也不说——然后接着武林盟的人上了画舫,把她带走了。所以一直到现在这事都没有查清楚。可是庆绫竟然知道。” 白露冷笑,翻个白眼: “都说兰无邪天下第一,无所不能。想不到连被人动了自己女人都找不到元凶!说不定,哼,就是他自己做的!” 兰草刚要发作,花重阳出口截住他: “雁足谷的人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当务之急是派人跟上他们。”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几人噤声,门打开,进来的是褚三,环视一周之后看着花重阳: “方才,薄风又派人送来请帖,说是请楼主务必赏光。” “不去。”花重阳不耐烦的转开脸,“这薄风真是烦死人。” “楼主倒不妨去一趟,”跟在褚三身后的二掌柜建言道,“方才柜台前头,听雁足谷几个人说也要去赴宴。” 花重阳抬头,想想又点头: “那便去看看。” 几人走出客栈,白露虽还闹着脾气,却好多了,冷着脸跟在叶老七后头。三人刚要离开,兰草看看白露,上前一步凑近花重阳: “花重阳。” 花重阳停住脚步:“怎么?” 兰草迟疑半晌,诺诺: “你……若有时间便去看看阁主。” 花重阳一愣,随即别开眼,神情微淡: “我以为你是懂事的人,兰草。”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兰草轻叹,“今天晌午从武林大会上回去兰影山庄,阁主便有些发热,药也不吃,水也不喝,只一个人坐在后院湖边发呆。” “他糟蹋自己身体,与我无干。” “他不是糟蹋自己身体,是不知生亦何欢。” “……” 花重阳微怔,直接别开眼: “我不想听这些。” 背过兰草,她径自走开。 不知生亦何欢。 那他这样拼命在江湖出头,又是何苦? 南楚山庄别院的晚宴,看似热闹实则冷清。薄风似乎全是为了结交诸派,所以几乎请到了各门各派。花重阳与白露去的早,随便坐了一个角落,闷闷不语。灯烛虽亮,毕竟是晚上,渐渐人坐满宴席,席上有眼色不好的人,许是没看到她们,就在他们不远处便开始窃窃私语: “今年的武林大会,真是没什么看头。最后竟是容辰飞打到最后。” “江湖后继无人啊!” “也不能这么说,容辰飞武功怪异凌厉,还有几分看头。只是他心机较容在胜差得远。自从容在胜一死,湖月山庄也大不如从前了。” “容辰飞倒比以前风光。投靠兰无邪,现在也没人敢惹他了。” 花重阳隐身在敞轩垂下纱帘一侧,只静静喝茶。外头一片清浅湖水,映着灯烛华彩纷呈,她侧目凝望廊外,浓密眼睫下流光似水,彷佛没听到不远处人声议论: “说什么武林大会,倒像是兰无邪跟白露争风吃醋的戏码了!” “谁知是争风吃醋,还是别有居心。至今还有传言说兰无邪仍未拿到碧落心法,不然凭他的武功相貌,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非要痴缠一个花重阳?!” “那白露也是!身份不明,不知道看上花重阳什么!不就是个兰无邪剩下的女人么,唉!少年风流啊!” “……” 眼看白露额角青筋猛跳就要拍案而起,花重阳伸手按住她的手背,漫不经心: “由得他们说,又不疼不痒。” 早没有争一口意气的闲心了。 白露烦恼的哼一声: “什么人。边吃边喝也堵不住他们的嘴。聒噪。” 耳边叽叽咕咕,确实有些聒噪。 花重阳笑笑,松开白露的手端起桌上茶碗,整整衣襟站起身,缓步走过低声议论的一桌人前头,温和微笑: “几位大侠,借一盏茶可否?” 桌上几人一起愣住。 一年过去,花重阳连笑都不同以往,以往刺目的耀眼张扬转为平和,明媚中透着雍容。她扶扶鬓角堆起的浓黑云髻,扬袖探手提起桌上茶壶,旁若无人斟满一碗,道声“多谢”,垂目转身。 敞轩中静了片刻,所有人不约而同转了话题,不光没人说及花重阳、白露,连兰无邪的名字也不敢再提。 白露看一眼,不屑低语: “跟司徒清流呆的久了,你也变好脾气了。” “不然怎样?” 白露冷哼: “谁叫我不好受,我就叫谁不好受。谁管我的闲事,我就加倍叫他不快活!” 正说着,雁足谷的人进来。 不过竟然只有成盛和邢烟水两人,且十分低调,默然无声挑了另一个角落坐下。 花重阳微微皱眉,白露便抢先开口疑惑道: “那姓庆的贱人哪里去了?有自知之明不来最好,要让我见她,今晚一定割掉她舌头!” 花重阳一径注意着成盛和邢烟水,刚要开口,转眼见兰无邪走进敞轩。 她微微诧异。 离开梨园的时候兰草明明知道她要来南楚别苑,却没跟她提起兰无邪也要来的事。还是兰无邪也是临时决定要来? 但兰无邪眼也不抬,径自走向主宾座位。 主宾位置,那么应该是早就应下的约,而非临时起意了。 花重阳  捧着茶碗,微微出神。 跟在兰无邪身后的兰草,远远看到花重阳和白露,挑眉看一眼白露,不着痕迹送个别具深意的眼神。白露别过脸,看一眼花重阳,再瞪着兰无邪披着一袭耀眼深翠点金金丝镶边的长袍在众人目光中洒然从容走向座位,低低骂一声: “死孔雀!” 直到兰无邪坐下,敞轩另一头才有主人出现。薄风大步走在前头,一边走着一袭大红身材娇小的薄江,另一侧跟了个身材高挑修长,穿了浅青纱裙脸上罩着薄纱的女子。一路上薄风和薄江同宾客寒暄,跟在他们身后的面纱女子却始终不曾露面,直到落座,薄风才满面红光致辞: “各位豪杰赏脸,南楚山庄蓬荜生辉!今日为武林大会庆功,诸位务必不醉不归!” 高低零落的应和声响起,薄风笑笑,随即转身: “为使各位今晚尽兴,我特意招来两个女儿相陪,哈哈!来,江儿,海儿,见过各位英雄!” 海儿? 薄江早为众人熟知,于是所有目光齐刷刷看向站在薄风身后,蒙着面纱身材高挑的女子,连白露也伸长了脖子,手肘下意识捣捣花重阳: “这就是传说中薄风新收养的第二个女儿,那个叫薄海的?” 那边薄风一转身,亮出薄海: “江儿就不用说了;这位是小女薄海,头一次在众人前头亮相,以后还望各位海涵啊!哈哈哈哈!” 一片笑赞声中,薄海上前一步,弯腰点头,极为淑女的行了个礼。 花重阳微微闪神。 这女子姿态举止绝非凡响,临风一站,已见无限风华,连她看都觉得移不开眼。 正打量着,薄海旁边薄江也上前一步,巧笑倩兮: “我妹妹初次在江湖路面,看在父亲和在下的面子上,各位英雄也一定多多指教啊,呵呵!” 说完,隔着中间许多人,她的目光远远瞟过花重阳这边,隐含笑意。 不由自主的,花重阳心头闪过冷意。 一旁白露翻个白眼,哼笑着冷冷讥诮道: “哟,新人哪。那可好啊,今晚就排着队,挨个儿的拉到床上指教一遍就是了!” 成盛 花重阳再看看薄风,摇头轻声道: “不对。” “什么不对?” “宴会开始,怎么不见司徒世子?” 白露一下反应过来,转头瞪着花重阳: “也是!反而是兰无邪在这里!” 花重阳不语。 这是司徒清流的安排,还是薄风真的也打算投靠兰无邪?奉兰无邪为上宾,却没有司徒清流的位置,这不是向兰无邪示好是什么? 宴席一开始,坐席上不少门派的人都开始到前头向薄风,和兰无邪敬酒。 花重阳侧身坐在桌旁,冷眼看着兰无邪一杯杯把酒喝下去。大约是喝的有点多,不多会儿兰草便上前,大概是要他少喝点的意思。但兰草一上前,薄江便也凑上去笑着把他拉开,甚至笑盈盈亲自抢过兰草手里的酒壶为兰无邪斟酒,一边斟酒,一边笑笑往花重阳这边看。 兰无邪则来着不拒,宴席眼神微醺。到最后薄江索性占了兰草的位置,站在旁边专为兰无邪倒酒。 花重阳脸上不动声色,袖里却攥紧了拳头,真有了上前抽薄江两个大嘴巴的冲动。白露坐在她身边,冷笑着一边玩着手里筷子,一边牙尖嘴利说着风凉话: “你气什么?清哥哥才该气呢,薄江这不是当着众人面给他戴绿帽子?唉,世风日下,夫纲不振啊!” 花重阳倒满酒杯,递到嘴边喝一口,脸上笑着,却压低声音恶狠狠骂一句: “你懂个屁。” “有种你就上前头,学着黄三打架那样揪住薄江头发,抽她两个大嘴巴子。”白露哼笑着,“以后我见你就叫姐姐,再也不叫你花重阳了。” “有种你去啊!”花重阳也跟着冷笑,“你去抽薄江两个嘴巴子,我立刻把青楼楼主让给你做!” “哼,你跪下求我,我都不会做!” “当年娘是瞎了眼,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 两人一边冷眼看着宴席上觥筹交错一边低声对骂,正骂的过瘾,有人走到桌边: “花楼主,赏脸共饮一杯?” 花重阳和白露同时抬头,然后同时,一个挑眉微笑,一个挑眉冷笑: “成护法。” “成大护法。” 成盛看看白露,尴尬的点头: “白少侠。” 白露索性撇嘴: “在下担当不起。” 花重阳不理会她,端起酒同成盛碰杯: “幸会。今日在武林大会上承让了。” 仰头喝酒的同时,她眼角余光搜寻者邢烟水,结果在对面一桌上看到也到敬酒的邢烟水。 成盛喝下酒,眸中带笑对着花重阳: “花楼主过谦。是你剑法高妙。” “哪里,成护法过奖了。” 两人客气了几句忽然找不到话说,沉默了一下,成盛捧着酒杯点点头: “那,我先过去了。” 又看一眼花重阳,他转身离开到别  的桌上。 白露盯着他走远,才低声哼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以后离他远点,花重阳。” “我本来就离他就不近。” “少打岔!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这个姓成的对你有意思。要不是我一个劲瞪他,他不知道要站在这里看你看到什么时候。” “你闭嘴!” “我凭什么闭嘴?外头人人都知道你跟我是一对!成盛竟敢当着我的面给我戴绿帽子,看他嚣张的!要不是看兰无邪在这里,我早一个耳光把姓成的扇到湖里,还等他敬什么酒!” 花重阳听到这话一惊,蓦地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兰无邪端着酒杯就在对面那桌敬酒。 她第一个反应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向来高不可攀的兰无邪,竟也肯给人敬酒。 可是兰无邪手里捧一盏琼脂玉杯,唇角带着疏离笑意,神态自若从容的举杯示意,然后仰头干掉杯里的酒,再正常不过;更让人火冒三丈的,是薄江和薄海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一个斟酒一个端着酒壶。 白露抬眼看见,显然也有些诧异: “怎么回事花重阳,难道兰无邪又跟姓薄的搞上了?” “你问我,我去问谁。” 不光她俩,就连坐在她们前头的一桌上也有人窃窃私语: “兰影宫怎么又跟南楚山庄这么好?” “就是。薄江不是司徒清流的人,这会儿怎么又站在兰无邪身边?” 人人都不清楚薄江跟兰无邪的关系;就连一年前花重阳跟兰无邪分开,除了青楼的人,外人也都不知道其实薄江也在兰无邪身上掺了一腿,还都以为薄江跟兰无邪势同水火势不两立。 花重阳冷笑。 薄风薄江今天这一出,是做给谁看? 刚在想着,兰无邪走到她跟白露面前: “花楼主。” 花重阳抬眼。 他仿佛又瘦了,深翠色点缀金线的袍子穿在身上,衬着雪白的脸,华贵也飘逸,尤其脸上带着少见的笑意,虽然疏离,却更显高贵优雅。 只是这一句“花楼主”,花重阳却听得耳朵疼,却也只能忍住别扭,微笑着回应: “劳兰阁主大驾。” 边说着,她从容徐缓举起酒壶为自己斟酒,右手端酒左手牵住墨绿袖口站起身,身上墨绿沙罗随风轻扬。 丢了什么,也别丢了气派。 薄江站在兰无邪身后,笑盈盈补上一句: “自从做了青楼楼主,花掌门越来越漂亮。这墨绿罗衫真是出彩,远看衣袂飘飘像是画中的神仙。青楼这地方,真是出美女。” 白露得黄三真传嘴巴锋利,顾不上怨恨兰无邪,未等花重阳开口便挑眉冷笑,先还给薄江一刀: “没办法,我们重阳天天到处跑着干活,不像薄姑娘你,天天在床上两腿合不拢,躺得腰酸背疼。” 薄江脸上笑 容一下僵住。 兰无邪仿若没有听见薄江跟白露的刀来剑往,笑看着花重阳,神态像极了故友重逢: “第一杯,敬花楼主重情重义。为了亲人姊妹,什么都舍得抛下——不对,能抛得下的,自然是比不上那些重要的,是不是?” 说完,他仰头干掉一杯。 花重阳还是笑,仰头喝了酒,心里却越来越别扭。 兰无邪酒杯往后一伸,薄江又倒满,他目不转睛看着花重阳,还是微笑: “第二杯,敬花楼主风华绝代。听说雁足谷的成大护法对你一见倾心,还以为是传言,谁知刚刚就看到二位默契举杯谈笑了。” 他仰头又干掉一杯。 花重阳力气都花在笑脸上,酒杯端都端不起来。 兰无邪再回手等酒杯斟满: “第三杯——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嘴唇动动,半天笑道: “好像没了。” 仰头又干掉。 他脸色现出少见的绯红,鬓角墨发垂在脸畔,看去异常妩媚。 刚放下酒杯,他还伸手要薄江倒酒;兰草从薄江身后挤过来拦住薄江,低声劝他: “阁主,不要喝了。” 兰无邪捧着杯,修长手指掩住额角,垂眸浅笑: “难得故人重逢,多喝一杯又怎样?以后谁知道还见不见得着花楼主的面。” 他固执的伸出酒杯,等着倒酒。 兰草看花重阳一眼,伸手压住薄江递出的酒壶,无奈的低声劝阻兰无邪: “身体为要。阁主还在发热,不能再饮酒了。” 兰无邪像没听见,伸手要过酒壶自己斟满,笑声清晰条理,目光清明: “我没有病。” 他酒杯端到唇边。 花重阳顾不上一旁白露的冷睨就要伸手拦他,刚抬手,一直站在薄江身后的薄海忽然上前拉住兰无邪举杯的手腕: “旁人不顾惜你,兰阁主更该顾惜自己的身体。” 花重阳微怔。 微风掀起薄海面上薄纱,恍惚一瞥,正好叫花重阳和白露看到薄纱后头雪白的一点尖尖的下巴,脆弱得叫人忍不住想抬手捏住。 怎么看,怎么眼熟。 白露眯起眼睛,也凑近花重阳耳边低语: “花重阳,这个薄海,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就觉得好像——” 一句话没说完,薄风端着酒杯,大笑着从对面走过来: “兰阁主。花楼主。” 薄江薄海退开一步。 兰无邪侧身,花重阳动动几乎僵住的手,将脸上笑容拉大: “薄盟主。” “薄酒一杯,不周之处还请海涵啊,哈哈哈。”薄风同花重阳兰无邪碰了杯,却不喝,举着酒杯看向兰无邪,“正好有一事,今日借酒壮胆,跟兰阁主提出来。” 兰无邪神态淡淡: “请讲。” “南楚山庄向来跟兰影宫亲如同门,自然不必说。正好我这女儿薄海, 向来仰慕兰影宫的武功,不如叫她追随兰阁主修习。小女资质平平,唯独心细几分,平日也好侍奉左右端茶倒水,不知兰阁主意下如何啊?哈哈哈哈!” 花重阳脸上笑容僵住。 这话,不是要把薄海送给兰无邪? 一旁,薄江笑得像只狐狸,妖冶狡诈。兰无邪一言不发,定定看着花重阳。薄风看看花重阳又看看兰无邪,再大笑三声: “哈哈哈!这事不急不急,兰阁主可慢慢考虑!小女是最有耐心的人!” 他喝掉杯中的酒,随即便豪爽笑着转身: “我先去转转,诸位慢聊吧!” 兰无邪站的离花重阳最近,此时凝望着她,唇间声音似有似无: “花楼主觉得……如何?” 花重阳手握酒杯,杯中还是最初那杯酒,她缓缓将酒递到唇边,喝下一口,淡然微笑: “恭喜兰阁主,得此佳人。” 兰无邪脸色未变,许久,点头轻声说道: “好,说得好。” 他径自将手中酒杯伸向站在一边的薄海: “倒酒。” 薄海接过酒杯,斟满,又递回来。兰无邪不接,走近一步,修长两指,撩起薄海面上薄纱: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 薄纱下露出一张雪白美丽容颜,长眉入鬓如画,眼若挑梢桃花,红光潋滟的嘴唇娇艳无比,宽而秀美的额头,尖尖一点单薄下巴,叫人怜惜不止。 还是觉得眼熟,不知是哪里。 只是花重阳已不忍多看一眼。 再绝望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想到,她跟兰无邪会有这一天。 酒馆 春夜的风早已暖的多,一出了南楚别苑的门,花重阳便甩甩袖子: “好热。” 叶老七带人在门外不远处等着,一见花重阳和白露出去便迎上来: “怎么样?” “庆绫没来,来的只有成盛和邢烟水。” 叶老七看看花重阳: “我叫他们抬个轿子进来吧。” “几步路,干嘛用轿子。” “看你脸色,”叶老七又仔细端详,“怎么像累了几天。” 花重阳不说话,往外走了几步到巷口,向着相反方向一转: “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去走走。” 说完头也不回走开。 叶老七诧异的看看白露,小心压低声音: “怎么了?” 白露神色冷淡: “薄风送给兰无邪个女人。兰无邪收下了。” “什么?!” “那女人也就那双眼和下巴还能看,别处根本丑死!那副丑样子兰无邪也肯要,还真是不挑!花重阳当初怎么会看上—— 她话一下打住,看看叶老七,一脸恍悟的样子: “眼和下巴……” 白露这才发觉,那薄海眉眼和下巴,跟花重阳几乎如出一辙,难怪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她转眼看向花重阳。 叶老七还在心急追问: “然后怎么了?楼主不会跟兰无邪打起来了吧?” 白露忍不住翻白眼: “算了吧。就算花重阳下得去手,看姓兰的那副样子,也不会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瞎子都看得出来,他故意当着花重阳的面收下那女的。这男人怎么这么贱。” “说实话,兰无邪狠归狠,对别人再狠,但对楼主倒是真没一点办法。”叶老七感叹,“不过楼主也是硬撑的难受——女人就是这样,越坏的男人,你越忘不了他对你好。大姐以前就私下里跟我说过,看样子重阳这辈子,都放不下兰无邪了。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难道还真这么难受一辈子?” 兰亭第18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19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19部分阅读 她才二十,天下男人多少?再嫁就是了。” “再嫁?说的好听。”叶老七又叹气,“论相貌气势,天下男人能再找出一个兰无邪这样的?吃了肉的人,谁还咽得下萝卜野菜?何况兰无邪那不是块肉,那是横在她心里一根肉刺。” 白露冷哼。 叶老七还在叹气: “难道是青楼风水不好?从大姐到柳大褚三黄三,全是情场失意,现在又轮到花重阳。真不知道将来你和福顺——” 白露大叫一声: “你闭嘴!不到二十,怎么唠叨起来像八十?乌鸦嘴,吃奶的孩子你也咒!” 叶老七连忙捂住嘴。 白露气哼哼在原地绕着圈,走来走去,抬头看看走远的花重阳,最后一跺脚,转头看看叶老七,抿嘴紧几步向着花重阳追上去。跟着走了几步,花重阳回头,一脸疲惫对着她: “别跟着,我一会 儿就回去。” 白露站住脚,比花重阳还要高挑的个子立在当街,许久咬唇抬头,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 “花重阳。” “怎么?” “你真是非他不可?” “我不想提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从见到他那天开始,你天天晚上在顶楼晃到夜半以后。” “我是想福顺。” “是想福顺,还是福顺的爹?” “随你爱怎么说。” “是你我才问你,别人我还懒得问!你别一副跟小孩子说不清的样子!” “你本来也才十五。” “你呢?你也不过二十,能比我老多少?” 花重阳忍不住微笑: “起码我是个孩子的娘,是个有妹妹的姐姐。别跟我吵,阿露,我实在没那个力气。” 白露咬咬牙,半天撇过脸: “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要跟兰无邪走,我不再拦着。但日后休想教我喊他一声姐夫!” 花重阳一怔。 白露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气冲冲,像又在跟谁制气。 花重阳站着站着,湿了眼角,半天,摇摇头: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 她晃晃悠悠,一直走到西湖断桥,过了流水畔,远远看到街头上的半帘醉,意外的,里头亮着灯,竟还有人来人往。 怪哉。 她提着裙子径自走过去。 门口进出的,一看就是普通酒客。不过才几天功夫,这里竟真成了酒馆? 有人出来,掀着帘子,花重阳从缝隙里看到,门口柜台里坐着的,竟是兰草。她下意识就要走,还没来得及转身,兰草看到她,飞一般追出来: “进来喝一杯啊!” 花重阳勉强笑着: “不早了,我要先回去。” 兰草笑得一脸诚挚: “阁主不在里头。上次给炎白露的那个药方子,里头有一味药在兰影宫外头找不到,我正好拿给你,你进来等等。” “我在这等等。” 兰草一脸“骗你被雷劈死”的表情竖起三根手指: “阁主真不在里头。” 花重阳稍一犹豫,举步随他进去。在柜台前头一站,她随意转身,看到临窗一桌,一下僵住。 兰无邪和薄海就坐在那里,薄海背对着她,兰无邪则正对着她。 她顾不上追究兰草的谎话,第一个念头是转身要逃,却被兰草硬拉着拖到临近的桌前。兰草笑得没事人一样放下酒壶酒杯,然后边拔腿跑边说: “坐坐,我这去拿草药。” 她只好背对着兰无邪坐下去。 酒馆里还坐着三两个人,围在一桌,边说笑边喝酒。 花重阳如坐针毡。 可是兰无邪像没看见她,一言未搭。薄海不知道她坐在后头,柔柔劝着他: “兰阁主,你还在发热,还是先把这碗药喝下去——” 兰无邪只放下酒杯: “倒酒。”“阁主真的不能再喝了。” “没听清本阁主的话么?我说倒酒。” “薄海不敢。”薄海果然大胆,竟笑着端起酒壶,“那么,我问一个问题,阁主答上来,我便倒一杯酒,若答不上来,便把喝一口汤药,如何?” 不知兰无邪是真的喝醉,还是被薄海迷昏了头,竟点头答应: “好。” 薄海笑笑,问道: “人人都说阁主心里对花重阳旧情难忘,那兰阁主留下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长得像花重阳?” 兰无邪端起酒杯: “因为你这双眼,和眼神。” 花重阳屏息,端酒的手都在颤。 薄海倒上酒,停顿许久,问第二个问题: “阁主有过多少女人?” “不清楚。” “阁主该知道,义父派薄海入兰影宫,是为拉拢吧?” “知道。” “知道还肯留下我,难道是因为当着花楼主的面?” 兰无邪默然,端起药碗吞一口。 薄海笑盈盈再倒酒,接着问道: “若有一天我做错事,阁主会不会杀了我?” “会。” “真叫人伤心,明知道我喜欢你,都不肯说句谎话来骗我。阁主这辈子,有没有对女人说过谎?” 兰无邪停顿片刻,才端起酒杯: “有。” “几个?” “一个。” “是谁?” 兰无邪“砰”的放下酒杯。薄海不依不饶,追问一句: “是谁?” 花重阳几乎坐不住。 幸好这时候兰草撩起帘子进来,看看兰无邪又看看花重阳,最后走到花重阳身边放下手里的药,压低声音: “花重阳,你真行。” 薄海这时候才回头,看到花重阳,一时怔住。 花重阳拿起药包,面无表情站起身: “那我先告辞。” 她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兰草追了一步停下,回头看着薄海: “你方才说什么了?” 薄海回过神: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兰草皱眉,“那她怎么哭成那样?” 薄海一脸错愕。 兰无邪眼眸一抬,神情微怔。兰草看看薄海,又看向兰无邪,迟疑道: “刚才看到好像有人跟在她后头,那人看上去武功不低。虽然阁主铁了心要一刀两断……但我跟她多少算有些交情,我跟上去看看——” 这话说的小心翼翼,却掩不住忧虑。 可话音未落兰无邪扔下手中酒杯便越过他。一股浓浓酒意飘过鼻端,兰草看着修长的深翠背影没入夜色,摸摸鼻子低叹一声: “唉……又这是何苦?” 船戏 夜色淡薄,花重阳压着裙裾脚步飞快,只觉得迎面的风吹的心燥。 她恨不得手中有剑,找到什么人乱劈乱砍一通。按捺着焦躁过了流水畔经过断桥,她再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扶着桥上栏杆,对着西湖上漂泊的夜色细细喘息。 十六岁的时候,认识叶青花不久。那时候她还自在的很,明里是花间园的少主子,暗里叶青花派人护着,日子再舒服不过。有一次叶青花捧着茶,望着临窗笑微微看风景的她出神: “真好。” “什么好?” “这无忧无虑的时候好。” 那时她还自以为是的笑: “人生在世,就该洒脱。好的坏的都放下,什么时候能不好?” 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能放下的就是不要紧了;真正要紧的是放不下的。明知道不该看不该听不该往心里去,可偶尔脆弱的一瞬,她还是会想,若有一日能重逢,彼时江湖远去心无牵挂,她或许还能像以前,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只数着在他身边的好日子。 “啪”的一声,手里的药包落到地上。她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的提着裙裾弯下腰去拣,直起身的一瞬,眼角看到桥下修长的身影。 药包“啪”的一声又落地。 这次她顾不上拣,转身就往另一侧桥头去。春风暖软飘起她的裙裾发梢,刚奔下桥就觉得身后酒气渐浓,听到凌乱脚步声。桥头湖上泊着一排小船,花重阳转身跳上一艘小船抬脚利落挑断绳索: “船家,到对岸!” 划船的不敢多说话把船撑开,转眼离开湖岸几丈远。后头兰无邪跟着跳上了船径直追来,划船的老翁回头看看,撑船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姑娘,我上有老下有下——” 话音未落,后头的船靠近,兰无邪纵身便跃到船上,船身还丝毫不见动。花重阳叹口气,对着隔壁小船喊道: “再靠近些来。” 等船靠近,她就想跨过去,却被兰无邪欺近一把拉住手腕。 花重阳猛一甩手。 兰无邪握得紧紧,默然无声,片刻,掌心里已经全是汗。桥头柳枝乍青,远处灯光稀疏,在岸边照出一抹昏暗鹅黄,兰无邪站了许久,抬起另一手触到她脸颊,声音醺然微颤: “……重阳。” 撑船的老头战战兢兢,自己跳到另一艘船,弱弱劝一声: “二位有话……有话好说……” 水声渐稀,小船飘远。花重阳深吸一口气,仰头瞪大眼忍住泪: “兰无邪,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等着杀你,我只想避开祸端,跟身边的亲人姐妹,好好的活下去。” 兰无邪捧住她的脸,凝视许久,深湛的长眼泛出一抹淡淡轻笑: “那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心头泛起剧痛,花重阳忍着喉头酸涩别开眼: “你走你  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重阳……你竟以为我会放手,”兰无邪轻轻的笑,修长手指摩挲她的脸颊,声音低哑温柔,“我骗了你多少,你不知道是不是?炎昭派去守着你的暗卫,是我派人杀掉;武林大会上逼着你上台比试的人,是我安排去。我在半帘醉守了两年,才等到那一天,你走进来看我一眼,开口说喜欢我——” 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庞近在咫尺,俯在花重阳眼前的眼角眉梢,透出脆弱的温柔的绝望: “我连你恨我都不怕了,还会怕什么?” 花重阳的决心瞬间分崩离析,满脸是泪,情不自禁捧住他的脸,哽咽出声。 兰无邪低头抱住她,酒气微醺,他冰凉的唇贴住花重阳额心,顺着鼻尖脸颊舔掉她的泪,最后吮住她的唇。 小船在湖上微微荡漾,兰无邪褪□上锦袍铺在船底,抱着她缓缓跪倒在船头。 湖上泛着湿气,白雾隐隐升起,凝成半空烟雨。 一夜 三更之后,子夜正浓,兰草伏在柜上迷迷糊糊睡着,听到声音急忙起身提灯往门口去,看到两人顿时愣住。 兰无邪衣衫凌乱,只着中衣,怀里横抱着裹在袍衫里睡着的花重阳。 手中烛台“哐啷”砸到地上,兰草手忙脚乱蹲下摸索着摔落的蜡烛,惊得话都都说不出来。一片黢黑中,兰无邪脚步稳稳走向后院,声音压得低低: “点灯到房里去。” 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睡意朦胧中,花重阳模糊觉察兰无邪动作轻柔,小心替她褪□上衣衫,理好头发,等他替她收拾好一切,花重阳已经完全清醒。 她清晰的感觉到兰无邪侧卧到木榻,十指修长划过她的脸颊颈项,然后落在她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发梢,间杂他时不时的压低的咳声。过了会儿,就听到有人敲门,“吱呀”一声,是兰草的声音: “阁主,那个……” 兰无邪轻轻回头。 “薄海姑娘该怎么安置?” 抚在花重阳肩头的手微微一滞,兰无邪轻轻坐起身: “叫她去兰影山庄。” “阁主真要留下她?就怕……” “不如此,薄风不会安心。”兰无邪又开始一下一下摸着榻上花重阳的发梢,“叫她去兵司堂,由兰树看着。” “还有件事,”兰树顿顿,压低声音,“兰树带来消息,说庆绫今晚出城,往成都方向去了,估摸雁足谷可能藏在那里。” “跟牢她。”兰无邪叮嘱完,想想,又补上一句,“就算找不到雁足谷,也要把她带回来,跟兰树说,这个人务必留活口。” “是。那我下去了。” 兰草带门出去。 兰无邪重又躺下,五指轻如蝶翼落到花重阳脸上,触着她的眉梢眼角。花重阳装不下去,索性睁开眼,直直看向他。兰无邪像是早就知道她在装睡,却只是毫不在意的笑笑,手指顺着她的鬓发: “这就醒了。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天。” 花重阳坐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系起身上中衣的带子: “我的衣服呢?” 兰无邪边说着,边从床头扯过一件浅紫袍子为她披上: “衣服湿了。你先将就穿这旧衣裳,我就叫兰草找人裁新的来。” 紫缎袍子微凉,落到身上激起花重阳一个冷战。兰无邪看看她,转身从床头端过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浅尝一口递给她: “正好入口。方才在船上吹了凉风,喝了暖暖。。” 花重阳也不推辞,接过去咕咚咕咚喝完,裹着紫袍就往榻下爬: “我要回青楼。” 兰无邪一言不发。 花重阳在榻沿看来看去,最后抬头瞪着兰无邪: “我的靴子呢?” “怕是在西湖里。” 花重阳只能干瞪眼,瞪了半天恼羞成怒光脚跳下木榻,一边整理着身上袍衫一  边急冲冲到妆台前,拉开抽屉摸出木梳梳头。梳发髻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还从来没靠自己双手盘出一个发髻,只好简单束起头发,光脚就往门外去,走到门口,被兰无邪从后头拦腰抱住又搁回床上: “我叫安平拿新靴子来。” 他放下花重阳,转身开门吩咐了安平,又坐回榻沿。花重阳身上不由自主的冷,忍不住缩缩身子。兰无邪看看她,又从一旁扯过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 “你身子比以前差了许多。” “没有的事。” “以前身子是热的,如今手臂都是凉的。” “夜风太凉。” 兰无邪不再开口,静静坐了会儿,起身又到桌旁拿了什么,还是坐到花重阳身边: “我看下你背上的伤。” 花重阳脸一热,手压住衣襟: “不用。我没事。” 兰无邪放下手里瓷瓶直接伸手去剥她的衣服,花重阳气恼的挡,挡来挡去终归还是被兰无邪制住手臂,解开衣裳露出后背,和上头一道一道淤痕。他一边为她上药,一边仿佛道歉口气中却全无愧疚: “是我下手太重。” “跟你没关系,”花重阳装作若无其事的否认,“是被船硌的。” 兰无邪不再说话,静静给她上完药。花重阳披上衣裳,迟疑许久拿过瓷瓶,半跪到兰无邪身后: “……解开衣裳。” 兰无邪一声不吭,侧身直接褪掉身上的雪白中衣。 精干白皙的背上,全是一道道血红的抓痕。花重阳皱着眉,红着脸小心翼翼替他抹药;一道伤口从肩头直划到胸前,她挺直腰手指顺着抓痕擦过去落到他锁骨,却被兰无邪一把紧紧按住手背。 她挣了挣,挣不出来。 幽暗的烛光下,兰无邪墨发披散在白皙裸背,柔韧细腰挺直,垂着的眸,微挑的眼梢覆着淡淡暗影。 花重阳心跳又开始加快,忍不住心思恍惚。 记得当时白露胡闹把酒后微醺的她跟司徒清流锁进一间房,第二天两人仍旧衣冠楚楚,黄三便直接对白露下结论:你以后不用费心机了,花重阳绝对不会把司徒清流收房的;这俩要成了,我头给你当球踢! 白露不服的反驳:那是清哥哥不好意思勾引花重阳! 黄三冷笑三声,说出这样一句话:还用勾引?要真看对眼,就会时时刻刻不由自主的想着扒掉对方衣服了,还能坐一宿都坐怀不乱?不然换个人,你问问花重阳,她对兰无邪肯定就把持不住! 花重阳当时直接当没听见黄三的话。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把持不住。要是再老实点,她还得承认黄三说的的确很对,自从第一次之后,每一次看到兰无邪,她都不由自主的把他看成……美色,而不是美人。 花重阳缓缓吸一口气。 兰无邪像觉察什么,缓缓 侧过脸,垂眸注视着花重阳搁在他肩头的一截白皙手腕,单薄的下巴缓缓蹭过她的拇指,一下一下,来回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暧昧气氛蔓延。 可就是这么一瞬,花重阳仿佛觉出他有多么眷恋,顿时又忍不住心软。难道这就是所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叹口气,还没等花重阳决定是抽手还是继续,兰无邪已经握住她的手,侧身把她拉进怀里,低声哄她: “重阳……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从一年前就是,花重阳对他这种声调抵抗力为零,但她还是强装嘴硬: “你放手——” 话被打断,兰无邪已经在她唇上厮磨,有意挡住她的话。 于是不久,衣裳又散落一地。 床上的时候兰无邪向来很少说话,专心做完事情,他才抱着晕乎乎的花重阳斜倚在木榻一侧,一边摸着她发梢,一边低声说道: “从今以后,重阳,你爱做什么都随你,哪怕继续住在青楼也好。但——有一件事。” 花重阳稍微清醒过来。 兰无邪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继续道: “叫那个白露走人。” 花重阳一怔,这下彻底清醒过来: “阿露是口无遮拦了些,但他她毕竟是——” 兰无邪不出声,忽然重重捏住她下巴猛地一抬,狠狠在她嘴角咬一口,微挑长眸盯住她,面色清冷慢慢说道: “你再替他说一句话,我就立刻去杀了他。” 花重阳摸摸发疼的嘴角,忽然冷笑一声,翻身捞起衣裳就要下榻。兰无邪恨得脸上没了表情,一手勾住她的腰: “你回来。” 花重阳一把甩开他的手: “兰无邪,跟你上了床我就要赶走她?真笑死人!天下男人多少?但我就阿露一个亲妹妹!当初是因为你她才成这样,枉费阿露今天竟还说愿意忍你,是我瞎了眼!” 兰无邪动作一僵,一把捉住她的手,许久才问出声: “你说什么?妹妹?白露……是女的?” 这下花重阳也怔住: “兰草不是跟你说过?” 兰无邪登时变了脸色,拦腰把她抱回床上,将眼别向一边,神情冷冽: “兰草说,白露是你——” “是我什么?” “……是你,远房表弟。” 秘籍 事情仿佛云开雾散,花重阳竟真在半帘醉过了一夜。 连她自己都能看出兰无邪心情很好……具体表现是,凌晨就把兰草喊起来做宵夜。兰草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端上宵夜后站在兰无邪背后朝花重阳抹脖子。第二天花重阳醒过来,兰无邪已经梳好头发,披了一件水红缎袍靠在榻沿看书。花重阳蹭蹭蹭,蹭到他身边伸手勾住他的腰: “……好像瘦了些。” “是么?” “难道兰草和安平不给你饭吃?” “自己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兰无邪嘴角勾着笑,放下书低头看她一眼,“你想吃什么?我叫兰草去做。” 花重阳不说话,懒洋洋趴在他怀里,一手手指在他胸膛上爬来爬去,另一首捞起榻沿上的书念出书名字: “平南兵策——” 她瞪大眼抬头看他: “你这是看什么?” “兵法。” 花重阳瞪了他半天,披上袍子光脚跳下木塌跑到对面的木格上开始翻书,翻来翻去发现木格上只有两类书:兵法,医书。 以前跟兰无邪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个宅男,不练武的时候一般就在调戏她,不调戏她的时候一般就在看书——但没想到竟是这两种书。 “我还以为你看的都是武功秘籍。” 兰无邪笑出来: “天下哪有那么多武功秘籍。” “也是。”花重阳撇撇嘴,随手扔下手里的书,“没有那么多一本两本也好,你不是练黄泉武诀么——啊也是,那可是天下至宝,你怎么会放在这里呢。” 兰无邪看她一眼: “你想看黄泉武诀?” “倒不怎么想,就是有些好奇,”花重阳挑挑眉微微冷笑,“能叫天下人争得头破血流。” 话一说完,她鼻子痒痒的,忙抬起袖子捂嘴,狠狠打个喷嚏。 倒霉,谁在咒她?是不是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薄海? “再光脚乱跑真着凉了。秘籍在兰影宫。”兰无邪起身走到她身后,拦腰把她抱起来扔回木榻,“你若想看,什么时候叫他们拿来。” “那么尊贵的书,是不是金质封面,银线装订?” 兰无邪又笑: “不过是普通一本书。” 兰无邪百无聊赖“哦”了一声,又拎起那本平南兵策: “你怎么这么喜欢兵法和医书?” 兰无邪想想才摇头: “也算不上喜欢。” “不喜欢还看这么多?” 他笑笑,把花重阳往腿上一摆: “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就是这样。把我摆在腿上,然后就开始翻书,兴致来了还一边翻书一边给我讲。” “你那时候多大?” “两三岁吧。” “两三岁就讲兵法?那医书呢?” 兰无邪微微笑了笑,拿开她手里的书: “我记得是我娘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父亲就常 翻医书,找治病的方子。” 花重阳多少有些吃惊。 她一直以为兰无邪是孤儿——兰影宫里的弟子,大部分也都是孤儿——好人家孩子有父母疼,谁舍得把孩子送到那种地方? 但看样子,兰无邪却对爹娘记得很清楚。他的家中,是遭到什么变故? 结果她正要问,就听到兰草在外头敲门: “阁主,兰树在书房。” “知道了。”兰无邪下榻蹬上靴子,回头看看花重阳,“我去去就回。” 眼看兰无邪出门,花重阳冲门口的兰草勾勾手: “过来。” 兰草横她一眼: “我现在是男的。” “我饿了。” “除了阁主,别人我一概不伺候。要吃自己去厨房找啊!” 兰草架子变大了,转身就走。花重阳知道他还记恨昨晚宵夜的事,只好爬起来披上袍子往外头去找厨房。 结果刚出门,远远就看到兰无邪和薄海站在长廊下。 还是兰草精明。原来不是摆架子,是间接要她出来看好戏,顺便捉j。 她冷笑一声,径直走近,站在长廊外头笑着喊薄海: “薄二姑娘。” 兰无邪转头看到花重阳,脸上表情一变;倒是薄海淡定得很,从容的点头回礼,不论神情还是动作,都显出浑身傲气: “花楼主。” 花重阳身上披着兰无邪的水红长袍,袍子太长一直拖到地上,她光脚穿着绣鞋,头发松松绾个髻,衣襟半敞,露出修长的颈子,突出的锁骨,和贴身的雪白中衣。 薄海的目光便顺着她的头发,到脖子,到锁骨,再到胸前,最后落到她光着的脚上。 花重阳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薄海的目光是纯然鄙视的。她看看薄海身上雪白绸衫绣着若有若无的浅红花纹,领口严严实实裙衫整整齐齐,实在忍不住先挑衅道: “薄二姑娘穿的真是,真是‘清雅别致’。” “花楼主过奖。” 而兰无邪不知是不想让花重阳跟薄海说话,还是真担心她,上前一步替她拉拉领口,低声道: “外头风凉,跑出来也不怕冷着。” “冷算什么?薄海姑娘如今可是武林美人榜上新排的天下第一美女,”花重阳挑眉,斜眼看看薄江,口气带着三分娇嗔,“我就是要听听,你在跟天下第一美女说些什么。” 兰无邪动作一顿,很明显的怔了一下,手顺着花重阳手臂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 “没说什么——是她拦住我。你别乱想。” 可花重阳眉毛一拧,侧身背对薄海仰头冲兰无邪一撇嘴,别开眼嘀咕道: “我就是乱想,谁叫你站得离她这么近!” 兰无邪错愕,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表情。 薄海插不上话,这时候转身就走,结果兰无邪和花重阳一个理会她的都没 有。兰无邪盯着花重阳看了半天,忽然笑出来: “重阳。” “干么!” 兰无邪笑得眼睛完成两弯月牙: “你是不是在吃醋?” “哼,我吃醋?”花重阳一扬下巴甩开他的手,“我有什么醋好吃的!” 兰无邪一句话不说,只看着她笑。 花重阳一脸恼羞成怒朝他胸口推一把: “兰无邪,你笑什么?!见了金子还是见了银子笑成这样?” “是看见你才笑,”兰无邪弯着眼角捉住她的手,“看见你为我吃醋,我自然要笑。” “谁吃醋了?你别乱说!她再不走我还就要跟她吵了,怎么样?”花重阳更加恼羞成怒,一把甩开他的手就转身要走,“你慢慢笑,我回去了!” 兰无邪从后头一把拉住她,把她拉进怀里: “跑什么。我就喜欢你这样。” 花重阳闷声不吭,轻哼一声。兰无邪摸摸她发梢,轻轻笑道: “你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话,我不说就是了。随你怎么吵,只要你别哭。昨晚兰草说你哭着跑走,真把我吓坏了,生怕你跟上次一样——” “哭?”花重阳嘴硬的冷哼一声打断他,“哼,下次我不光不哭,我不光要跟她吵,胆敢犯我的人,我还要打她!有种叫她来试试!” 狭路 花重阳果真说到做到。 吃着早饭,她正乐呵呵举着勺子往兰无邪嘴里喂粥,结果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她手一哆嗦粥溅到兰无邪衣袖上,来不及替他擦便转头,结果看到薄海挺直着腰站在门口,神情冷冷对着兰无邪。 花重阳眉毛一挑。 薄海身后兰草小心露头,看看兰无邪又看看花重阳: “薄姑娘非要见阁主……我拦不住……” 薄海眼里根本没有花重阳,直直看着兰无邪,最后冷冷开口: “兰阁主。” 兰无邪头也不抬,拿起桌上帕子擦了袖子,筷子夹了菜递到花重阳碗里: “尝尝这个。” 薄海往前走两步,忽然开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花重阳抬头,兴致盎然看着薄海。如果她没搞错,薄海嘴里的“她”,应该是指她花重阳吧? 兰无邪还是不说话。后头兰草跟上来,从背后扯扯薄海衣袖: “薄姑娘,你就跟我出——” 薄海甩手推开他,站在桌边定定看着兰无邪: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 花重阳顿时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这薄海,还真不是一般姑娘。 结果薄海还有更不一般的话等着: “她能为你做的,我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 兰无邪像没听见,筷子给花重阳又夹口菜,头也不抬: “兰草,关门。” 兰草不再犹豫,上前拉住薄海往外: “薄姑娘,你不要为难我。” 薄海一把甩开他,对兰无邪冷笑一声: “不用你赶人,说完我就走。自从一年前开始她便与我姐夫司徒清流关系暧昧,到昨天她还在跟那个白露卿卿我我,今天又来找你——我真是搞不清楚,兰无邪,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兰无邪筷子一放,变了脸色。花重阳还是笑笑的,伸手一把摁住他的手: “不要动她。叫她说,我倒是想听听。” “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喜欢一个人,就该一心一意不改初衷。花重阳,像你这样朝三暮四,我看不出你对他有多喜欢!” 花重阳笑着,微微眯眼,看向兰无邪: “听见没?” 兰无邪果然够狠: “懒得听。” “这薄二姑娘对你倒是真心。” 兰无邪目不斜视,又替她夹筷子菜: “再吃点。” 花重阳勾勾唇角看向薄海: “薄二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薄海目光仍是冷冷的,半天哼一声: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 “有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你管得着?”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天下人人都知道,你跟司徒清流暧昧不清,还养个姓白的男宠!” “我跟谁暧昧不清,我养几个男宠,干你什么事?” “你不把他当回事,何必还一直霸占他的心?”薄海放下手,“人前不理不睬,背后又来撩拨他,这算怎么回事?花重阳,今天我就明明白白的说,我喜欢兰阁主,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纵使此刻他心在你身上,除非你放下青楼不顾一切跟他走,我便心甘情愿放手;若你一日做不到,我便一日不死心。” 花重阳一下笑开,端起茶碗喝一口,摇摇头: “好一个薄二姑娘。薄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人。” 兰无邪直接不耐: “兰草,叫她出去。” “慢着。”花重阳放下茶碗站起身,笑一笑,冷不防伸出手指勾一下薄海的下巴。薄海猛一摇头避开,双眼瞪视着她。花重阳不以为忤,笑笑收回手: “薄二姑娘今年芳龄?” “与你无关。” “十六吧?看脸上这么嫩,大概超不过十七岁。” “花重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花重阳笑笑的坐下,端起茶碗喝口水,“我笑薄二姑娘你,真是个好姑娘。” 薄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花重阳笑笑,还是看着她: “好姑娘在江湖里混,太可惜。你还是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吧。” 说完,她绕过薄海就往外走。 花重阳的笑容也就刚撑到门口。 半帘醉门外人来人往,清晨的阳光明明亮亮看着就叫人欢愉,她瞪着门口却怎么也觉不出高兴。 刚站定,兰无邪从撩起帘子进来: “重阳。” “嗯?” 花重阳转身。 兰无邪身上袍子的水红颜色在阳光下流动,温温润润像是透明,衬得他脸色如一块白玉,笑容透澈: “不开心?我陪你出去走走。” 花重阳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在门口桌旁坐下,呆了会儿看看兰无邪: “我要回青楼一趟。” “我陪你——” “不用。” “那我叫人陪你——” “不必。我自己回去就行。” 兰无邪欲言又止,半天点点头: “好。” 花重阳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 “薄海——倒是不坏。” 兰无邪一怔。 花重阳笑笑,别开眼: “我是真觉得她不坏。可就是——就是不喜欢她。” 说完她头也不回,撩起帘子走出去。 在安阳街口迎面遇见薄江,花重阳就预感到没什么好事。 果然,薄江打个招呼,笑笑站住脚步: “花楼主。” “薄姑娘。” “听说你跟兰阁主和好了。” “姑娘的消息真是灵通。” “那真是不巧。若你们早一天和好,我也不会答应叫海儿入兰影宫。她可是一心倾慕兰阁主,说这辈子非他不嫁。如今你跟兰阁主又和好,这可怎么办?难道要二女侍一夫?” 花重阳要笑不笑挑眉: “你家二姑娘,跟你不一样啊,薄姑娘,她真是个好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看到薄江,胸口一股气闷得特厉害,这会儿看薄江那脸欠揍的笑,更是不爽到极点: “二女侍一夫,总不会比一女侍二夫差。怎么说,也还是薄姑娘你更辛苦。” 薄江笑容僵了将,冷笑出来: “也是。花楼主都不介意杀母之仇了,怎么还会在乎兰阁主多一个两个的女人?我多虑了。” 花重阳不说话,慢慢退一步,盯着薄江,然后高高扬手,“啪”的一巴掌猛抽下去。 这一巴掌下去用了十分力气,花重阳抽得手指疼。 薄江脸上瞬间肿起一指高的淤痕,嘴角渗出血丝。她一抬手捂住脸,身后跟着的几个黑衣侍卫立刻上前就要抽刀。 薄江一手捂脸一手阻拦,抬起目光盯住花重阳: “都不许动。花重阳,你行。” 花重阳冷笑一声: “我怎么会不行?这一巴掌我想了很久了,刚才想教训你妹又不好意思下手,正好今天抽了你,也算了结一桩夙愿出了一口气。薄江,可惜你这么漂亮一张脸,却长这么欠揍一张嘴。” 福顺 薄江似乎根本不打算还手,她慢慢松开捂着脸的手往后一挥,竟缓缓笑了出来: “世上哪有欠不欠打,只有能不能打。连我自己都清楚得很,花楼主,今日这亏我是吃定了。” 说完,她从容转身,直接带着几个侍卫离开。 花重阳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冷笑一声,转过身,挑眉: “出来吧。” 一旁胡同里,叶老七磨磨唧唧站出来: “原来早看见我了。” “就凭你的功夫。” “抽薄江那巴掌真是过瘾。”叶老七恶狠狠的笑着,“早该收拾她了。不过倒是怪了,她怎么不还手?” 花重阳冷笑: “还手?她敢。身后十丈远处,兰影宫的人便跟着。” 叶老七愕然回头: “真的?” “已经跟了半路,我还能不知道?岂止是薄江,哼。这个江湖中不管是谁,”花重阳淡淡冷哼,“只要我一天站在兰无邪身边,就一天没人敢碰我。敢招惹兰影宫的人,现在还不多。” 一年前西湖边吊着的那具死尸,只怕现在余威仍在。 叶老七感叹: “倒也是。不过薄江确实能忍。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还真是不容易。其实照这么看,雁足谷便极有可能是她麾下,能忍一年不出面,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能轻举妄动。江湖中处处卧虎藏龙,万一不是她,打草惊蛇岂不更是麻烦?” 两人边说往回走,叶老七脚步稍微迟滞,立刻被花重阳发现: “想说什么?” 叶老七反而迟疑: “那个……” “怎么话都不敢说?” “楼主你是不是……”叶老七仍然犹疑,偷眼看花重阳,“是不是还在怀疑,雁足谷背后的人是兰无邪?” 花重阳脚步一顿。 她脸色看起来明显不太好。 “唉,这话不该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叶老七叹气,“明知道他对不起你,明知他对不起大姐,但越看他我越觉得,他对你是真心。过去一年不知道多少次,我们看到他孤魂一样在青楼附近——” “我怎么不知道?” “那阵子你身体那么差,谁敢告诉你。”叶老七摇头,“时常黄昏或深夜,开窗便可见兰无邪一个人在附近酒馆或者歌楼怔怔的,那样子装可装不出来。看了还真叫人心疼。” 花重阳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半天把话题一转: “对了。你怎么找来了?” “哦,这事……你先听我说,福顺现在一切都好。” 花重阳脚步猛地一转: “出什么事了?” “都说了一切都好了,还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叶老七扶住她的手,“半夜柳大那里去了几个蒙面客,不过都叫柳大给解决了。不过不知怎么,孩子一早就有些发热——” 花重阳没等听完转身就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 房里只有炎白露一人,坐在床边逗着孩子玩。花重阳一进门便冲到床边,正好看到白嫩俊美的福顺 兰亭第19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0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0部分阅读 美的福顺躺在床头正对炎白露撇嘴,一看到花重阳,委屈神情转为大笑,挣扎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黝黑的眼又大又圆,里头全是笑。 “臭小子,就认你娘。”白露翻个白眼,站起身来,“刚喂过药,你来看看吧。这小子属什么的?要他喝口汤药像要他的命,差点把我的手抓出血。” 花重阳忍不住笑。 福顺这一点像谁,真是显而易见。 笑完,她抬头问白露: “昨晚找茬的是什么人,可有眉目?” “不知道。” “看功夫看不出来?” “毫无章法。” “不知道是不是冲福顺来的。” “不可能,你放心。八成是柳大在那边安插的人太多,叫人看出了蛛丝马迹。” “昨晚没有留下活口?” “四个人黑衣蒙面,一个被刺死,一个服毒自尽。另外两个逃走了。武功也不算特别高,虽与柳姐姐相当,但绝对在你我之下。花重阳,”白露在桌边绕两圈,抬眼,“你不如告诉兰无邪——” “绝对不行。”花重阳皱眉,断然拒绝,“那样只怕人人都把他当唐僧肉。” 白露皱眉: “也是。那还真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到什么时候。昨晚半夜赶到柳大那里我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这小子掉一根汗毛,日后我就真没得玩了。” 花重阳慢慢重复:“黑衣蒙面,武功毫无章法。” 就这两点,便有一半可能是雁足谷的人。 白露焦躁: “追了这么久,可背后人就是不现身!偏偏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花重阳坐在床头默然,手抚着孩子脸颊,慢慢眯起眼: “在暗处,那就让他跳出来。” 快到中午,青楼上下一片安静。昨晚几乎一晚没睡的花重阳,半偎依着小小的福顺打瞌睡。门被轻轻推开,叶老七轻轻走近,唤起花重阳: “底下有人,你快去把他打发走。” 花重阳惺忪睁眼:“谁?” “还有谁?”叶老七挑眉,“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什么话也不说就在厅里坐着。问他做什么说等你,替他叫你呢,一听你睡了便拦住人,说一定要等你睡醒。” 花重阳清醒过来,坐起身揉揉眼: “兰无邪?” “快点下去把人打发走。他往厅上一坐,谁还看青楼的姑娘?都看他了。” 花重阳侧脸摸摸熟睡福顺的鼻子,压低了声音笑: “小子,听见没?你爹是个大祸害。” 说完,她起身披衣下楼。 兰无邪果然坐在厅上,一袭浅灰袍衫上缀银线蛟龙绣纹,雪白亵衣雪白腰带,难得的是万年冰雪的脸上罕见的出现浅笑,显然似乎心情很好,一见花重阳便放下手中茶碗,待她走近伸手牵住她的,端坐椅上仰头微笑: “怎么不睡了?” 花重阳不答反问: “你怎么来了?” 兰无邪捏着她的手,脸上笑意微微: “今日天气也好,出来转转挑了几册书——顺便过来看看。” 花重阳目光依次扫过桌上厚厚两本册子,和门外阴沉沉的天气,目光未收回,旁边兰草已经开始嘀咕: “顺便……书局里不过站了站,在这倒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兰无邪头也不抬,眼看着花重阳,抬手微微一招: “兰草,去换壶菊花茶来。” 山峡镇 兰草斜眼看花重阳,随即转身出去,厅上人也都识趣的跟着退去。花重阳不语,唇角微勾定定看着兰无邪,眼神渐渐温柔。兰无邪一把把她拉到身上,低声附在她耳边: “重阳,不要这么看我。” 花重阳抿着唇坐在他腿上,伸出手指缓缓划过他的眼角眉梢: “看你眉头,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痕迹。” 兰无邪微怔。 这是花重阳头一次对他这么温柔,眼中的温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从相识之初至今便是,兰影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说话,偏偏她有胆子冲上来问这问那像是没看到他脸上写着的“生人勿近”;至重逢,人人距他三尺,女人或者巴结奉承,可她恃宠而骄,从错认他为祖咸开始,对他都是嬉笑怒骂。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是我老了?” 花重阳蓦地笑开: “你老?天下多少小姑娘当你是年方二十宜室宜家的好相公,时时刻刻想把我干掉,好递补上来。” “你笑我。” 花重阳笑着挑眉,话中有酸气: “我怎么敢笑你?薄二姑娘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在她眼里,铁定是绝世的美少年。” 兰无邪微笑扩大,慢慢抚着花重阳发梢: “你知道我的年纪多大?” “大我三岁——咦,今年虚岁二十四了?是老了点,”花重阳捋着他的鬓发,忽然摆出一脸色相摸上他的脸j笑,“不过兰阁主,你肤白似雪唇红若樱,怎么看都像二十岁的翩翩少年郎——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唉,我该怎么办?” 她装模作样的叹气。 兰无邪微笑许久,手扶住她腰身: “第一回见时,你才十来岁。” “你也不过才十五。” “你眼睛总瞪着人。” 花重阳忍不住又笑。 兰无邪讲起故事还是那种风格,干巴巴,好像多余的修饰一概没有。难道是因为看多了兵法书和医书的缘故?她微笑着,伏在兰无邪肩头打个哈欠,听他慢慢又说: “我还想,这丫头怎么这么丑。” “……” “那时候你头发只到肩头,脸上只有一双大眼,像猴子。” “什么?” 兰无邪竟还信誓旦旦对她保证: “是真的。” “……你!真是委屈兰阁主了,竟然要跟只猴子混在一起1 “四年之后又见你。”兰无邪笑看着她,渐渐出神,“第一眼还不知道是你,当时心里就想,她要是我的多好。” 那时,他十八。 花重阳听得出神。 可听得再认真,兰无邪的话也还是干巴巴。花重阳听过安平的原话,却不是这样。 当年兰无邪背着炎昭出兰影宫,想找黄泉武诀的心法碧落心法,兰姬指点他去杭州找。安平一路跟着他到了杭州,摸着陌生的路一直到一个小巷;春日的杭州处处花香,小巷尽头是一丛丁香,其时兰无邪正停在巷口,抬眼便看到一个少女正从墙头上往外翻,“哎哟”一声错手跌下,坠落在那丛丁香里。 那女孩子爬起身,拍着满身香气嘟嘟囔囔从巷子走过,迎面的是长眉斜飞桃花眼梢,下巴薄如蝶翼,经过他们身边,她还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直看着她的兰无邪一眼。 安平说,跟了十八年那是他头一次看少主笑。 他回头一直看到她身影消失,忽然轻声开口说,安平,我想要她。 花重阳半阖着眼,伏在兰无邪肩头微笑,忍不住在心里猜,这段总叫她在夜深人静再三回味的故事,假如到兰无邪嘴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睡意朦胧,兰无邪抚着她发梢低声问: “我抱你上楼去,好不好?” 花重阳想也不想,睁开眼摇头: “不行。” 福顺还在房里,千万不能叫他看到。兰无邪不以为意,顺手扯过一旁披风要替她盖上: “那再睡会儿,我在这陪你。” “我不困了。”花重阳边说着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兰无邪替她拉拢披风的手一顿,接着才抬眼: “那今晚——” “楼里还有点事要办,我不过去了。”花重阳皱皱眉,“事务繁杂,这几天也未必能过去。” 兰无邪默然许久,才微微一笑: “重阳已今非昔比。” 即使微笑,他眼中的失望也是显而易见。花重阳却像没看见,走到桌旁倒了热茶喝一口,然后捧着茶碗在一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出神片刻,才开口: “兰树那边,有没有雁足谷的消息?” “循迹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想必没有那么快。” 花重阳手转着碗盖: “哦。” 两人再也没有言语,半天,兰无邪站起身: “我要走了。” 动作却顿顿。 花重阳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挽留,可她也站起身,只轻应一声: “哦。” 一出门兰草便跟上来。沉沉的天气似要下雨,兰无邪迈出门口,后头花重阳追上一步: “等等。” 他回头。 花重阳解下身上披风追到他身边,认真替他披上: “好了。” 再没有话。 两人默然离开,兰草跟着兰无邪走到街口,忽然说道: “阁主。” “嗯?” “你有没有觉得——”兰草吞吞吐吐,“花重阳有些不一样?” 兰无邪脚步不停,轻声反问: “是么?” “说话的时候还好;不开口的时候,神情便像是心事重重。” “她现在也是一楼之主,事情繁杂。” 兰无邪明显不太想开口,只这一句,兰草便也不再说下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人之间的事,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他也只能认了,碰上花重阳,兰无邪也也只有挨打的份儿,躲都躲不了。 与此同时,花重阳已经离开青楼,在去四川的路上。 近一年来,花重阳暗里一直在扩张青楼势力,从杭州往南至两湖,几乎接触到南楚山庄的地盘;但南楚山庄没有响动,却是雁足谷的人忽然跳出来难为青楼,处处抵制争夺。 前一天晚上刚听到兰草跟兰无邪的话,庆绫此刻人在四川,所以她决定亲自去跑一趟。四川是兰影宫的地盘,也就是说,仍不排除雁足谷的背景是兰无邪。 而这也是花重阳最怕的。 雁足谷若真在兰无邪麾下,那就再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风尘仆仆一路赶到四川一个叫山峡的小镇,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叶老七背着包袱跟在后头,精神减了大半: “褚三已经等在客栈与我们会合。那客栈叫什么来着,青枫?也不说清楚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 “啊?”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花重阳踩着冷清街头的斑驳石板,“这里我来过。” “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小镇。真是搞不清楚,有事叫褚三她们查就是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花重阳回头: “就是因为跑出来,才能查到真相。杭州现如今一半算是兰无邪的地盘,他想叫我知道的事,我才能知道;他若要瞒着,谁能知道?” “……这样。”叶老七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躲兰无邪。” 花重阳被叶老七的话说的一怔,不声不响,径自往前走。 世人都传说兰影宫里的人狠毒变态,但山峡镇却是花重阳印象中最宁静祥和的地方。地上青灰石板,街头两侧巍峨的灰白围墙,残阳落在墙头青苔,巷口飘来悠悠花香,落日熔璧沉寂如金,这个地方恰如十年前的模样。 山峡镇,镇外十里是兰若山,山上便是天下闻名的兰影宫。 明明出来是为了躲一个人,但此刻花重阳站在这满城绚烂的晚霞里,思念忽然满溢。 客栈 山峡镇,青枫客栈。 简单一座小客栈,石墙石板石子路,路边石子砌边的小小花池,池中水藻碧绿;院子里一座回字形木楼,仰头看二楼已经点起纸糊的灯笼。 褚三早已站在二楼客房门口等待。 一行人进了客栈房门,叶老七才听听外头无人,才压低声音跟褚三和花重阳说话: “这镇子也太淳朴。我原本以为兰影宫的地头上,该是打打杀杀不断。” 褚三冷笑: “兰影宫地头上,谁敢喊打喊杀?谁吵着兰无邪那个冷血动物,还不得第一个死。” 褚三出来的早,还不知道花重阳在兰无邪那里过夜的事,顺口就骂了兰无邪;一旁叶老七听着连忙向她使眼色,褚三却不以为意,瞥她一眼,眉梢一挑: “老七,你挤什么眼?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重阳的面说?” 叶老七脸色顿时一垮。 花重阳只当没看见,捧着茶碗踱步到窗台下。青枫客栈依山而建,推开窗便是满目山石,新绿草木才发。日暮时分光影黯然,看不清山峡缝隙间的影子,但依稀可以嗅到清清淡淡的香气。 简单收好行礼,叶老七出去叫热水和晚饭。门关上,褚三走到花重阳背后感叹: “同杭州大不相同。我都想不到恶名昭著的兰影宫,竟然在这么清静的地方。” “闭塞古镇,面目十年都不改变。”花重阳说着回头,“有没有雁足谷的消息?” “我向镇上的人打听‘雁足谷’这个名字,却没人听说过。”褚三皱眉,“莫非这名字跟地界没有关系?” “那庆绫的踪迹呢?” “到这镇上,就不见了。手下探子说她留下足印,只是趁夜不便探查,不如明天一早。” 花重阳点点头,垂眸捧起茶碗喝茶。褚三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 “重阳。” “嗯?” “你是不是——”褚三顿顿,“是不是很为难?” “没有。” “日子还久。这才不过是个开头。你要觉得不妥,我们可以另拿主意——” “不必。”花重阳转身放下手中茶碗,回头看着褚三,“褚姐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你跟——” “我怎么了?”花重阳挑起眉梢,“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唯一想的,就是为我娘报仇。” 褚三默然。 花重阳垂脸,暗淡影子落在眼角: “这一年来,几乎每天晚上一闭眼,我看到的就是我娘临死前的模样。褚姐姐,你听我说,不杀掉仇家,我花重阳誓不为人。” 第二天,山峡镇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褚三一早叩开花重阳的门,神情恼怒: “本来还能派人循着镇子外头庆绫留下的足印探查,这下可好。” 天气微凉,花重阳披了披风,靠在窗下沉吟: “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褚姐姐你想,咱们青楼的人都是做惯了这一行,追人少有失误,可是庆绫竟然能把人甩掉。” “怎么说?” “可见庆绫不笨,至少知道有人跟着她。既然不笨,怎么又会留下踪迹让我们查?” 褚三听完猛一抬头: “你的意思是,雁足谷另有去处?” “雁足谷三个护法,庆绫虽然处处招眼,却未必是说了算的那一个。我们且等等,看杭州那边成盛和邢烟水的动向,再做定夺。” 结果午后雨水停了不久,便有黄三的飞鸽传书来。叶老七拿了信看过,一边将信递给花重阳,一边啧啧道: “我们一离开杭州,杭州便出大事。这个容辰飞真是能折腾,可惜咱们看不到好戏了,啧啧。” 花重阳接过信。 容辰飞竟然跟兰无邪闹翻。 薄风的宴席上,不知道是因为兰无邪同武林盟关系趋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容辰飞同兰无邪意见不合,当众便摔了酒杯拂袖而去,扬言从此与兰无邪势不两立。 褚三也拿过信看了看,不由摇头: “江湖上门派之间,不为友便是敌。少了这湖月山庄,一来一去,兰影宫势力必然大受打击。” “还有第二页……”叶老七捧着半页信笺正看着,却猛地一抬头,“黄三这是乱写的什么——楼主你自己看看,她是不是疯了,这是怎么回事?” 花重阳拿过来瞄一眼,随手将信笺一放,轻描淡写应一声: “哦。” 叶老七表情简直像见鬼一样: “她怎么说你偷了兰无邪的黄泉武诀?!柳大还派人灭了兰影宫地盘上的门派?” 她不敢信,又将信笺捧起来,揉揉眼一字一句看一遍,结果信上仍是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 “白露已按照楼主吩咐,闭关修习黄泉武诀;只不幸消息走漏,如今人人知道楼主偷了兰无邪的黄泉武诀。柳大动作迅速,连夜挑了小青山剑派与红叶山庄,一切只待楼主回到杭州……” 她放下信笺,看着花重阳的神情已经相当震撼: “……这……这是真的?” 花重阳裹紧披风,淡淡一笑: “这种事还有假?” 看看褚三与花重阳同样不动声色的神情,叶老七许久才反应过来: “……楼主。” “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前天跟花重阳言归于好,只是为了……为了拿到黄泉武诀?这……这怎么可能?!” 花重阳直接默然。 褚三站起身,一把从叶老七手里夺过信笺: “这有什么不可能?” 叶老七终于开始从震撼中省过神,清清嗓子: “没什么……只是我一直以为,以为楼主对兰无邪——” 她话头打住,看看面无表情坐在窗下的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倒是一边的褚三,冷笑一声: “咱们是想给青花报仇,不能叫人以为青楼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你想想老七,当年青花的武功怎么样?整个江湖中能胜过她的,不超过五个人,且不说凶手是谁,单说这人武功得有多高?咱们要替她报仇,没有黄泉武诀,怎么打得过仇家?江湖争胜,强者为尊,打不过别人,什么都是空谈,楼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靠人不如靠己,如今白露练了黄泉武诀,一等她出关,兰无邪便绝非是她对手,青楼壮大,指日可待。” 消息太惊人,褚三和花重阳,尤其是花重阳的态度太超然,以至于叶老七一时有些晕。结果不等她搞清楚来龙去脉,花重阳已经回过头看着褚三: “褚姐姐,替我回个信。” “好。” “青楼在江湖上置身事外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扬眉吐气。你告诉黄姐姐,自收到信,务须犹豫,从苏杭至两湖包括南楚山庄地盘,所有愿意站到咱们这边的小门派,先赏黄金千两。” 叶老七这次直接听傻了眼。 梨园宴 用钱笼络加上用秘籍引诱,短短两天功夫,江南沿岸七省已经有三分之一小门派投到青楼羽翼之下,不止是南楚山庄势力受挫,这下连兰影宫也被波及,门下小势力纷纷生变,一时控制不住。就来: 此时杭州半帘醉里,兰草已经彻底火大: “两天不见,花重阳真是出息大了,青楼争地盘竟然争到兰影宫头上?!” 兰无邪不出声,半天换个姿势继续发呆。兰草看不下去,绕到他面前忍气道: “阁主,我认为你应该找花重阳问清楚。” 兰无邪这才抬头: “她暗地里准备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让青楼出头。” “可是争地盘争到兰影宫头上——” “千金便可收买的小门派,由他们去。”兰无邪神情淡淡的,“不过是为了造势,谁会真把他们放在眼里?” “虽然如此,但——” 兰无邪像没听到兰草的担忧,站起身皱眉: “不过。” “不过什么,阁主?” “我不该把半部黄泉武诀写给重阳的。” “……什么?!”兰草如遭雷劈,半天才回神,“阁主你……你把半部黄泉武诀写给花重阳?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这么说……白露,炎白露是真的开始修炼黄泉武诀了……” 兰无邪依然皱眉,显然担心点跟兰无邪完全不同: “当时她只说好奇。若她真承认手上有黄泉武诀,不知道多少人会去找她的麻烦。” 兰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阁主,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兰无邪抬眼看他: “你想说什么?” “花重阳这么一搞,兰影宫声势受影响不小。恕我无礼,阁主,”兰草深吸口气,“宠女人不是这么宠的,你再宠她也要有个限度,花重阳如今跟以前差的太多,她这么恃宠而骄,分明是在,是在——” “在什么?” 兰草迟疑半天,才小心吐出三个字: “……利用兰影宫。” 说白了,就是利用兰无邪,可是兰草不敢说。 兰无邪不出声。 兰草站在一边,心中惴惴半天,才听他开口: “她现在还在山峡?” “……是。那边阴雨连绵,花重阳只怕还要在那耽误几天。” “那庆绫呢?” “庆绫南下,看样子是往广西那边去。不知道是在使障眼法,还是雁足谷的老窝真在那边。” “知道了。你先下去。” “那青楼那边——” 兰无邪坐回椅上,沉吟半天,挥挥手: “吩咐下去,兰影宫上下,一概不得与青楼的人动手。” 再到杭州,已经是差不多一个月以后的事。 花重阳再回杭州,一下便高调了许多,从排场到衣着打扮乃至说话的气势,骤然不同以往。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她到杭州的当天正好跟白露出关是同一天,白露和柳大为迎她回来在梨园摆了十几桌,桌上除了青楼一帮环肥燕瘦的美女,一些能邀请到的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如今头靠青楼的大大小小门派的掌门。 司徒清流首当其冲的坐在贵宾的位置上,他旁边是白露。再往下是容辰飞,还有崆峒派掌门苗云山,灵门门主谢红灵,等等等等,真凑了个济济一堂。 花重阳来的最晚。虽然之前柳大在信里告诉她要办个大场面,但她被迎进大厅的时候看样子也被这排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便迅速进入角色,满面生辉坐到首席主陪位置,正好在司徒清流和白露中间。 刚坐下,白露看看她身上的衣裳,不动声色压低声音跟她唇语: “这衣裳还不错。” 花重阳端起茶碗掩住嘴,低声回道: “黄姐姐带着衣裳就等在城门口,非逼着我在马车上换好衣服。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人不多怎么捧得起场?”白露说完,瞥了司徒清流一眼笑道,“还得多谢清哥哥。要不是他,怎么会有这么人给面子。” 花重阳顿顿,才笑着转向司徒清流: “还得多谢你,世子。” “重阳客气了。”司徒清流笑着,“这事分明与我也有利,何必言谢?要谢也该我谢你。” 花重阳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把话题岔开: “怎么不见世子夫人?” 这么高调的场合,于情于理,薄江也该出席一下吧? 司徒清流笑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 薄风如今同兰影宫修好,等于是要放弃司徒清流的背景,薄江见风使舵,自然也要疏远司徒清流,公开场合不宜露面。顿一顿,司徒清流无奈笑叹: “什么婚嫁,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这点倒有些怪,”白露咬着筷子凑过来插一嘴,“清哥哥,姓薄的怎么肯舍下你这块肥肉?论财论势,兰影宫哪比得上你?” 司徒清流笑笑,半天才摇摇头: “那倒未必。听说兰影宫为拉拢薄风,私下给薄风的见面礼是白银十万两,黄金一万两。” 白露张大嘴,手里的筷子“哐啷”落地,半天手忙脚乱拾起筷子: “原来这是真的?我还以为只是传言!兰影宫怎么会这么有钱?都快赶上朝廷了!清哥哥你知不知道原因?” 司徒清流此次但笑不语。白露看看他,大胆又追问一句: “清哥哥,听说宁静王一直想除掉兰影宫,除了兰无邪跟朝廷作对,还因为他太有钱,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白露!”花重阳筷子猛地敲上她的手打断她,“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嘴闲着,多说不如多吃!不要乱说话!” 司徒清流只微微笑,看看白露,才慢慢说道: “父王对兰影宫却有微辞,不过原因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花重阳给司徒清流夹了菜,直接笑着把话题带过去: “这么说来,薄风薄掌门倒是要站到兰影宫那边去了。如此,武林盟岂不是要分为两派?” 一派随薄风,同兰影宫一条阵线;另一派仍然坚守在司徒清流身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薄掌门如此也情有可原。”司徒清流拿起筷子,轻轻笑着,“不过,江湖就是江湖,自古以来朝野两分明。若非迫不得已,朝廷也不会插手这一池浑水。” 花重阳微微一怔。 司徒清流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说,事情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不然为何一年前宁静王亲自现身江湖,而司徒清流一年来一直耽在江南不曾离开? 莫非刚才白露说的传言是真的? 那这么一来,兰无邪要对付的就不只是一个小小武林盟,而是朝廷了。 “哎。”花重阳正在走神,旁边白露胳膊肘子轻轻一顶她,小声叫道,“花重阳。” “干么?” “今天有点怪,”白露看看门口,瞄瞄席上众人,最后觑着花重阳,“少了个人。” 花重阳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谁。 虽然已经出关来,白露却仍不知道柳大给她要她闭关修炼的武功秘籍,是黄泉武诀,自然更不知道花重阳跟兰无邪之间如今有些诡异的气氛。 见花重阳不答腔,白露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更加得寸进尺小声笑道: “按照道理,他要知道清哥哥也在这里,早就该跑来喝几杯醋才对。” 花重阳脸色顿时一变,狠狠瞪白露一眼: “吃你的菜!” 她当然知道兰无邪来不了的原因。 就在三天以前她接到消息说,兰无邪动身离开杭州,回了兰影宫。而写信的柳大在信中很隐晦的提到,就在回兰影宫之前,兰无邪曾多次派人向她询问,花重阳何时会回杭州。 更让花重阳郁闷的是,当时在青枫客栈一看到那封信,叶老七就很肯定的说着这么一句: “他绝对是来找你的,楼主。我看兰无邪八成是相思病病入膏肓了。” 病中 青楼在梨园的酒筵,简直可以说是大获成功。酒筵到最后白露柳大黄三个个喜形于色,就连一向爱唧唧歪歪的叶老七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唯独花重阳,喝了不少酒面色微醺,却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宴席一结束她便立即起身吩咐柳大黄三: “柳姐姐黄姐姐,白露,你们善后。” 柳大应一声,黄三看看她脸色: “怎么回事?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花重阳敷衍笑笑: “连着几天赶路,还没休息过来。那我先回去。” 黄三看看白露: “那让白露跟你回去,这里我们几个就够了。” 花重阳却已经往外走着,直接把白露丢下: “不用。我走回去,顺便想点事情。” 结果花重阳刚走出梨园,拐过街角,就听到后头有人叫: “重阳。” 夜色淡淡的,这声音又微哑,她下意识的转身,头一眼望过去只以为是兰无邪,心跳空了一拍,等定睛一看才看清是司徒清流,于是笑着站住: “世子。” 司徒清流浅笑着缓步走近。街边有粉白的墙,乌油油的瓦,碧绿浓荫的蔷薇从墙头坠出来,坠了满满殷红的花。两人站在花影里,司徒清流先勾唇笑开: “这衣服穿着,乍一看倒不像你。” 雪白滚浅花边衫子,宝蓝底的绣花裙子垂到地,原本素静的颜色到了她身上倒显出异常的淡定雍容。 可花重阳只笑笑,忽然想起兰无邪。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像兰无邪,满身的华贵雍容却从不显得俗气。于是看惯了兰无邪再看别的男人,便觉得大部分都粗鄙不堪。 司徒清流顿顿,又笑笑: “方才席上你喝了不少酒。我实在不放心。” “呵,人太多,不得不多陪了几杯。”花重阳笑笑,顺手从花枝上扯下一簇花瓣,“大敌当前,把世子也连累进来,有些过意不去是真的。” “雁足谷一年来也三番两次插手江湖事,出手阴毒藏头露尾。青楼要办它是好事,我岂有不助之理?” “多谢世子。” 司徒清流彷佛在迟疑,片刻微笑轻叹: “你大概不知道,方才你回头看到我,脸上的神情有多失望。” “……怎么会。” “兰无邪去了四川,本来是要去找你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 “你难道不担心他?” “担心什么?天下有谁的武功能比他高?” “人人都有弱点。依我看,能伤他的有两个人,”司徒清流一脸旁观者清的从容神态,“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他自己。” “世子真是言重了。” 司徒清流清清嗓子,这才说明来意: “有几句话,其实我想转告兰阁主,也唯有你的话他大概肯听,所以不如跟你讲。” “世子请讲,有机会我便转述。” “宁静王,”司徒清流顿顿,接着说道,“想见兰阁主一面。” 与司徒清流道别之后,花重阳立在花影之下发了好久的呆,才转向身后胡同拐角: “还不出来。” 茂密蔷薇丛后逶迤转出一个修长身影。花重阳叹口气,转过身: “怎么就你一个人?” “要不是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躲在这里偷听这么久?阁主要在,早就出来把司徒清流杀掉了,还容得了你们在这里唧唧歪歪?切。” 兰草满脸不屑的摇头。 可花重阳根本顾不上跟他磨牙: “他还在四川?” “没。在杭州南边的小镇上。” “……嗯?” “病的厉害。”兰草叹口气,很无奈的冲花重阳抱抱拳,“所以花重阳,我是来求你跟我走一趟的。阁主冒雨赶路染了风寒已经连续几天高烧,人都烧糊涂了。马车就在外头,你要是有良心就跟我走一趟去看——” 结果话还没说完,花重阳提起裙角便转身: “你怎么不早说!” 来的时候是两匹马拉的马车,回去的时候变成两人两骑。花重阳嫌马车太慢,一出城门便解了马车策马往南,兰草只要策马跟上。 结果赶到镇子上的客栈时,天色才刚黄昏,花重阳下马扔了鞭子就往客栈里跑,一路冲到二楼天字号房推开门,果然看到昏暗房里,雕花大床上侧躺着一个人。 她小心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兰无邪身上盖着深蓝锦被,长发凌乱散在被褥间。日色昏冥,慢慢撩起纱帐,花重阳只能隐约看清他绯红脸色与紧蹙的额头。 花重阳心头一阵酸涩,手替他掖掖被角,转头眼角已经湿润。 身后兰草轻声走近,慢慢叹口气,终归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你这是何苦。但凡我嘴再毒点,就要说你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花重阳不说话,从旁边水盆里拧了湿毛巾擦擦兰无邪额角的汗,头也不抬轻声说道: “你不过是外人。我对他怎么样,你能清楚多少?” 兰草一下愣住,半天撇过脸轻哼: “就算你对阁主有几分喜欢……总归不及阁主对你的好。” “你说的对,他是对我好。” 兰草一时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花重阳起身,淡淡看住他:“但天下人谁都知道,兰无邪算不上是好人。” 兰草顿时结舌。 花重阳今非昔比,口舌气度绝非昨日,兰草已经不能睥睨,只能乖乖听着。 花重阳径自走到桌边端起茶水喝一口,在椅上坐下: “可他灭了容在胜满门,不留岳飞龙青峰派一个活口,还屠尽玉奇长老一派,这些他要瞒着我,所以即便后来知道了,我也不曾开口问过他一个字。” 兰草倒抽一口凉气,许久才找到声音: “你……你都知道?” “那个有什么重要。”花重阳微笑,“怎么知道,知道什么,其实一样都不重要。他是谁要干什么练什么武功,他瞒着我什么告诉我什么,也都不重要。人生在世,本就那么多无奈身不由己了,哪还有那么多好在意?” 她又走回床边,看着兰无邪,声音压得低低: “所以力所能及范围之内,我怎会不对他好一点?” 重逢 花重阳在客栈待了整整一夜。 一整夜她衣不解带,坐在床边给兰无邪拧毛巾换毛巾擦汗喂药。喝完药躺下,即使发烧烧得昏昏沉沉,兰无邪握住花重阳的手便不肯松开。 一直到天亮,他的烧终于退下去,却还是沉沉睡着。 兰草摇头: “烧了两天不肯吃药,你一来,马上就好了。” 花重阳看看外头天色,站起身边往外走: “天快亮了,我要先回去——我来这里的事,不说也罢。” 兰草拦她: “既然来了,就等阁主醒了,见一面。” 花重阳边走边冷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他醒了我还能走得了?” 兰草一直追到门外,理直气壮伸手拦住她: “你要真想走,谁还真能拦住你?阁主都不舍得动你一手指头!” 花重阳承认的倒痛快: “你说的对。可我就是不敢见他。” 她自己也清楚得很,等兰无邪一醒过来,她就真走不了了;兰无邪一句话一个目光,就能叫她的意志力瞬间土崩瓦解。 话说着她已经拨开兰草手臂往楼梯上去,下楼牵了马匹翻身上马,扬鞭策马。 兰草只能干站在客栈门口,等花重阳身影不见他回头,却看到身着亵衣站在门口的兰无邪,顿时吓一大跳: “阁……阁主!” 兰无邪头发披在身后,脸色平静目光分明,看上去清醒的很,丝毫不像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人,目光从远处收回,只是轻轻朝兰草点一点头: “容辰飞也去了梨园?” “去了。席间神色颇为忿忿不平,绝对很像刚被踹落水的狗。” “薄风呢?” “薄风虽然没去,但席间到处是他的耳目,看来他确实对容辰飞心存疑虑。” 兰无邪垂眸沉吟。 兰草又说道: “薄风就算跟容在胜不和,如今看到这样,也该放下心来了。” “此人生性多疑,不易取信。” “那现在怎么办?” “他想要的,无非是黄泉武诀。那就把黄泉武诀给他。” “真要给他?!” “凡是白露练过的那些招式,都要给他。这人出手狠毒,不然他早晚要为了秘籍找青楼的麻烦。” 兰草一愣: “那白露和青楼岂不吃亏?” “放心。同样的招式,白露绝对比薄风打得好。”兰无邪神情淡淡,“立刻叫安平兰叶兰树收拾东西,我们就回杭州。” 说完他转身往回走。 兰草点着头跟上去,头上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整整一晚他跟着花重阳守在床边,可连他竟然也没觉察出兰无邪是在装睡。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青楼天已大亮。明明是用走的出去这会儿却骑马回来,多少有些奇怪。但花重阳不说,柳大黄三便沉得住气不问,只有白露,凑过来上下打量她: “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没什么。” 此时白露已经知道她闭关之后发生的事,于是挑眉: “是兰无邪找茬?” 没等花重阳回话她便自己摇头: “不该。他见了你像耗子见了猫——难道是雁足谷?!” “没有的事。我累了,等起来再说。” 丢下一句话,花重阳便倒头歪在榻上。 兰亭第20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1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1部分阅读 等她一觉睡醒,发现房里已经是一片昏暗。她睡眼惺忪坐起身,一手揉着额角昏昏沉沉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刚要倒水,一道柔柔声音从身后响起: “茶冷了。叫人换热的来。” 花重阳吓得手一抖,茶壶哐啷落在桌上。 没等回过神,一双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扶起茶壶,然后往回,圈住她的腰: “重阳。” 闻到熟悉的气息,花重阳这才放下心来。 兰无邪抱着她脸埋到她颈畔,许久,哑声道: “一去月余。” 花重阳不由自主摸上他的手,发觉已经不热,便任他抱着: “你何时来的?” “晌午时分。” “怎么不叫我?” 兰无邪抬起头,答非所问: “我有些饿。” 花重阳一下心跳停一拍,眼角忽地发烫,结果兰无邪一句纯洁无比的话把她打入邪恶地狱: “我留下陪你吃饭,好不好?” 满脑子被邪恶思想一下充满的花重阳内心顿觉丢脸无比,轻轻推开兰无邪,边说边往外走: “好。你病未痊愈,我叫他们弄点粥来——” 兰无邪顿一顿,才追问: “你怎么知道我病的事?” “——啊,”花重阳打开门,先吩咐了外头丫头,才回过头从容岔开话题,“这几天雨水多天气凉,还穿这么单薄。” 难道兰草竟真的没有告诉他她去看过他的事? 难得那个长舌男这么节制。 她边说边一一关上房里窗户。 屋里只余一盏烛光。 兰无邪坐在桌旁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不说话;等她也在桌边坐下,他反而垂下眸光。恰好此时饭菜送来,丫头为两人盛好饭,花重阳不知怎么忽然胃口打开,接过粥碗便开始狼吞虎咽: “看见吃的才觉得饿坏了。” 倒是一开始说饿的兰无邪,这会儿不急了,举着勺子一口一口将粥往嘴里送,一派优雅从容,看的站在一旁的丫头眼发直。 于是同样的一顿饭时间,花重阳干掉三碗粥,兰无邪一碗还剩一小半便放下碗筷: “吃不太下。” 越看他,花重阳越觉得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再加上他在这里守着她一天,想起来她更觉得不忍,于是忍不住开口: “你今晚不如——” 兰无邪看她一眼,眼神从容的很。但就因为这个眼神,不知不觉的,花重阳到了嘴边的“早点回去休息”硬生生的就变成了: “……留下吧。” 话一出口花重阳自悔失言。 可兰无邪却一下笑开,轻声点头: “好。” 那笑容太温柔。 花重阳不忍再改口赶他走,只好默认。守着一盏浅浅烛光,两人似乎都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花重阳向来晚上沐浴,一到时候丫头自动送来了热水。里外间只隔着一道屏风,她看看兰无邪,想也不想就对丫头摆手: “今晚算了。” 倒是兰无邪,看看屏风又看看花重阳,说道: “你睡了一天,洗洗也可解乏。” 本要出去的丫头停住脚步看着他。兰无邪再直接便吩咐道: “备水吧。” 于是那丫头直接忽视花重阳的意见,听话的提着水进了里间。兰无邪再看看花重阳: “你自管洗,不用管我。我在这看会儿书就好。” 墙边架上几册书卷,他信手抽出一册翻开。等花重阳在里头洗了好久,磨磨蹭蹭从屏风后头出来。只见兰无邪身上只着亵衣正躺在床头聚精会神看书,看她走近才微笑抬抬眼: “这么快。” “……哦。” 她走到榻边,站了一下,缓缓坐下去踢掉鞋子。 兰无邪静静看着她,笑的从容淡定: “你睡在里头——还是外头?” “啊……这个——” “在里头吧。”兰无邪浅笑,“你睡相差的多。” “……好。” 于是花重阳松开缠着头发的布巾,侧身往床里侧爬。 兰无邪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左手里还握着那卷书。她大概是太紧张,脚一下绊倒他腿上,被他另一手一把扶住: “小心。” “……” 不知怎么,花重阳就是觉得这情景有些诡异,于是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心情完全放松,她半跪在床上拉开被子刚要侧身躺下,一直被兰无邪扶着的手臂忽然被猛地一扯,整个人便倒在床上。 还不及惊呼,兰无邪已经倾身压了上来,狠狠吻住她。 一阵天旋地转,等花重阳反应过来,身上亵衣已经被褪了个一干二净;兰无邪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倾身附在她耳畔哑声轻轻吐出一句话: “……重阳,我想要你。” 借刀 黄三有个理论:要看一个男人对你怎么样,就要看他在床上怎么对你。 若他总以你的感受为先,那就绝对是把你当成自己心尖,因为那种时候还能顾及到女人感觉,可见是真的疼到了骨头里。若他床上的原则是双方互惠,那就算是把你放在心上了;若丝毫不顾自己的感受只顾自己痛快,那这种男人必须踢掉,必要的时候甚至要阉掉,以永绝后患。 花重阳一向认为兰无邪属于第一类。 可这一晚他似乎有些不同。 同样极其认真的做,做的时候是同样的认真,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同样的极致的温柔。但方式却是不同以往的直接,彷佛每一下都要狠狠地深深地撞进她的灵魂留下烙印才肯罢休。做到最后两人几乎虚脱,外头天色恰好微亮。花重阳思绪一片混乱,只觉得兰无邪从背后拥住她彷佛一直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等她终于真正清醒过来,外头天色已经又昏暗下去。 她缓缓坐起身推开床上凌乱的锦被,眯眼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兰无邪并不在房里,但床头却放着整整齐齐的衣裳,明黄衫与深紫襦裙,裙子上绣着暗金色曲纹。 这样华丽张扬,一看就是兰无邪的风格。 花重阳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倒了茶喝饱,刚放下茶壶就听到有人敲门,她低应一声,丫头笑嘻嘻走进来: “楼主起来了。” “嗯。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楼主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对了,兰公子要我转告你,他今日有事不能陪你,还特地吩咐我要替你更衣。” 边说着,小丫头乐呵呵抖开床头的衣裳: “啧,真好看。楼主,兰公子真是疼你,衣裳都亲自为你挑好。” “……嗯。” 花重阳含糊应着,捧着茶碗,一脸心不在焉。 往常的时候,兰无邪若同她一起过夜,一般情况下第二天绝不会把她自己抛下——最低限度,他也会替她沐浴穿衣完毕,才会出去办自己的事。 兰影宫难道要出事? 心事重重加上白天睡得太多,她窝在房里磨磨蹭蹭一直消磨到快半夜时分。刚有点困意,黄三忽然在外头敲门: “重阳!” 花重阳猛地从床头坐起去开门,黄三急忙忙冲进来: “出事了。” “怎么了?” “暗线消息,”黄三拍拍胸口,在椅子上坐下,“兰无邪把黄泉武诀也拿给了薄风。” “这消息不是已经传了几天?” 花重阳不当回事。 “还没说完呢,你别急。”黄三压低声音,“然后就在今晚,就是刚才不就,有人闯了南楚山庄,杀死四名弟子,还把薄风的书房都翻了一遍。” “什么人干的?” “别的不知道,”黄三声调也有些激动,“但死的四个南楚山庄弟子,身上都插着同样的枫叶镖。” 雁足谷! 花重阳猛地站起身: “就是说,雁足谷幕后老大就不是薄风了——不对,也有可能是薄风用的障眼法,故意开脱嫌疑。” 这阵子雁足谷在江湖大出锋头,尤其是武林大会上;如果真是薄风指使,那他故意安排这种局用苦肉计洗脱嫌疑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会。”黄三摇头笑道,“起初我也这么想来着,有可能是薄风用自己的雁足谷打自己的南楚山庄,故意引开旁人视线,洗脱自己是雁足谷背后老大的可能。但后来打听清楚一件事,就可以断定这事断不是薄风做的。” “怎么?” “因为死的四个南楚山庄弟子里头,有一个叫薄云的少年,”黄三眯起眼,“楼主该听说过吧?这个薄云虽名为薄风关门弟子,其实好像是他唯一的亲骨肉。” 这事花重阳有印象。 虽然薄云这人从来没在江湖露面,但她却听说过薄风手下有个弟子跟他同姓,还听说薄风特别喜欢这孩子,武功学问都是亲自过问,程度远远超过对待薄清、薄江、薄海几个义子义女,因此不少传闻说,薄云其实是薄风私生的亲骨肉。 虎毒不食子。 如果薄云被杀了,那看来这事真不是薄风所为。 所以……薄风跟雁足谷没有关系? “楼主,”黄三看起来一脸兴奋,“这事一出,连南楚山庄也跟雁足谷势不两立了。依薄风的脾气他绝对不会放过雁足谷,甚至乎追查到底。到时候我们就静观其变,反正有人帮着找雁足谷是个好事!” “嗯。”花重阳点头,“这事就该这么办。” 黄三还兴奋的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外头轻轻的脚步声,和一个微哑的低声: “重阳?” 花重阳猛一抬头。 兰无邪正站在门口。外头是走廊,纜|乳|芟乱徽档屏扯缘乒庹咀趴床磺迳袂槿绾危兴纳羧醇湮氯幔氯岬降弊呕迫拿嫣秸馍簦ㄖ匮舳季醯糜行┎缓靡馑肌?br /gt; 幸好黄三够识趣,看到兰无邪便立刻自动站起身,只是满脸不正经的笑容: “啊兰阁主来了啊——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哟该半夜了吧?真的怎么这么晚了啊,我都困死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回房睡觉了,反正没急事,明天再说好了。” “没事的黄姐姐,”花重阳更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们先说话——” “别别,你们忙你们忙!”黄三往门口走了一步,又忽然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还装什么装?昨晚你房里的动静整个青楼都听到了。不过重阳,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你也最好让他节制点,不然这两天他能折腾死你。” 花重阳耳梢上立刻燃起小火苗。 黄三说完立刻用帕子掩嘴,一路吃吃笑着走出门。 兰无邪这才跨进门来。 花重阳的尴尬劲儿还没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幸亏兰无邪进门便问道: “你也知道南楚山庄被盗的事了?” “嗯。”花重阳点头,“刚才黄姐姐就是来说这事。发生的真是恰好,这么一来南楚山庄日后同雁足谷也一定势不两立,雁足谷多个敌人,就等于青楼多个朋友,纵使差一截,也好过没有。” “说的是。死了薄云又丢了秘籍,日后薄风说不定还会赶着青楼,一起追查雁足谷的下落。” “雁足谷大概也有几分实力,不然怎么敢这样四处树敌,连薄风都敢惹。” 兰无邪坐到桌旁端起茶碗喝一口,轻轻笑道: “重阳还真是单纯。” 花重阳疑惑看他: “你的意思是,这是薄风自己做的?但他总不会心狠到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次毒手——” “当然不是。”兰无邪放下手中茶碗“但不是薄风做的,也未必是雁足谷做的。” “……什么意思?” “这个你何必知道。总之对青楼没有坏处。” “你说说你说说吧,”花重阳一脸求知欲,“我想听听。” 兰无邪看着她那副表情一下笑开,笑完轻轻拉她坐到腿上,一手勾着她腰,一手漫不经心握住她的手: “兵法里最简单的一招,叫借刀杀人。” 顿一顿,他又缓缓说道: “假设去偷秘籍的人不是雁足谷的人,而是他人伪装,那这件事既把罪过移花接木到了雁足谷身上,离间了南楚山庄和雁足谷;同时帮青楼试探清楚了雁足谷跟薄风的关系;又从薄风那里偷到黄泉武诀让薄风深受打击。可谓一举三得。” 花重阳听得一愣一愣。 兰无邪说的是。 她也早就怀疑过雁足谷背后可能是薄风,但打死她,也想不出伪装成雁足谷的人去找薄风的麻烦这种方式,来试探薄风和雁足谷的关系。 花重阳终于明白了,为何江湖中那么多人会怕兰无邪。 要不是兰无邪从来不跟她提这些事,要不是兰无邪一直对她这么好,要是她是兰无邪的敌人,要是她早看到他这一面——怕是她也会怕他。 几乎是同一瞬,花重阳又想到一点:这件事,会不会是兰无邪做的? 司徒夜白 第二天中午兰无邪一离开青楼,花重阳便找柳大和黄三商量这事,黄三皱眉半天说道: “除了兰无邪,我觉得另一个人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也很大。” 花重阳一下便猜出是谁: “你是说——” “司徒清流。”黄三点头,“挑拨雁足谷和薄风的关系,使雁足谷和薄风同时树敌,杀掉薄云,让薄风深受打击;如今薄风和兰影宫绑在一起,也等于是给兰影宫找了个麻烦;而且还偷到了黄泉武诀。” “要这么仔细分析,这事还是对司徒清流好处最大。”柳大插嘴,“那便一定不是兰无邪做的了。兰无邪看司徒清流那么不顺眼,怎么会做对他有利的事?” “重阳,你干嘛不直接问问兰无邪是不是他做的?” 花重阳摇头: “他不说,我何必问。” 不说便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何况以兰无邪的脾气,只要不想说,她问他也不会说出来。 三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商议到日暮时分,才写好给褚三的信。正准备吃饭,外头叶老七忽然敲门: “楼主,有人要见你。” “谁?” “不认识。” 柳大不耐烦: “不认识还来说什么,看看是没用的人,赶走就是了。” “你当我傻?没用的人我不知道赶走啊?关键是这人来头不小,”叶老七进屋来,“是品蓝侍卫带来的。” 黄三和花重阳同时挑眉,花重阳问道: “你没问问蓝侍卫?” “问了,他不说,只说要见你。”叶老七凑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楼主你又要走桃花运了,这人长得特别好看,无~比的好看!” 黄三和柳大同时撇嘴: “再好看,有兰无邪好看?” 花重阳在心里立刻默默跟上一句: “就是!” 叶老七缓缓站直腰,将三人扫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花重阳脸上: “真的,楼主,比兰无邪还好看。” 这人不在大厅。 临春阁东侧一间两侧临水的敞轩,纜|乳|芟碌乒庥挠恼兆挪u庖∫返乃妫老】杉嬗阌袄椿亍r独掀哒驹诔だ壬现缸懦ㄐ锏母呤萆碛埃?br /gt; “就是他。” 那人披了一袭玄黑披风,上头一丝花纹也无,墨黑头发垂在披风上几乎看不出颜色,正低头漫不经心掐着手里的鱼食喂鱼。 难得这么好兴致,竟在晚上喂鱼。 花重阳想着,边轻声走近;那人听到动静,慢慢转脸看她。 花重阳一看他的脸不由怔住。 叶老七说的真不算夸张。 兰无邪被指为江湖第一美人不止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更多是因为他的气质。而眼前这人这张脸,若细看最多与兰无邪持平,但气度却比兰无邪还要胜出一筹,尤其那双眼。 这是花重阳唯一看过,比兰无邪更深的一双眼。 唯一的缺憾是,这人似乎老了些。 背对着还看不出来,转过身看脸不过三十许;但再细看便发现他两侧鬓角各透出一簇白发,掩在黑发中颜色斑杂。两人相互打量着,花重阳还在震惊中时,这人已经微微笑着开口: “你就是兰无邪的女人?” 说完,他又微微点头: “难怪。” 低醇的声音,淡淡的口气,沉缓的声音丝毫不令人觉得傲慢却威严尽显——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只怕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花重阳不动声色,微微点头,慢慢说道: “在下青楼楼主,不是什么谁的人。花重阳见过宁静王。” 宁静王,司徒夜白。 除了他,谁还能使唤的动司徒清流的贴身侍卫?再加上这份藏不住的王者风范。 世人早传说宁静王司徒夜白容貌气度绝无仅有,果然不算夸张。 司徒夜白随手撒开手里鱼食,拍拍手,转过身微笑: “倒是个聪明丫头。那也该知道我来是为什么吧?” “恕我猜不出王爷的来意。” “花楼主,”司徒夜白不急不躁,声音还是徐缓清晰,“你是不是并不清楚,兰无邪的野心勃勃?” “那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司徒夜白微微挑眉,“那说说与你有关的罢。本王想见兰无邪一面,能否请你代为转达?” “这个是我的错。司徒世子也说过,只是近日青楼与兰影宫因为秘籍的事闹僵,并未找到什么机会——” 她只管撇清跟兰无邪的关系。 “倒不能说是你的错。”司徒夜白看她一眼,“清流跟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要你向兰无邪转达他的话,自然有些难为你。所以我才亲自来跑这一趟。” “那我能不能斗胆问一句,王爷为什么想见他?”花重阳目光犀利,直接问道,“难道是鸿门宴?” 说完她随即自嘲的笑着摇头: “看我问的。” 兰影宫势力扩张迅速,已经渐渐显出独霸江湖的态势;兼之兰无邪与朝廷对立倾向这么明显,两方这么相见,除了鸿门宴,还能有什么好事?总不见得司徒夜白会拍着兰无邪的头,夸他“能把江湖搅的乌烟瘴气,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没想到司徒夜白只是笑笑,便转开目光: “不过想看看他罢了。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趁机加害他。” 花重阳只是微笑: “王爷托付,自当尽力。只不过要说清楚一点:青楼也好我也好,跟兰无邪的事已经是过去,如今来往不过平平。若转达不到,还请见谅。” 送走司徒夜白,花重阳便直接回屋,路上被无数青楼花旦拦住问她: “听说见了个比兰无邪还好看的男人?” “到底长什么样是男人型还是女人型?” “块头多大腿多长胸肌多大腰多细?有没有咱们白露男装的模样好看?” “就是就是!兰无邪咱们都看腻了,也该来个新人新鲜新鲜了!” “……” 花重阳一路突围到自己的小楼,连身上衣服都被扯得乱七八糟,走到门口时忍不住也一脚踹开门冲进去: “都给老娘反了,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话一出口,她发现坐在里屋桌旁喝茶的兰无邪。他抬头看她一眼,也不说话,起身过来替她褪下外衫,然后口气温柔的问她吃过饭没。 “吃了,跟她们一起吃的。你呢?” “不觉得饿。先梳洗了再说吧。” 于是叫人送来热水。 两人从前形成的默契,洗澡都是花重阳先洗,兰无邪再洗。所以等花重阳洗好坐在外头木榻擦头发的时候,兰无邪正好披着被长发打的湿漉漉的中衣出来,什么也不说,拿过妆台上的木梳开始给花重阳梳头。 边梳着,才开始问: “本想等你一起吃饭,但听青花说,你今晚见了什么人——” “嗯。有位访客。” 花重阳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要跟他转达司徒夜白的意思?说的话,又该怎么开口? 可兰无邪握着她的头发,一下就把话题打开: “青花说,来客相貌脱俗,颇有气度。” “脱俗?啊算是吧,人中龙凤。” 司徒夜白那种男人,怎么可能俗的起来?不过问题是叶老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斯文,竟然会用“脱俗”这种词儿? 结果兰无邪停下手中木梳,手指沿着发梢缓缓网上,轻轻触着花重阳后颈: “人中龙凤?看来重阳颇欣赏这人。” 迟疑了一下,花重阳微微皱眉: “确实说不上讨厌——那个,今晚来的是宁静王司徒夜白。我第一次见这种人,明明我对他戒备万分,却仍免不了最后对他心悦诚服。” “心悦诚服?”顿一顿,兰无邪放下手中的梳子,“他对你说了什么?” “……说,想同你见个面。”花重阳侧过脸,看看兰无邪脸色淡然,才松口气又加一句,“我没想到宁静王竟还这么年轻,看上去不过是刚到中年。” “我不想见他。”兰无邪轻轻一句回绝掉,边说着捧起花重阳的长发绾个结,“以后,你也不要见他。” 身世 花重阳明显感觉到兰无邪对司徒夜白的情绪。 兰无邪不是感情容易外露的人,尤其是将情绪外露在言语神情上;公开的场合她曾留意过,兰无邪的言行举止中淡定从容,喜怒几乎完全不形于色。 另一个迹象是,兰无邪从来不曾对她有过任何要求。 包括从以前明知道司徒清流喜欢她,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类似“离他远点”的话,表面一切正常——只是在背地里,命杀手去杀司徒清流;他也从来没有跟花重阳提过一次告知行踪的要求,但花重阳走到哪里,身边几乎都有兰影宫的人暗中跟着。 结果事实证明,司徒夜白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兰无邪刚嘱咐花重阳,叶老七已经在外头敲门: “楼主。” 花重阳噌的从榻沿坐起身: “老七?什么事?” 门一打开,叶老七立刻背过身: “我不是想来偷看。只是现在楼下有人,非要见兰阁主一面。” “是谁?”花重阳好奇问道,回头看看兰无邪。兰无邪此时才不紧不慢从榻沿起身,走到妆台前: “大概是司徒夜白。” 叶老七一下转过身满眼崇拜: “不愧是兰阁主!” 兰无邪头也不抬拿起桌上一块帕子,漫不经心擦拭着手中的木梳: “他说什么?” “兰阁主若不见他,他就,就……” “就什么?” “就拆了青楼。” 先冲下楼的是花重阳。 明明司徒夜白见她的时候极其斯文,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司徒夜白骨子里是个为达到目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人。于是她不顾兰无邪劝阻随手绾了男式发髻穿戴上便跑下楼。 结果司徒夜白正坐在打听喝茶,角落的烛光落在他眼角,依稀可见其中深邃颜色。一见花重阳他便放下茶碗转过脸笑道: “花楼主。” “王爷。”花重阳直率开口,“你这么做,未免太无礼。” 司徒夜白一脸云淡风轻: “非常之事,当用非常之法,请花楼主体谅。我只是想见兰无邪一面” “他不在这里。” 冲口说完,司徒夜白的目光落到她身后。她跟着回头,正看到兰无邪从楼梯上走下来。 ……被人拆台的感觉,非常烂。 花重阳干脆把脸别到一边。 但这时候,司徒夜白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话: “花楼主。家中小公子今日可安好?” 花重阳蓦地抬头。 司徒夜白唇边带笑神色自若,目光只看着正走近的兰无邪,薄唇微微翕动: “兰无邪的孩子。江湖中人,大概都对兰无邪怎样做父亲感兴趣。” 花重阳脸色一下变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司徒夜白这是在要挟。 兰无邪像没看到司徒夜白一样,径直走到花重阳面前: “夜凉风大,跑出来做什么。” 他亵衣外头仅披了袍子,长发披散,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与司徒夜白不相上下。 司徒清流不怒不语从容看着,不忘一边喝着茶。兰无邪牵过花重阳的手就要往回走,迈出两步,却被花重阳一下拉住: “等等。” 他诧异回头。 花重阳忍了又忍,才勉强对他笑道: “既然王爷来了,说几句话又何妨?” 她几乎受不住兰无邪的目光,匆匆别开眼又说道: “来者是客,怎可太无礼。青楼毕竟是迎来送往的地方。” 几乎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兰无邪松开她的手,转过身走到司徒夜白对面,居高临下站着: “你有何事?” 司徒夜白缓缓用碗盖刮着茶碗,许久才抬起头,一双黢黑的眼对着兰无邪慢慢打量一遍: “没什么事。不过想见见你。” 兰无邪一句话也不说。 司徒夜白放下手中茶碗,也站起身: “想看看抢走了清儿心爱的女人,将湖月山庄、青峰派、嵩山玉奇长老灭了门,此时此刻号令大半江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兰无邪还是不说话。 花重阳心头猛颤。 对于兰无邪来说,司徒夜白这样的方式,无异于侮辱。 司徒夜白一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走到兰无邪身后,声音忽然放低,轻轻叹一声: “我倒没想到你会长成这样子,上官容止。你跟她,倒几乎是一模一样。” ……上官容止? 好熟悉的名字……是在哪里听过…… 兰无邪依然沉默着。 倒是一直站在一旁的柳大,此时讶异反问道: “上官容止?那不是……国乐公主跟晋平侯上官明的儿子?!” 电光石火一瞬,花重阳想起从前听说过的事。 事情有些复杂。 国乐公主跟宁静王司徒夜白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而宁静王一族则颇有势力,家世也完全配得上国乐公主——当年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司徒夜白成为国乐公主驸马是早晚的事。 偏偏两人大婚前,司徒夜白出战西北,且一路捷报不断。司徒清流掌握西北大军军权,司徒一族势力自然水涨船高,不少司徒氏的元老甚至连国乐公主也不放在眼里。渐渐,朝廷中传出司徒夜白想要拥兵自重,乃至自立为王的流言。 而极力证明流言为真的人,就是后来的驸马晋平侯上官明之父,当时的文官首领,左丞相上官英。他专门私下派心腹到西北,搜集大量司徒氏叛国的证据。 国乐公主当时不到二十,年纪虽轻却够果断够狠,看到证据之后思虑良久,在司徒夜白追击外寇大获全胜率大军回朝之际,宣布了跟上官英之子上官明成亲的旨意;同时在上官英的帮助下剥夺了司徒夜白的军权,以叛国之名,将他削去爵位军功羁押在了西北大营。 自此天下太平,朝廷再无与国乐公主对抗的势力。 第二年,国乐公主与上官明的儿子上官容止出生。 第四年,处心积虑已久的司徒夜白夺回军权杀回京城,将上官一族赶尽杀绝,包括上官明,重新娶了国乐公主。 自此,司徒夜白掌管天下二十余年,直到今天。 花重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兰无邪说记得小时候,他爹抱着他一起看兵法医书——寻常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这么早就接触这些东西? 她又想起他写一手好字,每次站着的时候,站姿挺拔优雅,带着天生的贵气。 原来如此。 他的名字,原来是上官容止。 作者有话要说:将广告进行到底! 新坑,《天下》。情节可概括为一个字,雷。 预计为短篇合集,事关三国,水浒,武林外传……等等。 包独立故事完结。 注:此坑其实是来打酱油滴…… 有喜欢酱油的请进来: 夜白 兰无邪看也不看司徒夜白,冷冷挑起眉: “你有什么资格提起她。” 司徒夜白转过身: “你是她的骨肉,我不想杀你。但有个条件,第二宫的钥匙和地图,你要交给朝廷。” 花重阳和柳大黄三听得云山雾罩。 第二宫?什么东西? 兰无邪轻笑,一把扯住花重阳就要转身: “司徒夜白,你做梦。” 花重阳看看司徒夜白的表情。 但手腕上,兰无邪握住她的手冰凉。她顾不上之前司徒夜白的要挟便径直跟着兰无邪上了楼梯,身后柳大黄三已经见机要逐客: “王爷天色晚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回房之后兰无邪像没事人一样,也不作声,拉着花重阳从容的脱衣脱靴上床,但握着花重阳的手却一直冰凉。花重阳也不说话,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她默默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过了很久,兰无邪转过身两手捧住她的脸,轻轻说道: “重阳,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花重阳眼泪一下流出来。 传说中的上官容止的事,她也听说过一些。 司徒夜白对上官一家恨之入骨,掌握朝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上官氏诛灭九族。但他独宠国乐公主,对她百依百顺,因此国乐公主的儿子上官容止,唯一一个上官氏血脉,便被留了下来,但是被废除了王储之位。 取而代之被立为王储的,是司徒夜白的儿子,跟上官容止几乎同时出生,且在血缘上为表兄弟的司徒清流,因为司徒清流的母亲,正是国乐公主的表妹国安郡主。传闻国安郡主相貌也是倾国倾城,且与国乐公主相貌有八分相似,她对司徒夜白一往情深,但司徒夜白就是非国乐公主不娶。偏偏国安郡主也是个情种,当年国乐公主下嫁上官的同时,这位国安郡主竟然偷偷溜出京城一路跑到羁押着司徒夜白的西北大营里,公然对天下人立誓,此生非司徒夜白不嫁。 不知道是不是跟国乐公主制气,司徒夜白随即娶了国安郡主。 只是国安郡主命苦死得早,后来上官容止被软禁,司徒清流便一直由国乐公主带大。 上官容止则一直被软禁,直到在传言中无声无息病死。 花重阳不由得想起之前,很多次她看见司徒清流的人影,偶尔一错眼会把他认成兰无邪。两人气质差的太远,那时看错只当自己是太想那个人,谁知道他俩竟然还是表兄弟。 因为兰无邪这句话,花重阳开始考虑,要不要把福顺的事情告诉兰无邪。 但是天还没亮,就听到人敲门 “楼主。” 一夜不能寐的花重阳立刻听出那是柳大,小心起身去开门: “柳姐姐。” 柳大偷眼往房里看看,压低了声音: “有封信。你随我来看看。” 她拽着花重阳往二楼去。 刚开始,花重阳有些莫名其妙哦:什么信不能当面看? 但走了几步她开始心惊。到了二楼进了柳大房里,柳大小心把门关上一把拉住她的手才说道: “你别出声。” 花重阳手已经开始颤。 柳大声音更低: “是我不好。福顺被司徒夜白的人带走了。” 花重阳身子一晃。 她强撑镇定: “不是换了地方,加了人手么?而且白露亲自在看着。以白露的身手,除了兰无邪谁是她的对手?” 柳大一脸不敢看她的表情: “对方调虎离山出了两伙人,第一伙把白露引开,谁知道真正的高手是另一伙。楼主,是我办事不利——” “不要说了。”花重阳打断她,脸色苍白,“不是你的错,司徒夜白老谋深算,谁能算得过他。这事要怪只能怪我,我该早些告诉兰无邪的,我这就去跟他——” “楼主——” 柳大一把拉住花重阳: “不能。” “怎么?” “司徒夜白叫人留下话,司徒夜白留下话,说他要亲自给兰无邪一个惊喜;在这之前要是有人破坏这份惊喜,他就跟着也破坏这个‘惊喜’。 ”柳大几乎已经咬牙切齿,“意思不就是,要是你跟兰无邪说了,他就伤福顺?” 花重阳顿时浑身力气都被抽走: “那我,岂不是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暂时只能如此了,”柳大咬牙,“司徒夜白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花重阳站了会儿,忽然转身往外: “我这去找司徒夜白。” 要不是司徒清流帮忙,打死花重阳也不会想到,司徒夜白竟下榻在岸芷汀兰。 接近午时,岸芷汀兰后头园子里最偏僻处一所小院,花重阳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正看到司徒清流手里捧一卷书,坐在藤萝架下阴凉里看书,听到花重阳脚步声也只是微微抬眼,仍旧低头看完一页,用书指指对面的竹椅: “坐。” 花重阳不耐烦的坐下: “怎样你才肯把福顺还我?” 司徒夜白微眯着眼,半天轻轻一笑: “做母亲的,总是千方百计护着自己的孩子。好比阿清,临死前硬要我答应,一定让清流平安长大。” 花重阳一头雾水。 “蔷薇也是这样。就算她成了我的妻子,但为了他的儿子上官容止,也不惜背地里跟我作对,甚至设计想杀我。” 蔷薇?国乐公主的闺名,谢蔷薇? 司徒夜白边说,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背对花重阳,立在藤萝架下: “当年为了保住上官容止脱身,蔷薇不惜给我下毒,好让侍卫带着他顺利逃出皇宫。其实她不知道,我介意的不是她有个儿子,也不是上官容止还活着,我介意的是她的儿子姓上官而不姓司徒,只要一看见他,我就想起她为了保住谢氏权势不顾跟我二十年的情分,认定我会谋反。她竟然不知道,只要她肯给我一点真心,就算一辈子跪在她面前俯首称臣,我都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想听,”花重阳霍的站起身,“你想怎么样,用福顺要挟兰无邪?你做梦,兰无邪从来不知道福顺的事,他只当你痴人说梦。” 司徒夜白转过身望着花重阳: “你知道清流为什么对你一见钟情,百依百顺?” 花重阳竭力隐忍,闭嘴一言不发。 司徒夜白抬手扣住她下巴,缓缓抬起她的脸,目光染上一丝温柔: “谢氏上一辈两个女子,最出色的两个,是蔷薇和清木;如今这一辈女儿也有几个,相貌都算绝色,但竟然都不及你一分跟蔷薇和清木的相似。兰无邪看上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话重阳受够了司徒夜白的言不及义,一把甩开他的手: “你这个疯子,司徒夜白!” 司徒夜白不以为意的背起手: “我不打算拿孩子要挟兰无邪,也不会伤到孩子。兰无邪还不够格,叫我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但有个前提。” “说。” “宁静王府空寂太久,缺了个王妃。”司徒夜白眼神静静看着花重阳,声调平静温和,“你来做这个宁静王妃,好不好?” 花重阳默然一刻之久,最后点头: “好。” 司徒夜白微眯起眼。 果然,花重阳扬起头: “我也有个条件。” “说吧。” “我要把福顺还给兰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赠避雷针: 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凤翼簪 花重阳有种要疯的感觉。 当天早上谈妥条件,司徒夜白的的聘礼中午就堆满了青楼大厅。站在三楼往下看,满眼都是红纸红花,红木柜子一个一个整齐排着。 来送聘礼的?br /gt; 兰亭第21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2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2部分阅读 的侍卫,亲自把一个小木匣子送到花重阳手中: “王爷说,这个要亲自交到花楼主手中。” 侍卫行过礼离开,花重阳看看便把木匣子递给叶老七。 柳大黄三叶老七就站在她身后,黄三夸张的感叹: “苍天。要是有人给我这么多的一半聘礼,让我给他做小我也愿意了!” 柳大和叶老七一句话不说。 一大早花重阳从岸芷汀兰一回到青楼,第一句话就是: “什么也别问我。” 第二句话是: “司徒夜白要我嫁给他,做宁静王妃。” 第三句是: “我已经答应了。” 此刻她站在这里看着司徒夜白送来的满箱满柜的聘礼,心里只有满满不真实的感觉,站了半天,她双手捂住脸额头抵在廊柱上: “你们都不要劝我。也不要问我。” 黄三和柳大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开口: “要我说你嫁给司徒夜白是正确的选择!第一,他比兰无邪帅,第二,他比兰无邪有钱,第三,他比兰无邪有势,第四,他比兰无邪求亲早。重阳你没做错,活该兰无邪没老婆。” 花重阳静静趴在廊柱上,听不见一点声音。她一闭眼,心头就是兰无邪搂住她的腰说的那句话: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了。” 她忍得很辛苦,才能不哭出来,伏在廊柱上许久,忽然说道: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有两件。” 柳大黄三和叶老七站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一件,是认识兰无邪。”她从廊柱上抬起头,神情惨淡,“要不是认识他,我娘就不会被人害死,还死的那么惨。我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活的这么步履维艰,小心翼翼。” “第二件,就是没有跟他成亲。我一直以为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没想到会有今天。” “没事,没事重阳,”黄三捏着帕子跑到她面前替她拭泪,“我们知道你嫁给司徒夜白是迫不得已。以后不是还长着么,等老的死了,你再跟兰无邪成亲也是一样的!” 花重阳轻轻推开她手中的帕子,流着泪笑出来: “就怕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她转身走进房里。 午时刚过,司徒夜白又来到青楼。 花重阳正坐在桌上翻一本书发呆,司徒夜白悄无声息进了门走近,立在她身后轻声念出来: “平南兵策。” 花重阳吓一跳,回过神扔下书: “宁静王爷。” 鼻中有淡淡酒气,仔细看,司徒夜白神色竟然微醺。 司徒夜白捡起桌上的书,在一旁坐下,随手一翻笑道: “你竟然看这种书。” “随便翻的。” 她曾专门让叶老七弄了兵法医书放在房里。 司徒夜白抬头微笑: “这本书我可以背下来。” “呃?” 他将书翻到第一页塞到花重阳手中: “你听着。” “初,天下二分……” 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司徒夜白竟然真将一本平南兵策背诵出来,中间只顿了一次,叶老七进来送茶,他停下喝了半碗茶,背完之后略带得色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有些目瞪口呆: “你……你经常看这本书?” “少年时候很喜欢,曾经试着诵读,就记住了。到如今二十年不看了。” 花重阳终于相信世上有“天才”这回事。 司徒夜白看着她,仍在微笑: “那时候我在看书,蔷薇忽然到书房,跟我打赌说我背书不如她快。没想到我第二天我就把一本书背给她听。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跟我比背书。时候过的太久了——我都不记得是哪一年了。” 屋内沉默下来。 司徒夜白沉浸在会议中许久,回过神喝口茶,笑看着花重阳: “我给你的东西,看了没有?” 花重阳想起那个小木匣子: “还没有。” 叶老七手疾眼快的找出来捧到桌上: “在这里。” 司徒夜白亲手打开木匣,从里头取出一支凤翼簪,站起身: “我给你戴上。” 花重阳心头直跳。 司徒夜白手里的凤翼簪,跟她曾经在青楼英雄宴上扮任如花时戴的紫金凤翼簪一模一样。 她一下想起后来兰无邪给她讲的故事。 这是国乐公主的家传宝物,是国乐公主的最爱。 可是根据兰无邪的说法,凤翼簪不是不在司徒夜白手里?确切地说,簪子该在兰无邪手里! 国乐公主的东西,亲娘的遗物,兰无邪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夺走? 花重阳头一偏避开司徒夜白的手: “这簪子是假的?” “真的假的,有什么要紧。”司徒夜白轻轻按住她的发髻,声音蓦地轻而温柔:“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亲手给你戴上它。” 花重阳只觉得后颈发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司徒夜白转身到妆台前拿了镜子走回来放到花重阳前头: “你看。” 古旧的铜镜里映出一个模糊而陈旧的影子,紫金凤翼簪垂坠的紫金珠子在摇曳,司徒夜白轻轻伸出手,去碰触花重阳在镜面上映出的脸,沉醉轻叹: “……蔷薇。” 叶老七在一边看的眼都直了,花重阳手臂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过了好久,司徒夜白才放下铜镜,轻轻捧住她的肩头: “我们今晚就成亲,好不好?” “不是说……三天以后才是良辰吉日?” “良辰吉日?”司徒夜白反问一句,笑出声来,“什么才算良辰吉日?我觉得能看着你的日子,都是良辰吉日。就今晚,我就叫他们把嫁衣送过来,我要你今晚就嫁给我。” “……好。” 司徒夜白立刻站起身,拉起花重阳的手,又恋恋不舍的放下: “我这就去叫他们准备。” 他旋即出门。 后头叶老七盯着门口,半天长出一口气看向花重阳: “……楼主。” “怎么?” “你……真要嫁给司徒夜白?我看他,怎么看怎么都好像有些怪怪的。他是喝醉了,还是真的就这么疯疯癫癫?” 容止 “我管不了那么多,”花重阳匆匆站起身抬手从头顶拆下簪子,“只要成了亲,他肯把福顺还给我,我管他是疯了还是醉了。” 叶老七犹豫半天: “楼主,司徒夜白的武功怎么样?” “你觉得呢?” “看样子不低。” “具体多高我不知道,”花重阳挑眉,“但很久以前知道司徒清流的武功之后,他说过一次:他的武功比起父王,还差得远。” 叶老七倒抽一口气: “那还了得!” 别人她不知道,炎白露一开始来到青楼,对司徒清流很看不上眼,所以曾经偷袭他,结果最后被司徒清流制的服服帖帖,以后再也不敢动手。 什么叫深藏不露?这才叫深藏不露。 “老七,你去叫柳大来。” 跟柳大谈完,她一直在房里坐到快黄昏。嫁衣司徒夜白已经让人送来,就扔在床上,她无心试穿,在房里来来回回走了一遭又一遭,却始终等不到该来的人。等到最后她站在窗前瞪着那身嫁衣,忽然弯下腰疯了一样把大红裙衫一把扫下床: “滚!都给我滚!” 嫁衣上的簪环叮当落地,门在同时被推开,一身女装打扮的兰草站在门口看看满地狼藉,最后目光定在花重阳脸上: “你疯了是不是,竟然真要成亲?” 花重阳回过头,神色忽然平静下来: “我是疯了。” 兰草猛叹气: “那阁主怎么办?幸好他不在杭州——你是非把阁主逼死是不是?” “他不在杭州?你没跟他在一起?” “昨晚他便决定回四川一趟,今天凌晨一路快马加鞭便去了,估计已经到了。不过照这个情形看,”兰草看看地上的嫁衣,“他大概明天就得回来了。” “我会给他一个解释。” “这种事怎么解释?”兰草冷笑,“何况,你觉得他会听你解释?” “今晚我就成亲了。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你不顾,我得顾,不然阁主回来,我怎么向他交代?”兰草动作比话快,走近了手一抬袖子一晃,“要由着你就要出大事。” 他站在花重阳面前等她倒地。 谁知一二三,花重阳还是好好的,她动作比兰草还快,抬手将兰草点|岤: “你别白费劲了。我喝过兰无邪的血。” 一刻钟后,兰草被五花大绑塞住嘴抬出房间。花重阳拍拍手,叫过叶老七: “老七。过来帮我穿衣服。” 大红嫁衣穿上身,花重阳神色平静,对着镜子微微的笑: “还不难看。” 叶老七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花重阳自从跟司徒夜白见过,便也开始变得不正常,再这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她捧着那支凤翼簪,小心翼翼的开口: “楼主,宁静王的意思,好像入夜便要拜堂。” 花重阳对着镜子,手里摆弄一支簪子,有些漫不经心: “他有没有说在哪里?” “就在青楼。”叶老七顿顿,“现在已经有观礼的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她们正忙着把聘礼搬走腾地方。” 花重阳点头: “好。东西挪干净,才好办喜事。老七。” “嗯?” “你和白露,现在立刻把兰草带到城外,免得出意外,他来闹事。” “兰草武功不过如此,叫白露一个人去就可以,我要在这里伺候你——” 花重阳吊起眼梢: “什么时候,我的话你也不当话了?” “不是,不是楼主,”叶老七摇着头,忽然眼眶盈泪,“我是怕今晚会,会——” “会怎样?” “会出事——”眼睫一眨,叶老七掉下泪来,“你瞒着我也好,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一点事都看不出来?” 花重阳一怔,笑出来: “傻丫头!能有什么事?再说,要闹事我也不会挑今晚,不然福顺怎么办?” 叶老七抽抽搭搭,泪越来越多,半天点头: “随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的话总有你的道理。” “就是,这才乖,哭什么,”花重阳笑眯眯拍拍她的脸,“你听话,白露才会跟着你听话。倒也怪了,不知怎么,白露向来对你百依百顺,倒是对我还不如对你乖顺。” “她是犟脾气。”叶老七抹着眼泪,“我这就去找她。” 门关上。 花重阳敛笑,开始发呆。稍后,柳大推门进来: “楼主,一放出风去,果然有雁足谷的人露面。” 早些,花重阳便要柳大放出风,花重阳与兰无邪决裂,要嫁给司徒夜白,嫁妆便是天下人人觊觎的“碧落心法”,届时花重阳会亲手将东西交给司徒夜白,并盟誓归顺武林盟。 若之前他们推测的不错,从雁足谷的出现,叶青花被害,到一年来雁足谷的人对青楼屡屡下手,为的都只有一个目的:碧落心法。 雁足谷不论跟青楼还是跟司徒夜白那边,都没有交情,如今一放出风他们闻风而来,便更能说明他们推测的不错。 花重阳立刻打起精神: “来的是谁?” “庆绫,成盛,邢烟水。” “没有薄江?” “没有。” 花重阳颓然退几步,坐在榻上: “难道真的不是她?没道理等了这么多年,到这一刻她还这么沉得住气。” “那就再等等看,如果是薄江,那咱们必须沉住气,总不能比她差了。”柳大皱眉,“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眼看拜堂的时间快到。 房里无人,花重阳一个人坐等。 夏初的黄昏,窗外颜色黯然日光零落,苍白的月,初现在天边。这种时候,再安静也会给人一种无言的喧嚣感觉,好像一切都恍惚,杂乱,找不到头绪。 花重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不是旁人把她抛下,是她自己,选择抛下全世界,孤单面对未来。 沉寂中,敲门声打断她的枯坐。 声音沉稳略带急促,不像青楼中人的野蛮风格;花重阳警觉的起身: “谁?” 门一下被推开,进来一个花重阳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成盛。 她立刻退到墙角,反手抽出墙上的剑: “成盛。” 能避开司徒夜白安排的侍卫,他的武功,看来比花重阳想象的要高。 “我没有恶意,花楼主。”成盛看看她身上的红衣,神色急促,“你真的要嫁给司徒夜白?” “那是我的事,”花重阳仍提着剑,“与雁足谷无关。” “不要与他成亲,花楼主!”成盛压低声音,深叹口气,“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今晚千万别下楼去跟司徒夜白拜堂。” “为什么?” “你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出来。兰无邪不在这里,雁足谷今晚若是动手,一定对你不利。” “为了碧落心法?” “一是拿到秘籍,二是无比把人做掉。意思就是一定要杀掉你。这是红翼使亲口下的命令。” “这些我倒是料到了。雁足谷的耳目最近在外头到处都是,混进青楼的也有几个,想要秘籍的目的未免太明显。至于他们是不是要杀我,这个倒是次要。”花重阳放下手中的剑,看着成盛,“我想知道的是,红翼使到底是谁?” “有了准备就好。”成盛松口气的样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唯一可能知道的大概是庆绫,因为红翼使有时候会单独向她传达消息。但她不会说的,雁足谷的人远比你们想象得多,实力也很强;我们三个,不过是明面上的罢了。” 花重阳默然片刻,放下手中的剑: “我知道了。成公子,你回去吧,外头人多眼杂,务必小心。” 成盛微怔,低了声音: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告诉你这些?你不怕我是骗你?” 花重阳看他一眼,笑笑: “但凡真心,都是能看出来的。” “什么意思?” 花重阳看他一眼,别开脸轻声道: “因为我知道,被一个人真心喜欢着是什么感觉。这个是没法骗人的。大恩不言谢。只能请成盛公子恕重阳,无以为报了。” 成盛怔了一怔,忽然苦笑着转身,到门口又转回头: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武林大会上看你第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他站在门口,神情颇有些无奈,却又温柔: “以前我一直不相信。那时才知道,世上还是有一见钟情这回事的。” 花重阳原本以为,兰无邪不在,外头的人又都知道她跟司徒夜白是纯粹的逢场作戏——司徒夜白为了借青楼的势力除掉兰无邪,花重阳偷了兰无邪的黄泉武诀想找个靠山。如此一来,雁足谷大概一定以为若对青楼下手,司徒夜白大概也不会太护着。 无论如何,只要兰无邪不在,雁足谷便不再顾忌什么。 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多。 兰草说兰无邪当天去了四川,花重阳便以为今晚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了。所以当晚楼下宾客云集,司徒夜白一袭红衫出现在她门口,准备敲门迎亲的时候,兰无邪突然出现在楼下,一下让她乱了阵脚。 原本喧嚣的大厅,登时静如死水。 兰无邪一个人,进门看看大厅正北的大红双喜字,便一言不发垂眼走到主宾一个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花重阳站在楼上,隔着帘幕,看的心惊。 这是她头一回见兰无邪穿白衣。 向来鲜衣华美的兰无邪,今晚竟穿了一袭雪白袍衫,头顶白玉冠,几缕黑发从额前垂下,墨发白衣,举手投足,安然飘逸如仙。 花重阳看的脸色雪白。 吉时到,新人下楼。 花重阳只有霞帔金簪,没有盖头,走在司徒夜白后头。两人一出现在楼梯上,她便注意到兰无邪抬头,目光对着她,却没有动作。 柳大手上捧着一个红色方形雕花红木盒子,将木盒放在大红双喜字下头的案上。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木盒子上。 花重阳不动声色,看看站在人群后头的成盛,庆绫,邢烟水。 她跟着司徒夜白,静静走到堂前大红喜字下。没有盖头挡着,她清楚看到司徒夜白眼中的神情,那是骗不了人的温柔似水,对着她,醉了一样轻叹: “……蔷薇。” 深情的声音,竟听得花重阳脊背发凉。 一提到谢蔷薇,司徒夜白神思便会有些恍惚似的。 她清清嗓子,压低声音: “王爷,你我约好的事——” 司徒夜白省过神,目光恢复清明,微微一笑转身: “来人。” 立刻有人起身,走向后堂,片刻,手上托着襁褓出现。 堂上一片低语。 花重阳忍住才没有直接冲过去,不由自主看向兰无邪。 他坐在主宾椅上,半垂着眼,像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抱着孩子的侍卫直接走到兰无邪面前: “兰阁主,令公子安然无恙。托付给你了。” 人群中先是安静,随即炸了锅;人声鼎沸中,兰无邪头也不抬轻哼一声: “我的孩子,怎么会在旁人手中。” 花重阳一下变了脸色。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司徒夜白也挑眉。 迫人的肃静中,襁褓中孩子蓦地大哭出声。 兰无邪缓缓站起身,抬手拨开襁褓一角看一眼,目光倏然温柔: “我的福顺,比他可要乖多了。” 花重阳怔住。 话音刚落,有人急匆匆从门口冲进来: “王爷!王爷!” 来人顾不上避嫌,走到司徒夜白身边附耳低语几句,司徒夜白脸上微笑倏然不见。少顷,又有几人进了厅里跟几个宾客说了什么,不一会儿消息便传开来: “薄盟主本要来观礼,谁知南楚山庄别院突然遭袭。” 立刻有人要动身离开。 谁知兰无邪这时候忽然出声: “是谁要走了?” 人群中霎时无声。 “是要去帮手,还是要去看热闹?”兰无邪微微抬眼,长眉挑入额角,“助薄风者,格杀勿论。” 谁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此刻兰影宫的人大概已经在南楚山庄别院杀红了眼。兰无邪坐在椅上,慢慢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抬眼看向司徒夜白: “宁静王不为薄盟主求情么?” “求情?有什么好说的。”司徒夜白一身红衣,从容不迫垂眼理顺垂在身前的红色发带,“背主弃义的人落个这样的下场,也算死得其所。那时候没找到你的全尸,舒南风就料到知道自己会有今天。” 舒南风? 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 “舒南风不是当年教上官容止的太傅?后来偕世子出逃中途都被杀死——难道薄风薄盟主是——” 无人接话。片刻,兰无邪慢慢说道: “薄风,就是舒南风。” 当年国乐公主为保住自己的亲生儿子,亲自在不同地方藏了几批价值连城的宝藏;然后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将亲生儿子上官容止托付给太傅舒南风。国乐公主临死前,逼着司徒夜白发誓,要司徒夜白不杀上官容止,让他在封地平安终老。谁知司徒夜白终究还是容不下仇人的儿子——尤其,国乐公主的病根正是生上官容止的时候落下的。守着国乐公主的尸身悲痛欲绝的司徒夜白,最后下令追杀去自己封地路上的上官。 此时舒南风已经带着上官出逃。 不幸的是,舒南风,也就是后来的薄风,最后背信弃义偷了宝藏钥匙出卖了上官容止,向司徒夜白告发了他的行迹,上官和他的侍卫在追杀中全部落入悬崖殒命。 大厅中气氛凝重,几乎一触即发。逼人的死寂中,兰无邪抬手又掀开襁褓的盖头,轻叹一声: “可怜了这孩子。”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一个人,环顾一周,已经顾不上众人目光,气弱的通报: “王爷,盟主……薄盟主……刚刚,南楚山庄刚刚……被灭门了。” 祖咸 花重阳暗暗松口气。 消息来得急,却未必不是个好消息。在场的人鱼龙混杂,薄风一死,依附南楚山庄的门派便不敢轻易对兰影宫出手。 站在不远处的柳大,此时向花重阳使个眼色,神情颇为无奈。 事情严重出乎花重阳和柳大、褚三的意料,到了这份上,兰无邪意外出现,南楚山庄被灭门,他们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花重阳只好回个眼色,示意柳大稍安勿躁;谁知柳大刚转身,兰无邪身后忽然同时跳出两个身影,一个举剑刺向兰无邪,另一个直直跃向司徒夜白和花重阳。 事情来的太突然。 一瞬之后,花重阳抽出匕首冲向抱孩子的护卫,兰无邪侧身挥开身后的刺客,司徒夜白纵身上前去拦花重阳,而回过神来的柳大和褚三则一声令下,双喜红幕后头一下闪出十来个灰纱蒙面的劲装杀手直接冲着第二个人影扑过去。 又有一拨黑衣人从门口涌进来开始抽剑乱砍,跟他们几乎同时进来的,是另一拨身着蓝衣的兰影宫弟子,人数也有几十个。 原本观礼的人群中,同时也冲出至少十人,分属不同门派,扑向司徒夜白的侍卫。 兰影宫弟子,雁足谷的人,司徒夜白的侍卫,还有其他门派来观礼,在人群中为求自保动手的。原本花重阳跟柳大安排了十几个人,想趁拜堂的时候对司徒夜白下手,谁知到了这一刻看看,十几个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场面一时大乱。 花重阳顾不上许多,不知从谁手里抢过剑砍倒前面挡道的一片靠近了侍卫揭开襁褓,一看登时松口气。 果然不是福顺。 司徒夜白几乎是同时跟过来,伸手要拦花重阳的腰,被兰无邪猛地一掌推出,他侧身躲避,花重阳正好闪到一边。兰无邪跟过去一掌击退一个偷袭过来的黑衣人: “你不要命了!” 差了一步的司徒夜白还没靠近她,便被几个灰色蒙面人围住开始缠斗起来。 花重阳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回头对兰无邪喊: “福顺呢?” “有兰树在看着,不会有事。” 兰无邪一边回话一边扯着她纵身避开黑衣人的袭击,没顾上说更多,一开始举剑刺他的人便回头又打了过来。 花重阳这才看清那是谁。 竟然是庆绫。 她一手举剑,神情近乎狰狞冲着兰无邪乱砍乱刺,蛮力一直把兰无邪逼到角落,兰无邪纵身跃上二楼,她也不要命的追上去,一边砍一边吼: “兰无邪我要杀了你!” 兰无邪只躲不回,两人一路纠缠到三楼栏杆上,借着栏杆腾跃追赶躲避,绕着整个三楼一圈之后庆绫速度明显慢下来,抓住一根栏杆喘气: “有种的就停下跟我打!” “你还不够格让我动手。”兰无邪站在栏杆里头冷冷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兰影宫的武功?” “我是谁?”庆绫狞笑出来,声音蓦地嘶哑,比鸭子叫还难听的嗓音格外刺耳,“当初你把我害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竟不知道我是谁?!” 花重阳手举短剑与黑衣人且战且退,一边抽空抬头看着兰无邪和庆绫的战况。庆绫抬手揭下脸上人皮面具的一瞬,她吓得手一哆嗦,差点被黑衣人刺中。她一个侧身避开剑左手扔出三枚柳叶镖打退黑衣人,然后又抬头看向三楼的庆绫。 那张脸几乎根本不能称之为人脸。 上头横七竖八的刀疤割的脸皮皮肉外翻,左眼眶裂开一半露出半个眼球,虽然已经痊愈,但乍看还是会把人吓一大跳。 大厅里几乎有一半的人停手抬头看。 兰无邪冷冷看她一眼: “这么丑,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庆绫嘶哑笑着,拨一拨垂在额前的长发,声音阴森恐怖: “也是。你害过的人不计其数,怎么会一一记得。兰阁主。” 那样的语调,那样的动作,花重阳心中电光石火的一闪,惊叫出声: “……兰香?” 那个曾经替叶青花给她带口信,之后被兰无邪囚禁审问的兰影宫女弟子,后来又被武林盟的人从画舫上救走,从此不知下落。 一年前兰香的消息消失的时候,正是叶青花死的时候。 花重阳一剑刺死欲偷袭的黑衣人,纵身也跃上三楼: “你是兰香?!” “难得你竟能认出我!”兰香扯着带着撕裂疤痕的嘴角笑着,“花重阳,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挑唆,兰无邪也不会对我下手这样狠!我不会少了你一份,放心,从前我受的,今天都要在你们身上找回来!” 她举剑便刺向花重阳。 一直神情冷冷不做声的兰无邪忽然出手,一掌推出。 兰香猛地纵身跃开。 这种半途忽然改变动向而能保持攻势的招式,只有黄泉武诀中才有,兰香练得果然是黄泉武诀,而且看样子已经至少到了第六式,跟白露不相上下。 那么看来,当时薄风失窃的秘籍,确实是被雁足谷的人偷走,且极有可能是兰香下手所为。 但黄泉武诀的的武功,兰香到底比不了兰无邪,即使不用内力光凭招式,兰无邪轻松使出三分,她便已经招架不住节节后退。 大厅里已经有人对兰香喊: “心法我已经拿到了!快走!” 是之前攻向红双喜字的邢烟水,看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主要目的是红木盒子中的秘籍。花重阳身子一沉跳下大厅朝柳大褚三使眼色: “不要叫她跑了!” 灰色蒙面人见机立刻关上大厅的门。 三道门被关上两道,第三道门口邢烟水一剑杀死关门的人用脚顶住门喊道: “快点!庆绫!不然走不了了!” 兰无邪的攻势此时明显开始凌厉。 花重阳朝着上头喊: “别杀她,留活口!我要亲自问她!” 话音刚落。 兰无邪一掌推出,兰香中招在半空退了三丈,狠狠撞上栏杆,然后顺着柱子重重摔到大厅。 邢烟水看了她一眼,脚下一蹬便纵身逃出门去。 大厅满是尸首,其中大部分是黑衣人,混杂各门派不同衣服的人,柳大抹着脸上的血走近: “这些死的,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大概都是雁足谷在各门派中潜藏的人。可惜都做了替死鬼。” 花重阳看一眼,点点头后径自走向仰躺在地满身是血的庆绫,柳大跟过去蹲下,试试她的鼻息: “出气多进气少,估计是不行了。” 兰无邪此时缓缓落地,掸掸雪白一尘不染的衣袖: “我有分寸。来人,把她拖下去。” 不远处,司徒夜白被一群侍卫簇拥,看着庆绫,冷眼轻笑: “这样的实力,本王当初要给你们做靠山,竟还拒绝,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 “跟了你又怎样?”兰无邪挑眉看着司徒夜白冷笑,“薄风从少年开始,跟你混了半生,最后不也没捞到全尸。” 几个兰影宫弟子走上来架起地上的庆绫拖走。 兰无邪还是没回头,走过花重阳身边一把捉住她的手,一句话不说就要往前。花重阳挣也挣不开,脚踩住了过长的嫁衣裙裾踉跄两步,兰无邪站住脚,转过身捉住她身上的红色嫁衣,“哗啦”一声撕成两半: “这么难看的衣裳,你竟也敢穿。” 他是第一次没笑着对她说话。花重阳知道自己这回把事情搞得太过,也不敢轻易回嘴,撕了衣裳,他抬手摘下她头顶的凤翼簪,最后褪下自己的雪白长衫披到她身上,替她理理鬓角乱发。花重阳面对他,正好看到司徒清流背手从兰无邪身后走近: “差点都是本王的女人了,为什么不能穿本王给的衣裳?” 兰无邪直接当没听到,还是看着花重阳,笑得一脸委屈: “福顺一直哭,我抱他他又不肯。都怪你里间我们父子,如今他竟不认得我这个爹。” 说话间,已经有司徒夜白的侍卫哗哗哗跑过来,将兰无邪花重阳及兰影宫青楼一干人,团团围在中间。司徒夜白站在外头,背手轻笑: “兰无邪,想见你一面不易。要不是我准备娶花重阳,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跟我见面?” 兰无邪一手牵着花重阳,转头冷道: “司徒夜白,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此刻你杀不了我,我却未必杀不了你。” “从去年正月开始,”司徒夜白背着手沿着大厅中央被血浸透的地毯,一步一步穿过人群走近,“明里暗里,兰影宫是一个月灭掉一个人。容在胜,岳飞龙,玉奇,福建苏德。去年停了半年,直到上个月隐居的明德长老被你悄没声的杀了,今天终于轮到了舒南风。难道是把我排到下个月?” 兰无邪定定看着他,冷冷道: “下下个月。” 司徒夜白听完,勾唇一笑,抬手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想起来了。下下个月,六月十五,那是上官平的祭日。你是想用我的人头,祭那个夺□的下流胚子?” 花重阳只觉得兰无邪握她的手一紧。 司徒夜白还不善罢甘休: “其实也不算是。说起来,上官平不过是个只知道看书写字的窝囊废罢了,就连成亲都是被父亲牵着鼻子走,到最后他爹死了,他不是照样没保住自己的妻子儿子——” “轰——” 兰无邪右臂一扬推出一掌。 司徒夜白飘然纵身而起,几个挡在他面前的侍卫躲闪不及倒在血泊里,同后头的门窗一起碎成一片。 司徒夜白站在二楼栏杆上,掸掸红色衣袍轻笑: “到底是蔷薇的儿子,论心机手段,论心狠手辣,远比上官平强得多,不枉我陪你玩这一场。不过今日你要杀我,还为时过早。” 他轻拍手。 立刻有人影从三楼出现,花重阳抬头细看,惊讶出声: “……安平?” 安平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布条,身后两个护卫,其中一个举刀压在他颈上。 兰无邪头也不抬,但花重阳就站在他旁边,很清楚的看到他脸色轻微一变。 一起呆过那段时间,花重阳很清楚兰无邪很看重安平。之前她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细细回想安平的行事举止,八成是那时候忠心耿耿舍命护着兰无邪从宫中逃出来的身边人。 “卓安平,”司徒夜白轻缓沿着二楼栏杆,纵身跃上三楼,“我倒看得起你,能忠心耿耿为主子直到今天,也算对得起蔷薇,虽说是个太监,倒比舒南风强多了。不过今天,就看兰无邪当你是条狗,还是个人了。” 安平一阵呜咽挣扎,压在颈上的刀刃,深深割进肉里,血流满颈。 整个青楼一片素静。 许久,兰无邪轻声开口: “你想要什么?” “不过是个奴才,我也不想拿他多换什么。第三个宝窟的地图,真的。” “明日卯时正,断桥头上,一手交图,一手交人,逾期不候。” 兰无邪说完,头也不抬,拖着花重阳转身步出青楼。 街头一片暖风。 后头跟着一片兰影宫的弟子,两人白衣带着血腥,缓缓走过杭州安阳街,回到半帘醉;一进门,兰草便迎上前: “阁主。” 兰无邪点点头: “叫兰树来。” “是。” 花重阳跟着他回房。 一进门,兰无邪便松开花重阳,左手扶住门框张嘴吐一口血。花重阳吓了一跳,上前扶住他: “怎么了?这是哪里受伤了?!” 整晚她都注意着兰无邪,并没有发现有人下毒或者伤到他,怎么又会这样? 兰无邪侧身背对她一直弯着腰,唇边血涌不断,落到地上的血迹殷红近乎黑色,乍看倒像是中毒。 但兰无邪的体质分明是百毒不侵。 花重阳正不知道怎么好,身后门被猛地一推,兰草进来: “阁主,已经派人去告知兰树——天!” 他也一怔,随即拔腿就往外跑: “我这就去叫祖咸!” 祖咸? 一刻钟后,兰树抱着福顺,兰草带着神医祖咸,同时出现在半帘醉的后园。 花重阳看了一眼福顺便顾不上太多,上前扯着祖咸追问: “祖先生他这是怎么——” 兰无邪白衣上已经沾满血迹,乍看血迹斑驳,她怀疑他快把血都吐干净了。神医祖咸个子中等,面相奇美,跟兰无邪之前易容为祖咸的模样有三分相似,看了兰无邪一眼,不紧不慢的挑眉: “老毛病啊。” 便随即转向花重阳,上下打量一番: “你就是花重阳?” 花重阳都有了抽他的冲动,恨不得用刀逼他给兰无邪把脉,却尽力忍住: “他这是怎么——” “啧啧。确实十分姿色。难怪这小子宁肯不要命了。” 花重阳几乎快要架不住脸色。 兰无邪侧躺在门里的躺椅上,这时候一把拉住花重阳的手: “站过来。” 他硬把花重阳扯到躺椅后头。 祖咸看看花重阳又看看兰无邪,笑嘻嘻在躺椅旁边坐下来: “啧。还死要面子啊。天底下谁不知道这是你的女人,我看几眼还能给你看走?” 边说着他握住兰无邪脉门,片刻,摇头皱眉: “又乱动内力,我只能说你活该。”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着的丸药,回头递给兰草: “老法子。掰开和水,用酒送下。” 这个丸药花重阳见过,一年前兰无邪每次犯病厉害的时候吐血,用的就是这个药。只是重逢以后她从来没见兰无邪用过,而且兰无邪气色也好得多,她还以为他已经好多,不用这个药。 谁知旧疾仍在。 她看看祖咸,还没开口,祖咸已经挑眉皮笑肉不笑道: “别问我,这个病我治不了。” 他低头看看兰无邪,又抬头挑眉轻笑: “不过按理说起来,他这个病,根除的方子该是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 “是啊,”祖咸靠在椅背上,敲着二郎腿懒洋洋的笑,“碧落心法不是在你身上么?有了碧落心法,他以后到还有机会好。” “心法怎么可能治病?” 祖咸笑吟吟看了花重阳一眼: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黄泉武诀,碧落心法,修炼的时候缺一不可。修炼黄泉武诀者,体内容易积攒寒气,最多到第六式,若没有碧落心法辅助修炼化解寒气,再往下一般人就受不了了,除非豁出去把命搭上来练那玩意儿。” 他站起身,走到躺椅旁打量打量兰无邪: “啧啧,可惜了这绝佳的骨骼。为了个黄泉武诀,把自己个儿身体都糟蹋尽了。” 炎昭 祖咸说的不明不白,叫花重阳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说,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其实是一套武功?分开练根本没法练?” “也不是没法练,”祖咸摇头,指指兰无邪“但要付出代价。看他就知道下场了,硬要练,结果就是把自己身体糟蹋成这样了。”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花重阳急了,一把扯住祖咸衣袖,“怎么说解药在我身上?” 祖咸看看她,又看看兰无邪,诡异一笑: “也就是说,兰阁主还没有跟你挑明?” “挑明什么?” 祖咸笑嘻嘻又要开口,谁知躺在躺椅上的兰无邪忽然撑起身,打断他的话 兰亭第22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3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3部分阅读 断他的话: “我要喝水。” 花重阳目光盯着他,一动不动。兰无邪避开她的目光重新躺会榻上。两人僵持着,祖咸没办法,退一步: “真是够了。你们两个说清楚好了。别让我夹在中间做炮灰。” 他转身走到门口,吱呀呀合上门。 “花间剑法分上下两部,上部为剑诀,下部为心法。”花重阳盯着兰无邪,“前阵子白露练黄泉武诀的时候,武功进步飞快,我就觉得有些不对。我娘手里明明没有碧落心法——要有的话,我跟白露也不会不知道,传言都说碧落心法在她手里,原本我以为,这只是因为她曾经跟炎昭在一起。” 兰无邪一直沉默,到这里,侧脸看着窗外,忽然轻声道: “传言是真的。碧落心法就是花间剑法的下部。” 花重阳怔了怔,轻笑出声: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花间剑法。” 兰无邪不说话。 “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接近我,就是为了花间剑法,是不是?” 兰无邪还是侧着脸不说话。 外头夜色深沉,没有月光。朦胧的灯光映在窗口,昏黄黯然。花重阳站在躺椅旁边,沉着气,一句一句追问: “那没有花间剑法,你又是怎么练黄泉武诀的?祖咸为什么说,只练黄泉武诀等于糟蹋自己身体?” 过了会儿,兰无邪咳嗽了一声,缓缓坐起身,手指抹过唇角: “司徒夜白说的都是真的。从去年到今天,几个灭门案都是我指使的。” 他勾唇,微弱的笑笑。 “这些人里,最该死的就是舒南风,但他确实最后一个死。一个原因是,这种人死得太早就便宜了他。第二点,他的武功确实很高,除非我亲自下手,不然很难一次除掉他。可我偏偏不想亲手杀他。” 他伸出手,张开手指笑笑: “碰他都嫌脏了我的手。” “所以你给了他黄泉武诀?” “黄泉武诀一至八式,只要到第六式,没有心法,他便会被练武累积的寒气反噬,武功不升反降。我估摸出他练武的时间进度,今天就安排人去杀他。结果去的时候正好。” “那你……练到第几式了?” “第九式。” 兰无邪边说着,便站起身,绕开花重阳摇摇晃晃走到桌边,缓慢抬手,倒了一碗水递到唇边。 手指轻颤,水顺着他下巴滴到衣襟,与血融为一色。他也不擦,放下茶碗坐到桌边: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练武的?” 花重阳反而沉默。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纸,只差把它捅破。 到了这时候,她反而迟疑,犹豫,要不要知道答案,要不要捅破这层纸。 可兰无邪不给她时间,一径微弱浅笑,勾起苍白唇角: “最开始是兰姬师祖拿我试药。她一直想练黄泉武诀,却没有心法,所以针对黄泉武诀的特点调制出一种药,可以克制寒气。我服下了她给的药开始练第八式,结果药性与寒性相冲,全身筋脉几乎都断了。” 花重阳一边听一边心头颤,倏地开口: “……不要说了。” “我在床上躺了几乎半年时间,每天药里的毒性犯一次,筋脉都像被刀挑断一次——”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安平在那半年里找到神医祖咸,求他来给我解毒。祖咸来解了我身上的毒,然后我要他试着为我另配一副药,克制黄泉武诀的寒气。所以之后,我一边服用祖咸的药,一边练武。只是刚开始兰姬师祖让我服的药,毒性一直没有清干净,至今仍然常犯;再加上祖咸配的药药性也有限。” 兰无邪顿顿,又说道: “他配的药,为压制寒气里头加了——加了□。所以那次,在画舫上——” 他停住话。 花重阳低低接上去: “所以那次在画舫的暗室里,你神志不清的那次,是练武的时候,服了解药。” 那个密室,应该就是他闭关练武的练功室。 许久,兰无邪才很艰难的点头: “……是。” “之前那些女人……也是因为这个。” “……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祖咸给你配的药的?” “是在,”兰无邪垂眸,勾勾唇角,“我第一次来杭州时。” 他曾经在兰影宫多次试探从炎昭身上谈听过碧落心法的下落,因为炎昭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能够将黄泉武诀修炼到第八式,而不曾为寒气所伤的人。 但炎昭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却从不露出口风。 后来无意中,他从兰姬那里知道,那是因为碧落心法在炎昭心爱的女人那里,也就是从前的花初雪,后来的叶青花。 趁着炎昭一次闭关,兰无邪带人亲自跑了一趟杭州,去找碧落心法。 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花重阳,第一次对安平说,他想要她。 白天他安排人打听碧落心法的下落,每天半夜,却静静离开客栈,到那条小巷,循着丁香香气,在暗中窥视。花间园破败的很,四面围墙都是窟窿,他每晚隐身在后院一段残垣后头,一丛茂盛丁香树后,看花重阳练武。每日早上,都不远不近跟着她到附近的早点摊上,坐在她附近,叫了饭菜,却不动筷子,只默默看她。 两人第二次碰面说话,他换了易容,男装的花重阳不认识他,打着哈欠走到他桌前拎起酱油瓶: “我用用。” 是街头痞子的强调,不是询问而是告知;但兰无邪看着她,很认真的微笑点头: “好。” 反倒把花重阳吓一跳。 次日他故意早到,花重阳看到他果然凑过来跟他用同一张桌。第四次再见面,分开时他替她付了帐,还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下巴上的香菜,花重阳很真诚的赞扬他: “你虽然像个哑巴,不过真是不讨厌。” 两人相携到杭州逛街看景致,他玩的有些乐不思蜀——当然,一路上都是兰无邪掏腰包。 要不是安平一直在一旁敦促,那阵子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杭州干什么的。结果炎昭正好此时追查着兰无邪的踪迹到了杭州,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当天就把黄泉武诀的第八式秘籍,还有心法,一起给了兰无邪。 兰无邪以为炎昭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停止追查碧落心法的下落,便相信了他,当天就配合心法试着练了第八式。 练到最后他才发现心法是假的。 练功室里他浑身冰寒刺骨几乎支撑不下去,炎昭这时候忽然走进来,拍拍手: “来人。” 有人进来,手里托着丸药,后头还跟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炎昭点头,兰无邪毫无反抗之力,任由那人把丸药喂进自己嘴里,只能勉强出声: “这是什么?” “祖咸给你配的药,你不认得?” 兰无邪当场变了脸色。 他之所以一直坚持着不肯服用祖咸的解药,就是因为这药副作用是令人失去理智的发情。 谁知炎昭满脸冷漠: “碰了别的女人,你还有什么脸去动花重阳?” 兰无邪愣住。 炎昭身后两个女人凑过来脱他的衣服,他想杀人,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炎昭转身离开之前,只冷冷留下一句话: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幸福。” 兰无邪说的从容淡定,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而花重阳听到最后,已经被打击的有些麻木。 她还记得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上,兰无邪捧着她的身体,要进入她之前附在她耳边喃喃了这样一句话:“我是有些脏。” 那时两人浑身酒味,她还以为那是他洁癖作怪,意指两人没有洗澡。 两人在半帘醉住的那段日子,有不少次他从画舫回来,都是洗过澡的,甚至她能发现他手指被水泡到脱水干瘪,她也以为那是洁癖,还笑他怎么洗澡洗成这样,简直要扒层皮下来。而一遇上他从画舫回来又是洗过澡,当晚他必定要她,而且总是异常激烈,几乎彻夜不歇。 两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桌上烛台上半截红烛,已经烧到最后。花重阳动动有些麻木的脚,步履蹒跚坐到躺椅上,很像问他一句: “你为什么不找我拿花间剑法。” 她只觉得,就算不问,答案也很清楚。 因为他喜欢她。 以兰无邪的个性,为了不要她误会他是为了心法才找她,他就觉得不会提一个字。 眼看兰无邪咳的越来越厉害,她一阵心酸,站起身往外走: “算了不要再说了。我再找祖咸来替你看看。” “不必。” “什么?” “不必叫他。”兰无邪扶着桌沿站起身,到榻沿坐下,盘起腿,“吃了药,我调理一夜就行。” “……那,”花重阳看看他闭目养神,双手交叠要运气的样子,“我先出去了。” 她出门,另叫兰草找了客房,一直到半夜,就坐在里头发呆。 他竟然一直不肯开口跟她要心法。 两年前,她不认识他;两年后,以兰无邪的个性,也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当时的花重阳,在那种情形之下,不论兰无邪以什么理由对她提出要花间剑法,只怕她都会立刻跟他翻脸。 即使情深如他,她曾给予他的信任也不过一张薄纸,稍微一捅就破了;这事不论怎么想,总叫人觉得有些心酸。 碧落心法 花重阳在客房桌上对着一叠纸趴了一下午。 外头烛火通明,里头光影黯然,吱呀一声响,兰草就推门进来: “你跟阁主又吵了?” 花重阳搁笔,抬手揉揉眼: “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了?”兰草的表情十分挫败,自己找把椅子懒懒坐下,叹口气,“怎么看他,那神情都跟一年前那阵子似的。是不是祖咸跟你说了什么,你又不高兴了?” 花重阳跟着坐下,忍不住皱眉: “你的意思,我多爱乱发脾气似的。” 兰草挑起眼梢: “我也不怕得罪人了。花重阳,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脾气挺好?” “……” “倒不是说你脾气不好,而是你的性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第三种色儿从来就看不到你眼里。”兰草又叹口气,站起身来,“别管他做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对你怎么样,还非得要他把心掏给你?何必把他,把你自己折磨成——” 没等兰草说完,花重阳那头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呢?” 兰草竟也一脸茫然: “……你不知道?那阁主怎么又摆出那副脸色?” 整整衣衫,花重阳正要推门进屋,听到房里有人说话,且是两个人的声音,不由得住脚。 头一句话,她想了想才想起是祖咸的声音: “何必非得杀他?” “杀他岂不太轻饶?我是想叫他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你这样,跟当年司徒夜白又有什么不同?他也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之前我替他治过一回病,他简直为国乐公主成痴——罢了,是我说多了。可你好歹顾惜自己的命,我要提醒你一句。再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死在这上头。” “我知道自己身子怎么样。” “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多少人为了练功失神失心。没死之前都觉得好好的,结果都是刹那之间猝死,一命呜呼,连声后悔都来不及说。” 兰无邪沉默。 花重阳站在外头,心就揪紧。就这样站了会儿,兰草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走近,她接过来使个眼色,敲敲门便直接推门进去。 结果祖咸一看到她,便笑笑从榻边站起身: “我先出去。” 花重阳拦他: “神医倒像怕我。” “我不是怕你,是怕他。”祖咸开玩笑一样瞅瞅兰无邪,“只怕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当是喜欢上他时眼里看的是我这张脸。” 花重阳到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门关上,她把药端到兰无邪面前: “药先喝了。” 兰无邪一声不响低头捧著药碗把药喝掉。 花重阳放下碗,手往怀里一探,将一叠乱七八糟的散落纸页子掏出来往榻上一放: “给你。” 兰无邪看一眼。 纸上大大小小的字,有的齐整些有的潦草些,一时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花重阳又加一句: “花间剑法。下半部。” 兰无邪微怔,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什么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 他咬牙: “给我剑法,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跑了,让我再也找不到?想要的话,五年前我就拿到手了。何必你给?我不要。” “当年我娘被逐出家门,好像就是因为把秘籍给炎昭看。”花重阳自嘲的笑,“花家的祖训是,传内不传外,传亲不传疏,多少人抢得头破血流还看不到一眼。只是家门不幸,出了两个败家女,一分钱不要就白送了。” “我说了不看。” “你不看,我背给你听。你不是过耳不忘么?”花重阳边说着就开始一字一句背,背了两句,兰无邪伸手一扯把她扯到身边: “停住。” 花重阳看着兰无邪笑: “你说怎么办?传内不传外,传亲不传疏的东西如今都送给你了——要不你娶了我?” 兰无邪惊讶的松了手,转过脸,瞬间一双眼瞠大。 屋里灯光透亮玉。 兰无邪向来的习惯是夜里不论做什么,睡前都是蜡烛亮亮的照着,此刻也是这样,门后不远处烛台,上头莲花花瓣形状的五个枝上点着五个蜡烛,正对门口的桌上也是同样五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照着他的修长眸子湛亮如水,剔透如玉。 花重阳起初还能笑笑的看着他,后来脸上笑便挂不住: “什么意思?我还配不上你?也是,好吗,你可是国乐公主钦定的前太子,身份如此高贵——” “……重阳。” 兰无邪的神情像被雷劈,看样子是喜极;看那种表情,花重阳不觉的好笑反而更心酸,伸手抱住他的腰: “不过一部烂书,谁会将它看在眼里?你还当它是什么东西,以为我把它看得比你重!” 她边说着,眼里泪浸透他胸前薄衫: “那旧的古册子在我娘身边一起埋了。她什么都放得下,就放不下那册子,只因为上头有炎昭题的几句诗。”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 多么俗滥的句子,炎昭竟然用这种烂俗诗句,把十八的亲娘骗跑。 花重阳一边想,一边抽抽搭搭的哭,边哭,边想着当年炎昭对兰无邪做过的事,心头又是一阵疼。 兰无邪久久不说话,手指抚着她发梢半天才开口,声音微颤,轻的像水: “方才的话……重阳,你再说一遍。” “我娘她什么都放得下——” “不是这句。” “……不过一部烂书——” “不是。”兰无邪手压在她背上,几乎微颤,“前头那句。” 花重阳微怔,想了半天: “花家家门不幸——” 兰无邪登时神情微恼,捧住她双肩推开她: “你是故意。” “你才是故意的,”花重阳忍不住微微笑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句?” “……” “你说啊,到底是哪句?” “……” 眼看兰无邪要急,她坏笑: “是那句要不你娶了我?” 兰无邪手指捏的她肩都疼,紧紧把她抱进怀里,许久低低道: “明日,我们明日就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这阵子,工作,加上身体的原因……此处致歉: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即日起恢复更新! 夜谈 折腾了一天花重阳累的不行,又把秘籍交到兰无邪手里放下了一桩心事,因此倒头就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她不想睁眼看,又想起兰无邪伤病未愈,便迷迷糊糊伸出一手去摸索兰无邪。一把没摸到,她强撑着睁开眼,就看到身边空着;再抬眼,便看到门口瘦高着白衣的影子。 她半坐起身,轻轻喊一声: “兰无邪?” 门口的兰无邪回头,转身走回榻边拖过被子盖住她: “吵着你了。” “怎么了?” “没事。”兰无邪斜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扶上她眉头,“我吩咐兰草些事。” “哦。” “怎么皱眉头?”边说着兰无邪起身,从桌上倒了半碗茶递到花重阳嘴边,“凉了,将就一口。” 夜半起来必要饮茶,这是花重阳的习惯。她喝口茶,便又倒头,哼哼唧唧: “……你也快点睡。” 片刻响起匀净呼吸。 兰草倚在门口站着,一直等到打瞌睡,忍不住轻唤: “阁主?” 兰无邪起身走到门口: “先照这些吩咐的办吧。你先回去,想起什么我再告诉你。” 打发了兰草,他关门走回榻边,躺下。 清幽的月光,宁谧的夜晚,过了许久,一只手摸摸索索又滑到他脸上,手指触到他唇角。兰无邪不敢出声,只小声问: “重阳?” 花重阳收回手,声音清晰,微哑: “怎么还不睡?” “你睡,不用管我。” “是因为安平的事?” “不是。” 花重阳不再问,爬起身倚着兰无邪: “今晚兰玉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皱了四次眉。” “……是么。” “安平不在,你不惯吧,兰大阁主?” 她几乎可以确定,兰无邪对安平的情分很深,绝不会放任安平在司徒夜白手里。 兰无邪不出声,手指抚着她发梢,许久才开口: “从懂事,穿衣吃饭念书他都在身边,到如今二十几年。” “嗯。” 难怪兰阁主什么都不会做,包括穿衣服拖鞋在内。 “安平虽是太监,却出身侍卫,武功很高。” “哦?这倒没看出来。” 安平常年无声无息,但听他脚步和气息,倒不像练武的人。 兰无邪声音还是低低的,顿了顿才又说道: “安平的左眼是看不到的。当年被追杀时他为了护我筋脉受损,再不能动武。也是那次,他左眼瞎了。” “……哦。” 兰无邪不再开口。沉默了会儿,花重阳又问道: “第二宝库的地图,你要给司徒夜白真的?” 兰无邪点头: “安平不能有一丝闪失。” “那么明日,看来势必要去宝库一趟了。”花重阳又皱起眉,“司徒夜白那么精明,一定会验明真伪,才把安平还回来。” 而且,倘若他真的要地库宝藏也就罢了,就怕司徒夜白发现捏住了兰无邪的脉门,再要挟别的——比如,要兰无邪一命换一命之类…… 花重阳心口倏然一紧,顿时喉口哽咽,忍了许久,哑声问道: “……兰无邪。” “嗯?” “倘若……司徒夜白不是真心要放回安平……怎么办?” 她试探的委婉。 兰无邪却答的干脆: “他不会动我。除非他不想要钱。” “你怎么确定?” 黑暗中兰无邪轻轻笑了一声,捏住花重阳的手,轻轻触到他的后肩上: “因为第二库的地宫图,就纹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花重阳便醒过来。 说是醒过来,倒不如说是清醒过来。后半夜她几乎睡不着,辗转反侧一直在想安平的事,早上只觉得头晕。睁开眼兰无邪早已不见,竟然比她醒的还早。 她起身随便披了衣裳,到门口正好看到兰玉站在门口,便问道: “阁主呢?” 怪了,这兰玉穿一身红,是刚成亲么? “阁主吩咐说,要花楼主好好歇息,吃过早饭先试试衣裳。等他回来便立刻准备成亲。” 花重阳一个激灵,想起昨晚两人说的成亲的事。 当时以为他是顺着她说,谁知一下成真。 也是。他什么时候对她说过的话不是认真?若不认真,就不是兰无邪了。 明明花重阳早把这事看开:床上也滚了孩子也生了,普天之下几乎没人不知道她跟兰无邪的关系,成不成亲有什么重要?但此刻,还是有那么一点微微的笑意,忍不住的就飞上唇角,压都压不住;她拼命忍着,满脸春风问着兰玉: “那你们阁主去哪了?” 兰玉笑容微微收敛: “阁主只说,叫楼主等他回来就好。” “……他没说干什么去了?” “那个……” “是去见司徒夜白了?!” “呃,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花重阳一下把成亲的事丢到脑后,提起衣裾就往外头跑,“在什么地方趁早跟我说,不然以后成了你们阁主夫人,我饶不了你!” 古院 端出未来阁主夫人的名头也不顶用,跑到半帘醉门口,兰影宫一男一女俩弟子一看是她,一起伸手拦住: “花楼主,阁主吩咐说,教你在这里安心等候。” 两人一个兰英一个兰彤,正是之前兰无邪派了一直跟着花重阳的暗影。若论武功,两人加起来也不过略胜花重阳,但论架子,俩人自然没有花重阳厉害: “我不爱等着,我就要亲眼看着!让开!” 谁知这俩更狠,估计是早就想明白来硬的没用,缩回手,膝盖一弯,“扑通”齐齐跪倒在地: “花楼主~阁主夫人,我们知道您得罪不起!可是阁主临走之前说过了,今儿要是让您出去了,重的不说,轻的也要把我们俩赶出兰影宫!你想想,兰影宫里呆过的人,出去了还能留着命么?今儿你出去一步,说真的,我俩只能立刻死在这里!” 花重阳的刁蛮劲儿一下被憋住。 兰彤跪在地上,指指身上的大红衫儿,软硬兼施: “夫人你看看,大红都上身了,从半夜开始,宫里弟子有一半都被分配出去准备成亲的事儿,阁主一定会准时赶回来的。你难道还信不过阁主么?” 花重阳不回话,心里却忐忑。 她不是信不过兰无邪,她是信不过司徒夜白那个老狐狸。倘若司徒夜白单单狡猾也就算了,毕竟是个人便百密终有一疏;但司徒夜白言谈举止间泰然自若过了头,加上时常的恍惚,把人错认,一看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怎么,花重阳就觉得那个人有些癫狂。 再想起昨晚兰无邪说的话——那副纹在他身上的地库宝图。 怎么想怎么让人不放心。 她皱着眉,对兰英兰彤挥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算了,起来吧。” 门口,兰玉笑嘻嘻看着她: “夫人,还是进去先吃点早饭吧。” “嗯。” 花重阳看他一眼,心不在焉进了门,稍后早饭送来,她随便吃了点便叫来兰玉: “端走。我昨晚没睡好要再眯会儿,不准进来打扰。” 兰玉点头离开。 花重阳挽挽袖子推开后窗,推掌稍一用力把窗框卸掉,翻身跳出后窗,纵身飞过湖面,沿着回廊便翻出后墙。 要猜跟司徒夜白见面的地方,再不做第二处想。 花重阳直奔岸芷汀兰而去。 谁知刚到,就看到白露和柳大黄三褚三和叶老七从里头出来,看到花重阳又惊又喜: “楼主!” “柳姐姐黄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看昨天的样子司徒夜白和兰无邪必有一场恶战,我们担心你就派人打探着消息,听说兰无邪跟司徒夜白在这里见面,谁知道赶来一看人已经走了。幸好你没去!”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这个不知道。我们的人一个中途回来报信,还有一个跟着的,至今还没消息。” 花重阳顿时泄气。 看样子,兰无邪先同司徒夜白在岸芷汀兰见面,然后他们一起又去了地库所在。那么秘密的地方,这下可怎么找? 一帮人正愁着,又有人跑来直接跟柳大咬耳朵。花重阳认出是柳大手下的探子,果然等他们说完,柳大皱眉道: 容辰飞的地方? 花重阳等不及,直接揪过探子: “他们去了湖月山庄?” “那个倒不清楚。我跟着兰阁主和司徒夜白他们他们一路绕,从城里绕到城外山下,绕来绕去便把人绕没了,只好往回走。谁知在城门处看到薄江他们一行人,急匆匆像要抢什么似的往外去,我便跟了去。然后一直跟着,他们竟然绕了个大圈到了一座府邸的后门。我没法进去只能在附近打转,那地方很大,里头一个院落连着一个院落,以前也从没见过,谁知绕着绕着,发现那府邸前门竟然正好对着湖月山庄的后门附近,只是中间隔着一座城墙,一个城里,一个城外。我便赶紧拐回来说了。” 花重阳听完,二话不说拔脚就走。 一行人没有出城门直接奔湖月山庄,然后沿着附近的小巷直接到湖月山庄的后门。城墙只是小菜一碟,翻出去之后果然看到一座别墅的院落。探子指指门口两侧树荫: “院里院外都是参天松柏,两侧树荫掩映,乍看这地方不大。但我沿着院墙走,竟然走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后门走到前门。里头更是不知道有多大。而且怪的是,这匾额上竟然只有一个字。” 花重阳细细看着府门的匾额,上头只有一个字:宦。 不是宦府,也不是宦邸,只有一个宦字。更怪的是,匾额上头没有石檐,直接挂在门楣最上头。 花重阳看了半天,一时想不出什么意思。一旁白露也看着,半天说道: “这字……” “怎么?” “匾在最上,宦即是官——难道隐喻‘上官’二字?” 花重阳恍悟。 不假。 倘若是去地库,必然是由兰无邪领路;而兰无邪去的地方,出现“上官”二字,也算不上巧合—— 谁知刚要带众人往后门去,隐约一声悠缓开门声响起:“吱——呀——” 几个人齐齐静下来。 四周松柏参天,静谧之极,忽然想起低缓的开门声,尤其是,立在她们面前的巍峨大门,却仍紧闭着,丝毫未动。 正疑惑惊惧,隐约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里的几位,宁静王该不会觉得陌生才是吧?” 一行人顿时屏息。 花重阳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声音她再耳熟不过,低哑沉缓,从容语调不乏动人之处,只是此时不那么温柔—— 兰无邪。 他们竟就在这院子里头。 宝窟 柳大黄三白露叶老七,很识相的一齐噤声。 花重阳无声上前一步。 院墙里头又响起模糊的声音,是司徒夜白,在外头能听到低低的笑声,说什么却并不能听得很清楚。她皱皱眉,提剑纵身跃上围墙,悄然躲在一株参天古松树后头蹲下身。 隔着浓密树荫往里看了一眼,她吓了一跳。 高高的围墙高高的府门,围墙四周都是松柏,松柏荫荫,下头一片石碑,仔细看,竟然是一片墓碑。 花重阳情不自禁打个冷战。 忍住脊背上泛起的阵阵凉意,她小心抬起手中的剑挑开眼前遮住视线的松枝往下看。居中的一个墓碑,白玉精雕细琢彩云冠顶巍峨,碑上竟是空白。 无字碑? 巍峨石碑后头,林立一片白玉石碑,大小不一。 视线穿过碑林,隐约可见庭园后门站着一群人,最前头的,正是兰无邪。司徒夜白站在另一侧,手背在身后缓步悠闲往台阶下头走: “那么,地窟就在这园子下头?” “一手交图,一手放人。” 兰无邪站在台阶最顶,远远的,花重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让她想起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他第一次露面,一身风华,金色面罩,一线清醇的声音,奇冷无比。 司徒夜白轻轻一摆手。 两个侍卫拉着一个人从门外进来,是安平,没有五花大绑,只那两个人架住他的胳膊缓缓走到门口,安平一脸青白,分明是中毒的样子,哑着嗓子低低叫一声“少主”。 兰无邪头也不回。司徒夜白转过身,半抬起手: “看到地图,人便交给你。” 兰无邪抬起右手,一旁兰草递过一把匕首,他接过匕首,手起刀落划开衣袖,露出□的半只手臂。兰草又递上一个瓷瓶,他接过去仰头喝下,片刻,手臂上浮出一片暗青色图案。 司徒夜白静静看着不做声。 又片刻青色纹身消失,兰无邪放下手: “我说这是地图,只怕王爷也不信。” 司徒夜白这才轻笑: “所以还得麻烦你,带我们走一趟。” 兰无邪放回匕首,一言不发往庭院正门走过去。一行人跟在后头,最后的是安平和两个侍卫。眼看兰无邪脚步不停走向正门,花重阳转身对着墙外几个人打个手势。几人立即无声躲开。谁知明明看着兰无邪走近了大门,一船人影消失在门里,却不见外头有人走出来。 莫非这里有暗道? 她张望了半天正打算下去看看,庭园后门又有声响,紧接着一串人影又出现。 花重阳提剑的手握紧。 这伙人为首的是成盛和邢烟水,后头紧跟着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身影,隔得再远,花重阳也一眼就认出,那是薄江,后头还有两三个人,无声无息直奔大门而去,随即又消失在那里。 薄江果然是雁足谷的人。 花重阳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看样子他们是早就来了,只是一直躲在外头,伺机跟进宝库。她一直以为薄江的目标是黄泉武诀和碧落心法,谁知她连宝库也想分一杯羹,果然胃口不小。 约莫过了一刻钟功夫,花重阳终于跳到墙外,直接吩咐道: “柳姐姐和褚姐姐跟我进去吧。黄姐姐老七和白露,你们在外头等等,见机行事。” 三人静悄悄落进园子里。 松柏苍苍,飒飒有声,园中寂然冷清,长条青石铺就台阶,生着碧绿青苔,三人拾级而上,才发现大门两侧各有一个边门,其中左边边门旁有个一人高两尺宽的暗门,此时打开,里头幽暗深远。柳大就要往里,花重阳一把拉住她抢先一步: “我在先。” 她进了暗门,沿着窄窄台阶,一步步往下。外头四五月天,里头却像秋末寒气逼人,两边墙壁冰凉潮湿,每隔几十步可见嵌在壁龛里一颗夜明珠,微光幽远。她举剑往前,偶尔手腕触到墙壁,便激起一阵冷战。台阶曲折,不知道走了多久,暗道变成石窟山洞,上头出现缝隙,渐渐透进微光。花重阳放慢脚步侧耳倾听,听到细微说话声。 又小心往前几十步,到一个拐角,探头正好看到前头薄江一行人,也隐在暗处,再往下竟是一处开阔山洞,如同一间大厅。柳大探头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薄江这贱人,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然后渔翁得利。” 褚三冷笑: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下头传来司徒夜白的声音: “兰无邪,把地库的门打开吧。” 拐角处一块大石,三人轻悄悄往上爬,想从上头看清楚下头的情景。花重阳在最上头,往下先是看到薄江几个人躲在下头一片石缝里,再往下,便是兰无邪和司徒夜白。此时兰无邪正走到一扇石门前头,缓缓抬手。 石门上一个圆形空洞,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绢包,打开,一道金芒闪过。 花重阳一怔。 兰无邪手中拿的,竟是紫金凤翼钗。只见他捏住钗头,将簪头探入圆孔,一压一转。 石洞中一片安静,这时清楚听到咔哒一声。 石门轰隆一响。 花重阳模糊记起,一年前她戴凤翼钗时,注意到簪头上有个形状奇特的倒钩;那时候只以为是为了勾住头发,谁知是因为它暗藏机关,还能充当石窟洞门的钥匙。 眼看两扇石门缓缓滑开。 花重阳微微皱眉,只见洞门后头露出一层压一层的壁龛,龛中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叠又一叠书卷。 司徒夜白神情微微一哂,轻步走上前去翻弄着: “蔷薇这又是搞什么名堂,竟给你留下这么多书卷——还是说,真正的藏宝地图就在这些书——” 他话头一顿,手停在一册书上僵住: “这是——” 兰无邪站在后头冷笑: “这便是宝库中藏着的东西。若是我看的不错,宁静王爷,这些书该是你少年时候,做过批注的书。王爷不是要藏宝图么,不妨在这里头细找找。只不知,我娘留下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战局 “兰无邪,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还跟我耍这种把戏?”司徒夜白信手捡起一册书卷,微笑着转过身,“苏州和南京的地窟中,各有白银千万,黄金百万,且不提你拿走的那些,这里却空空如也?再者,蔷薇何必留我的书给你?真是笑话。” “王爷怎么想,自便。” “与蔷薇相识二十余年,我怎会不知道。”司徒夜白扔下手中的书,目光深湛挑眉,“若是甘心低头,会留下这些东西向我讨人情,便不是她了。” 他径自走到兰无邪面前,伸手拈过一对凤翼簪,单挑出第二支,便又要往圆孔里探,却被兰无邪一把拦住: “宁静王,说好一手交图,一手交人。安平的解药。” 司徒夜白转身点头。 站在安平身后的侍卫立刻从怀中掏出药丸塞入安平口中,一行人僵持许久,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安平呕出一口黑血,之前青白脸色才转为正常。司徒夜白回头看看兰无邪,重新将簪子头探向圆孔。 兰无邪退一步。 看不清司徒夜白的手怎样动作,本就打开的石洞门纹丝未动,却见石洞门左侧石窟壁上,轰然一声,所有石壁落下。 花重阳只觉得眼前一亮。 身边柳大和褚三一起倒抽气。 石壁中是排排木格,摆的是整整齐齐的银条子,一时银色光气灿灿,耀人眼目。柳大见多识广,低声道: “这些银子,少说也有百万。” 司徒夜白看一眼,冷笑,转回身,两股簪子并在一起,放进圆孔又一转。 石洞门右侧石窟壁又轰然倒下,这次露出来的是金灿灿的黄金,花重阳直接听到柳大咬牙: “神仙啊……国乐公主到底给兰无邪藏了多东西?难怪薄风会动了心出卖他。就是万分之一便也富可敌国了。” 褚三低语: “可惜了,司徒夜白太贪,已经拿走了大半,连最后这些也不放过,不知将来兰无邪拿什么本钱迎娶重阳——” 两人窃窃私语,花重阳全听不到耳朵里,一味看着兰无邪的神情。 她怎么都觉得兰无邪不会白白让司徒夜白把东西夺走。依照兰无邪的性子,与司徒夜白隔着国恨家仇,纵然不要,他也不会便宜了司徒夜白。 谁知司徒夜白竟还不满意,环顾一周回过头来: “兰无邪,东西到底在哪里?” 周围人一片错愕。 兰无邪看也不看他,转过身: “已经都在这里,宁静王还要什么?” “那幅画。”司徒夜白神色冰冷,“蔷薇一直带在身边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凤翼簪,一样是那幅画。凤翼簪如今在你手里,你还?br /gt; 兰亭第23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4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4部分阅读 还想隐匿私藏?” “王爷说的莫非是藏宝图?”兰无邪神情还是淡淡的,抬起手臂,“刚才我已经让你看了,就纹在这里。” “不要兜圈子,”司徒夜白脸色肃然,“那是一副人像。你连自己娘亲的画像都不认识?” “王爷也说了是我娘亲的画像,”兰无邪脸色冷若冰霜,“你与国乐公主非亲非故,何必探问这个?” 司徒夜白脸色一变。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的夫君是上官平,儿子是上官容止,终其一生,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司徒夜白徒手朝他拍出一掌。 分明是他心中的痛处被兰无邪戳中。 花重阳几乎张口喊出一声“小心”,幸好褚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压下。对面兰无邪纵身躲开回手便回了一掌,强大的内力将司徒夜白身后一片书卷化为齑粉。他并不收手,反而连连又推出七八掌,把司徒夜白一直逼出十几丈远。 石洞两侧金银哗啦啦落下,声音清脆倒成一片。司徒夜白脸色青白,举起手中的凤翼簪,仰天哈哈大笑三声: “当年我为你插上簪子,你笑着说要我一辈子为她梳头……谢蔷薇,若我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到你!当面问清楚你为何负我!为何直到死前还念念不忘要杀了我?难道我把一颗心一片江山捧到你眼前,竟也换不来你一寸真心?!” 听到这里花重阳不由得一惊,还没开口,旁边褚三低声道: “……司徒夜白分明是疯了!难道他早就不打算活着出去?” 眼看兰无邪步步紧逼,司徒夜白竟然不闪不避,幸亏一旁护卫眼疾手快推开他,他却充耳不闻周围劝喊声,捧住紫金凤翼簪,轻笑近乎癫狂: “兰无邪,你以为我怕死?倘若此刻我杀掉花重阳,你便知道什么叫做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花重阳听得浑身激起冷战。 兰无邪神色愈冷,丝毫没有要放过司徒夜白的意思。 周围护卫都被打飞出去,司徒夜白明显有些神志不清明了,时而躲一步时而回击一掌,却始终不放开手中的凤翼簪。兰无邪一掌将他冲到石壁上,凤翼簪滑落地上,他侧身一跃,宽袍广袖拂过地面,捡起来随即转身抬手回击。 轰然一掌,下头薄江他们藏身的一块丈余见方的石块,顷刻碎掉一半。 司徒夜白的武功果然惊人。 薄江他们藏身不住,五六人缓缓站起身。 下头最吃惊的是兰草: “……这不是薄姑娘?” 自从那次武林大会后黄三跟薄江的对骂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薄江就多了个“薄姑娘”的绰号。不过此刻兰无邪和司徒夜白都无心理会,两人身影在石洞中飞转,眨眼间就过去上百招。 下头司徒夜白身边几个侍卫,陆续加入战局;片刻之后,兰无邪身边围着十来个人一齐进攻,他招式如飞,简直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花重阳看花了眼。 往常兰无邪出手从未超过走过十招;认识兰无邪这么久,花重阳是第一次见识到他的武功。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还算可以,虽然知道兰无邪武功比她高,但这是第一次,她认识到兰无邪的武功之高,几乎已经高到变态的地步。 正看得郁闷,旁边褚三这时候低低说一句: “……明明可以速战速决的。兰无邪这样跟他们打,要么是想慢慢玩死司徒夜白;要么,就是想拖延时间。” 安平 正看得郁闷,旁边褚三这时候低低说一句: “……明明可以速战速决的。兰无邪这样跟他们打,要么是想慢慢玩死司徒夜白;要么,就是想拖延时间。若是后者,他为什么要拖延呢?还等着什么?” 一句话功夫,围在兰无邪身边保护宁静王的黑衣侍卫有三个摔在地上,都是头一歪嘴角出血,当场毙命。柳大瞄一眼便叹: “啧。原先说兰无邪是天下第一我还不信。今天算是信了。” 眼看司徒夜白身边的黑衣侍卫一个个倒地毙命,花重阳意识到,兰无邪真的是想慢慢杀死司徒夜白。 他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他什么都不在乎。花重阳观察过,兰无邪有个习惯,就是从不为自己主动开口要什么。他的衣服,都是安平或者兰草做好放在那里,由他自己随便挑;吃的东西,也是随便安平和兰草安排。 不过他看不中的,他便不挑;他不喜欢吃的,他便不动。花重阳听兰草说过一次,刚开始跟着兰无邪,他排了一桌菜,兰无邪拿起筷子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说不想吃。那时他真以为他没有胃口,后来才听安平说,那是他不喜欢吃的表现。 他在乎的似乎只有两件事,一是练武,为了报仇。 二是她。 不过一刻钟多,司徒夜白身边的黑衣侍卫已经死的差不多,剩下几个也七零八落,兰无邪却忽然住手猛退到石洞一角突出的大石上,冷冷望着显然力有不逮的司徒夜白: “司徒夜白,你是存心想找死?你的武功,远比此时要高。” 司徒夜白一味笑: “哈哈哈哈!要杀便由你啊,兰无邪,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 花重阳和柳大褚三躲在最外面的石头后面,注意到前头的薄江似乎有些着急的往外探头,不由得冷笑一声。 薄江他们一定是想等兰无邪跟司徒夜白两虎相争最后必有一伤,然后凭人多捡个现成。显然司徒夜白不作抵抗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眼看打乱了他们的算盘。 兰无邪看看司徒夜白,反而停住手: “你想死,我偏不成全你。” 他手一晃,从袖中摸出一支银针: “这针上有毒,叫做断肠散,人服下之后僵而不死,夜夜断肠,无药可解。司徒夜白,当日上官九族,千余条人命你都不曾丝毫手软,自今日起三年断肠,你可以慢慢偿还欠下的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射出一枚银针。 司徒夜白闪身躲过,落在石洞门后冷冷淡淡的笑: “不愧是蔷薇的儿子,兰无邪,你果然好狠毒的手段。” 兰无邪不声不响跃身而起飞过月洞门前又连连射出一串银针,意在把司徒夜白逼出洞门;司徒夜白无法可当只能纵身而出,中途挥袖甩开银针,谁知手中的紫金凤翼簪一下跟着飞出去。 他几乎是同时面容失色,一个纵身回转过去捞那簪子。 不过一瞬的功夫,一排银针齐齐钉上了他胸口。兰无邪落回地上,司徒夜白一运气震出银针,却在同时猛地喷出一口血,猛退两步扶住石洞门。兰无邪看着他,面无表情冷冷道: “毒封心脉,气血尽失,司徒夜白,你还想逃?” 毒发迅速,司徒夜白脸色瞬间已变为铁青。 过了好久,他才断断续续的轻笑出声: “……好,许是我命中该遭此报。早三年晚三年死,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片刻,他原本俊美无俦的一张脸,已经僵硬的连笑都笑不成样子。 兰无邪冷声不变: “从此刻起你身子就会开始变僵,武功尽失;一个时辰后四肢再不能动,能看听闻嗅,独独不能说话动作,形同草木。” “形同草木……”司徒夜白轻喃一声,艰难笑着缓缓抬手,将手中紫金凤翼簪插入胸口。簪子很长,他动作已经很慢,簪子随着动作,一分一毫没入胸口。花重阳柳大褚三看的触目惊心,柳大低声道: “他是想自杀……” 可是兰无邪却毫无动作,只冷冷看着司徒夜白费劲的动着手指,将簪子往胸口里推。结果簪子没入一半,司徒夜白已经全然不能动弹,僵在原地。 他眼睛仍然开着,脸上还维持原先的轻笑,身体却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簪子没入肉中的边缘,竟一滴血也流不出,那景象要多变态有多变态。柳大看的脸色几乎都变了,轻声自言自语着: “……司徒夜白就是个疯子……疯子……” 谁知褚三出声道: “司徒夜白不是疯子,我看他清醒得很。” “怎么说?” 褚三也收回目光,打个寒噤: “他这样用簪子插自己,要么便死了;要么,兰无邪若想看他受折磨,便一定不会把凤翼簪□。一□,他便必死无疑——” 褚三的话还没说完。 “哈哈哈哈哈!” 石洞中忽然爆出一阵嚣张失控的狂笑。 三人齐齐转过头去。 花重阳吃了一惊。 狂笑的人,竟是安平,他头发披散双眼通红,一边狂笑着,一边一步一步走到石洞中央,居高临下站到司徒夜白面前,瞪大了通红双眼直直盯住他: “司徒夜白啊,司徒夜白!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石洞中一片寂静,花重阳第一个反应就是:司徒夜白之前给安平服下了毒,现在安平毒发了,疯了。 可是安平停住笑声,却猛地转身: “兰无邪,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觉得自己报了仇?” 这话问的诡异。 花重阳心中立刻升起不祥预感。 即使隔得老远,她却立即发现,兰无邪脸色瞬间变成一片死白。 安平又是一阵狂笑,走到兰无邪面前停住,一脸诡异的盯住兰无邪冷笑: “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兰无邪?” 他缓缓抬手,手指指向身后僵直倚在墙边司徒夜白,笑得极阴极毒: “你刚害死的这个人,他不是别人,他正是你的生、身、父、亲。” 兰无邪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安平逼近,轻声嘶哑再加一句: “兰无邪……你的名字,不是上官容止。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司,徒,清,流。” 他转过身,同样的嘶哑语调,掺和着诡笑对着司徒夜白: “想不到吧,司徒夜白?你竟有这一天,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害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清流 整个石洞里一片寂然无声,唯有安平歇斯底里的大笑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兰草上前一步喊道: “安平你疯了!” “我疯了?哈哈哈哈哈!”安平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是!我是疯了!打从二十四年前将你和世子掉包的那天起,我就疯了!亲手养大自己仇人的儿子,然后看着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逼上绝路,生不如死——” “司徒夜白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兰无邪,你怕了是不是?为了杀掉司徒夜白,你忍受了十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头来却发现他是自己的亲爹——你不是上官容止,你才是司徒清流——” 兰无邪冷冷出声: “住嘴。” “不想听,是不是?二十几年前司徒夜白攻入京城前几个月,公主料到他一旦得势必定不会放过上官一家,遂命我带着世子潜入西北大营,把你同他掉了包——” 兰草又在一旁插话道: “不,不可能。如果被你们掉包,司徒夜白不可能没有发现——” “发现?你不妨现在就对宁静王问个清楚,从生下来到一岁半,他看没看过自己的儿子一眼?他不光对不起公主,他更对不起郡主,当年郡主难产身亡的时候,他都不曾回西北看她一眼——这样一个人,活该被自己亲生儿子杀掉!” 回声荡漾。 安平声音平静了些,慢慢说道: “当年公主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曾把我叫到床前。” 谢蔷薇何其精明,病榻上曾嘱咐安平:她死后,安平便带着假的上官容止逃出京城,地窟中金银无数,足够他一辈子无忧无虑;若司徒夜白尚有一丝善心,放过的是他亲生儿子,若他存心斩尽杀绝,那便是恶有恶报。 难怪这石窟中留给兰无邪的,是司徒夜白年少时的书。 远处倚靠在石洞门口的司徒夜白,眼神由冷转惊,最后定格在兰无邪身上,溢出无比痛苦。 石窟中安静着,兰无邪一直站在原地,许久缓缓转过身。 他穿着白衣,袖口染着别人的血迹,一步一步往洞口走去。 花重阳看的惊心,唯恐兰无邪出事,从石头后面站起身喊道: “兰无邪!” 兰无邪站住脚,抬头,看着花重阳的目光几近麻木,许久喃喃出声: “……这不是真的。” 刚要过去,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自然是真的。” 她回头。 司徒清流带着品蓝,从甬道缓步走进来,看到花重阳轻轻一点头: “重阳姑娘。” 花重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司徒清流又转眼看着安平,声音依然温润: “安平,多亏了你。你是谢家江山的功臣,就连我苟活至今日,也是拜你所赐。” 兰无邪在甬道台阶最下头,抬头看他。 司徒清流则正好站在花重阳旁边,垂眼俯视,声音头一次这么冷淡: “兰无邪,你身为国贼司徒夜白之后,罪不容赦。” 话音刚落,底下早已站起身的薄江和身边几个侍卫忽然纵身上前,将兰无邪团团围住。 花重阳毫不犹豫的翻身跃下石钟,站在兰无邪身边,目光缓缓扫过薄江几个人,唯独不看司徒清流: “谁要杀他,我便杀谁。” 柳大褚三随之落在两人身后: “谁敢动阁主,便是青楼的死敌!” 作者有话要说:通常我的特点是……不会写结尾。 看以前写的那些故事就知道了吧……我也很鄙视我自己。 下意识的觉得只要人不死就还有故事,只要有故事怎么能结尾…… 而这个故事是不死主角的……所以表催,让我慢慢写啦。 血洗 话音刚落,兰无邪抬头捂住胸口,垂下脸去。 他另一手捂住嘴角,所以谁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片刻,就见鲜血如注,顺着他手指,手腕,手肘,连成一线,汩汩流下。 兰草扑过去,慌乱不知所措的用手去抹那血。 越来越多。 兰无邪站的摇摇欲坠,半天抬起脸,目光毫无焦距,满是血迹的唇角一勾: “……我处心积虑二十年,最后却是让自己的生身父亲——生不如死——” 一句话没说完,又是一大口血呕出来。兰草帮他抹了又抹却只见血越来越多,又惊又怕,松开兰无邪跃身一掌推向司徒清流: “你这耍阴招的——” 司徒清流毫不犹豫的避开,还手。 花重阳将兰无邪安顿在石壁一侧躺卧着,随即跟柳大褚三跟进。 司徒清流的武功较司徒夜白差了些,比兰无邪更差了一截。 问题是,兰无邪不能出手,兰草等一帮兰影宫弟子,还有花重阳柳大褚三,加起来也不是司徒清流对手。花重阳还好些,司徒清流到底对她手下留情;但兰草和柳大褚三却撑得很苦,柳大褚三一个断手一个断脚,兰草被打得吐了血动弹不了,最后只剩下花重阳举剑站在兰无邪前头。 司徒清流上前一步: “重阳……你还是让开的好。” 花重阳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司徒清流别开眼,轻声道: “我并不想伤你,重阳……你不是我的对手。” “实在想不到,”花重阳横剑身前,微微笑开,“司徒世子,你跟安平原来是同谋?” 司徒清流摇头: “父王……司徒夜白把安平交给我看守,我也不过昨日才知道真相——” 花重阳打断他: “你认贼作父二十年,一时也改不了口。” 司徒清流默然,许久苦笑: “所以我此刻,并不觉得多畅快。” 纵然司徒夜白对他算不上多疼爱,却终归有养育之恩,二十年,纵然风霜雪剑,也有些深种的东西,无法磨灭。 花重阳回头看兰无邪一眼,低声反问: “那何苦逼人太甚?” 兰无邪如一尊石像,脸色只剩惨白,眼神空茫如雾。分明他靠着石壁一动不动,但看在花重阳眼里,只觉得他摇摇欲坠,下一瞬便会倒地。 司徒夜白不语。 花重阳放松姿态,神色哀戚: “世子,除了叶青花死的那次,我这辈子从未求过谁。” 司徒夜白看她许久,别开脸,声音低沉: “……那么,重阳,我只问一句。” “什么?” “倘若他活,但却要跟你相隔天涯——” 他话头打住。 花重阳怔了一下。 所以,司徒夜白放人的条件是—— “我这辈子,心里再也不能放下第二个人。” 他又缓缓说着,看着花重阳。 兰草,柳大,褚三,一起盯着花重阳。 司徒夜白的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放兰无邪一命,可以, 花重阳一下明白过来,蓦地笑开: “这个不成。” 她摇摇头,毫不犹豫: “别的尚可考虑,司徒世子,这个不成。他要死,我就陪着;他要活,我绝不再跟他分开。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没有第三条路好走。” 司徒清流似乎早就预料到,头也不回说道: “我是下不了手的。” 他轻唤一声: “品蓝。” 后头品蓝提剑,应声往前。 司徒清流转身就走,留下品蓝和几个带刀将几个人围住,等司徒清流走出石洞,品蓝才拔出剑: “花楼主,失礼了——” 剑直冲兰无邪而去。 花重阳斜身跳开剑梢。 品蓝的武功也不弱,加上几个侍卫;花重阳一人顾不了两个,左右腾挪捉襟见肘,眼看剑光不离兰无邪之身,最后无法挺起右肩去挡剑,“噗嗤”一声,品蓝手中长剑贯穿她右肩,又刺入兰无邪左肩。品蓝倏的抽剑,几个侍卫从后将花重阳远远拖开,品蓝再喊一声“得罪”,料中兰无邪胸口便要刺下去。 花重阳绝望闭眼,耳边又是“噗嗤”一声,却听见兰草叫了一声: “安平!” 她睁开眼。 兰无邪仍斜倚在石壁上,挡在他身前的却是安平。品蓝手中的剑贯穿他的左手手掌,却被他右手中一把刀别住。品蓝显然也有些讶异: “安平!你!” 安平双眼通红,嘶哑吼出声,声音如在火上烤着,几欲碎裂: “我看不得……我看不得我看不得!我竟然看不得他死——这是我仇人的儿子!仇人的儿子啊!啊——你先杀了我!你杀了我好了!” 吼完之后,安平右手抽刀猛地起身,仰天一阵狂笑,手中刀猛地挥出。 品蓝右臂落地,血直喷出三尺。 花重阳讶异的看着安平狂笑着挥刀开始乱砍,几个带刀侍卫,柳大,褚三,甚至兰草——那把大刀唯独避开兰无邪。柳大褚三兰草勉强挡过几刀,安平又朝品蓝砍过去;品蓝左手持刀跟几个侍卫一起围攻,但显然不是安平对手。 花重阳从未见过这么疯狂的刀法。 开始她还有胆子看,但当眼前开始血肉飞溅她便不敢再看,连滚带爬挣扎到兰无邪抱住他,乘势避开安平的刀。片刻之后刀砍入肉的“噗”“噗”声音落下,她偷偷回头,只见地上堆满人头胳膊和手。 对面兰草同时抬头,看见这幅景象,便转过头开始狂吐不止。 安平满脸是血,还在狂笑。 再明显不过,安平分明已经疯了。 花重阳盯住他,唯恐他会再伤人,却见安平笑完,举起满是血的大刀,直直刺入自己胸膛。 鲜血四处飞溅。 安平脸上带着疯狂笑意,缓缓倒下。 石洞中安静下来,只剩高处不知谁的半截手臂,顺着石壁,滴答,滴答,往地上滴血。 花重阳不知是怕的,还是失血过多,只觉得头晕眼花,最后一头栽倒在兰无邪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会有的,h e 也会有的。 养伤 等花重阳醒来,人已经躺在青楼的房里。 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怔忡一秒,闭眼,石洞里血腥的一幕一下浮上眼前,她忽地坐起身掀开身上被子就往外跑。 正好遇上端了什么进门的叶老七一把拦住她: “楼主!” 花重阳披头散发捉住她问道: “兰无邪呢?” “兰阁主一直吐血不止——” 花重阳顿时眼前头一晕,没听完松开手扭头又往外冲,结果又一头撞上跟在后头进来的黄三,一把拖住她: “没事没事没事!你急什么?” 花重阳站住脚。 黄三扯住她胳膊慢慢道: “那神医说了——什么咸的淡的的——啊,祖咸!说了,兰阁主没事。” “他现人在何处?不在青楼?” “昨晚神医看了,给他暂时吃了丸药。只是看着兰阁主一直没回过神似的,大概是急痛攻心心脉受阻,所以祖咸把他带回兰影宫,说要慢慢给兰阁主打通筋脉。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 黄三一边说,一边看着花重阳脸色。 她暂时也只好拿这话瞒着。 昨天眼见洞里没人出来,过了许久见司徒清流进去又出来,脸色不豫;她便跟白露和叶老七一起进洞探探,谁知进去就看见洞里断手残脚血流满地,白露和叶老七当场便吐了出来。黄三忍着恶心把洞里看了一遍,先是扒拉到了薄江等几个人的尸体,然后看到了硕果仅存睁眼的兰草。幸好兰草没昏透,醒了过来,几个人合力把活着的拖出洞,趁天黑一齐去了近郊兰影山庄。让一直在那里的祖咸疗伤。 其他人还好,只是外伤或者内伤,短则十日长则一月都可痊愈。 唯独兰无邪,吃下丸药止住血,却还一直半眯眼坐在那边,看得祖咸直摇头: “这下麻烦了。” 吓得兰草差点哭出来。 祖咸把了脉,问清了洞里的事情,还是摇头: “原本练黄泉武诀就把身子毁的差不多了。这次急痛攻心,恐怕心智也不保了。若是会哭会骂会杀人倒还好些——可他平时就是个不言不语的闷人,这下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清醒过来。” 兰草听得更急: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神医你给句明白话啊!” 祖咸看看他,挑眉道: “明白话?意思就是,你家阁主疯了。” “……什么?可他安安静静的——” “兰无邪跟一般人怎么一样?”祖咸摇头叹气,“这人只怕心机太深,疯也疯的不声不响。倒也不怪他。叫谁,把自己亲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都得疯。” “……” 兰草一时无法。 又恐司徒清流派人来追杀。兰无邪心智不清,群龙无首,兰影宫只怕会灭门。于是他同兰树商量,连夜带几个亲信,护着兰无邪回兰影宫。 黄三她们则连夜把一直昏迷的花重阳弄回青楼。 看看花重阳脸色,黄三又补上一句: “薄江死绝了,连带雁足谷那几个一个没从兰无邪手下逃过去——本来进去的时候还有个喘气的,被我补了一刀。司徒清流现在大概也没心思收拾残局,关外有所变故,他已在回京的路上——兰阁主,是不会有事的了。” 花重阳听完,呆呆转身,坐回窗畔,半天轻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黄三站在一旁,察言观色半天,也跟着坐下,拍拍花重阳的手: “……楼主。其实……还有件事。” 花重阳抬眼,一脸苍白看过去,声音已经很镇定: “什么事?” 边问着她脑子已经转了几百圈,可黄三开口,却是最叫她意外的一件事: “……晚上大夫给你把脉的时候,说你……又有喜了。” 花重阳一呆。 黄三看看她脸色,趁机又撒个谎: “……所以,兰阁主担心你身子,才没让你跟去兰影宫,要你好好养着。” 重逢 花重阳这一养就是一个月。 先是孕吐,把她折腾的瘦了一圈,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脸,下巴尖薄如刀尖;接着带起了之前一场风寒,于是找大夫调理吃药卧床休息,这一个月过去,花重阳终于开始想吃东西,于是黄三柳大叶老七卯起来给她弄一堆酸的,结果她看看就皱眉,竟然张嘴就要川菜: “真想吃点水煮鱼。” 叶老七张口就想拦着: “那个太辣容易上火——” 边说着忽然打住,跟黄三对看,然后瞪大了眼: “难道——” 黄三接上话: “是女儿?” 俗话说酸儿辣女,花重阳生兰福顺的时候,就是恨不得天天吃酸。 于是辣子供着,很快十几天又过去。 可是过去一个多月,除了肚子长大了些,花重阳还是下巴尖尖,一点肉都不长。面上她总装作没事,黄三和叶老七更不敢提起话茬——可是背地里,俩人都怀疑兰无邪是不是死了——若不然,此时早该痊愈,依照兰无邪的脾气,怎么会一直没回杭州找兰无邪? 两人暗地里写了信笺,派人送到兰影宫。 来回二十天,信回来。 至此两月。 黄三跟叶老七藏在屋里偷着看,看着看着忍不住开始叹气。黄三甩着信纸,愁眉苦脸: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重阳呢?” 叶老七仰天叹气: “……我怎么知道。” 叹着叹着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俩人不约而同把手里信封信纸背到身后。 花重阳冷着脸,上前一把夺过信纸。 黄三叶老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谁知花重阳看完,放下信纸半天,微微笑出来: “……没事就好。” 说完抱着肚子,笑着低声道: “乖小二,你爹又不能陪你了。” 话音刚落,柳大抱着兰福顺过来。已经会说话的兰福顺见着花重阳就笑,挣扎着冲花重阳喊话: “爹!爹爹!娘——爹爹!” 花重阳眼眶一红,笑着低头拍拍兰福顺肩膀: “福顺乖,爹不是不要咱们了……只是爹爹生病了。” 这话一出,黄三和叶老七一齐站在她身后开始抹眼泪。 信是兰草写的。兰无邪被祖咸搬回兰影宫,祖咸的药铺子就在兰影宫山脚下,药浴热蒸各个法子都用上了,兰无邪终于不再吐血,却始终神志不清,彻底挑起祖咸的征服欲,发誓不把兰无邪医好,此生再不医治旁人。 谁知这时候兰无邪却忽然好了。 痊愈的兰无邪个性如常,一时兰影宫上下一片欢喜。祖咸知道也跑来,替他把脉之后赞一句: “倒没什么大碍。到底是兰无邪,不是一般人。不过体内寒气热气冲撞还在,黄泉武诀最好暂时不要练——” 话没说完,兰无邪看看两人,淡淡问一句: “黄泉武诀?” 兰草这才觉得有异,看看兰无邪脸色,试探着问一句: “阁主——还打算去找司徒清流算账?” “……司徒清流?” 兰无邪挑眉,又反问一句。 就这么一句,他便猛地皱眉弓下身,开始头疼,最后疼得几乎滚到地上。祖咸无法,随手掏出银针将他扎晕,然后嘱咐兰草: “暂时什么都不要跟他提。” 简言之,就是兰无邪好像把之前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后来兰无邪醒过来,又经过两三次,结果兰草发现一想之前的事他便头疼,而且不是一般的疼,是疼的死去活来那种。 从此便再不敢提;因为觉得对不住花重阳,因此更不敢告诉她。 于是如此这般。 搁下信纸,花重阳神色还算淡定,看不出失望反而一副很是放松的样子,对黄三叶老七笑笑: “亏你们替我问了。这两个月,我总忍不住乱猜,他是不是——如今一块石头落地了。” 黄三和叶老七不说话。 仔细看看花重阳脸色,自然地很,觉得不像是装没事人。她一手牵着儿子出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低下头,轻轻抬起兰福顺的小脸温柔的问: “福顺怎么哭了?” 兰福顺脸上满是泪水,无声抽泣: “……娘…福顺要爹爹——” 花重阳泪一下涌出,随即强笑: “好。福顺乖,娘这就带你去找爹爹。” 身后头,黄三叶老七也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经过了这么多,差一点,两人就要成亲求个功德圆满——谁知,曾经深情似海,万般宠爱,如今一切随往事化烟尘,叫人情何以堪? 次日,青楼一行人,两驾马车,自杭州出发。身孕快四个月,花重阳已经经不住颠簸,于是马车往北,预备辗转至南京然后乘船逆流至四川。 谁知刚走到苏州,花重阳又开始孕吐。 在客栈安顿好,叶老七很郁闷的跟黄三背地里讲小话: “都是颠簸的太厉害的缘故。重阳是命里欠了那人的——受这种罪。这才多少路?一直找到四川往后还长着,不知道要怎样难受。唉。” 黄三摇头,答话驴唇完全不对马嘴: “……我看,重阳这回肚子里铁定是个丫头。” “……怎么?” 黄三一脸经验丰富的样子: “这个是有讲究的。通常大儿子像娘,大女儿像爹。咱重阳就挺大大咧咧,你看福顺是男孩像她,当年重阳生福顺,根本也没受多少罪。如今看肚子里这个——才走几步路就不行了?明摆着是兰无邪的性子——难打发。肯定是个女儿。” 两人浑然不觉跑题。 苏州好看的也多,花重阳却被黄三叶老七逼着在客栈休息了两天。第三天花重阳便坐不住,加上兰福顺也跟着闷了两天,于是某天趁俩人不注意,拎着福顺便上了街。 街上热闹的很,初秋天气仍热,走了几步累了,两人便挑了家看着干净的茶楼歇脚。上了二楼屏风隔开的临街雅间,福顺虽然才一岁,却已经懂得心疼自己的娘亲和妹妹,乖乖的端起点心跑到花重阳跟前: “娘,喂妹妹吃点心。” 花重阳笑着摸摸兰福顺的头: “好儿子,你也吃。” 正母子情深,谁知小二忽然跑上来赶人: “诸位客官不好意思,咱们这二楼昨儿被人包了,小二思虑不周今天又做了招待——偏偏客人来头大,这样,茶钱点心钱一律不收,求各位给个方便——” 二楼本来没几个人,这样一说,另几个间的人纷纷走避。 花重阳知道出门在外诸事小心,也不打算争,但还是哄福顺吃了块点心喝了半碗茶,拎起他的手拖在最后也往下走。 走到楼梯最下头,正好碰上小二将雅间包圆的客人请着要往上走。 福顺停住脚步盯着那人看。 花重阳心里念句“财大气粗狗仗人势”,头也不抬,低头抱起福顺侧身从那人身边过去,嘴里边哄: “福顺乖。这里的茶水难喝的很。娘带你吃蟹肉包。” 眼角依稀闪过那位贵客的身影,仿佛是浅浅的灰色,头顶竹斗笠,垂下同色灰纱。 本来无事,谁知福顺偏偏一改往日的乖,嫩生问道: “咦,这个哥哥上街戴帽子,是不是也是因为长的丑?” 花重阳囧住。 兰福顺此问有来历:因为杭州夏季常有小姐姑娘顶着面纱出门避暑,福顺好奇,于是白露顺便胡诌: “因为那些姐姐长的都很丑,没脸见人!” 眼角浅灰的身影停住。 楼梯上的小二也囧住,半天回神: “这位小公子年幼无知童言无忌——呵呵,哈,呃,客官这边走——” 那浅灰的身影依言抬脚,却很欠抽的缓缓留下一句话: “养不教,父之过。” 花重阳猛地刹住脚步。 养不教,父之过。 半天,她慢慢转过身,顶着楼梯上迈步的背影,许久笑笑的回一句: “说得好。确实养不教,父之过。” 男子脚步顿了顿。 小二顿时急的满头大汗,目光在花重阳和灰衣人之间来回逡巡,生怕是江湖寻仇的——若真是,只怕茶楼遭殃。 偏偏花重阳盯着那背影,唇角浅浅自若笑意,就是不回头。 何必回头?单单那把声音,就足够了。那么低浅微哑的声音,乍听在她耳朵里,恍如雷声轰轰,一时差点叫她脚不稳脚步。 祸首兰福顺此时又开口: “什么是养不教,父之过?” 花重阳笑笑,从容解释: “意思就是,孩子教的不好,是当人家爹的没当好。那个叔叔的意思是说,福顺的爹爹不好。” 兰福顺皱眉。 小小年纪,一身锦缎,眉宇之间气势也有了几分。小二看看上头看看下头,谁也不敢得罪,这会儿差点就要跪下: “这位姑娘唉——算我求您了,童言童语没错,可您何必顺着孩子的话较这个真?” 兰福顺果然不肯吃亏,手指指着灰衣人: “是他先说我爹爹不好!” 灰衣人转身,面纱相隔,不知是在看兰福顺,还是在看花重阳。 初秋,外头是高爽的天,微风穿堂,轻轻撩动灰衣人的面纱,面纱下角,依稀看见一痕尖薄的下巴。 花重阳依旧笑意盈盈,看看小二,又看着那灰衣人: “我只是觉得这位公子说的对。养不教,父之过。哪里错了?” 楼梯下头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两方人来头都不小,这下算是杠上了。 但灰衣人仍不说话,只隔着面纱,定定往下看着,但情势却彷佛愈加紧张。花重阳却丝毫不显出害怕,还是笑笑的看着那人: “所以当人家娘的,最重要是眼光要好,记得为孩子找个会疼会教孩子的爹。这位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灰衣人又站了片刻,依旧无语,随即跟几乎要跪下求他快走的小二上楼。 什么叫相见不相识,她第一次有了体会。 花重阳定定看着那消失在楼梯角落的背影,抱着兰无邪转身朝一楼某桌坐过去,笑笑的红了眼眶: “福顺乖。等找回爹爹,娘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花重阳抱着兰福顺,跟了灰衣人一路。 从茶楼,到书肆,衣裳铺子,园林。不愧是某人,所到之处一片肃静。起初花重阳还奇怪为何他身边没跟个人,后来才想,兰草他们大概都是去替他开道了。果然不出所料,出来某片园林,兰无邪径直走向停在角门处的一顶轿子,直接视一直跟在他后头的花重阳为无物。 倒是站在轿子一侧的兰草,嘴里叨着草叶,百无聊赖的一转头看见花重阳,嘴巴缓缓张开,嘴里草叶飘落: “……你,你——” 花重阳抱着福顺上前,直接打断他: “兰草兄,好久不见。” “你——你你你你你……花——” “兰草兄不忙?借一步说话。” 她不容抗拒扯着兰草走到远处一棵树下。兰草终于找到舌头: “花重阳你——原来今儿一直跟着阁主的竟然是你?!他们说有个女的抱着孩子跟了阁主一路,我还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呵呵。”花重阳放下福顺,拍拍袖口,“没想到就算了。我早知道兰影宫里个个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 兰草直接噤声,半天讷讷: “这,这……阁主他——什么都想不起——” 花重阳径自打断他:“不用你说。我看出来了。” “那——那这个——” 兰草简直一副负心人低头认罪的样子,花重阳越看越看,最后笑出来: “又不是你的错。” “但是—?br /gt; 兰亭第24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5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5部分阅读 ——” “但是个头。”她又笑笑,“先不用告诉他,再说,不是还没成亲,我也不是他的谁。” “可——” “你们要去哪?” “阁主前两天忽然说要来苏杭,就来了。我拐弯抹角问过一次,他干脆不理我。”兰草愁眉苦脸的,“现在,我根本不敢提以前的事,你也知道,他那头疼得病一犯,常三五日出不了门——” 话音未落,就听那边兰无邪淡淡的叫: “兰草。” 兰草应一声,回头看花重阳;花重阳看看那边垂着的轿帘,苦笑一声: “去吧。不能说,那先不要说就是了。” 兰草悻悻走回轿子旁边。 轿起。 走出一段路,兰无邪在轿子里忽然问一句: “那是什么人?” 兰草正走神,反问: “谁?阁主说什么?” “方才那女人。” 兰草回头看看仍站在树下的花重阳,抱着兰福顺,不由得更觉心酸,强笑敷衍答道: “是位故人,幼时认识的。” 轿子里没人答话。 兰草忍不住又说一句: “她带着孩子来苏州找人。” “找什么人?” “是孩子的爹。”兰草顺口诌着,“她对情人一往情深,只是造化弄人——却不幸与他失散。” 枫桥洞 当天晚上兰草溜出来跑去找花重阳。 进去客栈房门的时候花重阳正在忙活着,一边偷空哄哄兰福顺。乍看兰草有些闷: “收拾东西干什么?” “不在这儿了。” 兰草一怔,大惊失色: “你不能走!” 花重阳抬头,挑眉看他,手上动作不停。兰草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头晃来晃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你要走了,阁主怎么办?” 花重阳走过去给福顺倒水,又走回榻边打包袱,理都不理他。 “阁主只是暂时忘了——万一他要想起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花重阳已经收好包袱。 门“吱呀”被推开,叶老七走进来: “楼主,东西都收好了。你现在走?” 花重阳一点头,过去抱起福顺: “嗯。拿着东西,这就走。” 兰草手足无措瞪眼看着。 结果花重阳抱着福顺走到门口,一回头,挑眉瞪他: “愣着干嘛?带路。” 花重阳带着福顺提着行李,住进了兰无邪住的客栈。 客栈是苏州有名的天下名栈,枫桥洞,三面环水,与外头仅有竹桥相连,里头是三三两两相连成套的客房,以假山树木流水相隔。兰草一路念念叨叨,走到竹桥上时拉住花重阳: “你走慢点。” 花重阳挑眉: “干嘛?” 兰草郁闷的叹口气: “我跟阁主说时,把你描述成千里寻夫的弃妇。谁知你就这么雄纠纠气昂昂的抱着福顺住进来了。你好歹有点弃妇的样子,替我圆圆谎啊。” “我是弃妇啊。”花重阳转过身,抱着福顺又开始疾步如风,“不过,就算是弃妇,也不一定非得愁眉苦脸吧?” 兰草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花重阳已经跟掌柜订好房一路走到门口,放下福顺把门一关: “你先回去。我要跟福顺洗澡。” 砰,门关上。 兰草摸摸鼻子,灰溜溜转身,绕过一架壁萝一弯流水一座木桥,心事重重地往回走,正看见兰无邪在蔷薇架下站着,摸着鱼食喂水流里的锦鲤。 “……啊,阁主。” 兰草不由自主的就心虚。 月色清新如画,兰无邪没有抬头也没回话,漫不经心的投着鱼食;可就这么着,兰草却越加心虚,开口解释着: “……那个,那对母子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着实可怜,我去安顿了下——” 水里的锦鲤,挤成一簇争抢鱼食。兰无邪像没听见有人说话,一把鱼食全撒出去,拍拍手坐下,一旁已经有侍女送上手巾。他擦净了手,转身要递回手巾,却忽然一阵大笑声,随风而至。 兰无邪动作停住。 笑声是一大一小,大的是花重阳小的自然是兰福顺,笑得歇斯底里不绝于耳。兰无邪扔下帕子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要回房,一副嫌吵的样子,谁知刚抬脚就听见一阵泼妇大骂: “福顺你给我滚回来!” 伴随小孩嘻嘻哈哈的嫩嫩笑声。 接着又是怒吼: “臭小子!你把我的衣服给我拿回来!” 兰草表情僵硬的看着兰无邪,兰无邪重重皱眉: “这里不清净,明日换家客栈。兰草,你去拿些——” 话没说完,就见不远处兰福顺怀里抱着一堆衣服,跌跌撞撞跑过竹桥,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怀里一堆衣服直拖到地上,没跑几步,两条小短腿儿就被衣服绊住,往地上一歪—— 兰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抬脚就往桥边奔过去: “妈呀我的祖宗——” 一旁的侍女惊得抬眼打量兰无邪的脸色——印象里,貌似这是兰影宫大护法兰草,第一次置阁主于不顾。 作者有话要说:敬告:此文从此章往后,直至结尾,以和谐美好新生活为主。 枫桥洞(二) 兰草一溜小跑奔到桥边扶起兰福顺,兰福顺还在笑着,胖嘟嘟的小手一边扯着缠在身上的衣服。兰无邪和侍女很无语的瞪眼看着兰草像个唠叨的爹一样,一手抱起福顺满脸心疼的捏着他的小手小脚: “摔疼了没,没磕着哪里吧?” 福顺认真摇头: “不疼。” “没事跑这么快干嘛,真是。”兰草嘟嘟囔囔,抬手理顺福顺的头发,“头发还湿着就往外跑。” 福顺避开兰草的手,还在笑着: “娘挠我的痒痒,拿跑她的衣服,她就追不上我了。” “……” 兰草一阵无语,抱着兰福顺走到侍女身边,抬手就拿过她手里的手巾,顺手的替兰福顺擦着没干的头发: “福顺乖,是你命不好,遇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疯疯癫癫的娘——”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动作,慢慢抬头,看到还站在原地被自己严重忽略的兰无邪,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兰无邪盯着他手上的手巾。 兰影宫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兰无邪用过的东西,宁可扔掉,绝不让别人碰一下。 手足无措的兰草惊慌之中咧嘴假笑,绿着一张脸,转向怀里的福顺: “……呃,福顺,看,这个——呃,叔叔,长的好不好看?” 旁边侍女已经被兰草今天不断的错乱雷得风中凌乱了。 兰无邪还是一脸冷淡。 侍女直接怀疑大护法今天是不是脑袋进水,竟敢当着阁主的面,夸他长的好看——要知道上个盯着阁主看的花痴女,大概已经被阁主毒瞎了眼。 可是福顺看着兰无邪半天,郑重其事的摇摇头: “不好看。” 兰草脸色直接由由绿转黑。 福顺完全承袭亲爹的有话直说个性,手指抓着毛巾,一板一眼的说道: “我娘说,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是我爹爹。其他人都不好看。” 兰草脸色又由黑变白。 至此他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他服侍的这一家子,不论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可是这会儿他顾不上想这么多——最怕的,是此刻兰无邪若真怒了要对兰福顺下手,他们统统都没本事拦住。兰无邪记忆是没有了,武功却还在。 兰无邪盯着福顺看了半天,上前一步。 兰草吓坏了,抱着福顺退一步,再退一步。 兰无邪便进一步,再近一步,最后看着兰草,对福顺伸出双手: “给我。” “阁主他不过是个孩子说话口没遮拦——” “给我。” 兰无邪的口气不容反抗,修长十指一伸,已经把福顺抱过去,用不怎么太标准的姿势将他揽在怀里,口气刹那间变得温柔: “你说你爹最好看,那倒是说说,你爹是什么样子?” 福顺瞪大了眼,捏着手指思索半天,重新抬头对着兰无邪嘟起嘴: “……反正,我爹很好看很好看,谁都比不上。” 兰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姓兰的个个是大爷,谁都不肯嘴软;现如今大大爷碰上小大爷,只有他夹在中间提心吊胆。 谁知兰无邪凝视着福顺黑溜溜双眼,忽然勾起唇角: “是吗?可是我也觉得,天底下我爹长的最好看。” 兰草表情“咯噔”一下,一下明白什么叫“血浓于水”。 很多年不曾见过兰无邪这么“倔强”的一面。他从不跟人争,遇上跟他对立的人,打得过的直接杀掉,打不过便默然不语回头苦练武功——直到打得过,然后再去杀掉。 可眼前这小人是他的儿子,就算不记得,到底,血浓于水。 福顺一脸为难着。 兰无邪注视他为难的皱起浅浅的细细的眉,笑容顿时变大,对着怀里不足二尺的小人儿追问: “你说,这怎么办才好?” 福顺又想了很久,皱眉抿嘴做出决定: “那等我找到我爹爹,就让我爹爹跟你爹爹比一比吧,就知道谁最好看了。” 话音未落,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 兰草回头。 桥那头,有个披头散发头发上滴着水,身上披着乱七八糟披风的女人高一脚低一脚奔过来: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你把我的衣服给——” 兰福顺吓得低头往兰无邪怀里钻,一边钻一边又怕又笑的乱乱喊: “啊娘来了怎么办她要打我屁股了——” 分明不是怕,是娘儿俩玩你追我打的游戏习惯了,所以福顺现在也不过是,“假装害怕”。 谁知兰无邪微微皱眉,轻轻拍拍怀里的福顺低声哄一声“别怕”,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让兰草差点跌断脖子的话: “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会找这样一个泼妇做自己的娘?” 兰草再也忍不住,心里暗自嘀咕一句:大爷哎,这事您怨得了别人么? 泼妇 兰草可以看出,兰无邪对“泼妇”很恼火——因为“泼妇”一来就把兰无邪怀里的孩子抢走了,而且抢走的过程很让兰阁主郁闷: 泼妇:福顺,过来娘这里! 福顺(瞪大水汪汪的眼,怯生生的):娘…… 无邪:不要怕,我在这里,她不敢动你。 泼妇(持续无视兰无邪,声音低沉阴暗,磨牙):……福顺。 福顺(惧于亲娘滛威,开始从兰无邪怀中挣扎脱身):…… 无邪(同样无视泼妇,温柔哄着孩子):跟我回那边的院子,我叫人给你吃——吃点心。 泼妇(欲转身):好,你不走,那我自己回去关门睡觉了。 花重阳很不留恋的转身,唱着小曲儿迈步子。 兰福顺小巴掌一把推开兰无邪的脸,一边挣扎一边叫: “娘!娘!福顺不要你走——” 兰无邪弯腰把福顺放在地上,目送两尺高的孩子一脚高一脚底追向自己的娘…… 过程以上。 兰无邪心情显然很不好,沉默不言转身往院子里走;跟在他后头的兰草正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兰无邪经过门外蔷薇架,脚步一缓,猛地伸手扶住身边木栏。 兰草怔了一下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兰无邪: “阁主!阁主!” 木栏一旁悬着的灯笼,灯光下兰无邪脸色铁青双眉紧蹙,缓缓推开兰草: “……不妨事。” 兰草拿开手,皱眉退一步,看兰无邪直起腰迈步,一步,两步,第三步脚步一晃身子一斜,便倒在了地上。 他趋前在他落地前接住他的半身,扬声便喊: “来人!来人!” 兰无邪昏睡了快一天,就连昏睡,也一直冷汗不断脸色铁青,期间“泼妇”花重阳一直守在他身边。临时找来的大夫把过脉,说了句“昏迷是疼痛所致”转身便要走,“泼妇”花重阳一把拖住大夫: “难道无药可医,只能硬生生挨着?” 大夫一脸无奈,转回脚步,干瘪手指轻轻掐住兰无邪头顶|岤位: “不是我不肯开药方,而是这位公子头顶|岤位被高人封住,我不敢解。” “……高人?” “这位公子之前一定有过心病,所以有人封住他头顶大|岤,止住心病。这人医术,远胜我百倍。胡乱下药,怕只会误事。” 花重阳松手,任那大夫离开,转头看向兰草。兰草皱皱眉: “怎么办?” 花重阳在床边坐下,脸色镇定的很: “即刻便派人,快马加鞭,抬也要把祖咸抬过来。” 话音刚落,兰无邪头顶冒着冷汗,脸如白纸低声呻吟。花重阳伏身,却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好捧住他冰冷双手,扯过帕子擦拭他头顶汗水。外头黄昏乍起,从半开的窗口可见低低浮云如璧,白月如钩,斜晖穿过花架,疏落洒在窗前。花重阳看看渐暗淡的日光,起身走到桌前点燃蜡烛,将烛台捧到床头。 明暗浮动,稍一晃神,时光恍若回到从前,她第一次见他,他倒在杭州半帘醉的八角凉亭,酒意醺然,容色不凡,笑意时浓时淡,迷离目光似近似远,他用手背遮眼,唇角笑意惨淡的说: “……这大概是梦。” 她勾着唇角,手指在眼角揩去一滴泪,模糊的目光却看到床头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有了表情。 花重阳手忙脚乱的用手背抹着脸,握住他的手慌乱垂脸: “兰无邪?兰无邪?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兰无邪长眼微张,低喃一声: “……水。” “水?哦,哦!水!水!水就来!” 她站起身扑到桌前举起茶壶,摸摸冰凉,又一个箭步扑向门口开始大吼: “兰草?兰草!快快快!快倒水!快点!别磨蹭!再迟我砸断你的腿!” 吼完又扑回床前,一把拉起兰无邪的手急问: “水就来了——你头还疼着?可好些了?” 兰无邪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迷蒙,片刻,他调开眼,哑声低喃: “……我是在做梦?” 花重阳怔住,一瞬间真的有片刻茫然……是否时光真的倒流回去,还是他想起来了? 正在怔忡,兰无邪阖眼,又哑声加一句: “……竟梦到那个泼妇。” 花重阳动作一僵。 捧水到门口的兰草脚步一顿,脸皮开始抽动,随即抢上前去将茶碗挡在花重阳面前: “阁主!水来了。” 花重阳手没抬。 兰无邪微微抬眼,皱皱眉看看兰草: “不是做梦?” “……” 茶碗递上,兰无邪吞下半口水,又吞了小半口,重又躺下。兰草放下茶碗,看花重阳仍坐在窗畔却没有动作,他小心移过去一步,然后惊奇的发现……花重阳眼里竟有雾气。 “啊?”兰草一惊,不由得出声,“……花重阳?” 花重阳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兰草看看兰无邪又看看她,最终还是追到门外一把拉住她: “怎么了?” 花重阳抹一把眼泪,抬眼已经笑开:“没什么。” 兰草大惑:“不至于吧,你哪有这么小气,因为一句话就掉泪——是有别的事?” “没事。”花重阳勾勾嘴角,“看他醒过来,太高兴了。” 她又抹抹眼角。 兰草松口气,笑起来: “至于嘛。那你在这站会儿吧,我先进去看看。” 他重新进屋。 兰无邪斜靠在枕上,双目微合,兰草走近,轻声又问: “……头疼的好些了?阁主再喝口水吧。” 兰草把茶碗捧近,兰无邪微垂眼抬手将水推开,沉默片刻,开口: “她为何在此?” “呃……她懂几分医术,所以……所以我叫她过来,呃,帮忙!帮忙照顾阁主。” 兰无邪又沉默片刻,神情露出些微不耐: “方才她……是在哭?” “呃,好像是。女人家——都喜欢掉眼泪,真是麻烦——哈,哈哈哈。” 兰草傻笑几声,内心悲泣:苍天在上,今天说阁主的女人麻烦,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报应…… “你叫她过来。” “啊,是——啊?”兰草抬眼,怔住,“……阁主说什么?” 兰无邪靠在枕上,神色淡淡: “叫她进来,你再去替我拿些干净衣裳来。” 兰草应声,出去。 ……这分明是支开他。 结果出去,他又吓一跳,花重阳站在院中花架下,背对着房门,眼角泪如雨下。 兰草结结巴巴,轻声转告兰无邪的话: “阁主……教你进去。” 花重阳抹了把脸,转过身: “那——就说福顺找我。我先不进去了。” 声音微微带些哭腔,说完便转身走出院子。 兰草张口结舌看她背影消失,摇摇头叹口气转过身,又被吓一跳: “……阁主?!” 兰无邪身着雪白亵衣站在门口,长发披肩脸色苍白。兰草连忙跳进房拿了袍子给他披上,看看他脸色,小心婉转道: “……她——呃,福顺要娘亲,所以她去——” “不用说了。”兰无邪垂眼,“我听见了。” “……” “兰草。” “阁主?” 兰无邪轻咳一声,微微眯眼: “初见那孩子,我一眼就喜欢他。” “……啊,自然,福顺聪明过人伶俐异常,相貌又俊美的像小仙人儿,这样的孩子谁会不喜欢?”……拍马屁,用力拍,总是没错的。 “是因为那双眼。”兰无邪扶着门框,眼神幽深,“总觉他一双眉眼似曾相识,看得我心颤。” “……呃?” “长眉长眼,眼梢微扬。就连梦里,也是一双一样的眉眼飘来拂去,想细看却又看不清。”兰无邪声音微哑,慢慢说着,“所以一睁眼,一看见那双眼,我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 兰草一下明白过来,兰无邪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兰福顺那双眉眼,同花重阳根本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就见兰无邪扶住胸口,黑发凌乱长睫微垂,声音低哑到模糊: “……不知怎的,方才看她流泪,我只觉心如针刺——兰草。” “……是。” “那女人,我从前是认识的,是不是?” 霸妻 兰影宫的弟子半途传信回来,祖咸两天后到苏州。 兰无邪的头疼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平常无异,坏起来疼得浑身是汗,一张脸白的像雪。第二天一早花重阳又跑过来探望他,门关着,推开,桌上还燃着蜡烛,兰无邪斜倚在床头阖着眼,胸口沉缓起伏,该是睡着了。 她悄无声息走近,吹熄蜡烛,在床边坐下,怔怔看着他。 额顶还带着细汗,大约是刚疼过一阵,趁着疲惫入睡。 胸口微窒。 说不伤心是假的。她时时刻刻恨不得以己身替代他的疼痛,他却只当她是陌路,还当她是泼妇。她宁愿他是睡着,默默无言,胜过两人清醒,他把从前忘得一干二净。 坐了片刻,她轻叹口气起身,仍然悄无声息的走出院子,在外头花架下站定,又开始发呆。 倘或他一辈子不记得,又该怎么办? 正在怔忡,脚步声起,兰草手里捧着衣裳走进来,一看见花重阳立刻饿虎扑羊扑过来扯住她的袖子: “祖奶奶啊!” 花重阳小心把袖子抽回来: “你抽什么风?他还在睡,小心吵着。” 兰草松手,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小心看看,又轻声走回来,愁眉苦脸道: “阁主好像看出行迹来。昨天你走后,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前认识你。” 花重阳心口一跳,嗓子微哑: “……你怎么说?” “我当然信誓旦旦指天发誓,说不是。”兰草叹气,“要是说了,以他的个性,必定逼着自己想从前的事。这阵子从没见他疼得这样厉害——祖咸此刻又不在,若再犯起来,怕会疼死。” 花重阳强忍失落,挑挑眉:“……那不就算了。你何必跟我说这些。” 兰草耷拉眉眼,继续愁眉苦脸: “然后,他又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你的夫君到底是什么人。”兰草坐在椅上,神情已经接近崩溃边缘,“阁主扶着门框,面无表情的问我,如果他不认识你,那你嫁的又是什么人。”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我当然只能编瞎话,说你相公是一位玉园山庄的徐公子,一表人才斯文有度,到苏杭做生意便不见了踪影。” “他信了?” “……能不信么?”兰草哭丧脸,“我编的头头是道,把玉园山的所在,园中景致,庄主的脾气秉性,乃至家中经营都说了一遍。” “那不就是了?”花重阳挑挑眉端,“这样说不是很好?那你现在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是为什么?” “……为什么?”兰草有气无力抬眼,“因为——” 花重阳挑眉。 兰草气无奈的垂下肩膀,长叹口气: “问题就在这里——阁主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叫兰树去把徐青玉杀掉。” “……徐青玉?这又是谁?” “徐青玉,”兰草看着花重阳,认真道,“玉园山庄庄主,你的夫君,福顺的爹爹,徐青玉。你觉得如何?” “……” “你说,我该怎么办,花重阳?” “……” “如今骑虎难下,我才知道自作孽,不可活。”兰草叹气,“早知道便不该瞒他,是福是祸,阁主自有分辨。花重阳,你是不是也怪过我,没有把从前的实情告诉阁主?” 花重阳还没从兰草这个新消息中回过神,听到他说,半恍惚的摇摇头: “……若是我,也不忍心看他头疼欲裂,一直受苦。” “阁主岂是怕受苦的人。”兰草摇头,“如今只能静等明日祖咸来,看有什么说法。” 花重阳还是有些恍惚。兰草看看她,走近手指戳戳她肩膀: “你干嘛呢?” 她怔怔抬头: “我在想……他为什么想要杀了徐青玉?” “……” “明明没有这个人。就算有,杀了这人又怎样。” “……花大楼主,”兰草一脸挫败,揉揉眉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通天下不计其数的滛贼恶棍地痞无赖狗腿的行径差不多——阁主纡尊降贵派人杀掉藉藉无名的一个小小徐青玉,目的恐怕是霸占他的妻儿。” “……” 兰草凶狠抬头: “你那是什么鬼神情?别跟我说你没觉察,阁主这几天对你和福顺有多好。” “……好?他对我好?”花重阳讶异反问。 兰草几乎又要抓狂: “他允了你们住在隔壁不远,抱了福顺,还肯哄他——你顶撞了他他没怎么样,醒来看到你碰他,竟都没有叫人杀了你——” “……” “这还不够好?”兰草叹气,“你别忘了,他是兰无邪。” “……是,我差点忘了。”花重阳苦笑,“我只记得他从前怎样对我——同从前一比,这还算得了什么?” 花重阳几乎不知道怎么再去见兰无邪。 临近中午,客栈厨房送来几样点心,花重阳坐在桌前心不在焉捏起一块叫着兰福顺: “儿子,过来吃点。” 福顺独自坐在窗前玩着什么,闻声只瞟了一眼未动,花重阳转头看他,他才爬下椅子走近: “什么?” “点心。”花重阳无心哄他,碟子推近,“你尝尝。” 她都懒得哄他多吃点。兰福顺自从开始吃东西,口味几乎同兰无邪一样刁钻,什么东西不做的精致万分绝不入口——除非是喜欢的东西,偏偏他喜欢的东西又极少,以至于平时伺候他的叶老七时常叹气哀求他张口。 此刻兰福顺看看碟子,大约是看出花重阳的心不在焉,老老实实捧起四个碟子里的点心挨个尝过——然后爬下椅子捧起第二个碟子里的点心,笑笑走近花重阳: “娘吃这个,好吃。” 花重阳抱着他一起吃了半块点心,看看手里的点心,想了想,放下福顺: “福顺听话,自己玩一会,娘去下就回来。” 她端起半碟点心出去。 兰无邪房外的花架下,光影斑驳。她踩过明明暗暗的影子,又有些迟疑的在门前站住。屋里寂静无声,她从半阖的门缝里悄悄的看进去,兰无邪斜倚在床头,同以前一样的雪白亵衣外披了袍子,发如黑玉散乱,手里一卷旧册,目光却是微微出神。 这样的神情,从前他在半帘醉的时候,最是常见。两人初识,她偶尔半夜去那里,隆冬时节,屋里四五个火盆烘的暖热,他便倚在榻上发呆,偶尔唇角微勾——丝毫不像杀人不眨眼的昭阳阁主,更像个病中寂寞的孩子。 正想着手里一晃,碟子敲在门上“咚”一声。 兰无邪回神,抬眼看见她。 花重阳退不可退,只好往前一步,迈进房里,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兰无邪状似不耐的瞥她一眼,漫不经心丢开手里的书: “你这衣裳是何处来的?” 花重阳低头。 身上一袭青色袍子,袍上缀着着祥龙云纹,腰上一把青丝束带——这还是当年兰无邪亲自为她挑的衣裳和纹饰样子,不然她也不会刻意带来穿上。花重阳不答话,先进屋将碟子递到他面前: “吃些点心。这些味道还不错。” 既然兰福顺肯吃,那兰无邪应该也入得了口。 兰无邪瞥一眼,顺手捏起一块入口,咬了小块入口,半天才说一句: “勉强入口。” 花重阳从没觉得兰无邪这么欠打,她终于明白为何从前武林中那么多人恨他——她要不是花重阳,他要不是那么疼她,只怕现在她也想举刀砍死他:明明都想霸占人家妻子儿子,还要在人前装着不耐烦的样子,他累不累啊?忍了又忍她才忍住砍人的冲动,努力无视兰无邪那副别扭的样子: “这是我的‘夫君’送的。” 她狠狠咬出“夫君”两字。 兰无邪捏着点心的手一顿,随手将点心掷回碟子,片刻轻哼一声: “浪费了这青绫。” 花重阳这回不肯退缩,一听这话,挑眉瞪回去: “你凭什么?” 兰无邪别开眼,头也不抬摸过被褥上的书册,一副逐客模样。 花重阳上前一步,冷冷轻笑: “正好有事要问兰阁主。为什么派人去杀我的夫君?” 兰无邪神情一僵。 花重阳忍了很久的情绪爆发,强烈想报复的心情蜂拥而上,抱起手臂得意扬起尖尖下巴对兰无邪轻笑挑衅: “我的夫君,我儿子兰福顺的爹爹,相貌无双,风华绝代,武功天下独步,无人可出其右。兰阁主,你岂能动得了他半分。” 兰无邪面无表情,先是脸色渐渐泛青,随即僵硬。 他缓缓抬头盯住花重阳,握着书册的手指也轻颤: “你刚刚说什么——你儿子名叫——兰福顺?” 花重阳蓦地一怔,脑海中过滤一遍,心里边突的一下:……坏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脚底抹油转身往外跑掉算了,快跑快跑不管了,什么烂摊子叫兰草收拾就好——谁知兰无邪更快,直起身下床一把扯住她袖口: “是怎么回事?” “……” “你说他叫兰福顺?”兰无邪字句从容,脸色却不豫,“除了兰影宫,天下还有第二个兰姓?” “……这个,”花重阳意欲强词夺理,“自然是有!” “是么?”兰无邪扯着她的手腕,退两步坐在床上,轻咳两声,“兰影宫是兰姬师祖所建,她亲口说过,兰字为姓者天下独一无二。以她的个性更不会屈从他人之后——咳咳!徐夫人,你夫君姓徐,还是姓兰?” 花重阳嘴硬: “当然是——徐!你拉的我疼——”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苍白的手五指蓦地收紧,她痛的手腕一缩,却同时也觉出这只手冷凉如冰,她抬头看他,却见兰无邪眉头微蹙也正看着她,口气忽然温柔: “你昨日掉眼泪,是因为怪我,是不是?” 他额角渐渐渗出汗来。 临近中午,天气稍暖,但再热也不至于出汗——何况花重阳最清楚,兰无邪最不怕热,此刻出汗,只会是因为疼。顾不上那么多,她有些慌张的趋前触碰着他前额: “你是不是头又疼了?怎么冒出汗来?” “我想该是认识你——偏偏脑中都模模糊糊……”兰无邪微微阖眼又睁开,却丝毫不放松握着花重阳手腕的手,看着她,“你叫花重阳,是不是?眉目同我梦中是一模一样——你不能走——” 他疼得微喘,见花重阳要起身却不松手,拉近了她抬起另只手轻触她眼眉,手指划过眉端又勾起她耳畔凌乱发丝,最后抹去她眼角湿润。花重阳见他额头豆大的汗珠,泪忍不住还是落下来,一手抹着一边回头: “不走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你躺着我叫兰草——兰草!兰草!” 喊了几声没有动静,花重阳心慌的看着兰无邪脸色越来越苍白却毫无办法,只能用袖子一把一把替他擦着汗。许久袖子都快湿透,大约已经过午时分,就听院子里脚步声响起,兰草推开门: “阁主,祖咸到了——” 花重阳猛地松一口气。 同时腕上五指一松,兰无邪斜斜歪倒榻上,同时看向兰草: “不要叫她……离开半步……” 完结 事实上花重阳岂止不会跑,简直绝对是棍子赶她都不会走。祖咸茶都没来及喝一口,几乎是被她胁迫着进屋替兰无邪把脉,结果祖咸手一甩,退一步躲开花重阳: “不用把脉。昏迷是头疼所致。” “那他要疼一辈子?”花重阳几乎有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了,“既然从前的事忘了,为什么还头疼?你不是神医?难道医不了他吗?” 祖咸“哼”一声,挑眉: “看在你是花重阳的份上。要不是你长得漂亮,凭你说的这话,我头也不回就走。” “是我错是我的错,”花重阳认错认的快,走近床头握住兰无邪的手,“只要你医得好他,要我怎么认错都行!” “你说的?” 花重阳一脸不耐: “我说话绝不反悔。” “只要我医好他,你绝不过问前事?” “绝不。” 祖咸松口气,叫过一旁的兰草: “哎,你听到她刚才说的话了啊?” 兰草点头连连:“自然自然!” “那我说实话了,”祖咸摸摸鼻子,看看兰无邪,“当时他强用内力,体内极寒极热两股气错乱交替;再加上当时可能受了些刺激,所以一时失神。回到兰影宫,我试了不少法子,然后,然后——” “然后一直不见阁主恢复。”兰草利落的接话,“但后来那天,阁主忽然就自己醒了,但却把前头的事儿都忘了。” “……是这样,就是这样。”祖咸支支吾吾,“不过呢,其实,这个,啊——” 花重阳死死盯住他,目光寒战,口中咬牙: “……你快点说。” “这个,是这样的……其实,”祖咸边说着,边走近兰无邪,从后撩起他的长发,露出耳后,手指指着一处,“你看这里……就知道了。” 花重阳眯眼,兰草凑近。 待看清了,兰草低呼: “……是银针?” 耳□位上,若不细看便不会发现的一点针尖大的银色光芒。 祖咸放下头发,点点头: “是。” 花重阳眯眼:“所以?” “……所以,当时我为他扎针,看能不能管用,没想到一扎到这里,他竟然过了不久就醒了……只是,把前事都忘了。”祖咸露出有些冤屈的表情,“我觉得,忘了就忘了吧,忘了总比傻了好;何况这人心事总是太重太沉,忘了未必对他不好……” “所以,”兰草又接话,“你就一直插着那针,没有为阁主□?他一想前事便会头疼,是因为那根针?” “……八成。” 兰草无力抚额:“神医大人哪,你这事做的也太绝了点吧?” “世人只知道叫我神医,什么千奇百怪的病都要我医!我又不是真的神仙!能叫他清醒过来已经不错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那祖先生,你知道什么叫医德吧?”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医德?” “……” 两人正吵着,一直未出生的花重阳忽然开口: “那你要是把针□,他会不会还是清醒的?” 祖咸看她一眼,想了会儿才道: “这个,说实话我不敢肯定。” 花重阳又默然。 三人一时无语。 沉默的当口,床上躺的兰无邪慢慢睁开眼,首先看到花重阳,然后是祖咸。他皱皱眉,轻出口气: “祖咸。” 祖咸吓一跳,转过身看到兰无邪醒过来,连忙问道: “如何,好些了?” 花重阳也跟着转过身,松开他的手,才迟疑着问一句: “……不疼了吧?” “不妨事。”兰无邪坐起身,还是看着祖咸,显然已经听到他们刚才的话,我耳后的针,能立即取出来?” “……” 三人又是默然。 过会儿祖咸开口: “……可以。” 花重阳却先开口反对: “不行!” 兰无邪看也不看她一眼,双眼盯着祖咸: “那便趁此刻我醒着动手。” “兰无邪!”花重阳冲他大喝一声,挑起眉,“你想清楚!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你儿子兰福顺怎么办?还有我肚子里这个——这是个女儿,她还没见过你,你,你——” 边说着,她泪忽然流出来:“你若不好,我宁愿你不记得也算了——” 她边说,却明知道自己都是白说。 兰无邪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绝不肯受制于人——又岂会受制于一根小小银针。 此刻他温柔看着她。 那眼神几乎同从前一模一样,却随即转向祖咸,示意他动手。 祖咸不再迟疑,立刻写了方子给兰草: “照这个抓药立刻煎了送来。” 他挽起袖子,运功在花重阳背上至颈上缓缓推掌。 兰无邪直起腰,又转头看花重阳,半天微笑: “你先到外头去等等。” 花重阳头一次这么听他的话,转身走出门去;在院子里坐立不安了片刻,不见兰草回来,忍不住想出去看,又挂念房里的兰无邪,最后忍无可忍,起身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照看着兰福顺的是的叶老七,看到花重阳回来,压低声音: “吃过午饭,玩累了睡了。” “嗯,辛苦你老七。” “兰阁主的病不碍事吧?” 花重阳呆了片刻才摇头: “不碍事。” 她走近床榻,看着躺在里头,睡得恬静的兰福顺。 长眉长眼秀密长睫是像她,可是那薄薄的唇,唇角天生微勾的笑意,却像是兰无邪的翻版。 花重阳轻叹口气,褪去长袍: “老七,把门带上。我也累了,睡一会。” 她侧身躺在福顺外头,阖上眼。 本以为睡不着,谁知一闭眼脑海就一片空,竟一下睡着,沉梦联翩。 梦里她回到半帘醉,大雪纷飞的夜,看到八角凉亭里的火盆,披着毛裘的兰无邪早已不记得她是谁,扬着微醉的眼梢看着她,哑声问着: “…?br /gt; 兰亭第25部分阅读 欲望文 兰亭第26部分阅读 兰亭 作者:未知 兰亭第26部分阅读 ……你是谁?” 她静静的凝视他,只回答: “你不记得不要紧,就算再也想不起也没什么。看到你在这里,我就心安了。” 冷风送来他身上熟悉的幽香,她安心的转身往回走,心里想着高兴,泪却忍不住一滴一滴从眼角落下来,沾湿脸颊,打湿衣襟。 泪不住的流,她缓缓睁开眼,才发觉方才是梦,自己竟从梦中哭醒。 外头竟已经天黑。 房内被烛光照着,暖暖昏暗的光。看到福顺仍睡得沉,她小心翼翼想往回转身坐起。 这才发觉腰上被什么压着。 鼻端幽香缭绕,梦中的香气仿佛未散。 她缓缓低头。 腰上环住一只手臂,那只手上戴着的凤凰翎戒,眼熟的很。 花重阳呼吸几乎停住。 耳畔是微不可闻的沉缓呼吸——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颈子微微一侧,看到熟悉的脸庞与额角,兰无邪贴在她背后,阖着眼,正也睡得沉。 她手轻触着他的脸颊,低低的叫: “兰无邪?” 兰无邪眼睫微颤。 她又轻声叫: “兰无邪?” 环在腰上的手一抬,把她抱进怀里,他的声音仍然低哑,目光朦胧带着睡意: “……重阳?我有些乏,你陪着我再睡会。” 烛光微颤,溢满青绫床帐,青绸枕上,两人发丝交结纠缠。 花重阳不再出声,睁大了眼看兰无邪阖上眼,渐渐又睡着。 她这才忍不住笑开,伸手环住他的腰,然后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到此完结番外再议。心情好的话,应该会有那么一两篇吧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麻子北码字的不竭动力! 【风月鉴:fengyuejianshubao2;欢迎来访】 兰亭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