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志怪》 分卷阅读1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1 《贡院志怪》作者:竹响 文案: 京郊有一山,名唤荡岄,荡岄山上有仙人,掌管一方妖鬼魔神,却喜世间俗尘事。有时化作一棵树,换纳凉人一句话,有时变作施粥人,获行者一段旅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纶,夏寅明 ┃ 配角: ┃ 其它: ☆、上章 楔子 京郊有一山,名唤荡岄,荡岄山上有仙人,掌管一方妖鬼魔神,却喜世间俗尘事。有时化作一棵树,换纳凉人一句话,有时变作施粥人,获行者一段旅程。 荡岄仙人最爱的,还属难辨忠奸的离奇故事。 一日,仙人坐在自己变出的小茶棚里,听着三三两两外出的商户讨论。 一人道,“说来也邪乎,怎么赶巧遇这长公主整寿出这事儿呐。” 另一人也叹,“是啊,公主贵重,陛下原先都发公文说要让新三元进士为长公主庆贺了,可这事儿一出,就连殿试都延迟了。” 原先那人喝了口茶,似斟酌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长公主倒也不怎么生气,想来也是无奈,驸马爷便是此次主持恩科的礼部尚书,算起责任来,他才是大头。” “可不是嘛,听说死了三个人呐,竟然都朝西北角跪着死的,这事儿太诡异了。” “要我说啊,这肯定是老天爷看不过,降下罪责。” 为什么呀?”仙人不觉下问。 “贡院西北可不供着文曲星君像嘛,这三人恐怕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呗。” “你在同何人说话?” “我,这,我不是一直在同你说话嘛,这里哪里有其他人……” 定康三十三年,贡院会试三名贡生离奇死亡,身上俱无外伤,亦未中毒,皆于试房内面朝西北,双膝跪地而亡。天子震怒,责令大理寺速查。 1. 京城,镇北抚司。 各色飞鱼服不断在堂内穿梭,绣春刀不时和飞鱼服摩擦发出响声,面目冷峻的锦衣卫专心处理着自己的公事,好似完全无视坐在堂前的贵公子。 那贵公子百无聊赖地扯着挂在案上的桌布,此刻,一人拿着一套案卷进来,看到堂前的人,不由蹙眉,无奈地说道,“镇北抚司乃机密衙门,怎容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旁人缄口不语,贵公子看到来人,瞬间笑开来,秀气脸上堆满了乖巧的笑,“李千户别来无恙,我这不是感念李兄辛劳,特来探望嘛。” “受你杨小少爷一声兄长,可得折寿了。”那姓李的千户命旁人退下,坐在那公子身边,“说事儿。” “此次科举死者案宗。” 李千户侧眼看他,眉目紧皱,“此事交由大理寺查理,你现在无官无职,少惹事,多读书。况且这次事关科举,你多少还是避点嫌。” “避什么嫌,就是因为这次避嫌,出了这么有趣的事儿,我都不知该找谁打听。”贵公子不以为然。 李千户打趣道,“也是,此次你参加会试,这朝廷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大半避了嫌,杨纶,你倒是挺能耐。” “好说好说,皇恩浩荡。”杨纶嬉皮笑脸朝东方潦草的做了个揖,他靠近李千户,言语颇有卖乖之意,“不过左右也得兄长乐善好施呐。” “你想查?”不待杨纶回答,他又道,“之前你跟着杨侍郎,多少有个名目,可此事已经由大理寺接手,你们刑部恐怕不好插手。” “什么我们你们的,刑部与我何干。”杨纶咳了声,继续道,“不过刑部不方便插手的,哪能难倒你镇北抚司。” “我也不同你废话,案子我们确实在查,却并非简单的谋杀。此事涉及颇深,你今年恩科,牵扯其中与你并没好处。”李千户抬手,招人拿来一本小册,递给杨纶,“这是那三人的案宗,你可以看看,但查案,恐杨阁老也不会允许。” 杨纶接过案宗的手僵了僵,脸上露出复杂的情绪,低低幽怨地道,“你们锦衣卫应该不喜欢打小报告吧。” 对面锦衣卫千户耳力惊人,闻言亦幽幽道,“我们锦衣卫就是打小报告出身的。” 2. 杨纶从镇北抚司出来,仆从忙上前扶轿,杨纶看看天色,已接近卯时,他思忖了一会儿,招呼从人道,“去,大理寺。” “这……小少爷,这大理寺和咱们府……”一个胆大的仆从一脸为难。 杨纶脸色沉了沉,点点头,道“也是,老头子在朝堂上吵,本少爷不方便给他们添堵。”杨纶勾起轿帘,道,“不过这一年被杨阁老关家里念了一肚子经史,脑子都快锈了,这事儿让本少爷遇上了,怎么能错过。” “可现下大理寺怕是也要下锁关门了。” 杨纶挑眉,“那就去打听打听,那位大理寺那位夏神断家居何处。” 仆从马上应道,一路行色匆匆。 京城寸土寸金之地,鲜少有碗碗巷这样廉价又僻静的地方。这一片地卖给了附近富商。富商常年在外,便将这地便宜租给了别人。租下的人又将地方划了划,开出几间小院,转租给进京考试的举子,这租价也便不高。 杨纶唏嘘着有些破旧的瓦房,找到了地方。只见院门紧闭,门上竟然还贴着两张崭新的门神像,堂堂大理寺司丞竟然还信这种鬼神之说,杨纶憋着嘴摇摇头。 “你是何人?”一人在他身后冷然开口,也没好奇,也非质问,不置可否的语气。 杨纶转过头,便见此人一身官袍,僵着张脸,手里拎着一条鱼,直挺挺站在他身后。 两厢会晤双方都静默了,只有来人手中的鱼垂死抖动了一下。 “学生杨纶,拜见夏大人。”杨纶嬉笑着弯了弯腰,却见对方绕开他开门,将他晾在一边。 “贸然拜访,实在是有要事同大人商量。”杨纶感觉一股腥味,拿出扇子随意地扇着风。 “进来说吧。” 进了屋子,杨纶看了圈院子里简陋却还算整齐的布置,一转眼对方人却不见了。他为客,倒也不方便随便走动,只好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冰凉凉的凳子,直坐得他胸中有些凉。 要不是案子有趣,本少爷才懒得和你打交道呢。杨纶这般想着。 “杨小少爷喜欢清蒸还是红烧?” “清蒸。”杨纶下意识回答,答完才回头,看到夏司丞已脱了官袍,换了身灰白的短装,正在撸袖子。听到杨纶回答,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回身往厨房。 杨纶莫名,连忙跟上。只见夏大人单手捞起那条鱼,按在案板上,用力一拍,原先还挣扎的鱼,一时间没有了气息。 杨纶心里颤了颤,拿扇子捂住眼睛,在厨房门口朝对方道,“夏大人若是事忙,我改日再来。” “无妨。”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2 你是无妨,可本少爷不愿看你杀生!杨纶心下呐喊,面上却不动声色。“夏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怎么不雇个仆从洗衣做饭?” 夏司丞三两下把鱼开膛刨腹,清理干净,放到了锅里。洗净手,引杨纶到院中。 “杨小少爷,不知找我所为何事?” “夏大人有神断之称,不妨猜猜我是为何而来。” 夏司丞沉吟片刻,道,“此次科举杨小少爷也有参加,不知是否认识死者?” 杨纶愣了愣,分不清对方是知道自己来意还是照常的询问,摇头道,“不认得。” “关于他们,你想问我何事?” “你怎知我为此事而来?”杨纶奇道。 夏司丞道,“镇北抚司乃机密之地,里面存放着许多机密要闻,为了监控外人出入,他们会在地上洒一种银灰色的粉末。杨小少爷鞋上的,怕是方才去那里沾染上的。”他顿了顿,看杨纶低头抬脚,又道,“令尊时任刑部左侍郎,普通的案子都经由刑部审理,你不会舍近求远,唯独圣上钦定的除外。近日只贡院的这起杀人案由圣上钦定我大理寺彻查,不过锦衣卫不会不暗查此事,因而你会去镇北抚司。” 杨纶笑道,“那夏神断再断断,我为何会来找你?” “你来找我,是因为大理寺卿与杨阁老政见不和。”他看杨纶脸上笑容凝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没成功,他道,“杨小少爷身份尊贵,当朝太后为曾外祖母,祖母又是圣上胞妹,令尊刑部侍郎,令堂舞阳侯女,三千宠爱,却唯独惧怕杨阁老。” 杨纶揉了揉脸,有种自己活得惨不忍睹的错觉,听夏司丞继续道,“此番科举杨小少爷亦有参加,可现如今会试刚过,殿试延后,恐怕杨阁老亦是希望小少爷心无旁骛。杨阁老门下学生众多,不论如何你想查这事儿,不出半天,便会传到杨阁老耳中,唯独寺卿大人除外。” “不错,本少爷就是担心杨阁老过度的关爱。不过本少爷是听了夏神断的威名,特来拜访。”杨纶强撑着自己的面子,梗着脖子硬气道。 夏司丞又扯了扯嘴角,回头朝厨房望了望,对杨纶道,“虚名而已,不过我倒是见过杨小少爷。 “当时大理寺破获一起重案,我随寺卿大人进宫述职,届时宫中大宴,圣上就赐我附宴。那时候小少爷正请旨进入国子监学习。” 本朝文化兴盛,各地都开办书院,且不少名师坐镇,私办的书院反倒比官办的国子监更为出色。圣上在位时久,不觉得这一现象有什么不好,反倒大肆褒奖。久而久之,泱泱学子倒也不再那么执着进入国子监了。 可杨纶却自请进入国子监,还违背家中意愿,亲自请旨,着实出乎意料。 “不知杨小少爷当时为何执意如此?”夏司丞问道。 杨纶怔了怔,继而狡黠一笑,挑眉道,“你若答应此次科举案让我从旁学习,我便告诉你。” 夏司丞站起身,点点头。 杨纶大喜过望,也一同站起来,本想拍拍他肩膀,却发觉夏司丞竟高出自己不少,只得改做拍他手臂,说道,“如此可说好了。 “国子监落魄已久,可里面各色藏书却是天下之最,况且祭酒大人早不管事,对下面的学生也宽松,进国子监自然比进外头的书院来得自在啊。” 3. 大理寺是个办事效率极高的衙门,在答应杨纶一同查案的第二天,杨府便收到夏寅明的拜帖。 以私人名义邀杨纶朱雀大街一见。 杨纶一路风风火火赶到朱雀大街,也不担心找不到地,直接就去了位于朱雀大街上的大理寺,门口的差役以为他要来报案,刚想拦着他进入,恰巧被出来的夏寅明遇上,招呼他进来。 “杨小少爷直接从家里过来的吗?”夏寅明领着他进到西苑。 杨纶颔首,道,“得了夏神断的拜帖,便马上过来了 。” “我名夏寅明,表字平律,不是什么夏神断。”夏寅明侧首看了看杨纶,说道,“卢仵作想来杨小少爷肯定认识,他正在里面验尸。” 杨纶又一颔首,卢荣是刑部的仵作,技艺高超,时常被“外借”,他出现在大理寺倒也不奇怪。 杨纶跟着夏寅明走进西苑,阳光暗了许多,明显感觉此地阴冷。他道,“平律兄这是带我去找卢仵作吗?” 夏寅明挑了挑眉,有些好笑杨纶的上道,刚想开口,就见卢仵作在西苑外净手。 杨纶上前招呼,卢仵作诧异之下,也还礼笑道,“小少爷怎么来此处?”复又向夏寅明行礼。 “卢老辛苦,可是刚检验完?” 杨纶不答反问,眼中的光彩卢仵作再熟悉不过。他微微点头,看着夏寅明缄口不言。 “卢先生但说无妨。”夏寅明引人到一旁凉亭里坐下。 “小少爷喜欢听这些怪事儿,小老儿便不避讳了。”卢仵作命差役将前两次的尸检文书拿过来,朝杨纶面前推了推,开口对夏寅明道,“此次尸检,同前两次没什么差别,都该判定为窒息而死,只是这三人却不是因为口鼻被封或者紧勒脖颈而窒息。死者身体有挤压的淤痕,应该是身体被挤压,胸肺难以回气而窒。另外三人的食道皆有些撕裂的伤口,具体为何物所伤还待小老儿仔细辨认才能得出结论。” 夏寅明颔首,问道,“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先生可否推断?” “由身体的尸斑来判,三者间隔恐怕不大,最先窒息的应是孔烈,另外两个间隔不久,一时无法辨别。” “有没有开腹看过内膛?可有少些什么东西?”杨纶突然问道。 看卢仵作皱着眉摇头,道,“小少爷,死者身上并无外伤,就连细小的创口都没有,要在这种情况下窃取内脏,无疑是隔空取物。这是万不可能的啊。” “如何不可能,死者口腔有撕裂,兴许凶手直接从喉咙进去的呢?”杨纶不以为意的问道。 卢仵作皱着眉,似在考虑这一可能性,他侧着身子耐心解释道,“死者已是举人,大小都是能当官的,若是没家人的许可,这开膛破腹是万万不能自作主张的。” 杨纶奇道,“此事圣上都已下旨彻查了,这些举子的家人哪有不配合的道理。况且这三人是同乡,即便是知会家人,也并不麻烦。” 夏寅明抬头看了杨纶一眼,问道,“你说他们是同乡?” “我手中的案宗里便是这么写的。”杨纶看夏寅明皱起了眉,不由想要再次开口,就听他起身对卢仵作行礼道,“劳烦先生开腹一验,一概责任由本司丞担待。” 卢仵作回去招人准备,杨纶脑子一转,便笑着摇起扇子来,嘚瑟道,“平律兄竟然没有查出这三人是同乡?也对,镇北抚司惯挖这人祖孙三代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3 ,能挖出这三人祖籍湖广也不奇怪。” 夏寅明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杨纶坐到他身边,拿扇子给他扇风,嬉笑着道,“你说这大理寺都查不到的事,凶手怎会知道?又为何偏偏会挑这三人?此番湖广的考生可不少。” “你说的对,凶手不可能在贡院随意杀人,贡院进出都严格,举子行动也受限,任意杀人实属不能,此三人既有共性,那么凶手便是特意挑中他们。” 杨纶停下扇子,说道,“你是说,这三人的共性便是他们受害的理由?” 夏寅明点头,“是,但不单单是祖籍这一说,恐怕他们还干了其他的事,令凶手起了杀心。” 杨纶不解的问道,“难道没有凶手临时起意,又碰巧死者皆是同乡吗?” “有这可能,但若是巧合,此案便无从下手查起。” 此时,卢仵作已着人准备妥当,请夏寅明一同验看。夏寅明起身见杨纶岿然不动,挑眉问道,“杨小少爷不一同查验尸体吗?” 杨纶扇着扇子,眨眨眼,笑道,“能者多劳,我不擅长验看尸体,劳烦平律兄和卢老了。我在此处静候,请便。” 夏寅明勾了勾嘴角,也不打趣杨纶,抬步走了。杨纶看他进了屋,才松了口气,用力扇了扇,觉得此地阴风阵阵,忒不吉利。 他稳了稳心神,回想在镇北抚司看过的案宗,以及方才卢仵作推给他看的文书,不由琢磨道,“这三人的死法,若是放在荒野,倒像是被巨蟒绞死的。” “为何?” “巨蟒捕猎多半先将人勒住,待人晕厥了,再慢慢将人卷住,一点点勒紧,直至人窒息而死,再从头部将人吞食。”杨纶摸着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又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过这也不太可能,那么大的巨蟒出现在贡院,不可能没人发现。” “怎么不可能,物有灵,则成妖,妖多寿,则化人。”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杨纶的声音越来越僵,不由瞪大了眼睛。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只有微风吹动树杈,新芽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我的曾姥姥啊,这地方太邪门了……” 4. 卢仵作的动作很快,三名死者开膛破腹之后,皆被验出少了一颗胆。 杨纶得到消息,一脸得意的看着夏寅明,可见对方他有些紧绷的脸色,他的扇子怎么都摇不起来。他讪讪地说道,“你说凶手怎么这么恶心,竟然直接用手从喉咙里伸进去将食道捅破来取内胆,那胳膊得多瘦多长呐。” 夏寅明紧皱着眉头,顺着杨纶说道,“卢先生说死者的食道并非尖锐之物划破,而是钝器撕扯破的,极有可能就是顶破的,按说这基本不可能。人的手臂再瘦,也不可能伸进食道,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徒手顶破。” 杨纶突然好似灵光一现,靠近夏寅明,不太肯定的问道,“你说,这世上有没有妖怪?” 夏寅明瞥了他一眼,还不待他说话,就听杨纶摇头说道,“罢罢罢,我有违圣人教诲,乱语乱语。” 好似为了揭过方才的胡言,杨纶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就连凶手的范围都定不下来。” 夏寅明道,“之前你在刑部,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杨大人会如何做?” “从死者身上找问题。”杨纶叹了口气道,“可现在死者身上的问题太多了。” 夏寅明摇摇头,说道,“问题是多,可是巧合却只有三个。其一,他们都是举子,其二,他们都是湖广人。” “第三个呢?” “他们都曾秘密拜访过礼部尤檀尤郎中。” 杨纶在脑子里搜了搜,惊道,“礼部仪制清吏司的尤郎中?此次掌管科举的尤檀?”他见夏寅明神色晦涩的点了点头,突然叹道,“难怪,镇北抚司那边说,这案子并非普通谋杀,原来还在这里头有牵扯。” 杨纶看热闹不嫌事大,哗啦打开扇子,金刀大马地坐在凳子上摇起来,道,“这事儿难怪我爹都不想参合,原来这牵扯牵扯,就把我那姨姥爷给牵扯进去了。” 拜别夏寅明,杨纶从大理寺出来已经接近午时,家里规矩过了时辰不留饭,他便去酒楼打发午膳,席间总觉得自己有事儿惦记着。杨纶虽被人叫着小少爷,脾气也被杨阁老磨随和了,可到底是贵胄,那股子自命不凡,怎么都脱不开。他方才随口一说的事儿,此刻闲下来被他细细琢磨起来,却是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 于是他匆匆吃了几口,便往国子监跑去了。 国子监掌天下教育,自古便是文人集聚之所,无奈本朝文风开放,地方书院盛行,人才辈出,国子监早已日渐凋零。可好在有朝廷加持,天下各色藏书,一份藏于翰林,一份送于此。 此时担任国子监祭酒的,是三十年前圣上钦点的状元,文采风流,自三十年前起便被传颂。且其对待监生宽厚,为人也淡薄阔达,深受学生喜爱。杨纶亦是敬重他,不过他觉得在这国子监待上近二十年,这性子怕是不淡薄也磨淡薄了。 杨纶匆匆来到藏书楼,按着记忆找到了志怪传说一类的书册。以前他觉着国子监里的博士讲课枯燥,便一头扎进藏书楼,待上一整日亦是常有,因而这里大部分书都被他翻看过。当他翻到一本名叫《异物志》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激动。 “我就记得读到过这种事儿。”他走到窗边,见国子监的监生,三三两两在院中的湖上泛舟,心绪一下子开阔起来。 国子监安静,泰半靠着皇城最大的湖所致。□□马上得天下,却看重文人。定都皇城时,便将这一侧的湖圈了起来,批给了国子监,取湖清心静之意。现下国子监冷寂,这湖倒生了几分悠然的禅意。 杨纶收回目光,稳住心神,低头细细看起来。书上讲了个故事,有个小和尚,救了一条断了尾巴的小蛇,蛇虽然活了,却将小和尚咬伤。原来那蛇是即将化形的妖怪,却不幸沾染人气前功尽弃。小和尚被老方丈救了长大后,又遇到这蛇妖,蛇妖告诉他只要喂它内胆,它便可以化成人形,届时便可以助人报恩了。小和尚不肯,惹恼了蛇妖,蛇妖就将小和尚勒死,取了他的内胆,真的化作了人,却缺少一条腿,怕是因为蛇身本断了尾巴。可缺了一条腿的人并不奇怪,蛇化作人形在人群里待了十几年,直到仙人路过,才将他收走。 书中写道,“妖初化,惧人。恶妖食人,蛇妖喜食胆,俱以身勒人窒亡,探蛇头入口取胆,食而可化形。惧光畏热,唯仙人可斩杀。” 杨纶心里惊颤了一下,匆匆翻看下去,文章结尾写道,“妖化人,人难辨,唯妖物残留本能习性,如猫夜视,如犬嗅灵。” 书册陈旧,有几页已经字迹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4 模糊,并不完整。杨纶手指有些僵硬,他放下书抬头,险些惊叫出声,面前站着一人,神情有些冷漠。 “学生拜见程大人。”杨纶稳了稳心神,潦草地行礼。 程焕林,国子监祭酒,杨纶极少在国子监遇到他,况且春闱刚过,祭酒大人正忙,此刻的偶遇倒叫杨纶有些意外。 “不必多礼。”程焕林柔声说道,“此次考试,廷玉可有把握中会元?” 廷玉是杨纶的表字,圣上亲赐,叫他表字的真是少之又少。杨纶笑着说道,“这天下人才济济,学生也不过是碌碌平庸之辈。而且此次科举出了那样的事,怕是不知道何时放榜呢。” 程焕林轻轻颔首,“我听说贡院那边出了命案,正着人调查。” “是,大理寺正在彻查。”杨纶见程焕林颔首不语,本想告退,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书册,便开口道,“学生闲来无事,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不想竟是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说罢便想放回书架,却被程焕林接了过去,在手里翻看,目光微寒,“志怪传说无事时可做消遣,但现下会试刚过,你还待好好准备殿试才是。” “学生谨听教诲。”杨纶拱了拱身,突然问道,“大人午膳可是食鱼了?” 程焕林愣了愣,蹙眉摇头道,“没有。” “大人莫怪,学生中午未食几口,现下肚中饥饿,方才好似闻到一股鱼味,一时勾起了馋。”杨纶乖巧的脸上适时露出讨巧的神色。 果然程焕林笑着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去吧,食有时,下次万不可如此了。” 5. 那厢杨纶刚从国子监出来,这厢夏寅明却回了碗碗巷。此时未时刚过,倒也不急着回家,只是死者中有两位聚住在碗碗巷。夏寅明原先带人查过此地,但一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方才卢仵作新的验尸结果出来,不由引得他再次查访。 死者中最先死亡的孔烈进京时便住在碗碗巷的西南角,那里相较于碗碗巷其他的小院房要更加敞亮些,地方也宽大些,自然,租金上也稍微贵一些。不过孔烈家境不错,世代都是读书人,孔家曾经出过几位进士,不过都是外放的地方官。孔烈有一名仆从随身伺候,据他所说,孔烈读书并不上心,反倒是喜欢结交朋友。他为人慷慨,面对那些手头不是很宽裕的举子,他多半愿意解囊相助。其中另一名死者陈唯孝便是如此结识的。 陈唯孝和孙禾两人死亡时间难分前后,但可以肯定的是,孔烈并不认识孙禾。因为孙禾赶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会试开考的前一天了。孙禾匆匆去礼部办完手续,天色已经黑了。尽管孙禾并不富裕,但他还是选择在离贡院更近的高升客栈住下。是夜,踏着春日里并不清晰的月光,孙禾还叩拜了尤檀的府门。这期间,孔烈和孙禾根本没有碰面的时间。 要说抛开贡院的命案不提,光开考前掌管考试的官员私下会见考生,这件事也值得深究。圣上仁慈,对徭赋并不苛刻,登基三十三年,一直民富国强。可圣上一直痛恨科场舞弊,三年一次的恩科,是广大寒门世族叩开仕途的钥匙,亦是圣上选贤施恩的手段。天家的威严不容挑衅和亵渎,因而若是此案跟别的事情有牵扯,恐怕就不单是命案这般简单了。 尤檀乃正五品的官员,虽然夏寅明也是五品官员,但同级分属,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并不能贸然前去问话,所以夏寅明只能先按着命案继续查。 好在孔烈的仆从对于孔烈的行踪相当清楚,夏寅明曾问过该仆从,孔烈是否拜访过尤檀,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仆从神情慌张,想来孔烈拜访的目的并不磊落,可孔烈却并未向仆从透露,且孔烈与尤檀的对话仆从也并不知晓。 第一次排查孔烈住所的时候,从他房里搜出几封家书,内容简单,多是让他注意冷暖饮食,用功读书之类的话。但可以看出孔烈是个开朗的人,他的父亲亦是一个豪爽之人。只是家书中多次提到孔烈的祖父,其父总不忘在信中告诫孔烈,让他牢记祖父之言,谨言慎行。 此次夏寅明在孔烈的院前慢慢踱步,此刻日头正兴,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被太阳照着,但西面墙角却有阴影。孔烈出于好意,见陈唯孝没有地方住,便邀请他同住。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辟了东厢房供陈唯孝住,左右读书也有个伴。 夏寅明推开陈唯孝的房间,一股陈旧的霉味夹扎着廉价的墨香扑面而来。陈唯孝家境贫寒,到达京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盘缠,可离会试却还有些时日。很长一段时间,陈唯孝都是借住在郊外好心的村户家中,还要时常出来倒卖书画赚些银两,来换点米粮度日。孔烈便是在一次逛街时看中陈唯孝的字画才结识了他。 无疑,陈唯孝是有些偏才的,夏寅明看过他的一些字画,确实称得上奇才,他偏好画些花鸟虫兽,很是栩栩如生。尤其是画花鸟。夏寅明拿起桌子上的毛笔,一只普通的狼毫,握笔之处却有些许凹痕,想来是作画时不断摩擦所致。他细细观察了一番房间,和第一次来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开门出去,恰巧看到西墙处那片阴影。 阳光洒满了庭院,唯独房门正对的墙角,隐藏在黑暗中,那边有几株杂草,不知是仆从粗心未修,还是有意为之,在阴暗中瑟瑟摇动。 夏寅明沉思片刻,转入孔烈的房间。孔烈的房间比陈唯孝的房间要大许多,房内有书案和卧室之分。书案上的书摆放整齐,研台里早已没有墨水,且面上干净,一侧的大小毫笔排放整齐。夏寅明打开卧室的衣柜,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不少衣物,底下还铺着一些没有打开的书册。卧室的床铺整齐,只是脚踏边上的洗脸水还未来得及倒。想来仆从急着送孔烈去考试,又在外等到了主人的死讯,根本没有时间回来收拾整理。 夏寅明沉默地看了一圈,转身打开房门,往外看。未时三刻前后,从房里往外看,院中没有一丝阴影,只有院前石壁上一副鱼跃龙门的壁刻,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亮。 夏寅明嘲弄地笑了下,跨步离开了碗碗巷。 6. 春日的时节还不算太暖,但是各种树枝上倒是都结上了花骨朵。杨纶从国子监刚出来,便被杨阁老拎进了宫。他在文渊阁外一棵新长出花骨朵的杏树下听了杨阁老的一顿训。 杨纶听到第三遍“刺儿头”之后,终于杨阁老打算歇歇了。扬扬手,让人带他去寿康宫,说是太后要见他。他闻言不由抬了抬头,心想,杨阁老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为了训自己孙子耽搁了让孙子见自己丈母娘的时辰。杨阁老好似瞬间猜到了杨纶的腹诽,幽幽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杨纶心下一颤,有些把握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5 不准杨阁老是否知道自己在查贡院命案,只垂下脑袋呈惶恐聆听状。 “景行说你整天东游西逛,以为考完会试就无事可干了?我听申大人说,会试成绩即日发布,你也不过这两日逍遥了。”杨阁老冷笑道。 杨纶抖了抖,景行是自家父亲的表字,申大人正是主持此次科举的礼部尚书他姨姥爷申修。杨纶幽怨地看了眼杨阁老,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杨阁老对他的表现好似很满意,笑着摆手让他退下。回到文渊阁,下属们见严肃的杨阁老脸上竟然出现了开心的笑,不由感叹,杨小少爷恐怕又被训骂了一番。 从太后宫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宫里用膳规矩多,杨纶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留下,而中午因为想着事情,本就没吃多少,想着家里又过了吃饭的时辰,已经饿得没力气的杨纶,挑敛了离皇城不远的面摊,点了一份清汤面,热热乎乎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两口,身边就坐下个人。杨纶抬眼看一身常服的夏寅明,也不放下筷子,拱了拱手,“拜见夏大人啊,夏大人好巧啊。” 对于杨纶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夏寅明倒也不太在乎。他看着杨纶连嘴角溅起了汤汁都来不及擦,只一口一口不停吃着面,便必是饿极。 夏寅明等杨纶吃了半碗面,才开口道,“堂堂杨小少爷,怎么这个时辰在路边摊点上用膳?” 杨纶咽下一口汤,舒畅道,“最美味的食物多半在最朴实的地方。平律兄,你可用过膳?” 夏寅明点头,道,“你从宫中出来,怎么没被太后留膳?” 闻言杨纶一愣,转瞬明白过来,笑道,“不愧是夏神断。” 杨纶又吃了一口汤,放下筷子,一侧的仆从忙递上帕子供他擦拭。 “我倒是挺想念平律兄的清蒸鲫鱼啊。”杨纶脸上露出些许假意的向往,见夏寅明脸上的调笑,低低咳了一声,接着道,“现如今十人见我,有九人问我会试,还有另一人问我殿试准备如何,呜呼!天将降大任呐!” 夏寅明嘴角勾了勾,就听杨纶突然说道,“会试成绩不日就将公布了。” 夏寅明闻弦知雅意,了然道,“按照孔烈他们死亡时间来看,他们是完成了考试才被害的。” “卷子自上交便封卷,因而死者也是有成绩的。”杨纶靠近夏寅明,低声说道,“听说尤大人此次是主持出试题的人呐。” 夏寅明瞥了他一眼,见杨纶脸上露出一股子兴奋劲,心下好笑,沉声问道,“科举试题出题者一向保密,杨小少爷是先前便知还是事后才知?” 杨纶看傻子一样看了夏寅明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命仆从付了面钱,让他们远远跟着,才对夏寅明叹道,“我家有杨阁老。” 是啊,有杨阁老,定是一早便知,可也因为有杨阁老,知道了也没用。 夏寅明看着杨纶如同怨妇一般的面色,脸上的笑几乎要绷不住了。 路上行人渐少,夕阳只留下一晕红光,杨纶素白的衣袍被映得有些发橙。正是二月末,旁人泰半都换上了春衫,杨纶虽也追着众人穿了薄薄的春衫,可跟随的仆从手里却始终抱着一件披风。都说杨家小少爷身体弱,八字轻,就连圣上钦赐的表字都因为太过贵重不敢贸然直呼,旁人都小心的唤着他小少爷。可夏寅明看来,这小少爷倒是一点都不娇气,性子反倒随和。虽然有些脾气,但聪明的人,脾气都不随庸碌大众,而且这位小少爷不拘泥规矩,有时候一些想法倒是拓宽了眼界。 “我方才去碗碗巷查探了孔烈和陈唯孝的住处,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夏寅明倒是挺乐意同杨纶分析,“孔烈的正屋房门朝南,一天内不论何时,看出院外都是一片阳光明媚,而陈唯孝的房门不论什么时辰,对着的墙上总有一片阴影。” 杨纶侧头看着夏寅明,一时有些想不明白。“这有什么有趣的?” “碗碗巷的院子是孔烈所住,后来他发现陈唯孝书画有很高的造诣,便与之结交,邀请他到碗碗巷去居住,陈唯孝的房间便是孔烈特地挑选的。”夏寅明道。 “所以你想说,孔烈虽然表面上和陈唯孝交好,实际上却给他安排了一间始终对着阴影的房子,让陈唯孝心里不痛快?”杨纶想不通,招呼仆从递上扇子,却迟迟没有打开。 “孔烈的房内供奉着文曲星君像。” 杨纶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孔烈应该是个迷信之人,这种人对于风水相当看重,也许他将陈唯孝安置在那边是想咒他不中。”他将扇子拍在手中,“不对,如果他不想然他考好,只要不去接济他便好,为何还邀他同住呢?” 夏寅明将自己的想法吐露一半,道,“孔烈在学习上并不用心,在书画上更加没有天赋。可陈唯孝不同,他的花鸟画很是出众。” “花鸟画?”杨纶的扇子在手中拍打,突然顿住,抬眼诧异地看着夏寅明,发现对方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他,奇道,“不厚道啊平律兄,你都想到了,你还让我琢磨。” 夏寅明勾了勾嘴角,继续引他前进,开口道,“此事并无证据,不可对朝廷大员妄加猜测。” “好好好,那就等到放榜的那天吧。”杨纶笑着蹦了几步,走到夏寅明前面,转过身,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夏寅明说道,“不如我也去拜访一下尤大人如何?” “不如何。”夏寅明生硬的否决了他,开口才意识到貌似彼此的身份说这话不妥,解释道,“此事在无定论之前牵扯越多便越复杂,放榜之后我请寺卿大人批文,细查死者三人试卷,届时便可知晓尤大人是否参与其中。” 杨纶对于他的安排有些扫兴,有些讪讪,不知不觉他们竟然走到了贡院,两人在贡院门口停了下来。此刻的贡院大门紧闭,朱红的门漆给人一种压迫感,杨纶瘪瘪嘴,讪讪道,“我们怎么走到这来了?” “我们一路往东走,方才又往南拐了一条道,便到了这里。”夏寅明端正回答。 杨纶幽幽叹了一声,咦了一声,问道,“你是说我们从皇城一路朝东南方向行,便到了这?” 夏寅明点头,杨纶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尖颤抖,声音也有些不平稳,他道,“快着人去尤大人府上,保护尤大人的安全。” “怎么了?” “平律,我们忽略了一件事情。”杨纶难得皱起了眉,“三名死者皆是面朝西北跪地而亡,不止贡院的文曲星君像,贡院的西北,还是皇城。” 夏寅明微微一愣,稍一沉吟,便反应过来,招来仆从,命他们看护好杨纶,转身飞奔而去。 杨纶让仆从扶着,重重喘了喘气,便也跟着赶往尤府。 他和夏寅明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死者面朝西北并非巧合,恐怕是凶手有意为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6 之。若是猜测无误,这三人必定与尤檀有交易。身为举子,却买通出题官员,这一行径无意愧对天家圣上。而凶手显然知道死者与尤檀的交易,并且用一种自己以为正义的方式,在替天行道。死者皆朝西北角的皇城跪拜,便好似凶手的一种仪式。现在三名举子已死,可出卖试题的尤檀却还活着。会试成绩即将公布,届时大理寺会查,北镇抚司也会查,到那时,恐怕尤檀便不是凶手可以“替天行道”的了。 所以凶手肯定会在放榜之前将尤檀解决。 7. 杨纶赶到尤府时,府内传出几声恸哭,他心下一颤,忙跨步进入。来往的仆人有些混乱的跑动,倒是也没人拦住杨纶。他在前厅停了停,对仆从吩咐了几句,便独自前往发出哭声的后院。 尤府不大,倒是雅致,亭台布局相当考究。不过此刻杨纶尚且无暇他顾,一路从拱门进去,越是接近后院,便越加阴冷。杨纶步履匆忙,经过水榭时突然脚下一滑,踉跄几步,鼻间是一股腥臭味。他正待回身细看,却被迎面而来的仆从撞了一下。后院里有间屋子下人很多,进进出出很是忙碌。从那里面不时传来妇人的声音,杨纶便知此地恐怕便是尤檀的卧房,他也不便再进。 撞他的仆人看到他,奇怪的硬声问道,“你是何人?” 杨纶忙回道,“我是随夏大人来的,不知尤大人现下可安好?” 仆人一听杨纶是夏寅明的人,态度软和了几分,道,“尤大人吉人天相,多亏夏大人及时赶到,否则……” 不待仆人说完,又有另一人领着位大夫打扮的人赶到,仆人无暇理会杨纶,对他拱了拱身,便引那大夫进到里间。 杨纶听说尤大人无事,顿时松了口气,他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尤府发现倒还是其次,若是传到杨阁老耳朵里,自己恐怕小命休矣。 这般想着,他便踱步往外走,还没出后院,杨纶便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他。要说杨小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是真的,可奈何人感觉忒灵敏。他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便也不动声色,拐了个弯,朝后院水榭走去。 水榭与前厅只一墙之隔,又临近尤檀的书房,书房邻着卧室,卧室周围人多。杨纶稳了稳心神,在池边站定。突然他感觉暗处的人气息一滞,就在杨纶以为对方有所行动的时候,杨纶周围一阵冰冷,在这春日里,冷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原本平静的池水荡起了一圈圈涟漪,而杨纶身侧也出现了湿湿的气息,引得杨纶警觉的侧脸去看。 可身侧却没有任何人影,杨纶心里暗自骂道,“装神弄鬼。”可他转过脸来,却惊叫出声,“哎呀!我的曾姥姥!” 立在他面前的人灰白的长袍,灰白的长发,灰白的眼眸。突然出现的人,吓得杨纶跌坐在地上,睁着眼睛看对方自池中踏水走近。 “你,你是人是鬼?不,不要过来。”杨纶努力往后挪,却还是让那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是人,亦不是鬼,我是来助你的。”灰白的眼睛俯下来,看着杨纶,却没有什么情绪。 “你,你是什么人?”杨纶额上都流出了冷汗,声音颤抖。 那人好似不悦,皱起了眉,杨纶看得心里又是一抖,就听对方说道,“我名唤岄君,我知道你在查蛇妖之事,这世上只有我能降住那妖。” 杨纶有些僵硬的脑袋缓慢的动了动,惊道,“那书册里写的竟然是真的?” 岄君颔首,示意杨纶起来说话,可杨纶此刻手脚僵硬,腿肚子还在打颤,只得继续坐在地上,问道,“你说蛇妖,难道杀害孔烈他们的是蛇妖?” 岄君见杨纶在坐在地上,便平易近人地也蹲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杨纶。杨纶本能避了避,对上岄君没甚表情的眼睛,咽了口唾沫,去看。 一张蛇皮。 这蛇皮好似刚褪下不久,上面还有粘液,腥臭的气味很是刺鼻。从蛇皮的粗细判断,那蛇应该并不大,可倒也不似水蛇那般细小,只是蛇身上竟然还有一个脚印,令杨纶诧异。 “这是你说的那条蛇妖?”杨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岄君摇头,道,“那蛇妖取了人的内胆,又得人饲养,有了人的狡性。今日我察觉他的动静,待我赶到时,却还是被他逃脱了。”好似又想起什么,岄君复又说道,“你的那位同伴被他咬了一口。” “平律?”杨纶惊道。 岄君颔首,他的眼中虽没什么情绪,却意外有种安抚的力量。许是杨纶声响过大,引了尤府的仆人不时往此处张望。岄君平静无波的看着走向水榭的仆人,对着杨纶道,“蛇妖虽褪皮逃生,但现已是二月,它断无可能再造皮,想来不会再现行害人。但蛇妖已能化作人形,此刻恐怕正伪装成人,混入其中。” 杨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岄君仍旧蹲在他身边,见他呆愣愣的表情,灰白的眸子好似有些笑意,抬手拍了拍杨纶的脸,道,“妖有妖道,妖既伤了人,便如人犯律法,亦有天谴。你们的责任是抓到那个饲养蛇妖的人,而我,便会斩杀妖邪。” “小少爷,您没事吧?”匆匆跑来的是杨家的仆从。杨纶瞥了他一眼,再去看那岄君,却已不见踪影,只有他身边那张褪下的蛇皮。 杨纶摸了摸自己竖起的鸡皮疙瘩,让仆从扶着站起身来。水榭安静,好似方才的一番谈话只是他的臆想,可那张散发着腥臭的蛇皮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事儿真邪乎啊!” “小少爷,这事儿确实邪乎,您方才让小的留心尤府内外进去的人,小的竟然看到了礼部申大人的长随。”那仆从不知杨纶在感叹什么,只顺着他的话说道。 杨纶一愣,觉得自己方才被惊吓的脑子有些迟缓,他叹道,“本少爷要去进香,你说去哪家寺院好啊?” 仆从怔住,杨纶笑了笑,突然问道,“你可看见夏大人?” 仆从摇头,杨纶匆忙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赶紧差人去找。另外,你让人回府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这,小少爷,要是阁老问起……” “便说会试成绩即将出来,我惴惴不安,去国子监温书了。” 夏寅明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昏迷,且他手臂上有明显的齿印,上下各两颗,倒真的是蛇咬的。好在大夫来看过说并未中毒,为何昏迷却不知。 杨纶见夏寅明脸色虽有些惨白,可气息平稳,倒也没有鬼祟上身的迹象,可一时半会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无可奈何,他只得安顿他回碗碗巷,自己却朝镇北抚司走去。 镇北抚司不像别的衙门,有明令的工作时间。锦衣卫的习性也导致他们的工作时长要比其他衙门长上许多。所以都已经戌时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7 末了,杨纶还是见到了李千户。 李千户本不想理会杨纶,可见杨纶脸上少了嬉笑,反倒有些愁绪,到底没忍住,问道,“镇北抚司可不是诉苦的好去处,就算你被杨阁老训斥了,我也不会安慰你。” “李兄真是辛劳,平常人此刻都已准备睡觉了,你还在办公,难怪圣上看重你。” “我哪有你辛劳啊,忙完科考又忙断案。”李千户冷笑道。 杨纶对他知道自己插手科举命案丝毫不奇怪,他叹道,“我正犯愁呢,我家杨阁老说会试即将放榜了……” 李千户微笑着看杨纶幽怨的脸,假意安慰道,“怎么还怕没中?” 杨纶嬉笑道,“不如李兄你让我加入锦衣卫如何?” 李千户睥了他一眼,道,“就你?”看杨纶嘻嘻笑着,他朗声笑了起来,拍了拍杨纶的肩膀,说道,“我镇北抚司可要不起你这未来状元。” “李兄是知道榜单了?”杨纶眼睛一亮,乖巧的给李千户倒了杯茶,接着道,“可是知道成绩了?” “左右不过这两天的事,你也不必特地跑我这来。你若是真着急,大可拜访申大人,怎么说你们也是亲戚。” “这两天变数可就大了。”杨纶在李千户身边坐下,道,“方才尤大人家出事了,李兄可是知道了?” 李千户点头,皱眉看向杨纶,不待他开口,就听杨纶道,“我已问过看诊的大夫,尤大人是被勒晕厥了,犯人不是勒脖子,竟然和贡院的三名死者一样,是勒胸腔,李兄,你说这不会是巧合吧?” “确实不是巧合,从作案的手法判断,凶手定是同一人。”李千户眼神有些冷,看着手边的茶盏,冷声道,“若不是夏寅明及时赶到,凶手恐怕已经得逞了。” 杨纶咳了一声,道,“所以,我想向李兄确认一事。” “你说。” “尤大人是否将试题泄露给了那三名死者?” 李千户看向杨纶,没有马上回答他。都说杨阁老对待子孙苛刻,在他看来,可杨纶的性子倒被教得讨喜,因而即便是掌管机密的锦衣卫里,也有不少与之交好的。李千户沉声道,“也不知道当初给你拿三人的案宗到底是对还是错。” 李千户看着杨纶乖巧的脸,无奈叹道,“尤檀确有将试题泄露,但并不能确定泄露给了多少人。死者的卷子已经递送给国子监查阅,判断是否存在雷同,或许还需要一些时日。” “是让祭酒大人定夺吗?”杨纶见李千户颔首,不由沉吟。 “我知道劝不住你,可我还是得提醒你,此时已不单单是命案这么简单了。科场舞弊是圣上的逆鳞,触之者死。此事尤檀基本上已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了,现在只待查出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牵连之人不会少。你循着命案查可以,但科举徇私却不可触碰。”李千户神情严肃,引得杨纶也不禁正色。 杨纶恭敬行礼谢道,“廷玉谨记兄长教诲,我只查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篇字数有点多,分上下两章~ ☆、下章 8. 从镇北抚司出来,杨纶本想去国子监,可还是有些担心夏寅明,便回了碗碗巷。 碗碗巷里夏寅明已经醒了,杨纶留下的仆从正在伺候他喝粥。杨纶进去的时候便闻到一股肉香,感觉自己肚中饥饿,便也招呼仆从送份肉粥上来。 夏寅明披着衣服,脸色已不再苍白。许是喝了点肉粥,面上也流露出些许柔色。他放下碗筷,仆从马上递上帕巾,他愣了愣,有些不适,可还是抬手接了。 杨纶见他擦嘴,便问道,“你醒了就好,身上可有不舒服?” 夏寅明摇头,道,“尤檀那边是否安置好了。” “尤大人暂且无碍,只是肋骨有些断裂,恐怕需要些时日修养。”杨纶回道,此时仆从已将肉粥端上来,杨纶接过仆从细细擦拭过的筷子,又伸手拿过帕巾细细擦了手,才开始食用。 夏寅明见他是真饿了,便静默的等着他食用。杨小少爷年纪小,脸上甚至还有些稚气,可或许生的本相便是如此,依着杨纶逢人三分笑的习性,只要一笑开来,便很有讨巧卖乖的意思。杨纶性子不定,对新鲜的事物好奇心强,接受度也高,怕是跟他年纪小也有些关系。夏寅明原先答应带着他查案,多半有些贪图他身份便利之嫌,可接触下来才发现,这杨小少爷是真的聪明。 聪明的杨小少爷喝了几口粥,便克制的放下筷子,意犹未尽的擦着嘴,让仆从撤下。抬眼对夏寅明歉意的笑笑,道,“打扰平律兄休息了。” “无妨。”夏寅明勾了勾嘴角,接着正色道,“我亦是想同你讲讲我在尤府遇到的。” 夏寅明离开杨纶赶到尤府时,尤檀刚用完膳回到书房。夏寅明没穿官服,因而仆从拦下他想进去通报,可他想到凶手始终藏在暗处,拖一刻便多一份危险。于是夏寅明也顾不得其他,硬闯了进去。他踹开书房的门时,却看到一条胳膊粗细的蟒蛇正盘着昏迷的尤檀,蛇头吐着芯子对着尤檀的嘴。那蛇见有来人,也是吓了一跳,放开尤檀对着夏寅明一口咬去。夏寅明过来匆忙,没有武器,那蛇来势又凶猛,他只得拿手去挡。撕扯一阵之后,夏寅明有些脱力,突然身上一轻,那蛇弃了他逃遁。夏寅明确认尤檀还活着,便将他交给紧跟而来的仆役,自己去追那蛇。蛇行很快,可那般粗细的蛇要遁形无踪还是有些困难,夏寅明在尤府水榭追上了它。不知是夏寅明的幻觉还是其他,他觉得那蛇小了几分,且爬行有些艰难。待他正要靠近时,那蛇一滑,跌入水池里,一时便没了踪影。 夏寅明觉得那蛇好似通人性,怀疑有人育养它,便出府寻找尤府附近可疑的人,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不说,先前被咬的伤口发作,这便晕厥了过去。 “伤害尤大人的真的是蛇?”杨纶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兴味又有些不确定。 夏寅明点头,“是蛇。” “平律兄,你可曾想过,杀害孔烈三人的也有可能是蛇?”杨纶压低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我之前读到过一本书,书里便记载了蛇杀人的方式,便是这般将人缠住,然后勒死。” 夏寅明看着杨纶,略略思考,问道,“贡院开考前有专人打扫,贡生进入前检查严格,何人能带蛇进去?” “或者那蛇变作了人形,冒充考生,蒙混了进去呢。” 夏寅明沉默的看了杨纶一眼,流露出一丝无奈。杨纶瘪瘪嘴,说道,“我猜那蛇定是有人饲养的。” 夏寅明颔首接道,“早前我看到过西域藩僧吹奏木笛使蛇舞动,但那并非真的令蛇听话了。蛇并不能通人性,若是要控制其杀人,又是用什么办法呢。” 杨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8 纶心说,光养蛇不行,你倒是养条蛇妖试试。他说道,“用什么方法暂且不提,这蛇身后定有人控制。目下便是要找出此人。” “不过我们也可以断定,尤檀确实将试题泄露了。”夏寅明目光如炬,看着杨纶道,“原先我们猜测孔烈他们的死与科考舞弊有关联,现在看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 杨纶点头道,“孔烈学问不好,却有闲财,便施恩给囊中羞涩的陈唯孝。骗得陈唯孝的花鸟画,敬献给喜好花鸟的尤大人,哄得尤大人高兴,便与孔烈有了交易。但后来陈唯孝知道了此事,便去找尤大人,恰巧遇上前来叩问的孙禾,尤大人为防此事外泄,便将试题一并告诉了陈唯孝和孙禾。如此,便将三人与尤大人之间的因果解释干净了。” “过于随意。”夏寅明皱眉,道,“要说孔烈与尤檀有交易,倒是解释得通,可陈唯孝与孙禾一上门,尤檀便将试题泄露给了他们,这便有些不合理。试问,陈唯孝不过是想要上门将花鸟画之事揭露,尤檀听说真相,最多不过气愤,断不会为此而暴露与孔烈的交易。孙禾更不必说,他与孔烈、陈唯孝并不相识,拜访尤檀也有可能单纯是出于尤檀是掌管此次科举的官员。一次普通的拜访便将试题泄露给他,这说不通。” “万一孙禾与尤檀未见面前便有了约定呢?”杨纶问道,“尽管相较起主持此次考试的礼部申大人,见尤大人确实更容易些,但孙禾并未尝试着拜访申大人,而是直接去找了尤大人。这便不能排除孙禾一早便认识尤大人的可能。” 见夏寅明沉吟不语,杨纶也明白,他们在此讨论也不过是猜测,杨纶叹气道,“此事又得等些时日。要断定尤大人是否将试题泄露给了陈唯孝和孙禾他们,还得等祭酒大人他们检阅试卷判定。” “祭酒?国子监程大人?”夏寅明问道,“试卷成绩已经出来了?” 杨纶点头,就听夏寅明接着问道,“那你可入了殿试?” 杨纶摸摸鼻子,好似有些羞涩,咳了一声,道,“约莫得见天颜。” 夏寅明不出所料的点点头,心中有些好笑。别人入得殿试多半愉悦狂喜,而杨纶竟有些别扭,这性子也是奇。 “今日下午我刚从杨阁老处得了消息说即将放榜,傍晚尤大人便遇害,这时间上太过紧凑了些。”杨纶好似并不想继续方才话题,对夏寅明道。 夏寅明顺着说道,“确实,杨阁老身居内阁,凡事都是第一手得到消息,如此说来,在这段时间里得知放榜消息的人,便极有可能是凶手。” 杨纶点头,道,“凶手知道你大理寺和镇北抚司的办事效率,便是担心你们比他先对尤檀下手,才急于替天行道,选在刚刚日落便动了手。” “如此,只要确定何人能在此期间获得消息便可。”夏寅明看向杨纶,眸中深邃,“并且凶手还提前知道了尤檀泄露试题之事。” “那么,凶手极有可能操办此次科举的人。”杨纶灵光一闪,抓着夏寅明,忙道,“先前申大人身边的长随曾在尤府出入,那时正是尤大人遇害之后。” “申尚书?” 9. 深夜长谈让杨纶有些吃力,夏寅明原本让杨纶在碗碗巷住下,可杨纶还是托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国子监。理由竟是杨老夫人明日一早定会着人往国子监送汤药,每回杨纶“用功读书”,总少不了杨老夫人的补药。 果不其然,杨纶在国子监还没睡醒,杨老夫人手底下的丫鬟便递上了汤药。杨纶只得起身喝完,临了让丫鬟即刻回去复命。那丫鬟看杨纶惺忪的样子,笑着回道,“小少爷温书辛苦,定是忘记了,今日是长公主寿辰,老夫人今日一早便前往公主府陪同了。老夫人命小的提醒小少爷,晚些时候不要忘了前去祝寿。” 杨纶颔首,公主远嫁的多,留京的也就那么几个,自家祖母是因为跟陛下一母同胞,自是舍不得外放。倒是长公主,却是因着寻了个有能力的丈夫。长公主尊长,脾性也刚硬,这一硬,便阻克了姻缘。待到自家祖母都已经生下父亲,长公主还云英未嫁。还是陛下登基六年后,太后亲指了当年的探花郎,这才促成了一段姻缘。杨纶有时听他曾姥姥说起,长公主那是自己挑中的驸马,也不弃对方不过末品小官,执意下嫁。好在探花郎也争气,一步步青云直上,做到了目前的正二品礼部尚书。 长公主整寿,本该大肆操办,不过今年却出了科举举子的命案,负责主持科考的申大人亦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于是长公主便谢了圣上的恩典,没有在宫里操办,而是回了公主府低调的举行。 杨纶略一沉吟,便对丫鬟说道,“你将老夫人一早备好的礼带上,本少爷现下左右无事,便亲自去谢老夫人。” 长公主府气派,却有些陈旧。府邸是圣上所赐,可长公主却更喜住在申府。只是此次寿宴来往人多,才又搬来公主府举办,因而一应器皿都临时从申府搬来,倒是与原先公主府的规制有些格格不入。好在长公主性子直爽,倒也不太在意这些。 因为宴会定在晚上,公主府里来往客人还不多,可杨纶却在前厅遇见了夏寅明。他穿着官服,跟在一位老者身后,看到他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那位老者循着他的动作也看到了杨纶,眉心紧皱。杨纶叹了口气,上前恭谨地行礼,道,“学生杨纶,拜见王大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寺卿,王碧山。 王碧山点头,目光严厉,道,“免礼吧。你便是杨阁老的孙子?” 杨纶低声道是,就听他说道,“素闻你喜欢辨案,时常跟着景行出入刑部?” 杨纶听对方叫父亲表字,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可长者问询,定要回答,他谦虚道,“不过是跟着涨涨见识,比不得大理寺断案如神。” 王碧山回身看了眼夏寅明,说道,“你若是喜欢断案,大理寺倒是好去处。听闻你已经入了殿试,不论殿试结果如何,若你想进大理寺,本官可举荐你。” 杨纶腿肚子打颤,心想,你同杨阁老斗气也不用带上我吧,我入你大理寺岂不是让杨阁老扒我皮。嘴上还是道,“何德何能,大人抬爱。” 夏寅明在一旁看着他抽动的眉角,嘴边的笑几乎要绷不住。好在此刻仆从来请杨纶,才让杨纶脱了身。 本以为离了王碧山便可松口气,可一转到中庭,便见到杵在那里的杨景行。杨纶看到自家父亲擒着笑,幽幽看着他,瞬间便知道,前方恐怕又是一劫。 果然,杨景行挥退下人,上手一拎,扯着杨纶的耳朵便进到一间房里。 “哎呀,父亲大人,疼啊!”杨纶垫着脚叫道。 “还知道疼就好!”杨景行甩开他的耳朵,气笑道,“你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9 瞒得住杨阁老,难道还以为能瞒得住我?” “父亲你怎么学得这妇人家的行径!”杨纶对着父亲倒有些脾气,揉着红红的耳朵抱怨道。 “那你是让我奏请阁老,启用家法?” “不不不,父亲,孩儿知错了。”杨纶连忙道。 杨景行瞪着他,有些无可奈何道,“你喜欢断案,跟着我去刑部还不够吗?刑部十三司,案子还少吗?为何偏偏要插手这次的科举案?” 杨纶看着父亲紧皱的眉头,有些歉疚,解释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先前只觉得这事儿蹊跷,孩儿又刚巧参加科举,便想瞧瞧。不想却牵扯出科场舞弊的事情来。但是此刻你若让我放手,我恐怕寝食难安。眼看接下来便是殿试了……” 杨纶好似提醒一般,杨景行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只闭眼深深吐纳,缓住自己的怒气,问道,“那你现在可有发现什么?” 杨纶连忙招呼父亲坐下,取了桌子上的茶水给父亲倒上,将这两天的调查细细与他说来。末了道,“孩儿觉得,死者三人定是与尤大人有过交易,这也是凶手选择杀他们的原因。” 杨景行哼笑道,“何人教你编排朝廷命官的?没确凿证据之前,就连锦衣卫都不能贸然查问尤大人,更何况你这一介举子。” “已经是进士了。”杨纶默默顶嘴,见杨景行瞪他,连忙闭嘴。 杨景行见他态度谦逊,便开口道,“你说那三名死者皆是湖广人,这倒让我想起一些事。” 杨景行说的事,与此次科举命案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碰巧主人公也是湖广人。当今圣上厌恶科场舞弊,原因是当初登基,举行的第一次恩科便出现了科场舞弊的大案。当时一名湖广籍的举子买通主考官,提前获得了试题。而这名举子本身学问不行,便找到一位学识出众的同乡,替他写了一份答卷。后来事情败露,便将这名举子定罪流放。当时圣上初登大宝,最恨底下人蒙蔽圣听,听说如此处置很是不满,责令彻查,后来上面一层层查下来,牵扯到与该名举子接触过的考生皆有嫌疑,虽不能确定,但这些人还是被牵连除名。好在这些人并不是永不录用,有自叹倒霉的,也有重振起来接着再考的。反倒是先前那位替举子写答卷的同乡,因为事前并不知晓写的是试题,而免了刑罚,并且他还写了比之前更加出色的一份答卷,从而被圣上看重,封了当年的状元。 杨景行见杨纶听得认真,笑着说道,“那位状元你还认识。” “是何人?” “你的恩师,祭酒程焕林。” 杨纶恍然,没想到祭酒大人竟然是三十年前那场科考大案的最终获利者。 “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程大人吗?” “你以为只有你聪明,自然有人怀疑程焕林一早便知自己写的是试题,可无奈人家确有才情。加之圣上并不希望一颗屎搅乱一锅粥,那年初开科举,正是新皇施恩天下学子的时候。圣上不能伤了我们寒门的心呐。” 杨纶嘴角抽了抽,问道,“杨阁老和祭酒大人是同届吗?” 杨景行摇头,道,“父亲是先帝的进士。”似突然想到什么,他说道,“程焕林与礼部申大人本是同届,只是申修也是湖广人,在那次科举中被牵连,不过申修三年后重考了,能到达现在这位置,想来也是意志坚定之人。” “申大人也是湖广人?” 杨景行不置可否地点头,见杨纶咬着牙沉吟。对这个独子,自己到底还是有些偏宠的,他拍了拍杨纶的头,叹道,“京城里关系错综复杂,时常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是怀疑谁,也不可贸然行动。若是惹上了不该惹的,饶是杨阁老,也保不住你。” “我明白,父亲。”杨纶心下微动,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来,他道,“我本是来看看老夫人是不是要回去的,可方才看到了大理寺的司丞夏大人,孩儿近段时间都是跟他学习呢。” 杨景行摇摇头,无可奈何。只得摆手道,“你且去吧,我今日休沐,在此陪着老夫人。不过晚宴你务必到。” 杨纶领命,匆匆转身,临近门口,他突然问道,“父亲,三十年前祭酒大人家境如何?” 10 杨纶从公主府出来,便见夏寅明在对街的茶坊里等着他,一身官袍很是显眼。杨纶在他身边坐下,夏寅明推过去早就凉好的茶,见杨纶喝下,才开口道,“如何?见到申大人了吗?” “本是打算见申大人的,可后来被拦下了。”杨纶接过仆从的帕子擦嘴,招呼他们远离,问夏寅明道,“你与王大人来公主府,也是为了见申大人吗?” 夏寅明颔首,道,“原先该是去礼部的,可今日公主寿辰,申大人请休。我与司卿大人便来公主府叨唠了。” “那问出些什么了吗?”杨纶知道,且不论科举舞弊是否与贡院命案有关,与之都有关联的申修定是需要询问的。 先前杨纶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就连尤檀府里也不便表明身份,与长公主家又有姻亲,便更加不方便了。况且他无官无职,对方又位居高位,想问也没有底气。 “申大人并不认识死者,而尤檀的事他也不清楚。”夏寅明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显然这样的答案本就在预料之中。 “你可有看见申大人身边的长随。” 夏寅明摇头,说道,“之前你与我说过,我便特别注意。不过申大人身边并没有长随打扮的人,我向人问起,旁人都说那长随去老家过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事情一下子有些诡异起来,若是那长随年前便没回京,那出现在尤府的又会是谁?杨纶突然想到之前那岄君同他说过,那害人的蛇妖已能化成人形,莫非尤府外的长随是蛇妖为了逃脱夏寅明的追赶而故意化成的人形? 杨纶抬眼看向僵着脸的夏寅明,好似下定决定一般,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说。”夏寅明脸色有些晦暗。 杨纶舔了舔舌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重些,道,“凶手的动机。 “凶手杀害三名死者,又想除掉尤大人,如果死者与尤大人皆有交易,那么基本可以判定凶手是极其痛恨徇私舞弊者,定是因此受到过伤害的人。但是你想,如果尤大人只是把试题泄露给了孔烈,那么凶手杀的另外两人的原因便耐人寻味了。我们之前分析,尤大人与孔烈交易的可能性极大,而与陈唯孝和孙禾的交易可能却极小,那么假设尤大人确实只泄露给了孔烈,排除凶手任性杀人,那凶手杀另外两人便可能是想让我们注意其他的什么事情。” 夏寅明觉得杨纶的话有些道理,他听对方接着道,“这件事的内容,便是我们确定凶手的关键。” 夏寅明略一沉吟,道,“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10 若是如此,就得找三名死者的关联。亦或是与其他事情的关联。” 杨纶赞许的点头,道,“正是如此。” “我朝自陛下登基,科考严苛,几乎没有出现过科考舞弊的大案……”夏寅明突然顿住,诧异的抬头看向杨纶,见杨纶带着得意的笑。 “三十年前的科举舞弊案,牵连了一大批人。”杨纶只差没有大笑出声。 “你是说,被牵连的人中,有人觉得自己无辜,心怀怨恨,便想以此来引起注意?”夏寅明眉宇间带出些怒气,杨纶愣了愣,意识到夏寅明恐怕是被这一猜测激怒,果然见他有些愤然道,“难道有冤不可找大理寺或者刑部,反倒要如此妄顾人命吗!” “平律兄莫气,此事还没有定论。”杨纶安抚道。 夏寅明稳了稳心神,冷静道,“我查到从会试试卷批出到尤檀遇害这段时间可能知道成绩的人,从这些人里排查是否有三十年前科举案的人,想来能够缩小范围。” 杨纶开心的颔首,没想到夏寅明效率如此之高,他看了看高挂的日头,略一思量,便道,“另外还有,蛇,蛇不可能知道尤大人与孔烈的交易,那么知道他们交易的人,必定也与此次命案有关。” “凶手要么撞破尤檀和孔烈的会面,要么便是一开始就知道尤檀会倒卖试题。”夏寅明同意道。 杨纶替夏寅明倒满茶,也给自己倒上,拿起茶杯放在嘴边,勾笑道,“还有可能,正是凶手让孔烈找尤檀买试题的。” 他喝下茶润润嘴,眼睛闪着得意的光,道,“平律兄,你是否忘了,孔烈的那些家书中,一直被提到的,祖父之言。” 孔烈虽不过祖籍是湖广,可他的祖父却是湖广人。而三十年前那个买了试题后被获罪的举子亦是湖广人,且被他牵连,他的许多同乡也被除去了考试资格。那么便存在一种可能,那位被牵连的同乡告诉孔烈祖父,让孔烈找京城的尤檀获取试题。 许多线索被串联了起来,凶手的范围也一点点被缩小,只是杨纶心里清楚,这一切在他们这边能解释得清楚,但他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我想平律兄的那些名单里肯定有一个人。”杨纶难得正经,秀气的脸上透出不符的严肃,他道,“能在那段时间内知道成绩,又与三十年前的科举有关,还是湖广人。” “申修。” “申大人是礼部尚书,此次科举又是他主持的,他能够知道成绩无可厚非。虽是定康六年的进士,却是因定康三年科举案被牵连剔除资格而复考的,加之他祖籍便是湖广人……”杨纶皱眉分析,可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申大人身边的长随还在那样的时间出入了尤府。似乎申大人的嫌疑最大。”夏寅明顺着杨纶的分析说道,却被杨纶一把握住了衣袖。 杨纶情绪起伏道,“对,那名长随。我们得赶紧找到那名长随。” 若是没有猜错,那名长随是有问题的。杨纶开始几乎要忘记当日在尤府水榭见到的那位岄君了,只因那事儿太玄幻,又带着点恐怖的气氛,他本能抗拒。可冥冥中他还是有些相信岄君说的话的。 “物有灵,则成妖,妖多寿,则化人。”那岄君便是这么告诉他的。还有那书上写道,“妖化人,人难辨,唯妖物残留本能习性,如猫夜视,如犬嗅灵。” 是了,蛇妖若存在,此刻定是化作人形,可妖有妖道,就算化作了人,也肯定保留了自己的本性。蛇喜湿喜阴,不喜太阳,如果他化成了那长随的模样,定是不能出现在人前。他得躲着疗伤,那这京城中,有这样阴暗的地方,又得有水,寻常人又难以发现的。 腥臭味! 杨纶站起来,想要往外走,复又想了想,拉着夏寅明说道,“平律兄,我要去个地方,你陪我同去可好?” 11. 杨纶和夏寅明还没到达目的地,夏寅明就被半途拦下来。他之前一直派人盯着尤府,差役匆匆来报,说是锦衣卫带走了尤檀。 镇北抚司虽承皇命行特权,但要贸然抓捕朝廷命官,还是需要确凿证据的。眼下尤檀既然被抓走了,那么必定是确定了其徇私舞弊的犯罪事实。他们心里都知道,尤檀的罪名虽然与贡院的命案无关,但跟此次科举舞弊定然有关。虽说这应该是两件案子,可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杨纶和夏寅明相视一眼,朝镇北抚司赶去。 蛇妖跑不掉,可镇北抚司去晚了,尤檀恐怕就难见了。 杨纶来镇北抚司如入无人之境,出入都没什么限制,可此番他带了夏寅明,李千户却派了手下领他们进去。 此番他们去的不是前厅,而是诏狱。 杨纶看着走的方向就觉得不对,当他看到阴暗的牢门的时候,想要退步已经晚了。看着狱内排放整齐的刑具,再闻到牢里潮湿的腐臭味,杨纶肚子里一阵阵的反胃,他皱着眉看到夏寅明越加紧绷的脸,不觉落了半步在他身后。 带路的锦衣卫将他们送到诏狱,李千户正在准备审讯犯人,犯人不是别人,正是刚被抓来的尤檀。 他们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房间,夏寅明突然顿住,杨纶险些撞上他的背。他驻足探身去看,便见尤檀被绑在一张凳子上,手脚都用皮制的镣铐固定住,衣衫凌乱,他的胸前还绑着绷带,想来是之前被勒断的肋骨。杨纶见他脸色虽然惨白,可身上倒也没有其他外伤,应该还没上刑,不过人却晕着。 李千户见他们到了,瞥了一眼杨纶,转身对着夏寅明道,“夏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李大人,不知镇北抚司抓尤大人所为何事?”夏寅明不答反问。 “锦衣卫办事,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李千户目光有些凌冽。 夏寅明不卑不亢的回道,“确实,但尤大人与大理寺在查的一起命案有关。若是镇北抚司也被圣上受命彻查此事,那我大理寺自当放手。” 李千户眯了眯眼,又看了眼在一旁哆嗦着腿的杨纶,蹙眉道,“我知道你们在查贡院的命案,但你们想知道的正是我要问的,我倒是不妨与大理寺共享些信息。不过此处是诏狱,闲杂人等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杨纶见夏寅明和李千户都看向自己,摸摸鼻子高兴道,“我打小身子骨弱,这里太阴冷,我还是去外面等你们吧。呵呵。” 重现天日让杨纶心中大喜,本想再晒会儿阳光,可李千户的人直接将他带到了他的休息室等候。杨纶闲来无聊,随手翻了翻书桌上的书册,惊奇的发现竟然是份案宗。 三十前科举案的案宗。 “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呐。”杨纶心下佩服,手上也不闲着,细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刑部的案宗,讲的便是先前杨景行告诉他的科举舞弊案。记录的内容与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11 杨景行所说的差别不大,案件的审理过程以及犯人、证人的供词都写的很详细,可见经办此案的人负责的态度。可即便如此缜密的询查,得出的结论仍旧是“举子买通考官,其余同乡及与之接触者皆难免除嫌疑”。可见案情之复杂,这样的结论或许草率,却也算是最接近事实的了。 杨纶还在感叹,夏寅明与李千户就回来了。李千户脸色如常,倒是夏寅明面色不太好,有些晦涩,让杨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倒是李千户体谅他,先开口道,“已经禁不住刑,招供了。” “招,招了什么?”杨纶回忆起诏狱墙上挂着的各色刑具,有些结巴。 李千户想来方才在院外净了手,进屋拿了帕子擦干,边说道,“尤檀将试题卖给了孔烈,且只卖给了他。” “孔烈又是如何认识尤檀的?”杨纶问道。 “孔烈并不认识尤檀,可他带了一位尤檀认识的人去。”李千户神情有些冷然。 “谁?” “申修的长随。”回答他的是夏寅明。 杨纶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那名长随,果然是问题的关键。杨纶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比之认为申修指使自己的长随行贿自己属下,他更愿意相信岄君的话。那名长随极有可能是蛇妖所化。可他即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他们也未必会信,这事儿确实匪夷所思,要不是自己见到过岄君神出鬼没,他也是无法相信鬼神之说的。 “我问过申府的人,那长随自过年便已回家,至今未归。”夏寅明对着李千户说道。 李千户点头,道,“我会派人去确认此事。”话毕,便不愿多说。 夏寅明起身告退,杨纶也跟着出门,临走前,李千户悠然道,“你好自为之吧。” 杨纶幽怨的看了李千户一眼,叹了口气,出了镇北抚司。 日头已经有些西垂,杨纶才惊觉自己竟然连午膳都没有进食。先前在公主府外喝了一肚子茶水,又被诏狱一吓,竟然忘记肚子空空这回事儿了。 此刻想起来,连忙让等在门外的仆从买些糖果来垫肚子。 仆从听杨纶还要去国子监,便抬了轿子过来,杨纶见夏寅明自诏狱出来就没好转的脸色,便邀他一道上轿。轿子是大,可两个男人一起坐还是有些挤。杨纶挤在一旁,往嘴里送糖,一下子头便不晕了。他舒了口气,也递给了夏寅明一颗,说道,“平律兄也未食用午膳,先吃颗糖垫垫吧。” “为何不直接食用膳食?” “目下也顾不上用膳,先用糖果垫上,头便不晕了,人也能恢复些气力。”杨纶又往嘴里送了一颗。 夏寅明并不喜食甜,可看杨小少爷一脸满足,也便扔了一颗进嘴里。糖是姜味的,倒也不腻。 “尤大人怎么招供的?”杨纶有些好奇的问道。 “李千户命人将一把倒刺的匕首扎进尤檀本就受伤的肋骨……” “停!”杨纶连忙摆手,叠声道,“说供词,说供词。” 轿外仆从听到杨纶的喊声,顷刻停下来询问,杨纶咳了一声,命他们继续走。 “我们为何要去国子监?”夏寅明忽略杨纶僵硬的脸色,心里有些笑意,勾起嘴角问道。 杨纶稳了稳心神,神秘地笑道,“说起来,我恐怕知道那名长随在哪里。” 12. 日落西山,华灯初上,长公主府上摆满宴席,只等宾客前来。 杨纶一早到了长公主府,被杨老夫人拉到后院细细说了会儿话,前边宴席开席。此番,他才见到了赫赫有名的申修,他姨姥爷。 申修已经五十多岁了,虽然有些发福,可仍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风姿。申修前来与长公主谈话,长公主便让他带了杨纶去前院。 申修是个很温润的人,他问了几句杨纶考试的心得,柔和开口,道,“你自小便有才名,若真要入仕,不可被出身所拘,朝廷还是更喜干实事的人的。” “学生明白。”杨纶拱手道谢,跟着他走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申大人三十年前年被连坐除名,心中可有怨怼?” 申修愣住,顿足转身看他,见杨纶透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笑道,“若说不怨肯定是骗人的,清清白白的人被泼上这样的污水,饶是现在,总还是有人提起。” 他拍拍杨纶的肩膀,借着月光看向他稚气年轻的脸,有些感慨道,“我一直将此事当做是考验,己之不足,何怨于人。” 杨纶怔住,心下有些触动,立身端正地对着申修行礼,道,“学生多有得罪。” 为了方才的不逊,也为稍后的冒犯。 长公主府,前厅宴席上,一场大戏即将拉开。 戏的主角是只妖,可说出来没人会信,就连杨纶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面无须,精神萎靡的人,竟然是只妖。 可当夏寅明将此人带到时,所有人都没当他是妖,而是申修的长随——曹长信。 “夏司丞这是何意,为何要带本官的长随来此?”宴席因为夏寅明的到来,本来其乐融融的气氛被打破。申修柔和的脸上透着一股锐气。 “申大人看仔细了,此人可是大人的长随?”夏寅明僵着脸,显然这样的场合并不适合审案,可…… 他瞟了眼坐在杨景行身边的人,叹了口气。 “此人在考前出入尤府,与贡院命案受害者孔烈交从过密。申大人,请您仔细认一认。” 夏寅明的话让申修皱起了眉,他不顾席上众人的议论,上前细细辨认,少顷,点头道,“此人便是我的长随,曹长信。”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夏寅明看向申修的目光有些肃然,可仍就冷着一张脸对他道,“日前贡院命案,圣上命大理寺彻查。下官发现,死者三人皆与大人您有相似的巧合。” “夏司丞是打算将本官带回大理寺审问吗?”申修目光如炬,豪无退意。 夏寅明沉默不语,此刻杨纶扬声道,“申大人廉洁清明,你可不能污蔑命官。夏司丞若是有什么证据,不妨摊开来说说,好让我们大家也与夏神断一道辨一辨。” 杨景行嘲弄的瞥了他一眼,听在座的人哄闹着让夏寅明摆证据,亦是静静看着夏寅明。 “三名死者中有一人名叫孔烈,他的祖父与凶手一早相识。凶手告诉孔烈,让他进京时拜访此次出题人尤檀。孔烈不过无名举子,尤檀并不认识,即便有意倒卖试题,也不会冒险卖给不相熟的孔烈。可是孔烈却顺利买到了试题,并且写了一份出色的答卷。”夏寅明沉声道,“正是因为孔烈得此人引荐。”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怪异,倒是当事人那长随,仍旧脸色浑然,没什么反应。 夏寅明接着道,“孔烈素有闲财,却无才情。于是他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12 找上了囊中羞涩的另一名死者陈唯孝。陈唯孝善画花鸟,文采也比孔烈好,孔烈听闻尤檀喜好花鸟画,便让陈唯孝画了一副赠予尤檀以作见面礼。后孔烈获得试题,便着陈唯孝书写。” 众人听到这里,议论纷纷。一些年长的老臣不由的把目光投向坐在席上的另一人。那人脸色如常,只是目光有些冰冷,看着夏寅明。 “不巧在开考前,陈唯孝得知此事,他便找上尤檀,希望将此事真相告知,可尤檀拒绝了他的拜见。正在此时,陈唯孝遇见了本案最后一名死者,也是最无辜的一名死者,孙禾。孙禾家境不好,却知礼循规。他知道此次的考官是申大人,可申府守备森严,于是他退而拜访了尤檀。自然,他也没能见到尤檀。” 夏寅明适时的停顿了下来,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申修身上,道,“申大人治下严明,没有大人的首肯,尤檀还是懂得规矩的。” “本官并未授意长信。”申修脸上有些沉色,可倒也毫无惧色。 “科举案并非大理寺管辖,因而下官只是按着命案来查。可按着命案的线索查,却牵扯出了三十年前的科举案。此次死亡的三人,与三十年前的三人境况竟出奇相像。” 杨纶看到在座的人脸色茫然,不顾父亲怒视,扬声道,“什么三十年前的科举案呐?” 在座的人多半是本朝的进士,可经历过三十年前科举案的人却寥寥无几。 只听夏寅明言简意赅道,“三十年前圣上新开科举,却出现了主考官泄露试题的大案。其中罪犯一人,多人连坐,但也有如同陈唯孝般,替犯人答题者。” “此人既然帮犯人答题,定是一早便知道试题答案,此人可是也连坐了?”在场一名宗室青年好奇问道。 席上年岁大的人转头看向夏寅明,夏寅明则看向角落里的一人,悠然开口道,“不然,皇恩浩荡,此人非但没有获罪,还得了当时的状元。” “圣上仁慈,对待有学之士自然爱重,想来若是陈唯孝没有死,前途不可限量。”开口的不是别,正是国子监祭酒程焕林。 13. 程焕林明白,这是一个为他设下的局,夏寅明说的每一句话,看似是在针对申修,实则是在对他。 夏寅明并没有再看他,他淡淡回眸,看向跪坐在地上的长随,道,“凶手对自己经历的事情心存怨念,便设局让孔烈向尤檀买试题,又算到孔烈学识不行,定会找帮手,他想要警示世人,连带着让人注意三十年前的案子,便将具有几乎完全一致巧合的三人杀害。” 杨纶心里有些揪着,他听得出夏寅明淡淡语气中的怒意,可他不得不站在那里说明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 “其中,三十年前被人利用替人答卷的是祭酒程大人,被牵连除名的是申大人,两位大人与那名获罪的举子一样,皆是出自湖广。”夏寅明顿了顿,看向申修,道,“而此番贡院三名死者,亦是出自湖广。” 众人哗然。众人都明白了,凶手设置这样的巧合,并非随意,怕是有其深意。席上的人将目光投向站在中央的申修,只见申修原本挺直的身躯竟然有些佝偻,他蹲下身,看向自己的长随,问道,“到底是何人让你如此?” “曹长信”昏昏然没有反应,若不是他还有气息,定不觉他还是活着。夏寅明也一同蹲下,看着申修,低声道,“大人,你且看仔细,此人到底是不是曹长信。” 原先夏寅明这般问,申修还是很肯定的,可听他重复,不禁抬眼再探。他掀起了曹长信的袖子,拿起他的胳膊细看。少顷,他几乎颤抖着甩开那长随,瞠目道,“此人并非长信! “长信自小与我相识,幼时为救我,曾摔断过左手,后来伤虽痊愈,却留下拇指大小的伤疤,可,可此人却没有那个伤疤。”申修有些诧异,又有些愤怒,他沉声对地上的人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长信?” “此人口不能言,意识也好似混沌不清。” 夏寅明起身,转向程焕林,冷声道,“可下官有一事不明,忘大人解惑。” 程焕林泰然不动,只看着夏寅明。 夏寅明径直说道,“缘何此人会出现在国子监?” 宴厅声音一滞,瞬间众人各种猜测的目光望向程焕林,申修也皱眉往他看去。 杨纶看着程焕林有些苍白的脸,幽幽叹了口气。他按着岄君的提示,想着若是蛇妖,必带着原来的习性。蛇喜阴,又喜湿,之前夏寅明说他追击那条蛇的时候,对方跳下尤府水榭而遁逃,如此看来,那蛇妖恐怕是条习水性的蛇。纵观京城,有水,又偏阴冷的地方,不外乎皇城和国子监。照理说,那三名贡生死时皆朝着皇城跪拜而死,蛇妖藏身皇城的可能性更大些。可不巧,杨纶却从程焕林身上闻到过与那蛇皮相似的腥臭味。 他们方才从镇北抚司出来便往国子监去,本想去寻程焕林,却竟在国子监的湖边找到了萎靡的“曹长信”。 杨纶有些踌躇,毕竟程焕林是他的老师,可…… “此人出现在国子监,能够说明什么?”程焕林淡淡地问道。 原先开口提问的宗室青年又开口问道,“是啊,夏司丞,那这兜兜转转的,到底想说明什么?” “回世子,下官不过是奇怪,此人犯下命案,又恐与科举舞弊案有牵连,为何会与申大人的长随长相相似,有寄居在国子监。”夏寅明回道。 杨纶深吸了一口气,刚想站起来,却被杨景行拉住,就听在场一人奇道,“夏司丞,你说此人犯下命案,又有何证据?” 杨纶呼吸一滞,不由去看夏寅明。先前皆不过是他们两人的猜测和推断,确没实质性的证据。 “此事不过是下官的推测。”夏寅明毫不在意在场的非议,亦是淡淡开口,“程大人虽被点为状元,可仕途不顺,三十年过去了,仍旧在从四品的位子上滞留将近二十年。而当年被牵连的申大人,三年后重新再来,高中探花,二十多年来平步高升致正二品的尚书。怎能让当年的状元郎心中无怨。” 场中一片安静,都看着这位大胆的司丞。杨纶的心也揪了起来,夏寅明是在冒大不韪之事,若事不成,便不是妄议朝廷大员这般简单了。 “这样的不甘与怨恨,让他设计一场命案,引众人重新关注三十年前的那起科举案。当年他的状元是陛下钦点,自不会有人敢去质疑,可众人若是重新知道那起案子,必定会联想那些被牵连除名之人,恐怕确实有错,那么处罚只是被除名就太过轻了。”夏寅明不卑不亢的沉声说道。 “大胆!何人教你如此污蔑朝廷命官?大理寺便是给你这般权利吗?”开口的是与杨阁老同为内阁的一名阁老,一时间众人皆出言斥责。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 分卷阅读13 杨纶挣脱杨景行的手,站起来走到夏寅明身边,扬声道,“夏司丞莫要妄议祭酒大人,难道祭酒大人还特地找与申大人长随相像之人行事来嫁祸申大人不成?” 众人本与杨纶同仇敌忾,听罢,又出口责骂夏寅明。不过在朝为官的,皆不是笨人,杨纶的话虽表面上偏帮着程焕林,可他同样点出了一个事实,那名“曹长信”,是在国子监被找到的。 夏寅明嘴角有些许放松,他对那位阁老说道,“下官并非污蔑祭酒大人。三名死者死后,即刻有人前往他们的家乡告知,想必明日便能到达京城。另外下官已经命人去湖广找寻孔烈的祖父,想来他祖父定是认得凶手的。” 一时间程焕林的脸色煞白,听得夏寅明缓缓道,“想来他也必定怨恨那凶手而不愿为其保密了。” 众人看程焕林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小声议论起来。 此时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申修皱眉沉声道,“程祭酒才情无双,品性高洁,国子监门下学生无数,何人没受过他的教诲,何人不知他淡泊名利!夏司丞,你一味靠自己的揣测来污蔑朝廷命官,我必定上奏陛下,治你一个徇私枉法之罪。” 杨纶想要上前再说什么,却被夏寅明拦住,他神色莫名,却炯炯看着程焕林。 就见程焕林听了申修的话,竟嘲弄的笑了起来,起初是哼声一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越笑越大声,宴席之上,一时间只能听到他有些刺耳的笑声。 程焕林心中府防线崩塌了。杨纶和夏寅明相视一眼,等的便是此刻。 “淡泊名利?哈哈哈……品性高洁?哈哈哈……”程焕林笑着看向申修,走到那“曹长信”身边,仍由那“曹长信”依偎在他脚边,嘲弄地笑道,“我竟不知申大人这般看得起我。” 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程焕林嘶哑地声音,“若不是申大人向陛下进言,我又如何会在这从四品的位置上待上二十年之久?” “永明……”申修诧异地叫程焕林的表字,解释道,“我不过是向陛下说永明你强闻博知,学问通汇而已。况且国子监……” “如何?国子监祭酒门下学生无数?日后朝中皆是我的门徒?”程焕林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厉声道,“可你难道没有看到现在的国子监衰败成何样了吗?” 确实,自从地方书院崛起,国子监的监生素质一届不如一届,能考中进士者也少之又少。国子监早不复当年□□初建时那般鼎盛了。 “为何同为定康三年的举子,我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从四品,而你,申信芳,你不过因长公主青眼,才得了陛下垂怜,为何你能够平步青云,为何我只能在那狭窄的国子监虚度光阴!”程焕林疾步靠近申修,却被腿边的“曹长信”阻住。 “你,你便是为了这样的原因……”申修不顾侧身在前的夏寅明,不可思议的看着程焕林。 程焕林低头看了看“曹长信”,抬眼看到周围探究的眼神,哼了一声,挺直了背脊,挑眉道,“是。我只叹这天下不公,天子无德!” 一瞬间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放肆!”一声清冷的斥责。来人正是本在后院的长公主,本来她该在后院陪同女眷,可今日之宴却是她的寿宴,她原该来前厅道谢,却不想遇见了这场对峙。 “陛下自登基以来,勤勉于政,圣德昭彰。现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强,此足以证明陛下的英明!”长公主本就飒爽,此番面上待出了怒意,更是凌厉不可一视,“祭酒大人说陛下因为本宫的缘故而善待我家老爷,那你道为何多年来本宫皆居于申府,弃长公主府不顾?你只叹自己官运不济,却不见他人的努力。你金榜题名之时,我家老爷却满腹委屈回家重读。你风光入翰林之时,我家老爷还挤在贡院窄房奋笔。你进入国子监,一跃成为四品祭酒之时,我家老爷不过一个小小编修。你自己停滞不前,却怨恨旁人比你上进和努力。纵然我一妇道人家,也替你羞愧!” 程焕林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听了长公主的话,不禁退了半步。 “夫人……”申修面色沉痛,低低唤了一声长公主。 长公主并未理会,继而扬声道,“你自负的才学,在我看来一文不值。国子监的衰败或有大环境的影响,可它这二十年的不进反退,便是你无能的最好佑证!” 要说皇亲国戚虽无实权,地位却尊贵。长公主已为人妻多年,却不改当年热辣的脾性,这一番连敲带打,愣是让杨纶有种痛打落水狗的错觉。 他心中隐痛,祭酒虽对监生不太上心,却到底能在一些学问上请教他。比之院中日常教习的博士,他的见解总是独到,甚至很超前脱俗。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日积月累的,竟然在心中埋下了怨恨,日复一日地,怨恨成了执念,直致酿成大错。 正如申修说的,己之不足,何怨于人。 尾声 长公主寿宴被搅,却抓获了贡院命案和科举舞弊的犯人,一时间国子监出来的官员皆上书请愿,希望陛下从轻发落。陛下听罢结果,怅然一叹,准了从轻处置程焕林。而被程焕林指使的“曹长信”却于关押入狱后的当天晚上,暴毙。死相奇异,好似留皮剔骨,软趴趴窒息于狱中。 倒是夏寅明,虽因破坏长公主的寿宴,却也抓获凶手而得了赏,可他请辞了赏赐,上书述己罪,请旨降罪。陛下非但没有罚他,还升他做了少卿。 与这些人不同,杨纶却是被关在了家里,据说杨阁老对他行了家法,脱了半条命去,还是被杨老夫人保下,才拾了一条小命。 夏寅明上门拜会时,杨纶还在家里养伤。 “平律兄,我现在衣冠不整,怠慢了。”杨纶躺在床上,微微皱着眉道。 “无妨,我不过是来告诉你,程大人的判决下来了。”夏寅明在他床侧坐下,接着说道,“流放西北。” 杨纶一阵沉默,说心里不难受定是骗人的。 夏寅明好似明白他心里不开心,扯开话题,道,“我一直有疑问,你如何知道那名与曹长信相貌相像的人会在国子监?” 杨纶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炯炯看向夏寅明,道,“平律兄,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 …… end 分卷阅读13